94.高山仰止

    那一晚，伏泠是听着潺潺水流声醒来的，少年坐在她身旁，额前那抹白痕隐隐发出蓝色的幽光。
    她抬头，望见了蓝色的月亮。皎皎明月，如珠如玉，在这世上已属难得，遑论眼前颜色，宛如盛了浩瀚洋流。
    离笙见他醒了，立马欣喜地说：“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伏泠垂下眼睫，掌心凝出一柄剑，横在他颈侧。
    那剑身，凛冽如冰，寒意砭骨。
    他被寒光晃了眼，没有躲，怔然地站在原地：“神仙……”
    你是要杀了我么。
    伏泠握紧剑柄，那剑刃便推进一分：“今天的局，是你给我设的。”
    她声音平铺直叙，不是质问，而是肯定一件事实。
    他不假思索道：“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信你？”她笑了，“我猜你是想说你手无寸铁，修为平平，如何算计得了我，对吗？”
    他答：“我认为与你相识这些时日，足够被你交付半分信任。”
    “你说得没错。”伏泠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唯独不能忍受欺骗，她扔下剑，走到他跟前，“可你连身份都是骗我的，让我如何信你，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离笙，还是妖神？”
    上古神卷虽绘过这妖的真身，可笔迹模糊，囫囵而已，她却留意到了眉间同样的一抹白痕。蓝月噬天，唯那抹白痕，醒目耀眼，这一点，他如何也掩盖不掉。
    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经有了怀疑。毕竟，能解开她结界的人又有多少呢，遑论一只猫妖。
    离笙静静望着她，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
    时间在这一刻是冗长无声的。
    他终于开口，不再是少年稚气的嗓音：“那又如何？”
    他周身散着微弱蓝光，要与今晚的月色融为一体，不过弹指，便成了青年的轮廓，眉梢妖异，唇色红润，举手投足之间，勾魂摄魄。
    他说，那又如何，凉薄得，浸满了山涧云雾。
    伏泠看着他的脸，怔然片刻：“你隐藏气息埋伏在我身边，所求为何？”
    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漏进了他的眼睛，碎成浮光乱影，他说：“神仙，我要你。”他将神仙两个字念得格外重，不再是尊敬，崇拜，溢出暧昧缠绵的调子，似乎要化作茧缚，将她困到窒息，“我所求，你可否应允？”
    她抿紧唇，毫无血色：“你当真荒唐。”
    “反正荒唐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他走过来，要握住她的手，“你敢说，你对我没有情意吗，倘若没有，你为何不早早杀了我，放任我一次次对你表白心意。”
    “我说过，你是三尾白羲，世间罕有，我舍不得杀你。”她敛下眸中思绪，说道，“如今同样如此，你不过是妖，我与你，没有半点可能，所以你莫要再跟着我，不然我不敢保证不会杀你。”
    “是你说过要让我做你的仙侍。”
    她道：“如今不是了。”
    清玄果真没有说错，她是没有心的，他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诱她动情。明明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心口为什么，惶惶不安。
    他好像，被下蛊了。是那种蚕食心扉，不死不休的毒。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离笙抓住她袖子，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你既答应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尔反尔了。”
    清玄听说离笙回来，以为他放弃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他曾几千年前偷偷跑上九重天，雾霭环绕，他幻作石头，远远地看过伏泠一回。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看的书不多，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这几个字。仰望这颗星辰的人浩如烟海，偏偏星辰孤傲，万年长明，夜阑寒影。
    一颗内丹而已，离笙他，何苦搭上自己。
    清玄进了晨夕阁，看见离笙正给自己包扎伤口。他颈间有伤，深可见骨，伤口隐约冒着寒气，清玄眸光一闪，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他胡乱上了药，包扎得也十分随意：“小伤。”
    清玄才不信他的鬼话，能真正伤到他的人，若非他愿意，恐怕这世上，也是屈指可数：“是伏泠？”
    他沉默着没说话，清玄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凭空捏出把折扇，大咧咧地坐下来，似叹非叹：“你放弃了也好，想来也有别的办法能解你身上的封印，她不是寻常凡人，若行差踏错免不了惹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