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1章 《难驯》作者:独行醉虾【完结】 简介: 二十六岁这年,徐晓风大病一场。 病好后,温室长大的他决定抛下所有天才光环,只身前往小县城当老师。 县城生活平静无聊,他一时心软,捡回来一个问题少年,勤勤恳恳不求回报地将他养大。 可长着长着,孩子似乎长歪了,一股疯劲。 先是在他不注意时深沉地注视他; 然后管得越来越多,占有欲越来越强,恨不得把他装兜里随身携带。 徐晓风慌了。 他决定让他独立门户。 俞洲被夺走人生,在泥潭苦苦挣扎十几年,直到遇见徐晓风。 他第一次发现男人也可以漂亮到这个程度; 第一次吃到亲手做的家常饭菜; 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第一次拿了压岁红包。 徐晓风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是他无法释怀的执念,是拴着他不发疯的铁链。 直到徐晓风对他说:“你该搬走了。” 提着行李箱离开住了多年的家时,他觉得自己像一条失去项圈的疯狗。 第二年。 他夺回家产,铲除异己,重新掰正人生轨迹, 然后将那个嘴硬心软的男人压在落地窗前,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在上面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徐晓风痛得直骂:“你是狗吗!” 俞洲露出阴郁又满足的微笑,闻着他发端的味道,哑声说:“对。” “被亲手养大的野狗反咬,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 泥潭里努力挣扎的阴郁偏执疯批贵公子 x 人生低谷抛下一切去小县城教书的数学天才病美人; tips: 1双向救赎,一往情深,矢志不移; 2俞洲x徐晓风,年下,年下,年下,年龄差十岁; 3在校期间没有恋爱关系,没有直接师生关系; 4攻借住在主角家,不是一个户口本儿; 5年下缺爱小狗爱到发疯,占有欲极强,后期真偏执!真发疯!部分行为感到不适及时撤退,受会尝试归训但效果打问号!恋爱观不代表作者观点,作者本人只是土狗+纯爱战士。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 豪门世家 成长 校园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洲,徐晓风(按笔画排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想要驯服野兽,却被野兽驯服 立意:人生低谷不抛弃不放弃心持正念不断向上,最终成为优秀的社会主义人才 第1章 除夕 夜。 徐晓风辞掉工作来知海县已经两个月,正好赶上在这边过年。他提着一袋速冻饺子,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现在是寒假期间,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知海一中空无一人,连保安大叔都偷偷溜回家吃年夜饭,只剩下亮着灯的空保安亭。 天上正在飘鹅毛大雪。 知海县是南方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冷起来却比北方还要透骨,夜风好似能割开衣服一直吹到骨子里。徐晓风把手缩进衣袖,低低咳嗽两声,加快了脚步。 远处隐隐传来热闹的鞭炮声,他的意识在的大雪之中放得很空,一些有生命力的数字开始涌现。 ——地砖的尺寸为10x10厘米,每步跨越4块地砖,用时0.5秒钟,行走速度为0.8米每秒。这里距住所还有200米,根据行走速度,大约需要…… 徐晓风忽然停下脚步。 自动涌现的数字也跟着被打断。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路灯下。一个人影蜷缩在洗衣店的卷闸门外,头靠着门框,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 徐晓风皱眉,往那边走了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来。 隔得近了,一张年轻的脸撞入眼帘。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和他班里的学生差不多年纪,刚刚长开的五官已经隐隐有了惊艳的底子,鼻梁挺翘,眉眼深邃,头顶、眉毛、睫毛上都落了雪,看起来像一具俊美的冰雕。 徐晓风的呼吸顿了半拍。 不为别的,这个男生的脸部线条无比流畅,且左右完美对称,挑不出半点的瑕疵,就像——可以被画在坐标轴里的函数。 他下意识照着他的脸部曲线编写完几段函数,然后伸手,拿手背虚虚地轻拍他的脸:“醒醒,睡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看着快冻成冰雕了,手一碰脸却是滚烫的。徐晓风做了两秒心理准备,克服住肢体接触恐惧症,快速把手掌贴到他额头上,感觉至少烧到了39度。 不管是拍还是晃,男生都没有任何反应。徐晓风在他口袋里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张学生卡和十块钱。 居然真的是知海一中的学生,卡上写的名字是:俞洲。 徐晓风盯着卡看了一会,然后把视线落回昏迷之人脸上。 他只是出来买饺子,同样没带手机,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把这小孩丢到这里,回家打电话给警察。要么把人带回去。 看了半晌,他叹了口气。 两分钟后,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徐晓风背着病号,在雪里艰难前行。 明明是高中生,个子却不矮,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沉得要命,背到家里时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电视里已经放到了难忘今宵,他把男生放在沙发上,打开暖气片,熟练地量体温、冷敷额头、再把退烧药捣碎到温水中,拿针管滋进他嘴里。 第2章 过了十几分钟,男生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温,双颊浮起红潮,呼吸也变得粗重。徐晓风将他被雪打湿的衣服全部脱掉,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把人严严实实盖住。 家里只有这一床被子。 他把速冻饺子丢进锅里煮了,糊弄着填饱肚子,靠在暖气片边上打瞌睡。 眯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极轻的响动吵醒,沙发上的人在说梦话。 徐晓风迷迷糊糊,走到沙发边准备试体温,刚一伸手便被人死死握住手腕。男生手里全是汗,黏糊糊地贴皮肤上,让他顿时汗毛倒起,一股恶心之意直蹿头顶。 男生烧得糊涂,嘴里翻来覆去,低声喊着“妈妈”。 徐晓风用力往后抽,他一动,那头便更用力,抓着他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两人僵持下来。徐晓风就这样被他抓了许久,头皮阵阵发麻,只能不停在心里自我催眠:这只手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知站了多久,手掌的力度微微松懈,他立刻抓住机会,将手腕抽出。 果然,上面一圈刺目的青色,并在飞快变红。 这力气,看样子病已经快好了。徐晓风离他远远的,拉来一把椅子,挨着暖气片重新躺下。 新年的第一天在这个沉默的客厅里缓慢降临。 雪停了,外面的天色仍然阴沉沉的。徐晓风腰酸背痛地从椅子里坐起身,沙发里的人还没有醒。他戴着手套往男生胳膊下塞体温计,忽然,青紫的手腕又一次被捏住,沙发上的人猛地坐起身,瞳孔还有些涣散,警惕地看向身侧。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男生的瞳孔非常黑,像深不见底的冰潭水,里面盛满了敌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他一顿。 徐晓风:“……松手,我要吐了。” 俞洲微微一愣。 他慢慢清醒,看着徐晓风的脸,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了,在黄泉路上遇到了从书里走出来的妖怪。 眼前人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得宛若小时候看的志怪小说插画,一笔一划清淡又深刻,薄薄的双眼皮,挺俊的鼻子,唇珠饱满柔软,右脸颊上有一颗浅灰色的小痣,与周围简陋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是高烧带来的后遗症,有那么一瞬,俞洲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现实世界消失。 他受到引诱般下意识往前靠了一点,这只美丽的妖怪立刻厌恶地紧皱起眉,咬牙提高音量:“松手!” 俞洲迅速回过神,松开手,在他手腕上看到了骇人的青紫。 徐晓风把体温计丢给他:“醒了就自己量。” 俞洲心跳得很快,掩盖般用手撑住头,接过体温计缓了几分钟,然后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床柔软又温暖的被子里,额头贴着退烧贴,周围是简洁干净的客厅,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檀香萦绕在鼻尖,温馨得像一个梦境。 “……你是谁?”俞洲问。 徐晓风道:“叫我徐老师就行。” 老师?这么年轻,看起来和他没差几岁。 “你是叫俞洲?”身边人问。 他点头。 “昨晚你晕在路边,看着快要冻死了,我就把你捡了回来,”徐晓风说得很平淡,“早餐吃什么?我不会做饭,准备去楼下买。” 俞洲动了动肩膀,被棍子打到的地方在火辣辣痛。他脸色阴沉了两秒,再看向徐晓风时却不显声色,很乖巧地开口:“谢谢老师,我什么都吃。” 两人又有了片刻的对视,俞洲在那双浅颜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近乎冒犯的、直勾勾的视线。他的心脏又不听话的开始狂跳,只好迅速挪开目光,盯住沙发旁边的茶几。 徐晓风以为他在不好意思,接上之前的话头:“那就喝粥吧,不知道大年初一买不买得到。你住哪儿?” “……住在学校不远处的洗衣店二楼。”他慢半拍回答,“可以去李记粥铺,他家初一也营业。” 徐晓风点点头,去房间里拿出外套。准备出门前他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昨晚为什么昏在自己家门口?” 俞洲沉默两秒。 “出去买米,手机丢了,钥匙也忘记带,在家门口进不去。” 徐晓风没有多问,只道:“下次记得带好钥匙。你等会自己倒杯水喝,我下楼买早点。” 说完,他把陌生学生一个人留在家里,换鞋出门离开。俞洲独自在沙发里坐了半晌,大约是潜意识眷恋着被子里的温度,竟迟迟不愿起身。 外面响着零零散散的炮竹声。 ……今天是初一。 俞洲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因为开了一晚上暖气片的原因,连木地板都温温的。他走到客厅的书桌边,看到上面堆着各种书和草稿,草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公式间夹杂几个潦草的坐标图,每一个坐标轴都带着烦躁的怒气,有些甚至划破了纸张。 书桌边就是窗户,外面一片皑皑白雪。 他没有翻动主人的东西,只是站在窗边,朝外看去。 窗外冷风簌簌,窗内温暖如春,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轻轻擦开雾气,看到那个年轻的老师走在雪地里。 俞洲朝微潮的手心里哈了口气。 十几个漫长的冬天,他第一次知道,下雪天也可以这么暖和。 第3章 …… 徐晓风去了学校对面的李记粥铺,勤劳的老板果然在营业,并无比热情地送了他两个茶叶蛋,祝他新年快乐。 他拎着双人份早餐,在冷空气里不停咳嗽,脚步匆匆回到家里。 一推开门,他看到被子整整齐齐叠在沙发上,标准得像豆腐块。 地面有些发潮,昨晚被踩脏的地板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厨房里一直接触不良的电灯也修好了,正稳定地发光发热。 而那个差点冻死在路边的病号不见了踪影。 徐晓风:“……” 买的包子得吃一整天了。 第2章 梦 俞洲重新回到洗衣店。 下了一整晚的雪,洗衣店的闸门已经被积雪封锁。他拿门口的铲子把雪铲开,从兜里掏出钥匙,和昨晚一样,开了半天也没打开。 门从里面反锁了。 后背还在火辣辣的痛,被抢走的手机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俞洲抬头看了看二楼,嘴唇缓慢地拉成一条紧绷的线。 他绕到店后,开始沿着雨棚往上爬。 昨晚也爬过,雪太大,地面湿滑,发烧夺走了他的大部分力气,没到雨棚就摔了下来。但今天似乎得到了新一年的眷顾,他顺利地爬到了二楼,看到窗户没有关紧。 他从窗户钻进家里。客厅没有开灯,空的酒瓶滚了一地,沙发上丢满了女性衣物,一支口红掉在地上摔坏了,被踩得到处都是鲜红的脚印。 俞洲脸色冰冷。 卧室里传来一男一女嬉笑的声音,他捡起一个酒瓶,走到门口,一脚将门踹开。 碰地一声巨响,嬉笑声停了,床上的男女同时回过头来。 俞洲把酒瓶在墙上砸碎,只剩一个锋利的裂口,冷声问:“昨晚谁反锁的门?” 女人开始尖叫,男的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怒骂一边飞快往身上套衣服。俞洲拎着半边酒瓶,踹飞了挡路的椅子,单手揪住男人的衣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再让我看到你一次,就让你横着从我家出去?” “俞洲,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女人尖锐地喊着,冲过来抱住他的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男人相当怵他,连衬衣也不要了,直接光溜溜地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嘴里骂着“杂种”“兔崽子”“疯狗”,人已经飞快蹿到客厅,拎着羽绒服就往外跑。 俞洲刚一迈脚想追,女人立刻死死拉住他,只穿了丝质睡裙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大过年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人都被你吓跑了你还要怎么样?!” 大约是昨晚发了高烧的原因,俞洲感到刹那的头晕目眩,一股恶心之意从胃里翻滚而上。 他闭了闭眼,听到大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歇斯底里的怒骂,传到鼓膜里变成了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他缓过那阵眩晕,回过头去,看向女人披头散发、略显狼狈的脸。 女人对上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俞洲道:“俞若云,你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俞若云艳丽的脸庞上缓缓浮现出比刚才更深的愤怒和失望,她抓着俞洲的手臂,在上面留下几道血痕:“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供你吃喝,送你读书,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开始嫌弃我了?我找个男的怎么了?难道要我一辈子守着你当寡妇!” 俞洲把破碎的啤酒瓶丢进垃圾桶里。 他的眉眼轮廓本就深邃,此时背着光,整双眼睛都蒙在深沉的阴影里,略带稚嫩的脸上呈现出危险的狠劲。他仅仅只是看着她,后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 “一个五十几岁、连饭钱都舍不得掏、满嘴谎话号称自己是未婚单身的骗子,就是你死活要跟的男人?”他往前走了一步,俞若云下意识往后退,“下次再看到他,我就把他那东西割下来,挂在他公司门口。” 俞若云张张嘴,对着自己才上高一的儿子,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可以确信,俞洲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说着玩玩,而是真的打算说到做到。 呆立良久,她听到俞洲在客厅收拾空酒瓶,忍不住跌坐在床角,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啜泣道,“还不是因为那年在垃圾桶捡了你这个拖油瓶,这么多年了,只有他愿意承诺我一个家庭……” 俞洲的动作微微一顿。 玻璃碎片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指腹,血滴在口红的尸体上。 他把口红丢进垃圾桶里,拿舌尖抵抵口腔,什么也没说,把垃圾拎到一楼去丢。 一楼的洗衣店里已经攒了不少客人的衣服,俞洲听到楼上的女人在发火砸东西,没有上楼的欲望,将脏衣服按材质分好类,放进不同的洗衣机里。 整理最新的脏衣篓时,他摸到一件材质非常好的奶白色羊毛衫,羊毛衫边上的纸条写着客人的名字和送衣地址。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地址看了几秒,目光挪到客人名字上。 “徐晓风” 光是看到这三个字,不知为何,他立刻想到了堆满草稿纸的书桌,还有温暖又柔软的灯芯绒沙发。 他下意识把衣服拿了起来,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一股清淡的檀香味涌入鼻腔。 第4章 足足好几分钟,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努力捕捉毛衣上残留的极淡气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股热意直冲脸颊。 ……一定是发烧烧傻了。 他把毛衣放进干洗机里,看着滚筒开始飞速转动,似乎能够感觉到那股好闻的檀香被特殊油剂的味道掩盖,竟隐隐生出一股可惜之意。 等衣服洗完,他将毛衣仔细地铺平晾干。 处理完客人衣物的时间,楼上发脾气的声音也终于消停了,俞洲看到俞若云画着浓妆,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道:“六点不回来,我会把门反锁。” 俞若云猛地转过身:“你!” 俞洲补充:“窗户也会锁好。” “砰”地一声巨响,俞若云把门甩上了。 俞洲又困又累,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就着退烧药一起吃掉,然后回自己卧室睡觉。 睡了十几年都没有感到硬的床,今天躺在上面只觉得又冷又硬。他翻来覆去好半晌,好不容易睡过去,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境。 里面,檀香味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右脸颊长着灰色泪痣的美丽妖怪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清冷的笑意,用温暖柔软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他如同遭遇了鬼压床般无法动弹,只能直勾勾看着那双似含情又似无情的眼睛,嘴里喃喃地喊着妈妈,渴求得到一声回应,可“他”仅仅只是看着,像看路边快要冻死的可怜流浪汉。 每个细节都如此清晰,他在这场极尽漫长的真实境里喊哑了嗓子,睁开眼后下意识地看向床边,却只看到了狭小又冰冷的卧室。 俞洲全身滚烫,嗓子沙哑疼痛,被汗水蒙住的视野一片模糊,保持着这个扭头的姿势,良久都没有动弹。 第3章 早安 除夕前夜送去洗的衣服,大年初一就返了回来。 徐晓风下楼丢垃圾回来的功夫,便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纸箱子,打开之后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奶白毛衣。 他抖开衣服检查了一下,毛衣被洗得非常干净,散发着好闻的淡淡香薰味道,摸起来和新买时一样柔软温暖。 徐晓风对这家洗衣店的服务很满意,想给点小费,四处看看却没找到送衣服的工作人员,只好作罢。 自此之后,毫无生活能力的徐晓风时常去送洗衣物。这家洗衣店叫做“云朵洗衣”,就是上次捡到俞洲的地方,店铺很小,看着生意也不怎么好,大半时间都关着门,但可以写上纸条,把脏衣服和钱从小窗递进去,隔几天店里就会洗得干干净净给他送上门。 送洗了好几次,一次都没遇到俞洲。 徐晓风怀疑,那小孩上次说住在洗衣店二楼是骗他的,青春期的小男生,总有各种说不出口的敏感情绪。 他并没有深究,就这么无聊地过完寒假,知海一中作为县里最好的中学,整整提前一礼拜全校开学。 开学第一天,沉寂许久的一中人声鼎沸,整个寒假没见的学生们叽叽喳喳挤在一起,兴奋地分享着假期发生的新鲜事。 徐晓风和高二二班的班主任杜淮一起抱着教案走在学生群里,杜淮正在滔滔不绝抱怨不听话的学生。 “徐老师,你的决策完全是对的,千万不要接什么班主任,累死人不说,最主要的是气人!我年三十还在接家长电话,说孩子一晚上没回来不知道怎么办,你说这不是搞笑吗,孩子不见了不找警察,找我干嘛?还有……” 徐晓风听得笑。 这个杜淮也是个奇人。他年纪和徐晓风差不多,家里有矿,他爸让他学金融,他自己偷偷把专业改成文学,一毕业就逃到这边来当语文老师,打死不要回去继承家业,说家业不环保,还不如当祖国的园丁。 看来,环保园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吐槽完,他转头看向徐晓风寻找认同:“你说是不是?” 徐晓风是个极佳的听众,微笑点点头,道:“确实。” 杜淮见他在笑,忽然磕巴了一下,咳嗽一声道:“学校对面新开了家面馆,下班去吃面吗?” 徐晓风正要答应,有人撞到他的右手臂,“哎哟”着往旁边倒。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撞到他的是个女生,一双杏眼瞪过来,脾气火爆地说着“怎么走路……”,然后对上徐晓风的眼睛没了声音。 四周的女生都开始小声嬉笑。 “徐、徐老师。”她站稳脚,捋捋头发,大方地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到路。” 徐晓风不认识她,道:“没事,下次小心。” 她用力点头,抱着书包连跑几步去追同伴。徐晓风的目光追过去,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 除夕夜捡回来的男生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目光注视着他,又在他看来的瞬间收起全部异样,朝他礼貌微笑,让他不由得以为刚才那一刹只是错觉。 徐晓风站定:“俞洲。” 俞洲毫无挑剔地笑着:“徐老师,早上好。” “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好了,谢谢老师关心。” 两人不咸不淡说完这几句,徐晓风继续和杜淮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刚才撞到他的那个漂亮女生径直跑到俞洲身边,他们走在前面,徐晓风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话。 第5章 女生问:“你怎么回事啊,过完年后信息也不回,我和陆新浩本来准备叫你去吃饭,人都找不到。” 俞洲说:“手机丢了。” 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生,大约就是口中的“陆新浩”,道:“不是吧?你不是刚买的手机吗,丢哪儿了?” 俞洲没说话,他“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后面的话徐晓风只听到了“唐邱”“麻烦”“要不要”。 见徐晓风一直看着那边,话痨的杜淮开口道:“刚才不小心撞你的那个应该是高一的陈乐瑶,被一些无聊的学生评为了什么校花候选人。她旁边那个是俞洲,也是高一的,去年县里的中考第一名。再旁边那个男生……我也不认识,应该是他们同学。” 徐晓风没提他捡到俞洲的事,只道:“年轻真好,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有活力。” “是啊,”杜淮有感而发,“我们这种社畜就不一样了,想到这学期我带三个班语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徐晓风是新人,目前只带高二两个班的数学,开学第一天就两节课,早早下班回去。 第一周白天学生的课也不多,他离校时又在人群里看到了俞洲和他那个朋友。 陈乐瑶不在,男生一直在低声和俞洲说着什么,还频频往周围看。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仅仅只是听着。 走到校门口,两人是不同的方向,俞洲朝他摆摆手,往反方向走了。 徐晓风对学生之间的小秘密毫无兴趣,本准备直接回家,却看到俞洲把什么东西揣进了兜里。 有锋利的冷光一闪而过。 徐晓风顿时皱起眉,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现在他背着一份老师的责任,不可能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他改变方向,跟在俞洲的身后。 …… 过了下课时间,学校附近极快安静下来。俞洲在路边买了煎饼,坐在塑料凳上三两口吃完,然后朝着偏僻的小巷里走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三个穿同样校服的男生跟着走进巷子里,领头的是一个平头,身边两个小弟一人拎着一根棍子。 徐晓风从咖啡店里站起身,皱眉跟了过去。 冬天,天黑得早,废弃的死胡同里一片昏暗,徐晓风听到平头恶意满满地说:“听说你要我把那破手机送回来?” 他的两个跟班立刻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提起棍子,推了俞洲一把:“哪里用你跑一趟?诶,俞洲,让我们嫖一次你那个便宜妈,我们亲自给你把手机送你家里去,怎么样?” 另一个提起棍子:“听到我哥们说的话了没有?上次除夕是不是还没吃到教训?” 被围在最里面的俞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棍子。 骨肉相撞的闷响声传来,刚才提棍子的男生被生生踹飞了半米,摔倒在徐晓风脚边,捂着肚子惨叫。另一个跟班犹豫了半秒,和平头对视一眼,同时扑了过去。 徐晓风难道感到头顶冒火,他连喊了几句“别打了”,平头和跟班二打一也没占到甜头,立刻顺坡下驴,连后退几步,再恶狠狠地回过头来:“谁他娘的没长眼?!没看到老子在教训人吗!” 徐晓风扫过他五颜六色的脸,再扫过他的跟班,道:“聚众斗殴,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 巷子里静了两秒。 徐晓风脸嫩,平头上下打量他几眼,本就不爽的心情蹭蹭冒火,伸手拽住徐晓风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徐晓风已经认出了他,他看过高二年级所有人的档案,而只要是他看过的东西,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楚。 “唐邱,高二二班,期中考试总分387,年级倒数38名,家里在城南开杂货店。你不好好念书,干这种欺凌同学的事情,是想下学期就回家继承杂货店吗?” 他看向另外两个跟班。 “李山玉,秦松,高二三班,成绩和他半斤八两,留守的爷爷奶奶辛苦把你们拉扯大,高中才念一半,就打算把老人都气死?” 巷子里再次陷入寂静。 拽着他衣领的唐邱看着徐晓风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到不近人情,像某种无机质玻璃珠子。 他不自觉松了手。 旁边的秦松是二班的,早就认出了徐晓风,拉了拉老大的袖口,小声道:“他是我们班新来的数学老师……” 唐邱脸色顿时青一块红一块,目光开始四处乱飘。徐晓风道:“还准备等家长过来?” 三人听懂言下之意,几乎拔腿就跑,巷子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俞洲衣服乱了,低着头,没看徐晓风的眼睛。 徐晓风轻轻吸气。 “过来。” 俞洲犹豫几秒,慢吞吞挪到他跟前,露出一个乖巧的发旋,和刚才下狠手打架的判若两人。 徐晓风盯着他缩在口袋里的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俞洲没动,他的神色隐藏在阴影之下,在徐晓风看不到的地方贪婪地闻着那股清淡的檀香。 徐晓风伸手要去拉他的校服,在两人相碰的前一刻,俞洲听话地将兜里的东西掏出,刀刃对着自己,刀背朝着徐晓风。 那是一把没有刀鞘的水果刀。 徐晓风并不擅长说教,沉默了一会,摊开手掌,示意俞洲把水果刀交过来。 俞洲乖乖照办,然后主动低声道:“徐老师,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第6章 他还没来得及发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安静片刻,最后道:“明天我会把那三人的问题如实反馈给杜老师。他是个很负责任的班主任,会公正处理,再把你的手机找回来。” 俞洲点点头:“谢谢老师。” 不知为什么,徐晓风看着他,又想起他躺在路边冻成冰雕的模样,心不自觉地软了一点。 “还有,打架的时候不要踹肚子,容易出事。” 俞洲听到这句,抬起头。 两人短暂对视,俞洲的瞳孔深得看不见底,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徐晓风甚至无法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小孩……怎么感觉怪怪的。 “好的,”俞洲说,“我记住了。” 徐晓风把水果刀收进包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最后道:“嗯,记住就好,回去上晚自习吧。” 第4章 疯子 不出所料,俞洲晚自习迟到了。 手机没找回来,他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从小巷到学校的路上,那股檀香就好像有生命力的东西一样,若有若无地徘徊在他的鼻尖,让他的思绪处于半真空状态,甚至想不起来刚才为什么和他们打架,又为什么带着水果刀在身上。 唯一占据大脑的,只有那张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脸。 做了太多次檀香味的梦,他花了点时间才分辨出刚才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徐晓风最后和他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隔得极尽,那张淡色嘴唇不满地抿着,因为皮肤过白的原因,连生气都显得软绵绵的,摊开的手掌也细腻到如同放在橱柜里展示的蛋糕奶油,他把水果刀放上去的时候在轻微发抖,心中很后悔,后悔今天不该带刀出来,怕不小心割破他的皮肤。 嘴角的伤口还在轻微作痛,但他有更值得担心的事情:徐老师今天如此生气,以后会不会连衣服都不再送洗了? 俞洲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走进教学楼里。 英语老师正支着下巴在讲台上阅卷,眼皮困得直打架。他悄悄从后门进了教室,刚一坐下,前排的陈乐瑶回过头来,盯着他嘴角的伤,小声问:“被高二那个姓唐的围了?” 俞洲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翻开书开始写作业。 陈乐瑶咬咬嘴唇,生气道:“他就是故意找你茬!其实那天你不用插手,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哥……” 俞洲看了她一眼,拿笔压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 陈乐瑶翻了个白眼,想骂他几句,看到他嘴角的伤又忍了下来,转移战火,一把拽醒左边睡觉的男生:“喂,你老大被打了还睡觉呢?” 陆新浩睡迷糊了,被她这么一拉,吓得直接站起来,大喊:“答案是b!” 陈乐瑶:“……” 全班同学都看傻子一样看他,打瞌睡的英语老师也精神了,好笑地站起身:“哦?哪个题选b?” 陆新浩的脸迅速涨得通红,连声道歉后讪讪坐下来,抓抓头发。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他立刻回过头来:“洲哥……” “这事你们不要管,”俞洲收起课本,“寒假作业都补完了?” 陈乐瑶气不过,还想说什么,俞洲已经收起文具盒离开了教室。 知海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主教学楼足足有六层,高一高二各占三层,剩下的高三生在偏僻小树林里独立成楼。 俞洲乖乖听老师的话,没有持械,赤手空拳去了一趟三楼的高二区。 唐邱他们居然没有逃晚自习,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站在走廊最尽头,一边悄悄抽烟一边和两个小弟嘀嘀咕咕着什么。 俞洲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唐邱还在怒骂高一那个“婊子养的杂种”,两个小弟不停附和,跟着骂“竟然敢和老大抢女人”,“不知死活”,“除夕那晚不该那么轻易放他走”,“一定要找机会再给他一顿教训”。 俞洲眉头都没动,就这样走了过去。 途径高二的教师办公室,他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正看见高二二班的班主任杜淮坐在里面改试卷,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放着厚厚的数学资料。 那股幻觉般的檀香又来了。 俞洲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工位的铭牌上。 【徐晓风】 他收回目光,在三楼的小卖部买了一支崭新的铅笔,用卷笔刀卷得尖尖的,然后重新回了教室。 …… 晚自习一共三节,下课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唐邱今天又逃了半节,提前二十分钟离开教室,准备去女生宿舍楼下堵陈乐瑶。 想到陈乐瑶那双漂亮的杏眼,脸上的伤好像也没有这么疼了。 他理理衣服,手里拿着一本最近女生间很流行的手帐,在小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发群里。 “今晚一定拿下你们嫂子。” 手机嗡嗡两声,三人小群弹出消息: “必须的!据可靠消息,她早就对老大有意思了,只是碍着校花名头摆架子呢!” “嘿嘿,老大艳福不浅啊。” 唐邱翘起嘴角,脑中浮现出陈乐瑶夏天穿裙子时雪白的腿,鼻头有些发热。他摸了摸鼻尖,拿手帐在某个地方蹭了蹭。 蹭到一半,忽然,他听到背后传来极轻的响动。 一股凉风吹过,他猛地回过头,却被人狠狠踹到了树上,鼻梁砸向树干,鼻血飞溅。 第7章 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把他双手反锁在身后。 “唔唔……唔唔……” 唐邱开始疯狂挣扎,后面的人却纹丝不动,把他从树边拖到地上,用膝盖压着他的双手,空出一只手来,拽着他的头发,让他被迫抬头。 他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是俞洲。 他瞪大了眼,想要破口大骂,却见俞洲露出一点笑意。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唐邱意识到那是什么,冷汗刷得冒了出来,浑身僵住,一下也不敢再动,恐惧又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平时装得再怎么凶狠,说到底不过是高中生。 俞洲俯下身,尖锐之物离他的脖子更近了半分。 唐邱的脸开始扭曲,额头上全是冷汗,听见眼前的用冷静的声音说: “你应该庆幸,在巷子里遇到了老师劝架。” “现在只剩我们两了,有句话我没有听清,想再听你说一遍。” “你要去嫖谁?” 问完,捂住他嘴唇的手松开。唐邱喉结滚动,浑身抖得厉害,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我错了,哥,我错了!是我嘴贱,不该胡乱说话。以后、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俞洲微微偏头,打量着他。 不能用刀,不能踹肚子,要听老师的话。他想。 但从唐邱的角度看过去,他在俞洲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前所未有的害怕涌上心头。他可以百分百确定,此时的俞洲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扎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明天就把手机给你送过来……” 俞洲把他的头拽得更往后一些,尖锐物品离开他的脖子,在他侧脸缓慢地划下一道痕迹。 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他连痛都不敢喊,只敢抖。 划完,俞洲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再说,抬脚往来的方向走了。 唐邱仍然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迟迟爬不起身。他在迷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俞洲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一只削得近乎完美的铅笔。 唐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 第5章 请坐 第二天大早,徐晓风第一时间找二班班主任杜淮告状。 刚走进办公室,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办公桌前,从左至右分别是挑事三人组和俞洲。 领头的唐邱侧脸贴着创口贴,和昨晚巷子里叫嚣的模样截然相反,蔫蔫低着头,朝俞洲鞠了个躬,道:“俞学弟,对不起,我昨晚不该对你说过分的话,更不该带着朋友一起对你动手,之前捡到你的手机也还给你了,请原谅我们。” 他一低头,两个小弟也跟着蔫了吧唧地道歉。 杜淮站在办公桌后,板着脸滔滔不绝训了五分钟,口干舌燥地喝一口水,最后道: “按照校规,唐邱带头聚众斗殴,记大过,留校察看,秦松和李山玉严重警告,通报批评。” 说完,他看向受害者。 “俞同学,不要怕,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 徐晓风眉头微挑,看向俞洲,后者也正在用余光偷看他,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俞洲微微低下头去,朝两位老师露出乖巧又安静的侧脸。 他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老师,我觉得唐学长是真心后悔了,留校察看会不会罚得太重?” 办公室顿时陷入沉默。 不仅仅是杜淮和徐晓风,连唐邱都震惊地抬起头,看了俞洲两秒,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又快速把头埋了下去。 杜淮第一反应:“是不是他威胁你?” 俞洲摇摇头:“没有,我和唐学长之间已经说清楚了,”他转向唐邱:“对么?” 唐邱用力点两下头,仍然盯着地面,闭嘴一句话都不说。 杜老师仍然有些怀疑,但徐晓风知道,俞洲说的是真心话,唐邱说的也是。 因为在俞洲求情的时候,他清楚地注意到,唐邱轻轻抖了一下。 ——是害怕的那种抖。 他忍不住探究地打量了俞洲片刻,此时的俞洲穿着全套校服,裤子微微发白却洗得很干净,在办公桌前站得不卑不亢,未完全长开的轮廓介于青年与少年之前,正好可以用“俊美”两个字来形容,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个外表出众、性情温和、毫无攻击性的优等生。 而徐晓风偏偏撞到了他带着刀打架的狠样。 到底是被逼急了才不得已咬人的兔子、还是披着兔子皮的独狼,他一时间无法确认。 于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不介入,安静地走向办公桌,开始备课。 杜淮看了看时间,第一节课快开始了。他道:“俞同学替你们求情的事儿,我会如实转达教导主任。要是你们每个都像俞洲这样,我这个班主任就省心多了。” “回教室去等结果吧,今天把检讨写出来。” 四人陆陆续续离开,俞洲走在最后面,临走前回头望了徐晓风一眼,再轻轻将门带上。 办公室只剩下徐晓风和杜淮两人。 学生一走,杜淮立刻长吸一口气,道:“你今天要是再早来半小时,就能看到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是如何制裁我的。他领着俞洲上来,把我班里那几个连带着我一起狠狠数落了一遍,那眼神,啧啧,差点把我撕碎……” 第8章 徐晓风听得直笑。 杜淮呼吸停顿半拍,靠近一些,八卦道:“听说这次他们欺负俞洲是因为一个女生。” 徐晓风:“谁?” “就昨天不小心撞到你的那个,陈乐瑶。”杜淮道,“她成绩也很好,难怪一班的李老师那么生气,唐邱那小子一下子招惹了两个宝贝学生。” 徐晓风想起昨晚唐邱嚣张的模样,由衷点点头:“该重罚,我觉得留校察看并不过分。” 杜淮双手双脚赞成:“成绩差点没关系,但是搞小团体欺压低年级同学这种事,绝对不能纵容。等会我就去找年级主任说这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徐晓风掏出教案,开始备课。杜淮在旁边看着,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昨天说约你一起去吃面……” 徐晓风犹豫了一下。 杜淮见他沉默,心立刻揪了起来。 “下次吧,”徐晓风说,“不好意思,今天我胃不太舒服,想在食堂喝点粥。” 杜淮还想说什么,嘴唇张张,最后又闭了回去,只点了点头。 这位新来的徐老师和他搭档了两个多月,平日里很好相处,不计较也不多嘴,默默备课、教课,在办公室里像个透明人。 但他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只要是有他存在的空间,杜淮的目光就会情不自禁落在他身上,哪怕他只是安静待在角落里。 硬要说的话——他觉得徐晓风和这里格格不入。 就像藏在保险柜里的珠宝忽然掉到大马路上那样突兀。 他想起教导主任在一次饭局上提起的事,说徐晓风的简历很吓人,顶尖名校毕业,获奖记录可以拉满一页a4纸,毕业后成了京大最年轻的导师,不知为什么想不开,跑到他们小县城来当数学老师,说是过来养病。 到底为什么呢?养病不是京市更好吗? 杜淮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得抓心挠肺,想找本人打听,又迟迟开不了口。 只要一看到徐晓风,他说话都下意识低半个度,生怕惊到他,更别说厚脸皮打听他的隐私。 哎……杜淮挠挠头。 徐晓风怕他再提吃面的事,转移话题问:“还在烦心俞洲的事吗?我觉得他自己会处理得很好。” “嗯,”杜淮说得心不在焉,“看唐邱怕成那样,估计惹上硬茬了。” 徐晓风拿起书:“别太操心,我先去上课。” 杜淮的目光追着他,一直到他消失在最尽头的教室里。 …… 今天课多,傍晚,徐晓风难得在食堂蹭晚饭。 他端着白粥和西红柿炒鸡蛋,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喝了两口就看到俞洲带着他那两个朋友在不远处坐下。 陈乐瑶剪了短发,杏眼灵动,看起来心情很好,边笑边说着什么。他们一坐定,附近的学生全都有意无意往那边看,小声地嘀咕起八卦。 俞洲只是埋头解决晚饭。女生说半天没得到反应,有些恼了,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在听?!” 俞洲点点头:“在听。” 他旁边的陆新浩嘿嘿直笑,陈乐瑶一视同仁地白了他们两人一眼,把他们碗里的蛋夹走。 徐晓风只是多看了几秒,俞洲像是头顶长着眼睛一样,忽然抬起头,径直朝他的方向投来视线。 接着,他跟两个朋友说了一句什么,居然端着盘子走到他桌边,很礼貌地问:“徐老师,我可以坐这里吗?” 徐晓风:“……可以,。” 俞洲拉开椅子坐下,道:“昨天情绪有些激动,没能好好跟徐老师道谢。谢谢您昨晚帮我出头。” 徐晓风望着他,一时没有接话。 又来了。 在他面前,俞洲永远看起来那么乖巧,说话总是微微低头,深色的瞳孔会恰到好处地隐藏在长而卷的睫毛下,好几次都让他忘记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见徐晓风不接话,俞洲又道:“如果不是您经过那里,我说不定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后怕。” 徐晓风听到这句,忍不住微微一笑,暂时不去深究俞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道:“这是老师该做的,不必客气。” 俞洲坐的位置背光,他的目光被外面的夕阳遮掩,显得低调又无害。 “不管怎么样,都很谢谢您。”他又一次道谢,语气无比诚恳,“无论是昨晚,还是除夕那天。” 徐晓风本不打算多嘴,但到底还是再次心软了。他上身微微前倾,往对面的方向靠近一些:“俞洲,你是个聪明学生,不要太沉迷这种解决方式,可能会反伤到你自己。” 两人靠近的瞬间,在看不见的桌子底下,俞洲立刻握紧了手,像是肺部不适一样深深汲取着附近的空气。 但从徐晓风的角度看过去,他只是沉默着,眉眼藏在阴影里,似乎在认真思索和聆听。 几秒安静,俞洲点点头:“嗯,您说得对,谢谢。” 徐晓风已经快吃完了,想端着盘子离开,他抓住时机又道:“老师是外地过来的吗?” “对,我是京市人。” “京市……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里?举家外派?” 徐晓风摇头:“我一个人来养病。” 俞洲轻轻“啊”了一声,看着徐晓风素得不能再素的晚餐,没有再冒昧深问,只道:“您要多吃一点。” 第9章 徐晓风道:“好,你慢慢吃,要是还遇到什么麻烦,多找老师们求助。” 他端着盘子先走了。 俞洲一直目送他离开食堂,陈乐瑶在那桌喊:“俞洲,我们也快吃完了。” 俞洲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她眼睛里闪着八卦,迫不及待问:“我昨天就想问,你跟徐老师怎么认识的?他单身吗?为什么来我们这?我听说他以前是京大的老师是真的吗?” 俞洲三两口解决晚饭:“不熟,不知道。” 陈乐瑶发出失望的叹气声,一边收拾餐盘一边讲关于徐晓风的八卦,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在女生间多受欢迎。俞洲面无表情地听着,和他们一起收了餐盘。 走到食堂门口时,正好撞见唐邱带着两小弟进来。 两方人顿时陷入寂静。 陆新浩撸起袖子,陈乐瑶呸了一声,唐邱的两个跟班立刻回以怒目,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 唐邱瞥到俞洲,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见俞洲冲他非常友好地露出一丝微笑,打招呼道:“唐学长。” 陆新浩和陈乐瑶愣住,同时惊得张大嘴。 而唐邱狠狠地抖了一下,背脊冒出一股寒意,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毫不犹豫拽着两个小弟落荒而逃。 ……操。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怎么感觉姓俞的更疯了? 第6章 例外 开学的第二周,处分下来了。 大约是俞洲的求情起了效果,学校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给了三个通报批评和记大过,没有留校察看。 新学期的第一次全校大会,唐邱和他的两个小弟上去垂头丧气地念了检讨,而受害人俞洲,恰好是本届新生里的中考第一名、期末考第一名、再叠加初中部的前学生会会长、篮球队队长……等一系列头衔,理所当然成为了优秀学生代表,就排在唐邱他们后面。 三班班主任请病假,徐晓风代她站在三班第一排,离台上的俞洲只有不到十米。 俞洲空手走到台上,没有拿讲稿。 他显经对这种场合得心应手,接近成年的声线有种微妙的矛盾感,清澈又磁性,通过扩音器传到徐晓风耳朵里,让他忽然想起除夕晚上那几句沙哑的“妈妈”。 天气还很冷,俞洲的头发被北风吹动,校服里面甚至连毛衣领都看不到,骨节分明的手冻得微微发青,却并没有影响他平稳流畅的语调。 自信,松弛,游刃有余,仿佛天生的高位者。 身后的队伍里,女生们激动的窃窃私语明显多了起来。 ——又是一个陌生的俞洲。徐晓风想。 他和俞洲仅仅见过几次,每次见到的却都是不同的一面。 这个男生像是从淤泥里长出来的花,过着与徐晓风完全相反的人生,浑身长满危险的刺,又带着无比鲜活的生命力,仿佛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倒影。 徐晓风在台下看着,心中有股未知的情绪在萌芽,却无法描述那是什么。 绝大部分时候,他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异常迟钝,不懂共情,学不会世故,甚至对自身的病痛也抱有旁观态度,精神世界只剩下一大堆冰冷又复杂的数字。 来知海县两个多月,他第一次对数字以外的东西产生了情绪波动,竟是因为一个连熟悉都称不上的学生。 徐晓风在精彩的发言里细细解析计算,一直到发言时间结束也没有得出结论。俞洲说完结语,弯腰鞠躬,在全校学生的热情掌声里面抬起头,精准地从人群中找到了徐晓风,对上他的眼睛。 徐晓风也在鼓掌,他面带微笑,朝俞洲微微点头。 俞洲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平日里他脸上都不会表露出太多情绪变化,总是低着头,眉眼间萦绕着阴郁。而这个笑容瞬间点亮了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少年人英俊的朝气。 于是,徐晓风心中的波动更强烈了。 下面有大胆的女生朝台上吹口哨,俞洲眼也不眨,只盯着徐晓风看,似乎想从他身上寻求到什么东西,直到主持人催促他从下台。 他又鞠了一个躬,以无可挑剔的礼仪从侧面下台,走回高一的队伍里。 …… 典礼结束之后是正常教学时间,徐晓风本来没有课,但要替三班班主任盯两节晚自习,所以晚上也来了学校。 正值下课时间,刚走到三楼过道,他便听到教师办公室里有人在大吼大叫,学生乌泱泱地在门口围了一大圈,踮着脚往里看热闹。 徐晓风走近时,里面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去把俞洲叫来。” 徐晓风脚步一顿,对围在外面的学生们说:“都回教室去,刚才加的数学试卷这么快做完了?要不要再来一张?” 学生群里立刻传来哀嚎声,喊着“徐老师饶命”“今晚写不完了”,然后一哄而散。不一会儿,杜淮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打着电话:“……嗯,对,叫俞洲来一趟高二办公室。” 徐晓风用眼神问:“怎么了?” 杜淮挂掉电话,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把门虚掩起来,满脸的厌恶和烦躁,压着嗓子说:“唐邱的家长闹事。” 徐晓风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唐邱的家长闹事,叫俞洲干什么?” “他家长揪着唐邱脸上的伤不放,非得说自己孩子是被欺负的那个,不服处理结果。”杜淮很无语,“教导主任就说,把俞洲叫过来当面对质一下。” 第10章 徐晓风:“……” 徐晓风:“家长闹事,没道理让受害学生出来对峙。” “就是啊,”杜淮道,“我跟主任提建议,让家长先回避,学生和学生之间单独沟通一下,他还把我批了一顿,真他妈的!” 徐晓风看了看他。 他意识到什么,赶紧咳嗽一声,打量周围有没有学生。 徐晓风:“不用叫俞洲过来,其实那天……” 话断在这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迎着俞洲的方向走了过去,把他挡在办公室十几米以外的地方,道:“没什么事,你回去继续上晚自习。” 在学校这种地方,八卦传播起来飞快无比,俞洲大概率在唐邱家长开始闹事的时候就知道了,但他只是看着徐晓风,一眼也没往办公室瞧,似乎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 “好的,徐老师。”他很听话地应道。 “嗯,”徐晓风伸手,想隔着校服拍拍他,但看到他肩头落了一片枯叶,又因为洁癖发作把手缩回去了,“专心学习,别的老师们会处理。” 俞洲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起伏,喉结微妙的动了动。正在这时,办公室里传来一句清楚的吼叫:“那你怎么证明是我儿子打的他,不是他打的我儿子?!” 俞洲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忽然一变。 徐晓风以为他心里不痛快,怕他一时冲动,又催他回教室。俞洲没有动,那头的杜淮也走了过来,扯了扯徐晓风:“我得进去了。” 徐晓风道:“我跟你一起。” 他多叮嘱了俞洲一句,和杜淮前后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个看着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在教导主任面前唾沫横飞,唐邱满脸事不关己地站在角落里,无聊数着徐晓风桌上的盆栽叶子。 “你们就是包庇成绩好的学生,一看那小子成绩好,就把锅一股脑扣在我儿子头上。我儿子脸上都被划成那样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你不通报批评打人的兔崽子,是拿我们当软柿子吗!” 教导主任眉头紧锁,脸上已经有不耐烦:“唐先生,唐邱自己都亲口承认了,是你们家儿子带人……” “他那是被威胁了知不知道!他一个未成年的小屁孩懂什么?” 杜淮:“……” 教导主任看向刚进来的两人:“俞洲呢?” 徐晓风道:“不用俞洲。那天我就在现场,唐先生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 “你在现场?”男人立马把火气调转到他头上,“现在跳出来说你在现场,谁知道是不是学校安排的作伪证的!” “唐邱,”徐晓风叫住数盆栽的男生,“你们围攻俞洲的时候,我是不是在现场?” 唐邱没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盆栽,在他爸骂骂咧咧的半威胁中沉默半天,最后道:“……不记得了。” “听听!”男人立刻道,“你说你在现场谁信?” 杜淮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师,听人家把话说完?在办公室大吼大叫像什么样!” 男人张嘴准备反击,徐晓风开口道:“没关系,我记得,我帮你们回忆一下。” 他从唐邱那天穿的什么衣服开始,描绘到他们几点几分几秒进的小巷、说了什么话、谁先动的手、最后分别在脸上哪一处带了伤、以什么方式离开……等等等等,事无巨细地描绘了一遍。 很多细节连唐邱本人都不记得了,只能听得一愣一愣的,震惊地看着徐晓风,似乎在怀疑他是真人还是ai。 说到最后,徐晓风总结道:“我们给的这个处分,是基于唐邱抢劫同学、带头打群架这两点给的,至于唐邱脸上的伤,并不是当天留下的伤,属于另一件事,应该分开讨论,和我们已经下发的处分没关系。如果唐同学觉得后来有人侵犯了你的权利,同样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办公室安静了两秒。 杜淮脸上压着笑,要不是家长还在这里,他恨不得跳起来给徐晓风用力鼓掌。 唐邱家人明显气短了不少,嘴硬道:“你……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我儿子都说记不得了,你记得这么清楚,铁定是编的!” 徐晓风道:“巷子口出来六点钟方向,有摄像头。如果您觉得我在撒谎的话,我们可以报警查一下监控。” 教导主任这个时候开口道:“唐先生,你儿子实际犯的是抢劫,他抢了俞洲的手机,最后还把人家围在巷子里打。我们是基于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你儿子跟俞洲道歉,并且取得了受害人的同意,在内部通报评批就结束了。如果报警,这两项说不定要留案底,你要考虑清楚。” 一看事情越发的不可收拾,要朝着报警去了,男人终于也开始犯怂,但嘴里还不肯饶人,一把抓住唐邱:“……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儿子,我们走,我要去找媒体曝光你们!什么黑心学校……” 杜淮笑开了花:“慢走,我们就不送了。” 他气势汹汹地拉开办公室的门。 ——骂骂咧咧的话消失,刚才还在办公室怒吼了半个多小时的男人震惊地立在原地,看着门口的人,嘴巴张合,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 俞洲就站在门口。 他神色冰冷,眼睛仿佛是淬着毒的蛇,盯着唐家父子,然后慢慢勾起嘴角。 第11章 唐邱打了个寒颤,脸颊处的已经结痂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 俞洲说:“唐先生,你好,我是俞洲。”他抬抬下巴,指向唐邱:“这是你儿子?” 他在儿子两个字上读了重音,而男人竟没敢回答,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骂人的话,拽着唐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剩下办公室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教导主任以为俞洲因为这事不高兴,安慰他几句才走。杜淮也赶着上课,拍拍俞洲的肩也走了。 徐晓风看着俞洲满脸不加掩饰的恶意,心中冒出一个猜测:“你们认识?” 俞洲点点头,侧过身去,不让徐晓风再看到自己的脸。 一两分钟的沉默,俞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徐晓风,眉眼间还带着一点阴郁,道:“刚才在办公室,谢谢……” “不用谢,”徐晓风打断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俞洲道。 说完,两人陷入安静。 俞洲又用那种无法描述的眼神在看他,因为生气的原因,少年的瞳色很深,里面像压着两块沉甸甸的硬石头,连目光也跟着变得沉甸甸的,重重落在他身上,又让他有种被期待、被谋求的错觉。 徐晓风心跳了几下。 “你……”他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愿意跟我说说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俞洲摇头。 徐晓风见他摇头,不知为何,竟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于陌生羁绊的恐惧让他瞬间手心发潮。 一口气刚松完,他又听见俞洲道:“如果是徐老师的话,我很愿意跟您说说……但帮忙就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不用麻烦您。” “刚才那个男人,是我妈的男朋友。” 第7章 阴郁 唐欣荣一离开学校,就打发儿子先回家,自己火急火燎地往洗衣店赶。 “云朵”洗衣店又没有开门,那女人大晚上的不知道跑哪里浪了。他踹了一脚卷闸门,站了片刻,拿出手机打电话。 怕被老婆发现端倪,他给俞若云的电话备注是“送水的”。 滴了几声,那头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好听女声:“喂,亲爱的?” “你在哪儿呢?”唐欣荣蹲在门口抽烟,“我在你家门口,进不去。” “我跟小姐妹喝酒去了,你没说今天要过来啊,”那头道,“找我有事?” 唐欣荣问:“你家那个小兔崽子叫什么名字?” 电话里头一静。 俞若云的音量一下提高了:“你问他干什么?管他叫什么名字呢,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以后不会对你大呼小叫了,怎么还揪着不放。” “诶,我就问一句,你急什么,”唐欣荣拿脚撵着烟灰,“我刚才去我侄子学校,好像撞到他了,他是叫俞洲吗?成绩挺好哦,挂在光荣榜上。” 俞若云:“唐欣荣我警告你啊,再怎么那也是我儿子,只有我能训,你别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他呸了一声,“谁想动那疯子。我就跟你说一声,我侄子在学校跟人打架,他怕被他爸妈揍,就叫我过去学校装他爸,刚好……刚好就遇到你儿子了。” “我怕他回来说我坏话,到时候你又误会,跟我发脾气。” “误会什么?误会你有个上高中的儿子?”俞若云显然已经喝得不少,在里面又咯咯直笑,“不会,我相信你。” 唐欣荣吸了口气,“嗯”了一声。 “但要让我知道是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靠近了手机收音口,仿佛就响在他耳边,“我就弄死你。” 唐欣荣:“……” “你他妈是不是喝傻了,胡说八道什么呢,真有毛病!” 他啪地挂掉电话,回头又对着门面啐了一口,想起那对差不多疯的母子,多少有些心虚地大步走了。 …… 晚自习结束已经是九点半,今天徐晓风和俞洲一起下课。 两人之前在办公室简单聊了几句,没有深入。徐晓风想起他那天带的水果刀,怕他做什么冲动的事,特地叫住他一起走。 他们走晚了十几分钟,学生都急着回家睡觉,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偌大的操场安静得能听到簌簌的积雪掉落声。 俞洲离他很近。 “你打算怎么办?”徐晓风问。 “回去跟我妈如实转述,她信最好,不信就再想办法。”俞洲说,“她是成年人,我不可能强迫她做选择。” “嗯,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徐晓风道,“上一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 俞洲不知听到哪句觉得好笑,竟然低声笑了起来。 徐晓风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抱歉,”他压住嘴角的笑意,“只是觉得这不像你真心想说的话。” 徐晓风一愣,下意识反省了一下自己,但没找到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一直在俞洲面前表现得非常传道授业,想让这个前途无限的好学生走在他该走的正途,怎么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为什么?”他诚恳求问。 俞洲只看着他的眼睛笑。 “徐老师,你的眼睛很清澈,”他说得题不对文,“也很冷漠。” “其实你对我的事情一点也不好奇吧?不想知道,更无意插手,如果不是因为需要扮演好‘老师’的角色,恐怕除夕那晚就只会打个电话给警察局。后面我们每一次见面,你都在很认真地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今天也是。” 第12章 “……” 这个男生似乎天生就对情绪敏锐至极,徐晓风想。 他沉默片刻,很坦然地说:“很抱歉,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俞洲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完美。” 北风呼呼,徐晓风往手心里哈了口气,道:“那就好,至少还是有进步了。俞同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对你很冷漠,我只是不太会处理类似的关系,需要慢慢地去学习,就像你学习怎么解数学题那样。” “好,我知道,”俞洲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非常温柔,“老师一定会学得很好。” 徐晓风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俞洲本来在眼也不眨地偷看他的侧脸,忽然对上这个浅浅笑容,呼吸猛地急促了起来。他下意识又靠近了半步,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隐隐约约中似乎又感到了那股清淡的檀香。 真好闻啊。 他的瞳孔轻轻扩散,脚步不自觉变得很轻,口袋里的手用力攥紧。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接下来漫长又短暂的路程里,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路走到“云朵洗衣店”,徐晓风被戳穿了也不介意,仍然尽职尽责地演他的老师,道:“早点睡觉,不要再想大人的事了。” 俞洲乖巧点头:“老师晚安。” “晚安。” 徐晓风转身回小区,没走几步,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漂亮女人摇摇晃晃,迎面往他怀里栽过来。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一只手更快一步抓住女人的肩膀,把她拉了过去。 徐晓风回头。 俞洲架着女人,脸色不太好。 他一时间不敢确认她的身份。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皮肤白皙,脸部线条紧致流畅,一双微挑的双眼皮像是含着情,看起来……或许不超过三十岁,甚至说是大学生也不为过。 “不好意思,”俞洲主动介绍,“这是我妈,俞若云,喝多了。” 俞若云早就看到了徐晓风,微微眯起眼睛,把俞洲的手甩开:“哟,大美人,大帅哥,你不会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吧?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是真的吗,给我捏下……” 刚一晃,她忽然顿住,然后蹲下.身,开始狂吐。 徐晓风顿时冷汗都出来了,洁癖发作,下意识后退半步:“我先回去了。” 俞洲又道一次歉,他绷着声音说没关系,大步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到小区门口,他缓过劲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俞洲的妈妈,怎么这么年轻? …… 第二天,徐晓风经过洗衣店,下意识往呕吐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被俞洲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昨晚的惨况。 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一些,想起自己前天送洗的衣服还没有拿,又有些担心俞洲和他那个不靠谱妈的情况,于是调转了脚步。 洗衣店大部分时间都关着,今天难得开了一半的卷闸门,徐晓风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 他第一次听到俞洲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还夹杂着玻璃制品被打碎的声音: “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一个更尖锐的女声紧跟其后:“大早上的跟我嚷嚷什么呢嚷嚷,我听到了!” “听到了,然后呢?你还化着妆踩着高跟鞋准备跟那狗东西约会?” “我说了里面有误会,我自己会搞清楚是不是真的。另外,俞洲,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被窝里那点事,我想找哪个男人就找哪个男人,你管好你学习成绩就行!” 俞洲冷笑:“你想找谁我是管不着,但我不想当小三的儿子。” “……” “俞洲,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徐晓风听到这里,及时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骂声戛然而止,一阵压抑又沉默的窸窣声之后,有人大力拉开了卷闸门,俞若云眼睛红红的,有些不耐烦地问:“谁?” 徐晓风:“我来拿衣服。” 俞若云的目光一下定在徐晓风脸上。 两人对视几秒。阳光下,俞若云看起来比昨晚更年轻了,她今天扎了马尾,脸颊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少女的婴儿肥,眼睛大而亮,鼻头小巧,嘴唇秀气饱满,和俞洲长得完全不像。 别说是俞洲的妈妈,就算说她是俞洲的妹妹,恐怕也能糊弄住人。 “是你……”俞若云的声音一下热情起来,“抱歉抱歉,昨晚我喝多了,没吓到你吧?你是小洲的老师?” 俞洲从后面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俞若云啧了一声:“干嘛啊。” “不好意思,”俞洲道,“徐老师,你来拿衣服?” 徐晓风说“是”,但想起昨晚俞洲对他的评价,又顿了两秒,不想显得太冷漠,补充道:“顺便监督你上学。” 俞洲一愣,紧绷的脸上露出诧异,有点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饼砸到了头。 俞若云看了看表,立刻喊了起来:“哎呀,都快七点半了!快快,别在这磨叽,赶紧去学校!” 俞洲回过神,道:“老师稍等一下,我马上把衣服拿出来。”徐晓风叫住他,道:“没事,不急,先去上课吧,确实要迟到了。” 俞若云迅速进了店里,翻出面包和牛奶,塞进俞洲书包里,完全看不出来两人刚才大吵了一架。 牛奶连徐晓风也有份。 第13章 “快去吧。”她说,“老师也喝点,看你瘦得,跟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俞洲看了她两眼,眉头微皱,似乎还想说什么。俞若云很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于是,他最后只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自己还要往……” “赶紧滚。”俞若云打断他。 俞洲额角的青筋动了动,脸色在刹那变得非常阴沉,再转向徐晓风时又和普通学生没两样:“走吧。” 可惜,因为太生气的原因,他没有藏得太好。 徐晓风把他刚才的脸色完全收进了眼底。 这孩子……他总觉得接下来要出事。 第8章 草莓 俞若云塞给徐晓风的牛奶,是小孩子喝得那种水果味的奶。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是他对俞若云有种天然的、莫名其妙的好感。可能因为自己活得像一潭无聊的死水,所以会下意识地追逐鲜活又激烈的生命。 俞洲是这样,俞若云也是这样。 徐晓风边走边喝,嘴里一股廉价的味,但是很香很甜。他不知不觉中喝完了。 以前家中从来不让他喝这种“添加了香精色素”的东西,冰箱里永远只有纯牛奶。长到二十几岁,他第一次发现牛奶还能是甜的。 俞洲在旁边看他。 “好喝吗?” “挺好喝的,”徐晓风实话实说,把喝空的牛奶盒捏扁丢进垃圾桶里,“你妈妈不相信你说的话,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俞洲道:“不怎么做,顺其自然。” 徐晓风偏头看他,不是很相信。虽然他认识俞洲的时间不长,但他可以肯定,身边人现在正盘算一肚子的坏主意,想着怎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俞洲对上身边人的眼睛,笑了:“我在徐老师这里信誉这么差吗?” “确实有点,”徐晓风说,“俞洲,你不要做伤害人的举动,保护好自己,再坚持两年半就高考了。” 俞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几乎肩膀贴着肩膀,他的嗅觉像野狗一样灵敏,甚至能闻到徐晓风新换的洗发水的味道。 柠檬味,配着檀香。 “老师,”俞洲慢吞吞开口,“你在关心我吗?” 徐晓风隔着校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的,看在味牛奶的份上。” “上课去吧。” 话音刚落,早读的铃声就响了。两人正好走到高一教室外面,俞洲还想说什么,徐晓风朝他摆摆手,转身往楼上走了过去。 …… 因为徐晓风说的这段话,俞洲安分了一段时间。 唐欣荣大概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又开始往洗衣店跑,两个人你侬我侬,一副热恋小情侣的模样,衬得俞洲像棒打鸳鸯的擀面杖。 俞若云虽然信了唐荣欣,偏偏又有点小精明,趁唐欣荣被迷昏头脑的时候,让他写下了单身保证书,还拿口红印了手印,被俞洲看到了,拿去复印了几份,收在书包里。 月考结束没多久,俞若云过生日。俞洲让陆新浩给自己打掩护,逃了一下午的课。 今天俞若云早早就化了妆出门,肯定是跟唐欣荣约会去了。俞洲翻墙出学校之后,没费什么工夫就在俞若云最喜欢的饭馆外找到了两人,俞若云怀里拿着玫瑰花,笑得眼睛弯弯,看起来像小姑娘。 俞洲站在饭馆外面,以景观树做掩护,只是看着。 里面吃了多久,他便站着看了多久。等两人吃完起身的时候,唐欣荣果然伸出手来,主动亲密地挽住俞若云,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俞洲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吃过饭之后,他们手挽手去游乐园约会。俞洲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唐欣荣粗短的手指放在俞若云纤细的腰间,胃里一阵接一阵恶心,大太阳底下甚至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难以接受也无法理解,男女之间这种恶心的、黏糊的、让人避如蛇蝎的亲密关系。 在他眼里,唐欣荣就像一头被喂得过肥的猪,把自己塞进西装里,打扮得人模狗样,骗得俞若云这个缺爱的傻女人晕头转向,背地里对着她涎液四流,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她一口一口咬碎了吞进全是肥肉的肚中。 他忍着反胃,一路跟拍,俞若云以为自己是正牌女友,而唐欣荣儿子都这么大了,同样有恃无恐,两人根本就没想要藏,俞洲的相册里迅速塞满了他们的亲密照。 游乐园的小树林后,唐欣荣情难自禁,悄悄亲了俞若云的嘴唇。 俞洲像是被蜜蜂蛰了,脸色发白,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朝着反方向走了很远,一直走到那对男女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视野里,才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 初春,知海县只有五度。 俞洲坐在街边,一口气将冰水喝光,压住心里不停往上涌的恶心,摁住胃良久。 天色慢慢开始变黑。 他把脑子里的废料强制排空,重新打开手机,面无表情地从照片里挑出十几张清晰的照片,找了一家打字复印店。 店长一看他的照片就开始八卦:“哟,这是捉奸呢?谁啊?你女朋友?” 俞洲没说话,黢黑的眼睛冷冷看了他一眼。 店长很有眼色地自觉噤声,冲了相片之后当着他的面把存档都删了。俞洲拿到彩打的相片,认真清点了一遍,然后把自己的学生卡也递了过去。 第14章 “这个帮我也复印一份。” 店长这回什么也没问,帮他把学生证一起复印好,还贴心地给了他一个信封。 俞洲把东西全部装进信封,小心收到衣服内侧,重新回了学校。 到学校时,是晚自习开始前的休息时间。 一路从操场经过小树林,撞见好几对抓紧时间谈恋爱的小情侣。俞洲皱着眉从他们之间穿过,到了教室,陈乐瑶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占了他的课桌,正在嘻嘻哈哈聊着男人。 “……要我说还是徐老师最好看,上次教职工大会我看到他穿了西装,那个腿,那个腰——” “啊啊姐妹我也看到了!腰巨细!而且皮肤比瑶瑶还白!” “我听说他以前还是京大的老师,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这么好看又聪明一定结婚了吧?没结也应该有对象。” “这可不好说,高二的学姐说他特别高冷,不是凶巴巴的那种高冷,就是,怎么说,很绅士很疏远的那种,说不定单身呢。” “哟,俞洲回来了!” 几人看着俞洲,又是一阵笑。陈乐瑶咬了一口薯片,道:“借你桌子用下,等会请你吃薯片。” 俞洲径直坐在了陆新浩的位置上,打开作业本。 陈乐瑶不乐意了:“喂——借个桌子而已,怎么又板着个脸。” 她的闺蜜们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几人笑个不停。过了几分钟,她们推了一个面生的女生过来,推到俞洲身边。 女生耳朵红红的,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俞洲,我能加下你微信吗?” 俞洲从她身上闻到了甜腻腻的香水味道,和俞若云平时会用的很接近。大约是那瓶冰水喝伤了胃,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晕眩之意,捏着课桌的手指微微泛白。 女生见他没反应,又道:“我初中的时候看你打过篮球,还给你递过……” “嘭”的一声,俞洲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女生被吓住了,四周迅速陷入安静,惊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不好意思,”俞洲的声音有些哑,他拿出手机,让女生扫了自己的个人码,“我有点不太舒服,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女生连忙道,“你还好吗?” 俞洲冲她笑了一下,大步从教室里离开,冲进洗手间里,想吐。 ——正好遇见徐晓风从洗手间出来。 徐晓风见俞洲的脸色白得像鬼一样,下意识伸手,隔着衣服扶了他一下。俞洲甚至没有认出他来,脑子里全是唐欣荣和俞若云在一起时的亲密画面,眼前冒着恶心的金星,就这样直直撞进老师怀里。 徐晓风长长地“嘶”了一声。 他浑身僵硬,拿袖口裹住手指,把俞洲磕在自己锁骨处的脑袋推开一点,绷着声音问:“你怎么了?” 这里是高中部的洗手间,味道绝对称不上好闻,但俞洲仍然感觉自己被一股清雅的檀香彻底包围。就好像……掉进腥臭的地沟油里之后,被带着香味的清水彻底洗涤,从外到里,连灵魂一起。 恶心感消失了。 徐晓风的怀抱并不温暖,也称不上柔软,但俞洲保持着这个动作,似乎又回到那些檀香味的梦境里。 他舍不得松手,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半分钟。 “……你在跟我撒娇吗?”徐晓风一板一眼地问。 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隔着衬衣传过来,俞洲回过神,耳朵瞬间红了。 他站直身体,发现周围还有好几个来上洗手间的同学,大家都正好奇地看着他。 俞洲难得感到尴尬,自己的那点隐秘心思没能控制住,差点就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刚才有点头晕,对不起,可能低血糖。” “没吃饭?” 俞洲点头。 徐晓风看看四周,在这里谈论吃没吃饭确实比较重口,他道:“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会,去吃点东西。” 俞洲:“今天忘记带饭卡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徐晓风只好道:“我也没吃,那一起吧,我请你。” 俞洲跟在他身后:“谢谢老师。” 他顾不上自己这个举措是不是脸皮厚、会不会冒犯,只想想尽办法和徐晓风再多呆一会。从除夕那夜开始,俞洲便发现,徐老师身上有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沉静气质,只要一遇到他,他的心就会跟着变安静。 比如现在,徐晓风走在他半步之前。 夜风吹过老师柔软光泽的发丝,再被俞洲吸进肺里,里面全是好闻的味道。 比冰水还要管用。 第9章 小狗 女生们聊天的内容他本没有认真听,但此时,那些谈论徐晓风的话一句接一句清晰浮上心头。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老师的侧脸,夜幕初临,昏暗的淡蓝夜色下,徐晓风的皮肤白到宛若某种昂贵精美的瓷器。 天气冷,他裹得很严实,穿着长到小腿的神色毛呢大衣,里面搭配衬衣、针织马甲、烟灰色休闲裤,明明看不到腰也看不到腿,俞洲的目光仍然不受控制,落在他被黑色袜子包裹的纤细脚踝上。 他走了很长时间的神。 直到那双脚微微停顿,徐晓风有些无奈地转身,问他:“你有听我说话?” 第15章 俞洲这才蓦地回过神来,迅速收回目光,盯住徐晓风的下巴,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什么?” “我刚才问,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俞洲的喉结动了动。 他不受控制地多想了几秒——徐晓风只和俞若云见过两面,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她?是对他妈妈有不同寻常的好感吗?……确实,在男人缘上,俞若云一直相当厉害,而且相比于猪一样让人恶心的唐欣荣,徐老师简直优秀得像天上的神仙。 脑海中那些反胃的画面不自觉变了男主角,他想象俞若云亲昵挽着徐晓风的手臂,两人郎才女貌,单从外表上,大概任谁都会觉得般配。 俞洲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萦绕着他。 “我妈最近挺好的,”他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还没有分手。” “还没有分手?”徐晓风有些诧异。 俞洲“嗯”了一声。 徐晓风皱眉道:“不相信唐邱是他的儿子?” 俞洲:“人在恋爱时的思维总是很难理解。” 徐晓风叹了口气,转过身重新往食堂的方向走。俞洲脚步加快,和老师肩并肩,这样可以更清晰地闻到那股檀香,压住胃里的不适。 “上次在小巷子里的时候,我听老师说,唐邱家里是开杂货铺的?那间杂货铺叫什么名字?” 徐晓风立刻把目光移了回来,有些探究地落在俞洲脸上。俞洲露出一个乖巧安分的浅笑,道:“我发誓,我不会伤害别人,只是随便问问。” 徐晓风觉得俞洲有点误会,于是澄清道:“我不是让你做圣人,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俞洲点点头:“我会的。” 徐晓风道:“就叫城南杂货铺。” “城南杂货铺,”俞洲重复了一遍,“谢谢。”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食堂里,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饭菜也只剩下几个看着不怎么样的。徐晓风照旧喝粥,倒是给俞洲每样来了一份,生怕他吃不饱又晕在洗手间里。 他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徐晓风想起来,上次俞洲找他搭讪也是这里。 这回,俞洲仍然穿着他那身洗到发白的单薄校服,因为不舒服的原因脸色微微发青,看着怪可怜的。 徐晓风细细品味着心里难得的怜惜情绪,喝了一口粥,酝酿片刻,开口道:“我昨天批卷时看到了你的月考成绩,数学考得很漂亮,只有最后的大题扣了两分,你们数学老师很高兴。” 俞洲拿筷子的手一顿。 “最后一道大题居然被扣分了吗,”俞洲微微偏头,回忆了一会,“我以为能拿满分。” 徐晓风笑了。 “对数学很自信?” “还可以,”俞洲说得很含蓄,“相对其他学科要好一点。” 徐晓风道:“今年的奥数是我带,我要提前笼络一下尖子生,到时候多拿几个奖,说不定能涨工资。” 俞洲听到这句,心中隐隐有了雀跃的预感,深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徐晓风,心跳开始加快。 “要怎么笼络?” “给你一件礼物,作为数学第一名的奖励,”徐晓风说,“晚点我去拿衣服的时候送过来。” 俞洲的呼吸变得急促,压抑了一整天的阴郁情绪如潮水般的褪去,连盘子里已经变凉的饭菜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到过期待,上一次收到礼物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是什么?”他下意识问。 “回去就知道了,”徐晓风说,“再接再厉,下次考满分。” 俞洲靠近一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有多得寸进尺,只盯着徐晓风,又道:“下次考满分的话,还会有奖励吗?” “可以。”徐晓风点头答应。 俞洲忍不住笑,往嘴里塞了一口丝瓜。他从来不爱吃丝瓜,但今天的丝瓜尝起来很不错。 之后的三节晚自习,他上得心不在焉,下课铃声一打便急匆匆回了家。俞若云早就回来了,看上去心情相当好,正在边敷面膜边哼歌,完全不知道今天下午被俞洲跟拍了全程。 一见到俞洲,她含糊道:“我今天过生日,你准备了礼物没有?不会忘了吧?” 俞洲放下书包,道:“准备了,过几天你就能收到。” 俞若云嘟囔着“都过时间了还算生日礼物吗”,俞洲没有与她多聊,咚咚咚下了楼,把徐晓风上次送洗的衣服叠好,等在洗衣店里。 过了半小时,他写完一张数学试卷,徐晓风过来了。 远远的,他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好看的纸袋。 心情立刻漂浮起来。俞洲将干净衣物递给徐晓风,作为交换,徐晓风将纸袋递给他。 “晚安。”徐晓风说,“希望你喜欢。” 俞洲重重点头:“晚安,谢谢老师。” 徐晓风走了。 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的路灯下,俞洲才收回视线,把卷闸门关起来,窝在洗衣店最偏僻的角落里,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将纸袋打开。 ——里面是一件毛衣。 深灰色的毛衣,厚实柔软,摸起来就知道价格不菲,胸口处用精致的针脚绣了一只微笑的卡通。 俞洲盯着毛衣看了许久。 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蜷缩起来,他又想起在徐晓风家里度过的那个除夕夜,温暖、柔软、干燥的被子盖在他身上,雾气蒙蒙的窗户好像有魔法,可以隔绝下了一整晚的暴雪的寒冷。 第16章 …… 第二天清早,他穿着崭新的毛衣,站在邮局门口,手心微微发热。 他把自己的学生照复印件和偷拍的亲密照一起装进信封,学生照背面写着:“知海一中高一一班,俞洲,她儿子。” 邮差打着哈欠:“快点,我要准备送件了。” 俞洲在信封上写下城南杂货铺,将它塞进信筒里,冲工作人员心情很好地笑。 第10章 谋求 没过几天,月考放榜。 俞洲以绝对的分差占据高一榜首,陈乐瑶看着成绩单直吸气,抓住俞洲的校服衣袖来回摇:“这次数学都考超纲了,你打148分合理吗?我真的怀疑你长得是不是人的脑袋,怎么这么变态啊?” 陆新浩比上次退步了十名,抱着惨不忍睹的数学试卷哀嚎:“我应该抄洲哥几道题的,他考试时就坐我斜对面!” 俞洲也正在看数学卷,最后一题确实被扣了两分,因为没有按照题目要求保留两位小数。 他眉头紧皱,盯着这个低级错误反思了许久。陈乐瑶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还不满意吧?” 俞洲说:“确实不该扣分的。” “……”陈乐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给我们留点活路吧!” 教室里一片闹哄哄,大家都沉浸在考试成绩里,谁也没有注意到班主任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过了一会,学习委员在门口道:“俞洲,老班让你去一趟办公室,好像有人在学校门口找你麻烦。” 俞洲从试卷里抬起头。 陈乐瑶眉头一皱:“谁找他麻烦?又是唐邱?” 学习委员摇头说不知道。俞洲收起脸上的情绪,把卷子抚平夹进书里,慢条斯理起身,抬脚准备往门外走。 陆新浩跳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肯定是唐邱那个傻x。” 陈乐瑶也连忙站起身:“等等我!” 三人走到走廊上,陈乐瑶语速飞快地说:“老班让你去办公室,我们就兵分两路,我和陆新浩去校门口去会会唐邱,你去听听老班怎么说。” 陆新浩赞成点头,俞洲对两个朋友笑了笑,道:“不是唐邱。” “不是唐邱还能是谁?”陈乐瑶一双杏眼都气圆了,“就他因为我的事老揪着你不放,姑奶奶不发火还真被当我是病猫了!” 俞洲勾起嘴角:“说不定是唐邱他妈妈。” 陆新浩、陈乐瑶:“……谁?” 俞洲没有拦朋友,也没有去办公室,径直穿过操场往校门口走。现在是上课期间,校园里很安静,他们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咆哮的女声,嘴里污七八糟骂着难听的话。 保安、教导主任都在,还有上体育课的学生也乌泱泱围了一圈看热闹。走近之后,陈乐瑶非常清楚地听到了一句:“我闹什么了?我都没进你们学校。把那个小三生的野种喊出来,就是那个叫俞洲的,他妈妈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他还敢出门上学?” 陈乐瑶一愣。 她心头砰砰跳了几下,转头小心地看向俞洲,却见俞洲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没有温度的笑意,微微偏头,极为认真地听着。 “你……”她后背忽然一阵寒意,“俞洲,你别生气,我们帮你骂她。” “不用,”俞洲说,“她又没有骂错。” 陈乐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嘴唇张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离校门口越近,难听的谩骂声便越清晰,她的脸色也跟着变差,愤愤不平地撸起袖子:“真是欺人太甚!” 被骂的人倒是毫无反应,俞洲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片刻后,他道:“妈,能不能来一趟我学校?” 里面不知说了什么,俞洲微微低着头,眉眼藏在刘海的阴影里,嘴角的弧度在加大,竟让人觉得他此时心情很不错。 他说:“你男朋友的老婆在学校门口,骂我是小三的野种。我不认识她,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落地,那头显然飞快地挂了电话,俞洲将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里,对陈乐瑶和陆新浩道:“你们回去上课吧,今天应该会讲月考的试卷。” 陆新浩不如陈乐瑶敏锐,还没猜到发生了什么,只问门口那个女疯子是谁。陈乐瑶把陆新浩推走了,让他先回去,自己气得耳朵微微发红,大步冲向校门口。 “骂什么骂,在学校门口撒泼算什么本事!对着你自家的男人唯唯诺诺一句话不敢骂,倒是有本事跑到学校来欺负未成年的学生!不要脸!!” 陈乐瑶的声音清脆利落,对着撒泼的女人噼里啪啦一通输出,把女人说得足足愣了半分钟。教导主任眉头一皱,跨步把陈乐瑶挡在自己身后,回头小声警告:“你不要掺合!” 那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矮矮瘦瘦,脸上已经长了皱纹,五官和唐邱有几分相似,浑身上下都透着被家庭吸干的疲惫和干瘪,偏偏一双眼睛滴溜溜透亮,嗓门也大,被陈乐瑶骂懵之后很快回过神,开始朝着陈乐瑶开火。 陈乐瑶在家是小公主,在校是校花,哪里受过这种气,教导主任都拦不住她和唐妈妈对骂,不知情的还以为女人口里的“小三野种”说的是她。 俞洲本来没打算露面,见陈乐瑶一骂不可收拾,眉头终于皱了起来,走到前面去准备把陈乐瑶拉走。 刚走了半步,有人挡在他前面。 第17章 徐晓风还推着单车,额角有汗,显然是来赶课的,结果正好碰上这出热闹。他看了俞洲一眼,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怒气,道:“回去上课。” 俞洲对上那双淡色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有种从里到外被看透的错觉。他心跳漏了两拍,低声喊了一句“徐老师”,徐晓风没理他,去前面拉住气得满脸通红的陈乐瑶,道:“别骂了,没有意义。” 陈乐瑶正在气头上,用力甩了两下徐晓风的手,没甩开。她怒目回视,对上徐晓风的脸后嘴唇张了张,怒意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飞快瘪了下来:“徐老师,我……我听不惯她骂的那些话!” “嗯,”徐晓风道,“回去吧,你这样俞洲反而觉得难堪。” 后半句说得很轻,只有陈乐瑶能听到。她一愣,迅速看向俞洲,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哦”了一声,乖乖往学校里走。 唐妈妈还在咆哮,见陈乐瑶走了,又指着教导主任骂,说他包庇小三的儿子,质问他是不是也和那个婊子有一腿。教导主任真是烦死这一家人,直接无视她,转身对围观的学生吼:“一个个的都不用上课吗?看什么看,想吃警告?!” 围观的学生们一哄而散,校门口只剩下保安和老师,还有俞洲。 人少了之后,唐妈妈的目光一下落在俞洲身上。 “你……”她想起复印件上的照片,瞳孔收缩,指着俞洲,“是你!” 明明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她却像对俞洲有说不尽的怨恨,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俞洲一动也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她想要看到的情绪,仅仅只是看着她,甚至带着怜悯。 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徐晓风挡在俞洲身前,被她抓住了衣领子。她一边把徐晓风往旁边拽,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想挠俞洲:“你这个野种!害得我们家好惨!你妈妈还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 徐晓风被她挠破了脸,火气也上来了,回头对俞洲道:“回去上课,听到没有!” 俞洲仍然站在原地。 他纹丝不动,好像眼前的闹剧与他无关,平静道:“我在等人。” 教导主任赶紧叫保安上来拉人,门口一片混乱嘈杂,唐妈妈又哭又闹,被保安不小心推倒在地,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 她头发也乱了,身上全是灰尘,在众目睽睽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用她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咒骂俞洲母子,似乎她人生中所有痛苦的来源都是素未谋面的某个女人。俞洲站在人群最后方看着,那股熟悉的恶心之意又一次开始挤压他的胃部。 反胃。 想吐。 这种恶心的、病态的、让人被吃到只剩骨架还浑然不觉的亲密关系。 比泥巴里吸人血的水蛭还要恐怖,比阴沟里吃腐肉的蛆还要肮脏。 他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笑,瞳孔像是结了冰,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人群,挡在了他和唐妈妈之间。 俞若云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居家服,满脸怒气,瘦小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进来照着女人的脸就是一巴掌,打得清脆作响。 “你敢欺负我儿子……!”她气得声音发抖,“不去找唐欣荣那个傻逼算账,跑来欺负我儿子,我要弄死你们这对狗东西!” 唐妈呆了几秒,立刻尖叫起来,疯了一样朝俞若云扑过去,两人迅速撕打在一起。保安束手束脚不知道拉哪边,教导主任也满头包,而一直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俞洲终于动了,他越过徐晓风加入战局,左手把他妈扛起来,右手揪着唐妈的领子,像墙壁一样挡在她们两人之间,仍由她们把自己挠得满手血印子。 唐妈尖锐地叫骂,俞洲空出一只手,把唐欣荣写得单身保证书塞进她手里:“一个两头骗的男人,也值得你这样?” 俞若云还没消气,捶着儿子的背让她放自己下来,嘴里不依不饶骂道:“你管不好你老公让他出来招摇撞骗,还有脸跑来我儿子学校闹!怎么,就我有儿子,你没儿子是吗?再让我看到唐欣荣一次,我就把他那玩意割下来,挂在你儿子书包上!” 这是初一俞洲威胁唐欣荣的话。 他听笑了,终于觉得痛快,双臂牢牢箍着他妈,还不忘跟教导主任和徐晓风请假,看起来仍然是那副好学生模样,道:“老师,我今天想请半天假。” 徐晓风眉头紧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教导主任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声道:“对对,回去休息下,不用急。” 俞洲扛着俞若云,往洗衣店的方向走。走的时候,他听见唐妈还在哭。 “现在看清楚了吗?”他问俞若云,“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离开校门后俞若云便不再说话,也不再锤他,软绵绵地趴在他肩膀上,呼吸断断续续。俞洲沉默两秒,伸手摸了一下俞若云的脸,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泪水。 第11章 解剖 学校是八卦传播最快的地方。 当天晚上,论坛首页全是今天那场热闹大戏,楼主绘声绘色地描述唐妈妈怎么发疯、猜测中间有什么不得了的爱恨情仇,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最后还要评论一句: “俞洲的妈妈是真漂亮啊。” 下面的匿名回帖更加不堪入目。 “我听说他妈妈以前是很有名的舞女,给的钱多的话还可以提供一些那个服务。” 第18章 “还用听说吗?我家就住在皇城ktv附近,我记得几年前皇城门上贴的海报全是俞洲他妈,上次开完家长会,我爸回来还说我们班家长卧虎藏龙,有什么大明星。” “楼上,你爸该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有意思也很正常,美女谁不爱?说不定以前就睡过呢。” …… 徐晓风右脸贴着创口贴,把回帖一条一条看完,然后转发给教导主任,让他安排it那边尽快屏蔽。 学校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那些帖子全部被删除,论坛上飘着一个新的公告,严禁学生发帖讨论今天校门口发生的事。 但是这种新闻,越是禁止,私下越传播得快。 徐晓风失眠了。 第二天,他经过高二二班,看到唐邱的座位是空的,闹剧的另一个主角没来上课。 今早事态进一步戏剧化,甚至上了当地的新闻。不知道是俞洲还是俞若云把那份单身保证书复印了几十份,在城南杂货铺外面贴得满街都是。 唐妈妈没有再来闹,听说杂货铺也没有开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也不能说是胜利者,完全是惨烈的两败俱伤。 很多细节在心里打转,徐晓风去了一趟高一,在高一的楼道里看到了俞洲。他身边跟着两个朋友,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很正常地和他们聊着天,似乎昨天发生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徐晓风叫住他:“俞洲。” 俞洲脚步一顿,回过头,露出笑容:“徐老师,中午好。” 徐晓风站在楼梯间,从上方将视线落到俞洲脸上,试图找出一点不同的情绪,失败了。 于是,他只道:“吃饭了吗?一起。” 俞洲和朋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朝徐晓风的方向走来,应道:“好。” 现在是饭点,徐晓风带着人往食堂走,一回生二回熟,他们又坐上了靠窗的老位置,甚至点的菜都差不多。 俞洲穿了他送给他的灰色毛衣,校服下比平时厚实很多,拿勺子的手终于没有冰冷的青色。 徐晓风把一盘青椒炒肉推到俞洲那边,问:“你妈妈还好吗?” 俞洲正在喝汤,听到这句,立刻抬起头来看他。 眼睛里尖锐的情绪一闪而过,等徐晓风有所察觉的时候,里面又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礼貌又温和。 “她不太好,”俞洲说,“毕竟从身体里挖走了一块毒瘤,需要时间来恢复。” 徐晓风吃了一勺粥,不知怎么,竟从小米粥里吃出了草莓牛奶的味道。 他想起昨天下午一滴一滴砸在地面的眼泪,很难想象那是从俞若云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他们见过两面,那个女人会在深夜喝得烂醉后调戏异性,会在大吵之后给若无其事给儿子塞面包,浑身散发着对社会规则的不屑一顾,居然因为一个烂到骨子里的男人而落泪。 徐晓风沉默着,把粥咽下去,忽然又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他认为俞若云不应该为男人伤心,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基于社会规则衍生出来的固化印象呢? 俞洲恐怕也是这样,将自己的一些念头强加给了妈妈吧。 隔着狭小的餐桌,俞洲正深深凝视着他。 “老师为什么笑?” 徐晓风没有回答,又问:“她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俞洲笑了一声,道:“我和她,我们两个跟没家的流浪狗一样活到现在,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想不开?你太小看她了。” 徐晓风脑中冒出了关于舞女的八卦。 他看着俞洲,提醒道:“她或许不会因为分手想不开,但俞洲,你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让她看清真相,如果,她无法接受的是给你带来伤害这件事呢?” 俞洲微微一愣。 捏着筷子的指节泛白,俞洲下意识想要反驳,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徐晓风把番茄炒蛋也推了过去,今天的糖放得太多了。 俞洲似乎不再想跟他聊俞若云的话题,转而道:“为什么说是我让她看清真相?” 徐晓风道:“三天前,你在洗手间撞到我,说是低血糖,但一直在做吞咽的动作,手也按着胃部,明显是反胃想吐。我带你去食堂的路上,你问我唐邱家的杂货店叫什么名字,我那天便猜想,是不是唐邱他爸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恶心。” “昨天唐邱妈妈过来闹事,明明洗衣店就在学校不远处,但她却没有选择去洗衣店,而是来学校找你的麻烦。而且你表现得太冷静了,不仅不躲开,还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俞若云,好像一直在期待这一幕。” 俞洲眼也不眨,盯着徐晓风。 “所以?” 徐晓风又慢吞吞吃了一勺粥。 “所以,我觉得是你告诉唐邱妈妈她老公出轨了,并且故意留下自己的信息,让她来学校闹事。” “如果猜错了,我先向你道歉。” 俞洲捏着筷子,慢慢笑了起来。 他在徐晓风面前好像婴儿那样赤.裸,所有不能见光的阴暗念头都被剖开,暴露在太阳底下。 但他竟然感到轻松和快乐。 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甚至因为计划的成功暗暗得意,所有人、所有行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欲望操控他们,让他们变为自己的傀儡。 第19章 而这么成功的计划,却不能跟别人讲述,只能藏在心里,好像锦衣夜行那样可惜。 现在,徐老师敏锐地发现了一切。 他在隐秘地微微发抖,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呼吸频率变快,想更多的摄入对面人身上的清冷檀香。 “怎么不吃了?”徐晓风打破沉默。 俞洲低下头,夹了一块西红柿。今天的西红柿很甜,他觉得味道不错。 “老师,你的猜测完全正确。”他坦然说,“我拍了我妈和他约会的照片,寄给了城南杂货铺。” 说完,他盯紧徐晓风的脸,想从那张如画般精致的面容里找出情绪变化。 但徐晓风什么表情也没有,仍然喝着他的粥,看上去并不会对他的举动进行评价,只是很真诚地感到迷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妈前几天过生日,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准备一份有意义的礼物。”俞洲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有表达欲,恨不得把心剖开,将里面不能见人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换取徐晓风的一点反馈,“她不跟唐荣欣分手,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会像昨天一样被人当成小三,连带我一起被唾骂,于是我选择了她生日当天的照片寄给唐荣欣的妻子,告诉她们全部真相。” 徐晓风终于有了情绪变化,他微微皱眉:“这件事还有很多更温和的解决方式……” “为什么要温和?”俞洲反问,“犯错就会受罚,知道痛才能成长,这种危险的、恶心的错误应该越痛越好,至少下一次,她不会再栽到类似的圈套里。” 徐晓风:“……” 他在对面人带着热度的目光里,冷静评价道:“俞洲,你的控制欲太强了。” 俞洲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评价,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徐晓风不带感情的视线里一点点冷静下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老师会狠狠批评我。” “亲密关系、感情纠葛、或者道德评判,这些我都不懂,所以也不会轻易判断对错,”徐晓风和他一样的坦诚,“但我总觉得,你会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就像你妈妈那样。” 徐晓风的粥已经喝完了,俞洲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嗯”了一声,道:“犯错就会受罚,我也一样。” 被发现计划带来的兴奋感褪去,俞洲忽然觉得乏味,左胸腔在泛着一点陌生的疼痛。 他又想起在俞若云脸上摸到的眼泪。 徐晓风的质问再次浮到耳边:“如果她无法接受的是给你带来伤害这件事呢?” 俞洲难得感到茫然。 眼泪……可能是因为他吗? 第12章 浮云 再怎么爆炸性的八卦新闻,终究会渐渐平息,好像真的如同俞洲所说,所有狼狈与难堪不过是割掉一个瘤子的阵痛。 唐邱缺了一礼拜课,周五重新回来上学了,唐妈妈没有进一步过激的举动,唐荣欣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鸦雀无声,俞若云似乎也不打算再和他有什么纠葛。 关于事情的真相,俞洲没有要求徐晓风保密,徐晓风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周五,徐晓风上完一节晚自习,抽空去送洗衣服。 学生们还没有下课,俞洲也不在,本以为洗衣店肯定又关着门,到门口才发现居然开门了。俞若云无所事事地坐在店里发呆,单手撑着头坐在高椅上,灯也没开,像一具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徐晓风不准备打扰她,悄悄拿了收衣服的篓子,但他一靠近俞若云便察觉了,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徐晓风主动打招呼:“晚上好,我来送洗衣服。” 看到是他,俞若云立刻掩起倦色,露出笑容,很高兴地从椅子里跳下来,接过衣服:“多亏徐老师常常关照我们家生意,不然说不定要关业大吉了。” 徐晓风道:“怎么会?衣服洗得很干净,效率也高,生意会越来越好的。” 俞若云低头抿嘴笑,今天她没有化妆,随意编了两个麻花辫,眼睛下带着黑眼圈,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仍然藏不住秀丽。 她把衣服收进篓子里,跟徐晓风说“稍等下”,然后咚咚咚跑上楼,过了两分钟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下来,递给徐晓风:“上次在校门口多亏徐老师护着俞洲,我一直想跟你道谢,但是没找到机会,希望不算太迟。” 徐晓风接过袋子时看了一眼,里面是整整一袋草莓牛奶。 他一愣,抬头看到俞若云笑盈盈的脸:“俞洲说你喜欢喝这个。” “谢谢。”徐晓风也笑了,“我应该做的。” 俞若云仍然坐回高椅上,支着下巴,看着徐晓风不说话了。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完美地介于美丽和天真之间,直勾勾看人的时候坦然又清澈,几乎让人无法拒绝。 徐晓风心里装着俞洲的秘密,多少感到心虚,被她看得不太自在:“那我先走了。” “我还想跟你聊一会,”俞若云又出声叫住他,“可以吗?” 徐晓风只好把沉甸甸的草莓牛奶放下来,走到柜台边,等待她的下文。 俞若云于是弯起眼睛,半开玩笑地说:“我每次看到徐老师,都会怀疑你是不是从书里面或者画里面走出来的人,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徐晓风被很多人委婉的夸过,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顿时有些发愣:“……谢谢。” 第20章 俞若云又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对老师做什么,也绝不会冒犯你,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超出了自己的语言水平。 “只是,”她咳嗽一声,笑容真真假假,语气也虚虚实实:“徐老师,你知道吗,你身上有股……有股说不上来的气质,总让我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神父,可以聆听所有人的肮脏思想,再代表主原谅他们。” 徐晓风一时没了言语。 俞若云见他震惊的模样忍不住笑,又重复了一遍:“我绝不是想冒犯什么。那个,明天周六,如果徐老师有空的话,我可以请你喝奶茶吗?顺便聊聊俞洲。” 哪怕她笑得毫无阴霾,徐晓风仍然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疲惫。 眼前的人似乎很擅长于为自己带上面具,无论经历了什么事情,都会无意识地把最美丽的一面露出来。 他无视了那些伪装,问得很直白:“因为校门口的那件事?” 俞若云顿了一下,然后坦然点头,道:“我总觉得你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聊得来,甚至当个朋友。” 朋友…… 对于徐晓风来说,“朋友”是极为陌生的词,但他确实不讨厌眼前的年轻女人,甚至隐隐与她有同样的感受。 他沉默了两秒,手心发潮,有些紧张。 要答应吗? 俞若云见他沉默,脸上的笑意没变,指甲却开始抠桌子下沿:“没关系,我知道……” “好的,”他最终点头,“你有我电话,写在送洗的纸条上,随时联络我。” 俞若云大松一口气,毫不掩饰高兴:“太好了!徐老师,你是几几年的?” 徐晓风难以招架她的热情,诚实报了年龄。俞若云笑道:“那我比你大四岁,你可以叫我云朵,或者叫我全名。” 徐晓风:“云姐。” 俞若云:“……哎,这个称呼让我不得不直视年龄,不过我也很喜欢。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晓风,早晨的风。” “我们一个是云,一个是风,”俞若云偏了偏头,“自由自在,居无定所。” 徐晓风笑,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都是如此。 俞若云道:“我们明天见。晚安。” “晚安。” 他拎着一袋沉甸甸的草莓牛奶,在俞若云的注视下离开洗衣店,脑子里转着“朋友”这个词,一直走到小区门口才意识到,刚才他们的对话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疑点。 俞若云说比他大四岁,今年刚好三十。 俞洲已经上高一了,她怎么可能在十四岁的时候生下俞洲? …… 周六,徐晓风来知海县已经整整四个月,第一次有了同事之外的约。 早上八点半俞若云就给他打了电话:“小风早啊,没有打扰你睡觉吧?吃早饭了吗?我们去吃牛肉面吧。” “好的。”徐晓风说。 他们在牛肉面店门口碰面。俞若云今天穿得很休闲,羽绒服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用粉底遮住了黑眼圈。 面馆生意爆满,他们只能坐在店外的露天小圆桌。 等面的时间里,俞若云一直在揉眼睛,粉底被她蹭掉了一点,露出眼皮底下暗沉的黑色素。徐晓风见她满眼血丝,问:“晚上没睡好?” “嗯……”俞若云今天的声音略带沙哑,“最近一直睡不好,总梦到自己在狂风暴雨的海上,乘着一艘小船,后面还追着鲨鱼。” “或许因为潜意识在焦虑,”徐晓风道,“是因为俞洲吗?” 俞若云笑了。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是,是的,因为俞洲。”俞若云说,“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个话,毕竟我这辈子做得最糟糕的工作就是当妈妈,比当舞女还要糟糕。” “后悔当妈妈了?” 俞若云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更红:“也许吧……他那么聪明,如果妈妈不是我,一定可以过得更好。” 这个时候牛肉面上了桌,交谈告一段落,两人安静地在晨风里吃完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俞若云带他去了附近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 今天是周末,奶茶店里全是年轻学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他们坐在最里面的小角落,与奶茶店大厅隔着一颗巨大的绿植,反而有种闹中取静的私密感。 徐晓风不知道正常的朋友约谈要从什么流程开始,既然俞若云想跟他聊天,他便道:“那我们开始聊吧。” 俞若云立刻笑出声,支起下巴:“我们现在好像在做家访,感觉下一个议题就是俞洲这个学期的成绩表现——” “很不错,”徐晓风中肯评价,“成绩优秀,前途无量。” 俞若云:“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你很喜欢俞洲。”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盯住了他的脸。 “……”徐晓风一愣,“我不太懂怎么定义这个喜欢……” “没关系,”俞若云重新笑起来,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明白。” 说完这句,两人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学生们此起彼伏的嬉笑声传到这个角落,徐晓风低头喝奶茶,安静地等待一个开头。 俞若云又开始用指甲抠桌子边沿,十个漂亮的美甲,每个的尖尖都被磨掉了,似乎这个动作是她在某些时刻的惯性。 第21章 她发了一会呆,又喝了小半杯奶茶,脸上面具般的笑容褪去一些,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浅浅地浮在徐晓风耳边,好像真的是在向神父祷告的信徒: “俞洲真的挺可怜的,老师,我能感觉到他也很喜欢你,能拜托你多照看照看他么?” 徐晓风听到这句,心中忽然有了奇怪的感觉。 俞若云没有等他回答,又道:“我爸妈早早过世了,俞洲上小学的时候,我交不起我们两人的学费,只好从学校里退学,去这里最大的ktv当了舞女,但ktv会克扣很多,赚的钱只能勉强养活我们。再后来,领班问我想不想赚更多的钱……” 她喝了一口奶茶,继续轻轻抠着桌子。 “于是我自我催眠,拿养俞洲当借口,当了三年□□,实际只是想赚点快钱,赚到的钱不过给俞洲交学费,让他不至于饿死冻死,更多的都自己花掉了……一直到很后来,我懂事了一些,才慢慢开始攒钱,然后开了那家洗衣店,洗手不干。” “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段经历意味着什么,哪怕俞洲已经上了高中,我也不再卖自己,那些人,不管是我的错还是别人的错,还是会用婊子两个字否定全部,甚至连带着俞洲一起被否定。” 俞若云抬起头来看徐晓风,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笑意,看上去好像在讲毫不在乎的旁人的故事。 但她一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笑意只表现在嘴角。 “徐老师,你受过高等教育,又是从大城市过来的,你觉得人年轻时犯的错误,是不是真的要付出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徐晓风的嘴唇动了动。 他想起俞洲的态度,想说或许他并不介意这些。 但是眼前的女人大概会更加难受。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大部分情况下,卖.淫的本质,是男性通过性别优势取得了更多社会资源后,对弱势群体进行性的剥削,再为她们加以道德谴责、甚至思维上的控制,让她们进一步变得弱势,更难摆脱困境,从而方便他们将剥削持续下去。” “你最初只是想养活自己和孩子,是一个不幸的受害者,”徐晓风说,“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受害者,不必对自己太过谴责。” 俞若云大约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那张美丽面容的笑意消失了。她神色呆呆的,大睁着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徐晓风,嘴唇微张,许久没有说话。 大约过了一分钟,徐晓风看到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再然后,大滴大滴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俞若云紧紧捏着奶茶杯,眼泪冲散粉底,像是剥掉最外面那层面具,露出藏在粉底下的疲惫不堪的皮肤。 徐晓风心头一跳,立刻手足无措起来:“抱歉,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她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微微耸动,哭得比被俞洲扛走的那天还凶。徐晓风从来没见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大脑一片空白,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了。 一个哭得认真,一个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俞若云从包里拿出纸巾,胡乱擦几下,抬起乱七八糟的脸,眼睛红红地看向徐晓风。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你真是个好人,”她瓮声瓮气开口,“大城市的人都这么想吗?大城市是不是没有人饿肚子,小朋友都可以上学,男女平等,人和人互相尊重……” “不是的,”徐晓风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京市人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 俞若云失落地点点头。徐晓风想到网上那些回帖,补充道:“不过,那里的人都很忙,不怎么关心陌生人。” “真好。”俞若云吸着鼻子,“知海县太小了,我时常觉得这里有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上面趴着无数隐藏在暗处的蜘蛛,它们都在等着哪天把我吃掉。” “我其实不喜欢唐荣欣,甚至有些讨厌。但我太害怕了,总觉得要跟什么人成立一个家庭,才能够从网里挣脱出来,再把俞洲也带出来,”她又说,“对不起,小风,让你听了这么多懦弱又废物的话,但是我很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 徐晓风看着俞若云睫毛上挂的眼泪,摇摇头:“云姐,你很勇敢,一个人把俞洲养到这么大。” 俞若云破涕为笑,把奶茶一口气喝光,又点了啤酒。两人在奶茶店里坐了一个上午,漫无目的地聊了许久,俞若云问了很多关于京市、关于他为什么来这里的问题,徐晓风诚实地一一回答。 中午,他们又去吃了炒米粉,下午换了一家咖啡店继续聊天。 一直聊到晚上,俞洲给俞若云打电话。 俞若云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人姓名,将它展示给徐晓风看,用一种很奇异的语气轻飘飘说:“你看,俞洲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有时候冷冰冰的,但是聪明又细心,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话。” “徐老师,你一定会喜欢他。” 她的语气殷勤得仿佛在推销什么东西。 电话坚持不懈地响,她接通电话,开的是免提。俞洲在另一头不急不缓地问:“要不要留门?” “马上回来了,”俞若云道,“我在外面吃了饭,你自己弄点东西吃。” 俞洲“嗯”了一声,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徐晓风觉得俞若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怕她出什么事,一直送她到洗衣店附近。天已经全黑了,分别前,两人站在路灯下,俞若云凑近一些,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俞洲的。” 第22章 灯光给她的睫毛拉出长长的阴影,徐晓风心脏猛地漏了几拍,说不上来的强烈预感涌上心头。 这个秘密不能听。他想。 他下意识想要打断她,却晚了一步。俞若云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俞洲不是我亲生的,我在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捡到了他。”她一字一字地说,“我一直跟他说,他是我从垃圾桶捡来的,但他不信,总以为我在开玩笑,小时候甚至悄悄找过爸爸。” 徐晓风胸口直跳。 俞若云微微笑着。 “傻小子。” 说完这句,她像是卸下一块压了几十年的石头,瞳孔微微扩散,很用力朝徐晓风挥手告别,然后哼着歌,轻快地朝洗衣店的方向走。 徐晓风在原地站了许久,俞若云为什么会忽然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他?明明他们在今天之前只是点头之交。 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个身影,一直到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俞洲站在岔路口,撑着伞,正深深看着他。 徐晓风一愣。 俞若云也看到了儿子,快步走到伞下,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俞洲仍然眼也不眨地看着,良久才朝徐晓风微微点头,带着他妈妈往回家的方向走。 徐晓风抬头看了看,才发现下雨了。 第13章 犯错 跟俞若云聊完之后,徐晓风很长一段时间感到不安。 俞若云的精神状态很差,说了许多奇怪又郑重的话,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多想。 周日思绪混乱,周一,他在食堂里叫住俞洲,上下打量他的脸,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发生过不好的事。 他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问:“你妈妈还好吗?” 俞洲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温和礼貌,但今天,他脸上连客套的笑容都没有,神色别扭,语气不友好地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徐晓风愣了一下。不问你问谁? 见徐晓风皱起眉,俞洲又很快收拾好情绪,至少表面看起来不再充满攻击性,沉默一会后低低开口:“她这两天挺开心的,在家里把唐荣欣骂了很久,还计划找人把他打一顿,然后出去买了新衣服。分手之后难得见她这么活跃。” 徐晓风察觉到他微妙的小脾气,问:“你心情不好?” 俞洲:“……” 他盯着徐晓风看了好一会,然后挪开视线,硬邦邦道:“没有,昨天晚上没睡好,头疼。” “今天早点睡,你们还在长身体,”徐晓风道,“云姐……” 话还没说完,俞洲打断他:“云姐?” 徐晓风疑惑:“怎么了?” 俞洲又控制不住把视线挪回来,打量着徐晓风坦诚且迷茫的眼睛,暗暗叹了口气:“……没什么。” 徐晓风于是继续将被打断的话说完:“她如果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可以多关注一下。” 俞洲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聊下去,找了个理由转身离开。徐晓风看着他的背影,隐隐感觉到他有些生气,却一时间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直到他看到陈乐瑶一路小跑追上俞洲,拿手肘撞了他一下,笑眯眯问他怎么又板着个脸,徐晓风心中一动,忽然之间又开了窍。 俞洲怀疑他和俞若云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么一想,男生刚才别扭的小表情都变得合理起来。 徐晓风笑了,既然有心情生这种气,看来俞若云确实一切如常。 或许真的如同俞洲所说,他们孤儿寡母艰难活这么大,就像两株顽强的仙人掌,远比他想象的要有生命力得多。是他太小瞧人了。 而且……第一次见俞洲生闷气,还挺可爱的。再怎么早熟,也不过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徐晓风彻底放下心来,准备之后找个机会跟俞洲解释清楚。 …… 可惜,小孩气性特别大,连续好几天躲着他走,硬是一次都没让他碰到。 徐晓风隔壁班数学老师请病假,他需要帮忙代半个月的课,工作量一下翻倍,也没有时间专门去堵俞洲,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再见到俞洲已经是第二个周末。 他在学校加班备课,到快天黑才回去,经过洗衣店时看到绑着绷带、鼻青脸肿的唐邱他爸,旁边站着怒气冲冲的唐妈,女人干瘦的身体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把洗衣店的门锤得框框直响。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邻里在看热闹,唐妈没等到人开门,嘴里大骂着:“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滚出来!敢做不敢当吗,把我老公打成这样,我们已经报警了,要让你牢底坐穿!!” 一个邻居说:“诶,你老公是不是就是那个写单身保证书的?” 唐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继续骂。众人围了许久,一直看她骂了差不多半小时,嗓子都骂哑了,里面都没有出来人。 唐荣欣拄着拐杖,额头缠了纱布,嘴角也破了,看起来被揍得极惨,这会又跟自己的妻子同仇敌忾起来,时不时补两句,添油加醋。 洗衣店隔壁是自建的四层住楼,住三楼的一个小姑娘忽然拉开窗户,朝下泼了一盆水。 哗啦一声,水正泼在唐荣欣身上,把他浇了个透湿。 女人也被溅湿了半边衣服,立刻开始尖叫,对着隔壁楼上开骂。这边很多陪读租户,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和俞洲差不多大,可能是知海一中的学生。 第23章 她从窗户外探出身,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没看到有人在下面,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狗在叫,怪吵的。”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唐家夫妇气得跳脚,又骂了十几分钟,最后被冷得受不了了,终于边骂边离开。 徐晓风抬头看了一眼洗衣店二楼,楼上关着灯,他们确实不在家,不然以俞若云的脾气肯定会出来对峙。 他拨俞若云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徐晓风皱眉,猜测他们或许临时有事,于是准备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再过来看看。 大概过了三十来分钟,外面春雷滚滚,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 徐晓风吃完泡面,把脏碗筷放进洗菜池里,刚挤出一点洗洁精,突然有人用力地砰砰敲门。 他微微一愣,来知海县几个月,从来没有人主动来过他家里,会是谁? 敲门声急促有力,来访者似乎有急事。徐晓风擦干手,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门口的人。 ……居然是俞洲? 他心头一跳,立刻拉开门。 俞洲浑身都被浇得湿透,脸色苍白,指关节敲门敲得发红,一开门便往徐晓风家里面看,焦急地哑声问:“徐老师,你看到我妈了吗?” 徐晓风的心马上沉进冰水里。 “怎么了?”他声音发紧。 俞洲说:“我昨晚下完晚自习她就不在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 “……” 徐晓风的鼓膜砰砰直跳,手脚开始冒冷汗,俞若云在路灯下轻飘飘的奇异笑容浮上眼前,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抓住俞洲的肩膀,道:“不在我这里。马上报警,我跟你去!” 俞洲最后的希冀也落空,神色顿时变得灰败。他呆了几秒钟,徐晓风已经换好鞋子,准备出门时看到他湿透的脸,又把他拉进家里。 “先换个衣服,”他从衣柜拿出一套厚衣服,“会没事的,或许只是出去散心了。” 俞洲僵硬地点点头,把湿衣服换掉。他和徐晓风身形接近,衣服恰好合身,柔软温暖的布料很快驱散寒气,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将他整个包围起来。 徐晓风站在客厅拨电话,俞洲推门出来,快要窒息的紧张散去一些,他用力地吸着喜欢的味道,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接了没有?”他甚至没问徐晓风在打给谁。 徐晓风摇摇头:“关机,可能没电了。我们先去警局。” 外面已经是狂风暴雨,徐晓风家里只有一把伞,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徐晓风把伞往旁边倾,半边身子露在雨里。 俞洲神魂不定,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抓着徐晓风的小臂问:“她这几天有跟你见面吗?有联络你吗?有没有跟你透露要去哪的信息?” 徐晓风上一次和俞若云见面还是上周六,她把俞洲的最大秘密告诉了他,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络过。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上周六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 “那上周六呢?”俞洲又问,“你们聊了一整天,都聊了些什么?” 雨水嘈杂又聒噪地砸落,让他们的聊天变得不太真切,徐晓风道:“她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不会养孩子,在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情,连累到现在的你。还说知海县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每个男人都像暗处的蜘蛛,迟早哪天要把她吃掉。” “……”俞洲张了张嘴。 一直到他们上了出租车,俞洲仍然嘴唇发白,眼睛里流露出迷茫,所有早熟和聪慧的伪装都褪去,属于十六岁少年人的无能为力感出现在脸上。 徐晓风皱眉:“俞洲?” 俞洲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口,声音低哑:“……老师,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事了?” 徐晓风隔着衣服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坚定道:“不会的。你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别小看她,你也不要小看她。” 第14章 纸鹤 一路沉默,赶到警局之后刚好七点,失踪还没有够24小时。警察给他们泡了热茶,登记了俞若云的信息,但没有立案。 两人焦心地等了片刻,觉得不能这么浪费时间,又冒着大雨回了洗衣店,想找找俞若云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他。 唐家夫妇早就走了,洗衣店现在安静无比。俞洲从中午到现在都没有吃饭,走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被徐晓风眼疾手快地接住。 “你去坐一会,”徐晓风隔着羽绒服拍拍他的背,“吃点东西,我来找。” 俞洲摇摇头,开了二楼的门:“没事。” 徐晓风第一次来俞洲家里。洗衣店二楼是不大的两室一厅,每个空间都塞得满满的,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唯一的缺点是看着冷冰冰,窗户漏风,连电取暖器都没有。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客厅。 粉色花瓶、古装美女壁画、带蕾丝的窗帘、塞满一整个书柜的漫画书…… 目之所及的一切物品都带着俞若云的影子,另一个男性住户在这里毫无存在感。 他看向俞洲,后者道:“我去我妈妈卧室看一下,老师你看看厨房和客厅。” 徐晓风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今天你不在家的时候,唐邱爸妈来洗衣店闹事了,唐邱爸爸被人打得很惨。” 俞洲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微微一亮:“她之前一直说要找人打唐荣欣一顿,如果真是她做的,昨晚肯定不至于想不开,或许都是打完人后太高兴,在哪里喝醉了。” 第24章 两人对视,都有了一些信心,默契地开始分头行动。 俞若云如果想留什么信息,肯定是会放在显眼的、或者每天会接触的地方,徐晓风把客厅一寸一寸找完,又把厨房彻底翻箱倒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抬起头,看到俞洲站在主卧的衣柜前发呆。 “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俞洲才低声开口:“不是喝醉了忘记回家。” “她的衣服少了很多……喜欢的衣服都带走了,行李箱也不见了。” 听到这句,徐晓风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 既然有计划的带走了东西,人肯定还好好的。 “也许真的是去旅游散心。”他说。 俞洲脚步沉重地离开俞若云的卧室,用力揉了揉脸,又开始打那个一直关机的电话。徐晓风怕他饿晕过去,拉开冰箱,准备先煮两个鸡蛋。 一开冰箱门,他就愣住了。 “俞洲。”他开口。 俞洲正听着电话,耳朵因为长时间的疲惫嗡嗡作响,迟几秒才反应过来,应道:“……什么?” “你是不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俞洲:“没事,我现在不想……” “过来这里,”徐晓风打断他,“这个是不是云姐留给你的信?” 俞洲一怔,立刻挂断电话,大步冲到冰箱前。 冰箱柔和的灯光下,一只巨大千无比显眼地落在鸡蛋间,千身上写了字。 在看到千的那一刹,极为复杂的酸涩情绪涌上心头,好像不小心咬爆了未成熟的青梅,被溅了一嘴苦涩汁水。 俞洲仿佛听到了靴子落地的声音。 他吸气,呼气,隔着一米的距离与千对视,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拆开。 …… [儿子: 我这几天认真想了想,好像十几年都没怎么管过你,除了没让你饿死以外,唯一做的就是拖你后腿。 所以,妈妈做出了一个超厉害的决定。 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掩耳盗铃、自我欺骗是没有意义的,我要换个地方、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离开知海县,去大城市,趁年轻再闯一次。 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新开始,你终于可以摆脱那个难听的身份了。 洗衣店你有精力的话就开,没精力就关掉。我会每个月给你打钱。 不过,不要太相信你妈的赚钱能力,钱肯定不会太多(发财了另说),建议你最好兼职赚点零花钱。 还有,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了清大京大的话,高考完记得约徐老师吃顿好的感谢他,然后让他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嗯,就这样,你一直都是个省心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再见!]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字迹丑到难以辨认,从冰箱拿出来之后纸张发潮,笔画间看起来更加的糟糕。 徐晓风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站在俞洲后几步,盯着墙上的古装挂画看,看到腿都站发麻了俞洲还没有动静。 他有些担忧地把目光挪回去,只见俞洲脸色阴沉,眼眶发红,手紧紧攥着纸张的一角,肩膀在微微发抖。 他沉默许久,轻声开口:“俞洲?” 俞洲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把纸张揉成团,狠狠丢进垃圾桶里。 徐晓风一愣:“写了什么?” “她走了。”俞洲的声音已经全哑,“把我留在泥潭里,一个人走了。” 徐晓风一时不敢确定“走了”的含义,心中各种念头乱窜,又觉得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客厅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片刻,俞洲又走到垃圾桶边,把那个纸团拿出来,再小心展平,叠成小方块,收进口袋里。 接着,徐晓风看见这个一贯冷静、沉默、甚至过分阴郁的男生睫毛湿了。 他看着徐晓风,神色与奶茶店里剖析自己的俞若云重叠在一起。 “我真的做错了事,”他对徐晓风说,像是在告解,“这是惩罚。” “老师,你说得对,我不该把照片寄给城南杂货店。我的本意……”他在这里无法继续,停顿了很久,“我没有觉得她拖我后腿,也从来不介意被骂,我以为她也不在乎,毕竟我们……” 徐晓风的心跳得很厉害。 猜测成型,他喉结滚动一圈,问:“俞若云留下你,独自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吗?” 俞洲点头。 徐晓风:“……” 他不敢确定俞若云是不是因为周六的谈话而一时兴起,但他说的那些话,无疑对她的决策造成了影响。 就像他抛下一切来知海县那样,现在,俞若云也决定抛下包括俞洲在内的一切,在三十岁这年重启人生。 徐晓风几乎不敢看俞洲的眼睛,只能心虚地挪开视线,愧疚之意汹涌而来。他不知道带给俞若云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也不知道接下来故事会往哪里发展。 过去的二十六年里,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这样深刻的羁绊,无意间他居然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不,是两个人,还有一个正站在他眼前,情绪濒临崩溃。 徐晓风几经努力,最后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人没事就好。” 俞洲没说话,仍然抓着衣服衣角。 徐晓风走过去,隔着衣服给了他一个拥抱。 第25章 长时间的紧张情绪,再加上激烈的感情波动,这个动作让俞洲像被戳破的皮球,整个人软绵绵地松懈下来,几乎是昏倒在徐晓风的怀里。两人抱了许久,徐晓风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侧脖流下来,在锁骨处积了小小的一汪。 这个俞洲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 …… 当天晚上,徐晓风把俞洲带回了家。 俞洲状态实在太差,他怕他一个人呆在洗衣店里出什么事,便帮他把门窗都锁好,冒着大雨重新回小区。 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徐晓风右边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痛,有点感冒前兆,于是进屋后立刻换掉湿衣服,让俞洲先洗澡。 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徐晓风把取暖片开到最大,拉开冰箱,盯着里面看了许久,最后拿出两个鸡蛋。 十五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徐晓风把泡好的方便面推过去,上面飘着两颗剥好的水煮蛋。 “只会这个,”他咳嗽一声,“凑合吃点,现在也没有外卖了。” 俞洲全身都穿着徐晓风的衣服,头发吹到半干,刘海没精打采地落在额头上。一个洗澡的时间,他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冻得发青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开口道:“谢谢。” 徐晓风怕他不自在,趁他吃泡面的功夫去洗澡,出来之后俞洲已经吃完了,正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洗碗。 外面的暴雨仍然没停,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偶尔还夹杂着北风的咆哮。但家里面很安静,暖气片发挥作用,四周干燥又温暖。 徐晓风靠在厨房门上:“洗衣店还打算开吗?” 俞洲摇头:“不开了,要上学忙不过来,不能耽误客人的时间。” 徐晓风:“那你……” 问题刚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不太合适,没有再问“那你手里有钱吗”,转而道:“云姐有没有说怎么联系她?” 俞洲复杂地笑了一声:“等她落好脚,应该会主动联系我吧。” 徐晓风沉默许久。 他明知道这样说会让俞洲感到奇怪,最后还是开了口,真情实意的:“俞洲,对不起。” 俞洲洗碗的动作一顿,居然什么也没有问,片刻后关掉水龙头,把碗放进沥干篮里。 第15章 念头 家里仍然只有那一床被子,徐晓风把被子抱去次卧给俞洲,睡之前冲了一包感冒药。 一直到药效发作,他裹着大衣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那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仍然围绕着他。 半梦半醒间,他一会看到俞若云拜托他多多照顾俞洲,一会看到俞洲抱着他掉眼泪,一会又回到几个月前,自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在京市的家,独自乘坐八个多小时的高铁来到这个灰扑扑的小县城。 他离开京市的身影,和俞若云离开知海县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和俞若云不同,徐晓风过去二十几年几乎成长在无菌的环境里,家庭富足,父母受人尊重,他什么都不用想,生活里除了数字以外一片空白,没有朋友,不会做饭洗衣,也不知道原来社会的另一面还有人需要活得这么卖力。 他们是完全相反的黑与白,却在相似的年龄做了相似的选择,一个决定往上,一个决定往下。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是注定的。 他一晚都睡得极不踏实,愧疚改变了俞洲的生活,又隐隐认同俞若云的选择,同时担忧她会不会遭遇危险,并对这种陌生的羁绊感到焦虑。 等早上醒来时,他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身上好好盖着被子,大衣平整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他掀开被子起身,看到次卧空了,家里哪里都没有俞洲的身影。 徐晓风慌了几秒,想打俞洲的电话,拿出手机才想起来他甚至没有俞洲的联系方式。 他立刻决定去洗衣店看看,披上大衣,弯腰站在玄关口换鞋。刚系上左脚的鞋带,眼前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动,有人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下一秒,俞洲推门进来,差点撞上门口的徐晓风,愣了一下问:“要出门吗?” 徐晓风:“……” 他看到俞洲还穿着昨天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两袋刚买的菜。 察觉到徐晓风的目光,俞洲道:“不好意思,我看你发烧了,冰箱里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擅自拿了桌上的钥匙去买菜。” “哦,”徐晓风有些迟钝,“我发烧了吗?” 俞洲看着他的脸,然后挪开目光:“脸都烧红了。” 徐晓风悬着的心落地,他重新脱掉鞋子,换回家居服,拿出一根体温计塞进腋下,然后回客厅盯着俞洲。 男生的眼睛下面是黑的,昨晚估计一宿没睡,脸色也有些憔悴,但神情很平静,似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徐晓风看他把菜放进冰箱,张口想问,俞洲却先他一步开口:“老师刚才换衣服准备出门,是担心我想不开?” 徐晓风没有正面回答:“你还好吗?” 俞洲笑了一下。 “没什么过不去的,”他淡淡地说,“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 徐晓风烧得整个人恍惚,忘记了昨晚已经说过一次对不起,靠在冰箱边又说了一遍:“我很抱歉。” 这回,俞洲终于有了反应。他把东西放好,转过身来和徐晓风对视,问:“为什么觉得是你的责任?” 第26章 徐晓风诚实道:“上周六和云姐聊了很多,我说的一些话或许对她的决定造成了影响。” 说这话时,他脸颊带着不健康的红,眼睛也比平时亮,看着俞洲无比恳切。 等俞洲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极快极轻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徐晓风滚烫的侧脸。 动作太快,徐晓风没反应过来,俞洲已经掩饰性地把手放回兜里,似乎只是探了一□□温。 他道:“我妈是个很犟的人,比如她相信唐荣欣是单身,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除非亲眼所看到唐欣荣的妻子。而她决定要走,也绝不会只因为跟你聊了一下天。老师,不要太有责任心,会活得很累。” 徐晓风听完,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怎么样,他确实在里面起了一定催化作用,他以为俞洲会趁机提点要求,比如说帮忙照看他一段时间,让他有一个过渡期。 俞洲却反过来安慰他。 徐晓风原本的打算落空,沉默了一会。 “看看多少度?”俞洲又道,“刚摸了一下觉得很烫。” 徐晓风把电子体温计拿出来,38.5,他对生病已经习以为常,道:“过两天就好了。” 俞洲叹了口气:“昨天那么冷,你还把被子塞给我……我今天在这里做点菜吧,好好休息一下。” 徐晓风不太好意思:“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客人”两个字让俞洲笑了一下,他看着徐晓风,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现在的我们也可以算朋友?或者半个朋友?” 两人站得很近,徐晓风在那双深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笑起来:“算。” 于是俞洲留下来给徐晓风做了两顿饭。 俞洲明显不想再提俞若云的事,好几次在聊天快要触及的时候又将话题转开,经过一夜的时间,新鲜伤口已经结出淡淡的痂,是最不能触碰的时候。 徐晓风便不再提了。 但吃完中饭之后,他看到俞洲站在阳台拨了很久的电话。大概是没能打通,出来时他微微低着头,神色不明朗。 徐晓风在心里暗暗叹气。 晚上,俞洲又给他炖了粥,按四人份炖的,吃不完的部分仔细收进冰箱里,交代他饿的时候直接热一下就能吃。徐晓风留他再住一晚,俞洲笑道:“昨天一晚上就把老师睡病了,今天还是回去住吧。” 徐晓风:“……明天我去多备一床被子。” 俞洲还准备把衣服也还给他,徐晓风不让,悄悄在他口袋里塞了买菜的钱,送他到楼道口。 老式楼房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俞洲朝他招招手,独自走进一片黑暗里,背影看起来单薄又孤独。徐晓风在门口看着,忽然有种极为陌生的触动,忍不住出声将他叫住。 “有事的话随时联络我,你知道我手机号。” 俞洲点点头:“老师晚安,早点休息。” 脚步声渐远,人走了。 徐晓风关上门,走到窗户边,一直目送那个孤零零的男生离开小区。 …… 第二天周一,他的烧还没有退,嗓子也全哑了,要不是杜淮借给他一个小蜜蜂,今天的课都没法上。 杜淮见他一副病泱泱的样子担心到不行,劝他身体要紧、请个假休息。徐晓风惦记着俞洲,坚持上完课,课间抽空去了高一一班门口。 下课时间,俞洲坐在座位上边聊天边看书,陆新浩占据了他旁边的座位,咔嚓咔嚓吃着薯片,和俞洲聊着聊着忽然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徐晓风想起俞洲站在冰箱前说的这句话。 他看了一会,没有再打扰,又悄悄回了办公室。下午,俞洲居然也来了高二,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改作业的徐晓风,问:“老师退烧了吗?” 徐晓风还没说话,他旁边的杜淮先抢答:“没呢,看他烧得七荤八素的,还非要强撑着上课。” 徐晓风立刻补救:“没事,我体质不太行,恢复得慢,到明天就好了。” 俞洲于是走进办公室,把一个保温盒放徐晓风桌子上。 “我今早炖了点汤,”他说,“害老师病得这么重,昨晚都没睡好。” 徐晓风笑了,看看那个保温盒,忽然有点羡慕俞若云。 “真的没事,”他收下保温盒,“谢谢,我明天洗干净还给你。” 课间只有十分钟,俞洲放下保温盒便回了高一。杜淮八卦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徐晓风说周末帮俞洲搬东西淋雨淋感冒了。 杜淮:“哦对,你们住得挺近的,俞洲真是个好孩子。” 徐晓风暗暗认同。 下一节课开始之前,他打开那个保温盒,里面是炖得浓浓的玉米排骨汤。 排骨肉轻轻一咬就能脱下来,哪怕徐晓风对厨艺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个汤肯定炖了很久。 高中的早自习七点多就开始了,俞洲为了做这个汤,可能六点甚至五点多就得起来。 于是徐晓风把玉米排骨连带汤一起全部吃完,将保温盒带回去,仔细洗干净,周二又还给俞洲。 他们两一来一回,一直到徐晓风的病彻底痊愈,俞洲才不再给他带吃的。 再之后,又到周末,俞若云离开的第七天,徐晓风经过洗衣店时,看到店铺门口贴了“两层门面出租”。 第27章 徐晓风有些惊讶,二楼是他和俞若云的住所,为什么准备连二楼一起租出去?租出去之后他们原来的东西放哪里?俞洲又打算住哪里? 洗衣店没开门,徐晓风心中有一个越来越强烈,准备工作日时再找俞洲聊聊。 然而,还没有再等到周一。 当天晚上,杜淮约他一起去吃新开的北方菜馆。 菜馆生意火爆,他们坐在最里面的二人桌,服务员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在几十张桌子之间穿梭,徐晓风一眼就看到了俞洲。 俞洲穿着统一的制服,刚给旁边一桌点完菜,转身后同样一眼看到了徐晓风。 两人都是一愣,俞洲先笑起来,走到他们桌边:“两位老师好,点菜了吗?” 杜淮认出他来,“哟”了一声:“赚零花钱啊?” “对,周末反正也是闲着,”俞洲把菜单递给他们,“看看吃点什么?” 徐晓风翻开菜单,看到第一页的招牌筒子骨,正准备点这个,俞洲忽然弯下腰来,凑到他身边,小声道:“这个不好吃。” 徐晓风一转头,两人几乎快要贴上,他清楚地看到俞洲眼睛里的笑意。打零工的男生神色如常,似乎在俞若云离开的短短七天内已经结好了全部的痂,并极快投入到了新的生活里。 徐晓风于是也露出笑意,凑近一些,低声说悄悄话:“哪个好吃?” 俞洲推荐给他手抓排骨。 徐晓风按照内部人士的推荐点了,俞洲仔细记好,声音就贴在他的耳边,听起来格外轻柔:“你刚刚病好,我让厨房做清淡点。” 第16章 巢穴 俞洲推荐的菜色味道确实很好,徐晓风胃口小,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过,吃完后特地多坐了一会。 大话唠杜淮滔滔不绝地从餐前说到餐后,从工作说到家里催婚的老爸,连小时候在哪里丢了十块钱都能讲得绘声绘色,徐晓风没说走,他也完全察觉不到时间晚,只觉得今天的徐老师特别好看、特别耐心。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店打烊。 杜淮说了个痛快,心满意足和徐晓风在门口道别。 徐晓风送走同事,留在附近没有走。 春雨连绵一周后,天气开始慢慢转暖,他里面穿着奶白色的羊毛衫,外面只简单套了一件夹克,晚上站在街边竟也不觉得冷。 俞洲打扫完卫生下班时,一推门便看到徐晓风站在马路对面。 小蛾子绕着路灯飞来飞去,盘旋于那人的头顶,像被清甜花蕊吸引而来的勤劳蜜蜂。暖色灯光也跟着变甜了,如蜂蜜一般,给他近乎完美的侧脸刷上了暖融融毛烘烘的光泽。 于是,俞洲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住,一步也迈不开了。 徐晓风大约等得无聊,居然在抽烟,那烟比市面上常见的要细许多,被夹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烟头已经累出了一段长长的灰,但抽烟之人瘾头不大,只是夹着,迟迟没有抽下一口。 他在看脚下的地砖,看得很专注。 俞洲便站在餐馆门口看他。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马路两头,各看各的,直到又有人推门下班,看到俞洲后打招呼:“哟,你还没走啊?” 徐晓风听到动静,抬起头往这边看,俞洲已经先他一步把目光收了回去,朝同事点头道:“马上走,下周见。” 徐晓风把烟掐了,朝那头招手:“俞洲!” 俞洲装作现在才看到,跨过马路走过去,走近后先动了一下鼻子,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老师,你居然抽烟。”他率先发起指责,“对身体不好,还会教坏学生。” 徐晓风连忙把烟藏进兜里,笑道:“我抽得很少,今天吃太饱了有点犯困,提提神。”说着,他低头看了一下表:“快十点了,你们下班挺晚。” 俞洲明知故问:“在等我吗?” “嗯,边走边说。” 俞洲在菜馆里泡了一天,全身都是油烟味道,并肩走时自觉离老师远半步。徐晓风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又主动靠了过来。 “我看到洗衣店挂了出租的牌子,你准备把二楼也租出去吗?” 俞洲道:“对,一楼毕竟是门面,只租一层的话不太好找租客,而且这里租金都低,我想尽量多攒点,至少攒够两年大学的学费。” 他说得自然,徐晓风却觉得有点酸涩:“那你之后住哪里?” “在学校附近找个单人间吧,或者住宿也行,一个人怎样都方便。” 徐晓风沉默片刻。 俞洲偏头看他,他今天穿的那件奶白色羊毛衫,是之前俞洲亲手干洗的那件,质地柔软,颜色温润,很衬他的肤色。 “老师感冒刚刚好,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俞洲,你要不要考虑搬到我这边来住?”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说完,然后一起愣住。 徐晓风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说不冷,俞洲愣得时间更长,似乎很惊讶会听到这样的建议。 徐晓风又解释道:“我在这边买了一个两室,只有自己住,位置离学校和洗衣店都近,你可以考虑搬过来。” 俞洲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 他看着徐晓风:“因为俞若云走之前拜托你照顾我吗?” 这是七天来俞洲第一次主动提到他妈妈。 第28章 徐晓风于是将俞若云纳入安全话题内,道:“她的确拜托过我,不过,我提这个建议是因为觉得我们是朋友。” 说完,他看见俞洲愣得更加厉害,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徐晓风笑了:“我说这话很奇怪吗?” 俞洲:“不,我只是……” “你曾经说我很冷漠,这是事实。”徐晓风向来对自己的缺点无比坦诚,“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我虽然年长十岁,但远比你要一窍不通。” “但我最近仔细研究了一下,我们两的关系无论从情感还是从逻辑上看都算得上朋友,更何况我对俞若云的离开持有一定责任,所以,我提供这样的建议很正常,我并不抵触和你一起生活,你应该也不讨厌我。” 他说得一板一眼,井井有条,好像在分析数学题目,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索考量才做出的决定。 口袋里握紧的拳头开始发热,俞洲心跳得厉害,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口干舌燥。 徐晓风还补充说了几句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已经被除夕那晚温暖又明亮的客厅充满。 也许因为那晚他差点就冻死了,又或者当时被高烧烧迷了理智,一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徐晓风的那间两室一厅是极为特别的,是像梦境一样美好又安全的某种,比洗衣店更像一个家,而且珍贵、脆弱、甚至带着一点圣洁,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刻才能有获得它庇护的机会。 现在,徐晓风邀请他进去同住。 只要他点一下头,从此会朝他敞开,哪怕是冬天最冷的下雪夜,所有的寒冷也能被隔绝在外。 还有那些让他无比厌恶的、总是纠缠不休的男人们,也不会再突然出现在楼道口,一边粗鲁地拍门,一边恶声恶气地骂他婊子养的。 俞洲想着这些,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走了很长时间的神。 直到徐晓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俞洲?” 他猛地找回焦距,重新把目光落在身边人的侧脸,后者神色有些不确定,但瞳孔无比清澈,干净到一眼就能看到底,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俞洲的喉结滚动,理智回归了一点,问:“我需要付多少房租?” 徐晓风对钱毫不敏感,道:“不用,我不需要钱。” 俞洲:“……” 他很早就发现,徐老师送洗的所有衣物都是材质极佳的高档品牌,刚来这边落脚就买了房子,偶尔还会佩戴昂贵但低调的手表。 ……也只有富裕幸福的家庭能养出那样干净又无所求的眼睛吧。 俞洲很快彻底冷静下来。路灯的光平等照在他们身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衣服,一件五年前买的灯芯绒外套,袖口已经有脱线,胸前不小心溅到了一点油污。 他和徐晓风是两个世界的人。 认知到这个事实,俞洲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脚重新变得冰冷。 他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拒绝,徐晓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先一步开口道: “可以付我一些别的东西,”他说,“你知道的,我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做饭很烂,洗衣服全靠你们,身体也不好,一个人住的话哪天死在家里都……” 俞洲脸色微变:“不要随意说这些!” 徐晓风不在乎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来知海县?” “你说来养病。” “嗯,”徐晓风点头,“我在京市的时候也是独居,有一次吃错药引发急性胃出血,吐了很多很多血,打完120后昏迷在房间。我家的安保系统非常好,医生在门口进不来,还好遇到了很有责任心的医生,折腾到半夜,让119暴力破门,才从生死边缘把我救了回来。” “脱离危险之后,我有了很多新的感悟,决定来知海县,把以前的自己都抛掉,从头开始学习融入社会。” 徐晓风停下脚步,转过身,径直看向俞洲的眼睛。 “在这一点上,你比我擅长,”他说,“请一个私人家教的费用应该足够抵扣房租了吧?俞老师。” 俞洲张张嘴,之前想要说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喉咙里,现在却全忘了,连同那些微妙的低落情绪一起被忘了个干净。 徐晓风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他连半个字的拒绝都说不出口,心口也跳得更加厉害。 徐晓风显然看出了他的动摇,他勾起嘴角,侧脸的泪痣也跟着表情轻轻一动,灯光下有种生动又摄人心魂的美感。 “你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答复我,”他又在此时恰到好处地留出余地,“钱的事情真的不必介意。” 俞洲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里燃起来的小火苗在迅速攻城掠地,眨眼间就烧成了大火。 身边人总说自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这真是最大的谎言。他想。 只要徐晓风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他。 杜淮是这样,俞若云是这样,现在他也是这样。 “好的。”他听见自己回答,“明天给老师答复可以吗?” 实际上,他现在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让自己显得如此毫无抵抗力,想保留一点少年人奇怪的自尊心。 徐晓风道:“好,等你消息。” 第17章 同居 一夜无眠。 第二天,俞洲在食堂假装偶遇,又一次坐在了徐晓风的对面。 第29章 今天他穿了那件灰色的小狗毛衣,是徐晓风送给他的那件。 他一坐定,徐晓风的目光便落在他的毛衣上,片刻后才移到他脸上,微微一笑,问:“考虑得怎么样?” 俞洲轻轻吸了一口气,回答得很认真:“谢谢老师愿意提供帮助,我很乐意。” 徐晓风放在桌子下的手正紧紧握着膝盖,听到俞洲的回答,又悄悄放松下来,产生了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从现在开始,他们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很微妙。 照理来说,这对于他们都是极具挑战性的选择,尤其是徐晓风,此刻应该感到紧张、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恐惧,但俞洲坐在他眼前,他又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心中冒出一个新奇念头: 缘分真是神奇的东西。 徐晓风冲着他的神奇缘分点点头,语气变得轻快:“那这件事就定下来吧。要么……也别叫我老师了,我也没教过你们班。每叫我一次,都好像在提醒我要为人师表。” 俞洲忍不住跟着笑,眼睛微微弯起,脸部的凌厉线条难得柔软下来,顺着徐晓风的话喊了一句:“风哥。” 这个奇特的新称呼让徐晓风呆了两秒:“……嗯,好像还是老师比较好听点。” 俞洲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只是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感觉轻飘飘的。这种感觉他收礼物时体验过一次,昨晚徐晓风说他们是朋友时体验了一次,但都比不上现在来得真切。他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吃了半天也没吃出来是什么,只知道味蕾反馈无比美味。 徐晓风又道:“门面应该没这么快租出去吧,就这周末怎么样?我过来帮你一起搬。” “好,”俞洲听话点头,“都听老师安排。” 徐晓风又问了一些生活习惯上的问题,两人边吃边聊,一起商量许久接下来的室友生活,彼此都有些忐忑和兴奋。 周二,徐晓风去了家居市场。 他在知海县的房子是新买的,次卧除了床什么都没有,现在俞洲要来,他按照少年人的喜好,置办了新的书桌、衣柜、窗帘、地毯、空调……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件,最后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定好家具家电,他顺便又绕到了隔壁的商城。 ……青春期的男生该怎么养比较好呢? 徐晓风站在商城门口,想了许久。 他拿过数不清的国际奖项,也教过各种各样的学生,却在养孩子上一片空白。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自他成年之后,他家里第一次入住除他以外的活的生物。 于是,他决定去商城顶楼的书店,先买点书储备知识。 《青春期是父母的必修课》《父与子全集》《致青春期男孩》《家有高中生》…… 一小时后,他拎着一大袋书离开书店,感觉踏实不少。 周二的准备工作做完,周三开始,定制的家具陆陆续续上门安装,家里叮叮咚咚几天,空荡荡的次卧越来越充实,慢慢变得有模有样。 徐晓风看书速度很快,建设次卧的同时把青春期读物认真看完,做了半个笔记本的笔记,深感这是一门高阶学问,难度和他正在研究的数学课题不相上下。 所以,周五下班他又去了一趟商城,给俞洲买衣服。 ——不管怎么样,小孩子总归是喜欢礼物的,他想。 他体型和俞洲差不多,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起来,厚实的冬衣不必再买,所以拿自己当模特,挑了许多轻便百搭的春夏装,带回来之后正好装满半个衣柜,剩下半个留给俞洲放自己的衣物。 接着到周六,徐晓风按约定时间到了洗衣店二楼,俞洲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了。 俞洲眼睛下带着青黑,徐晓风看到便笑:“不会吧,昨晚收拾了一整晚?” “睡不着,”俞洲揉揉眼睛,流露出一点少年气,“一晚上都精神亢奋……” 徐晓风其实也差不多,他打量着俞洲收拾的东西,从书桌开始指到椅子:“大件全部留着,我帮你买了新的。” 俞洲愣住:“什么?” “等会你会看到的,到时候有不喜欢的家具再换。”徐晓风说得很自然,慢慢走到客厅中间,“这些是云姐的东西吗?” 俞洲迟钝几拍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中间的几个大纸箱用胶带很仔细地封着。 “是的,或许哪天她忽然又回来了,”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说起这件事,“所以我想把她的东西留好。” 徐晓风点头:“搬家公司的人马上过来,先把云姐的东西搬过去,剩下的你带些生活用品就可以了。” 敲定完搬家方案,剩下的事效率极高,俞洲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可以装完,直接自己拖着去了新家。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搬家公司正好干完活准备离开,徐晓风赤脚站在客厅的地毯上,因为帮忙搬运的原因脱掉了外套,锁骨上带着薄汗。 “欢迎光临。”他冲着俞洲勾起嘴角,“去看看你的房间。” 俞洲提着箱子,脚步深深浅浅宛若梦游,穿过带着檀香味的客厅,走向即将属于他的次卧。 次卧门开着。 床上铺着崭新的米色被子,定制大衣柜里已经挂了不少衣服,俞若云的东西被整整齐齐摞在最右侧,甚至细心地罩了防尘布。衣柜旁边是木质的玻璃门书柜,再旁边是同色系的木质书桌,书桌上摆着最新款笔记本电脑、艺术感台灯、闹钟,居然连男孩子会喜欢的汽车手办都有。 第30章 空调也提前打开了,温暖舒适的空气从房间里流淌出来,好像冬天已经彻底结束。 俞洲站在门口,许久没能迈进去。 他在洗衣店的房间只有这里四分之一大小,全部家具加起来不过一张木板床、单人桌椅、与床连在一起的小小衣柜,但那已经是他住过最好的地方。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按照我的审美准备了,”徐晓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有不顺手的地方你自己再布置布置。” 俞洲好久没回话。 徐晓风偏头去看:“哪里不合适?” “……没有,”俞洲回话的声音有些哑,“我很喜欢,谢谢。” 徐晓风笑道:“那行。你先整理一下,到饭点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我们在家做吧,”俞洲说,“搬家后的第一顿饭,我想在家里吃。” 徐晓风立刻道:“先说好,我只会煮鸡蛋。” 俞洲右手还紧紧捏着行李箱把手,听到这句也笑了起来,温声道:“没关系,我来做,顺便教教风哥,毕竟这个房租看起来不便宜。” 徐晓风重新披上外套,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俞洲一人,让他可以自在地适应一下:“我去买菜,你慢慢收拾。” …… 晚上,他们在自己家里做蒸鱼。 鱼蒸上之后,俞洲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他切土豆丝。 两人都穿着家居服,松散地站在砧板前。徐晓风一手捏着刀柄,一手摁着土豆块,半剁半切,看得俞洲胆战心惊,半分钟就忍不住叫停。 “要用手指的指节抵住刀面,拿刀的手不要那么用力……算了,我带着你切一下。” 俞洲正要去握徐晓风的手,后者拿着刀迅速后退半步:“别,我过敏。” “什么过敏?” “皮肤接触过敏。”徐晓风说得很认真。 俞洲低头,看了一下身边人如玉般的手指,忽然感到极为可惜。 他第一天给徐晓风当老师,就这样没有任何抵抗力地选择了放弃,道:“没关系,老师切得特别好,下次再慢慢学,这次我先来做。” 徐晓风不太好意思地把刀递过去:“哦。” 俞洲接过刀,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咚咚咚切好了土豆丝,半个小时后,两菜一汤热腾腾上了桌。清蒸鱼、清炒土豆丝、黄豆猪脚汤,都是家常又营养的菜色。 徐晓风盛好米饭,俞洲解掉围裙,两人围着小圆桌坐下。 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徐晓风搬过来差不多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在家里正儿八经做饭。 外面天刚刚擦黑,房间里被空调吹得很暖和,他们甚至出了一点汗,一切气氛都恰到好处。 两人举起各自的汤碗,像干杯那样轻轻碰了一下。 “乔迁快乐,”徐晓风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云姐、对你、对我,都是。” 俞洲端着汤碗。 他仍然感到不太真实,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汤里的倒影,只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太美好,像这汤碗里的镜花水月。 “俞洲?” 俞洲低下头,把倒影喝进肚子里,然后抬头朝徐晓风笑:“今后还请老师多多关照。” 第18章 兔子 俞洲的厨艺非常厉害。 徐晓风胃不好,自己又不会做饭,大部分时候都是随意对付一下,但今天这顿饭之后,他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由奢入俭。 蒸鱼又嫩又鲜,火候差一分钟都做不到这么完美,猪脚和黄豆炖得软烂入味,口味特别照顾了他,清淡得恰到好处。土豆丝更是根根分明,又香又下饭。 吃过饭、主动洗完碗,徐晓风靠进沙发里,饱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有室友的感觉似乎远比预料的好。 电视里在放新闻联播,俞洲已经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背心,蹲在电视机前修理一直有滋滋声的音响。 “老师,音响插头有些接触不良,”他背对着徐晓风搬动音响,平日里看着消瘦的肩膀绷紧,显露出流畅精干的肌肉,“要把线换一下。” 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他肩头,尾音懒洋洋地拉得很长:“好,明天……” 俞洲回过头去,看到平日里绅士优雅的徐老师半躺半靠地窝在沙发里,唇色红润,刚洗完的头发格外柔顺,目光困得发飘,像一只吃饱喝足又顺好了毛的大猫。 看起来比挑剔的俞若云好喂多了,他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俞洲将音响放回原处,跟着坐进沙发里,与沙发的主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动了动鼻翼。 还是上次的柠檬味洗发水,混在檀香味里面。 “困了就去睡觉吧,把头发吹干,”他的视线瞥到徐晓风白皙的脚背,只敢看一眼,“明天还吃鱼么?” “吃。”徐晓风直接忽视前半句,立刻回答最后的问题。 说完,他自己感到不太好意思,又笑起来:“你明天是不是有兼职?” 俞洲翘起嘴角:“请假了,我跟领班说这周末要搬家。” “周末休息一下挺好的,你们学业压力很重。对了……” 徐晓风想起什么,伸出一只手,拉开沙发边的五斗柜抽屉:“零花钱我都会放在这里,你要买什么东西直接从这里面拿。” 俞洲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一大叠红红绿绿的现金,至少有五千块以上,就这么乱七八糟塞在抽屉里面。 第31章 “……” 俞洲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把目光落在徐晓风脸上,趁着他迟钝又好说话的时候,想哄出一句真心话:“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还是说,他只是恰好在合适的时间闯进徐晓风的世界,成为他需要的那个“朋友”,哪怕不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徐晓风想了一会。 他思索回答的几秒内,俞洲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接着,他听见徐晓风道: “因为你长得好吧。” 俞洲一愣。 这个完全超出预期的回答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跳失速几拍,不受控制的热意涌上耳朵。 徐晓风半开玩笑地照着他的脸比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脸长得非常对称?对称到可以从这里——”他从俞洲的鼻尖为原点,横纵两下,像拿着粉笔画坐标轴那样,“——建立一个坐标轴,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能用几个函数来表达。” 听完,俞洲愣得更加厉害,热意倒是褪去不少。 这是……在夸他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对称的人,除夕那晚一看到就惊住了,”徐晓风说,“我们很有缘分。” “而且,书上说要给予青春期男生足够的信任,才有利于建立良性的家庭关系。” 徐晓风说完,把抽屉关上。 俞洲甚至忘记问是什么书说的,也忽略了家庭关系四个字,仍然沉浸在对徐晓风审美风格的震惊之中。 是不是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堆数字和字母组合成的函数? 这个认知太过震撼,以至于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每当有莺莺燕燕往徐晓风身上扑的时候,俞洲的第一反应就是打量那人的脸够不够对称。 徐晓风还不知道自己改变了一个年轻人的审美方式,最后道:“在零花钱的事情上不必有心理负担,如果云姐一直不回来,我会拿你当弟弟,至少照看你到高考。” 说完,他换了一个台,打了个哈欠。 俞洲坐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久久看着徐晓风的侧脸。 他觉得徐老师实在过分单纯了,一看就是温室里长大的小白花,没有任何社会经验。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如果他心怀歹意,登堂入室之后完全可以一点点把他骗到身无分文。 但他又不自觉地深深贪恋这种信任和坦诚,他有限又贫瘠的人生之里几乎从未得到过这些东西。 要看好他。俞洲想。 保护好他,照顾他,绝对不能让别的什么人把他骗走。 俞洲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盖在徐晓风光着的脚上。 …… 不出所料,徐晓风在沙发上睡着了。 如果是平时,灯光照着眼睛,他小眯片刻就会醒来。但今天有人帮他关了灯,还盖上了新买的毯子,他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后半夜,直到被尿意憋醒。 正好俞洲也睡得不太安稳,刚上完厕所出来。两人在一片漆黑里差点撞到一起,徐晓风本来迷迷糊糊的,被吓了一大跳:“谁?!” 有人隔着衣服扶住他,带来一股同款沐浴露味道:“是我。” 徐晓风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跳立刻回落,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家里有了新的成员。 “唔,”他重新站稳,“你还没睡?新床不适应?” “没有,新床很舒服,我起来上厕所,”俞洲的声音就贴在他耳侧不远,不急不缓,“老师醒了就去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晚上吃太多了……”徐晓风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睡意,低声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光脚走到洗手间里,片刻后洗干净手出来。 俞洲居然还站在卧室门口等他。 “记得回床上,”他又一次提醒睡懵的徐晓风,“晚安。” “好的,晚安。” 徐晓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后者一直目送他走进主卧里,确认他躺上床之后,才重新回自己的新房间。 他们的室友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第二天周日,两人哪里也没去,就待在家里做饭、吃饭、搞卫生。 俞洲生活能力很强,敲敲打打一天,把家里出故障的各种小地方都重新修好,给阳台上即将死掉的绿植换盆换土,顺带不怎么走心地继续教徐晓风做饭(当然毫无进展),还抽空做完了这周留的作业。 徐晓风的两室一厅从未像现在这样井井有条过。 之前只能算装修还不错的住所,现在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 晚上,他站在焕然一新的阳台前,忍不住再次佩服俞若云,不仅独自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还培养得如此优秀。 他挪动盆栽,想把死而复生的盆栽转移至最能照到太阳的地方。刚挪到一半,身后的阳台门被人推开,俞洲边穿外套边走到他身边:“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救回来,得多晒晒太阳。” 俞洲笑了。 等徐晓风搬完,他又弯腰把盆栽搬回了原来的位置,道:“这种植物不能被太阳直晒,要养在阴处。” “……哦,”徐晓风尴尬了半秒,努力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会养?” 俞洲:“很小的时候在花鸟市场打过工,老板为了节约成本就请了我一个,加上他总共两个人,一天要照顾几百盆花草,还要搬上搬下,开着小三轮给客户送货上门,所以学了很多养花养草的知识。” 第32章 徐晓风沉默片刻。 “工资高吗?” 俞洲想了想:“……不太记得了,好像是65块钱一天,但那个时候我还算童工,65已经是我能找到工资最好的工作了。” 徐晓风看向俞洲的手。 年轻的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疤,指节处基本都带着茧子。 “那时候你多大?” “刚上初一不久,十三还是十二岁。” 初一。徐晓风回忆片刻,初一的他已经开始参加国际的儿童数学竞赛,生活上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他操心,妈妈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做好你的学习就够了”。 俞洲过着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从想象的生活,但现在,截然不同的他们站在同一个阳台,看着同一株要死不活的盆栽,人生的轨迹阴差阳错地重叠到了一起。 徐晓风忽然想起俞若云告诉他的秘密。 夜风微凉,他装作亳不经意地问起:“那你今年是十六岁?”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竟然让俞洲有了片刻迟疑。 “看身份证应该是,”他说,“但我妈说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错的。” “正确的生日呢?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说她不记得了。”俞洲风轻云淡地回答,“我从来不过生日。” 徐晓风:“……” 他安静片刻,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再推进一些:“如果你今年十六,那云姐就是在十四岁时生下的你,从我国法律来看,这里面或许涉及到一些严重的公诉类案件,你有没有……嗯……找云姐聊过?” 俞洲转过头来,极为敏锐地看向徐晓风的眼睛。两人对视,徐晓风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率先移开了视线。 “当然,我有找她聊过,”俞洲盯着徐晓风,“她总是避而不谈,每次都说我是她在垃圾桶里捡来的。” 听到这句,徐晓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俞洲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声音一下变得极近:“老师,你知道我妈的什么小秘密了吗?” 徐晓风心头轻跳,现在没法回答,又极不擅长撒谎,只能道:“再过段时间,有机会的话跟你聊聊。” 俞洲又轻轻笑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怎么想知道,但老师为难的样子看起来太可爱了,想要说又不敢说,想要藏又藏不严实,像捂住头就顾不上尾的笨拙。 “我妈妈留下的千纸鹤里,让我高考完之后再找你问秘密。”他说,“那就得辛苦老师再藏两年了。” ……俞若云居然直接将这件事写在了千纸鹤里。 徐晓风揉揉眉心,高考后……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时机。俞洲的原生家庭一切成谜,十几年都没有主动出现过,不一定会成为俞洲的助力,甚至有可能给他带来一大堆新的麻烦,影响他的学业。 徐晓风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忽然开始感到头疼。 虽然是个很省心的孩子,但养起来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第19章 牵住 可惜,被他当孩子养的人丝毫没有做未成年的自觉。 徐晓风是数学老师,也没有当班主任,一般都不用跟早自习。等他按照平常的时间醒来时,俞洲已经上学去了。 次卧的门没有关,俞洲回馈给他百分百的信任,徐晓风也同样给予尊重,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里面被收拾得非常干净,很多小细节都透出俞洲对房间的极度爱惜:书桌桌面用淡蓝色纸张细致封好,笔记本电脑上盖着防尘布,换下来的拖鞋小心放在地毯外面,被子叠得比冰箱里的豆腐还要整齐。 徐晓风看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几点钟起床才能收拾成这样? 等他离开次卧门口,走到客厅时,他发现客厅桌上居然还摆着早餐。 电饭煲插着电保温,他惊讶地把盖子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现做八宝粥。 电饭煲旁边摆着一个碗,碗里盛了凉水,两颗水煮蛋正浮在凉水里。俞洲昨天告诉他——煮鸡蛋拿出来后要快速过凉水,这样皮更好剥。 鸡蛋边上还有一瓶草莓味牛奶、一碟小菜。对于徐晓风来说,这是丰盛到可以吃一整天的食物。 他站在桌边,看着这桌东西足足好几分钟没挪动。 新室友是不是太客气了一点?这样下去到底是谁养谁? 他心怀愧疚,但还是秉着对食物的尊重坐了下来,开始吃过分丰盛的早餐。 一直到中午,他和杜淮站在食堂的打餐口,仍然觉得吃下去的早饭还顶在嗓子眼里,撑得慌。 他就点了一个青菜,米饭也没拿。杜淮对此表示担忧,坚持不懈地想把自己那份蛋炒饭分给徐晓风一点。 两人推拉半天,身边忽然坐下三个学生。 俞洲坐在徐晓风旁边,陈乐瑶和陆新浩一左一右,把杜淮夹在中间。 “老师们好~”陈乐瑶声音甜甜,“我们可以坐这里吗?” 杜淮一愣,挨个看清他们三人的脸,惊讶道:“哟,怎么了?李老师的宝贝学生们是准备跳级到我班里来了吗?” 陆新浩嘿嘿一笑:“我们听说学校的社团现在是杜老师负责,能不能给我们篮球队拨点那个那个……”他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然后殷勤地给杜淮捏肩。 杜淮一听就笑了:“果然,无事献殷勤。你们要经费干什么?” 第33章 陆新浩:“绝对是正经事!快到县里的比赛了嘛,我们想换点装备……” 陈乐瑶笑容灿烂:“我们绝对会省着花的,杜老师一看就人特别好,长得也特别帅,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是吧?” 陆新浩跟着一通附和,杜淮被这通迷魂汤灌得晕晕乎乎,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而那头徐晓风和俞洲丝毫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只低声聊着天。 “怎么吃这么少?”俞洲问。 徐晓风:“你早上留那么多东西,我又不好意思浪费,现在还撑着。” 俞洲笑:“是你胃太小了,我按我的饭量留的。” 徐晓风又道:“明天别留了,你们早自习开始得早,直接去外面买点吃的,至少能多睡半小时。” 俞洲:“没关系,我……” 徐晓风看了看他:“起这么早会长不高,长不高以后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俞洲拿勺子的手一顿,似乎被徐晓风说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再看看身边的人,目测自己确实还要矮上一点点。 一股焦虑忽然油然而生。 “嗯,”他改变主意,点点头,“老师说得对,我明天还是去外面吃吧。” 不知不觉间,他们这张桌子陷入了安静。 徐晓风和俞洲这才后知后觉,偏过头去,看到桌子对面的三人已经停止了灌迷汤活动,正震惊地看着他们两。 陈乐瑶:“什么找不到女朋友?” 陆新浩:“谁给谁留早餐?” 杜淮:“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徐晓风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啊,忘记和你说,我准备把我家的次卧租出去,正好小俞同学在找房子租,所以干脆当了我的租客。” “是的,”俞洲也看向自己的朋友们,嘴角轻勾,“我现在和徐老师住在一起。” 几人一静。 陆新浩率先反应过来,“卧槽”了一声,朝哥们投去佩服的目光,“数学不考一百三以上都不好意思住徐老师的房子,也就是我洲哥,牛!” 杜淮也笑道:“那还挺好,小俞,你多管管他,每天都看他一副随时会病倒的样子。” 只有陈乐瑶,缓慢地张大嘴,看着俞洲,神色极为不可思议。徐晓风问她“怎么了”,她又连连摇头,赶紧笑一下:“看来徐老师真的是单身,我们女生间最大的悬案终于破案了。” 俞洲在这里终结了话题,没让她继续展开:“得抓紧吃,马上要上课了。” 几人热热闹闹吃完饭,离开时徐晓风走在最后面,隐隐约约听到陈乐瑶在前面问俞洲:“你不是说准备租个单间,绝对不跟人同住的吗?” 俞洲说话的声音更低,答了什么他没听清楚。 徐晓风眉毛微挑,看向旁边的俞洲,正看到他悄悄投过来的余光。 两秒后,他听到俞洲提高音量,又跟陈乐瑶说了一遍:“不,跟人同住挺好的。” 徐晓风笑了。 …… 晚上,篮球队有训练。 下月就是篮球赛,陆新浩作为篮球队队长,约了队内成员晚自习后练球,结果遇上倾盆大雨。 别说练球,连怎么回家都是个问题。 一排人抱着球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发出哀嚎。有带伞的先撑伞回去,没伞的等了一会也有家人送伞,不到二十分钟就只剩下两三个人还站在走廊里等雨停。 陈乐瑶做完明天的试卷出来,看到俞洲拎着球站在门口。她心中微动,捋捋头发走过去:“诶,俞洲,你跟我伞走呗,我两一个方向。” 俞洲看了一眼她的伞,蕾丝边的遮阳伞,在这种天气里形同虚设,别说载两个人。 “你先走吧。”他道,“路上小心点。” 陈乐瑶不高兴了,瘪瘪嘴:“那你怎么回啊,万一下到后半夜,你在教室过夜?” 俞洲本想说等会淋着回去,话刚到嘴边,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噼里啪啦的嘈杂雨幕传到鼓膜:“俞洲!” 他怔住。 陈乐瑶也听到了,回头去看,然后“哇”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徐老师来接你了。” 俞洲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徐晓风撑着一把巨大的新伞,身上穿着居家休闲服,站在走廊门口朝他摆手。 快到熄灯时间了,走廊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声控灯,徐晓风身形藏在大伞阴影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安稳。 俞洲从来没有在雨天等到过伞。 他呆了几秒,然后大步朝徐晓风的方向走去,脚步越迈越大,越走越快,最后几乎一路小跑,跑到老师面前。 “这么大雨,你怎么回学校了?” 嘴里这么问着,唇边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徐晓风哪里看不出他快要飘起来的小心思,笑道:“来给你送伞。” “家里只有一把伞,我还临时去便利店买了把新的,”他转动起头顶的巨伞,“是不是还不错?” “嗯,”俞洲低头笑,看了一眼徐晓风另一只手拿的伞,那天他们顶着暴雨出去找俞若云的时候就撑得这把,还把徐晓风淋生病了,于是他道:“我撑旧的,风哥撑新伞。” 徐晓风没跟他纠结,把伞递给他。这时陈乐瑶终于跟了上来,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徐老师好。” 第34章 “还没回去呢,”徐晓风抬头看了眼越来越差的天色,“家里有人来接吗?” “我就住学校边上,正准备走啦,老师明天见。” 说着,她挥挥手,撑开自己迷你的太阳伞准备回家。 俞洲忽然出声叫住她:“你撑我这把吧。” 他把伞又递给了陈乐瑶,陈乐瑶一愣:“那你……” “我和老师一起就行,”他说,“我们的伞足够大。” 陈乐瑶看看雨,又看看徐晓风足够载三四个人的大伞,没有逞强,那点说不上来的郁闷也跟着烟消云散,笑得眼睛弯弯:“那就不客气啦,谢谢。” 陈乐瑶撑着俞洲的伞走了,俞洲于是顺理成章走到徐晓风伞下:“我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进雨中。 徐晓风刚看完俊美少年和漂亮少女之间赏心悦目的互动,脸上还带着微笑,道:“陈乐瑶是个很不错的女生,直爽聪慧,那天在校门口也很仗义。” 俞洲脚步微顿。 他扶了一把伞柄,把伞往身边人头顶倾了一些,不动声色道:“老师说得对。” 徐晓风以为他害羞,便不再多说,问起他们接下来的篮球赛。雨声嘈杂地落在伞面上,几乎要把交谈声都盖过去,他们越走越近,头好几次轻轻撞在了一起,才能勉强听到对方在说的话。 雨声越吵,反而觉得伞下越安静。 聊的都是些学习生活上的琐事,俞洲在说自己初中时的篮球比赛战绩,目光却直勾勾盯着徐晓风握着伞的手。 徐晓风问他篮球好学吗,他说“好学”,其实心思早就飘远了,脑中反复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大概四五岁,很小很小,拼尽全力迈动双腿也只能勉强跟上妈妈的步伐。 也是相似的雨夜,俞若云走在他前面,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不大的雨伞全在她头顶,俞洲的半边身体都打湿了,鞋子也打湿了,走到半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俞若云这才察觉到小屁孩的困境,终于慢下步伐,把伞也倾过来,弯腰看着气喘吁吁的俞洲,埋怨道:“笨蛋,你跟不上就要说出来,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埋怨的时候,她还用力攥着俞洲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他紧紧贴着她的腿。 隔了十几年,俞洲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满手都是汗,和俞若云的皮肤黏在一起,像某种双生的、纠缠向上的菟丝花。 雨越下越大,俞洲盯着徐晓风白皙的手走神。 与俞若云柔若无骨的手不同,眼前的手更长,更骨节分明,更有力,应该也会更冰凉。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好似又回到了童年时期,食道中莫名烧起一股强烈渴望。 ——想被。 和这只手像彼此缠绕的藤蔓那样用力,再怎么地滑,都能在摔倒的前一秒被扶起来…… “俞洲?你在发什么呆?” 另一只同样好看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俞洲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转头,在极尽的距离下对上了徐晓风迷惑的瞳孔。 他心跳如雷,热意从心底开始,一直蔓延到脸上。 还好天色已经全黑了,徐晓风没能看到他全部红透的耳垂。 第20章 心机 “没什么,”他声音发紧,手用力捏起来,藏进衣服兜里,“我走神了,刚才说到什么?” 徐晓风道:“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我打篮球?这种集体运动应该很方便交朋友。” 俞洲正在拼命克制浮动的情绪,听到这句,全部的努力都和雨水一起流到脚底。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徐晓风手背上,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开了口: “好啊,当然没问题。不过老师不是对肢体接触过敏吗?教起来可能比较麻烦。” 徐晓风:“……” 他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篮球这种运动难免会进行肢体碰撞,他要学起来必须先克服那个烦人的毛病。 正常人没有谁会如此厌恶肢体接触,每到了社交场合,他都像个格格不入的怪胎。 徐晓风吐出一口气,正想说慢慢试试看,俞洲却抢在他之前问:“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一直这样抵触吗?” 这个问题让徐晓风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最后,他道:“俞洲,你见过供奉在家里的佛像吗?” 俞洲微微一愣,摇摇头。 “我妈妈开始信佛之后,在家里供奉了佛像,”徐晓风继续说了下去,“佛像这种东西怎么说,似人又非人,我小时候特别特别害怕看到它,总觉得它是活的。偏偏它又放在玄关门口,我妈还要求我每天尊敬地摸摸佛像的手。” “佛像上头就是灯,所以它每天都被照得发热,摸起来和人的温热皮肤无异,非常逼真。我被强制摸了大概一年,之后就不愿意和人进行皮肤触碰了,一碰到人都会想起那尊佛,下意识地觉得毛骨悚然。” 俞洲听得微微睁大眼:“……” 他猜想过很多前宕起伏的故事,却没想到是因为这种看似离奇又极为合理的理由。 徐晓风笑道:“是不是很好玩?人有时候就是神奇的动物。” 俞洲看了徐晓风一会,然后重新把视线挪到他的手上,道:“风哥,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克服它。要不要试试?” 第35章 徐晓风愣了一下:“怎么试?” “你听过脱敏治疗吗?”俞洲问。 徐晓风轻轻“啊”了一声,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话音还未落地,他听到俞洲近乎迫不及待地道了一句“冒犯了”,然后伸出手,覆在徐晓风微凉的手背上。 几乎是同时,鸡皮疙瘩从手背开始,一直蔓延到手臂、肩膀,再到整个背部,徐晓风浑身都是一颤,下意识想连伞带手一起甩开,又因为“脱敏治疗”四个字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呼吸急促,胃里有点翻滚。 俞洲却得寸进尺,另一种手也伸过来,将伞柄从徐晓风手中拿走,将两人相贴的手转为相握。 徐晓风的手是凉的,俞洲的手却干燥又火热。 他一直不受控制地想往外抽,但俞洲握得很紧,甚至把他的手捏得微微发白。 伞下陷入沉默,只剩下雨滴噼里啪啦砸落伞面的声音。俞洲的呼吸不知为何也开始变得急促。 一个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一个仿佛找到了刚刚被挖走的身体另一部分。 从学校外到家门口,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好像走了有十个小时。到了后半程,大约是俞洲口中的“脱敏治疗”产生了效果,徐晓风在恐惧之中生出来一些别的感触。 俞洲的手和之前接触过的不一样。 和记忆力的光滑细腻的佛像也不一样。 那只手掌上全是茧子,握得太紧时甚至磨得有点疼。 凭借这点疼痛,他勉强找回理智,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俞洲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年轻的脸上带着古怪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流露出一点稚态,好似在游乐园里抓着糖果的小朋友。 “……好了,”徐晓风终于忍不住开口,“先脱敏到这里吧,我怕吐到路边。” 这句话打破了俞洲的思绪,他脸上的稚态瞬间消失,又回到平日里的状态,乖乖松开手,甚至体贴地掏出纸巾,把徐晓风的手擦干净。 徐晓风重新接过伞柄,手指还有点微微发抖,一直到进门的那一刻仍感到反胃。 俞洲问他:“感觉还好吗?” “不太好,”徐晓风说,“今晚或许会做噩梦。” 俞洲立刻抱歉地笑,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替他放好鞋子、挂好雨伞,再隔着衣服捏捏他的肩膀:“糟了,给风哥留下了心灵阴影,明早还是我做早餐赔罪吧?” 徐晓风享受了一会他献的殷勤,笑道:“别,不能耽误你长个儿。不过我觉得脱敏还是有点作用,多试试说不定真的会好呢?” 俞洲的目光马上落回他手上。 这时候,他又不动声色起来,装得乖巧无比,嘴里道:“随时欢迎,招呼我一声就成。” 听上去倒像徐晓风主动找他帮忙,但因为他说得过于自然,徐晓风竟然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向俞洲道了声谢,赶着去浴室先洗澡,在俞洲看不到的地方把手都搓红了,才勉强摆脱掉那股难受劲儿。 到了第二天早上,徐晓风特地早起来半小时。 俞洲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见到徐晓风,居然径直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早安。”他一触即分,“脱敏治疗。” 徐晓风:“……” 因为隔着衣服的缘故,这一次他没什么太大的抵触情绪,缓过神后反而笑了笑。 他靠上门框,打量一身新衣服的俞洲,欣赏了片刻男生俊挺的身姿,道:“俞洲,你提这个脱敏治疗……不会是想找我撒娇吧?” “怎么会,”俞洲在新衣服外面套上校服,“我是认真的。” 徐晓风把尾音拖长:“哦……” 俞洲在他的注视下背上书包,很听话地没有再准备早餐,收拾妥当后准备去上学。 “等等,”徐晓风叫住他,“不拿早餐钱?” 俞洲:“我自己还有钱,够吃早餐。” 徐晓风:“你这么认真地做治疗,不收费吗?” 俞洲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彻底笑开之后,徐晓风发现他的左右两边脸颊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梨涡,而且位置绝对对称,他一眼就能算出两个梨涡的坐标。 简直就像长在他审美上的一样。 俞洲没有再拒绝,当着徐晓风的面拉开那个富有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十块钱。 徐晓风对高中生的零花钱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十块钱太少,买个零食都不够。他道:“十块钱吃不饱。” 俞洲:“我打零工一小时也就十五块钱。” “你在我这又不是打零工,”徐晓风说,“属于正式编制,给五险一金的那种。” 俞洲又笑,明明是一个窘迫又敏感的话题,此时却显得格外轻松自然。徐晓风总说自己什么也不懂,却天生知道怎么尊重人,也懂得怎么维护其他人微妙的自尊。 不占任何人便宜是俞洲的原则之一,但他的原则一遇上徐老师,总是会一退再退。 他又拿了十块钱。 徐晓风终于满意了,点点头:“去吧,每天都要记得拿,我会检查。” 怕俞洲以为自己在说客套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觉得里面的钱放得乱,我对每个数字都过目不忘。” 俞洲很听话:“好的,我会记住。” 第36章 他背着书包走了,走到学校外面最好吃的那家早餐店,按照自己的食量,点了最贵的一次早餐。 二十块钱没有花完,还剩十块,他知道这是徐晓风给他的零花钱。 从他上了初中开始,俞若云从来不记得给他零花钱。想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总会想办法找份合法或者不合法的兼职,而不是跟家里的大人开口。 他看着剩的十块钱,坐在早餐店里,把过分丰盛的早餐全部吃光,然后将这张薄薄的纸币叠成千纸鹤,放进书包的内袋。 第21章 黏糊 为了对得起每天二十块零花钱,俞洲制定了详细的篮球教学计划。 当然,在正式开始学习篮球之前,他要帮老师摆脱那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徐晓风对此一无所知。他唯一的感受是,自从俞洲开始拿二十块钱零用之后,似乎越来越喜欢给他做“脱敏治疗”。 两人同住的第二周,俞洲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教他怎么正确切出一盘苦瓜片。 少年人的身体温度很高,他一靠近,徐晓风的皮肤立刻感应到熟悉的温度,条件反射般开始全身紧绷,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只手不出所料贴上他的手腕,开始纠正他错误的拿刀姿势。 比起他们在雨夜里的相握,脱敏治疗确实有了成效,至少徐晓风不再会头冒冷汗、恶心想吐。 在俞洲兢兢业业的冒犯下,他对室友的肢体抵触进入了可忍耐的范围线。 俞洲站在他身侧极近的地方,纠正完姿势后仍然没离开,而是带动徐晓风的手,将刀提起,再落下,切出数片又薄又均匀的苦瓜片。 “你看,是不是很简单?”俞洲的声音响在他右侧的耳朵里,“不要抵触刀具,它只是一种工具,可以把它想象成手的一部分,怎样使用全部取决于你。” 徐晓风的注意力全在两人相贴的地方,怎么切苦瓜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去,他敷衍地嗯了两声,想让俞洲松手,后者却偏偏抓着不放,继续带动他的手,放缓速度,慢慢地切了下去。 “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俞洲在咚咚的切菜声里问他。 徐晓风的手拿过最多的东西是铅笔,连重物都极少提,皮肤细腻白皙,没有任何生活磋磨留下的痕迹。也正因为如此,俞洲那些细碎的伤疤变得存在感极强,每切一下,都会磨到徐晓风的皮肤。 确实是和佛像不一样的,他想,然后努力让自己再放松一点。 “在想那尊佛像。”片刻后,他回答道,“以及我到底为什么会害怕它,并且将这种害怕延续到现实生活里。” “有结论吗?” 徐晓风看着一片片整齐倒下的苦瓜片,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俞洲,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人会非常清晰地记住很小很小时候的记忆片段,而那些片段往往会和最亲近的人有关,比如——妈妈。” 切菜的手微顿,连带着徐晓风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俞洲看向两人相握的手。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似乎有点异常,总会对徐晓风产生肢体上的强烈渴望,借助脱敏治疗的借口,近乎失礼地糊缠在老师身边。 而这种渴望是从雨夜的伞开始的。 俞洲缓缓吸气,重新开始切苦瓜,忽然想起来今天恰好是俞若云离开整整一个月。 除了发现千纸鹤的那天,他情绪失控到倒在老师怀里流眼泪以外,之后的时间他麻木又冷静地处理一切,尤其是搬到老师家里之后,他甚至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她。 他以为她正在逐渐淡出自己的世界。 徐晓风仍然在紧紧绷着,没有发现少年的思绪已经全乱了,又道:“所以,我对佛像的恐惧,可能是源于对母亲变化的恐惧。她开始信佛之后,整个人变得和原来完全不一样,这样的情绪慢慢地影响到了我。”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以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最后总结道:“这是我改变的突破口之一,我觉得学习篮球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方法,还有,嗯,你说的脱敏治疗也是。” “我现在可以接受适当的接触,这周末一起打球?” 说完,他听到俞洲忽然吸了一口冷气,飞速将左手撤了回去。他低头去看,看到俞洲不小心切破了左手的指腹。 徐晓风皱眉:“没事吧?我去拿个创口贴。” 俞洲把伤口塞嘴里,血腥味带着苦瓜的苦味,让他清醒了许多。徐晓风很快拿了创口贴过来,俞洲把这个小伤口裹住,不再像个没脸没皮的小孩子那样牵徐晓风的手,而是把手背到身后去,若无其事笑道:“明明是我教风哥切菜,反而自己割了手,我都不好意思教了。” 徐晓风道:“我来。” 没了俞洲的助力,他切得很笨拙,速度慢下来许多。俞洲靠在厨房台面,看着老师认真学切菜,手指抠着创口贴的边缘,过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妈妈是怎么样的人?” “是个极为优秀的女人。”徐晓风说。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 “她是一个可以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女科学家,同时又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对唯物和唯心有一套独特的认知,很难描述,有机会的话带你去见见她。” 俞洲因为最后那句话愣了一下。 第37章 “她应该会很喜欢你,”徐晓风又说,“她喜欢像你这样聪明又懂事孩子。” 刚刚产生的阴暗情绪止步于此。 徐晓风说这几句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再自然不过的亲近和欣赏,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俞洲被切到的手指条件反射般动了动,他看向徐晓风完美无瑕的手,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介怀和失落毫无意义。 失去的东西,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身边。 更何况,和徐晓风对佛像的阴影不一样,他染上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习惯,这样的小习惯并不会影响什么,还能帮助老师更快地摆脱阴影。 俞洲于是变得松懈,嘴角带上笑意,再一次覆上徐晓风的手,感受到他瞬间僵硬的身体之后继续将苦瓜切下去:“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见伯母——风哥,你的姿势又错了。” “是吗?”徐晓风紧张地盯住刀面,“我以为已经对了。” 俞洲没再说话,假装在认真教学,目光却从快速起落的刀面上挪开,落在徐晓风身上。 他正低着头,朝俞洲的方向毫无防备地袒露半截脖子,皮肤温润到如同某种昂贵的玉。 俞洲缓慢又用力地吸气,闻着身边人的味道。 苦瓜切到最后一片。 俞洲放下菜刀,将苦瓜片放进碗里,撒上薄薄的盐腌制,看着徐晓风笑:“我把饭店的兼职辞了,我们周末去打球。” 第22章 教学 过了五月,天气暖得非常快,几场暴雨过后便是连续晴天,周六一大早已经艳阳高照。 俞洲带徐晓风来学校打球。 今天虽然没课,但学校操场全是大汗淋漓的男高中生,俞洲刚走到操场边上,那头就有人立刻喊了起来:“俞洲!!” “俞洲来了,哈哈哈这回你们队没戏了!” “俞洲快来,我们正缺一个后卫!” “洲哥洲哥,来得太好了!” 陆新浩和几个篮球队的队员百米冲刺跑过来拽人,俞洲拿着球站在原地不动,只道:“你们先打。” “?”陆新浩没懂,“你不打?那你干什么,总不能回来做试卷的吧?” 俞洲看了一眼刚买完水回来的徐晓风,嘴角翘起来一点,道:“我先教徐老师打球,晚点再跟你们玩。” 四人全部愣住,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后面的徐晓风。他们知海一中绝对公认的男神老师今天居然一身运动服,手里拿着两瓶水,本来就显嫩的脸给人感觉比俞洲还要小,看起来和他们没两样。 徐晓风脚步一顿,被他们灼灼的眼神看愣了:“嗯?” 陆新浩和几人满脸震惊,连连摇头,齐声:“没什么!老师您玩,您玩。” 抢人大队又飞速散开,徐晓风一头雾水,把买的矿泉水放在凳子边:“他们干什么?” “没事,不管他们,”俞洲道,“我们先热身。” 俞洲挑了操场的小角落,前面是热火朝天打球的男生们,旁边是笑笑闹闹喝奶茶聊八卦的女生们,这个小角落正好被树荫遮挡,闹中取静,闲适舒服。 两人开始简单热身。 俞洲站左,徐晓风站右,两人相隔半米,徐晓风学着他的动作,俯身去摸脚背。 俞洲先做完,偏头去看老师的动作标不标准,目光一转便不受控制地定住。 这个动作让徐晓风从小腿到臀.部全部绷紧,宽松的运动裤也不再宽松,勾勒出不该勾勒的流畅曲线。俞洲仅仅只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浑身僵硬,视线一路失控,从半露的脚踝往上,最后落在上衣没能遮住的半截白皙消瘦的腰上。 还没开始运动,他忽然口干舌燥、热意蔓延。直到徐晓风慢慢直起腰,额角挂着汗,转头准备继续观察俞老师的动作—— 俞洲飞速将视线挪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伸手臂。徐晓风不急不忙照学,不小心看到了俞洲爆红的耳朵。 “你耳朵怎么红了?”他问。 问完,那只耳朵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 “……”俞洲连头都不敢偏,盯着操场,“……刚才弯腰的时候有些充血吧。” “哦,”徐晓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凉的,“没事,慢慢来,才九点。” 两人晃晃悠悠热完身。俞洲对老师的身体素质没什么信心,又带他绕着操场跑了一圈。 400米才跑了一半,徐晓风明显开始跟不上,从快跑变成慢跑,然后从慢跑变成快走,最后从快走变成散步。 俞洲陪着他走回原点的时候,附近的女生都在小声笑。 他挡住她们看徐晓风的视线,递过去一张纸巾。徐晓风撑着膝盖,头也不抬地接了,四百米就跑得呼吸粗重、鼻尖挂汗,一副心脏随时缺氧的模样。 连汗都没出的俞洲欲言又止:“风哥……” “别说了,”徐晓风深感丢脸,“我知道了……” 俞洲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暗暗记下老师的体能值,让他歇了几分钟,然后转着球带他去了最角落的篮球场。 徐晓风平定呼吸,从俞洲手里接过篮球。 “先拍球试试,”俞洲说,“把球砸到地面,用点力砸,等它弹起来再用力往下压。” 说完,他看到徐晓风把球捧到手心,什么也不做,就是盯着球看,看了半分钟,他终于开始拍球。 第38章 出乎意料的是,四百米都跑不下来的徐老师,对这种球类运动有非凡的掌控力。 除了前几下有些失控外,他很快可以像老手那样掌控球体,连续拍球一下都不断,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来回换手。 “是这样吗?”徐晓风甚至可以将目光从篮球上移开,看向俞洲,“我看他们都是这么拍的。” 还没来得及认真的俞洲:“……嗯,是的。边拍边走看看?” 徐晓风开始慢慢运球,走动起来后断了两下,又很快明白诀窍,绕着篮球场走了一圈,之后再也没断过。 “还挺简单的,”徐晓风走回俞洲身边,信心回来了一些,“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俞洲没忍住,干净利落地劫走了徐晓风的球。 他半俯下身,篮球在两手间让人眼花缭乱的切换,道:“老师,试试抢我的球。” 徐晓风双手一僵。 一涉及到对抗,刚才还游刃有余的徐晓风顿时比新手还要迟钝,俞洲一直拍了三分钟,拍到手累,他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看。 随后,他直接投降认输了。 “你的运动是不规则的,”他说,“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切入。” 俞洲收了球,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不规则?” “拍球的时间、速度、角度,全部都是不规则的,我无法计算和预判你的下一步动作。” 俞洲:“……” 整块场地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你在……计算?”俞洲不太确定。 “是的,”徐晓风说,“这是非常简单的物理和数学的论题,但是因为你的加入,涉及的数据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我现在还没法做出判断,只能在经历了大量练习之后获取数据库,才能更准确的预测你的动作。” “……” 新的沉默开始蔓延,俞洲抱着球,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篮球运动还能这么高深。明明今天是他教徐晓风,但他总觉得下一秒徐老师就要拿出粉笔,在地面计算起他的运动数学题…… 见他迟迟不说话,徐晓风微微歪头:“是我学得太笨了吗?” “不,不是,”俞洲立刻否认,“就是……唔……挺好……我知道什么最适合老师了,我教你投篮。” 他抱球、起跳、投篮。三分线的距离,哐当一声,球精准地坠入篮内,毫不拖泥带水。 旁边的女生们很捧场地拍起手来。 俞洲投完篮,又重新运球到老师身边:“这个你应该学得很快。” 徐晓风喜欢这种点对点的运动,跃跃欲试:“好。” 俞洲把球递给他,一边讲着投篮姿势的要点,一边时不时纠正他的动作。纠到动作完全标准,俞洲走到了篮球框下,朝徐晓风拍了一下手:“来!” 球脱手打滑,径直砸到了徐晓风的脑袋。 俞洲没忍住笑,看着老师一手揉脑袋一手捡球,手心有点发痒,想摸摸那头柔软的头发。 很快第二次尝试,徐晓风顺利把球投了出去,但因为发力不对,连求球筐都没碰到。 俞洲就守在框下,将球传回给他,一次接一次地试。 徐晓风神色认真,额头带汗,浅色瞳孔总给人一种无机质的感觉,锁定在篮球上,像一台正在努力收集数据的拟人机器。 第五次,球碰到了边框。 第六次,球砸在边框上,摇晃几圈,进了。场外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第七次,球直中红心,连框都没有碰到。 第八次,投中。 第九次,投中。 第十次,投中。 …… 徐晓风站得位置比三分线还要再后一点,他越投越熟练,篮球出去的每条曲线都是固定的,仿佛是画在黑板上的函数曲线,精准,明确,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慢慢的,旁边打球的也不打了,开始往这边聚集,围在球场附近看徐晓风投篮。刚开始周围还欢呼不断,在他越进越快、越进越准之后,欢呼声也逐渐消失了,所有人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 直到徐晓风体力耗尽,没接到俞洲传来的球,撑着膝盖大滴大滴流汗,这场堪称恐怖的“表演”终于结束。 20个连进,进球率100%。 围观人群里,陆新浩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 “……我操,”他痛得呲牙咧嘴,“我他妈在做梦吧??” 第23章 队友 被惊到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牛逼!” 一声牛逼过后,起哄声,鼓掌声,还有女生们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俞洲看到徐晓风的脸上带着运动后潮红,刘海被风轻轻扬起,阳光落在他比平时更亮的眼睛里,好看得像贴在高级橱窗里的精修海报,让人挪不开眼。 旁边的女生在激动地窃窃私语,有几个手里还拿着水,等在场外,想找机会上来搭讪。 俞洲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后悔。 徐晓风已经把球抱起来,跟俞洲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行了,抬脚往场外走去。刚走到球场边线,俞洲竟然比他更快一步,从他手中接过球,顺便把毛巾和水塞进他怀里。 见他拿到了水,女生群中发出失望的声音,有两个外校女生胆子比较大,直接凑过来打招呼:“嗨,帅哥,你是高几的?” 徐晓风一愣:“我?” 第39章 “嗯嗯,”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是二中的,今天过来这边玩,看你打得好好哦,有没有兴趣……” “风哥,你先把外套穿上,”俞洲忽然打断她的话,“小心吹感冒。” 徐晓风觉得打断别人说话有点不太礼貌,但也只当俞洲陪他练球练累了,听话地拿起一旁的外套,然后冲小姑娘笑了一下,道:“我不是学生,我是一中的老师。” 然后,他看到女生震惊地张大了嘴,刚掏出来的手机停在半空中,脸开始迅速爆红。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陆新浩和篮球队的几个哥们狂奔而来,把徐晓风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求着他当一次外援。 徐晓风气还没喘均匀:“……我今天第一次摸球。” “没问题,您只要投篮就行了!”陆新浩扯着他的袖子,“徐老师,徐哥,徐总,徐爷……” 俞洲:“。” 陆新浩瞥到洲哥的眼神,不由得背脊轻抖,默默放开老师的衣袖,嘴里还不放弃:“就一场!我们和高二的打了一早上都没赢过,可气死我了。” 徐晓风下意识看向俞洲,俞洲觉得这里人太多了,闹得慌,只想把老师立刻带回家里去,但脸上什么也没表露,反问:“你想打吗?” 徐晓风从来没有和学生这么打成一片过,点头道:“想,但我什么都不会。” 俞洲在心里暗暗叹气。 “没事,”他笑了笑,“我跟风哥一起,带你玩一局,很简单。” 陆新浩立刻欢呼起来,跑去跟人约比赛。徐晓风心里没底,拧开水瓶大口往嘴里灌,俞洲在旁边提醒:“喝慢点。” “唔,”徐晓风的嘴角沾了水汽,“我奶奶小时候也常这么提醒我。” 说完,他把速度放慢,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大半瓶水。 等再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发现俞洲的耳朵居然又有点红。 或许今天真的太热了,他想。 …… 休息十分钟,陆新浩已经迫不及待要一雪前耻。 俞洲拍着球,上场前只跟徐晓风说了一句话:“你接我的球然后投篮就行。” 徐晓风不懂状况,选择完全相信俞洲,“哦”了一声,站在三分线边,看着两队人马摩拳擦掌,开始准备抢球。 抢球的是俞洲,他比身边高到夸张的对手要矮上几厘米,但当裁判把篮球高高抛起之后,他忽然爆发出强大的弹跳力,竟直接从高个对手头顶轻而易举地抢走了首球。 口哨声响,两边队员飞速奔跑,俞洲似乎大名远扬,对面直接派出两个人把他一路盯死,不给他任何传球的机会。 陆新浩紧紧跟在俞洲附近,凭借多年默契等待对方的破绽,随时准备接球。俞洲连续做了几个假动作,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找机会传球,又在突破防守后毫无征兆加快脚步,一路冲向篮球架下。 “他要投了!盖他!!”对面大喊。 对方队员一哄而上,准备盖俞洲的帽,俞洲再次做了一个假动作——不是投篮,是传球。 篮球以刁钻的角度穿过人群缝隙,飞向三分线上无所事事的徐晓风,精准到简直是送到他怀里。 徐晓风下意识接住,然后半蹲,起跳,投篮。 哐当一声,一个完美的三分。 裁判吹哨,进球有效。 们愣了,对面队员也愣了,半秒后,陆新浩飞扑过来要狠狠地抱徐晓风,被他迅速躲开。 “牛逼!徐哥牛逼!”他丝毫不尴尬,扯着嗓子喊。 俞洲已经重新抢到篮板,喊了一句:“陆新浩!”陆新浩立刻“诶”了一声,拔腿跑回去,灵活地截断了对面的防线,把球往徐晓风身边带。 刚才那个三分太过震撼,见球奔着徐晓风去了,对面马上选择严防徐晓风。 防线刚刚布好,球却没给徐晓风,而是又被传回了俞洲手上,防守他的只剩一人,被他轻松绕开,再接一个标准的三步上篮。 哨响,再得两分。 对面有些被打懵了,抢到篮板后改变策略,从防守开始进攻。两队人又呼啦啦往对面篮筐跑,只有徐晓风还站在自家场地,完全游离于状况之外。 两秒后,状况来了。 俞洲劫走对面的球,直接横跨半个场地,来了个超长传球,精准地直奔徐晓风。 徐晓风接到球的时候,手都被震得微微发麻。对面防守还没跟上,他立刻起跳、投篮。 又是一个三分。 “我操!!”五分钟八分,对面发出震撼的国骂。 一个全能后卫,疯狂喂球;一个投篮机器,什么也不干就守在线上。 防了这个还有那个,对面的队员也大是拿过县里名次的前校队成员,第一次被打得这么捉襟见肘。 “还得是洲哥!”陆新浩又换了一个人吹,“这抢球能力,这传球水平,太牛了!” 陆新浩光顾着吹,对方的前锋从他手里夺走球,也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对面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立刻展开反扑。 但三分之后,篮板再次被俞洲抢到,这回,两人盯俞洲,两人盯徐晓风,试图彻底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络。 俞洲一路带球,从层层防守中突破,朝徐晓风的方向跑来。徐晓风身边的防守人员如临大敌,死死盯着他的动作,随时准备拦球。 第40章 俞洲额头全是汗,眼睛非常亮,抬头看了一眼安静等待他的徐晓风,冲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徐晓风瞳孔轻缩。 ——从俞若云走之后,他第一次在俞洲脸上见到这么生动的表情。 俞洲又是一个假动作,准备自己投篮。 “他要投!!” 离的太近,见俞洲起跳之后,防守徐晓风的两人也下意识起跳,结果俞洲手腕一转,半空里调转球的方向,几乎是把球塞到了徐晓风手里。 汗意腾腾的胳膊与徐晓风一擦而过,他竟没做出任何抵触反应,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球上,趁盯防人员来不及回守的这半秒里,起跳,投篮。 口哨响,三分。 俞洲等他落地,接着大步跨过来,给了他一个带着热度的、极为用力的拥抱。 “风哥,漂亮。”他在他耳边呼吸粗重地说。 激烈的心跳重叠在一起,难以描述的微妙悸动一闪而过。徐晓风也抬起胳膊,很自然地回抱他。两人一触即分,俞洲重新开始奔跑,落了几滴汗在徐晓风锁骨处。 …… 最终比分,115:78。 一直到几人坐上了面馆的凳子,陆新浩还兴奋不已,绘声绘色地讲述今天这场比赛多么精彩,并亲切地给徐晓风起了外号“三分机器人”,再送给好伙伴俞洲一个新外号“喂球大师”。 其他几个队员同样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也不叫老师了,完全拿徐晓风当自己人,“徐哥”“徐哥”地叫。 徐晓风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 运动最能调整心态,而且他来知海县大半年,今天还是第一次和学生们吃饭。 自从俞洲搬过来之后,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在缓慢但有力的改变。 徐晓风心情极好,道:“今天我请客,提前祝你们下个月的篮球赛大获全胜。” 桌上一片欢呼,运动完后大家早就饥肠辘辘,徐晓风让老板给每人上一碗大份牛肉面,加双份牛肉,加鸡蛋,加豆腐,再人手一瓶冰豆奶。 俞洲单独叫住服务员:“留一份不放辣的,少盐。” 面很快端上来,没辣的那碗单独给了徐晓风,众人都在埋头大口吃面,没有注意这个小细节,一时间桌上只剩下吃面的声音。 等到吃饱喝足,众人又嘻嘻哈哈聊了好一会,陆新浩约徐晓风过两天再一起打球。 “好啊,”徐晓风痛快应下,“下次继续玩。” 陆新浩还很亢奋,走之前像哥们一样试图搭老师的肩膀。 还没碰到人,俞洲拉住了他的胳膊,把这只碍事的东西放了回去,瞥了他一眼:“快回去赶作业。” 听到作业两个字,陆新浩迎头挨了一盆冷水:“……哥,你真会聊天。” 徐晓风笑,摆摆手:“路上小心。” 陆新浩用力点头:“嗯!过两天一定再打,徐哥别忘了!” 剩下他们两人,抱着球回到家后已经是下午。 徐晓风两个月的运动量都在今天消耗完了,他累得够呛,迫不及待跑进浴室里先洗澡,洗完后倒在沙发里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俞洲进去洗澡时,看到汗湿的脏衣服被随手丢在马桶盖上,他把它们连同自己的一起塞进洗衣机里,然后探出半个头,道:“老师,我把你衣服一起洗了?” 隔了好几秒,那头才传来一个迷糊的声音:“嗯……谢谢。” 俞洲听到软绵绵轻飘飘的回答,只觉得耳朵里有些痒痒的。他快速洗完澡,擦着头发光脚走到客厅,看到徐晓风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今天天气热,他外套也没穿,短袖配短裤,因为太累的缘故嘴唇微张着,两颊比平日更有血色,半干的头发柔软地落在额间,就这样安静躺在沙发里,对着同住的另一个人不设任何防备。 他的小腿从沙发垂落下来,体毛非常淡,皮肤光滑到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男人。 俞洲的脚步停在沙发前。 第24章 情书 “风哥,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俞洲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非常轻,沙发上的人仍然沉沉睡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他的目光肆无忌惮,从徐晓风完美的脸开始,一路往下,滑过锁骨、喉结,最后落在他平缓起伏的胸膛上。 那里和俞若云不同,他忽然想。 俞若云在家时,也时常会没骨头一样倒在沙发上。她痛恨一切衣物的束缚,无视家里另一个快成年的异性,总是穿着吊带裙或者小背心,任由轻薄的衣物勾勒出女性曲线,让俞洲处于没由来的紧绷和不安定中。 但徐晓风是男人。 俞洲看着他睡着时起伏的平坦胸膛,莫名感到很安全,甚至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一些,想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着沐浴露味道的檀香。 他在沙发前半蹲下来,想起两人在篮球场上热气腾腾的拥抱,嘴角轻轻翘起,又说了一遍:“去床上睡吧,小心落枕。” 数秒后,徐晓风半梦半醒间动了动嘴唇,“唔”了一声,然后再没有下文。 俞洲便蹲在这里看,有种极为隐秘的快乐。 眼前人无法接受任何人的肢体接触,却容忍他肆无忌惮地靠近。 四百米都跑不下来,却和他一起打了一场篮球赛,甚至大获全胜。 和杜淮去吃面都嫌社交麻烦,却在他面前睡得毫无防备…… 第41章 他占据这个家里的一个次卧,踏入这间客厅,并迅速获取了想要的那个特殊位置。 对于徐晓风来说,他是特殊的。 想到这点,俞洲变得很快乐,他蹲在沙发前看了许久,然后回到次卧,把属于自己的那条毛毯盖在徐晓风身上,接着取出刚洗好的衣服,展平,晾干,像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一样,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 徐晓风一觉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胳膊连抬都抬不起来,翻身更是苦不堪言。 他皱了半天眉,在沙发里翻来覆去,然后听见有人在笑。 他一愣,抬头看到俞洲坐在窗户旁边的书桌后面,手里拿着笔做试卷,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徐晓风有些尴尬,迅速收拾好失控的表情,咬咬牙从沙发里坐起身,故作镇定道:“几点了?怎么没叫醒我?” “你睡得香,我叫了几次都没反应,”俞洲说着,放下笔走到沙发后面,“是不是胳膊疼?” 徐晓风刚想说还行,一只手捏上了他肩膀的经络。 刚刚管理好的表情瞬间失控,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往旁边躲。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像抓住准备逃离的小动物那样,把他固定在原位。 捏的力度放轻不少,因为第一下的痛感太强烈,徐晓风竟逐渐觉得可以接受,甚至有点舒服。 他就这样沦陷在俞洲的小手段里,享受了几秒,然后听见俞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今天我在球场抱你的时候,你没反应,”他说,“我都做好了被揍的准备,鼓起很大勇气才行动的。” 他说得这样可怜,徐晓风没忍住笑了:“别冤枉人,我什么时候揍过你?除夕那晚你把我的手捏青一圈,我都没动你一下。” 俞洲发现刚睡醒的徐晓风特别迟钝,居然还没对他们正在进行的肢体接触做出反应。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手掌沿着肩膀往下,慢慢揉他背部僵硬的肌肉,继续转移注意力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拥抱,”俞洲强调这两个字,“我们全部贴在一起,而且浑身是汗,热气腾腾的,我甚至都听到了你的心跳。” 接着,不出所料,他感到手掌心下的人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关于拥抱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浮上心头,甚至比当时的体验更加深刻。徐晓风在俞洲的徐徐诱导下回忆起了一切。 球场外的欢呼、俞洲身上滚烫的温度、喷在耳边的粗重呼吸、极为有力的双臂、通过胸腔传导而来的激烈心跳…… 所有过敏反应都开始后知后觉,让他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 俞洲不动声色看着他的神情,愉悦感更强烈了。他用很专业的手法将按摩推进到腰部,徐晓风终于想到要躲,但已经为时过晚。 心理在排斥皮肤的接触。 身体却在诚实地享受。 几秒的拉扯,徐晓风放弃挣扎,为自己找借口道:“或许是脱敏治疗有了阶段性突破。”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俞洲赞同地说,“可以多巩固一下治疗效果。” 两人一本正经,想的却都不是正经事。过了一会,俞洲感到那些僵硬的肌肉在逐渐放松,接着,他听见徐晓风很随意地开口:“明天上班找杜淮也试试,说不定真的有改变呢。” 俞洲脸上的笑容一僵。 飘在云顶的心情开始飞速下坠。他盯着眼前人柔软的发旋,一些危险且不恰当的情绪一闪而过,又被他迅速收敛起来。 他应该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道:“杜老师会觉得奇怪的吧?” “为什么?”徐晓风不解。 “同事忽然走过来跟自己进行肢体接触,这种事情不会很奇怪吗?” “啊……”徐晓风代入一下自己,觉得确实如此,“你说得也对,我得找一个自然的时机,比如帮他搬东西的时候。同事之间互相搬东西应该挺正常的吧?” 俞洲:“……” 按压的力度大了一些,身后人半晌都不说话,徐晓风正准备回头去看,俞洲突然开口,话题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急拐弯:“期末考试完第二周就是县篮球比赛,老师来看我打球吗?” 徐晓风笑道:“当然,我会来现场给你加油。” 俞洲听到这句,心情又稍微变好了一些。 …… 第二天早上,徐晓风刚到办公室便被杜淮叫住。 “徐老师,怎么早不说你会打篮球?我每周都约不到人!” 徐晓风:“……我不怎么会打。” 杜淮一把勾住他的肩:“别谦虚啦!昨天有人拍了你投篮的视频,发在校贴吧里,把我惊呆了,人不可貌相啊!” 徐晓风:“……” 他看了一眼杜淮的手,没想到昨天随口讲的话今天就应验,甚至不用他去找时机。 久违的过敏症状开始疯狂涌现,他强忍着想要把杜淮推开的冲动,感到呼吸变得困难、头顶冒出冷汗、甚至觉得那只手是某种有温度的诡异蛇类,准备要把他紧紧缠住。 但因为俞洲孜孜不倦的努力,他的忍耐阈值大幅上升,居然还能镇定地听着杜淮话痨两分钟。 “我真的不会,”他最后道,“还处于学习阶段。” 第42章 杜淮:“你就是谦虚。今天下午第二节我两都没课,走,去玩两把。” 徐晓风只想他赶紧把自己放开,连连点头:“好,可以。那个,我先去班上,下午我们再见。” 杜淮松开手:“说好了啊,下午,到时候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看到徐晓风大步流星,一副有急事要赶的模样,眨眼就消失在办公室,连背影都没留给他。 杜淮:?还没到上课时间啊。 杜淮的这一个搭肩,让徐晓风意识到,他并不是已经克服了烦人的毛病,而是对固定的治疗对象有了固定的改善,那个对象是俞洲。 ……也总比没有改善好。 至少说明脱敏治疗还是有效果的。 因此,徐晓风虽然全身酸痛,下午还是如期赴了杜淮的约。杜淮提早到了,远远地朝他挥手:“这边!” 这个时间段很多班级都在上体育课,杜淮占了最边缘的小篮球架,迫不及待把球传给徐晓风。 徐晓风抱着球,坦白:“我只会拍球和投篮。” “没关系,我教你啊!”杜淮道,“你先拍起来,我教你抢球。” 徐晓风开始拍球,然后轻而易举被抢走,又对于怎么抢回来束手无策,但作为高二的班主任,杜淮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居然也教的有模有样。 讲了一会抢球,他们开始投篮玩。徐晓风昨天累到了,今天相当的消极怠工,投一个休息一下,把摸鱼进行到底。 杜淮居然也玩得很高兴。 玩到一半,第二节下课了,操场的人迅速变多。 俞洲下楼买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操场最角落里的徐晓风。 他正和杜淮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投着篮,整个人懒洋洋的,看起来非常放松,时不时还会和身边的杜淮笑着说几句什么。操场旁边的凳子上早就坐了一排同学,有的拿手机在偷拍,有的低头和同伴嘻嘻哈哈,话题无疑正围绕着球场里的人。 俞洲的脚步一顿。 一些不妙的情绪在生长。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调转了方向,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球场边。 徐晓风的外套随意放在椅子上,两个同学在小声讨论这个外套是什么牌子、值多少钱。 俞洲将那件外套拿起来,搭在手臂上。 场内的徐晓风也看到了他,朝他挥了一下手。杜淮顺着方向看过来,见到俞洲,也很热情地招呼:“俞洲,来来,一起打一把!” 俞洲脸上没有流露任何异常,微微笑着,道:“老师们打吧,我等会就上课了。” “好, ”徐晓风道,“最后一节我没课,晚上回家吃饭。”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在俞洲的心尖上,瞬间抚平了所有情绪。俞洲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虽然徐晓风做的菜难以入口,他仍然感到期待,点头道:“下课就回。” 球到了徐晓风手上,他继续投篮,和杜淮聊着明天的课。 俞洲一直看到上课铃响,四周的同学都散光了,他走之前又叮嘱了一句:“记得穿外套,小心着凉。” “快去上课!”徐晓风催促。 俞洲把外套重新放回椅子上,转身正要走,忽然看到外套的兜里露出了一个粉色的尖角。 他眉心微跳,用背部挡住徐晓风的视角,捏住那个角,把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粉色的信封,信封上用圆珠笔画了爱心。 ……一封。 俞洲盯着爱心看了几秒,若无其事地将塞进自己的口袋,嘴唇拉成一条紧绷的线,转身离开了操场。 第25章 醋意 [同学你好: 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但自从周末在球场惊鸿一瞥后,我的心一直在砰砰直跳,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香,总渴望与你再见。 所以我提前写下这封情书,随时带在身上。如果你看到了情书,那一定是我们再次相遇了。 我们素不相识,但我深深被你的气质和才华折服,希望能够与你更进一步,哪怕是当朋友也可以。 下面是我的微信号,期待我们的缘分:)] 英语老师在台上讲试卷,俞洲把情书夹在笔记本里,把短短一百多字反复读了几十遍。 粉纸黑字,字迹清秀漂亮,大概率是个女生。 她没认出徐晓风,把他当成自己的同龄同学,也许是新来的转校生,或者过来玩的外校生。如果让她知道她的情书对象是老师,很可能会知难而退。 而且,徐晓风也绝对不可能接受比自己小十岁的学生。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封会无疾而终的情书。 ——俞洲这样想着。 但他看着信封上的爱心,感觉像是吞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压在胃里。 胃液翻滚,泛酸,后悔在学校教风哥打篮球,妒火汹涌。 这并不是正常的情绪。不过是一封情书而已,他完全可以直接拿给徐晓风看,再开两句玩笑,这事就会到此为止。 而现在,他不仅私拿了老师的东西,甚至准备让这份情书永远消失。 不管怎么样…… 俞洲眉眼阴郁,盯着那个微信号看了许久,最后在桌下掏出了手机。 晚上,徐晓风说要亲自下厨,他没有在食堂吃饭,一打下课铃就收拾东西回家。 第43章 天黑得越来越晚,到家时天色仍然大亮着,他推门进客厅,看到徐晓风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一手拿菜谱,一手拿秒表,被照进厨房的夕阳拖出长长的影子。 俞洲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那些在疯狂边缘徘徊的妒意被缓慢抹平。他反复确认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徐晓风仍然在他可控的范围里,不会突然和陌生异性建立亲密关系,也不会像俞若云那样不告而别,把他一个人留在泥潭。 他缓慢吸气,勾起嘴角,道:“我回来了。” 厨房里的人正全神贯注,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声。俞洲趁机悄悄地多看了几眼,想让宝贵的温馨再持续一会。 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温馨就消失了。 秒表忽然嘀嘀嘀作响,徐晓风手忙脚乱,立刻把切得五花八门的土豆、莴笋、西红柿一股脑往锅里丢,丢得时候太用力,溅起的汤汁烫到他的手,他又嘶了一生把手往回撤,胳膊磕到锅柄,差点把整个锅都打翻。 简单几个动作,让俞洲的心如同过山车,高高提起再重重落下,所有微妙情绪都被彻底打散。 他飞快换了鞋,大步走进厨房。 “中火煮五分钟……”徐晓风一边含着被烫的地方,一边重新设置秒表,“加盐搅拌均匀,再小火煮三分钟。” 俞洲看到了一大锅不明食物。 他盯着锅看了好一会,不太确定地开口:“……咖喱土豆牛腩?” 徐晓风轻咳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在做可乐鸡翅。” 俞洲:“?” 他难以接受这个答案,拿走徐晓风手里的菜谱,菜谱上明明写的是“红烧牛肉”。 所以,风哥看着红烧牛肉的菜谱,把可乐鸡翅做成了咖喱土豆……鸡翅? 大约是俞洲的表情太过精彩,徐晓风有些尴尬,又主动解释了几句:“是这样的,我本来要做可乐鸡翅,做到一半才发现翻错了菜谱,所以干脆把这几页的菜都结合起来,唔,咖喱,可乐,还有土豆、番茄、莴笋,这些和鸡翅煮在一起,正好甜咸口,又是荤素搭配,很营养。” 俞洲:“……” 他动了动喉结,欲言又止。 徐晓风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嗯……”俞洲难得觉得词穷,“挺好的,看起来不错,这道菜想象力很好。” 徐晓风:“……” 俞洲挪开视线,明智地选择放弃这个话题,拉过他的手,问:“刚才是不是烫到了?” 食指上烫出了一个小红点,徐晓风把手缩回去,继续含在嘴里,含糊道:“没事,你去客厅坐着吧,等会就好了。” 俞洲皱眉道:“含着没用,烫伤要冲凉水。风哥,你真是……”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是吗?”徐晓风看向烫伤处,“难怪越含越痛。” 俞洲去药箱里拿烫伤膏,回厨房时看到徐晓风又拿着盐勺,把盐小心地倒在迷你称上,弯腰认真地看克重。 “你在做什么?” “要放两克盐,”徐晓风眼也不眨,“看看是多少。” 俞洲只觉得老师在这种时候格外可爱,他拿过盐勺,往汤里加了2/3勺。 “这样是咸淡合适,”他说,“可以少放,但是千万不要放多。” 徐晓风却开始质疑起他的说法:“你刚才只放了1.5g,2g是一整勺才对,我刚刚称好。” 俞洲:“信我还是信菜谱?” 徐晓风犹豫了一下,想起俞洲的做菜水平,默默点头:“信你。”然后十分严谨地拿来笔,把菜谱上的2g划掉,改成1.5。 俞洲替他涂了烫伤膏,找个借口把徐晓风支开,趁机尝了一下锅里的食物。 表情有了瞬间的失控。他当即把锅里的咖喱可乐鸡翅盛出来,重新从冰箱中拿了西红柿和鸡蛋,速度极快地加了一个西红柿炒蛋。 徐晓风盛好米饭叫他吃饭,俞洲把两个菜端出去。 徐晓风第一次正式下厨,正拿着筷子跃跃欲试:“怎么还加菜了?我做了很多,今天都不一定能吃完。” 俞洲镇定地坐下:“没事,吃不完明天继续吃。” 徐晓风先夹了一块莴笋进嘴里,俞洲立刻把视线移开,假装埋头吃饭,只用余光悄悄打量对面人的表情。 只见徐晓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含着那块莴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纠结了好半天才飞快吞了下去。 俞洲压着嘴角的笑意,面不改色舀了一勺汤浇在饭上,又夹了几块土豆。 徐晓风坐在他对面,好半晌。 “要不……还是点个外卖?”他小心问。 俞洲:“点外卖做什么?挺好吃的。” “……”徐晓风很愧疚,“不用勉强,真的。” 俞洲笑道:“不勉强,快吃,你不爱吃就吃炒蛋。” 徐晓风观察了一会,发现俞洲似乎是真的爱吃,汤汁拌饭、鸡翅仔细吃干净、配菜下饭,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他不可思议地夹鸡蛋,看俞洲一个人吃完了整份黑暗料理。 吃完后,俞洲去厨房切西瓜,趁他离开的功夫,徐晓风不死心,又夹了最后剩的一块西红柿。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奇异味道冲击着味蕾,他默默地放下筷子,对俞洲的愧疚之意更浓。 第44章 他站起身,自觉地准备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刚拿起两人的筷子,俞洲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徐晓风并不想偷看,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便看到上面亮着一条消息提醒: [朵儿:帅哥你好呀~] 第二条紧随其后: [朵儿:很高兴你加了我微信!w] 消息对象的头像是可爱的粉色猫咪,一看就是女生。 徐晓风微微挑眉。 俞洲端着西瓜出来,只肯给他一块:“冰箱里拿出来太凉了,晚上解解馋就行,吃太多伤肠胃。” 徐晓风笑道:“怎么感觉你管得越来越多了?” “帮房东先生进行健康管理也是房租的一部分。”他说得一本正经。 徐晓风接过西瓜,抬头打量俞洲一会。 少年人肩宽腰窄,和徐晓风差不多高,却看起来远比他强健,刚刚张开的五官也极为英俊,深邃眉眼带着独特的气质,冷静,阴郁,看上去有超出年龄的成熟。 杜淮说他一个人能占表白墙的一半。 这样的男生受欢迎才正常,徐晓风想。 “你在看什么?”俞洲耳尖有点泛红。 徐晓风收回目光:“刚才有人给你发微信,我无意看到了。” 俞洲微微一怔,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眸色迅速深了下去。 一顿温馨的晚饭之后,某些暂时被忘掉的情绪重新涌上头顶。 他不动声色看向徐晓风,后者显然没往心里去,随口问道:“喜欢的女生?” 俞洲:“……” 空气有点变冷,但徐晓风吃着冰西瓜没有察觉。俞洲神色几经变化,最后收起所有不该有的表情,继续装他的乖乖好学生,在徐晓风对面平静坐下。 “是的。”他说,“我喜欢的女生。” 听到这个回答,反倒让徐晓风愣住了。 他本意是调侃一句,没想到俞洲这么干净利落地承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早恋……应该批评吗? 俞洲甚至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封情书,将封面展示给徐晓风看。 “今天收到了一封情书,”他盯着徐晓风,“是上个月转校过来的女生写的,她很可爱,我想接触一下。” 徐晓风看到粉色信封上的爱心,无言了。 片刻,他绞尽脑汁,回忆起《家有高中生》里面的应对策略,开口道:“挺好的,校园时代的感情很宝贵。但是,唔,你要注意不要影响学习,还有……” 徐晓风坐直了背:“……还有,要尊重爱护女生,就算双方都情难自禁,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 “你知道的。” “不能发生性关系?” 徐晓风大松一口气,点点头:“对。” 俞洲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把情书塞回口袋里,沉默许久。 徐晓风见他不说话,补充道:“我并没有责备或者反对你的意思,喜欢就去追。” 俞洲捏紧情书,脸上重新挂好微笑,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闲聊般地问:“老师,你高中时期有谈过恋爱吗?是什么样的?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追女生?” 这个问题把徐晓风彻底问住了。 虽说恋爱的话题最能拉近男生间的距离,但徐晓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坦白道:“没有。”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俞洲捏着情书的手又一点点松开。 徐晓风:“来知海县之前,我的生活里只有数字,男女关系方面确实不太懂。但我觉得,像你这样细心、聪明、优秀的男生,一定能很受女孩子欢迎。要相信自己。” 俞洲并不想在这种地方相信自己。 他沮丧地发现,徐晓风说这句祝福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 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他会对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小肚鸡肠、耿耿于怀,像一个守着宝藏的自私恶龙,因为妒意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明知道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俞洲仍然无法控制心中的阴郁。 他不高兴。 徐晓风应该表现得更在乎他一些。 俞洲低下头,咬了一口冰西瓜,藏住自己眼中的阴暗情绪,不让那些东西被对面人看到。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你该上晚自习了。” “嗯,”俞洲带了一点赌气的情绪,“我会努力追到她的。” 徐晓风敏锐察觉到,眼前的小孩似乎有点不高兴,或许因为今晚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 他补充了一句:“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作为你的临时家长,我会关注你期末考试的成绩。考得好的话会有奖励。” 俞洲笑了笑,笑意没到眼底:“我很期待。” 某闺蜜群: “救命,答应假扮学神校草的女朋友之后,遇到了自己写情书的对象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26章 心思 事实证明,俞洲确实是个乖孩子。 期末的考试成绩还没放榜,徐晓风已经在办公室提前看到了成绩单。俞洲所有科目都是第一,总分以绝对优势名列年级榜首,甚至在数学上拿到了夸张的满分。 徐晓风第一次当代理家长,看到孩子这么优秀,忍不住感到无比自豪,还特地找李老师要到了俞洲的数学试卷。 试卷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大题解题思路简洁清晰,卷面几乎看不到任何修改的痕迹,简直可以贴在橱窗里做答题样本。 第45章 徐晓风把这张试卷私吞了,带回家里,收藏在自己的书桌里。 他很少会这么高兴,在俞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去了商城,兑现自己的承诺,给俞洲准备了考试第一的奖励。 他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高一最后一天课,期末考试放榜,徐晓风早早就回家,叫附近的饭店送了一桌子菜,等着俞洲回来拿着成绩单跟他报喜,再送上新鲜出炉的礼物。 计划无比美好,但他等到快七点了,还没等到主角回来。 俞洲几乎不在外逗留,一下课就回家,周末如果有外出活动也会提前跟他打招呼,从来不是那种让人操心的学生。 徐晓风坐不住了,七点整,他给俞洲打电话。 没人接。 七点十分,他又打了一次,仍旧没人接。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那头回了电话。徐晓风立刻将电话接起,说话的竟然是一个陌生女声。 “喂,您好。”那头说。 “……”徐晓风愣住,“你是?” 女生很有礼貌,声音也清脆甜美,道:“我是俞洲的朋友,他们篮球队今天在练球,他的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了,我看您打了好几次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徐晓风:“啊……这样。” “您是……”声音离话筒远了一些,那头大概在看电话备注,“风哥?他哥哥?” “算是吧,”徐晓风道,“没什么急事,就是确认一下他在哪里,不用打扰他。” “好的。”女生说,“等他们训练结束我转达他。” 电话挂了。 操场边,俞洲盯着女生挂断电话,神色不明地问:“他说什么?” 黄朵儿瘪瘪嘴,对他这种行为表示不理解:“没说什么,就说让我别打扰你,他只是确认下你在哪。” 说完,她看到眼前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虽然这人长了一张好看到不真实的帅脸,但接触一段时候后,她的女人第六感总让她不自觉地想离他远点。 她已经后悔答应假扮他的女朋友,要不是看在帮忙做暑假作业的份上…… “还有别的吩咐没有?”黄朵儿把手机还给他,“没有的话我要和小姐妹逛街去了。” “好,谢谢。”俞洲说着道谢的话,语气却冰冷如霜。黄朵儿打了个寒颤,拿起包包调头就走了。 太可怕了,难怪长得这么帅都找不到对象,还得让人假扮!她在心里暗暗吐槽。 另一头。 徐晓风挂断电话后,看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俞洲放学要去练球,怎么没有提前和他说?而且女生居然能把电话打回来,显然是有他的手机密码。 俞洲追到了喜欢的女生?他们在谈恋爱?这个效率未免太高了些。 徐晓风看了一眼桌上逐渐变凉的菜,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这种心情……就像一直以来乖巧听话、对自己无比依赖的小孩一夜之间长大,有了自己的小世界,不再围着他打转。 徐晓风叹了口气。 他饭量小,胃口也不怎么好,一桌子食物只吃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全部进冰箱,准备好的礼物也错过了送出的最佳时机,只能收回房间里。 晚上,他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坐在书桌前继续做永远找不到正确思路的数学证明。从七点做到十二点,他把几十张写满的草稿纸全部丢进碎纸机里,心情烦躁,腰酸肩痛,从书桌前站起身,忽然发现已经后半夜了。 俞洲居然还没回来。 徐晓风终于没忍住皱起眉。 五个小时失败的数学计算让他情绪不佳,他再次拨通俞洲的电话,从那头听到了嘈杂的音乐声。 声音不由得有些冷:“还不回家?” 那头安静两秒,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一声极为复杂的笑,有点暗喜,有点自嘲,有点如释重负的紧张,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委屈。 但因为那头太过嘈杂的原因,徐晓风甚至都没有听到那声笑。他眉头皱得更紧,又道:“我要准备睡觉了。” 嘈杂声逐渐淡去,俞洲似乎走到了安静的地方,声音贴在话筒边听起来有些低沉。他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找什么借口,很乖巧地说:“好的,对不起,我马上回来。” 两人简短交流后挂断电话,徐晓风回味着那句对不起,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一点? 十六七岁的小孩,刚考了第一名,又是学期的最后一天,甚至可能新交了女朋友,一时间太高兴忘记回家也是正常的,或许不应该对他这么严厉。 想着想着,烦躁更甚。 他推开阳台门,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吹进来,从书桌抽屉里久违地拿出一根烟。 俞洲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的时候,正看到徐晓风半靠在阳台的躺椅里,手里夹着细长的烟,双腿交叠,抬头在看天空的月亮。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放得很轻,他换掉鞋子,光脚走到客厅里,想先去浴室洗掉一身难闻的味道。 刚走到沙发边,阳台里的人头也没回,喊了一句:“俞洲。” 俞洲脚步一顿,调转方向,走到老师身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动鼻翼,试图从极淡的烟味中找出一点让人安心的檀香。 徐晓风也动了动鼻子,然后转过头来,想说的话全部丢到了脑后,只剩下一句听起来很像指责的话:“你喝酒了?” 第46章 俞洲道:“没有,我没喝,但是被人泼了酒。” 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水渍上,t恤紧紧贴着他的肉,勾勒出结实的肌肉形状。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今晚去哪玩了?” 俞洲在他身边半蹲下来,正好与半躺的他持平,肩膀贴上他的肩膀,手握住躺椅的扶手。 这是一个很依恋的姿势。 俞洲声音低低的,似乎在跟他告解:“对不起,今天陆新浩临时起意要练球,之后又拉着我们去唱k,说是要鼓舞士气。我玩得有点过头了,忘记和老师报备,还让你等到这个时候……” 在男生无比诚挚的歉意中,徐晓风的心一点点变软。 他偏过头,在极尽的距离下看到俞洲的脸。那双黑黢黢的眼睛被月光照着,盯着他的时候极为专注,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还有呢?”徐晓风没控制住,又问。 俞洲故意反问:“还有什么?” “女生,”徐晓风说,“你谈恋爱了?” 俞洲缓缓露出一点笑容。 看起来并不像刚恋爱的男生被提起恋人时的青涩笑容,反而有点耐人寻味,让人看不透。 “是的,”俞洲坦诚点头,“我和她在一起了。” 说完这句,他紧紧盯住徐晓风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不悦和责备。而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便会马上和黄朵儿“分手”。 徐晓风:“……” 俞洲:他为什么一点醋都不吃?他是不是不爱我?(狰狞)(发疯)(睡不着觉) 第27章 礼物 他心情有点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把目光挪开,然后把烟咬进嘴里,浅浅地吸了半口。 “风哥不希望我早恋吗?”俞洲的声音就贴在身边,像是在引诱,“你不希望的话,我可以分手。” 徐晓风其实是有点不乐意的,但他并非古董家长,何况俞洲也不是他儿子,只能道:“没有说不准你谈,只是你现在还小,以后尽量早点回家,被女生的家长知道了也不好。” 俞洲的笑容逐渐消失,在他旁边沉默了一会。 “早点洗澡休息吧,”徐晓风又道,“下次记得提前跟我说,我会担心你的。” 俞洲仍然站着没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又偏偏拧着一根固执的筋,想让徐晓风更在意自己一点,以一种和他相同的排外方式。 “老师,”他开口,“如果你不希望我谈恋爱,不用有所顾忌,直接跟我说。” “只要是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徐晓风回头看他,轻轻皱眉,敏锐地问:“你不喜欢她吗?” 俞洲嘴角抬不起来:“没有,我很喜欢她。” 徐晓风:“她叫什么名字?” “黄朵儿。” 徐晓风拍拍他的肩膀:“既然确定了关系,就要一心一意地对待人家,不要总想着分手,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俞洲:“……” 他缓缓吸气,再吐气,直勾勾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得不到糖果就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先去洗澡了,”最后,他索然无味道,“老师早点睡觉。”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起了床,轻手轻脚走到徐晓风卧室前,将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床上的人整张脸都埋在夏凉被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发顶,腰以下又什么都没盖上。 他在门口脱掉拖鞋,光脚悄无声息走进卧室。 那股檀香一下变得浓郁起来,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有种梦境般的虚幻感。俞洲在床边停下脚步,因为过分安静的原因,他听到了徐晓风平稳的呼吸。 呼气,吸气,羽毛一样瘙在他耳朵里。 俞洲什么也没做,只是站着,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找到归属。 他弯下腰,将被子铺平整,盖住徐晓风冰凉的四肢,然后轻轻掀开最上面的那部分,把他的口鼻露出来。 徐晓风昨晚休息得晚,这会正沉沉睡着。 俞洲不再打扰,转身离开,经过卧室的书桌前时,他看到那里摆了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盒。 他微微一愣。 ……? 是别人送给他的,还是他准备拿去送人的? 俞洲皱眉,盯着多看了几秒才离开房间。 时间还早,暑假第一天,他拉开冰箱门准备炖点粥。 冰箱灯亮起,冷藏室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基本没怎么被动过的成品菜。 俞洲看着包装盒上写的附近饭馆的名字,瞬间猜到了昨晚全部经过。昨天是最后一天课,风哥特地点了大餐,或许还准备了那份,坐在桌边等他回来,却一直等到后半夜…… 他忽然感到后悔,昨天为什么要去那个无聊的聚会?自己导一出这么大的戏,又到底想从老师身上证明什么? 等徐晓风睡醒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揉着闷闷作痛的头推开卧室门,看到俞洲正系着围裙站在厨房煎鸡蛋。 “起这么早啊,”他声音发哑,“等会还要再出去玩?” 俞洲把煎蛋装进盘子。 “来吃早饭,今天我不出门,就在家里。” 徐晓风:“你们不是刚谈恋爱吗,我看学校小树林的小情侣一个比一个黏糊,恨不得长在一起。” 第47章 俞洲听到这个描述,莫名走神了一下。 ……他现在跟那些小情侣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恨不得把眼前人从头管到脚,还因为他表现的不够在乎而暗暗闹脾气。 他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 “没什么,”俞洲说,“虽然谈了恋爱,但我还是很听老师的话,决定要以学业为重,今天在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再陪老师打打球。” 徐晓风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样……嗯,爱学习总是好的。 “对了,我准备了一份,奖励你期末考试考第一名。” 徐晓风回房间把礼盒拿出来,俞洲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心脏在胸口直跳。 “拆开看看。”徐晓风笑道。 这是俞洲人生中收到的第二份。 第一份来自徐晓风,第二份仍然是。 他没有拆,只是拿着礼盒,片刻后抬起头来,问:“能抱一下吗?” 徐晓风一怔,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下一秒,俞洲放下,一个跨步过来,把徐晓风用力抱进怀里,双臂甚至勒得他有点痛。他隐隐感到了男生的小情绪,抬起手来回抱住他,像安慰小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背。 “今天是怎么了?”他小声问。 俞洲把头埋在他肩头,感到自己被好闻的味道彻底包围,心脏跳动越来越不受控制。徐晓风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小洲这几个月好像长高了,感觉快超过我了。” “嗯,”俞洲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家的。” 徐晓风道:“就因为这事?……我睡一觉都快忘了,是不是我昨晚太凶?” “没有。” “好了,真的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老师以后会不会结婚?” “?”徐晓风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问这个?” “俞若云二十六岁开始交往各种男朋友,生日愿望变成了和男人组建一个家庭。” 徐晓风有点心疼。 “不会,”他说,“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搞明白,想证明的猜想也证明不出来,而且身体又差,怎么看都是一副短命相,没有去耽误别人的想法。” 双臂收得更紧,徐晓风快被勒得无法呼吸,俞洲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你会长命百岁。” “行,长命百岁,”徐晓风不舒服地动了动,“有点痛……” 俞洲回过神来,迅速松开手。 徐晓风揉着手臂,眼睛里带着笑意,揶揄地看了他几眼。俞洲脸颊发热,掩盖住自己的失态,道:“先吃东西,都快十二点了。” 徐晓风:“记得拆。” 俞洲低声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风哥你是知道怎么哄小狗的(拇指) 第28章 球赛 俞洲换了新手机,但一直没什么机会用上。 暑假第一周,他哪儿都没去,就待在家里陪基本不怎么出门的徐晓风。 两人共用客厅的那张书桌,各占一边,徐晓风做数学证明,他就在旁边做习题。偶尔他会检查他的数学作业,发现他已经自学完了高二上的部分,正在写奥数题。 虽说,徐晓风自己也是个没有什么童年的人,但仍然感到很纳闷。 “你不跟你女朋友约会吗?” 俞洲每次都说:“整天黏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老师不是说要以学业为重?” 他一拿出学习的尚方宝剑,徐晓风也只能无言以对。于是,每天他们睡到自然醒,俞洲教他做饭,两人再一起做做家务,然后各自开始做“作业”,等吃完晚饭之后,天气不再那么热了,俞洲就带他出去打打篮球。 他从来没有过过如此三餐规律、睡眠充足、运动适量的生活。 月中,县里举办高中生篮球比赛,徐晓风早早起来去看比赛,在球场外见到了一身辣妹装的陈乐瑶,陈乐瑶看到他的第一句就是:“哇,徐老师,你长胖了!!” 徐晓风:“……有吗?” 陈乐瑶扎着高马尾,双手拿着拉花球,笑眯眯地靠过来:“有啊,特别明显!不过老师还是胖一点更帅,之前太瘦了。” 徐晓风笑了:“今天你要做拉拉队?” 陈乐瑶:“对,老师帮我占个座!我等表演完来跟你一起看球,我有八卦跟你说。” 徐晓风应了,准备去观众席占座。不一会儿,俞洲也来找了过来,他穿着五号球服,拉住徐晓风:“给你留了座。” 徐晓风被拽到第一排最佳观看席,俞洲拿自己的衣服占着座,还塞给他两瓶水。 徐晓风接过水,懂了。 “等会给你送水,”他说,“加油!” 俞洲又跨过来抱了他一下,刚做完热身的身体热气腾腾的,他最近越来越喜欢这样亲昵的小动作:“我要是赢了,今晚风哥下厨,怎么样?” “可以,这回一定给你做真正的大餐。” 俞洲动力十足地跑开了。 徐晓风在旁边给陈乐瑶占了个座,没坐多久,陆新浩和几个经常打球的学生轮番跑来他这,让他摸他们的篮球,说是要吸他的三分投中率。 大概过了十分钟,四周坐满,乌泱泱基本全是学生,一中的坐在左,二中的坐在右。开场后,两边的拉拉队共同上场,陈乐瑶站在c位,方圆几百米的男生都掏出了手机,徐晓风听到后排的男生激动地说:“看第一排那个,一中的校花!好正!” 第48章 陈乐瑶的一双杏眼画了蓝色眼影,不像平时那样笑眯眯的,板着漂亮的脸扮酷,很有电视上的明星范儿。四周男生的呐喊声一直持续到开场舞结束,陈乐瑶满头大汗,去换了个衣服,然后大喇喇在徐晓风边上坐下。 “渴死我了,老师快给我一瓶!” 徐晓风分了一瓶水给她,她咚咚咚喝完大半瓶,那头正好开始,她又精力十足地站起来,大喊:“一中加油!俞洲加油!陆新浩加油!” 徐晓风:……年轻真好啊。 场上,俞洲丢了篮板。 一中队一上来就是防守,打得有点艰难,但徐晓风丝毫不担心,他对俞洲和陆新浩他们的实力很有信心。 陈乐瑶在旁边紧张得不行,丢球了就疯狂啃手指,投中了就跳起来大喊好样的,好几个想来要微信的男生都不敢开口,生怕打扰大美女的专注力。 相比之下,场上的俞洲显得冷静得多,连丢几个球也没什么反应,目光不停扫视着全场,等待反攻的机会。 第一节,18:10,一个不多不少的分差。 第二节开始的时候,俞洲找到机会断了对面前锋的球,超远程传球给陆新浩,陆新浩一路势如破竹,突破了对面防线。 局面从这里开始变化。 一中队士气大振,开始频繁地成功断球、抢篮板,迅速将比分扳平。徐晓风也难得也热血沸腾,在百人大欢呼的时候朝那头喊:“俞洲加油!” 他的声音明明掩盖在震耳欲聋的应援声里,俞洲却似乎听到了,竟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精确无比地和徐晓风对上。 就这么0.5秒的分神,他的球被断了。 徐晓风:“……” 他默默闭上嘴。 陈乐瑶见局势逆转,也放下心来,终于有空和徐晓风说话:“老师老师,你看那边。” “嗯?” 徐晓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坐着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年轻女生,也化了淡妆,侧脸看起来很清秀,正激动地给场内加油。 “就是黄色衣服那个女生,”陈乐瑶压低声音,“听说她是俞洲新谈的女朋友,真的假的啊?” 徐晓风:“啊……” 如果是的话,俞洲的眼光还不错,他想。 陈乐瑶转头盯住他:“啊是什么意思,老师也不知道吗?” 徐晓风滴水不漏:“这个我也不清楚,俞洲不会什么都和我说。” 陈乐瑶立刻发出失望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她又忽然想到什么,握住拳头:“那家伙谈恋爱都不跟我说,太过分了!我直接自己去问。” 徐晓风震惊:“直接问?这样好吗?” “看我的。”陈乐瑶冲他眨眨眼。 接着,他看到陈乐瑶直接探出头,隔着几个人朝黄衣服女生说话: “美女,衣服太好看了!是不是《xx》动漫里的周边?我也在追,好想要同款!” 女生之间的友谊,往往只需要从一句美女开始。 徐晓风就这么看着她们两隔了几个人聊起来,不一会儿,女生直接走到这边,和陈乐瑶挨着坐下,热聊某部动漫。 他听见陈乐瑶问:“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黄朵儿,”女生说,“你是不是陈乐瑶?和俞洲一个班的那个?” 黄朵儿…… 还真是俞洲的小女朋友。 陈乐瑶:“对对,是我。你是不是俞洲的女朋友?” 徐晓风:?就这么问出来? 他用余光看过去,只见黄朵儿居然犹豫了半秒,然后不情不愿点点头,道:“是啊,刚在一起没多久。” 陈乐瑶“靠”了一声,接着不说话了。 “怎么了姐妹?”黄朵儿问,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雀跃,“你不会喜欢俞洲吧?” 陈乐瑶生气地说:“谁会喜欢他!” 两人关于俞洲的话题到此为止,接着热火朝天地聊了十几分钟八卦,过后还互加微信,俨然已经是好朋友。 场内连续进球,欢呼声不断,徐晓风没再关注女生们,用力给场上的俞洲鼓掌。 黄朵儿无意间转来视线,看到了徐晓风的侧脸。 下一秒,她猛地睁大眼睛,立刻拽住陈乐瑶,激动得连连小跺脚,低声道:“你旁边那个帅哥,认识吗?” 陈乐瑶看了一眼徐晓风:“你不认识?我们高一级的数学老师啊。” 黄朵儿愣住。 老师? 老师?? 她瞪着徐晓风,只觉得脸颊发热,耳垂滚烫,脚趾头在缓慢地蜷缩,抠住了地板。 她居然不小心给老师写了一封情书……? 尴尬和窘迫让她差点没把鞋底抠破,心中反复默念:路边的帅哥不能随便撩,长得再帅也不能随便撩。 偏偏陈乐瑶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直接跟徐晓风介绍: “徐老师,这个是朵儿,我们隔壁班的转校生。” 在徐晓风看过来的那一刻,黄朵儿只想夺路而逃。 徐晓风对此一无所知,朝俞洲的小女朋友很友好地笑了笑,道:“朵儿你好。” “徐、徐……徐老师,”黄朵儿一句话转三个颤音,“您好,您好。” 她紧张得太明显,徐晓风以为是俞洲说过什么,觉得这个女生蛮可爱的,笑道:“别紧张。上次回我电话的是不是你?” 第49章 黄朵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面红耳赤。 陈乐瑶也笑了,道:“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然后和黄朵儿换了个位置,让她跟徐晓风聊。 黄朵儿开始磕磕巴巴地和徐老师进行尴尬交谈。 场上,俞洲刚刚完成一个扣篮,下意识偏头,往徐晓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全黑了。 黄朵儿和徐晓风并排坐着,头微微朝老师的方向靠近,正满脸通红,小声跟他说着什么。 呼吸在收紧,陆新浩截了对面的球正要传给俞洲,看到他神色晦暗不明,明显在走神,于是大喊了一句:“洲哥!” 俞洲猛地回过神,看到球朝自己飞来。而盯守他的对手已经更快一步,做了拦截的姿势。 两人几乎同时起步,但俞洲离球更近,对方3号球员性子很急,不顾一切地朝球扑了过去,争抢中不小心拌到了俞洲的脚。 俞洲已经抢到球,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投篮机会,准备把球再传回给陆新浩。 这一个绊脚,传球的瞬间,他整个人连同对方球员一起跌倒在地,篮球脱手飞出,直奔场外。 徐晓风正在和黄朵儿聊天,余光里看到篮球朝他们的方向极速飞来。 陈乐瑶反应更快,大喊:“老师小心!!”徐晓风甚至来不及思考,立刻把身边的学生护到身后,单手去拦失控的篮球。 “咔嚓”一声。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手腕脱臼的声音。 篮球被他扣住,有惊无险地掉砸落到地面,人群里一片惊呼,裁判吹了暂停哨。 俞洲脸色全变,从地上爬起来后连灰都来不及拍,一路冲到徐晓风身边。 “没事吧?砸到没有?” 徐晓风把手藏到身后,忍着痛道:“没砸到,你有没有摔到?” 俞洲不信,非得要看他的手腕,两人拉扯间,裁判也走了过来,询问道:“有没有事?” 徐晓风一口咬定:“没事,继续吧。” 裁判说:“5号,回场内吧,比赛继续。” 俞洲看了一眼徐晓风藏在后面的手,又看了一眼惊魂不定的黄朵儿,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回了场内。 徐晓风:……你们e人真的好可怕 第29章 轻轻 最后两小节,俞洲一次也没回头,憋着一股气全神贯注地打,连进几个三分,最后吹哨的时候所有队员都冲过去把他抬起来,观众席几乎全员起立,边大喊边鼓掌。 徐晓风也很激动,但手脱臼了,鼓不了掌,只能干看俞洲被抛起再接住,想着可惜今晚不能展示一下有所进步的厨艺。 场上场下狂欢了五分钟,俞洲从人海中挣扎出来,走到观众席。徐晓风还没来得及把水递给他,陆新浩从后面一把勾住他肩膀:“走走,哥们几个一起去庆祝,我请客!……哎哟,正好嫂子也在,朵儿你和瑶瑶跟我们一块呗。” 俞洲把他手扒拉开:“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 他声音冷得太明显,陆新浩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谁惹我洲哥不高兴?” 徐晓风连忙他打圆场:“你跟他们去玩,玩开心点,十二点前回来就行。” 陆新浩立刻笑道:“你看你看,徐老师都发话同意了!” 俞洲一言不发,走到徐晓风面前,把他藏在后面的右手臂拽了出来。 他说没事的那只手腕已经肿得很厉害,手腕骨明显凸出来一块,手指也软绵绵地垂着。 众人都怔了。 黄朵儿本来很高兴,看到老师的手腕,脸色瞬间变了:“……是、是刚才帮我挡球的弄的吗?老师对不起,我刚才吓傻了,完全忘记躲……” 徐晓风安慰小姑娘:“等会接上去就行,这不关你事。” 黄朵儿眼眶发红,看上去快哭了。俞洲听他两一来一回,心情越发差,脸色也越发难看,不知不觉连声音都哑了。 “去医院,”他说,“我现在和你一起去。” 徐晓风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但他看到俞洲的脸色,直觉轻动,话到嘴边改口道:“好。” 俞洲顾不上和刚赢了比赛的朋友庆祝,也顾不上快要掉眼泪的“女朋友”,拉着徐晓风就往体育馆外走,边走边拿手机打车。 直到两人走出去十几米,陆新浩才回过神来,震惊地一路目送。 “我还是第一次看洲哥这样……”陆新浩喃喃道,“以前唐邱抢了他手机都没看他生气,今天居然这么生气,为什么啊?” 陈乐瑶:“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他搬到徐老师家住之后,怎么说呢……感觉好像从没感情的泥人活过来了,变得真实了很多?” 钢铁直男陆新浩摇了摇头。 陈乐瑶:“。” 陈乐瑶:“让他陪老师去医院吧。” 一个小时之后,徐晓风吊着手从医院出来,俞洲还穿着球服,手里拎了他的拍片结果。 徐晓风:“我就说没事吧,脱臼,打一段时间固定带就好了。” 俞洲眉眼间还带着一点阴郁,满脑子都是篮球飞向徐晓风的画面,呼吸在那一刻彻底暂停的感觉也被无限拉长、强迫般地反复体验。 他的视线藏在刘海阴影后,看向徐晓风挂在胸前的手。 “疼吗?” 第50章 徐晓风终于发现俞洲的声音是哑的。 他走到路边,单手给俞洲买了一瓶水,让他润润嗓子。 “刚才医生帮我正回去的时候有点疼,”徐晓风说,“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俞洲思绪已经被负面情绪无限放大,竟在此时产生了一个莫名又唐突的念头; 应该找一个安全屋把他藏起来,这样他就永远不会受伤,也永远不会被人觊觎,更不可能有机会不告而别离开他的世界。 “小洲?” 俞洲拧开水瓶,仰头喝完大半瓶水,浇灭这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干燥沙哑的嗓子稍微回复一点,他道:“都怪我不好,那个球传得太心急,如果……”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毛病?”徐晓风打断他。 俞洲嘴唇还保持着张开:“……什么?” “把大事小事都往自己肩膀上放,”徐晓风拍拍他的肩,“能不能有点未成年的自觉?” 俞洲慢慢把嘴唇拉成一条线:“你总是把我当小孩。” 徐晓风笑道:“不是小孩,都有了女朋友。朵儿刚才都要急哭了,你也不安慰她几句?” 徐晓风本意是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俞洲听到黄朵儿的名字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他把剩下半瓶水也喝完,到回家也没说话。 晚上,陈乐瑶和陆新浩打电话过来:“老师你的手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徐晓风把医生的话转述一遍。没多久,黄朵儿不知在哪问到了他的号码,也打了过来:“徐老师,今天真的太谢谢您了,您的手没事了吧?” 徐晓风道:“没事,老师应该做的。” 俞洲正在洗碗,听到这句,不高兴更加一层。 这句话徐晓风曾经也跟他说过,一字不差。 客厅里的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徐晓风最后问道:“要和俞洲说两句吗?” 俞洲动作一顿,电话那头显然在连连拒绝,徐晓风下一句是:“好,下次聊。” 电话挂了。 俞洲慢吞吞把碗放好,再慢吞吞擦干净台面,一直等到自己足够冷静,才走到客厅里。 徐晓风说:“我欠你一顿饭,等手好了补给你。” 俞洲安静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肩头。 “刚才是谁打电话?我听到我的名字了。” “黄朵儿,”徐晓风道,“我今天和她坐在一排,聊了一会儿,是个很可爱率直的姑娘。” “老师喜欢她吗?”俞洲的声音的。 “挺喜欢的,”徐晓风道,“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耽误学习,不要跨过红线。” 俞洲勾起一点嘴角:“我也很喜欢她,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徐晓风完全没听出话里藏的话。 他又和俞洲闲聊了几句,然后把手机放在桌面,起身去洗澡。 浴室的门合上,片刻后,哗哗的水流声传过来。俞洲看着徐晓风放在桌面的手机,神色越来越暗,等自己的理智回笼时,他已经拿起了老师的手机,并且熟练用手势密码划开锁屏。 手势密码是一个圆。 徐晓风从来没有避讳过俞洲,当着他的面画过许多次。 锁屏解开,他点进通话记录,将最近的通话记录删除,删除后又点进备忘录,把“黄朵儿”的名片拉黑。 做完这些,他滚烫的脑袋又慢慢凉下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在做什么啊?他想。 他盯着那个被拉黑的号码,摁住眉心,又把它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但两分钟过去,他发现自己仍然拿着手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着五指,没法就这样把它放下。 最后,他删除了那个号码的备注信息。 手机提示删除成功的刹那,浴室里的人叫他:“俞洲,帮我拿个浴巾。” 俞洲竟然没有产生任何慌乱的心跳感,他镇定地把手机放下,从阳台拿来晾干浴巾,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探出来。 俞洲看着那人潮湿的白皙手腕,忽然问:“需要帮忙吗?单手是不是不方便。” 里面犹豫几秒,徐晓风道:“帮我擦一下背可以吗?” 俞洲得到许可,抬脚迈进那间禁室。徐晓风正背对着他,举着打了固定带的右手,有些艰难地想往背上擦沐浴露。 俞洲本来只是想和老师拉近一些距离,却完全低估了这一幕对自己的冲击力。 抬眼的那一瞬,他清晰听到脑袋里轰的一声,水声逐渐里自己越来越远,视野里只剩下飞溅的细小水花、被日光灯照得宛若上等丝绸的光滑皮肤、平日里被藏在了衣物下面的禁忌曲线。 徐晓风很瘦,多余的肉却都长在了臀部。 俞洲的脚在浴室门口生根发芽,心跳如雷,触电般挪开视线,盯着地面哗哗的流水,手已经扣上了门把手,想从这里夺门而出。 “帮我一下。”徐晓风说。 俞洲喉结滚动,一种奇异的矛盾情绪在背后推着他,让他迈步朝徐晓风走了过去。 熟悉的柠檬味沐浴露,盖住了檀香。 但他莫名觉得空气里的檀香浓郁到让他无法呼吸,他的视线落在徐晓风光滑的肩头,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接过那个沐浴球,用沐浴球隔开两人的皮肤,快速帮徐晓风擦背。 第51章 刚动一下,徐晓风便“嘶”了一声。 俞洲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声音紧绷:“抱歉,我轻点。” 他放轻力度,小心翼翼的帮徐晓风搓完背部,然后把沐浴球还给他:“浴巾我挂在门口了。” “谢谢,”徐晓风说,“你脸好红,是不是我温度调太高了?” 俞洲这才发现自己脸颊滚烫。 他又想起小时候在志怪小说上看的妖怪插画,只觉得这里是某种危险的巢穴,再多待一秒钟就会被彻底吞掉。 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慌乱地大跨步离开浴室。 徐晓风:? 艰难洗完澡出来之后,徐晓风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让俞洲帮忙把手重新吊起来,却见俞洲正站在阳台上吹风。 洗个澡的功夫,俞洲的头发居然是湿的,上面搭了一块毛巾。 徐晓风感到迷惑。 就算自己洗澡洗的时间太长,这孩子也不至于急到去厨房洗凉水头吧? 小狗在努力一点点认清自己的心 第30章 玉念 俞洲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随时都可能发疯。 当晚,他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境,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醒来后发现睡裤里一塌糊涂,关于梦的内容却忘得干干净净。 他五点钟起来,满眼血丝的站在洗手间里洗内裤,洗完后顺带冲了一个冷水澡。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天才刚蒙蒙亮,他静坐了一会,然后打开手机,塞上耳机,点进和陆新浩的聊天框,翻到了上周他给他发的“好片共赏”。 凌晨六点,他躺在被窝里看片。 上一次看还是两年前,他坚持看完了五分钟激烈肉搏,然后冲进厕所里一直吐到胃痉挛。 相似的画面撞进视野里,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热血沸腾的声音刺激着鼓膜,俞洲脸色微微发白,没有带任何表情,瞳孔冰冷地印着屏幕的光。 对于性的感官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恶心。 想吐。 冷。 他自虐式地盯住画面,目光慢慢从女主角挪到男主角身上,男主角正紧紧绷着,背上全是汗,皮肤不够白,腰也不够细,对着镜头的部位看起来干巴巴没什么肉。 他开始走神。 等耳机里开始尖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足足走神了五分钟,想的都是昨晚在浴室见到的画面。 脸色于是越发难看。俞洲关掉视频,强行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十秒后。 他翻身起床,冲进洗手间里,开始干呕。 正好徐晓风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没想到洗手间关着门,差点直接撞门上。他慢半拍才清醒过来,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干呕的声音。 他眉头微微皱起,敲门问:“俞洲?你不舒服?昨晚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里面的人才终于应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没事。老师等我一下。” 又过了片刻,俞洲拉开门,脸上湿漉漉的带着水渍,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目光直接越过徐晓风看向客厅,一眼也不敢落在他脸上。 徐晓风极少见他这幅模样,眉头皱得更紧:“要不要去医院?” 俞洲摇头,让开门,低声道:“我再回去睡一会就好了。” “等下,”徐晓风叫住他,“我看看发烧了没有?” 俞洲的身体瞬间绷紧,他下意识想要躲,但本能的更深处还有一股隐秘的渴望,让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看着老师抬起完好的左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 徐晓风的体温总是偏低,连手心也没有太多热意。 俞洲的视线已经失去控制,落在眼前人长而卷的睫毛上。 大脑混乱。 呼吸收紧。 心虚不安。 好在徐晓风很快便收回了手,面带担忧:“发烧倒没有,好多冷汗……你真的没事吗?” 俞洲语气变得很生硬,甚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不耐烦:“真的没事,我先回房间里。” 徐晓风一愣。 还来不及说什么,俞洲大步进了次卧,把房门也关上了。 这下徐晓风也睡不着觉,总觉得俞洲哪里怪怪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八点,又去次卧门口转了一圈,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等到快十点,他担心俞洲的身体状况,敲了次卧的门。 很快,俞洲把门拉开,一改清晨颓败苍白的模样,看起来完全恢复正常,换好了外出的衣物,甚至抓了发型,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 “老师,我和黄朵儿今天约了一起出去玩,可能要晚上来回来,”俞洲说话时仍然只看着徐晓风的头顶,“冰箱里留了两顿饭的菜量,你要吃的时候就去微波炉热一下,或者点个新鲜的外卖。” 徐晓风把他上上下下打量,硬是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他微微松一口气,或许只是做了个不便跟他开口的噩梦吧。 “好,玩得开心点。”他说,“多拿点零花钱。” 俞洲拎着包出了门。 接下来的大半个暑假,俞洲似乎和黄朵儿感情极速升温。他每天一大早起来给徐晓风做好两顿饭,然后拎着包出门“约会”,约到晚上睡觉前才回来,回来后还会把家务全部收拾好再睡觉。 徐晓风每天不用做饭也不用做家务,因为右手受伤,也没法算数学证明,更打不了篮球。 第52章 他极度无聊,只能待在家里慢吞吞的单手做教案,剩余时间就看看书。 一连一个月,快开学了,俞洲还是见不到几次人影。 徐晓风有点受不了了。 他以前可以心无旁骛地一个人在家里待两个月不出门,但一旦有了牵挂,独居不知不自觉变得难熬起来。 他总觉得俞洲这段时间的行为反常。 怎么之前还说要热爱学习,打了个球赛之后,就变成恨不得和女朋友连在一起了? 暑假作业写完了吗?下学期的内容预习了吗? 每天十几个小时黏在一起,该不会已经发生了点什么吧?朵儿的成绩也还不错,可千万不能闹出人命,耽误两个好学生的前途。 眼看着开学越来越近,俞洲照旧早出晚归找女朋友,徐晓风有一天特地早上六点爬起床,逮住了再厨房里准备今日份食物的俞洲。 几天没仔细见过,徐晓风靠在厨房门边,没有立刻出声叫他。 俞洲正在煎土豆饼,微微低头看着平底锅,眼睛藏在刘海阴影里。 他又长高了,因为长高的原因显得更瘦一些,脸部的轮廓越发深邃凌厉,神色看上去并不像深陷热恋的亢奋状态,反而有点低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晓风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孩似乎长大不少,而且越发的难以看透。 他咳嗽一声。 俞洲愣了一下,拿着平底锅像是在克制什么,隔了几秒才转过头来,看向厨房门口。 “早啊。”徐晓风说。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不起早一点怎么有机会和你说话?” 俞洲眸色轻动,低头把土豆饼翻了个面:“老师要说什么?” “你等会是不是要出去玩?” 俞洲看了一眼手表:“对,我和朵儿约了八点。” 徐晓风表示难以理解:“你们这个年纪都不赖床吗?暑假也这么早起床约会。” 俞洲笑了笑。 “今晚早点回来吧,我有事跟你聊聊。”徐晓风道。 俞洲沉默两秒,手紧紧捏着平底锅的把手,心跳漏了半拍。 他嘴角上扬了一点,又迅速把笑意藏起来,表现出忐忑,像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那样避开徐晓风的眼睛:“好,我回来和风哥一起吃晚饭。” 做好约定,徐晓风回房间继续睡觉,俞洲给煎完的土豆饼抹上蜂蜜,收进冰箱里,照旧拿上包出门“约会”。 他和黄朵儿每天约在学校不远处的小咖啡馆。 老板早就认识他们了,给他们留了最方便谈情说爱的小包间,笑眯眯地说你们感情真好。 感情真好的两人面对面坐在包间里。 黄朵儿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在俞洲的注视下拿出物理试卷,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洲哥,洲神,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分手?这恋爱我一天都谈不下去了,实不相瞒,我上学的时候都没这么努力学习过,何况现在是暑假!暑假!!” 俞洲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昨天的测试你错了十个题。” 黄朵儿一抖。 整整一个月,他们年级长得最帅、成绩最好的学神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在这里监督她写作业,做完再给她做免费的学习辅导,一张俊脸比班主任气场还强,让她连鱼都不敢摸,从早八学习到晚九,已经快学完半个高二上的课程了。 如果现在让她去考试,她觉得自己至少能在全年级前进一百名。 但是,她真的很想掉眼泪。 在俞洲的注视下,她磨磨唧唧打开课本,再磨磨唧唧拿出文具盒,哭丧着脸碎碎念:“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一天看我十几小时,还给我做免费家教,还给我专门出题考试,都不用过暑假的吗?” 俞洲看了她一眼。 “那你喜欢谁?” 黄朵儿听到这句,越发觉得这个变态的学神暗恋自己,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吃飞醋? 她说:“我谁也不喜欢,我就给徐老师写过一次情书,结果发现他居然是高二的老师!从此我灭情绝爱,准备单身到大学。所以你暗恋也没用,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俞洲听到灭情绝爱四个字,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灭情绝爱,专心学习。今天先做完这张物理试卷。” 黄朵儿:“……” 她恨不得回到两个月前,抽死那个答应假扮女朋友的自己。 对面的俞洲已经打开奥数开始看题,她仍然不死心,抓着卷子一角,态度变得谦卑,小心打商量:“俞老师,你看,过两天就开学了,之前我们约定的是帮我做完暑假作业,现在暑假作业也做完了……” 俞洲:“可以。” 他答应得太快,朵儿愣了一下,又强调了一遍:“那开学我们就分手咯?” “好。” 黄朵儿被这个好消息砸中了头,高兴地差点没蹦起来,“耶”了一声,开始动力十足地写试卷。 今天效率特别高,她一个半小时就写完了学神布置的作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续个咖啡。 一直安静坐在对面的俞洲忽然叫住她,眼睛还看着奥数题,却开口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喜欢一个异性是什么感觉?” 黄朵儿呆住:“……哈?” 第53章 朵儿:都没有人心疼我的吗? 第31章 甜味 什么叫……喜欢一个异性?难不成喜欢同性? 黄朵儿对这种提问方式表示不解,但经过一个月的离奇相处之后,她又觉得俞洲说什么话都很正常。 可能人家学神的世界里没有性别,只有分数呢! 这么一想,她决定好好教教俞洲什么叫做真正的、正常的喜欢。 她清了清嗓子,咖啡也不续了,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滔滔不绝地开口:“喜欢一个男生就会老想着他,看到他会脸红,睡觉的时候会幻想自己和他贴贴,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勾勾搭搭会生气。我初中班里有个体育生我就很喜欢,每次都会偷偷跑去看他打球,然后盯着他的腹肌狂看……” 一连说了好几分钟,她说到口干舌燥,一口气把只剩下杯底的咖啡喝光,然后抬眼看向对面。 俞洲居然在发呆。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皱,鼻尖挂着两滴汗珠。 黄朵儿看了看空调的温度:“很热吗?空调还开得挺低的。” 过了好几秒,她听到俞洲说:“……不热,谢谢。” 她道:“那你等等,我去续个杯,回来继续跟你说。” 她一溜烟小跑去续个了个杯,然后回来准备继续和学神探讨恋爱话题,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甚至改完了她刚写完的物理试卷。 俞洲:“今天我有点事,就到这里吧。” 黄朵儿一脸懵:“哦……” 俞洲拎着包走了。 黄朵儿一路目送他离开,终于回过神来,今天下午可以不用学习了!她高兴得一口气喝完大半杯咖啡,飞快把作业胡乱塞进包里,迫不及待给小姐妹发短信: “瑶瑶,大好消息,我终于顺利分手了!!下午出来逛街,我要狠狠庆祝一下。” 俞洲提前结束约会,回到家的时候才三点不到。 徐晓风靠在躺椅里吹着风扇,脸上盖了一本《algebraic geometry》,右手垂在椅子外,睡得很香。 俞洲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和徐晓风这么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和躲避什么。 只要一靠近徐晓风,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无数阴暗的可怕想法脱缰,许多让人恶心的幻想不受控制。但他一边想远离,又一边难以自已地渴望靠近,甚至把关于女朋友的谎言持续下去,想让徐晓风更主动地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俞洲灼热地盯着徐晓风从书下露出来的下巴,想到了黄朵儿说的那些话。 他没有理解,也不想去懂,或者说不敢去懂。 看了许久,他伸手握住徐晓风刚刚长好的手腕。 徐晓风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捏自己的手。 身体没有做出任何过敏反应,不用睁眼他也知道,现在在做小动作的人是俞洲。 “几点了?”他从书下发出一个含糊的问句。 “三点零五。”俞洲的声音很轻,就在耳边,“还早,去床上睡?” 徐晓风实在太困,又眯了几分钟,再醒过来时,俞洲还在捏他的手。 他把书挪开,睡眼惺忪地看过去,见到了一个眼眶泛红、神色黯然的俞洲。 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当即坐起身,震惊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脑中转过无数猜测,甚至都想到了俞若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到眼前极为反常的男生:“怎么了?” 俞洲低下头,把脸埋进徐晓风的掌心里,深深地吸气。太长时间没有靠近,当嘴唇与掌心细腻的皮肤相触时,他连头皮都在微微发麻。 全身的细胞亢奋无比,他还要装出低落消沉的模样,将这出从头到尾一手导出的戏剧演到终幕,哑声道:“老师,我分手了。” 徐晓风:“……” 听到这四个字,他竟然暗暗地松了口气。 分手而已啊……正好今天准备的那么多尴尬话题可以不必再开口。 徐晓风伸手摸了摸俞洲的发旋,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只是问:“不是每天都一起约会吗?怎么好好的会分手?” 俞洲从他的掌心里抬起头,眼睛仍然红红的,神色也有些奇怪,道:“她说我太无趣,和我谈恋爱很无聊。” “唔,”从未谈过恋爱的徐晓风不知如何安慰,“没关系,总会遇到合适的。” 俞洲直勾勾看着他,近乎冒犯地扫视着他的脸,片刻后,他嘴角轻轻一动,握住他的手收紧。 “老师,你好像挺高兴的。” 徐晓风一愣:“怎么会?” 俞洲却已经从那双眼睛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像是一个豪赌的赌徒赢了最终的赌注,巨大的欣喜在心房炸开,顺着血管流到全身各地。 他必须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脸上的低落。 徐晓风正绞尽脑汁想再多安慰几句,俞洲忽然站起身,然后弯下腰来,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他。 “感情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你还年轻,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徐晓风小声安慰,“不要被绊住手脚。” 俞洲把脸埋进他的锁骨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 如果是被拌在这里就好了,他想。 第54章 手臂收紧,一个月的疏远与克制,让所有在暗处滋长的心思都开始疯狂膨胀。他让自己彻底沦陷在那股檀香之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触侵占了大脑,徐晓风或许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晓风也察觉到了不对。 “小洲?” 俞洲低低应了一声。 “你不会在哭吧?” 他睁开眼,收拾好脸上所有不该有的表情,把眼睛藏在睫毛的阴影后面,重新站直:“没有。抱歉,我只是有点难受。” 徐晓风叹了口气。 失恋的小孩该怎么安慰?大喝一顿?看个电影转移注意力?还是运动一下发泄情绪? 毫无家长经验的徐晓风犹豫几秒,最后道:“好久没打篮球,我的手腕也好了,陪你去打打篮球吧?” 俞洲点点头:“好,等晚上,现在外面太热。” 他搬来另一把椅子,就坐在徐晓风身边,握着他的手腕反复检查,似乎要确认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风哥,你今天说有话要讲,是什么事?”他故意问。 徐晓风本来准备和俞洲好好谈下心,确认他的某方面教育是健全的,再委婉表达对学业的担忧,但现在他刚刚失恋,徐晓风也说不出口,更不擅长撒谎。 他只能道:“想让你平时早点回家,别到那么晚。” 俞洲安静地笑了,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他捂住徐晓风冰凉的手,垂眸道:“嗯,都听老师的。” 报!下一章更万字入v!明天上午就更! 这本比较佛系,所以推迟了一礼拜入v,需要从25章开始倒v,一直追的读者老爷买的时候注意。 最新v章留言可领红包,么么~ 第32章 品尝 自从失恋之后,俞洲一下子变得黏人了起来,黏人到徐晓风逐渐可以对他的一切肢体接触免疫。 但他反而觉得,和每天早出晚归出去跟女生约会的俞洲比起来,现在这个俞洲让他更习惯、更安心。 所以,俞洲偶尔表现出过分的亲昵,徐晓风也当成失恋后遗症,半纵容地任由他去。 新学期,徐晓风带的班进入高三,俞洲也升了高二,开学第一天照旧是高三誓师大会,全校所有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由校长做每年稿子都不带换的讲话。 徐晓风在高三的教师队伍里,看到俞洲旁边就是黄朵儿,前面是陈乐瑶,后面是陆新浩。 四人正在说悄悄话,黄朵儿离俞洲很近,正笑眯眯地讲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受到分手的影响。 徐晓风觉得很奇怪。 俞洲昨天还是一副因为分手伤心欲绝的模样,缠着他一起看了大半晚电视,怎么今天就能和前女友镇定交谈了? 或者两人余情未了,开学一见便准备要复合? 徐晓风看了半晌,实在克制不住在意。正好高二一班的李老师要去洗手间,徐晓风主动替他,去了高二的队列间。 安静走到说悄悄话的几人身后,他听到黄朵儿在兴高采烈地跟陆新浩说:“你居然不知道?我和洲哥分手了!就前几天的事,嘿嘿,他现在是我的前男友。” 徐晓风:“……” 他看向俞洲,俞洲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这几天在家里的低落模样判若两人。 陆新浩满脸震惊,看看朵儿,再看看俞洲,最后目光又悄悄瞥向陈乐瑶,结巴了一句:“这、这么快就分手了?不是,分手你怎么这么高兴?” 能不高兴吗?黄朵儿暗暗想,她恨不得买个鞭炮庆祝。 但基于他们保密协议,这些话自然不能说给朋友们听,她只能用灿烂的笑容表达自己的喜悦情绪,小声滔滔不绝:“像我们洲哥这样英俊潇洒、聪明贤惠、次次考试都第一名的学神,我当然配不上啦,所以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把洲哥甩了,嗯,就这么一回事。” 徐晓风:“……” 陆新浩:“…………” 前面陈乐瑶冷哼一声,看了没什么反应的俞洲一眼:“你最好没有渣朵儿。” 俞洲还没说话,朵儿马上道:“没有没有没有,是我渣他,我提出来要分手的。是吧?” 俞洲“嗯”了一声,大约是嫌她说得太多了,道:“暑假的错题本整理出来了没有?” 黄朵儿一秒闭嘴,迅速站回自己的队伍里,恨不得离俞洲八百米远。 陆新浩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他攀住俞洲的肩膀,不可思议:“哥们,是你被甩了?但我看你……”好像也和朵儿一样毫不伤心的样子啊。 俞洲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补充:“我被甩了,现在很伤心。” 黄朵儿在那边暗暗地笑,陈乐瑶翻了个白眼,陆新浩加倍凌乱,在后面听了全程的徐晓风也觉得凌乱,俞洲怎么在家和在外两幅模样? 过了一会,见几人还聊得开心,徐晓风咳嗽一声。 四人同时转过头,俞洲看到徐晓风,表情有了刹那的凝固。 徐晓风:“嘘,年级主任盯你们很久了。” 黄朵儿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几人立正站好,开始老老实实听校长训话。 徐晓风盯着俞洲乖巧的后脑勺,然后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俞洲点了点头,手指紧紧勾住了衣服一角。 第55章 徐晓风总觉得俞洲和黄朵儿之间有问题。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并不代表他看不出来,俞洲似乎没那么喜欢黄朵儿。 考虑到俞洲的成长环境,徐晓风担心他在亲密关系上存在障碍。 正想中午和他好好聊聊,两人刚刚坐下,俞洲便主动道:“老师,可以帮我保密吗?” “?”徐晓风愣住,“保密什么?” “不要告诉我的朋友们,分手后我很难过这件事,”俞洲垂着眼睛,显得有点落寞,“她只是玩玩,我也不想表现得太在乎。” 这一招先发制人,让徐晓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又开始觉得混乱了,俞洲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难道是他的直觉出错? 片刻,徐晓风“唔”了一声,开始试探:“可以。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朵儿的话,要不要考虑把她追回来?” 俞洲的目光立刻抬了起来,落在他脸上,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了,”俞洲慢慢开口,“我今天见到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幻影,这样的迷恋没有意义,我想快点从阴影里走出去,毕竟高二的学业压力大很多。” 俞洲很清楚地知道,该怎样让眼前的男人心软。 徐晓风的神色果然柔和下来。 ……原来是这样么。 黄朵儿在很多方面确实与俞若云有相似的地方,一样开朗直爽,甚至五官间也有些相似。 这么想着,徐晓风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过分。他暗暗叹气,抬手拍了拍俞洲的背。 既然已经分手,就让这件事彻底过去吧,俞洲大概率也不愿被提起伤心事。 徐晓风于是顺着他抛出的话题,把交谈转移到了学业上。 “高二有什么想法?”他问。 俞洲悄悄翘起嘴角,轻描淡写:“我想这学期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下学期高考。” 徐晓风立刻猜出了他的意图:“你想去少年班?” “对,”俞洲道,“我想和老师一样。” 如果是别的家长或者老师,大概率会觉得俞洲在异想天开。 但徐晓风不同,他微微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很客观地开口:“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我从小偏科的厉害,只做数学这一件事,连高中都没上,中考过后便直接去了少年班。但你现在各科成绩都优越,我不建议你去少年班。” “为什么?” 徐晓风道:“正常高考可以选择更多更有趣的专业。” 俞洲:“老师觉得数学很无聊吗?” “不,”徐晓风提起数学的时候语气很温柔, “我觉得数学非常有趣,但绝大部分人并不适合把数学当成终生事业。”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话——他觉得俞洲也不适合。 俞洲眼睛里透露出生气勃勃的野心,他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 俞洲其实根本不想去少年班,只想找个理由更了解徐晓风一点。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道:“可以跟我讲讲更多关于你的事情么?我想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徐晓风笑道:“当然。不过,不管去不去少年班,今年你都得参加奥赛,我还指望你帮我拿个奖加工资。” 俞洲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左手,玩着小拇指:“那我住在老师家里,有没有小灶可以吃?” “这可是你自己提的,不许反悔。”徐晓风道,“让你吃到饱。” 徐晓风开始给俞洲开小灶补课。 补了一个多月,校里准备选拔奥赛队。 今年的奥数由徐晓风带队,他出了一份试卷,在校内做了简单的选拔测试。 和京市不同,在知海这个小县城里,哪怕是最好的高中,本科上线率也有限。大部学生都挣扎在课内知识中,少有还能空出精力搞奥数。 报名的不到五十人,其中大半是被老师赶鸭子上架的。 徐晓风已经尽量将题目出的简单,比起获取正确答案,题目里更注重于数学思维的考察,但收上来的试卷仍然不理想。 他加班阅卷到晚上十点,看得眉头越皱越紧,尤其看到自己班里几个尖子生也答得一塌糊涂,不得不起身倒杯水冷静一下。 冷静完回来,才终于看到两份像样的。 陈乐佳,他班里的第一名。 十个题做对了八个,剩下的两道题解题思路已经很接近正确。 然后是陈乐瑶。 陈乐瑶平日里看着总是笑呵呵的,卷子却答得很不错,十道题虽然只对了一半,但基本每道题都写了计算过程,很多思路另辟蹊径,可圈可点,倒让徐晓风吃了一惊。 他把这两人的试卷拿出来单独放好,继续往下批。 批到最后一张,他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 越往后,交卷越早,这张应该最早交的那张。 卷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涂改,所有的公式和数字都一气呵成,思路也极为流畅。徐晓风飞快扫过整张试卷,十道题全部解答正确。 他抬眼看向试卷的姓名。 “高二一班 俞洲” 徐晓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他扬声喊人:“俞洲!” 过了几秒,次卧的门打开。俞洲穿着背心和短裤,手里还拿着物理书:“风哥叫我?” 第56章 徐晓风招招手:“过来。” 俞洲走到他身边,看到他在批改试卷,手自然地捏上徐晓风的肩膀:“这么晚还不去睡?要不要我帮你改?” 徐晓风把他那张试卷举起来给他看,上面写着新鲜出炉的100分。 “想要什么?”徐晓风心情非常好,“要不要给你换个新耳机?或者买个新篮球?夏天快过去了,买换季的新衣服也可以。” 俞洲假装看不清,弯下腰去,几乎贴上徐晓风的脸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笑道:“都不要,老师给我说说你的大学生活吧,我也想去京大。” “这不能算奖励,”徐晓风道,“你搬个椅子来,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俞洲立刻去搬了椅子,顺便切了一盘橙子。徐晓风心情好,开始事无巨细地给俞洲描绘自己无聊的大学生活,俞洲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谈到半夜,俞洲:“我有几个问题。” “你问。” “风哥没有念高中,十四岁就上大学了?” “是的。” “才十四岁,还是小朋友吧,在外面住宿会不会很孤单?” “我妈帮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请了阿姨照看我的生活。至于孤单……”他笑了一声,“我那时并不觉得那样的状态哪里不对。” “伯父伯母没有劝你多交点朋友?” “他们都很忙,只关心我的学术成果,交朋友又不能多发几篇论文。” “这么一想,老师好可怜。”俞洲说,“如果我可以更早遇到你,就可以在你一个人孤零零去上课的时候和你搭讪,带你出去运动、旅游,一起浪费时间,过真正的大学生活。” 说这段话的时候,俞洲很珍重地捂着他冰凉的右手。 徐晓风忽然涌出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嘴唇轻张,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可怜,相比于泥潭长大的俞洲,他成长在极为富足的环境里,从未为生活担忧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幸福的。 但俞洲说他很可怜。 他莫名萌生出一点前所未有的想法:与现在的生活相比,过去的自己确实贫瘠到了可怜的地步。 正胡思乱想着,俞洲凑到他脸前,眼睛里带着笑意:“怎么说着说着发起呆来了?” 徐晓风回过神,笑道:“不是说要了解京大吗?怎么都围着我的事问。” “因为我对京大的所有向往都来源你,”俞洲说,“你是我的动力,风哥。” 徐晓风的心跳因为这句话漏了半拍。 他和俞洲之间,好像两颗相依生长的树,一棵大一棵小,小的那棵在努力用藤蔓将他缠绕起来,从他身上汲取往上的力量。 这种紧密的关系,或许叫做羁绊。 徐晓风看着俞洲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脱口而出道:“你要是考上了京大,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俞洲微愣,神色轻动,一些隐秘的念头在蠢蠢欲动:“任何要求都可以?” “嗯,任何要求都行。这个动力够不够?” “够,”俞洲笑了,“太够了,我要在本子上记下来。” “好了,这周末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徐晓风拍了一下他的手,“高考还早,先拿下这次比赛。” 奥数班第一次开课,俞洲穿着徐晓风给他新买的衣服。 过往的奥数班再怎么也有七八个人,今年年级主任去小班教室一看,总共就陈乐瑶、俞洲、陈乐佳三个,连教室第一排都坐不满。 主任震惊地看向徐晓风:“徐老师,这人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徐晓风:“我仔细看了每个人的卷子,其余人没必要参加,做奥数的时间留出来给主课更好。” “可是……”主任把他拉到一边,“我们每年都有指标的,这三个人能拿奖回来吗?” “唔,这个我不敢肯定,”徐晓风说得比较含蓄,“不过学校需要什么样的奖?如果他们都没拿到,我可以帮忙拿一个别的,皮华奥数学竞赛快报名了。” 皮华奥数学竞赛…… “……”同样教数学的主任听到这个大名鼎鼎的赛事名字,默默闭上了嘴,“你是专业的,你来,你来。” 徐晓风微笑着拿试卷进去讲课。 陈乐瑶作为徐老师的头号粉丝,看着他眼睛发光:“我终于可以上徐老师的课了!” 她哥陈乐佳给她泼冷水:“你别笑,徐老师出了名的严格,再不加油练题有你哭的时候。” 陈乐瑶:“切,我哭也哭得高兴,要你讲。” 陈乐佳:“讲你怎么了?我是你哥,讲你天经地义。” 陈乐瑶:“你……!” 俞洲:“嘘——” 徐晓风敲了敲黑板。 三人噤声,他没上讲台,直接走到他们中间坐下,道:“我和你们都挺熟了,就不讲那些多余的话,先分析一下你们这次的试卷。” 徐晓风拿出他们的试卷,从分数最低的陈乐瑶开始,挨个题目讲解。 俞洲离徐晓风最近,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这是第一次在学校听徐晓风的课。 说到专业上的知识,徐晓风像是变了个人,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神色认真,说话声不急不缓,用最简单的思路分析最复杂的数学题目,美丽的脸庞变得像某种无机质的机器人,而且是专门为数学而生的机器人。 第57章 俞洲盯着他右脸颊上的灰色小痣,然后缓慢移动,落到他专注看试卷的浅色瞳孔、再到俊挺秀气的鼻梁、有节奏张合的淡粉色嘴唇、形状完美喉结和锁骨、最后落在他在草稿上画坐标轴的手背。 ……有点口渴。 这样的老师,似乎比那天在浴室里洗澡的他还要性感。 俞洲的喉结轻轻滚动,老师对陈乐佳和陈乐瑶的试卷分析内容,他完全没听进去。 直到徐晓风说完陈家兄妹的卷子,拿出了俞洲的。 脸上的无机质感褪去一些,徐晓风身上有了“人”的鲜活气息,他的视线挪过来,正对上俞洲晦暗不明的眼睛。 “俞洲的卷子解得都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你们也可以看看他的解题思路。” 徐晓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骄傲。 俞洲却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飞快地把目光转开,看向自己的卷面,心脏砰砰直跳。 “我靠,”陈乐瑶看着上面鲜红的100分,发出朴实无华的评价,“俞洲这是不是过分了!” 陈乐佳:“女孩子不要说脏话。” 陈乐瑶:“哥你看看人家,你还是高三呢!” 陈乐佳:“……” 徐晓风笑了,气氛轻松不少。 上午上了两小时奥数,中午徐晓风请学生们吃午饭,下午又要赶回学校上课。高三的课业压力一下子变强许多,他第一次带高三班,总觉得有种沉甸甸的压力。 吃完饭,他和陈乐佳先回学校。 俞洲和陈乐瑶下午第一节是体育,不慌不忙地绕路去小吃街,给陆新浩和黄朵儿带了奶茶。 奶茶都归俞洲拎着,陈乐瑶捧着果汁边走边喝,和俞洲聊了一会今天的奥数内容。 聊着聊着,她忽然把话题拐了180度: “俞洲,你上课怎么一直盯着老师看?我从没见你那么专注过。” 俞洲脚步微顿,看了一眼陈乐瑶,后者正睁着一双杏眼打量他。 他难得感到心虚,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上课盯着老师不是很正常?”他平静地说。 陈乐瑶安静几秒,眉头皱了一下,心中仍然有个小疙瘩。 片刻后,她重新露出笑容。 “也是,”她大吸一口果汁,“而且徐老师长得那么好看,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脸上。” 俞洲:“……” “要是我再早几年出生就好了,我一定要把徐老师追到手。”陈乐瑶遗憾地摇摇头,“他讲课的时候真的好性感,智商爆表的清冷大美人。” 俞洲:“………” 说完,陈乐瑶还要转过头来找认同:“是不是?” 俞洲:“……嗯。” 陈乐瑶“啧”了一声:“你哑巴了,不能多说几个字?” 俞洲:“你说得对。” 陈乐瑶:“。” 她喝完果汁,把空杯丢进垃圾箱里,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道:“我下礼拜生日,在皇城订了包间唱k,记得来。” 俞洲:“好。” 陈乐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跟朵儿谈恋爱也这样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难怪被她甩。” 俞洲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脸上,道:“没有,我和她话很多,因为我给她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 陈乐瑶脸上出现了几秒的呆滞。 什么东西? 给女朋友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 “……你真是人才,”她一时失语,甚至害怕地抖了抖肩膀,忽然理解了朵儿分手时的喜悦之情,“真牛!” 第二次奥数补习,陈乐瑶一看到徐晓风就跟他八卦:“徐老师,你知道吗,俞洲给朵儿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我昨天看到朵儿的月考成绩单,她跟坐了火箭似的,前进了八十多名,还被评为了这个学期的进步之星。” 徐晓风:“……” 他愣了两秒,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真的假的?” “真的!他亲口告诉我的,”陈乐瑶兴致勃勃,“难怪朵儿分手的时候高兴坏了,被男朋友逼着暑假学物理,估计这辈子谈恋爱都会有阴影。” 徐晓风想到俞洲那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他还怀疑他们是不是偷尝了禁果,结果竟然是在补物理? 他实在没忍住,和陈乐瑶一起乐了半晌。 “俞洲怎么……”他右手握拳挡住笑容,“嗯……这么纯情。” “就是啊,我看他平时总板着脸,以为他肯定很高冷,”陈乐瑶露着两个小虎牙,“忽然觉得他也挺可爱。” 俞洲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他们两人满脸笑意,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眉头微皱,目光落在徐晓风比平日灿烂许多的笑脸上,嘴角开始拉紧。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他主动问。 陈乐瑶笑眯眯地靠近徐晓风,悄悄打量着俞洲的神色,故意道:“在说我明天过生日,请老师去我的生日宴会。” “嗯?你明天过生日吗?” “哎呀,老师配合我一下,”陈乐瑶很自然地撒了个娇,“礼物不要紧,能把你请来就是最大的礼物了,我那些小姐妹一定都很高兴。” 俞洲的脸瞬间全黑了。 徐晓风还没察觉到空气中隐晦的剑拔弩张,正好陈乐佳也到了。人员到齐,他说了一句“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然后开始上课。 第58章 一到上课时间,他就会从好说话的大哥哥变成严厉的数学老师。 教室里迅速安静得鸦雀无声,三人都拿出教辅书听课。 俞洲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乐瑶。 陈乐瑶正专注看着前方,从他角度看过去,无法确定她看的是黑板还是徐晓风。 一股不太愉快的情绪在蔓延,他收回目光,把视线重新落在徐晓风身上。 上次只是讲解试卷,这次才是正式上课。 “从这节课开始算,我们一共有十次补习机会,我会跟你们讲十种常见的题型。”徐晓风站在黑板边,徒手就能用粉笔画出近乎完美的圆和坐标轴。 他的讲题思路和他们经历过的所有数学老师都不一样,比起追求正确的答案,更注重于让他们探索解题的过程,一节课只讲三到五个题,每道题会讲多种解法,很多甚至是标准答案解析里没有的。 俞洲能看得出来,徐晓风讲课的时候很快乐。 讲到兴起时他甚至会自己在黑板上自顾自做起题目,有一道证明题目他只用了半小时便做了十种解法,写满了整整一黑板。 俞洲看得入迷。 不仅仅是他,教室里的其他两人也听得很认真。陈乐瑶并不是专注力很好的学生,上课总是弄着弄那,只有在徐晓风的课上,俞洲才会看到她完全投入的一面。 连她都会用“性感”两个字形容台上的人。 俞洲的眸色越来越深。现在天气仍然热,讲台上没有风扇,徐晓风整张脸都蒙着微微的汗意,喉结也湿漉漉的,被上午的阳光斜照到,侧脸像是在发光。 他写完最后一种解法,转过身来,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跟他们说:“数学其实是非常有趣的,就像我现在给你们讲的这道题,我在十二岁时,在一次奥数竞赛上曾碰到了它。当时我觉得它简单到无趣,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标准答案。” “但是现在,时隔十几年,我学完了很多更高深的理论,再回头来做当初一眼能看出答案的题目,才发现里面也会隐藏许多数学的奥秘。” 陈乐瑶支起下巴,吐槽了一句:“不,老师,对于我们来说这道题一点也不简单,我和我哥昨晚研究了一小时,才做出两种解法。” 徐晓风笑了。 他一笑,俞洲终于从那种奇异的迷恋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缓慢又安静地吸了口气,把目光挪开,开始记笔记。 “这种几何代数类的题目,可以在生活中培养一下数学直觉,比如……” 徐晓风的目光从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挨个滑过,在俞洲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久。 然后他拿起粉笔,把十种解法擦掉一角,空出来的位置写了一个方程式:(x? +y? -1)?-x? y? =0 三人下意识地开始记笔记。 徐晓风道:“不用记笔记。你们看到这个方程式,是不是觉得它复杂且抽象?” 陈乐瑶点头。 徐晓风于是在方程式旁边又画了一个坐标轴,紧接着画出两条极为流畅对称的曲线,以坐标原点为中心,凑成一个完美的爱心。 陈乐佳轻轻“啊”了一声:“爱心方程式!” 徐晓风笑道:“是的。现在是不是好懂了?看似复杂的数学语言,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简单的爱心。” “而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在数学世界找到对应的表达。我这些年一直试图证明的一个猜想,猜想的内容和几何代数紧密相关,讲的就是怎么用多项式去表达一个可以变换的高维流形,简单来说,就是找到三维、四维甚至任一高维的心形曲线方程式。” 陈乐瑶已经听晕了,但她仍然支着下巴,听得两眼发痴,似乎踏入了另一个完全神秘的领域。 “那老师证明出来了吗?” 徐晓风轻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平静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暂时没有,”徐晓风道,“或许有一天可以。” 关于更专业的话题到此为止,他换了一截新的粉笔,道:“好了,题外话不多说,我们继续来看题目……” 上完课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 这次是周六补课,下午几人都没事,徐晓风又请他们三个吃饭。 他去点菜,陈乐瑶坐在圆桌边还晕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数学题目,感觉额头都在发烫,像是cpu烧掉了。 “哥,你有没有觉得,徐老师真的跟我们都不一样?”她有点语无伦次,“就是……像那种天上下来的仙人,心里装的是突破人类科学瓶颈,对凡尘俗世毫不在意,完成使命后就要重新回天上。” 俞洲听到她的描述,想起徐晓风弱不经风的身体,心脏沉闷地跳了一下。 陈乐佳上了一年多徐老师的课,已经过了当初的震撼时期,道:“徐老师跟我们凡夫俗子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了,你知道菲利斯奖吗?” 陈乐瑶摇头。 “差不多等于数学界的诺贝尔奖,只评四十岁以下的杰出数学家,听说……”他看了一眼隔壁点菜的徐晓风,压低声音,“徐老师是第一个被提名的中国籍学者,虽然最后没有获奖,但仍然可以被写进我们的数学史里了。” 陈乐瑶:“……卧槽。” “不会吧,这么恐怖,那他……”她抓抓头发,“他怎么来我们这种地方教高中啊!” 第59章 陈乐佳摇摇头:“不知道,俞洲,你有没有听徐老师说过为什么?” 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俞洲抬起头,看向徐晓风的背影。 他们朝夕相处大半年的时间,这些事情徐晓风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俞洲只知道他曾是京大最年轻的数学教授。 他抿了一下唇,按照徐晓风对外的说法,道:“身体不好过来养病。” “哦……”陈乐佳点点头,“确实看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冬天上课总是咳嗽。” “那也不对啊,”陈乐瑶好奇得挠心抓肺,“养病为什么不在京市养?我们这连三甲医院都没有。” 陈乐佳还要说什么,徐晓风点完菜回来了。 “都饿了吧?等会多吃一点,我点的全是肉菜。”徐晓风道。 “谢谢老师!”陈乐瑶坐直背,“老师也要多吃点,我哥说你冬天讲课老咳嗽。” 徐晓风今天讲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累了,他坐下后道:“嗯。乐瑶,你明天是不是满17岁?” “对,再过一年就成年了。” 徐晓风问了很多她过生日的细节,在哪里唱k、家长会不会来、爸妈送了些什么礼物……事无巨细,似乎在学习怎么给别人过生日。 问完,他道:“明天我就不去了,怕有老师在场你们不自在,我让俞洲带礼物给你。” 陈乐瑶没有勉强,笑得很开心:“那我先开始期待老师的礼物了。” 很快菜上齐,徐晓风跟他们聊了一会奥数竞赛的事儿,吃完饭又给他们留了作业,然后带俞洲回家。 今天俞洲格外的沉默。 徐晓风绕路去了一趟商城,给陈乐瑶买了生日礼物。结账的时候,他看到俞洲消沉的脸,忍不住逗他:“怎么,吃醋了?” 俞洲今天先是看到陈乐瑶和徐晓风说悄悄话,后来又听了一大堆徐晓风的事迹,只觉得又酸又低落。 酸他对哪个学生都一样的好。 低落他们之间似乎隔着天堑,一个是天上的仙人,一个长在泥地里。 徐晓风:“洲洲?” 俞洲听到这两个字,所有盘根错节的复杂情绪都断了。 ……洲洲? ……是徐晓风在叫他吗? 他抬起头,徐晓风正在看他:“我看陈乐佳有时候会叫他妹妹瑶瑶。” 俞洲:“这是叫小孩和小女生的方式。” 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徐晓风攀上他的肩膀,没理会他心口不一的抗议,又道:“我给你也办一个生日宴会吧,你可以请朋友过来一起庆生,在家里或者定个ktv都行,洲洲今年要满十七岁了。” 两人离得近,徐晓风说话时的温度就贴着他的耳朵不远。 俞洲飞快从耳垂红到了额头。 “我不过生日,”他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妈说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有生日呢,”徐晓风揉揉他后脑勺,“我给你算一个生日吧?” “算?” 徐晓风沉吟几秒,然后想到什么,捏了捏俞洲的肩头:“我在除夕晚上救了你,就把生日定在除夕怎么样?” 俞洲一愣。 他看着眼带笑意的徐晓风,只觉得脸上更热了,连带着心口也热了起来。 他在除夕遇到了徐晓风,把除夕定位生日,是不是意味他从他们的相遇那刻起新生? 徐晓风知道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吗? 俞洲红着脸偏过头去,徐晓风还丝毫不觉,又道:“不过除夕要叫人来庆生可能难一些,我们可以两个人在家里过,蛋糕和年夜饭一起吃。” 俞洲:“……嗯。” “心情好点没?”徐晓风凑近了看他,“记得给你的朋友准备礼物。” 当徐晓风想哄人的时候,俞洲总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他点点头,看看四周,然后悄悄握住徐晓风的小拇指。 这是一个很依赖的动作。 在他还小的时候,总会像这样用力握着俞若云,迈着短腿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徐晓风看了一眼俞洲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勾起嘴角,任由他握着一路走回家。 徐晓风给陈乐瑶准备的礼物是一个漂亮的音乐盒。 俞洲给陈乐瑶买了她念叨了一个月的飞机模型。 出发去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徐晓风还坐在书桌后面写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喝酒。” 俞洲目光柔和:“好,还有吗?” “十点前要回来。” “嗯。” “过马路要注意车辆。” “……记住了。” “回来的路上帮我带一份李记的绿豆糕,晚上没吃饱。” “好。” 说完这些,俞洲还站在门口,像是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徐晓风没忍住也笑,道:“好了,去吧,玩得开心点,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做题。” 俞洲满意地出门了。 到ktv的时候,包厢里已经群魔乱舞。陈乐瑶爸妈都是做生意的,家境很好,又特别宠家里唯一的小公主,给她定了最大的包厢,但依然显得很拥挤。 班上几乎一半的同学都来了,隔壁班的几个好友也在,甚至还有陈乐佳的同学。 几十个人挤在包厢里,唱歌的唱歌,玩牌的玩牌,打游戏的打游戏,玩桌游的玩桌游,吵得人一进去就鼓膜嗡嗡作响。 第60章 陈乐瑶穿着漂亮的浅绿色裙子,脸上还画了一点淡妆,正站在人群最中间,和黄朵儿抱着话筒唱歌。 黄朵儿先看到俞洲,立刻拿话筒戳陈乐瑶:“来了来了。” 陈乐瑶看向俞洲,把话筒丢一边,蹦跳着冲过来:“我的礼物呢?” 俞洲把包好的飞机模型递给她:“生日快乐。” 陈乐瑶收到的礼物已经堆满了一整个桌子,都没有拆过。但她接过俞洲送的,迫不及待拿剪刀把包装盒拆开。 “!!”她兴奋地从里面拿出飞机模型,“我想要这个好久了!谢谢!” 俞洲把徐晓风那份也递给她:“徐老师给你的。”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她的小姐妹,这时都“哇”了一声,羡慕地看向陈乐瑶,撺掇着她快拆,想看看徐老师会送什么。 陈乐瑶把徐晓风的礼物也拆了,八音盒发出好听的声音,却被掩盖在ktv的嘈杂里。 俞洲看着那个八音盒,忽然觉得很可惜。 陈乐瑶欣喜地把八音盒收起来,当场给徐晓风打电话道谢。女生们玩嗨了,一个个胆子很大地在电话边上起哄,让老师也过来一起玩。 果然,徐晓风在那头拒绝了。 俞洲翘起嘴角,听着她们发出一片遗憾的叹气声。 拆完礼物,陆新浩拽着俞洲去玩牌,女生们不准,非得让俞洲陪她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陆新浩哪里敢跟她们抢,只好眼巴巴目送最好的哥们被女生拉走。 ktv昏暗的灯光里,青春期少男少女们各自藏着心思。 俞洲被完全包围,左边是黄朵儿,右边是陈乐瑶,兜里装着不知道谁塞进来的信纸,满身都是各色香水味,刚玩十分钟就被选中了五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眼睛发光的盯着他。 俞洲:“真心话。” 陈乐瑶最先发问,今天寿星最大,她喝了点低度数果酒,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直接问:“你跟朵儿接过吻没?” 黄朵儿立刻跳起来:“瑶瑶——!” 俞洲道:“没有。” “切……”陈乐瑶发出失望的声音。 另一个女生问:“俞洲,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一大圈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脸上,他道:“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温柔的,成绩好的,智商高的。” 陈乐瑶拿起果酒又喝了一口,看向俞洲的侧脸,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主持人问:“你和朵儿是谁追的谁?” 朵儿抢答:“谁也没追谁!” “你两为什么分手?” “啊啊啊,”朵儿崩溃,“姐妹们,能不能不要问我们的事了!我甩了俞洲,我甩的!怎么样,够不够带劲?” 真心话大冒险的角落笑成一团,大家又换了话题,问俞洲谈过几次恋爱、初恋是谁,恨不得把他的恋爱史全部扒出来。 今天俞洲耐心很好,有问必答,陪她们玩到八点多才退出。 他惦记着绿豆糕,准备早点离开去给老师买点心,结果一出门就遇到陆新浩,他正醉醺醺地抱着门口垃圾桶鬼哭狼嚎唱“征服”,旁边几个男生边笑边拍视频。 俞洲:“……” 明早起来,这人会想死的吧。 他把丢人的陆新浩拎起来,拎到ktv外面的小巷子里,给他灌了半瓶水。 陆新浩打了个饱嗝,终于不唱歌了,开始抱住俞洲的大腿哭:“洲哥,呜呜,洲哥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挖到别人的墙角……” 俞洲:“?” 陆新浩在俞洲复杂的目光中继续哭诉:“我喜欢的女生,嗝,她喜欢别人,我太难过了……我要怎么才能把她挖回来……” “……”俞洲对着酒鬼道:“当小三是不道德的。” 陆新浩于是哭得更加厉害了。俞洲叫了一辆车,把他塞进后排,让司机把人送回家。 处理完心碎的朋友,他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买绿豆糕。 刚一转身,有人又叫住他:“俞洲!” 俞洲回过头,今天的寿星不知什么时候从ktv里跑了出来,脸颊红红的,但还没醉到陆新浩那副模样,快步追到他身边。 “你这么急着回去?”陈乐瑶跑得喘了两口气,“才九点不到。” 俞洲:“我给老师带夜宵。” 陈乐瑶一时沉默。 俞洲:“有事?他们都在里面等你吧。” 陈乐瑶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就不能找你?” 俞洲做了个请的姿势,在路灯下站定,等待她的吩咐。 两人面对面站着,陈乐瑶眼也不眨,径直盯着他的眼睛。两人之间有了莫名的安静,片刻后,陈乐瑶开口:“俞洲,你和朵儿是假恋爱吧?为什么要干这种无聊的事?你想谈恋爱给谁看?” 俞洲微微低头,看向陈乐瑶的脸,眸色藏在路灯的阴影下。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道:“不为什么。” 陈乐瑶轻轻吸了口气。 “你最近很奇怪。”她又说,“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感情上的,可以找我商量。”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得可怕。 俞洲抿起唇,又看了一眼时间,什么都没有说,只道:“生日快乐,今天玩得开心点。” “等等!”陈乐瑶拽住他袖子。 第61章 俞洲只好停下脚步,重新转过身。陈乐瑶咬咬唇,下定决心般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唐邱带着他的两个小弟在找我麻烦,你一打三,把他们挨个教训了一顿,我当时觉得你比我哥还要靠谱……” 俞洲隐隐有了不怎么妙的预感。 陈乐瑶眼睛微微发亮,又往前一步,继续道:“我一直挺喜欢你的,虽然你最近表现得有点古怪,但是我不介意你和我试一试,或许可以帮你弄清楚——” 俞洲瞳孔瞬间收缩,下意识要后退,可是陈乐瑶拽得很紧,动作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踮起脚,朝着他靠近。 但两人身高差太大,慌乱中她甚至没擦到俞洲的下巴。 下一秒,俞洲的脸色仍然肉眼可见的变白了。 陈乐瑶脸已经全红,目光乱飘,没有注意到俞洲的神色,又道:“咳,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嗯,我……” 话音未落。 她嘴唇还半张着,编排了数次的话卡在喉咙间,缓慢又震惊地睁大眼,看着俞洲大步冲向垃圾桶,开始疯狂干呕。 陈乐瑶:“……” 她足足呆了半分钟,看着俞洲拳头捏出青筋,一副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震惊过头反而感觉不到伤心。 半晌,她发自内心地吐出两个足以表达震撼的字:“……我操。” “俞洲你……”她张嘴,又闭嘴,反复几次,终于找到语言的组织方式,“我都没碰到……不至于吧?!” 俞洲满头冷汗,脸色惨白,呼吸粗重,扶着电线杆站起来时还沉浸在恶心之意里,胃部疯狂痉挛。 片刻的死寂。 嗡嗡的耳鸣中,他听见陈乐瑶放得很轻的声音: “你不会真的……”她在这里顿了一下,改变说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女生?” 听到最后那句,俞洲的眼皮狠狠一跳,背后冒出了潮湿阴冷的汗意,有种窗户纸最终被捅破的恍然之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买了绿豆糕、又怎么走路回家的。 一直到他拎着绿豆糕打开家门,那股冰凉的汗意仍然笼罩着他,仿佛某种蛇类,将他严丝合缝的危险缠绕。 他换完鞋,没有立刻进门,只是安静地站在玄关门口。 徐晓风在算题。 做数学题的时候,他总会百分百专注,眼也不眨地盯着草稿纸和电脑,右手握笔,左手敲键盘,瞳孔映着屏幕的光,看上去格外冷漠。 俞洲光脚走到书桌边,徐晓风仍然没有察觉。 俞洲的目光先是落在沙沙不停的笔尖,随后沿着眼前人消瘦的手背开始,一路往上,最终定在淡色的嘴唇上。 和陈乐瑶涂了漂亮口红的嘴唇不同。 徐晓风的嘴唇更饱满,唇珠明显,因为一晚上专心计算的原因显得有些干燥,唇纹鲜明,但仍然能让俞洲一秒就联想到它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他的喉结动了动。 痉.挛的食道安分下来,额角却悄然冒出冷汗,那个问句又一次徘徊在耳边。 “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女生?” 俞洲死死盯着徐晓风的嘴唇,脑中艰难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可能是同性恋。 或者换成更准确的说法: ——他是一个恰好对同性心动的无性恋。 自青春期以来,他抵触一切亲密关系,而这种抵触似乎从来都与性别无关…… 沙沙的写字声停了下来。 徐晓风伸了个懒腰,拿杯子起身倒水,却忽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俞洲正微微低着头站在书桌旁,额角带汗,呼吸略微急促,神色晦暗。徐晓风愣住,打量着男生的脸色:“玩得不开心?” 下一刻,他看到俞洲迅速收拾起所有微妙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朝他露出一点笑意,把绿豆糕放在桌上:“没有,我在想老师算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徐晓风狐疑地看了他片刻。 俞洲身上带着各种香水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疲惫,又道:“今天玩得好累,我先洗澡睡了。老师也早点休息。” 徐晓风:“好,晚安。” 俞洲:“晚安。” 他走进浴室里,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徐晓风有些饿,尝了一块绿豆糕,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专门给他买了新出的那一炉。 晚上,俞洲又做梦了。 和之前朦胧不真切的梦境相比,这次的梦清晰又深刻。 他又回到小学的某个晚上,刚刚萌生性别意识的他推开家门,毫无防备地撞到了俞若云和纠缠不休的男人,那个男人长着龟壳一样丑陋的啤酒肚,已经扯开俞若云的衣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动手动脚。俞若云尖叫着唾骂,把陈旧的沙发晃得嘎吱作响,纤细的手腕显得毫无缚鸡之力,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画面是黑白的,仿佛被装在一个狭小的老款电视机屏幕里,看起来逼仄又绝望。 俞洲站在门口,手脚冰凉,胃部收紧,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恶心。 他捡起门口的空啤酒瓶,悄然走到男人的身后,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血的味道同样令人作呕,摇晃停止,酒瓶也碎了,红色顺着男人的头皮往下滴,世界却仍然没有变得安静,蝉在这个炎热的夏夜聒噪地叫。 第62章 俞若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她镇定地收拢衣物,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跟俞洲道:“好样的,我们把他抬起来,丢到他老婆店门口去。” 那天晚上,他们扛着像猪一样发臭的男人,把他丢到某家衣服店门口。接着俞若云带他去吃了牛肉面,大份面条,加辣,加鸡蛋。 俞洲全部吃完,又在厕所里吐了个干干净净,吐到五脏六腑全部空空如也。 而等他脚步发虚地推开门时,又一脚踩空,眼前的画面全然变了。 他重新回到让他感到安全的客厅里,徐晓风懒懒靠在躺椅里吹风扇,柔风穿过客厅,把那股清冷的檀香吹到俞洲周身,替他驱散了所有寒冷的噩梦。 他如同迷路的人找到了北极星,下意识迈动起步伐,大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天气太热,那人穿着宽松的短裤,露出随意交叠的白皙长腿,把最神秘最隐晦的地方藏在衣物阴影之下,脸上带着笑意,灰色的泪痣在阳光下像是活的,不经意间仿佛能把魂勾走。 “玩得不开心?”他问。 说话时,淡色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俞洲着迷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们躺在同一张靠椅里,徐晓风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腰,浅色的清澈瞳孔里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玫瑰色嘴唇柔软又温热。 没有聒噪的蝉鸣,没有混着血味的汗臭,四周安静、温暖、明亮,他因为过分刺激的画面而头皮发麻,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所有理智都被感官彻底淹没。 怀里的人像是从台上走下来的神父,皮肤被阳光蒙上圣洁的光泽,包容他,接纳他,给予他宽恕…… 俞洲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极乐里睁开了眼。 四周鸦雀无声。 夜光钟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心跳如雷,浑身是汗,大睁着眼看了一会漆黑天花板,梦境里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思绪彻底混乱,他不受控制地起身,像一个准备去偷窃的贼,安静走到徐晓风的房间里。 床边留了小夜灯,极微弱的光照出那人完美的睡颜,一如梦境里。 俞洲死死盯着藏在昏暗里的嘴唇,背上全是冷汗,带着亵渎般的罪恶感,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擦过他的唇瓣。 ……比想象的还要软。 他不知不觉中咬紧了牙,往后退了半步,一切疑问都在这时找到了答案。 他从徐晓风的房间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床上之后,他在黑暗里坐了良久,然后尝了一下食指的味道。 这章我有以下废话要讲! +数学赛事/奖项名称都是虚构,但有现实赛事作为原型。 +看文案可知我们小俞真的非常偏执,长大后不会好只会更严重(徐老师辛苦了),xp不一致请及时撤退! +谢谢支持正版,本章留评发红包!(截止6/15) +v后基本日更,连载期请多多支持啦! 第33章 卑劣 第二天,学校食堂。 餐桌上格外的沉默,俞洲、陆新浩和陈乐瑶各怀心思,三人如出一辙的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对着餐盘食欲寥寥,好一会都没吃动几口。 良久,陆新浩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开口道:“昨晚我喝醉了,不知谁直接把我送了回去,你们后来玩到很晚吗?” 陈乐瑶没说话。 俞洲也没说话。 陆新浩:“。” 他打量着两位好友的脸色,慢慢从他们的沉默里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俞洲在发呆,大概率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而陈乐瑶似乎跟谁赌着气,有些低落,拿勺子把鸡蛋盘子里的鸡蛋碾成了鸡蛋粉。 陆新浩清清嗓子,拿手肘撞了一下俞洲:“看什么呢?” 食堂门外,徐晓风正和一个同事远远朝食堂走来,边走边聊着什么。 俞洲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从昨晚绮丽的梦境里脱离,看向好友:“……你刚才说什么?” 终于有人有反应,陆新浩松一口气。 “我说,你们一个个虚脱的模样,昨晚玩到很晚吗?” “没有,我很早就回去了。”俞洲第一次因为徐晓风的靠近而感到焦躁,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吃了半天也没吃出来它是什么味道。 陈乐瑶忽然开口,对俞洲道:“你昨晚闷头就走,还没有给我答案。” 俞洲一愣。 今天他一整天都在走神,好像半夜把魂落在了那间昏暗卧室里,浑浑噩噩什么都来得及想。 他看向身边的陈乐瑶,她只是脸色略带苍白,但神色意外地很镇定,固执地盯着俞洲看。 俞洲:“抱歉。” 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内,陈乐瑶对此没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很认真地跟他说:“不要紧。” 她低头,把碾碎的蛋黄全部吃掉,然后继续道:“我昨天想了很久,希望你不要心有芥蒂,也希望我们能继续把朋友关系保持下去,毕竟我喜欢你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叮地一声,陆新浩的勺子掉在了桌面上。他慢慢睁大眼,看看陈乐瑶,再看看俞洲。 陈乐瑶吸吸鼻子,又笑了一下,道:“而且我不是很专情的人,我很快会移情别恋。” 俞洲能够理解她说的意思,只是点点头,依然保持沉默,不愿意给出任何可能造成误会的信号。 第63章 陈乐瑶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倔强地扬起下巴,道:“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她端着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张桌子。 留下陆新浩震惊地看着女生的背影,张张嘴想叫住她,但刚吐出一个“瑶”字,又没有勇气再把那个名字喊完整。 俞洲抬眼,在粗神经的陆新浩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复杂表情。 原来,挖墙脚是这个意思。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餐盘,捡起陆新浩掉落在旁边的勺子,低声道:“还不追?” 陆新浩的视线嗖地回到俞洲身上,两秒后,他用力“嗯”了一声,手忙脚乱收好餐盘,拔腿往陈乐瑶的方向追了过去。 四人位的桌子,只剩下俞洲一人。 他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不敢再抬头,从各类嘈杂的噪音中,清晰辨认出那道脚步。 脚步声不急不缓,由远及近,里面偶尔还会夹杂几句轻柔的细碎说话声,最后在他桌前不远处落定。 不用抬头,俞洲的每根神经都能察觉到那人的靠近。 他仿佛是出生以来第一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因为过分饥饿而张开全部鱼鳍,只为多捕捉几道熟悉的气息。 “今早睡过头了吗?手机都忘在玄关没带。”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嗓音。 俞洲感到自己的头皮在收紧,克制了一上午的思绪瞬间失控,所有梦中绮想都涌到眼前,让他心口滚烫。 这个时候,他忽然无比羡慕陈乐瑶,羡慕她能够镇定地说出“喜欢你,但与你无关”。 他天生,永远做不到那样坦荡,只会不择手段地去争抢,再把抢来的东西死死攥在手心,一刻也不松开。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忍耐、克制…… 俞洲缓缓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不应该有的表情,乖巧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餐桌对面的徐晓风。 目光短暂落在那张柔软的嘴唇上,然后迅速挪开。俞洲捏捏眉心,疲倦地说:“早上睡过头了,差点迟到……” 徐晓风把手机递给他:“那就赶紧吃完去午睡,对了,今晚记得回家吃饭。” 俞洲接过手机,手指和徐晓风微凉的手背一触即分,笑道:“老师做饭吗?” “那当然是外卖,”徐晓风说得非常理直气壮,“同事给我推了一家很好吃的新店,晚上一起试试。” “好,”俞洲道,“我下课就回家。” 简短交流,徐晓风和同事去窗口打菜,慢慢走远了。 俞洲握着手机,脸上仍然带着那层镇定的好学生面具,心里却早已经乱得不像样。 但俞洲装得再怎么完美,徐晓风仍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虽然社交经验不足,却有着敏锐的直觉。 从生日宴之后,奥数补习课上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陈乐瑶不再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俞洲也全程一言不发,以可怕的专注程度听课,只有陈乐佳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除了奥数课,生活中也有许多不起眼的小细节。 比如,俞洲的学习刻苦程度更上一层,白天学校上课,晚上做题到睡觉,不社交不打球,唯一的活动就是做饭和做家务。 再比如,他们之间不知不觉间越发亲密,有一次徐晓风将没吃完的吐司放在桌面,俞洲会很自然地问:“我可以吃一片吐司吗?” 在得到他的首肯后,他吃掉了徐晓风剩下的那片。 而徐晓风的本意是让他新拆一包。 还有,他大扫除时在俞洲的房间发现了一本心理类的专业书籍,因为那本书散落在地上,他随手将它塞回书架。 等第二天再经过次卧时,他发现那本书又不见了,整个书架都不见它的踪影。 这些零零散散的细节合在一起,徐晓风能够肯定一件事: 俞洲心里藏着很沉的秘密。 但关于秘密是什么,他毫无头绪,也没打算干涉男生的隐私。 等他想说的时候或许自然会说吧。 十二月,奥数补习班结课,徐晓风带他们去市里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的初赛。 考试定在周六,他们周五下午就出发,简单收拾行李,坐了一个多小时高铁到市区。 陈乐瑶和陈乐佳很兴奋,一路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考试的紧张感,倒是俞洲,在车上还在看题,坐高铁的时间又刷完了一张卷子。 徐晓风从来没因为考试紧张过。 但看到俞洲做题,他莫名也紧张起来了。 考场设在市里很偏的地方,附近全是做考试生意的,只有低端连锁酒店和快捷酒店。徐晓风在网上订了四间房,入住的时候前台又忽然说:“我们房满了,只能开三间给你们。” 徐晓风皱起眉:“我们有提前预约。” 陈乐瑶性子急,顿时火冒三丈,拍桌子道:“订单写得清清楚楚,钱也付了,我们人都到了这里,你又说没房?生意怎么能这么做!” 前台态度非常好,连连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因为这几天考试特别多,我们房间一直是满的,接过刚才来了一个二十多岁小伙,带着他妈妈求我们匀一间给他,他妈妈病得很严重,临时来这边看病,我们老板也是心软……” 旁边的主管道:“这是我们的问题,非常抱歉,我给你们送一份免费夜宵可以吗?” 第64章 第65章 徐晓风拿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又不敢挪得太远,生怕让男生误会自己在嫌弃,轻咳一声,声音也什么底气:“没事,你知道我那个毛病……没跟人一起睡过,适应适应就好了。” “嗯,”俞洲也躺了下来,“真的没事?” 徐晓风“啧”了一声。 “睡不睡?” 俞洲笑了:“睡,晚安。” “晚安。” 徐晓风重新闭上眼。 一米八的大床房,两人隔得极近,他能够听到俞洲平稳的呼吸声,能够从不怎么清新的空气里闻到香皂的气味,也能够感知到少年人不容忽视的身体热度。 徐晓风这辈子都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 他本来困得要命,被俞洲抱过来后又睡不着了,关于佛像的不愉快阴影在黑暗里蔓延。 直挺挺躺了一会,一直抱紧安静的俞洲忽然翻了个身,得寸进尺,把他严丝合缝抱进怀里,用火热的掌心捂住他正逐渐变凉的手。 “在想那尊佛像吗?”他在他耳边问。 徐晓风的呼吸明显收紧,用力挣扎了两下,但身边人纹丝不动,甚至将他揽得更紧。 他放弃般地“嗯”了一声,坦言:“你这样抱着我,我会不舒服。” 俞洲并没有因为他的抗议而松手。 “记不记得我教你切苦瓜?” 徐晓风在黑暗里点头。 “你曾跟我说,佛像只是心理障碍的表象,真正的阴影来自母亲的变化,”俞洲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现在老师早就成年了,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能控制你,也不会有人再逼迫你去触摸佛像,或者去接受一个不认可的信仰……”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抱住你,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只是觉得你的手太凉而已。” 徐晓风:“……” 他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 俞洲的体温透过皮肤,源源不断传入他体内,给他一种被彻底包围的错觉。 被子里所有的寒意都被驱散,他很少能在冬天睡得这样暖和。 在少年人温柔的安抚下,他的心境奇迹般慢慢平静了,甚至产生了一点安全感。 俞洲说得对,他已经抛下全部,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入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谢谢,”他用另一只手覆上俞洲的手背,“睡吧。” 徐晓风将全身都放松,脑子也彻底清空,片刻后终于把睡意重新找了回来。 而就在他努力克服心理障碍、拼命想要入睡时,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俞洲丝毫没有要睡的迹象,良久地在黑暗里睁着眼,直勾勾凝视他的侧影。 捂在掌心的手已经暖了,老师的呼吸也逐渐平稳,大约快要睡着了。 他们此时体温相融,气息交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植物,不分彼此,似乎将永不分离,直至一起化作泥土的一部分。 四周安静、温馨、暖洋洋。 俞洲却兴奋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为哄骗身边人放下戒备,满足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欲.望。 他像潜伏在黑夜里心怀鬼胎的野兽,耐心数着身边人的呼吸,数到他彻底入睡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 从发梢,到耳畔,再到唇角、锁骨……慢慢地闻。 如果这里开了灯,徐晓风睁眼去看,他会发现俞洲脸上带着危险又奇异的神色,似乎在过分克制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奖励,深色瞳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可惜,徐晓风睡着了。 他甚至做了美梦。 他梦到自己躺在冰天雪地里,身下是柔软又温柔的动物皮毛。那头“动物”驮着他,在旷野上肆无忌惮地快乐奔跑,最后跑到“它”的巢穴里,用温暖的身体将他蜷缩在皮毛中间。 他暖暖和和地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睁开眼,他还懒洋洋地沉浸在温暖里。自从来了南方,没有地暖的冬天,他几乎每天都在冰凉的被窝里醒来。 今天有点不一样…… 俞洲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将他亲密圈在怀中,正睡得很沉。 徐晓风悄悄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窗帘缝隙透出的微弱的光,照亮俞洲年轻又英俊的脸,他眉头舒展,显然也正陷在美梦里。 然而,他的某个部位已经先一步醒来,正不容忽视地抵在徐晓风腰侧。 徐晓风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 闲适感烟消云散,他尴尬到想把俞洲一脚踹开,又看着那张脸狠不下心。 纠结之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放在床头的手机闹钟响起。 俞洲被吵醒,伸手把闹钟关掉,眼睛下带着一点乌青,下意识收紧手臂朝身边看去。 然后正对上徐晓风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的脸。 两人对视三秒。 俞洲也意识到什么,耳朵开始一点点变红。 他迅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翻了个身坐起来,背对着徐晓风:“我去下洗手间。” 徐晓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嗯,你去吧。” 浴室门轻轻合上,房间里的尴尬仍然久久不散,徐晓风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俞洲又洗了个澡。 第66章 年轻人……精力真好。 两人安静地轮流洗漱完,去一楼吃早饭,八点整和兄妹俩在酒店门口汇合。 考场就在附近几百米的地方,出发前,徐晓风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考完我们直接坐高铁回家。” 三人:“收拾好了。” 徐晓风:“行李我帮你们看着,只带考试用品就行,现在清点一下准考证和身份证。” 证件确认完毕,他送学生们去考场,看着他们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往考场里走,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考场外站了很多送考的老师和家长,大家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徐晓风参加过无数国内外的竞赛,从来都是别人送考他,这回终于也体验到了送考的感觉。 ……比自己考还紧张。 他站在人群里跟着一起往里看,直到被冷风吹得受不了了,才拖着陈乐瑶的小行李箱、箱子上挂了陈乐佳和俞洲的包,准备找个地方坐坐。 拉着行李箱没走几步,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在他身边降速,紧跟着他前进了一小段。 徐晓风偏头看了一眼……京牌的车。 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刻,车窗摇了下来。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文雅男人坐在驾驶室里,朝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道:“小风,真的是你。” 徐晓风一愣,眼前的熟悉的脸因为太久没见,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宋老师?” 男人笑道:“一年多没见,不应该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还叫的这么生疏。” “……”徐晓风改变称呼,“秋哥。” 宋秋假装没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将许久未见的人上下打量,发现他比在京市时还胖了一点,脸色也不再苍白,显然过得还不错。 他心情有点复杂,解锁了车门,道:“上来坐坐?我们找个咖啡馆叙叙旧。” 徐晓风没动,淡色的瞳孔只是看着他。 两人僵持几秒,宋秋主动道:“你走了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特别是徐教授。她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好……” 徐晓风仍然没说话,俊美的脸慢慢开始降温。 宋秋最受不了徐晓风这样看他,举手投降:“今年的奥数是徐教授的学生负责,他在指导老师名单里面看到你的名字,告诉了徐教授。” 奥数负责人哪里有空看指导老师的名单,恐怕是专门调出各地的名单,一个省一个省把他筛出来的。 徐晓风对此没有太多反应:“所以她让你开车两千公里,来看看是不是我?” 宋秋连忙道:“不是,是我正好在隔壁省参加学术论坛,主动提出来过来看看。小风,我们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你不要多想。这段时间还好吗?” 徐晓风在心中暗暗叹气。 他发现自己比预想中的要平静很多,他朝宋秋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说:“你帮忙转达给妈妈,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不用担心。到……明年吧,明年我回家过年。” 宋秋:“要不还是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 “不用,”徐晓风指了指行李,“我要等学生们考完试。” 宋秋:“外面冷,你经不起这么吹,来我车上等也行。” 徐晓风摆摆手,继续推着陈乐瑶的粉色行李箱,往对面的奶茶店走。宋秋只好把车停下路边,大步跟上他,陪他一起站在奶茶店外面吹冷风。 初试两个半小时,徐晓风把整条街来来回回逛了两遍,就是不愿和他“坐下来聊聊”。 一直等到考试结束,考场打了交卷铃,他重新回到门口,发现俞洲不知什么时候提前出来了,正皱着眉四处找他。 徐晓风嘴角带上笑意:“俞洲!” 俞洲听到他的声音,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从徐晓风手里接过三人的行李。 徐晓风:“考得怎么样?怎么还提前交卷了?” 俞洲很自然地摸了摸徐晓风手背的温度,道:“题目挺简单的,检查完我就交卷了。你去了哪儿?怎么嘴唇都冻青了。” 徐晓风嘴硬:“不冷,我……” “小风,这位是?” 宋秋打断他们的交谈,目光还落在两人刚才一触即分的手上,神色中带着惊讶。 俞洲这才注意到徐晓风身后还有人,他的目光落在宋秋身上,眸色瞬间变深了。 这个人……带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跟刚来知海县的老师一样。 俞洲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听到徐晓风介绍自己:“他是我学生。” 说完,他又向俞洲介绍道:“小洲,这位是宋教授,我以前的同事。” 宋秋的目光回到徐晓风身上,无奈:“以前的同事?……好歹也说我是你哥吧。” 徐晓风不置可否,拉住俞洲,道:“带你去买个奶茶。” 更新时间从今天起改到晚上11-12点之间哦,宝贝们可以早上起来看! 第35章 生病 十分钟后,师生四人每人手捧一杯奶茶,没有宋秋的份。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徐晓风:“还有事儿么?我要带学生赶高铁。” 宋秋:“能不能带我一起?好不容易遇到,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现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俞洲悄悄看向身边人,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像带着一张漂亮面具,浅色的眼睛礼貌而拒人千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徐晓风。 第67章 哪怕拎着大包小包、站在灰扑扑的马路边,他看着宋秋时,周身仍然有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只有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才会有的傲气。 他礼貌地拒绝道:“不了,不能耽误秋哥的工作。” 宋秋没办法了,无奈道:“你还生我气呢?” 徐晓风低头看表,拿出手机叫了个车,然后转头温和地跟学生们商量:“等会我们去高铁站边吃披萨,吃完再上车,行么?” 陈乐瑶和陈乐佳连连点头,俞洲没有发表意见。 商量完,他重新看向宋秋,赶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宋秋耸耸肩,慢慢把手揣进兜里:“……好吧。明年记得回家过年。” 徐晓风“嗯”了一声。 宋秋:“现在的电话总能给我一个?” 徐晓风沉默两秒,拿出手机,流畅地敲出一行数字,然后按拨出键。片刻后,宋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挂断电话,把徐晓风的号码存起来。 “还记得我电话,真感动。”他半开玩笑地感慨了一句。 徐晓风:“我记得每个人的电话。” “知道,就不能让我自我欺骗一下吗?” 话音未落,约的网约车来了,徐晓风朝宋秋挥挥手,最后疏远的客套了两句,然后带着三个学生一起上车。 宋秋站在马路沿子上,一路目送。 他看着车门关闭、司机启动发动机,徐晓风一次头都没有回过,和去年抱着东西离开教师办公室时一样的决绝。 他叹了口气,把电话拨给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徐教授,我见到小风了,他过得挺好的,嗯,长胖了一些……嗯……学术的事我们没聊……明年过年,他说过年回来。” 车里有些沉默,陈乐瑶好奇地看向徐晓风:“老师,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以前的同事,来问我要不要回去工作的,”徐晓风说,“你们今天考得怎么样?” 见老师主动岔开了话题,她机敏地不再聊男人的事,而是哀嚎一声,倒在车椅里:“好难!今年的题目真的太难了!我们一个考场的学生都在抓耳挠腮,交卷的时候我还看到好几张白卷。” 陈乐佳也道:“确实难,光题目都得看好几遍才看懂,很抽象。” 兄妹两人开始对答案,聊到一半,他们同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俞洲。 陈乐佳:“你觉得怎么样?” “……”俞洲斟酌了一下语言,“是挺难的。” 徐晓风笑了,没有戳穿他提前交卷的事实。 陈乐佳立刻松了一口气:“连俞洲都觉得难,那肯定是题目的问题了。” 徐晓风也道:“嗯,没关系,考完就不要想了,我带你们好好吃一顿。” 车开到高铁站附近的必胜客,徐晓风请客,点了最大的披萨。 上午烧死了一大堆脑细胞,中午又吃得太饱,兄妹俩一上高铁就开始睡觉。 徐晓风没睡,而是看着高铁外飞速往后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洲从背包里拿出外套,盖在徐晓风肩膀上。 他回过神,转头看向身边的俞洲,低声问:“不睡一会?” 俞洲凑近一些,肩膀轻轻贴上他的肩膀,打量着身边人的神色,问:“那人真是你哥?” “嗯,”徐晓风把衣服穿好,“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老师不喜欢他么?” 徐晓风道:“谈不上不喜欢,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明明不喜欢,”俞洲道,“我谁也不认识,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他们坏话。” 徐晓风听到这句,露出一点笑意。不知为什么,俞洲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感到很放松,过去在京市二十几年都没体验过这样的放松。 他说:“宋秋的研究方向和我妈妈一样,他学术能力一般,妈妈不是很喜欢他,所以他一直都是叫我妈徐教授,母子关系和上下级没什么两样。但除了学术,他在其他方面非常厉害,会钻营,借了一点我妈的名头,很年轻就入职了京大。” “我和他,这么多年来不咸不淡当着兄弟,逢年过节见一下,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后来我下定决心要辞职的时候,他扣着我的辞职信不给批,甚至故意卡住我学生的毕业论文,拿那个威胁我留下来。” “所以,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不喜欢他。” 徐晓风没有朋友,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但是现在,他对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学生,竟然能一口气将不愉快的经历全部倒出。 他感觉好多了,宋秋突然来访给他带来的压力迅速烟消云散。 他看向俞洲,笑道:“帮我保密。” 俞洲也笑了,点点头,在衣服下握住徐晓风的小拇指,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他这次找过来,是想让老师回京市吗?” 徐晓风轻笑一声,戳破他的心思:“上了高铁也不睡觉,是怕我走了?” “嗯,”俞洲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用最能勾起他怜悯的语气,慢慢说着:“俞若云一句话没留地走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这个时候再失去老师,我不知道高中的最后一年该怎么熬过去……” 徐晓风的心尖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又痛又痒。 他握住俞洲的手背,认真道:“不会,就算他带着一队人来绑我,我也不走。我还要等着看你拿知海县的高考状元。” 第68章 俞洲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吃不饱的小兽,得寸进尺又问: “那高考之后呢?如果我也去了京大,老师会不会和我一起回去?” 徐晓风微愣。 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么后面的事情。等俞洲念了大学……他要继续留在知海县教书吗?没了俞洲,日子会很无聊吧。 对了,还有俞洲至今成谜的身世。俞若云让他在高考后告诉他真相,万一真的找回了亲生父母,恐怕他之后不会再回知海县了。 徐晓风莫名有点低沉。他朝俞洲笑了一下,道:“等你高考完,会有广阔的精彩人生等着你。” 俞洲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的脸色有了瞬间的阴沉,几秒的沉默,他反扣住徐晓风的手,道:“如果你回京市,我就考京市的大学。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也留在省内,每周回家给你做饭。老师胃那么差,做的饭也难吃,我走了之后,肯定又每天敷衍对付一下吧?” 徐晓风:“……” 他惊讶地对上俞洲的眼睛,发现他神色严肃,说的并非玩笑话。 “你……” 俞洲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有控制欲,于是露出一点轻快的笑容:“嗯,我认真的。” 徐晓风心跳漏了一拍。 他挪开视线,在俞洲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里选择了逃避这个话题:“还早,还有一年多时间慢慢想。” 俞洲听到这句,垂下眼眸,看着徐晓风圆润可爱的小拇指指甲,道:“好。” 和宋秋吹了两个小时冷风,徐晓风回知海县就病倒了。 还好是期末考试那两天,不用上课,徐晓风推了监考的工作,窝在家里把全屋取暖器都打开,捂着被子努力发汗。 俞洲本来想缺考回家,被徐晓风骂了一顿,不得不坐在考场里,考得心不在焉,基本每门都提前交卷,中午抽空还跑回家给徐晓风做个饭。 考了两天,徐晓风也病了两天,好不容易结束最后一门英语测试,俞洲骑着单车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摸他的额头。 居然还没有退烧。 俞洲皱眉,把床上的人推醒:“去医院。” 徐晓风整个人烧迷糊了,头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翻个身背对着俞洲,道:“没事,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俞洲听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伸手去摸他的扁桃体,手刚一碰到徐晓风就倒抽一口冷气,把脸全部藏进被子里藏住:“别碰,痛。” 俞洲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都肿成这样了,起来,去吊水。” 徐晓风觉得只是普通感冒,死活不想出门,两人在床上拉扯半分钟,俞洲看着他固执抿住的嘴唇,无奈。 他先投了降,重新给徐晓风盖好被子,换了一块凉毛巾贴上他的额头,让步道:“不去医院,药总得吃。” “我有按时吃,”徐晓风抱怨,“感冒又没有特效药,吃不吃都得七天,我每次感冒都是那样,打针也没用,还痛。” 俞洲:“……” 他打开床头装药的塑料袋,清点了一下里面几种药,基本只拆了一两颗。 眉头越皱越紧,他盯着这人露出被子外的半边脸,做了一个深呼吸,平息住心里的火气。 不能生气。 他把药拆了,倒来一杯温水,盯着徐晓风吃了药、喝完水,然后重新掖好被子:“行,你睡吧。” 徐晓风生怕又被俞洲拉去医院,立刻闭上眼装睡。俞洲耐心地坐在床头,看着他因为药效作用慢慢从装睡变成真睡,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下。 手心是滚烫的,小腿和脚却冰凉。 他烧了开水,灌了个暖水袋,塞到徐晓风脚边,然后去厨房炖粥。 小米粥在雪平锅里咕噜咕噜,俞洲把火调到最小,走到主卧门口,靠在门框上看那人露出被子的柔软头发。 ……如果不是的话,现在这样也不错,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就让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来往,除了自己以外没人可以依靠。 他可以出去赚钱,然后将他彻底圈养起来。他知道他的全部喜好,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 俞洲的眸色渐渐加深,直到徐晓风放在床头的手机滴滴响起。 刚睡着不久的人被吵醒了,在被子下缓慢蠕动,探出一只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俞洲先他一步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是京市。 他接了电话,把徐晓风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快步走到房间外。 “喂,小风。”那头说。 俞洲瞬间辨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宋秋。 害老师的那个罪魁祸首。 他垂眼看向地面,低声道:“宋教授,风哥在睡觉。”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 片刻后,宋秋笑了一声:“风哥?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那天最先考完的学生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俞洲。” “哦,俞洲,”他说,“你和小风住在一起吗?” 俞洲:“嗯,我借住在他家里。” 宋秋:“看来他确实挺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卧室里的人含糊问:“谁的电话?” 俞洲道:“没谁,送快递的。” 徐晓风“唔”了一声,翻了个身。俞洲合上门,然后走到了阳台上。 第69章 “送快递的?”宋秋在电话里微微扬起尾音,“不怕我事后找我弟弟告状?” 俞洲声音平静:“可以试试,看他会相信谁。” 宋秋:“……” 俞洲:“有什么事吗?等他睡醒我会转达他。” 宋秋道:“没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岗位,想推荐他过来就职。比起这个,我现在对你倒是挺好奇的,俞洲,你知道我弟弟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俞洲洗耳恭听。 “他是国内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提名菲尔斯奖的人,提名的时候才二十四岁。” 俞洲:“那又怎么样?” 宋秋笑道:“你可能不清楚菲……” “我清楚,”俞洲说,“那又怎么样?” 宋秋:“……你不觉得这样一个人,待在小县城里教高中生,太浪费生命了吗?” 俞洲脸色越来越冷:“宋教授,有话请直说。” 宋秋:“那我就直说了,既然小风这么喜欢你,你需要什么?钱,或者想去某个学校,都可以提,只要你能把他劝回来继续做学术。” 俞洲:“他不想回来。” 宋秋:“他从小在温室里长大,心性和小孩差不多,社会经验基本为零,懂什么叫想和不想呢?” 俞洲:“没别的事了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 宋秋:“等等,你……” 俞洲把电话挂了。 他五官结冰,阴郁地盯着手机,将宋秋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再把通话记录彻底删除。 再回到卧室时,徐晓风已经重新睡着了。 他把手机放回原处,在床头站了良久,等到心中翻滚的怒气平息之后,才伸手轻轻蹭了一下徐晓风柔软滚烫的脸颊。 啧啧 第36章 掌控 睡到晚上八点多,徐晓风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烧得口干舌燥,嗓子跟刀割似的,想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 刚掀开被子一角,身边有人问:“要什么?” 徐晓风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马上安定下来,哑声说:“水。” 很快,杯子抵到他的唇边,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倒回枕头上,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俞洲没听清,俯下身去:“嗯?” 徐晓风又说了一遍:“真好。” 俞洲勾起嘴角,看着他病殃殃的脸,追问:“什么真好?” 徐晓风闭着眼睛,因为生病的原因格外率真,慢声慢气地说:“生病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以后你去读大学了……我肯定会习惯不了。” 俞洲嘴角的弧度加深,舌根像含着几勺蜂蜜那样泛着甜味。 他在徐晓风耳边说:“你在哪我就去哪,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怎么样?” 徐晓风困意浓浓,半晌,他意识模糊地“嗯”了一声。 俞洲在被子里找到他的手,用力握住。 本来预备晚上吃的小米粥没吃上,徐晓风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醒来时内外衣服全部湿透,皮肤黏着冷汗,但高热已经退了下去。 他捂着发晕的头起身,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俞洲一米八多的个子蜷缩在躺椅里面,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徐晓风愣住。 或许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他的心跳加快,脑中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真正被人关心的时候,是这样的。 从来没有人在他生病时像这样守过他,母亲关心他的学术成果,哥哥关心他自己的前途荣誉,保姆阿姨关心这个月工资能不能上涨,看似都和他相关,又都与他无关。 他和俞洲像两条强行扭在一起的平行线,却比原本的那些羁绊来得紧密得多。 徐晓风安静地看了一会,心想或许这才是正常家庭关系该有的模样。 许久,他伸手轻轻拍醒俞洲,道:“去床上补个觉吧,万一你也感冒,就只能吃我做的黑暗料理了。” 俞洲一直没有睡熟,徐晓风一碰就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探他的体温。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俞洲摸完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舒了口气,道:“终于退烧了。要是早点听话吃药,也不至于受两天苦。” 徐晓风没说话。 俞洲对上他的视线,慢慢坐直了腰,整理好有些乱的头发,耳尖有点发红:“看什么?” 徐晓风说:“谢谢。” 俞洲听到这句道谢,没有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看了徐晓风一眼:“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因为生病时的照顾道谢吗?” 徐晓风顿时无法招架,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 俞洲又笑了,打断他的话,把他乱糟糟的刘海拨开:“嗯,我知道,跟老师开玩笑呢。好了,起来吃点东西。” 徐晓风听话地裹上外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准备去洗个澡。 刚走到浴室门口,俞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许洗澡。” 徐晓风:“……” “我现在浑身都是汗。”他试图说服俞洲,“真的很难受。” 俞洲抱胸看他:“不行。” 徐晓风从他身上感到类似于母亲的压迫力,叹气:“好吧。” 他进去洗脸刷牙,过了一会,听见俞洲在外面说:“实在难受的话,吃完饭我帮你用毛巾擦擦。” 第70章 徐晓风差点被牙膏沫呛到,咳嗽几声,迅速漱完口,道:“不用!我再忍忍。” 俞洲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好。” 两人洗漱完毕,徐晓风窝在沙发里看俞洲在厨房做饭,感觉自己像以前邻居家养的那只猫,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是睡觉和等放饭。 家里取暖器全开着,俞洲觉得热,只穿了一件背心,颠勺的时候手臂会显示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徐晓风安安静静地等,看着俞洲利落地做了两人份早餐,热腾腾端到桌上。 他给徐晓风煮了面条,肉沫剁得碎碎的炖在汤里,再撒上葱花、煮几片青菜,哪怕徐晓风的鼻子塞着,也能闻到清淡鲜美的味道。 “好香!”徐晓风拿起筷子,有点迫不及待,“我开吃了。” “嗯,慢点吃。” 俞洲喝着昨晚剩下的小米粥,看徐晓风埋头吃得非常认真,鼻尖甚至冒出了汗珠,嘴唇被烫得微微发红,先把吃完面条,然后慢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徐晓风放下碗,长长吐出一口气。 胃里暖洋洋的,浑身发热,病气带来的疲惫感散去不少,感觉像终于活过来了。他靠进椅子里,有些感动地说:“真好吃……” 俞洲忍不住笑,又切了盘哈密瓜给他,进厨房把碗筷收拾好,出来时看到徐晓风在玩手机。 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徐晓风问:“我昨晚听到有人给我打电话,怎么没看到通话记录?” 俞洲脚步微微一顿。 “诈骗电话,”他说,“先是说送快递,后来发现是诈骗,我就把电话拉黑了。” 徐晓风没有多想,哦了一声,打开工作群看聊天信息,刚看完一半的未读消息,忽然有人给他打电话。 徐晓风看了一眼来电人,摁了接听:“喂,您好。” 俞洲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盯着徐晓风接电话的侧脸。 会不会又是那个宋秋?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很快,他看到徐晓风露出欣喜的笑容,朝俞洲的方向看来,眉里眼里都是开心,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他挂断电话,站起身,朝俞洲张开双臂:“来。” 俞洲愣了一下,走到徐晓风身前,然后被他用力抱住。 “小洲,你太优秀了,”徐晓风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初赛全市第一!” ……原来是这事。 俞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回抱住徐晓风,重新带上微笑:“我要奖励。” “要什么?尽管开口。”徐晓风激动地揉乱他的头发,“这次陈乐佳二等奖、陈乐瑶三等奖,你全市第一,主任说这个月给我加奖金,奖金全给你买东西怎么样?” 俞洲矜持:“不要。” 徐晓风:“那要什么?” 俞洲手收紧一些,把怀里人紧紧揽住,发现这两天的发烧后他似乎瘦了一点。 他摸了摸有些硌手的脊梁,道:“老师这个寒假就在家给我补课,怎么样?” 徐晓风松开手,震惊地看向俞洲。 十七八岁的男生,要的奖励居然是寒假补课,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俞洲又强调一遍:“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我补课。” “也不是不可以……”徐晓风斟酌着,“但这个不算奖励,你还有别的爱好吗?比如最新款游戏机,乐高模型,或者……” “没有,”俞洲说,“你少生点病我就很高兴了。” 徐晓风:“……” 他摸摸鼻子,像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失败家长,道:“好吧,我就在家给你补课。” “嗯,”俞洲翘起嘴唇,“我看看你的扁桃体怎么样了?再吃一次药,下午继续睡一觉。” 他又去了趟厨房,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筷子,对着徐晓风:“啊。” 徐晓风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嘴。 俞洲用筷子压住他的舌头,拿手电筒往里面照。 扁桃体还肿得厉害,喉咙里全是血丝,得继续吃消炎药……俞洲想着,目光却不自觉地从落在徐晓风柔软的舌尖,还有一看就从小家境良好、没有一颗龋的洁白牙齿。 心思慢慢地偏了。 徐晓风张得嘴发酸,含糊问了一句好了没有,俞洲回过神,不动声色撤离筷子,道:“还肿得厉害,得痛上几天了,我去给你拿药。” 徐晓风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被小自己十岁的男生盯着吃药、休息,睡过了寒假的第二天。 起来后,俞洲将他当猪一样喂,继续吃饭、吃药、休息。不准他洗澡,不准他吃零食,不准他脱外套,恨不得连他喝几杯水、上几次厕所都做个表出来贴在墙上,把他从头管到脚。 徐晓风此时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只觉得俞洲心很细,执行力也很强,难怪能次次考试第一名,而且从来不偏科。 被结结实实管了两天,徐晓风的病从没有恢复得这么快过。 病好之后,他甚至胖了两斤。 趁俞洲睡午觉的时间里,徐晓风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去洗了个澡,浑身清爽地出来,还要悄悄把换洗衣服洗掉,怕被俞洲发现。 可惜,俞洲一起床就发现了。 零度的天气,老师把刚洗完的衣服晾在阳台,毛衣直接冻成了冰棍。 第71章 而且是那件奶白色的昂贵毛衣,不能水洗。俞洲还在洗衣店的时候,曾用最好的干洗剂洗过它。 现在,它凄凉地硬邦邦趴在衣架上。 俞洲无奈又好笑,往主卧看了一眼,见徐晓风正靠在主卧的躺椅里专注看书,于是去了一趟阳台,把冰棍取下来,重新处理一遍,放在自己卧室铺平阴干。 徐晓风不知道。 俞洲也装作不知道。 等衣服干透了,他把毛衣重新叠进徐晓风的衣柜里,那人果然已经忘了这件小事,过几天从卧室探出头来:“俞洲,你看到我那件白色的毛衣吗?” 俞洲正在写作业,头也不抬:“衣柜最右侧第三格中间。” 片刻后,徐晓风穿着毛衣出来,似乎想起来什么,耳朵有点红。 “你帮我从阳台收回来的?” “嗯,”俞洲说,“这种材质的衣服不能水洗。” “哦……” 徐晓风站在书桌边,有些尴尬和迟疑。 俞洲于是放下笔,走到徐晓风跟前,帮他把毛衣整理好,垂眸看着他的脸。 还好毛衣被救了回来,这件是衣柜里最配他的一件,衬得他的脸像是玉器一样温润漂亮。 这段时间俞洲跟疯了一样窜个子,徐晓风和他对视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微微仰头。 “那天我偷偷洗了澡,”徐晓风向他坦白,“怕被你发现,所以急忙忙把换洗的衣服洗了,下次我会记得。” 俞洲没忍住,带上了笑意。 他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过分的想法,徐晓风的原生家庭——比如那个听上去严厉又不近人情的妈妈,比如宋秋,或许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们把徐晓风养成了一张光洁无暇的美丽白纸,全然坦诚,全然信任,连最小的谎话也不会说。 他感觉自己在越陷越深。 俞洲慢慢理好他的衣领,道:“对不起,是我管得太多了。” 徐晓风下意识想反驳,却见俞洲偏过头去,看向阳台,忽然道:“风哥,你看,下雪了。” 徐晓风跟着看了过去,发现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鹅毛大雪。 而这间小小的两室一厅里,所有取暖器都开着,暖和到甚至有些热。 徐晓风笑道:“快过年了。” 俞洲“嗯”了一声。 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徐晓风还在看雪,俞洲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今年我两一起过年。” 等我完结了,我一定要把野狗这个名字改回来(咬牙切齿) 第37章 除夕 这天,天还没亮,俞洲朦朦胧胧间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去看,发现床边有人。 热爱睡懒觉的徐晓风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已经换好了衣服,蹲在他床边,轻轻拍他的脸,小声道:“起床了,俞洲。” 俞洲迟钝半拍,视线缓缓从他的羽绒服、毛线帽、围巾、手套上划过,然后抬眼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出头。 俞洲:“……这么冷的天,你要出门?” “嗯!一起出门,我们去逛街。”徐晓风很亢奋,捏着俞洲的脸,“六点了,起床起床。” 俞洲从床上坐起身,努力散了散困意,去洗手间飞速洗漱完毕,回来看到徐晓风已经拉开了他的衣柜,正在兴致勃勃地替他选衣服。 “今天要穿喜庆一点,上次给你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怎么不见了?” 俞洲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你忘了吗?那件衣服我穿太小了,你穿正合适,就放你衣柜那边了。” 徐晓风揉揉额角:“病了一下之后记性越来越差。那就穿这件吧,这件也好看。” 他给俞洲挑了黑色羽绒服、红色围巾,和自己的红色帽子、黑色围巾正好相映。 俞洲乖乖按他的选择换好衣服,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徐晓风微微抬头,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比他高的男生,感慨:“怎么一下子就比我高了?” 俞洲伸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揽住他的肩膀:“因为老师挑食,不爱吃肉,还总是生病,所以会长不高。” 徐晓风:“……” 俞洲笑了,又道:“今天觉也不睡,这么早出门准备去哪里逛?” 徐晓风把他的手臂拿开,道:“杜淮昨天跟我说,每年城西都会有早市,卖各种各样的年货,我从来没有跟人置办过年货,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俞洲:“那就再加件毛衣,围巾也换厚实一点,早市都是室外的。” 徐晓风:“已经很厚了,等会都走不动路!” “快点,我在门口等你。” “俞洲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徐晓风敢怒不敢言,默默又去加了件毛衣,围上最厚的围巾,走到俞洲面前,被他上上下下仔细检视了一番,最后穿得像北极熊一样出了门。 出门两分钟,徐晓风就后悔了。 隆冬的早晨六点,寒风刺骨,路边光秃秃的树杈都被吹得东倒西歪,他穿得再多也挡不住风挂在脸上的刺痛感,眼睛越眯越小,步伐越走越慢。 俞洲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不见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到老师努力把脸往围巾里埋,忍不住笑出声。 他帮他挡住风,将长长的围巾解开,重新从头到脸把他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第72章 “好点没有?”顺手蹭蹭徐晓风冰凉的脸蛋。 徐晓风点头,声音穿透毛巾闷闷的:“好多了。” 俞洲抓着他带了手套的手,塞进自己兜里:“现在回家睡回笼觉还来得及。” “不回!”徐晓风无比坚定,“今天这个早市必须去逛。” 俞洲便牵着他,一路冒着寒风走到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城西。 徐晓风虽然来知海县一年多,却是个社恐死宅,唯一去过的商圈就在附近,城西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跟着“本地人”俞洲走。 两人先去了这里最火爆的早点店,七点不到,店里居然已经坐满了客人,上至90岁推轮椅老太,下至婴儿车里呼呼大睡的小孩,全部挤在不到四十平的小店里,寒风也挡不住的热闹。 徐晓风坐在有些油腻的矮小圆桌边:“好热闹…我怎么从来没来过这家。” 俞洲:“这家打烊的时候你一般还没起床。老师,坐在这里别动。” “你去哪?” “我去点餐,你别走开,占好这个桌。” “好!” 像叮嘱小孩一样反复叮嘱好徐晓风,俞洲大步前往窗台,心中总是不放心那人一个人坐在人群里,等餐的时候每几秒回一次头,果然看到隔壁桌的女生找徐晓风搭讪,而后者很和气地笑着,一点架子都没有,看起来相聊甚欢。 俞洲皱眉,又催了厨房几次,端着早餐快步回到桌边,径直坐在徐晓风和隔壁桌女生之间。 “吃饭。”他挡住女生投来的视线。 徐晓风正又冷又饿,心思立刻全到了食物上,跃跃欲试拿起筷子:“好丰盛!” 热气腾腾的浓稠豆浆、刚起锅的酥脆油条、做成了生肖形状的可爱包子、炒得青翠欲滴的菜心,满满放了一桌。 徐晓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豆浆,立刻被烫得皱起脸。俞洲把他那碗拿过来,加一点白糖,边搅拌边吹,好在天气冷,豆浆的温度很快降到能入嘴的程度。 他尝了一口,然后递给徐晓风:“慢慢吃,还早,小心烫。” 徐晓风汲取教训,开始慢慢享用这顿寒风中的美味早餐。四周的食客都在聊着过年置办些什么年货、走亲戚要准备什么礼、谁家新添了孙子、谁谁出轨被抓了现成…… 徐晓风和俞洲占据最里面的那个小角落,在鼎沸的烟火气息里边吃边讨论今晚的年夜饭做点什么,徐晓风说他新学了一个拿手菜,必须要让他掌厨一次。 俞洲一边给他碗里夹包子,一边嗯嗯地应和着,最后的结果是徐晓风彻底吃撑了,从店里走出来的感觉自己彻底成了一头迎着冷风的熊。 他捂着肚子:“接下来去哪里?” “逛早市。”俞洲道,“吃饱了吧?接下来要开始消食了。” 十分钟后,徐晓风对着敲锣打鼓、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的早市街发呆。 他以为的年货早市,就是很多小摊贩聚集在一起卖年货,最多半小时就逛完了,结果竟然是整整两条街的正经门面?! 正巧他们来的时候遇到舞狮,鞭炮声噼里啪啦,人群拥簇着舞狮的队伍前进,威武的毛绒大狮子中时不时会撒出糖果,每每都能引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笑闹。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这么多年来,他对“过年”的印象只有五星级酒店送来的精致昂贵却不怎么好吃的年夜饭、像学术交流会一样的无趣的饭桌话题、忽然变得冷清的街道、最多再加一个比平日里更繁琐的社交……仅此而已。 原来真正的过年是这样的。 他看得入神,身边人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道:“抓紧我,小心走丢。” 徐晓风回神:“我又不是小孩子,走丢了电话联系。” “不行,”俞洲站在嘈杂的人群中,神色严肃认真,“今天是,不能走散,意头不好。” 徐晓风笑了,吐槽他新时代九年教育优等生居然这么迷信,手却主动握紧了他的手掌。两人在人群里被挤得出一身汗,徐晓风取下了手套,他们手心都是潮的,但一秒也没松开过。 徐晓风前所未有的兴致高涨,像第一次逛街的小孩,见到什么都想买一下,俞洲便跟在旁边,冷静地判断什么可以买、什么没必要买,最后负责给他拎东西。 整整逛了三个小时,从早上逛到大中午,徐晓风腿都走到发软,还意犹未尽想要等中午的舞狮。结果中午的时候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外面冷得厉害,俞洲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打车载着大包小包把他拉回家。 一直到了家里,徐晓风的眼睛还亮晶晶的,生机勃勃地跟俞洲不停说:“原来舞狮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那是装满了各种线路和程序的机械假狮子,有人远程控制它蹦蹦跳跳……结果居然是真的人在狮子下面跳!他们好厉害,能配合得这么好,把狮子的神态全展现出来,摆尾巴扭屁股活灵活现的,一定要练习很久吧?” 俞洲温柔地看着他滔滔不绝,没有打断他的倾诉欲,只是偶尔附和,给予他恰到好处的回应。 等舞狮子的兴奋劲过了,他们盘点了一下今天战斗的成果。 对联、灯笼、小摆件、各色干果炒货、新鲜肉菜……堆满了餐桌。 俞洲去处理食材,徐晓风拿着对联,站在门口仔细比对,等俞洲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贴好了对联,正拿着手机在拍照。 第73章 他走到门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不出所料地笑了: “上下联贴反了。” 徐晓风拍照的手僵住:“那……重新贴过?” 俞洲笑:“没事,就这么着吧,好看就行。” 徐晓风盯着对联看了又看,总是不满意,过了一会,俞洲把灯笼挂上后,他又跑到门外把对联小心扯下来,左右切换贴好。 然后拍照,第一次发了朋友圈: “快乐!:)” 俞洲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点了赞,回复:“同乐:)” 很快,手机开始滴滴滴。 陆新浩:“老师快乐!” 杜淮:“卧槽,你居然发圈了,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到手机都不会玩呢!” 陈乐瑶:“俞洲手挺快啊(吃瓜)” 年级主任:“记得监督俞洲做奥数。” 宋秋:“今年你又不在家过年,家里冷清许多,我们都很想你。” 滴滴响了半天,徐晓风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上,人又去了阳台浇花。俞洲礼貌十足地问:“老师,我能看下你手机吗?” 徐晓风根本没往心里去:“随意。” 得到许可后,他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朋友圈,审视了一圈所有的评论,先把宋秋那条删了。 再回到微信聊天界面,聊天记录里密密麻麻全是未读,徐晓风曾经的同事和学生发来一大堆祝福,可惜那人连大前天的消息都还没点开看过。 俞洲也没有点开,一条一条扫过,直到看到一句: “晓风,我真的很喜欢你,能告诉我……” 俞洲目光一顿,点进那条消息,看到了后半截信息: “……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吗?我想来看看你。” 联系人没有备注,昵称只是一个句号,被徐晓风划归在同事的分组里,除了这条消息以外,聊天框上面还发了几十条诉说爱意的痴语,但徐晓风一次都没回,甚至可能根本没点开看过。 俞洲瞳孔发沉,把联系人带聊天记录一起删了。 删除成功,一条新的信息弹进来: 宋秋:“小风,你把我的号码拉黑了吗?是不是生我气?今年和谁过年呢?” 俞洲点进聊天框内,再往上还有许多条: “你不想回京大教书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科研所,那边工作强度不大,会给你很多学术研究的自由空间,你可以继续安心地证霍林猜想,证十几年都没问题。” “如果不放心那个俞洲,我也可以帮你在京市安顿好他。我们是兄弟,有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俞洲露出一点冷笑,只翻看了几条,便点进宋秋的昵称里,把他也删了。 徐晓风在阳台道:“俞洲!” 俞洲面不改色放下手机,应了一声,走到阳台,看到徐晓风正趴在阳台栏杆上,头上落了雪花,鼻头冻得红红的,瞳孔微微发亮,朝他招手:“过来。” 俞洲的目光落在他柔软好看的嘴唇上,喉结轻动,又快速将视线挪开。 “怎么了?” “你过来我这边,”徐晓风把他拉过去,“看楼下那片雪地。” 两人并排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他们这栋在小区最里面,下面是白茫茫的崭新雪地,俞洲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徐晓风说:“你先在这儿盯着它,我去拿个东西。” 俞洲:“?” 徐晓风强调:“千万不要走开。” 俞洲:“等等,让我盯什么?” 徐晓风没答,急匆匆离开阳台去了卧室,俞洲只好听话地转过头去,盯着那片雪地。 忽然,雪地里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平坦的崭新积雪中间,慢慢一条接一条地融化出了凹凸的纹路,纹路彼此相连,最终拼凑成四个字: “生日快乐” 俞洲愣住,瞳孔微微收缩,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是为谁准备的—— “俞洲,生日快乐!” 熟悉的声音贴在他身后,俞洲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到徐晓风脸上带笑,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进他手中:“你的生日礼物。” 俞洲怔怔地看着他。 几秒后,宕机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地狂跳。 陈乐瑶过生日的时候,徐晓风说要在为他庆生,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俞洲又望向楼下精心准备的雪地祝福,再看看手中的礼盒,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是在做梦吗? 十七年过去,他终于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文案梗got! 第38章 醉酒 “拆开看看,喜欢么?” 徐晓风看起来比俞洲还要期待。 俞洲没有立刻拆,他握住礼品盒,片刻后又空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徐晓风冰凉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听起来有些不稳:“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徐晓风道:“以后每年除夕我都会送你。” “老师说真的吗?” “真的。” “我也当真了,我会从每年的第一天开始期待除夕的礼物。” “别这样,会让我选礼物的时候压力很大。” “我说过,你送什么都喜欢。” 徐晓风已经忍不住了,又催他:“快拆。” 第74章 俞洲拿来剪刀,就站在寒风簌簌的阳台上,极为小心地拆这份礼物,一层一层,像剥洋葱那样,直到剥到了最里面的深蓝色丝绒子盒。 他在徐晓风灼灼地注视之下,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秀气低调的手表。 俞洲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块手表和徐晓风手腕上的那块是同款。 即使很清楚老师送这个表没有其他意思,他的胸口仍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用同款做礼物,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 “和我手上的是同款,”徐晓风丝毫没察觉他的心思,甚至主动介绍,“我带了很多年了,一直很喜欢,本来想送你一款别的,但是看来看去还是这款最好。” 俞洲藏起眼睛里的浓烈情绪,把表小心拿起来,故意道:“老师可以帮忙戴一下吗?” “当然。” 徐晓风接过手表,把俞洲的衣袖撸上去,低头仔细地将手表戴在他的手腕,然后拉着他的手反复打量片刻,满意点头:“嗯,挺合适。” 俞洲眸色晦暗地看着,反扣住徐晓风的手。 “我很喜欢,谢谢。” 徐晓风笑道:“喜欢就好,我第一次给男生准备生日礼物,翻了很多资料。” 俞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靠得极近,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外面的风把大雪刮了进来,落在他们头发上。 “下面那个是什么?”俞洲问。 徐晓风:“网上买的可以加热的生日灯牌,昨天下雪的时候我悄悄去楼下放了,正好积了一晚上的雪,我远程打开开关,它就会用自身的温度把雪融化掉。嗯,虽然有点土……但也挺有意思是不是?” 俞洲自己提的问题,却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他闻着那股淡淡的冷清檀香,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绮念,每个细胞都渴望着在这个无人所知的角落里尽情拥抱、品尝,彻底放纵自己,把所有幻想过无数遍的荒唐事都做一次。 但冰凉的表带贴着他的手腕,与脉搏相连,像戴在野狗嘴上的止咬带。 他慢慢摩挲身边人细腻的掌心,冷静地想着发疯,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做。 “好冷,我们进去吧。”徐晓风说,“我得去把灯牌拿回来,说不定明年还能用呢?” 俞洲哑声道:“我去。你就待在家里,小心着凉。” 他外套也没穿,冒着雪跑到楼下,让自己滚烫的身体在寒风里彻底冷下来,吹到睫毛都沾满了雪花,才拿着灯牌回家。 徐晓风正从冰箱里拿出订制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俞洲的名字。 “年夜饭的甜点!”他说,“你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吃蛋糕。” 还没有吃到蛋糕,俞洲已经感到了它的甜。 他眉眼里全是笑意,看着徐晓风:“嗯,我们来准备年夜饭。” 一下午在厨房忙忙碌碌,徐晓风说要掌厨,最后还是成了俞洲做,顺带不怎么走心的教他食材的处理方法。 忙到晚上七点整,春晚开始了。 徐晓风一趟接一趟往外端菜,今天俞洲做的全是硬菜,鸡鱼鸭肉样样齐全,九个菜摆满整整一桌,看得徐晓风眼花缭乱,拿手机拍了好半天。 电视里开始放第一个歌舞节目,客厅热闹又暖和。餐桌明明很大,两人却非得挨着坐着,互相倒了低度数的米酒,先举杯干杯。 徐晓风:“愿你健康快乐,学习进步,心想事成,快快长大。” 俞洲:“祝风哥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早日找到正确的证明思路。” 徐晓风笑了:“这样的祝福我喜欢。” 俞洲碰上他的杯子,一口气将米酒饮尽。徐晓风极少喝酒,先慎重地抿了一口,发现度数一点不高而且口感很好之后,才小口小口将米酒喝完。 热意从胃部用到脸上,徐晓风低估了米酒的后劲,脑子迅速模糊了起来。 他蒙着醉意和俞洲边吃边聊,吃了一个多小时,酒也越喝越多,等饭菜撤下之后,他已经醉了个彻底,甚至醉得想不起来还有生日蛋糕。 俞洲收好碗筷,把蛋糕摆出来,关掉家里的灯,很认真地自己点上蜡烛。 他从来只在别人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他们吹蜡烛,但今天是独属于他的。 跳动的蜡烛灯光照着徐晓风红扑扑的脸,他有点头晕,撑着下巴,目光直勾勾落在俞洲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洲觉得此时的他格外诱人,像王后手里拿来诱惑白雪公主的红苹果。 “我要许愿了。”他温声和的人说。 徐晓风点点头。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希望……所愿皆能成真。 心意相通,永不分离。 在徐晓风的注视下许下这样的愿望,俞洲手心微微出汗,被一种强烈的禁忌感刺激着,忍不住在吹蜡烛前悄悄睁眼,偷看一眼对面的人。 徐晓风醉得太厉害,半合着眼,瞳孔被烛火照得泛着水光,里面映着俞洲的影子。 俞洲头皮轻轻一麻,迅速挪开视线,深深吸气,然后一口气吹灭了全部蜡烛。 房间陷入片刻黑暗,徐晓风起身要去开灯,俞洲听到他摇晃的脚步声,连忙道:“站着别动,我去开。” 徐晓风:“洲洲,这个地怎么在转……” “彭”地一声,什么东西坠落在地,随后是身体摔倒的声音。俞洲心头一紧,大步走去开了灯,看到徐晓风呆呆坐在地上,左手扶着桌子腿,右手扶着额头,衣服上被溅了一身的可乐。 第75章 俞洲没忍住笑,把徐晓风扶起来,双手稳稳捧着他的脸,问:“还晕么?” 的人两颊绯红,似乎撑不住沉重的脑袋,把下巴支在俞洲的掌心:“晕,你不要晃,一动我更晕。” 俞洲纹丝不动地站在地板上,根本没有晃过。他捏捏徐晓风滚烫的脸,笑道:“老师喝醉了,我先扶你去换衣服。” 徐晓风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顿时天旋地转,立刻紧紧地闭上眼睛,抓住身下人的肩膀。俞洲把他抱到房里,让他坐在床头,从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衣服,然后半跪在他面前。 心在咚咚直跳。 他的手落在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上,像是扣着一个潘多拉魔盒,难得的胆怯了几秒。 “我得先脱掉你的脏衣服,”俞洲说,“可以吗?” 徐晓风只是迟钝地盯着他看,点点头,然后露出一点笑容,跟他道:“你晃的时候,脸也好对称……我看出了你脸上全部的方程式,它们在任意维度一定都是对称的……” 俞洲已经开始一颗一颗地解他的纽扣,他心猿意马,敷衍地嗯着,目光卑劣又灼热地沿着这人清瘦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描摹着这具缓慢呈现在他眼前的玉雕般的身体。 因为喝醉的原因,他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粉。 俞洲呼吸急促,理智烧着熊熊大火,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越来越快,将弄脏的衣服剥下来,然后飞速给他换上干净的。 身体被衣服掩盖的瞬间,俞洲长长地松了口气,手指尖微微发抖。 徐晓风丝毫不觉:“我想吃蛋糕。” “好。” “你也喝醉了吗?为什么脸这么红。” “嗯,我也喝醉了。” 俞洲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很庆幸今天穿了长款的毛衣,将该遮盖的地方好好地遮着。 他伸手扶住徐晓风,把他重新扶到桌边,开始切生日蛋糕。 电视里还在放春晚,观众们因为无聊的小品节目爆发出阵阵笑声,俞洲拿着蛋糕,发现外面的大雪仍未停,和去年徐晓风将他捡回家时的雪一样。 “生日快乐。”徐晓风喝醉了也慢条斯理,往嘴里塞了一点奶油,“以后我每年除夕都会给你过生日。” “风哥说话要算数,我们拉钩。” 徐晓风伸出小拇指,被俞洲紧紧勾住。 他从徐晓风的盘子里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 这是他的第一个生日蛋糕,水果味的,尝起来又软又甜。 收拾好残局,俞洲解掉围裙,挨着徐晓风坐在沙发里,趁他喝醉的功夫放肆伸手揽住他的腰。 两人亲密无间地靠着,准备新年倒计时。 十、九、八…… 俞洲偏头,盯住徐晓风的柔软嘴唇。怀里人睡得很沉,嘴唇比平日里更红,此时靠着他的肩膀看起来毫无防备。 七、六、五…… 他们距离不到半米,俞洲伸手蹭了一下唇角,在酒精的作用下意乱得厉害,谨慎地缓缓朝他靠近。 四、三、二…… ——忽然,电话滴滴滴响了起来。 俞洲心跳如雷,迅速拉开和徐晓风之间的距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个外地的陌生号码。 ……谁会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他稳定住情绪,遗憾地又看了一眼身边人的唇,拿着手机大步走到阳台上,把阳台门关闭,按下接听键。 那边传来一个轻快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儿子,新年快乐!有没有想我?” 俞洲一愣。 他瞬间清醒,手用力抓住冰凉的栏杆,被冷风吹着发烫的脸,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 “你在哪?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还准备回来吗?” 俞若云听到他的连环逼问,在电话里笑了,道:“哎,我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你还在生妈妈气呢?对不起啊俞洲,这次确实是我任性了,不过,再来一次我可能还会做一样的决定。” 俞洲沉默,握着栏杆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没生气,”他片刻后说,“你怎么样?” “我最近已经稳定下来了,在一家电子厂做工,下班回来会上两小时网课,准备到明年参加一下成人高考。宝宝,你一定要好好读书,高考后远远地离开那里,外面的世界虽然辛苦,但是会很快乐,我应该再更早的时候带你一起出来……” 俞若云今天大概心情非常好,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聊着自己这么久来的经历。俞洲安静听着,握在栏杆上的手悄悄松懈,神色也逐渐变得平静。 “对了,”俞若云又道,“我今天给你打了钱,你收到没有?不要怪妈妈,妈妈这两个月才攒下一点钱,你把洗衣店卖掉,应该够两年生活费和学费了。” 俞洲道:“不用,你留着花,大学的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 俞若云:“店还开着呢?” “没有,我租出去了,每个月能收一点租金。我现在住在徐老师家里,他不收我房租。”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俞若云感慨:“徐老师真的是个好人,你住在人家家里要勤快一点,多照顾他的生活,主动洗衣做饭,知道吗?” “嗯。” “我以前的电话不用了,想跟之前的那些人彻底断干净,以后就用这个号码,有事可以联系我。” 第76章 “好。” “新年快乐,小洲,你在家要好好的。” “新年快乐,妈妈,”俞洲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是我引导那个女人来学校闹事的。” 俞若云听到这句,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笑了几声。 “好久没听你叫我妈妈了。”她道,“谢谢,我一直什么都做不好,让你操心了。” 俞洲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人拉开了阳台的推门,徐晓风睡一觉起来,酒醒了一些,揉着眉心:“这么冷,怎么在阳台?” 俞若云在电话里说:“好了,早点睡觉,下次再联系,晚安。” 俞洲也道了晚安,挂断电话。手机显示现在是0点05分。 新的一年开始了。 俞洲眼睛微微发红,看着徐晓风,大步迈到他身前,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 “风哥,新年快乐。”他说。 徐晓风回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因为喝醉的原因没有察觉到他的小情绪,只当他在跟自己撒娇。 小县城里今年没有禁止烟花,跨年时分,漫天都是绽开的漂亮花火。徐晓风在嘈杂的炮仗声中说:“新年快乐,今天一定会是一个新的开端。” 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新的开端!!年后就要拉快剧情了嘻嘻 第39章 危险 等徐晓风醉酒醒来,俞洲决定把俞若云主动联络的事情告诉他。 徐晓风正揉着太阳穴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桌边看书,听到他的话,猛地抬起头,反复确认道:“云姐昨晚主动联系你?确定是她吗?她说她现在在电子厂做工?” “是,”俞洲说,“她还给我打了三千块,大概率已经稳定下来,手头也有了富余,因为她不是那种会太委屈自己的人。” “太好了,”徐晓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心里一直挂着这个事,昨天睡觉的时候还梦到我带你去报警,然后警察跟我说找到云姐了。” 俞洲眼睛带上一点笑意:“不用太担心,这么多年过来,我们最清楚地就是怎么活下去。” 徐晓风心中发酸,反复问他们聊了什么、现在她在哪里、工作生活怎么样。俞洲照实答了,徐晓风听完后,最终道:“这样也挺好,或许对于她来说是个正确的决定。” 过了片刻,他又叫住俞洲:“能把云姐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有点事情一直想问她。” 俞洲把手机打开,将俞若云的最新号码给他看。 徐晓风只是扫了一眼,便把号码记了下来。 晚上,他看到徐晓风在阳台来回踱步,似乎在下一个非常难做的决策,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俞洲知道他要和俞若云聊什么。 极有可能是关于“高考后才能告诉他”的秘密。 他不好奇,也没兴趣了解,于是主动去了次卧,把客厅留给徐晓风。 徐晓风顺利接通了电话,在里面听到俞若云一如既往精力充沛的声音,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聊了许久,话题一直围绕着俞洲,俞若云不停跟他道谢,甚至要给他每月打房租和生活费,徐晓风再三拒绝,对这个话题无法招架,只能连忙把话题转移开。 他斟酌着语气,道:“云姐,你走的时候太匆忙,有些事我没来得及确认……” 俞若云的直觉和俞洲大概是一脉相承的。 徐晓风一开口,她立刻猜到他想说什么,主动道:“关于俞洲的身世?” 徐晓风:“是的。那天我们并没有深聊,但后来我仔细想过,总觉得里面是不是有别的隐情?比如,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尝试过报警?” 俞若云笑了一声。 她道:“我本来想等俞洲高考之后,亲自回一趟知海县,把过去的所有事情原封不动告诉他,由他自己做决定。但既然徐老师问起,我也可以现在告诉你。” 徐晓风握住栏杆:“我会保守秘密。” “当然,我相信你,而且也不是什么说不了的大秘密,”俞若云道,“捡到俞洲的时候,我是报过警的。” “我们原本不住在知海县,而是隔壁的林原县。我捡到俞洲的时候还很小,根本养不活一个小拖油瓶,所以第一时间就去了警局报案。” “因为我爸妈的死亡牵扯到了一些安全事故和赔偿纠纷,我报警的时候很谨慎,用了假名和假地址,地址填的是隔壁没住人的邻居家。报完警回来第二天晚上……邻居家的门被暴力破开了,几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我听见他们中一个说‘必须找到那个小鬼’,‘活的死的都行’。” 徐晓风瞳孔轻轻一缩。 俞洲幼时的走丢……是人为的? 俞若云声音也压得很低:“我当时就猜到,俞洲可能是个大麻烦,甚至想过把他重新丢回捡到他的地方。但他那个时候真的好小好小,走路都不稳,又特别懂事,一次都没哭过,每次我站起来要出门的时候,他就小声喊着妈妈妈妈,蹒跚过来抱住我的腿……” 她又轻轻笑了笑,听上去有点怀念。 “所以我带着他逃到了知海县,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跟人乱搞,未婚生子被家里赶出来的。后来我有个客人是派出所的小员工,我哄得他帮忙给俞洲上了户口,上在我的户头,那些找俞洲的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第77章 短短的几段描述,听起来轻描淡写。 但徐晓风能想象到,自己还是小女孩的俞若云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沉默良久,声音有些酸涩:“我知道了。” 俞若云听出他语气的沉重,反过来安慰他道:“我其实很放心现在的俞洲,他比我聪明多了,心思缜密,做事稳妥,看人也特别准,过去那些人肯定奈何不了现在的他。老师,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我跟你说的是小说剧情好了。” 徐晓风温声道:“我会照看好俞洲,你在外面一个人住要多留心眼,如果需要帮助,任何时候打我电话都可以。” 俞若云道:“徐老师,你也要多多吃饭,不要挑食。” 徐晓风笑道:“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俞若云那边先挂断了电话。徐晓风看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抬眼看向关着门的次卧。 如果可能,他私心里希望俞洲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但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他最终会尊重他的选择。 然后在俞洲做出选择的时候,像过去的俞若云那样保护好他。 自从和俞若云通完电话之后,俞洲发现,徐晓风开始暗暗地有了一些管控欲。 比如,从来不干涉他私生活的徐晓风居然设立了“家规”,要求他下完晚自习立刻回家,如果有别的事情耽搁,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甚至大部分时候,徐晓风会在学校再加一会班,等俞洲下晚自习一起回家。 俞洲什么也没问,暗暗享受这种特殊的关照,偶尔还会故意晚上几分钟,等待那人主动给自己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到了四月,奥数决赛的时候,徐晓风本来要参加学校安排的数学研讨会。 考试地点仍然在市里,晚上去第二天就能回来,俞洲准备自己一人去考,徐晓风没同意。 他特地辞掉了研讨会,非得亲自跑一趟,全程陪同,考完还带他去市区逛了逛街,买了一些如何排解压力的心理学书籍给他。 考完没多久,俞洲正在准备高二的期末大考,教导主任忽然把他和徐晓风一起叫到了办公室里。 徐晓风是上课到一半被叫出来的,手里还拿着粉笔,见教导主任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第一反应是:“俞洲的奥数成绩出来了?” 教导主任无比和蔼地看着俞洲,拍拍他的肩,道:“还没有出来,但我猜俞同学的成绩应该非常好,因为刚才我们接到了京大招生办的电话,那边有保送俞洲的意向。” 徐晓风和俞洲都是一愣。 京大的保送……徐晓风对他们的流程很清楚,说明俞洲至少在全国拿到了前几名。 他笑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俞洲的背,比自己拿了少年班录取书还要高兴,眉眼间全是骄傲:“恭喜!” 教导主任也与有荣焉:“我们学校已经连续两年没人考上过顶尖院校了,何况是保送。我刚已经和校长也说了,准备给徐老师和小俞都申请一笔奖金……” 一直没说话的俞洲忽然开口,打断了主任的话: “谁打电话来的?” 主任还沉浸在喜悦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俞洲神色平静,被这种天大的喜事砸在头上,却看起来没多高兴,又问了一遍:“京大招生办的谁打电话过来的?” 主任一头雾水,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一个女老师,姓黄,怎么了?” 想了想,他以为俞洲怀疑电话有假,又道:“她还说近期还会有同事来我们学校一趟,跟你当面聊聊,我们也查过号码,确实是招生办的,应该不至于作假。” 徐晓风道:“我晚点联系联系之前的同事,让他们帮忙核实一下。” 教导主任立刻笑道:“对对,徐老师也在这儿呢,他应该对这些很了解。你们师徒两人也算是有缘分,最后说不定还成了同校的师兄弟!” “不用。”俞洲说,“谢谢主任。” 教导主任:? “什么不用?” 俞洲转过头来,看向徐晓风,道:“不用问是不是真的,我不保送。” 话音落地,办公室陷入安静。 教导主任:??? “你说什么?”他震惊地看着俞洲。 俞洲放缓语速,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保送,我要参加高考。老师帮我回复他们,这个名额不用给我。” “你……你不保送,”教导主任的眼睛越瞪越大,有限的教学生涯第一次见连京大保送名额都不要的疯子,“那你还想考什么样的学校?不都到顶了吗?” 俞洲道:“我想优先考虑省内的学校,而且保送会限制专业选择。” 主任急得差点没跳起来:“专业不喜欢可以进去再转啊,省内我们有什么好学校?985加起来都没三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的成绩待在省内不是白瞎么?多好的机会!俞洲,你别犯傻!” 徐晓风拉住俞洲,也皱起了眉,道:“先别拒绝那头,我和俞洲好好聊聊,现在就做决定太草率了。” 徐晓风一开口反对俞洲,教导主任马上有了底气:“对,晓风你和他好好说,这样的机会我一辈子都没遇到几次,一定慎重考虑,我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学生。” 徐晓风笑了笑:“嗯,谢谢主任。他们不是要来这里招生么?当面聊过再决定也不迟。” 第78章 一锤定音,他带着俞洲先回去继续上课,教导主任一路送到楼梯口,反复说一定要仔细考虑,见他们两个都无比淡定,等人走了,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怎么感觉在他们眼里,京大和旁边的菜市场大专没什么区别?” 徐晓风口中的“好好聊聊”,只是在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和俞洲简单聊了几句。 他说:“如果是因为专业不满意拒绝保送,我会支持你。但我不能接受‘想留在省内’的理由。” 两人肩并肩沿着安静的马路慢慢走,俞洲想牵身边人的手,一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最终只悄悄牵住了他的小拇指。 “为什么?”他问。 徐晓风:“这种理由像恋家的小孩子说出来的,对自己的未来极不负责任,不像你的风格。” 俞洲轻轻笑了一声,听到他这么说已经隐隐有了不快,但没有显现在脸上,只是道:“老师,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徐晓风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你跟我说说,留在省内是因为什么?” 俞洲:“我其实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在哪,我就留在哪。老师,你认为我讲的是玩笑话吗?” 徐晓风:“……” 他想起来,俞洲确实说过。 他一直以为俞洲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或者说,就算那些话里有一定真实成分,也绝对没有重要到拒绝京大保送名额的程度。 “这样也太草率了,”徐晓风不由得道,“大学对你来说很重要。” 握着他小拇指的手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收紧,俞洲脸上带着让他看不透的压抑笑容,深色瞳孔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做对未来不负责任的选择?” “为什么要帮我判断什么更重要?” “京大和你,对我来说,你要重要得多。” 徐晓风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俞洲,轻轻张开嘴,想要说出反驳的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心脏莫名开始狂跳,他眼里映着少年人冷静又深沉的脸,第一次窥见了那张面具下的另一面。 纯粹、浓郁、疯狂、孤掷一注,像粘稠又滚烫的岩浆,被掩藏在冰封的火山下,等待着某天吞噬一切。 徐晓风的手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轻轻抖了一下,不知不觉中挪开了视线,嘴唇几经张合,最终说了违心的话: “我其实也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重要,还有更长更好的人生在等着你,到时,你也许会因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在沉默里忐忑,他绝望地发现,人总是容易自私自利,哪怕自己也不能免俗。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渴望着岩浆的温度,甚至想用自己贫乏的人生把俞洲绑住。 这样卑鄙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徐晓风压制住它,但心仍然乱了。 俞洲一直不说话,徐晓风思索着刚才的话是否太过直白,想再挤出几句缓和气氛的言语,忽然间察觉到俞洲松开了一直被紧握着的小拇指。 徐晓风微微一愣,转头想打量身边人的脸。 俞洲脸色极为阴沉,呼吸缓慢而粗重,周身被的气息环绕,他和徐晓风深深对视一眼,然后迈开脚步,独自走到了前方,只留下一个背影。 徐晓风耳边嗡的一声。 完了。 俞洲生大气了。 为什么? 逐渐展露一些犬牙ww 第40章 退步 徐晓风茫然又无措,眼看着俞洲越走越远,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哪句话惹得他闹这么大别扭。 而生气的男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到小区门口,然后在保安亭前停下来,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见徐晓风仍然站在原地发愣,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他的神色更差,转身大步进了小区。 这回一次头都没转过了。 徐晓风后知后觉,轻轻啊了一声,快步朝俞洲的方向追过去,但已经追得太迟,一路连俞洲的背影都没有再看到。 五分钟的路程,他走出了一身汗,进门的时候悄悄地,喊了一句:“俞洲?” 没人应。 客厅灯开着却没有人影,俞洲的鞋好好地放在鞋柜里,显然比他提前到家。 徐晓风换鞋走到紧闭的次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里头传来俞洲闷闷的声音:“我睡了。” “哦……”他讪讪道,“睡这么早啊?” 里头没有再说话。 徐晓风于是不好再打扰,轻手轻脚洗漱之后回自己床上,熄掉家里的灯,准备睡觉。 今日份的争执随着灯光的熄灭而结束,家里陷入安静,而躺在两个房间的两个人,在同一片黑暗里失眠。 徐晓风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俞洲的那句“你比京大重要得多”,还有他说这句话时灼热又压迫力十足的眼睛。 他翻来覆去,重温了一遍自身乏善可陈的人生,确定自己是个无聊又无用的人,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他放弃京大的保送名额? 徐晓风难以理解,更无法招架,清醒的时候脑中一片乱麻,睡着后也全是乱糟糟的梦。他又梦到俞洲变成了某种长满皮毛的野兽,或许是狼,或许是野狗,威风凛凛,一身危险的矫健肌肉,绕着他缓慢踱步,深色瞳孔透出不加掩饰的食欲,似乎在考虑从哪里把他拆吃入腹。 第79章 徐晓风醒来时,眼前还晃着野兽尖锐的犬牙。 他揉揉酸胀的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比平时要早半小时,于是猛地翻身起来,准备去堵俞洲。 急匆匆跑到客厅,人不在,鞋子和书包也带走了。 徐晓风:“……” 在他面前总是温和有礼的俞洲,这次,似乎,确实,生了很大的气…… 连续好几天,徐晓风又回到了俞洲和黄朵儿谈恋爱的日子,早起见不到人,晚回已经睡了,中午在食堂碰到,连忙抓紧时间问上一句,那人只道:“我早就做出了决定,不会再改。” 俞洲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让徐晓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徐晓风有些慌了,找到年级主任,问他俞洲有没有改变主意。主任一看到他就疯狂吐槽,滔滔不绝说了十分钟。 “晓风,你来的正好,俞洲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不打算要这个保送名额了?他成绩好我知道,有自信也是一件好事,但是高考谁能保证百分百不失手?你和他怎么谈的?” 徐晓风笑不出来:“谈了,他说要在省内。” 教导主任气得头顶冒烟:“省内省内!以他的成绩那还读什么高三,直接高二报考得了,还省一年学费!” 徐晓风:“……我再找他聊聊吧。” “实在不行我们三方会谈,我把他班主任也叫来,”教导主任说,“就明天吧。” 徐晓风让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当天晚上直接在高二一班等俞洲下晚自习。 无论如何,这个决定不能受到他的影响,如果俞洲真的想和他在一个地方,或许……或许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妥协呢? 整点,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所有高二的班级同时下课,憋了一天的学生们如脱笼之鸟,一蜂窝冲到走廊里。 徐晓风被挤来挤去,努力找俞洲的身影,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人,还被不小心撞了一下。 差点摔倒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徐晓风稳住平衡,回过头去,看到穿着校服的俞洲站在他身旁,道:“小心点。” 徐晓风迅速反抓住他的手:“你跟我来。” 他拽着俞洲去了走廊最尽头。前后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赶着回家睡觉的学生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四周迅速安静了下来。 两人站在巨大的盆栽背后,徐晓风凑近一些,就着昏暗的声控灯细细打量少年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看到后者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问:“看什么?” 徐晓风笑道:“看你还生不生气。” 俞洲抿起唇:“我没生气。” “嗯,没生气,”徐晓风说,“只是闹别扭,对不对?” 俞洲看着徐晓风,想起他说的“没有那么重要”,心中依然隐隐不悦。但……他闹这个别扭又有什么用呢?眼前这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俞洲在心里无声地叹气,他忽然不确定自己还能够忍耐多久。 “老师找我,还是谈保送的事吗?”他主动问。 “是的,”徐晓风道,“再好好聊聊……不带情绪地聊。” 只要俞洲愿意,他可以编造出无数个让徐晓风接受的理由。 那天一时口快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想。 接着,他开始像念课文那样平静陈述: “我认为保送会限制专业的选择,并不是一个很适合我的途径。除此之外,我也认为高三是每个人都值得经历的过程,能完善知识体系,锻炼精神意志,如果过早的进入大学,可能会存在抗压问题。同时,我也有信心通过高考进入心仪的大学,所以我选择拒绝这个名额。” 徐晓风:“……” 他狐疑地看着俞洲,两人陷入沉默。 片刻,俞洲:“不行吗?” “行是行,但是……” 徐晓风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跟俞洲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离开我的话,或许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那个城市念大学。” 但俞洲一下给他讲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徐晓风犹豫了一会,然后轻轻吸气,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俞洲,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 “俞洲!晓风!太好了,你们还没走!” 徐晓风的话被打断在这里,他转过头去,看到俞洲的班主任李老师、教导主任、还有几位眼熟的校领导都在,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大步走到他们这个角落。 李老师用力揽住俞洲的肩膀,笑出两排牙齿,跟徐晓风道:“你知道俞洲这次拿了什么名次吗?” 徐晓风:“什么?” “全国第一!!”李老师就差没在俞洲脸上亲两口,“真的太厉害了,我们整个市都是第一次出奥数状元!” 教导主任:“走走走,边走边聊,京大招生办的人刚到校门口,我们一起过去。” 校领导道:“这回真的,难怪京大招生办千里迢迢亲自跑一趟,我也沾光见见京大的人。” 徐晓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们浩浩荡荡夹在中间,大步朝学校门口走。 远远的,他看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门卫室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极不愉快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俞洲,有些紧张地握住拳头,脚步越来越慢,逐渐到了队伍最后头。 第80章 校领导和保安打了声招呼,把黑车放了进来。车停在路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车。 紧接着,后排也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是宋秋。 他满面笑容地迎上知海一中的老师们,态度非常和善谦虚,见人就叫领导、递名片,迅速让场面变得热闹和谐。 徐晓风站在最后面,盯着黑车看了好一会,反复确认这次就来了他们两个,然后悄悄松了一口气,走到俞洲身边。 正好,两位京大来的老师走到他们面前。 俞洲忽然伸手,握住了徐晓风的手。 两人的目光在此刻完全同步,一致看向他们相握的手,然后抬眼,落在徐晓风没什么反应的脸上。 热闹的人群莫名出现两秒冷场。 很快,宋秋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伸手去拍徐晓风的肩膀,道:“小风,感谢你替我们发掘到这样的人才,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他的手没拍到。 徐晓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很客气地朝他点点头,道:“挺好的。你不是物理系教授吗?怎么来干招生办的活?” 宋秋笑意不变:“当然是借此机会顺便看看你。对了,这位你还记得吗?顾思博,顾老师,以前……” “我记得,”徐晓风说,“以前我和他一个组。” 顾思博看起来足足有一米九,他仍然失礼地盯着他们握住的手,左脸颊上的肉动了动,好一会才将视线挪到徐晓风身上,从始至终没有看旁边的俞洲一眼。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徐老师。”他说,“好久不见。” 俞洲的手慢慢收紧,眸色越来越沉,往前走了半步。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宋秋很快笑着圆场:“各位领导,说起来我和贵校还很有缘分,刚才忘记介绍了,我和贵校的徐老师是兄弟,照理来说早就该来贵校看看,一直耽搁到现在。” 校领导们热切地看向徐晓风,话题重新活络起来。一行人站着寒暄了几分钟,宋秋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道:“已经很晚了,不敢再叨扰大家,我们明天再坐下来好好聊。” 教导主任连忙推了推俞洲:“俞洲,你和徐老师一起送送两位老师,带他们去宾馆。” 俞洲还没说话,宋秋已经笑眯眯应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么多同事在,徐晓风没办法,只好带着俞洲一起上了他们的车。 他们没带司机,开车的是顾思博,宋秋很贴心地坐在副驾,把后排留给徐晓风。 刚一上车,宋秋道:“恭喜,俞同学,奥数全国第一,和小风当年的名次一样,很了不起。” 车平稳地启动,车窗没有关,凉爽的夜风吹着心思各异的四人。 宋秋通过后视镜,打量着男生的脸。大半年不见,俞洲长高不少,脸部轮廓越发英俊深邃,身形已经完全接近成年男性,比上次见时更加不显露声色,让人摸捉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听到宋秋的夸赞,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情绪,道:“谢谢。” 宋秋微微挑眉,又道:“这次我们来……” 俞洲:“宋教授,我们明天去学校聊吧,今天已经放学了。” 宋秋:“……” 他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又把注意力转向徐晓风:“小风,我知道你很烦我,把我电话都拉黑了,但这次不是我要来的,徐教授让我带话给你。” 徐晓风直接跟顾思博道:“顾老师,前面右拐,在绿色的指示牌那里停一下。今天太晚就不送了,我们明天还要上课。” 宋秋:“……哎。” 顾思博:“你们住在一起?” 徐晓风:“嗯。” 车辆拐弯,再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指示牌边。顾思博开了车锁,从驾驶室里回过头来,看向徐晓风:“为什么把我的微信删了?” 徐晓风:? 俞洲的目光立刻落在顾思博脸上。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除夕那晚,他在徐晓风手机里删了两个微信,两人现在都坐在他眼前。 俞洲脸色微沉,再次握住徐晓风的手,道:“我们走吧。”然后不由分说将他拉了下去。 含泪上班………… 第41章 决定 车开走之后,两人站在指示牌下,没有立刻离开。 徐晓风低头看看被俞洲攥得隐隐作痛的手,在他手心挠了挠,道:“我们这就算和好了,你不要再闹脾气了。” 俞洲正在想顾思博在微信上发的示爱言论,心里烧着妒火。听到徐晓风的话之后,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扫了,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徐晓风丝毫不在意刚才那两个不速之客,还惦记着他们没聊完的天,又续上之前的话题:“不要任性,如果你真的要参加高考,我也会支持你的,但留在省内我不同意。” 俞洲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音,所有阴郁情绪都缓缓平息下来。 他“嗯”了一声,把手松开一些,轻轻蹭了蹭徐晓风的手背,拉着他往家里走。 徐晓风在后面又小声道:“先好好学习,什么都不要多想,朝着你心中的目标努力。万一……万一你真那么坚持,我也可以考虑跟你去大学的地方,反正我在哪也一样。” 这句话越说越轻,俞洲却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他微微一愣,然后唰地一下回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徐晓风,心口怦怦跳,像是被巨额彩票砸中了脑袋,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第81章 徐晓风看着他简直快要发光的眼睛,笑了。 压在他身上好几天的事终于被卸了下来,他舒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最终的,把声音放大一些,重复道:“如果你非得跟我在一块儿,我也可以考虑跟你一起。当然,这得看你考上了什么样的学校,太差的话不行。” 俞洲呆立在那里足足十几秒。 “真的?”他轻轻问。 “嗯。” “为什么?” 徐晓风:“什么为什么?” 俞洲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急切地想从徐晓风身上确认到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愿意因为我离开知海县?你是不是本来已经计划回京市?” 徐晓风被那双眼睛盯着,又一次感到了莫名的压迫力,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没有计划回京市,我只是觉得……” 他在这里迟疑了一下,觉得什么呢?是因为俞若云说了俞洲的身世之后,他对他放心不下?还是这一年来他被俞洲惯坏,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 想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我觉得你虽然看起来沉稳,但实际还像小孩一样,又任性又倔,不撞南墙不回头,放你一个人去念大学我不放心。” 俞洲听着,看了他半晌,然后忽然笑出声。 接着,他就拉着徐晓风站在马路边,乐了好一会都停不下来。 徐晓风被他笑恼了:“你再笑我就收回刚才的话。” 俞洲变脸一样迅速抿起唇,但眉眼间还带着笑意,第一次在徐晓风面前表现出这样的高兴,仿佛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如愿以偿。 徐晓风不理解。平日里看着严肃又深沉的一男生,就因为他答应大学陪读,居然在马路上笑了三分钟,恐怕真的还是小孩子心性吧?或者是俞若云的离开给他造成了心理障碍…… 大约徐晓风的目光太过奇怪,俞洲慢慢止住笑,又蹭了蹭他的手背,目光温柔:“嗯,老师说得对,我还小,离开你我会活不下去。” “……你在调侃我吗?” “不是,我是认真的。” “我觉得还是要再考虑一下,俞洲你这样……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吧。” “嘘,不要说这些,让我先高兴一会儿。” 徐晓风闭了嘴,让他一个人好好高兴高兴。 俞洲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走路,时不时会偏过头来看他,让徐晓风感觉自己的脸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糖果,而俞洲正在用目光舔他。 这么高兴……到底是因为什么?他隐隐感到一点异样。 片刻,俞洲问:“你想回京市吗?” 徐晓风:“我都可以,你不要被我影响。” “顾思博和你关系很好?” 话题突然转了360度,徐晓风一怔:“今天车上那个顾思博吗?我和他不熟,就打过几次招呼吧,他这人怪怪的,有时候会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学术能力还不错。” “他说你删了他微信?” “不记得了,”徐晓风想了一会,“我加过他吗?” 俞洲弯起眼睛,把手搭在了徐晓风的肩膀上。 仿佛飘在云端的好心情从晚上持续到第二天,一直到俞洲坐进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大桌子领导和京大招生组,他仍然脸上带着笑,和昨晚的刺头模样判若两人。 徐晓风坐他旁边,宋秋和顾思博就坐在他们对面。 开始前,徐晓风特地叮嘱了俞洲一句:“你按照自己的心意说,不要受别人的影响。” 俞洲点点头。 顾思博是数学系的,俞洲拿得也是奥数奖,于是由他开始一板一眼地说开场白,先祝贺俞洲取得了好成绩,然后描述京大的保送政策、专业设计、师资情况。 话是对着俞洲说的,眼睛却盯着徐晓风。 讲了五分钟,他宣读完毕,喝了一口水,终于看向俞洲:“你意向如何?” 一屋子领导灼灼地看着俞洲,后者没有太多犹豫,平静又礼貌地开口: “谢谢两位老师亲自跑一趟,但我还是想参加高考。” 教导主任:“……” 一众领导:“……” 宋秋:“……” 房间陷入安静。 好一会,宋秋才重新找回笑容,和蔼地问:“俞洲,你是不是还收到其他学校的橄榄枝?没关系的,你这么优秀,有很多学校接触也正常,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参考。” “有其他几所学校昨天也联系了我,”俞洲说,“我都拒绝了。” 宋秋:“你有心仪的学校了?” “跟学校没关系,我不想读数学专业。” 沉默。 ……全国奥数第一不想念数学专业。 宋秋下意识看向徐晓风,自己的爱徒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没什么反应。 李老师又道:“我看你挺喜欢数学的呀,有时候晚上快十二点了还在教室写数学卷子。” 俞洲:“因为我答应徐老师,要给他拿一个好成绩。” 徐晓风忽然觉得现在的场景很有趣,忍不住在严肃的同事里笑了一声,跟宋秋道:“你看,不一定要喜欢数学,也能在这行取得好成绩。” 徐晓风这句话让顾思博的脸全黑了。 宋秋确实没想到俞洲连保送名额都不要,计划落空,也有点笑不出来。 第82章 一屋子人开始轮番做俞洲的思想工作,从早上十点谈到中午,俞洲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情绪稳定,神色平静,油盐不进,就是要去参加高考。 最后连他的班主任都被俞洲的精神感动了,竟然红了眼眶,道:“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学校领导也纷纷动摇,觉得俞洲面对京大保送名额都能心态如此平稳,就算高考也能上顶尖名校。 于是,宋秋只能一个人说干了口水,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无奈。 他拿手肘戳戳旁边的顾思博:“你也讲两句。” 顾思博一直冷着脸,宋秋让他说,他抬了一下眼,道:“不喜欢也不能强迫,数学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这话有些尖锐,气氛刹那冷了下来,宋秋只好连连打圆场,又劝了一会,见俞洲还是不动于衷,也只好起身,道:“看来今年是和俞同学没缘分了,希望明年你还能报考我们学校。” 俞洲点点头。 校领导要带宋秋他们去外面吃饭,本来想让俞洲和徐晓风也一起,但他两像是约好的,趁着散场的混乱一溜烟跑了。 徐晓风逃到教学楼下,呼出一口气,和同样逃跑出来的俞洲对视一眼,然后笑着揽住他的肩:“也好,再好好念一年。” 他头顶还飘着“热烈庆祝高二一班俞洲荣获全国奥数第一名”的横幅,横幅主人公站在徐晓风身边,道:“我说不想学数学,老师会不会生气?” “不会,数学本来就不适合你学。”徐晓风道,“说实话,你拒绝了我还挺开心的。” “怎么?” “能和你在知海县再多待一年呀。这里虽然小,但是很安静。” 俞洲偏过头去,看向身边人的侧脸,慢慢也笑了。 “嗯,这里有时候也挺好的。”他轻声说。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有些旧的校区,俞洲忽然道:“晚上等我一起回家,不要理会那两个人,更不要跟他们去吃饭。” 徐晓风笑了:“干嘛?” 俞洲面不改色:“怕他们把老师拐跑了。” 徐晓风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他们两拐我可能不太行,如果是你的话,成功率会高一点。” 俞洲微微一愣,然后嘴角勾起:“那晚上拐你一起去吃夜宵?去楼下新开的烧烤店。” “哟,你竟然准我吃这种垃圾食品。” 俞洲今天心情好:“偶尔也可以吃一下,老师别把我说得这么不近人情。” “你不是吗?连我穿几件衣服都要管。” 俞洲只是笑。 拒绝了京大的offer,他们都一身轻松,脚步轻快地边聊边去食堂吃饭。 下午上完课,徐晓风又带了两节晚自习,比俞洲早下班一节课。 晚上没有吃饱,他抽空去了一趟学校门口热闹的小吃摊。 刚走到门口,他又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好心情往下沉了沉,转身就要往回走。 但车里的人已经看到了他,宋秋先下了车,大步朝他的方向追过来:“小风!” 从小的良好家教让徐晓风脸皮不够厚,只好不情愿地停下脚步等他。宋秋一路跑得额头微微带汗,停在他面前:“聊聊?” 徐晓风看看四周,不想和他站在学校正门口,便往操场旁边的灌木走:“去那边。” 宋秋跟上他,一路走到灌木丛的阴影里,缓缓吐气,平息了一下呼吸,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抽么?” 徐晓风看了一眼,是他唯一抽的那个牌子,市场上很难买到,估计是特地带来的。 以前他总是会被宋秋这些小手段笼络,像没吃过糖果的小孩,把工业糖精也当成宝贝。 他的目光在烟上停留两秒,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抽。有什么事?” 宋秋的手停滞在空中,他总觉得徐晓风变了很多,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他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也没有点,只是闻了一会,然后开口道:“妈妈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徐晓风面前用“妈妈”这个称呼。 徐晓风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偏了一下头,把自己半边脸藏进阴影里。 “什么?” 宋秋:“你这两年跟人间蒸发一样,除了去年发了一篇论文,其他时间完全销声匿迹,她很担心你的身体情况和学术环境,如果不是我一直给你打掩护,这次来的可能就是她了。” 徐晓风不说话。 宋秋又道:“回来吧,难道你真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徐晓风:“我说过,今年会回家过年。” 宋秋:“你知道我说的‘回来’不是这个意思。而且现在才六月,要等到过年,我真的不敢保证徐教授不会……” 徐晓风没由来地一阵烦躁,难得打断别人的话,反问:“她会怎么样?屈尊来知海县这种小地方,让我丢掉工作,体验一下社会的险恶,然后乖乖回京大继续当白痴天才?” 宋秋一愣,有些惊讶:“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白痴?她一直把你当作唯一的儿子、最高的杰作,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徐晓风皱起眉,用力吸了两口潮湿的空气,似乎四周已经闷到窒息。 宋秋轻声说:“……我从小就很羡慕你。” 徐晓风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你回去吧,如果她真的来,我会和她好好聊。” 第83章 宋秋也皱起了眉:“你动真格地想留在这里了?因为那个俞洲?还是……” 徐晓风:“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以前不是无话不谈吗?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要走了。” “等等!” 宋秋抓住了徐晓风的小手臂。 徐晓风整个人一僵。 大概是太久没有和俞洲以外的人肢体接触,哪怕只是隔着衣服,他依然清晰地察觉到了宋秋的体温、气味、甚至情绪颜色。他的身体对此做出强烈的过敏反应,冷汗涌出毛孔,胃部疯狂翻滚,心跳沉重又急促—— 他脸色发白,猛地将手臂抽出来,然后冲向旁边的垃圾桶,开始干呕。 宋秋:“……” 不是,俞洲昨天还拉他的手了啊,这毛病原来还没好? 驰名双标!! 第42章 狩猎 宋秋慢慢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对着干呕的徐晓风说:“我的错,一时间着急忘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瓶水。” 刚一转身就差点撞到人。宋秋抬头,看到顾思博面无表情地把水塞给他,道:“刚买的。” 宋秋怔了一下,接过水:“你什么时候下的车?” 顾思博没说话,抬抬下巴让他把水给徐晓风。 宋秋有点无语,顾思博这种人,又闷又沉,连他都时常难以招架。 这次他要来知海县招生,顾思博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非得一起跟过来。他是数学系的,招数学人才本就顺理成章,宋秋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带上他一起。 他也跟过来,和徐晓风就谈不成了。 宋秋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水递给徐晓风,很小心地没有碰到他的手。 徐晓风:“你不要再碰我。” 宋秋连连摆手:“不碰你,绝对不碰你。好点没?” 徐晓风白瓷般的脸蒙着冷汗,耳朵充血发红,两颊也红了,夜色下看过去……宋秋想起一个词,惊心动魄。 这张脸简直美得和妈妈一模一样。 宋秋心情有点复杂,总觉得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小县城里太危险了,根本没法放心。 他看他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水,道:“最后说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还有……能不能把我的手机号和微信加回来?” 徐晓风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敷衍地点点头,只希望他快点走。宋秋磨磨蹭蹭,不知又说了第几句,说得徐晓风快不耐烦了,才终于转身准备走。 顾思博居然还站在他们身后。 宋秋:“……你守这儿干嘛?” 顾思博:“你们聊完了?” “嗯,走吧,”宋秋垂头丧气,“早点回去休息,明早的飞机。” 顾思博抬脚朝徐晓风走去:“我和徐老师有话要说,你等我一下。” 宋秋:? 他微微皱眉,顾思博经过他身边时特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强调:“我和他单独说。” 宋秋心里骂了一句,走到几十米开外的空地,烦躁地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盯着他们那个角落看。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鸦雀无声的校园瞬间活了过来,教学楼变得人声鼎沸,但灌木后的阴影依然安静隐秘。徐晓风捏着水瓶,心情极不愉快:“顾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顾思博比他高出快一个头,他推了一下眼镜,看着徐晓风光洁的额头,道:“我看了你年初发的那篇论文,写得非常棒。” 接着,他语气平缓镇定,对徐晓风的论文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赏析,表达了自己对其中一些证明思路的想法。 如果是平时,徐晓风会很乐意跟他聊聊专业的东西。 但今天,他先是和宋秋差点吵起来,等下还约了俞洲去吃烧烤,越听越不耐,最后开口打断他:“还有没有别的事?” 顾思博一顿,又推了一下眼镜,然后喉结轻轻滚动,沉默了两秒。 “我刚才说那些,是为了表达对你的赞美,”他又道,“从我第一次见你起,我便时常觉得,你会不会是数学在这个世界的拟人化,才会如此的聪明,美丽,对称,纯粹。” 徐晓风听得慢慢皱起眉。 他奇怪地看向顾思博,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这几年做学术做到脑子出问题了吗? 顾思博对上他冰凉的眼睛,缓缓吸气。 “徐老师,”他换了一个说法,“我这次是为你而来的。你需要助手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做霍林猜想,在京市也行,或者我辞职来知海县也行。” 徐晓风愣住:“……你疯了?” “嗯,”顾思博说,“我疯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表白的话,为什么从来不回复我?你不喜欢我做的课题?还是不认可我的数学能力?或者纯粹对我的长相不感兴趣?我必须见到你,和你当面……” “等等,”徐晓风眉头越皱越紧,打断他的话,“表白?” “是的。” 顾思博的手指动了动,看起来想摸徐晓风的脸,但是忍住了:“我在微信和你表白了两年,你一次都没有回过。” 徐晓风:“……” 他脑中一片混乱:“你是男的,表……什么样的白?” 顾思博往前走了一步:“我喜欢你。这样的表白。” 第84章 徐晓风惊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表情差点失控。他努力维持着礼貌,道:“我不喜欢同性,也不需要助手,谢谢。我明天还有课,先回去了。” 说完,他飞快转身,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顾思博见他要走,立刻拉住他的衣服,甚至伸手要抱他:“晓风,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 “嘭!” 顾思博痛呼一声,眼镜飞了回去,下意识松开徐晓风的衣服,伸手捂住脸颊。 俞洲是一路跑过来的,拳头发抖,眼睛通红,还觉得不解气,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朝着他的另一侧脸狠狠揍。顾思博迅速回过神,也顾不上什么老师风度,当场和俞洲扭打在一起。 徐晓风愣了两秒,脸色瞬间变了:“住手!俞洲!你别冲动!” 宋秋丢掉烟就往这边跑,操场附近一些回去比较晚的学生也被动静吸引。徐晓风心急如焚,抱住俞洲的腰把他往后拉,然后第一次体验到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拉了半天也拉不动。直到宋秋从后面抱住顾思博的背,把他用力往外拖,两人才终于分开。 顾思博嘴角破了皮,半边脸肿着,衣服上全是地上滚的灰。 俞洲的校服勾破了口,拳头打得发红,把徐晓风挡在身后,狼一样阴沉沉地盯着顾思博:“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顾思博吐了一口血沫:“你以为……” “顾思博!” 宋秋打断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扫过围观的学生们,压低声音:“干什么呢,丢不丢脸,回车上说!” 旁边有个学生是徐晓风班上的,小心问:“那个……徐老师,要叫保安吗?” 徐晓风脸色也很难看,道:“没事,都是一时冲动,你们回去吧,不要乱说。” 人群一步三回头,慢慢散开。宋秋捡起眼镜,拉着顾思博往外走。徐晓风拽着俞洲往反方向,生怕他再冲上去揍人。 顾思博用袖口擦干净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沉着脸盯住他们相握的手,然后对上俞洲的目光。 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正沉沉地看着他,瞳孔里带着兽类般的攻击性,当着他的面反扣住徐晓风的手,然后朝他缓缓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操。 顾思博停住脚步。 宋秋快炸了:“你还想要怎么样!真的要我回去告诉徐教授,说你来知海县骚扰她的宝贝儿子吗?” 听到徐教授的名字,顾思博的嘴角动了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转过身,跟着宋秋往外走。 宋秋也完全没想到顾思博有这种心思,刚才远远看着他要对徐晓风动手的时候,他连头皮都炸了,竟难得觉得俞洲很顺眼,那几拳打得真漂亮。 他冷声说:“我们家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不管是徐教授还是我,都不可能接受一个男的做小风的爱人,你趁早收心,我不想和同事撕破脸。” 顾思博冷笑一声,想着俞洲狼崽子一样的眼睛:“是吗?说不定他枕边早就睡着男人了,怎么没看你们反对?” 宋秋一愣。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你他妈的……别乱说。” 顾思博又冷笑了一声,紧紧捏着拳头,不再说话。 宋秋却不知为何,一路都因为他的话惴惴不安,脑中反复浮现俞洲和徐晓风牵手的画面。 ……不能再让他待在知海县了。 宋秋反复想着,并且开始无比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把弟弟强行留在京市。 小风在无菌的环境里活这么大,什么都不懂,像一张洁白的纸,怎么能待在这种污七八糟的大染缸里! 他重重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后捏紧了眉心。 徐晓风脸色发青,一路把俞洲拽回家里,关上门后先确认他上上下下没有受伤,然后气得做了两个深呼吸,沉声道:“站着别动。” 俞洲在他面前收起了一身的刺,乖乖站在门口没动。 徐晓风捏起拳,下了狠手,但挥出去之后只不轻不重地揍了他两拳。 “你脑子短路了是不是!马上就高三了,在学校和人打架,学籍还想不想要?!” 俞洲被揍得脸偏了过去,但只红了一点点。他眼睛里带着血丝,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把徐晓风的拳头拉过来,发现他的手红得更厉害:“疼么?” 徐晓风把手抽回去,动了真气,冷脸道:“我跟你说话呢,听没听到?” “听到了,”俞洲微微低头,“老师教训得是,下次我不会了。” 徐晓风哪里看不出来,眼前的人现在一身反骨。 “你……”他气得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你高一就敢带刀和唐邱打架,我以为这一年多你收敛了些,怎么还这么冲动?他们都是京大过来招生的老师,如果顾思博要整你,他完全可以找教育局投诉,到时候影响你的档案……” 徐晓风苦口婆心,俞洲却只盯着他的嘴唇看。 身上的血在烧,眼前还晃着顾思博深情告白的画面,耳边响着徐晓风说的那句“我不喜欢同性”,俞洲夹在冰火的两重天里,甚至产生一种冲动:如果他现在吻住眼前这人,他会像拒绝顾思博那样面露抵触、厌恶地说拒绝,然后转身跑掉吗? 第85章 可惜,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如果发疯的人是他,徐晓风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跑了。 俞洲就站在门口,反手悄无声息地将门反锁,然后往前走了半步,手指轻轻动了动,几乎要控制不住抓紧他的肩膀。 徐晓风忽然在这时陷入沉默。 这回,他极清晰地感觉到了压迫力。 他打量着俞洲的脸,微微皱眉,语气柔和下来,低声问:“是不是觉得我太严厉了?” 俞洲像雕塑一样站在和他一米之隔的地方,从他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沉默高大的倒影。 手指缓慢地蜷缩,最后握成了拳头。 “没有。”他哑声说。 徐晓风折腾到现在,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叹气,伸手摸了摸俞洲脸上发红的地方,在危险的压力里目光逐渐放空,半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因为那两个人不高兴?不能做这种浪费生命的事情。” 喃喃说完,他振作一些,跟俞洲道:“打就打了,如果他敢闹,就说是我打的。但要是下次你再这么冒冒失失跟人动手,我真的会生气。” “还吃烧烤么?才十点。” 俞洲看了他许久。 冲动的念头逐渐冷却,他忽然意识到,如果徐晓风不在乎一个人,他可以连续两年不记得看他的微信,甚至会在被表白并受到惊吓之后,短短半小时内把他抛到脑后。 顾思博在他心中,可能还没有今晚的夜宵重要。 俞洲手脚发凉,后知后觉品尝到一点恐惧,忽然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 ……要耐心。 不喜欢同性也没关系。 他已经在徐晓风身边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这是一场温柔,只要把猎物牢牢圈养在自己的领地里,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俞洲紧攥住的拳头松开一些,他悄悄将反锁解除,让自己努力变得无害,道:“吃,刚才打架打饿了。” 徐晓风内心:(气死)(凶巴巴)(要下狠手)(今天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棍棒底下出孝子) 徐晓风的手:(不轻不重给了两下)(意思意思得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打重了他疼我也疼) 第43章 吻痕 吃烧烤的时候,徐晓风喝了一点啤酒,俞洲点的。 来知海县之前,他从来没沾过任何种类的酒精,对自己的酒量和毫无概念,除夕两杯水酒就晕了,还总觉得自己酒量很不错。 今天心情不太好,他多喝了半杯,俞洲没有开口阻止,放纵他喝得微醉。 他在醉意里看着俞洲的脸,被温暖的夜风吹动头发,瞳孔微微湿润,像刚离开丛林的小动物。 “你刚才,”他对俞洲说,“有点吓人。” 俞洲不动声色地半低着头,把玩手里的啤酒杯,显得很乖巧:“打架的时候吗?” “不是,我在家里教训你的时候,”徐晓风眯着眼睛,“俞洲,你不会想连我一起揍吧?” 俞洲笑了,抬头看他,把他的头发拨到耳后:“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跟你动手。” 徐晓风半信半疑,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土豆,又道:“那为什么今晚这么冲动,上去就打顾思博?” 俞洲挑起眉,感觉微醉的某人正在逐渐进入危险话题圈。 “他拉你衣服,还准备抱你,”俞洲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在你明确拒绝了他的表白之后,这样的动作叫做性骚扰。” 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管自己搂搂抱抱过多少次。 徐晓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皱眉道:“别这样说,好奇怪。” 俞洲看着他:“什么奇怪?同性间的性骚扰?你不喜欢同性恋吗?” 徐晓风沉默一会,道:“没有。我对任何性向都没什么想法,只是……顾思博身上的男性化特征太明显,他个子很高,性格有一定攻击性,一旦跟亲密关系扯到一起,会让我感到很不适。” 俞洲愣住。 他把手指缩起来,靠进椅子里,拉远了自己和徐晓风之间的距离。 ……原来老师不喜欢这种类型么? 他没有对徐晓风的看法发表意见,只是笑了笑,点点头作为回应,暗暗记在心里并开始反省。 徐晓风又说了很久让他不要随便打架,俞洲温声应着,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说:“我们回去吧。” 徐晓风:“好。” 俞洲去结账,徐晓风坐在椅子里,拿出手机,从黑名单里翻出了宋秋的号码,皱眉想了一会什么时候把他拉黑的。 酒精麻痹着思维,他只是把号码拉出来,给宋秋打了个电话。 宋秋立刻就接起:“这么晚还没睡?” 徐晓风:“你同事去医院看了吗?” 他称呼顾思博为“你同事”,礼貌又疏远,客套之意挂在声音里。宋秋见他明显对顾思博没意思,舒了口气,道:“没事,都是皮外伤,刚才清理一下就回来了。你放心,这种事就当两人冲动,不会再有后续。” 徐晓风也跟着松了口气。 在有些时候,宋秋总是能洞察所有人的心思,并且把矛盾调和得很好。 徐晓风道:“回去的路上小心,我明天上课就不送了。” 宋秋心里沉甸甸压着事:“小风,你和俞洲……” 俞洲的声音这时从身后传来:“回家吧,还在和谁打电话?” 第86章 徐晓风捂住话筒,和俞洲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跟宋秋道:“我先挂了,再见。” 宋秋皱眉:“等下,我……” 电话挂了。 徐晓风没能听到宋秋最后的质疑,有些晕乎地站起身,跟着俞洲回家,洗去一身疲惫和烦躁,早早地躺在床上。 他睡得很不安稳,但一直没醒。 不知道是不是被顾思博的表白吓到了,他竟然做了一些古怪又难以启齿的梦。 徐晓风的青春期近乎空白,某些方面的需求淡到可以忽略不计,人生中第一次——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奋力孕育珍珠的贝壳,被人从水里捡了起来。 捡起他的人拥有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轻轻地、不容置疑地将他的壳缓慢撬开,探进含着海水的潮湿内部,用指尖来回拨弄,试图找到他藏起来的珍珠。徐晓风又痒又紧张,绷住软绵绵的肉,努力把珍珠往里面推,却仍然被指尖轻而易举地找到。 哪怕拼尽全力逃跑,手指仍然掌控着他,让他沉沉浮浮,绝望又快乐。 徐晓风翻来覆去,床单也湿了,最后在尖锐的闹钟里猛地翻起身,发现自己睡裤像刚捞出来的贝壳那样湿。 他扶住额头。 只是熟悉的生理现象而已……这次却带着全然陌生的感触。 徐晓风呆坐许久,耳朵通红地离开床,开门时悄悄看了看客厅,确认俞洲走了才快步进浴室。 换掉脏衣服准备洗澡时,他无意间瞥到镜子,在自己的脖子处看到一处红痕。 嗯? 徐晓风凑近一些,打量片刻,又用手指轻轻摸了摸,不痛不痒。 酒精过敏起的红疹?还是有蚊子飞了进来,把他咬了一口? 快到上班时间,他没有细想,草草冲完澡,换上衣服去学校。 夏天,他穿的是t恤,那道红痕就留在脖子上,莫名其妙有很多人盯着看,看得徐晓风搞不清楚情况,最后拿创口贴贴了起来。 当天晚上,学校论坛里有了各种流言。 先是八卦高三那位神仙般的数学老师似乎有对象了,而且感情非常好,说不定很快就要结婚,暗恋他的女生们都该收心。 然后,又冒出一个帖子,说“某数学老师”的女朋友是俞洲喜欢的人。 这种惊天三角恋一爆出来,立刻荣登论坛头号热帖。发帖人编得有模有样,说昨天看到俞洲和徐晓风因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俞洲为了她还放弃了京大的保送名额。 而昨晚,确实有很多人看到了俞洲跟人打架,也看到了好几个校领导陪京大的招生办小组。 消息真真假假,迅速取得了一大波人的信任,然后就女主角是谁讨论了几百楼,最后的结论是:那个不同凡响的女人不是知海县的,而是徐晓风在京市的旧相识,是个超级无敌大美女+学霸,才会引得他们两人争夺不休。 谣言的两个男主角浑然不觉。 俞洲上完最后一节晚自习,准备等徐晓风一起回家,刚踏出教室就被相熟的几个同学包围。陆新浩拿作业本卷成话筒,伸到他嘴边,黄朵儿眼睛放光,其他几个女生七嘴八舌: “俞洲!你昨晚和徐老师打起来了?真的吗?” 俞洲一愣:? “听说是为了京市来的一个女人?而且你还为了她,把京大的保送名额都拒绝了!” 俞洲:??? “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漂亮?是不是比你大很多?” “有人说她是徐老师的女朋友,洲神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吧。” “嘿嘿,我今天看到徐老师脖子上红了一块……” “别瞎说,说不定是蚊子咬的。俞洲你和徐老师住一块,他是不是真的有对象啊?” 俞洲慢慢听明白了。 他抬起眉,对大家的想象力佩服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新浩晃晃话筒:“快,说话,这是你澄清谣言的最后机会!” 人群安静下来,七八双眼睛盯着当事人,教室里其他还没走的人也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而就坐在俞洲前面的陈乐瑶,此时淡定地把书包收起来,头也不回准备回家。黄朵儿不敢置信地伸手拉住闺蜜,捏捏她的脸:“怎么就走了?这种八卦都不听?!” 陈乐瑶看看朵儿,再看看俞洲,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懒洋洋道:“你们可真能编……俞洲和徐老师打架,明天太阳都会从西边出来吧。”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回去睡觉,你们慢慢问。” 然后拎着包走了。 众人目送陈乐瑶走出教室,然后齐刷刷再次把目光投向俞洲。 “你说话啊!”黄朵儿着急。 俞洲道:“我的确把京大的保送名额拒了。” 一句话,让整个教室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卧槽”“牛逼”,陆新浩羡慕得眼睛发红,就差没揪着哥们的领子把他晃醒:“那可是京大!京大!不行我胸口好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真的因为喜欢的人啊?” “我真的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女神?有没有照片?” 俞洲:“……谁说是因为女人?我不想学数学专业才拒的,昨天也没有跟徐老师打架,只是跟人起了点小冲突。” 众人还沉浸在“京大保送名额被拒”的悲痛中,听到他说不想学数学专业,悲痛更上一层,开始轰炸问他的高考意向。 第87章 俞洲被围着走不了,有些着急地往楼梯间看,正看到徐晓风从楼道走上来。 其中一个女生坚持不懈又问:“那徐老师有对象这事是真的吗?” 徐晓风还没看到他,夹着教案不急不缓地往一班门口走。俞洲远远就瞥到他脖子上的创口贴,翘了一下嘴角,低声道:“嗯。” 众人:“哇……” “保密。”他又道。 大家连连点头:“嗯嗯嗯。” 徐晓风看见他,在十几米之外停下脚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差不多该回家了。 俞洲笑容更深,跟朋友道:“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小心被主任抓住。” 最近学习压力大,好不容易有了花边新闻,大家还在兴致勃勃地说八卦。直到有人不小心看到徐晓风,连忙拉拉身边的朋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嘘……” 不管怎么样,徐晓风毕竟是老师,身份的威慑力摆在那里,四周迅速安静下来,众人装作若无其事地飞快散开。 俞洲走到他跟前,还盯着他的创口贴:“走吧。” 徐晓风眨眨眼,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学生们:“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俞洲道,“同学之间在聊八卦。” “哦……让你的朋友们最近小心一点,手机什么不要带了,老李说要准备‘严打’,狠抓你们班纪律。” 俞洲笑道:“风哥,你也是老师,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徐晓风跟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哪个内?哪个外?” 俞洲因为这句话笑了好一会,目光忍不住频频落在他的侧颈。徐晓风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了,伸手摸了摸,然后把闷热的创口贴揭了下来。 “昨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长了个包,”徐晓风小声抱怨,“今天他们老盯着看,你也是,都在看什么呢?” 俞洲故意道:“你走过来一些,我仔细看看。” 趁着小路没人,徐晓风停住脚步,往俞洲的方向靠近,把白皙的脖子袒露在他视野里,不设任何防备。 那块,落在锁骨往上一点的地方,像动物留下的标记。 俞洲眼也不眨地看,看得心口发热,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圈。 他又回忆起了黑暗里柔软又温热的滋味,带着引诱人的禁欲檀香,禁忌又美妙,一口就能让人上瘾…… “是什么?”徐晓风问。 俞洲艰难挪开视线,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安静两秒才开口:“昨晚你喝醉了……可能是换睡衣的时候,拉拉链不小心夹到了肉。” 徐晓风思索片刻:“唔,有可能。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为什么都盯着看?” 俞洲面不改色:“因为老师太白了,这块痕迹非常显眼,大家不自觉地会注意到吧。” 徐晓风接受了这个说话,点点头。 他没有再纠结,而是捏了一下俞洲的肩,转换话题道:“下周考完期末就要高三了,不保送的话接下来一年都会很辛苦,暑假我帮你报个补习班吧,我看我班里几个成绩好的学生都请了家教。” 俞洲抓住他的手,余光还在看那块,心里藏着隐秘的快乐,弯眼道:“好。” 被什么动物咬了呢?(摸下巴)(疑惑) 第44章 阴影 自从徐晓风把宋秋的电话拉回来之后,他时不时会给徐晓风透露一点小道消息,有时候是发短信,有时候是打电话。 透露的消息都跟徐春岚有关,零零散散的,听起来没什么目的性,似乎只是想让他知道下。 比如,某某节日的时候,她在家庭聚会上再次表达了对两个儿子的失望,把家里在二环的大平层卖了,房款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准备在中西部建希望学校。 比如最近她的某某研究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非常繁忙,看来这段时间都不会抽出空来知海县。 比如宋秋他老爸还惦记着想跟前妻复合,中秋节给徐教授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果不其然没有成功,而且在电话里被质疑了一下近期的学术表现,挂断电话后非常沮丧,怂恿作为儿子的宋秋去说几句好话,企图让前妻心软。 宋秋拒绝了他爸的要求,理由是连他爸的学术表现都被质疑,他去简直是自取其辱。 再比如某次实验结束后,宋秋看到徐教授站在窗户边发呆,非常惊讶,于是悄悄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实验进展不顺,徐春岚却提到了徐晓风,问他小儿子在知海县状态怎么样。 每次通风报信完,宋秋都会以:“什么时候辞职回家”作为结尾,还会拐弯抹角地打听俞洲和他的关系。 徐晓风跟俞洲说:“看来你拒绝保送这事让宋秋惦记上了,次次打电话都要问候你。” 俞洲:“问候我什么?” “你是哪里人,爸妈做什么的,为什么和我住在一起,大学想读什么专业,我们两相处多久了……”徐晓风一条一条地数。 俞洲微微眯起眼睛:“他问还是伯母问?” “肯定是他,”徐晓风说,“我妈不会关注这些小事。” 俞洲道:“或许是怕你被我骗了。” 徐晓风笑道:“不是吧。这个问法倒像是……嗯,盘问弟媳。” 俞洲心跳漏了半拍,抬头仔细打量他,发现他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又有些不高兴,只是跟着笑了笑。 第88章 过了会,徐晓风又道:“小洲,今年要不要跟我回京市过年?” 俞洲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回京市?” “只是过年,”徐晓风把宋秋给他发的信息关了,揉揉眉心,“吃顿饭就回来。我答应宋秋今年回去,当然如果你想留在知海县也可以。” 他虽然这么说,但俞洲总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尤其是最近宋秋的联络越来越频繁,每次联络完,徐晓风的情绪都会变得低落又焦虑。 俞洲几乎没有犹豫,道:“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被宋秋说中了,徐春岚已经等不到过年。 深秋时节,新学期刚刚进入期中考试阶段,徐晓风已经重新开始带高一,工作量轻松许多,多出来的时间都拿来给家里的某高三生研究食谱,厨艺刚刚进步到可以做半桌家常菜的水平,忽然在一个周六,他收到了宋秋连续发来的三条短信。 “完了完了,你怎么这么大意,上次那些药瓶都不收好!她今天去了你京大附近的公寓!” 徐晓风本来在厨房炖猪脚,无意间瞥到这条短信,手没拿稳勺子,掉进了沸腾的锅里,溅出来的汤汁把手背烫红了一大片。 他还浑然未觉,拿起手机,看到第二条短信进来: “我已经很努力地帮你圆了,你知道她的思维能力,当场就冷冷看了我一眼,我的脚到现在还有些发软。” 紧接着第三条: “哥这回真救不了你了,早点安排好俞洲,准备回京市吧。” 徐晓风站在灶台边,盯着第一条信息看了许久,指节捏得微微泛白,良久后把手机关机,看向锅里咕噜咕噜的炖汤。 这锅汤已经炖了半小时,汤色渐渐浓稠,厨房里弥漫着黄豆炖猪蹄的香味,从味道来看,这将是他一个月以来最成功的汤。 徐晓风把盖子盖上,双手撑在厨房台面,脑中还晃着“药瓶”两个字,忽然感到有点头晕。濒临死亡的重新回到他身上,化成脚底深灰色的影子,冰凉地抓住他的脚腕,将他拼命往下拽。 徐晓风不知道自己在厨房里站了多久,直到俞洲丢下书包大步冲过来,一手把他扶住,一手去摸他满是冷汗的额头,急切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徐晓风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麻了,要不是俞洲扶着他,差点直接跌倒。 他抓着俞洲温暖的手,用力摇摇头,把刚才的胡思乱想甩走,努力笑了笑,道:“我在这……盯着汤盯睡着了。你今天这么早下课?吃顿夜宵去睡吧。” 俞洲双手捧住他的脸,不允许他躲避,凑到他脸前仔仔细细地打量,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到底怎么了?” 徐晓风推开他:“真的只是打盹。” 他掀开砂锅盖子,又往里面加了点水,加水的时候手仍然有些抖。 俞洲:“你不愿跟我说。” 徐晓风甚至连这句话都不想回应,直接道:“拿碗,盛汤。” 俞洲在原地站了几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着问,去拿了碗。 徐晓风盛了两碗,两人坐在餐桌边解决这顿夜宵。今天的汤确实是发挥最好的一次,黄豆和猪脚都炖得软烂,浓稠又热乎,一口下去从胃一直暖到四肢。 胃管插入食道的幻觉被驱散,徐晓风恢复不少,和俞洲聊了一下最近做夜宵的心得,并且求到了表扬。 吃完夜宵已经到睡觉时间,俞洲洗好碗出来,发现徐晓风居然还没睡,而是坐在电脑前双手飞快敲打。 他慢慢皱起眉:“还不睡觉?” 徐晓风朝他招手:“来。” 俞洲走到他身后,然后微微一愣。 徐晓风在电脑的几何画板里建立了一个坐标轴,然后输入函数,生成流畅的平面线条,线条组合到一起,是…… ……俞洲的脸。 徐晓风单手支着下巴,用这种方式缓解心中的压力,笑道:“是不是一模一样?我一直说你的脸很对称,最近终于找到时间把它画了出来。做数学其实不一定要做特别高深的东西,以前我总看不上应用数学,现在忽然觉得应用数学或许更……” 俞洲啪地合上了他的电脑,连同他的焦虑一起关上。 “睡觉。” 在这种时候,强势的态度反而让徐晓风觉得很安心。 他听话地点点头,站起身,洗漱完毕去床上睡觉。俞洲比他晚十几分钟,抱着枕头来他主卧查寝,发现他果然还没有睡着。 “今天需要我陪.睡吗?”俞洲问。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又像什么都知道。徐晓风翻了个身,笑了起来,往床的左边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非常需要。” 俞洲自带枕头,却没有带被子,跟他挤在同一床被子下,躺下之后像巨大的人形热源,徐晓风第一次在深秋感到被子太厚,甚至出了汗。 他这晚睡得非常香。 第二天,校长召开了教职工会议。 徐晓风坐在最后一排,听到校长说:“京大物理学院院长徐春岚徐教授,计划这周来我校做物理知识的科普讲座。徐教授刚刚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专门扶持中西部贫困地区中小学,做讲座的同时也是想来我们学校考察一下,这是我们学校近期最重要的对外接待工作……” 第89章 昨晚睡眠质量太好的原因,徐晓风内心没有产生任何波澜。 杜淮在旁边听得直吸气:“最近我们学校被文曲星看中了吧?先是出了一个奥数第一,又是京大招生办亲临,现在居然……老天爷,院长,居然还知道我们学校,甚至亲自跑过来做讲座?” 徐晓风笑了笑。 “而且院长会很有钱吗?助学基金听上去很烧钱啊,随随便便资助一所都得几十万起吧?” 徐晓风:“嗯,挺有钱的,不过是她家里有钱。” 杜淮立刻凑过来:“对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京大人!这个院长你见过没有?人怎么样?会不会架子很大?” 徐晓风:“不会,她是个心怀大爱的人,没什么架子。” “你说得也对,他们这种神仙般的人物能亲自跑一线,肯定是真正的大爱人士。”杜淮叹了口气,“衬得我像个浪费地球资源的废物。” 徐晓风低声道:“你才是在基层培养人才的一线园丁,有时候甚至比她重要多了。” 杜淮眨眨眼,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忍不住悄悄笑出声,撞了一下他肩膀:“可以啊,真会说话!我们徐老师情商越来越高了。” 徐晓风:“真心的。” 杜淮还要说什么,校长已经忍无可忍,点名道:“杜老师,徐老师,你两最近是不是课很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就安排你们给徐教授讲解校区吧。” 杜淮:“……” 徐晓风:“……” 杜淮低下头,冲徐晓风做了个悲伤的鬼脸。 很快徐晓风就拿到了他妈妈的讲座行程。 行程安排得非常紧,早上八点开车过来学校,上午做讲座,下午考察学校,当晚就离开知海县去其他地方。 上面特别备注不参加饭局、不收任何礼品,一如既往是徐春岚的作风。 随从人员只带了两个助教,徐晓风都认识。但一直到讲座前一天,两位助教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似乎真的只是来举办讲座。 校长非常重视这次接待,所有学生都要求参加讲座,甚至连县教育局都来了不少领导,所有人都在热议即将来临的某位大人物。 徐晓风身处其中,又有种奇特的置身事外感,甚至没有告诉俞洲那是他妈妈。 周四早上,他们七点半就把一切准备妥当,等在学校里随时待命。 八点,徐春岚的车准时开进校园,校长和教育局的领导们亲自迎接,教师们紧随其后。 徐春岚开来的是一辆普通的商务车,甚至略显得寒酸。两位助教先下车,接着,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卡其色风衣,身高至少一米七五,短发,脸上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美丽痕迹,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把音量降低,生怕无意间有所冒犯。 人群里有了一秒的安静。 杜淮:“……卧槽。” 第二句:“她好漂亮啊……那种岁月不败美人的漂亮……” 徐晓风安静地抿起唇。 下一秒,他又听到杜淮说:“等等,晓风,你和她长得好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实在长得太像,不仅仅是杜淮,其余很多同事也联想到了,不少人回过头来,打量起徐晓风。 而徐春岚的目光也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小儿子身上,和他短暂对视。 俞洲的未来婆婆登场! 第45章 瓶子 两年时间不见,徐春岚仍然如记忆中那样身姿挺拔、目光敏锐,优越的骨相得到岁月优待,五官保持着年轻时的精致秀丽,脸上甚至看不到几条皱纹,时常在全国各地跑也依旧白皙,站在人群里出色到让人挪不开眼。 但再怎么被优待,年近六十的她身上还是留下了时间的痕迹。 徐晓风的目光落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 他张张嘴,隔着人群,用唇语喊了一句“妈妈”,但徐春岚没有看到,她已经把视线挪开,冲校长很客气地微微一笑,边聊边往学校礼堂走。 全校师生都挤在礼堂里,连过道也摆满了临时椅子。徐春岚风尘仆仆来到小县城,连杯水都没喝,直接走上礼堂讲台,让助教播放ppt,开始为学生们讲课。 她的团队研究着最尖端的课题,却很接地气地给学生们讲基础物理知识,而且是在教科书上做扩充,听上去是在完善学生们对物理世界的认知。 座位都让给了学生和领导,徐晓风没有座,只能站在最后排。 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很小的时候,还在上小学的他偷偷溜进京大的教室,偷听妈妈给学生讲课。 在京大,徐春岚的课永远都爆满,他也像这样被挤在最后面,看着妈妈在黑板上画反曲面坐标轴,给学生们讲钟慢效应。 今天她也一样讲到了钟慢效应,但用了更简单、更具象化的描述。徐晓风听她说着:“当我们坐在一辆列车上,列车的速度无限接近光速时,车内的时间流速也会发生变化,我们在车上待了一天,现实世界可能已经过去两年……” 才两年啊。徐晓风想。 离开京市,或许就是从那辆光速列车上走了下来,时间终于回到正常流速,他在这两年里经历了过去二十六年都没经历过的丰富人生。 徐晓风听着听着,忽然特别想抽烟。 第90章 他提前从后门悄悄出去,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点了一根烟,拿出手机来看。 宋秋给他打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后面又给他发了短信: “徐教授到了吗?” “小风,你一直被她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知道她的另一面。千万别惹她生气,她说什么都答应,乖乖回来,听话。” “怎么不接我电话?你们不会吵起来了吧?” “我很担心你,看到消息记得回我。” 徐晓风看完,给他回了一句:“没有吵,她还在讲座。” 信息发送完毕,手里的烟忽然被人夺走。徐晓风一愣,回过头去,看到穿着校服的俞洲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正皱眉盯着他。 徐晓风迅速把烟抢回掐灭,再用手扇掉烟雾,生怕这位年级优等生沾到烟味。 “怎么出来了?你坐在第一排这么显眼的地方,校长一眼就能看到,快回去。” 俞洲心情极差,瞳色深不见底,把徐晓风完全挡在角落里,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晓风心虚地移开视线:“什么?” “现在在讲台上的那个人,是你妈妈。”俞洲用的是肯定句。 “你怎么……” “因为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徐晓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都说我们很像,有这么像吗?我觉得还好啊。” 俞洲抬起眉:“不要转移话题,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来这里是不是要让你回京市?” 徐晓风:“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俞洲的目光近乎咄咄逼人,往前走了半步,低头看着徐晓风的眼睛:“那你呢?” 徐晓风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道:“我不会走。答应你的事情我决不食言。” “真的?” “真的。” “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徐晓风于是抬起头来,和焦躁不安的俞洲对视,极为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俞洲紧绷的肩膀轻轻松懈,反扣住他的手,还想说什么,后面忽然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拉开距离,俞洲转过身,看到徐春岚的一个男助教走了出来,朝徐晓风很熟稔地打招呼:“晓风,好久不见!” 来了。 徐晓风下意识站直背。这人从本科开始就是徐春岚的学生,一直念到博士、再到留校,跟在她身边已经十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打招呼道:“刘博。” 刘宁又看向俞洲:“这位估计就是你的得意门生吧,我听说年初拿了全国奥数第一名?叫……” “俞洲,”徐晓风主动介绍,“现在已经高三了。” 刘宁很温和地笑笑:“俞同学。” 俞洲:“您好。” 徐晓风往前走半步,把俞洲挡到身后:“刘博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宁笑道:“徐教授也想你了,好不容易见面,今晚她想跟你吃个饭。” 徐晓风:“好的,我来安排一下,北方菜可以吗?” “我觉得就在家里吃吧,”刘宁说,“母子不用这么生分,吃个家常便饭。” 徐晓风一愣。 “你们也来吗?” 刘宁道:“我们还有别的安排,今晚上徐教授就交给你啦,这么久没见,你们好好聊聊。” 他看了俞洲一眼,然后靠近一些,在徐晓风耳边小声道:“老师从你公寓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非常不好。” 徐晓风握紧拳头。 刘宁拍拍他的肩膀,仍然笑眯眯的,拿到徐晓风的地址之后重新回了礼堂里。徐晓风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俞洲开口问:“伯母喜欢吃什么菜?” 徐晓风手心冒着冷汗,道:“小洲,今晚你去外面住一晚吧。” 俞洲声音镇定:“不行。” “听话。” “风哥答应过我,要把我介绍给徐教授认识。” “……”他呼出一口气,“这次不合适。” 俞洲拉过他的手,把他的拳头掰开,蹭了蹭潮湿冰凉的手心,道:“你都这样了,我不放心,怕你在菜里下毒。” 一句玩笑话并没有缓和气氛,徐晓风看了他好一会,然后迟到地笑了一声,道:“或许是个好主意。” 俞洲拉着他的手,固执地不动。 “算了,”许久,徐晓风放弃般地说,“你也是我的家庭成员,我们一起。” 讲座十二点准时结束,徐春岚不接受宴请,于是校领导就在食堂开了个小灶。 食堂的包间只能坐八个人,徐晓风自然没有这个资格,和俞洲坐在老位置吃午饭。 俞洲给他多点了一个菜,让他多吃点。 徐晓风:“晚上你不是要下厨招待我妈吗?我还想留点肚子享受你的厨艺。” 俞洲问:“你吃得下?” 徐晓风:“……” 一句话把他问得哑口无言,徐晓风默默拿起筷子,惴惴不安地努力往胃里塞食物,塞到顶住喉咙为止。 下午,他撑得难受,杜淮一起做校园讲解员。 这时候就显示出了杜淮话痨的优点,全程激情高涨、滔滔不绝,连学校里长了多少棵树都能说上五分钟,徐晓风只需要跟在旁边点头当吉祥物。 在外人面前,徐春岚没有对小儿子表现出任何特别关注。 第91章 但他们两只要一站在一起,所有的目光都会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 徐晓风心中暗暗叹气。 难熬的几小时过去,徐春岚最后去了校长室,和校长谈资助的具体事项,徐晓风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学校,去菜市场买菜。 他不知道徐春岚喜欢吃什么,肉类和蔬菜各准备一些,提回家里时天已经黑了,俞洲甚至比他更早回来。 “翘了晚自习,”某高三年级第一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下次徐老师要开小灶帮我补回来。” 徐晓风:“明明是你非得……” 俞洲:“我不管。” 徐晓风笑了,努力缓解紧张情绪,和他一起进了厨房。 自从俞洲上高三之后,他每晚变着花样给俞洲做夜宵补身体,厨艺已经进步许多,打下手打得有模有样。 厨房很小,两个男人挤在里面时常会转不开身,但徐晓风在这样平淡又局促的柴米油盐里感觉好多了。俞洲炒菜,他就切菜,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燃烧的天然气稳定散发热量,让这里特别温暖。 徐晓风在乒乒乓乓的炒菜声中,小声问:“俞洲,你这辈子有做过特别懦弱、特别让人看不起的决定吗?” 他问的声音实在太小,俞洲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徐晓风把切好的牛肉装进碗里。 他们做了两荤三素一汤,饭菜上桌的时候正好是七点半,和徐春岚约定的时间。 下一秒,门铃极为准时地响起。 徐晓风站在桌边没动。 俞洲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轻轻贴住他的脸颊,温声问:“需要我去开门吗?” 徐晓风摇摇头,用力揉了揉俞洲的头发,下定什么决心般,大步走到门口开门。 徐春岚独自一人,拎着包站在门口,目光从徐晓风的额头开始扫到脚底。 她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儿子竟然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来不及放下的盘子,鞋也没穿,直接穿袜子踩在地板上。 胖了一点。 接着,目光从徐晓风身上挪开,扫过整个两室一厅。对比起他们在京市的房子,这里狭小、陈旧,但整理得非常干净,透着温馨的烟火气息,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平日里收拾得极为认真。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客厅里的另一个人身上。 即将成年的少年同样系了围裙,站在桌边与她对视,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徐春岚收回视线。 徐晓风拿出拖鞋,接过她的包:“我们正好开饭了,外面冷,快进来。” 她走进客厅里,俞洲礼貌地主动和她打招呼:“徐教授,您好,我是俞洲,因为一些家庭变故暂住在徐老师家里。” 徐春岚冲他点点头:“俞洲?哪个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洲。” 徐春岚微微一笑:“坐吧,不用拘谨。” 俞洲脱掉围裙,去厨房拿了筷子出来,看到徐晓风站在旁边卖力地解围裙扣,徐春岚淡淡问:“你紧张做什么?”于是他更紧张了,解了半天也没解开。 俞洲走过去,把不小心打了死结的围裙解开,顺手帮他脱下拿去厨房。 三人围坐在餐桌边。 徐春岚没动筷子,谁也不敢动。 “俞同学做的菜吗?看起来很不错。”她问。 俞洲道:“大部分是我和老师一起做的,这道汤是徐老师亲自掌厨,他说伯母冬天总是手脚凉,喝点热的比较暖和。” 徐春岚进门后第一次真正地笑了,笑容含了点深意。她看了徐晓风一眼,先盛的汤,道:“那我得好好尝尝这个。” 气氛缓和一些,三人开始吃饭,俞洲会适时和徐春岚聊两句,避免饭桌上冷场。 母子关系全靠他一人拯救,徐晓风在桌下感动地捏捏他的手。 有俞洲在,徐春岚也没谈太深,只是问问徐晓风的身体、俞洲的学业。一顿晚饭很和谐地吃完,俞洲泡了茶出来,徐春岚道:“小俞,我和徐晓风聊两句。” 俞洲道:“好的,您请便。” 他主动离开客厅,把次卧门关上,将空间留给两年没见的母子。 门合上的一瞬间,客厅的气氛以极快速度冷了下来。徐晓风坐在桌子这头,徐春岚坐在桌子那头,两人中间隔着冒热气的茶水,足足有好几分钟谁也没说话。 私人场合下,徐春岚的气场甚至可以让空气都凝固。 她终于开口,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徐晓风紧紧握着膝盖:“您想聊哪一方面?” 徐春岚:“先从你为什么非得辞职来知海县开始吧。” 徐晓风绷着脸颊,机械性地开始重复自己讲过无数遍的理由: “上次胃出血进icu之后,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单调了,想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离开原来的环境或许也会对数学有帮助。” 徐春岚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轻轻眯起,视线锐利地钉在他的脸上。 “胃出血?” 徐晓风沉默,手越捏越紧。 徐春岚从风衣兜里拿出一个。 那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瓶,贴着英文标签,里面是空的。 徐春岚把它放在桌子中间,徐晓风的呼吸一下子收紧了。 徐春岚一字一字地开口:“因为努力了十几年的证明思路最后被证伪,你感到极度绝望,认为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想要逃避证明结果,所以在凌晨一点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又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给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第92章 徐春岚靠近一些。 “你和宋秋两人合伙瞒我到现在,是不是?” 全靠俞洲拯救!!(也有救不到的时候 第46章 蜉蝣 沉默。 徐晓风艰难地把视线从药瓶上挪开,许久才低声开口,道:“没有合伙,我以为宋秋也不知道。” 他默认了徐春岚的说法。 徐春岚把瓶子收回去,叹了口气:“我在路上已经缓过劲儿了,现在居然连气都生不起来。” 徐晓风:“很抱歉。” 徐春岚:“不必向我道歉。再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为什么坚持要辞职来知海县?待在哪里对你很重要吗?” 徐晓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痛苦记忆,总以为自己做到了将它彻底忘记,但到现在他发现,一切仍然完好无损地存在大脑最深处,只需要一丁点关键词,就能让它们迅速死灰复燃。 他又回忆起了证明失败后的灰色世界,没有食欲,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数字,像是被抽走了唯一的支柱,只剩下一个肉体的空壳,连自己吃下安眠药时的感受都是迟钝的。药片滚进嘴里,他甚至还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推导出这样的结果,然后像咀嚼米饭那样把药片嚼碎,咽下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吃的是什么,于是喝了点水,自己爬到床上平躺好。 直到安眠药开始生效之后,他才在剧烈的疼痛里找回正常的感官,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幡然醒来,终于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这种时候,每个的体验都被无限放大,他清晰地听到死亡无限逼近,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对世界的留恋,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浮到眼前,他想起春天在公园里看到的花,秋天落满整个京大的树叶,冬天掉在围巾上的雪…… 他给自己打了急救电话。 救援速度很快,但因为服用的量过大,他仍然进了icu,并且在康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陷在后遗症里,失眠,头痛,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引发了抑郁症。 决定离开京市的时候,他是想放弃数学的。 但这个理由,无论如何也没法告诉徐春岚。 茶水的雾气正在逐渐变淡,深秋的知海县已经很冷了,徐晓风盯着茶水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道:“我在京市没有朋友,证了十几年的方向也失败了,待得有点腻,我想换个地方散散心。” 徐春岚:“两年了,心散好了吗?” 徐晓风:“……” 徐春岚用陈述的语气又道:“你来这里,是想放弃数学。” 说完这句,她没有等徐晓风的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客厅的书桌边,随手拿起一张没来得及收起的草稿,扫过上面写的一大堆公式。 算的内容属于几何代数,但并不复杂,更像高中和大学之间交叉的基础知识点,看起来似乎是在备课,或者给谁讲课。 徐春岚把草稿纸放下,推开阳台的门,让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往里吹。她站在阳台上朝徐晓风摆手:“过来。” 徐晓风走到阳台上,她看了看他身上的薄毛衣,又道:“先去加件外套。” 徐晓风:“没事,不冷。” 徐春岚没有强迫他,双手扶在栏杆上:“真的不准备再证霍林猜想了?” 徐晓风情绪低沉,声音略微沙哑:“我尝试过,但没法放弃,它意义重大,已经成为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徐春岚:“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消磨时间?” “……我找不出新的证明思路,”徐晓风紧紧抓着栏杆,神色痛苦,“或许是还没从上一次失败里走出来,当我试图重新开始计算时,大脑里会一片空白。” 徐春岚说:“晓风,你抬头看。” 徐晓风下意识抬起头。 今天天气非常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晚上的夜空也很漂亮,没有高楼大厦的光污染,他们可以清楚看到无边无际的星空。 夜风穿过他们的发梢,徐晓风瞳孔里映着星光,听到母亲在他身边平缓地说: “你所看到的星光,有可能是宇宙里某颗恒星在几十年前发出的光源,经过漫长的星际旅行后,最终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抵达地球,照进你的眼睛里。而我们太阳系发出的光芒,抵达另一个文明的眼睛时,也只是一个比针眼还小的光点。” “从宇宙的尺度来看,我们比还要渺小卑微,哪怕近几百年来我们的科技飞速发展,实际这样的发展仍然停留于表面,许多基础学科一直没有大的突破性发现,只是在应用上慢慢做到了极致,宇宙里没被我们发现的秘密比冬天落得雪花还要多。而你现在所做的——试图证明一条意义非凡的数学猜想、架通代数几何和拓扑学的桥梁,即使成功了,也不过雪花中的半片。” “所以,对失败感到沮丧是没有必要的。每个人类科学家,都只是一只试图融化雪花的,最终要靠概率、数量和时间来取胜。成功是偶然事件,失败才是高概率事件。只要成为分母的失败者够多,总会孕育出一个幸运又聪明的成功者。” “这样说,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吗?” 星星在夜空温柔闪烁,抬头的动作让徐晓风头部缺氧,耳朵里有轻微的嗡嗡声,似乎现实世界正在远离,而自己正在被夜空吸进去。 第93章 他喃喃重复:“成功是偶然事件。我不过一只微不足道的。” 徐春岚:“是。你微不足道,我也同样微不足道。我们的生命对于整个宇宙来说,甚至连朝生夕死都称不上。” 徐晓风头晕目眩,眼也不眨地盯着星空:“那我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我为什么还要……” 徐春岚严厉地打断了他。 她说:“我可以接受你的失败,甚至可以接受你一辈子都证不出成果,但决不允许你因为一点挫折就逃避一切!晓风,我从人类精.子库为你挑了最聪明的基因,再提供最顶尖的教育和最好的物质条件,让你可以不为任何琐事烦扰,是希望你一心一意地把人类科学的线往前推,而不是跑来小县城里,当一个谁都可以当的中学老师,碌碌无为度过人生最黄金的几年!” “你的天赋无可替代,”她一字一顿,“你的时间也是。的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徐晓风在徐春岚面前,永远都像一个没有表达能力的小孩。 他没法辩驳,也不知道从哪里辩驳,甚至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陷入徐春岚的逻辑思维里。他又一次感到痛苦,在星空下觉得自己像一条虫子,脑袋空空,什么也不会,只是凭借本能努力地往前爬,爬了小半辈子也没能碰到终点。 大概是他的神色过于隐忍,徐春岚的语气又温和下来,道:“第一步,先接受自己的失败,然后振作起来。我给你一礼拜的时间好好想一想。” 徐晓风声音哑到几乎难以发声:“……想什么?” “想想你到底要什么。”徐春岚说,“是回京市继续全身心做你喜欢的事业,还是在这里磋磨时间,告诉我一个答案。” 徐晓风终于找回一点意识,把目光从星空收回来,看向母亲,第一次清晰地向她表示自己的愿望:“我想留在这边,您的话对我启发很大,我会尽快将失败的证明思路整理出来,然后寻找新的方向。” “在知海县?” “对,在知海县。” 徐春岚轻轻一笑:“你在这里一天上班接近十个小时,还要处理人际关系,甚至还养着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时间做证明?又有什么资源去查阅最新的国际成果?” 徐晓风:“……” 他在徐春岚的质问里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再被风一吹,手脚冰凉,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他知道,徐春岚说的是对的。 这两年他在学术上没有任何进展,因为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生活”,故意减少做研究的时间,让自己努力从自杀未遂的压力中缓和下来。 他是个…… ……无法面对失败、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徐晓风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开不了口,只能在徐春岚的审视下用沉默来抵抗。两人之间只剩下风声,片刻,徐春岚伸出手,把自己随身带了几十年的佛珠手串取了下来,戴在徐晓风的左手腕。 “它会保佑你。”徐春岚的声音低了下来,“不要害怕,勇敢地面对,你还很年轻。” 说完这句,她离开阳台,重新进了客厅。徐晓风机械性地跟她一起回到客厅,把推门拉上,站在门边看她收拾东西。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徐春岚身上发现了更多时间的线索。 那双美丽的眼尾有了不少新增的皱纹。 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似乎有数不清的烦恼事。 不仅仅是两鬓,连头顶的发旋也新长了白头发。 徐春岚只带了一个包,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站起身,道:“一个星期后,我会问你的答案。” 徐晓风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干涩地“嗯”了一声:“要走了吗?今晚不留下来?” “不了,我今晚就回京市,组里还有很多工作,”徐春岚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好好地想。” 徐晓风点了点头。 她没有过多犹豫和留恋,拎着包走到玄关换鞋。徐晓风跟在她身后,想一路送她出小区,刚走到家门口便被她拒绝了:“你回去吧,不用送,外面冷。” 徐晓风道:“我给您打个车。” “不必,”徐春岚说,“回去。” 徐晓风只好站在玄关,目送她走进昏暗的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把徐春岚的影子拖得很长,他这才发现她好像瘦了不少。 “妈妈。”他突然叫住她。 徐春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徐晓风道:“多多保重身体。” 徐春岚:“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她下了一层,消失在徐晓风的视野里。 两年没见,他们在半小时内交流完了所有必要的话。 徐晓风在门口一直站到声控灯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仍然没有挪动脚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暖又高大的身体从身后揽住他,用手心捂住他冰凉的手,片刻后试探着拿手指擦过他的眼尾。 是干的。 俞洲把他揽得更紧一点,声音低低的:“我以为你哭了。” 徐晓风的情绪岌岌可危,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嗡声道:“有一点想。” 俞洲关上门,让徐晓风转过身来,捧住他苍白的脸,道:“想哭就哭,没什么关系。” 徐晓风回抱住俞洲,把脸埋到他肩膀处,从这个小他十岁的男生身上努力汲取温度和力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脆弱。 第94章 俞洲的左胸腔钝痛。他紧紧抱住徐晓风,等了很久,肩头却一直是干的。 文里提到的“霍林猜想”是虚构的名字,但是有现实原型,数学专业的宝贝或许能看出来哈哈哈哈,是一个非常难的猜想,至今没有解决 第47章 童话 自从徐春岚走之后,徐晓风开始犯一些老毛病。 他照旧上班、备课、给俞洲做夜宵,但逐渐无法入睡,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好几次晚上睡到一半会忽然翻身起来,跑到客厅算数学算到天亮。 俞洲半夜起床上厕所,一推门便看到徐晓风开着台灯,坐在书桌边挑灯夜读。 他轻手轻脚走到徐晓风身后,捂住他熬得通红的眼睛。徐晓风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喊起来,又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在修仙吗?” 徐晓风心脏砰砰直跳:“……你怎么起来了?吓我一跳。” 俞洲移开手掌,拉来一条凳子,贴着他坐下,低头去看他正在写的东西。 书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草稿,他用的是铅笔,草稿纸上的字迹潦草焦躁,密密麻麻全是他看不懂的公式和草图,许多地方的笔划过于用力,甚至戳破了纸。 徐晓风把纸张从他手里拿走:“快去睡,等会都要天亮了。” 俞洲望了一眼时间,三点半。 他的睡意已经荡然无存,撑着下巴看徐晓风抽出了一张新的白纸,开始继续计算。 “今晚能不能算完?”他问。 徐晓风:“算不完。我在整理一个庞大的证明过程,可能需要一个月。” “这个月都不打算睡觉了?” “躺着也是失眠,不如早点把它结束掉。” “结束掉之后呢?你要回京市?” 徐晓风的笔尖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俞洲台灯下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犹豫了。”俞洲说,“看来伯母真的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你动摇。” 徐晓风:“不是这样……我只是走了一下神。” 俞洲沉默一会,似乎有点生气,忽然站起身,闷头走进了洗手间里。 片刻后,他冲完水出来,又径直回了次卧,大约是准备继续睡觉。 门合上的瞬间,徐晓风莫名松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纸张上,笔尖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地方。 不知算了多久,次卧的门又打开了,他还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毫无察觉。 俞洲在门口看着他,忍了又忍,没忍住。 他大步走到书桌边,不由分说夺走了徐晓风手里的笔,然后将他整个人从椅子里打横抱起。 徐晓风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惊得在他怀里乱动:“你做什么?” “别动!”俞洲低声威胁他。 徐晓风怕被他摔下去,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俞洲把他抱进自己的房间,反锁起门,将人放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了新的枕头。 徐晓风:“……” 被子里还留着俞洲的体温,很温暖。他被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目光围着俞洲转,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是做噩梦了?还是怕黑?” “躺下好好睡觉。” 俞洲整理好新枕头,也跟着钻进被子里,把徐晓风严严实实堵在墙和自己的身体之间,熄了灯。 夜最深的时候,房间里瞬间陷入浓郁的黑暗。 次卧不够大,俞洲房间里的是单人床,挤两个人略有些勉强。他们只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俞洲不太平稳的呼吸贴在他耳边,温热潮湿。 徐晓风小心地试图和他商量:“……我今天还有最后一点没弄完。” 俞洲:“明天太阳不会升起了吗?” 徐晓风:“但……” “不行。” 徐晓风:“俞洲,你最近越来越独断了。” “是吗?” 黑暗里,俞洲睁开眼,看着身边人隐隐的轮廓,低声说:“我还有很多更过分的想法,只是没有说给老师听过。” 徐晓风的直觉在这种时候很灵,明智地选择不问。 两人安静躺了片刻,谁也没睡着。徐晓风翻了个身,躺得浑身不自在,又道:“这样失眠也是浪费时间,让我去把那里算完吧。” 俞洲也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 “风哥,你到底在焦虑什么?” “我在焦虑吗?” “你在。这周末我陪你去市里的医院看看,看心理科。” 徐晓风下意识反驳:“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尽快结束一些失败的……” “失败?怎样才算失败?” 夜晚会让人变得脆弱。 徐晓风一直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高三的俞洲,但现在,在黑暗的掩饰之下,他听着俞洲温和的声音,忽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 他想从俞洲身上寻求一点支柱。徐春岚走后的这几天,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回到京市,情绪便好像随时会坠落,一些灰色的阴影每时每刻如影随形。 “……”徐晓风往旁边靠了靠,贴在墙上,“我从十四岁开始证某个数学猜想,一直证到二十六岁,最后推导出了错误的结论。这样算失败么?” 俞洲揽着他的腰,问:“你在证明的时候,会感到快乐吗?” “挺快乐的,那是我最单纯的十几年,什么都不想,全心投入。” 第95章 “那就不能算失败。猜想之所以叫猜想,因为它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可能被证实,也可能被证伪,结果并不是评判成败的唯一因素。” 徐晓风:“可是……”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事实是我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很痛苦,像是看着信仰的东西在自己眼前彻底崩塌。” 他说得很平静,但是声音在微微发抖。俞洲把手臂收紧,闻着他最近越来越浓的檀香,道:“风哥,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走不出来吗?” “为什么?” “首先要做一个健全的人类,其次才是数学家、科学家。”俞洲说,“你没有个人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和社会的强有力的关联,把一切都投到数学里,所以才会脆弱到连一次失败都接受不了。” 他说得毫不留情,甚至有些难听。 “就算你这次释怀了,把证明继续下去,那下一次失败呢?下下次失败呢?如果到八十岁还证不出来呢?” 徐晓风在黑暗里发怔。 ……是啊,如果他重新发现新的思路,然后耗费新的十年,结果又一次失败呢?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个。 俞洲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风哥,你绷得太紧了。” 徐晓风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俞洲平缓的声音里放松,努力把全部的数字都从脑中排出去,但效果甚微。 他甚至又一次想到了安眠药,还有之前吃过的抗抑郁药,如果现在来上一片,很多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俞洲忽然碰了碰他的耳垂。 接着,他听见身边人道:“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你听过睡前故事吗?” “嗯?”徐晓风反应迟钝了半拍,“……睡前故事?没有。” “我以前给一个小姑娘当过托管家教,她总是缠着我讲故事,每次听着听着她就会睡着。” “我也给老师讲一个,就讲……《莴苣姑娘》。” 俞洲的声音低沉磁性,不急不缓,讲述一个被巫婆关进高塔的美丽姑娘的故事。徐晓风从来没有听过,被引去了注意力,几天来第一次真正静下心,听高塔上的莴苣姑娘用长头发做梯子、让王子爬进窗户私会。 听着听着,俞洲的声音越来越慢,久违的困意涌上心头。 俞洲说到故事的结尾:“……她的眼泪滴落在王子失明的眼睛里,奇迹发生了,盲眼王子重获光明,把心爱的女人带回国家,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身边人呼吸平稳,许久没有回应。 俞洲极轻地喊了声“老师?”,好一会,徐晓风“唔”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句“真好”,然后再没有动静。 徐春岚走之后,他第一次如此轻松地陷入了梦境里,梦里也没有冰冷复杂的数字,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高塔上的孤独长发姑娘。 俞洲听着他的呼吸声,悄悄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紧皱的眉头。 黑暗里,他盯着徐晓风的侧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觉睡到十点,徐晓风急匆匆洗漱完,拎着包准备赶紧去学校,然后看见俞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提醒他:“今天是周六。” 徐晓风一愣,低头看手机,看到周六两个字后整个人松懈下来,把包丢回主卧,倒进沙发里。 “高三不是没有双休日吗?”他问俞洲,“你怎么也在家里?” 俞洲端了热腾腾的早点出来,道:“老师,你过糊涂了吧,现在是月份的最后两天,我们也休了月休。” 徐晓风:“……哦。”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里发了很久的呆,脑子里全是俞洲跟他说的话,还有那个有趣的睡前故事。 情绪很平稳,比吃了抗抑郁药还要平稳,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的目光追随着厨房客厅来回走动的俞洲,后知后觉感到极度的累,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想再回卧室里睡上一整天。 俞洲摆好早餐,见徐晓风还呆呆的,于是弯下腰在他眼前晃晃手:“你不是急得没日没夜地整理证明思路吗?快点来吃早餐,吃完继续算。” ……他是知道往哪里捅刀子的。 徐晓风动动嘴唇,从喉咙里极小声地挤出一句:“你说得对,我需要先做一个健全的人类。” 俞洲:“还有呢?” “还有,需要学会适当的浪费时间。” “嗯。” “浪费时间也会有惊喜,比如,我放弃一切来了知海县,然后遇到了你,人生第一次听到了睡前故事。” 俞洲眸色瞬间变深了。 他的目光从徐晓风的眼睛挪到嘴唇,忽然感到有点口渴。 “你想明白了就行,来吃饭。”俞洲的声音略哑。 徐晓风不想动:“再坐一会,好累。” 俞洲便把烤吐司的盘子拿过来,贴着徐晓风坐下,撕一小块吐司,喂到他嘴边。徐晓风听话地张开嘴,吃下吐司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俞洲的指尖。 俞洲喂得心不在焉,又问:“决定做出来了吗,回京市,还是留在这里?” 徐晓风立刻抬眼看他,有些惊讶:“那天你听到了?” “没有,”俞洲说,“看你这几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猜的。” 第96章 徐晓风嘴里又被塞了一块吐司,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完全倒进沙发,双眼放空,喃喃道:“……只要一想到回京市,我就会想吐。生理上地想吐。” 俞洲悄悄勾起嘴角:“那就留下。” “我答应过你,本来就准备留下的。”徐晓风说,“这几天只是在努力接受自己的失败,想着怎么心安理得地当个健全的废物……” 俞洲打断他:“你被徐教授洗脑了?” “嗯?” “谁说你是废物?” 俞洲继续投喂了一小片吐司:“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不过是选择了让自己更舒适的环境,怎么就变成了废物?难道要像这几天那样,每天不吃不喝,窝在书桌前算数,才不叫废物吗?” 他趁机蹭了下徐晓风的嘴角,又道:“嗯……叫机器人或许更合适一点,我可以把吐司换成机油,给你倒一点,说不定效果更好。” 徐晓风笑了。 从徐春岚那里获得的压力,在俞洲身上全部释放了出来。 他下意识靠近了一些,贴着俞洲的肩膀:“你说得对。” “那就是留下?”俞洲最后确认。 徐晓风:“留下,然后跟你一起去念大学,毕竟我需要你给我加机油。”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去京市的大学,我会连机油都喝不下去。” 俞洲嘴角的弧度较深,喂完了最后一块吐司:“好。再去睡一觉吧?” 徐晓风从牛角尖里逃出来,浑身轻松,点点头,去卧室又大睡了一觉,彻底睡足之后重新坐在书桌前。 准备继续整理时,他忽然在昨晚的草稿里发现了一个小错误。 徐晓风兀自笑了笑,把焦虑时犯下的错误修正,续上之前没完成的工作,思路清晰了许多。 先做一个健全的人类。 再做数学家。 一直算到晚上睡觉前,他起来活动身体,俞洲早已经在旁边监督,准备盯着他睡觉。 徐晓风跟俞洲打报告:“我想去阳台打个电话。” 俞洲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 “不用,只需要两分钟,”徐晓风说,“打完就来睡。”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拨通了徐春岚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他又一次感到压力,下意识地摸起了手腕上的佛珠,思考着为什么每次面对母亲都会情绪紧张。 还没思考出结论,电话接通了。 徐春岚:“做好决定了?” 听到她的声音,徐晓风下意识绷紧了肩膀,认真道:“是的。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新的思路,但我会把证明继续下去。” 徐春岚:“回京市?” “过年回来,这个我答应过您。”徐晓风说,“过完年我仍旧会回知海县工作。” 电话里陷入了沉默。 四周很静,徐晓风能清楚地听到徐春岚的呼吸声,并且在这种沉默里逐渐感到一点危险。 良久,徐春岚终于开口: “晓风,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48章 趁虚 徐晓风从阳台里出来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 俞洲问:“怎么了?” 徐晓风:“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跟她说我不打算回京市工作。” 俞洲一下警觉起来,打量着徐晓风的神色:“她怎么说?” 徐晓风沉默了两秒。 “她说对我很失望。” 俞洲顿了顿,道:“你没有义务满足她的每一个期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徐晓风点点头,“我知道,但是被她这样说,多少还是会有点失落。” 俞洲笑道:“睡一觉就好了,还要听睡前故事吗?我还有很多没有讲。” 徐晓风:“我又不是小孩子。” “听不听?” “……听。” 于是俞洲又堂而皇之地占了他半边床,徐晓风躺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哪里不对,问道:“我们两个男人老是挤在一起睡,是不是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俞洲道,“我们要是一男一女,挤在一起睡才奇怪吧?” “……”徐晓风无言以对,“也是。” 他往旁边挪了挪,离俞洲更近了一些,努力把徐春岚在电话里说的话忘掉,问:“今天讲什么?” 俞洲道:“今天讲《睡美人》。” 徐晓风认真躺好,拉上被子,开始听俞洲给他讲童话。 小时候没能体验过的经历,到了成年再来体验反而有了别样的感受。他从俞洲平稳的声音里找到了故事本身以外的安宁,所有浮躁都沉淀下来,好像自己真的又变回了小孩,听故事的时候可以忘掉一切烦恼。 他又一次听着童话睡着了。 俞洲比失眠的特效药还要好用。 一觉睡得非常沉,直到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不能去京市,去京市就要跟俞洲分开,日子一定会变得很难过。 高三每月只休一天,徐晓风睡醒后俞洲已经上课去了。他给俞洲发了一条信息,让他晚上回家吃饭。 发完信息,他白天整理证明过程,晚上对着菜谱做了家常菜,然后和俞洲两人简单解决掉晚餐。 饭后,他独自出门,在知海县有些陈旧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了一小时,最后坐在小区的木椅里,抬头看闪烁的美丽星空。 第97章 边看,他边想着:现在他在浪费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群星的注视下变得无比平静,手中转动起佛珠,缓慢回想自杀时的每一个细节,反反复复,一直到自己可以彻底地接受。 他在小区里坐到半夜,俞洲就在楼上的阳台悄悄看他,等到过了十二点,他怕徐晓风着凉,终于走到楼下,把人领回家。 周一,徐晓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早早起床,和俞洲一道去学校上课。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他注意到了许多平时不曾在意的事情。 比如,学校的有一棵四层楼高的巨大银杏树,这个时节所有叶子都黄了,阳光下漂亮得熠熠生辉,女生们路过都会捡一片形状好看的落叶,带回去做书签,或者送给喜欢的人。 还有,新生们最近流行起了手账,下课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们三三两两聚集,打开本子交换什么。 教师办公室窗户外的那几棵桂花树也开花了,香气扑鼻,能够遮挡住不远处的厕所异味,偶尔会有保洁阿姨把桂花悄悄摘走,带回家做桂花饼或者桂花茶…… 在知海一中就职快两年,徐晓风第一次发现,这个陈旧又袖珍的学校其实很漂亮。 高一不用带晚自习,他难得地在学校里也散了步,一直散到高三下课,再等俞洲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跟俞洲说:“活着真好。” 俞洲被他吓了一大跳,心脏用力收缩,迅速转过头去,盯着他的侧脸:“你说什么?” 徐晓风脸上带着微笑,很放松地沿着马路沿子走,没有注意到俞洲的异样,又说了一遍:“活着真好。” 俞洲缓了几秒,声音轻下来,小心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徐晓风永远都不会告诉俞洲,他曾经在卧室里自杀未遂过。 “今天看了一条自杀的新闻,”他只是道,“有感而发。” 俞洲皱起眉,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一路好几次回头盯着徐晓风看,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得把他看得更紧一点。他想。 徐晓风还不知道俞洲的小心思,他今天心情非常好,第一次和俞洲聊起了霍林猜想,从学校聊到家里,睡觉时还在说准备把证伪的思路整理成论文,发给某国际刊物。 俞洲又给他讲了故事,把人哄睡之后翻身起来,将徐晓风的卧室全部翻了一遍,确认这里没有任何危险药品,才稍稍安心下来。 ……不省心。 他在黑暗里来回扫视着枕边人的脸,皱起眉头。 徐晓风给徐春岚答复的时候,才刚刚过去了五天。 第七天,徐春岚竟然主动给他回了电话。 徐晓风本来在做饭,看到来电人后呼吸顿了半拍,关掉火,快步去了阳台上。 电话那头,徐春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问:“我说过会给你一周时间考虑,今天是最后一天,你的决定仍然没有改变吗?” 徐晓风这次没有犹豫,道:“是的,我想继续留在这边,希望您理解。” 徐春岚:“我想说的话那晚都跟你说过了,我无法理解。” 徐晓风微微低头:“抱歉。” 徐春岚:“傻孩子。” 说完,她似乎就这样接受了徐晓风的决定,不咸不淡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徐晓风照常在班里讲课,忽然有个不相熟的老师敲了敲教室门,跟他道:“徐老师,校长请你过去走一趟。” 徐晓风一愣:“什么事?” 老师道:“不清楚,不过好像挺急的。” 徐晓风手里还拿着粉笔,课也没上完,去了顶层的校长办公室。 一看到他,校长主动站了起来,很客气地说:“徐老师,请坐。” 徐晓风:“没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没上完课。” 校长神色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还是坐着说吧。” 徐晓风心微微一沉,走到椅子里坐下,看见校长拿出一封信,先叹了口气,然后才沉重地开口:“徐老师,我知道你是名校出身,在数学上的专业性无可挑剔,但今天有家长寄了实名的投诉信……质疑你的教学能力。” 徐晓风怔了一会。 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见他在看,校长又把信收了起来,继续道:“信里说,你经常不按照教科书的内容进行教学,导致班里的数学成绩两极分化,数学基础差的学生根本跟不上。” 徐晓风捏紧粉笔,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 他已经听懂了,心里竟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觉得麻木。 办公室里陷入片刻沉默。 校长没想到他这样镇定,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我们也私下找你班上的学生聊过,确实有不少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反馈教学内容太难、老师经常会讲超纲的东西。徐老师,这些投诉内容是否属实?” 徐晓风:“不属实,除了奥数小班以外,我从来没有讲过超纲内容。” 校长点点头,安抚道:“明白。当然,我们也会听取你的反馈,不会因为外界的投诉而随便处分一位优秀的教师,但这次毕竟是来自家长的实名投诉,学校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今天叫你过来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第98章 徐晓风冷淡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校长道:“我们想让你先停课,等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继续上课。” 徐晓风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 校长挪开视线,又问:“你意下如何?” 徐晓风:“停课多久?” “这个暂时不能确定。” 徐晓风坐在椅子里,想起他和徐春岚站在阳台上,久违地敞开心扉,聊了许多以前从不会涉及的话题。 他以为那是母子关系消融的前奏,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徐春岚近乎一无所知。 校长见他沉默,又道:“如果这个结果你不接受的话……” 徐晓风从椅子里站起身。 他把半截粉笔放在校长的书桌上,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感谢您的关照。” 校长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站起身,长长叹了口气,走近半步,压低声音道:“这是教育局那边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只能做到这里。” 徐晓风点点头,不愿学校因为他的事情为难,安静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回班里把最后半节课讲完,然后去小卖部要了一个纸箱,将自己在工位的个人物品都收拾起来。 等到第二节课开始,趁同事们都去上课了之后,徐晓风一个人抱起箱子,独自离开了知海一中。 家里没人,俞洲还在学校。 徐晓风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然后跑去阳台,远远看着学校最高建筑物露出来的半个顶,把从京市带来的最后半包烟全抽完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以徐春岚的处事风格,让他丢掉工作或许只是开始。 这种预感很快得到证实。 停课不到半天,徐晓风陆陆续续收到短信,他的银行卡毫无征兆地被全部停用了。 卡是成年的时候徐春岚带他去办的,一直用到现在。徐晓风打电话给银行,银行告诉他,他的几张卡全部都是挂在徐春岚名下的副卡,跟他本人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徐晓风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副卡”一说,办卡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告知过他。 而他从京市跑来知海县的这两年,在每一个地方花出去的每一笔钱,哪怕是他自己赚的,都会有通知发送到徐春岚的手机里。 只有他毫不知情。 徐晓风忽然感到难以呼吸。他想起什么,从卧室翻出自己在京市的电话卡,把它重新塞回手机。果不其然,京市的电话卡也被停用了——这张绑定了他在京市所有人际关系的电话卡,同样也是徐春岚的副卡。 徐晓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冰凉机械音,像是被人攥住了肺部,需要很用力的吸气,再呼气,才能从粘稠的空气里汲取到一点氧气。 他终于后知后觉,活到二十八岁,他所有的社会性身份都绑定在母亲身上,她保护着他,也支配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监控之下,且几十年来不动声色,像提在一个木偶身后的无色钢线。 如果不是他坚定地要留在知海县,这样的钢线或许再过三十年也不会被他发现。 徐晓风手脚冰凉,浑身发冷,胃里不停翻滚,像雕塑一样坐在沙发里,一直坐到天完全变黑,俞洲推门进来,问:“怎么不开灯?” 他被灯光刺得眼睛发痛,努力让自己从被蛇缠住般的阴森感里挣脱出来,自嘲地笑了笑,道:“小洲,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俞洲一愣,换掉鞋走到沙发边,见徐晓风脸色苍白、神情低沉,心狠狠一沉:“怎么了?” 他贴着徐晓风坐下,捂住他冰凉的手:“是不是徐教授又找你说了什么?” 徐晓风吐出一口气,语气很平静,道:“我被学校停课了,银行卡和电话卡是我妈的副卡,也被停用了。接下来我们需要过一段省吃俭用的日子,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快找到新的工作。” 俞洲本来紧紧抓着徐晓风的手,听他说完,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反而微妙地品到了一点自私的喜悦。 ……徐春岚在这种方面真有够笨的。他阴暗地想。 这样只会把风哥越推越远,他更加不可能回京市了。 俞洲的嘴角动了动,但没有笑。他看着徐晓风苍白的侧脸,去卧室拿了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俞洲道:“不必忙着找工作,你不是想把证明思路整理成论文吗,现在正好可以专心做整理工作,而且我觉得你的状态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还没到要担心生活的地步,老师,你知道家里有多少现金吗?” 徐晓风突然被问到现金,怔了怔,回忆了好一会,不太确定地回答:“抽屉里有三千。” 俞洲道:“抽屉里有三千七百五,你卧室里有两万,被你丢在衣柜最里头。米白色羽绒服的口袋里有五千,也是一直没有拆开过。” 徐晓风惊讶:“我怎么不记得了?” 俞洲捏捏他的手心:“衣柜里是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什么奖的奖金。羽绒服口袋里的钱装在红包里,可能是在京市过年的时候哪个长辈塞给你的,我就知道你忘了。” 说完现金,他继续盘点家里的经济状况:“学校今天才停课,上个月的工资肯定还得发,你的卡停了,可以让他们发到新的卡里面。算上这笔工资,你应该至少有接近四万块。” “这还只是现金,老师的这套房子挨着学校,无论是出租还是转手都很方便,按照这附近的房价至少值五十万。还有你的两块手表,包括送我的那块,卖掉的话至少够我们一年的开销。另外,我手里攒了一些钱,足够大学前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第99章 “所以,没什么好焦虑的,既然被停课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俞洲说。 徐晓风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俞洲笑了一下,道:“不是我知道的清楚,是老师心太大了,什么都随手乱放。” 说完,他张开手臂,在眼前人最脆弱、最没有心防的时候,温声问:“需要抱一下吗?” 徐老师你没有俞洲可怎么办!! 第49章 家世 徐春岚没能给老师的东西,他会以更温和、更不动声色的方式加倍给他。 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让他潜意识地依赖、信任,将他当成最重要的人。 俞洲看着徐晓风主动靠进自己怀里,勾起嘴角,毫不犹豫地将他抱住,用把他揉到身体里的力度搂紧。 徐晓风一天都没怎么吃饭,被俞洲这样抱紧,忽然彻底松懈下来,感到头晕乏力,心脏一阵阵地收缩。 他低声向少年袒露心扉:“我其实很难过,比她说对我很失望的时候还要难过。” 俞洲“嗯”了一声:“我知道。” “都会过去,”他跟老师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晓风回抱住俞洲,从他身上汲取着温度,许久都没有动。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而这种状态在俞洲回来之后神奇地消失了,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有人需要他,陪伴他,帮他想办法,甚至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 他感觉好了不少。拥抱之后,俞洲进厨房给他下了鸡蛋面,然后照旧睡在他的房间,理由是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第二天,徐晓风睁开眼睛,不得不接受自己被母亲全面控制的事实,听从俞洲的建议,去新办了银行卡,然后找学校的人事,把上个月的工资提了。 回家后他翻了一下衣柜,还真的找到了两万五。 两万块是前年代表京大去参加的某数学竞赛拿的奖金,五千块……可能是来知海县前,宋秋爸爸给他的过年红包。 徐晓风把钱存进新的卡里,第一次对金钱有了概念,将家里的水电煤、物业费用找出来,开始计算每个月的支出情况。 每个月固定支出三百,三餐都自己做的话,两人的生活费大概在两千,另外要留出八百块给俞洲做零用钱或者交学杂费,他本身没有太多购买欲,衣服也足够穿了,算下来每月竟然只需要三千出头…… 手里的现金可以轻松支撑他在知海县过到俞洲高考结束。 当然他也不可能真的就待在家里坐吃山空,将论文整理出来之后,他可以考虑接一些远程的外包it工作,或者参加一些有奖金的学术竞赛,以免这大半年间出现什么急需用钱的意外。 等俞洲高考完,他就可以把这套房子卖掉,拿着房款去新的城市找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把每一笔钱都算清楚之后,徐晓风心中安定,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或许也是他的机会,一个彻底摆脱徐春岚的机会。 宋秋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也发了好几次信息,劝他不要太倔,徐晓风没有回。 经过昨天的冲击,他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中午出去菜市场买了两天的菜,下午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晚上继续学习做饭、等家里的高三生回家吃饭。 俞洲今天回来的很早,一进门便盯住他的脸,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徐晓风笑道:“怎么了?怕我在家里想不开?” 俞洲还惦记着他说得那句“活着真好”,一天课上得心不在焉,见徐晓风神色如常,紧绷的心松了一些。 “没有,”他也跟着笑,“我觉得老师会舍不得我的吧?” 徐晓风拿着干净汤勺敲了一下他的头:“快去盛饭。” 俞洲脱掉外套进了厨房,问:“今天在家里做了些什么?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昨晚看你没睡好,午睡了没有?” 徐晓风道:“先去了学校,人事的姐姐挺好的,二话不说给我结了工资,打在新办的卡里。” 俞洲:“老师真厉害。还有呢?” “……不要用这种夸小孩的语气夸我,”徐晓风靠在厨房门,“还有就是买买菜,午睡,写论文,然后给你做饭。我最近的厨艺是不是进步很多了?” 俞洲把热腾腾的菜端上桌,发现今天居然做的是可乐鸡翅,正儿八经的可乐鸡翅,色香味都很正常。 他确实有点震惊。 “进步太大了,”他尝了一口,“老师,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 徐晓风笑道:“别贫了,赶紧吃饭,等会还要上晚自习。” 两人围着餐桌坐下,徐晓风胃口难得不错,吃了大半碗饭,然后忽然开口,跟俞洲道:“这样也挺好的。” “每天有很多时间继续整理猜想,还能兼顾到你的学业和生活,”徐晓风说,“顺便可以把没用的身体养养,最近总感觉状态不太好,头痛,胃不舒服,晚上也睡不好。” 俞洲道:“我那天抱你的时候,发现你瘦了很多。马上入冬了,出门一定要戴围巾和帽子,不然肯定要感冒。” 徐晓风:“好,听你的。” 两人放松地闲聊了一会,俞洲洗完碗,又赶回去上晚自习。 徐晓风本来准备继续写论文,杜淮忽然给他夺命连环call,接起来之后,好友直接在电话里咆哮: 第100章 “你什么时候停课的!这么大事居然都跟我说一声?!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徐晓风一愣,连忙捂着电话安抚朋友,道:“抱歉抱歉,事发突然,忘记跟你说了,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好不好?” 杜淮开始噼里啪啦地输出:“你长得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校长?还是哪个老师?我跟你说,那群校领导就是些不要脸的,你教的班是我们这里数学成绩最好的班,大家都有目共睹,谁同意他们说停课就停课?!你跟我说一句,我帮你讨回公道。” 徐晓风听着,嘴边不由自主挂上笑意,一直在隐隐作痛的头忽然好了。 他道:“是我的问题,千万不要跟校领导起冲突,你还得继续在他们下面当老师,以后……” 杜淮愤怒地提高音量:“我连我老爹的煤矿厂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 徐晓风道:“我在乎,你的学生也在乎。” “我已经被停课了,就算马上换新的数学老师,肯定也会耽误到学生们的课程进度。你还是班主任,那么多学生喜欢你,要是你也被停了,他们更伤心吧。”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杜淮声音有些沙哑,吸了吸鼻子:“你这人……就是心太软,现在社会上哪还有你这样的。是缺点,要改,听到吗?” “嗯,我会改的。”徐晓风说,“你不要去找他们,我接受这样的处理。” “到底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明白,”杜淮执着地问,“你知道吗,今天好多学生问我徐老师去哪里了,陈乐瑶和黄朵儿还特地从高三那栋跑过来,非得要我告诉她们你的去向,我都没敢跟他们说。” 徐晓风安静了几秒。 他本来已经彻底缓过了劲,听到杜淮的话,忽然又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愤怒和难受。 他放下草稿纸,撑住额头,只能道:“抱歉,我没有处理好自己的事,让你们担心。” “得罪了哪个领导?还是被谁阴了?” 徐晓风:“都不是,家里不愿我继续在知海县待下去。” 杜淮瞬间懂了。 他同样经历过跟家里的拉锯战,想起最近盛传的京大某院长和徐晓风的关系,良久,他的语气轻了一些,只是问:“那你准备怎么办?留下?还是回京市?” 徐晓风垂眸看向桌上的草稿纸,没有太多表情,道:“我不会回去。” 杜淮在电话里道:“嗯,猜到了。晓风,你这么厉害的履历根本不用担心,真不行就去我家公司上班,五险一金,不忙,就是远了点。” 徐晓风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谢谢杜总。” 杜淮:“说什么呢,我两谁跟谁。明天出来喝酒,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好,你快去上课吧。” 杜淮又在电话里叨叨絮絮了许久,等上课铃响了才挂断电话。 徐晓风盯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忽然意识到,这两年根本不是徐春岚所说的浪费时间。 他在这两年里,遇到了俞洲,交到了朋友,和一群传统视角看并不够优秀的学生们建立了羁绊,他们会因为他的停课而真心实意的焦急难过。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徐晓风去阳台上看知海一中的屋顶,双手撑着栏杆,吹了好一会风,然后放松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陆陆续续很多相熟的朋友和学生过来问他为什么停课,大都在电话里无比气愤,徐晓风反过来挨个安慰了他们。 周末的时候他兑现承诺,跟杜淮出去吃饭,杜淮道:“你停课之后可精彩了,不知谁流传出来的信息,说是有家长举报你教学能力不行,所以才把你停课了,然后学校为了你这事热闹了好久。” 徐晓风一愣:“热闹?什么热闹?” 杜淮:“这么不靠谱的理由就停了你的课,老师和学生都很不服啊。之前和你搭档的文科班政治老师,刘老师,他直接在教师会上问,以后是不是随便哪个家长觉得老师教学不行就要停课调查,劳动法是不是在我们学校不好使了,哈,我在下面听得直鼓掌。” 杜淮说得眼睛发亮,喝了两口啤酒,又道:“校长根本不敢说真正的理由,会都没开完就走了。然后没过两天,更精彩的来了,陈乐佳你还记得吗?” 徐晓风当然记得,陈乐佳是他带的第一个毕业班的数学课代表,六月份刚刚高考完,数学考了一百四十多分,他妈妈还特地给他送了锦旗,现在还挂在办公室里。 他想了想:“乐佳不是去交大上大学了么?现在应该还没放寒假回来吧。” 杜淮:“他妹妹乐瑶还在一中呀,陈乐瑶因为你停课的事气得要命,估计和家里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她爸妈——你可能不知道,她家是我们当地一个挺有钱的商户,每年都给学校赞助不少钱——她爸妈故意给学校送了个巨大的横幅,我想想叫什么来着。” 杜淮拿出手机翻了一下照片,然后对着手机念道:“金榜题名,难忘师恩,感谢知海一中徐晓风老师辛勤栽培,我儿喜获知海县数学单科状元。陈乐佳父母赠。” 他念着念着自己乐了半天:“虽说写得很朴实无华吧,但人家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就是想阴阳学校一波,等会我们从学校那头回去,我带你看看,现在还挂在校门口呢。” 第101章 徐晓风听得也跟着笑了。 他自己对于停课没太大的想法,反倒是身边的人都帮他愤愤不平。 这种感觉……陌生但是很感动。 徐晓风道:“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之前从京市离职的时候都没人问过。” 杜淮:“大家都很喜欢你啊,女生们觉得你长得好看,男生们觉得你篮球打得好,同事觉得你好说话,谁找你换课你都答应,平时软绵绵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不知道,”徐晓风说,“我一直以为大家拿我当透明人。” “那么大个帅哥坐在办公室,赏心悦目的,谁能把你当透明人?” 徐晓风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朵红红的。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杜淮喝得有点多,撑着下巴,问:“徐春岚真的是你妈妈吗?我觉得也没这么大能量吧,她在京市当教授,怎么还能影响到这里?” 徐晓风:“嗯。” 过了一会,他道:“我外公是徐咏歌。” 杜淮喝大了,对这个名字感到耳熟,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输入这三个字,然后看着搜索结果呆了两秒,脸色微微一变。 “不会吧……”杜淮张张嘴。 他一下理解了为什么学校对徐晓风的事如此缄默,闹到这个份上也没有站出来解释过半句。 “你……”他在震撼里缓了缓,“是不是太低调了?一个人跑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有没有警卫私下跟着?” 徐晓风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我靠,”杜淮抚着胸口,“我居然有……的朋友。” “其实也跟正常家庭没什么两样,”徐晓风道,“甚至亲属关系更淡薄一点。” 杜淮:“那你姓徐是跟母姓?” 徐晓风喝了一口果汁,平静地说:“她从精子库里挑了我,自然是跟她姓。” 杜淮慢慢睁大眼。 徐晓风:“所以,你不要去找校领导再说我的事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对于上面的人来说,可以有一千种办法让我停课,现在只是选择了最温和的一种而已。” 杜淮沉默了一会。 他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看着徐晓风的脸,叹了口气,道:“我忽然觉得生在普通家庭也挺好的。” 报!参加了奋斗乐章征文,喜欢狗子的老爷们可以给狗子投营养液和霸王票(推荐营养液不要破费)! 你一票我一票明天狗子就出道(搓手) 第50章 成礼 吃完饭经过知海一中,徐晓风看到了陈乐佳爸妈送的巨型横幅,夸张到横跨整个校门,用的还是闪闪发光的金字,隔着好几百米都能一眼看到。 他实在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个照,乐了好一会。 这是第一次来自家长的认同,他想,值得买个相框装起来。 然而,如此显眼的横幅挂了快一个月,他的“调查”仍然遥遥无期,没有任何进展。 很多替他打抱不平的朋友只能慢慢接受这个结果。等学校期末考试完,徐晓风借着提前给俞洲办成人礼的由头,在家里招待了两人共同的好友,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关心。 请了杜淮、李老师、还有俞洲的同龄好友们。 杜淮带来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陈乐瑶直接让家里运来半头羊,陆新浩给俞洲送了汽车模型,还有带水果的、带酒的,七八个人挤满两室一厅,从中午狂欢到半夜,提前庆祝俞洲满十八岁成年。 徐晓风一年的社交量都在这天用完了,晚上十一点多,他挨个送走好友们,发现自己嗓子都说哑了,累得只想倒进沙发里。 客厅里还弥漫着烤羊的香味,俞洲正打扫卫生,巨大的蛋糕只吃了一半,还剩一半在桌子上。 徐晓风把蛋糕收拾进冰箱,哭笑不得:“这个蛋糕可以吃到除夕,你真正过生日的时候都不用再买。” 俞洲听他这么说,装作不经意地问:“不是回京市过年?” 徐晓风伸了个懒腰,拿起拖把和他一起拖地,道:“都这样了还回什么,我怕我回去后被关在小黑屋里不让走。” “再说,今年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想来想去还是想我们两个一起过。” 俞洲翘起嘴角,把垃圾收拾好,看着徐晓风,莫名强调了一句:“法律上我已经成年了,我的身份证是上个月满十八岁。” 徐晓风:“你的身份证不准。” 俞洲:“嗯,所以是法律上。” 徐晓风直起腰,空出一只手来揉揉他的头发,笑道:“你在我心里一直还是那个小孩,我还记得两年前的除夕,大晚上把你从路边背回来,那时候的你又瘦又内向,可怜兮兮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长得比我还高了。” 俞洲听他这么说,有点不高兴,拉了拉嘴角,道:“我都成年了,还把我当小孩。” 徐晓风没把他的抗议往心里去,捏捏他的脸,笑道:“好,我们小俞同学已经是独立的大人,都靠你照顾我。” 俞洲也笑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徐晓风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放下拖把看向手机,眉眼间的笑意忽然凝固了半秒。 他跟俞洲道:“我去接个电话。” 俞洲敏感地叫住他:“谁?” 徐晓风还没回答,俞洲又道:“就在这里接吧。” 第102章 徐晓风一顿,没有拒绝这个过分霸道的要求,当着俞洲的面接起电话:“徐教授。”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宋秋的声音:“你傻啊,叫什么徐教授,叫妈妈才对,还嫌她不够生气么?” 徐晓风又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然后微微皱眉:“她手机怎么在你这。” “她去楼上和外公说话了,让我用她的手机约个代驾。我知道你不肯接我电话,所以抓紧机会联系你一下。” 徐晓风沉默。 宋秋:“马上要过年了,你还回不回来?” 徐晓风:”不回来。” “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回来了?”宋秋提高音量,“你可是答应过她的。” 徐晓风心平气和地反问:“现在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吗?” 宋秋:“……” 宋秋:“我们想你,这算不算意义?” 徐晓风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问:“还有别的事吗?” 宋秋见他还能这么镇定地笑,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不满和怨怼,一时沉默,然后道:“晓风,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徐晓风:“人总是会成长的,我的成长期来的比较晚而已。” 宋秋心情复杂,叹了口气:“算了,不说回不回来的事。你最近还好吗?有没有钱用?我可以偷偷……” “不用,我有手有脚,不至于丢个工作就饿死了。” 宋秋仍然不放心:“你千万别去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现在社会上很险恶,我昨天还梦到你被人骗走了,我追到山区才把你找回来。” 徐晓风:“……不至于。” 宋秋:“还有,你和俞洲……” “俞洲”这两个字瞬间让徐晓风警觉了起来,他不希望家里频繁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立刻打断他的话,道:“我会记得回你信息的,今天很晚了,帮我转达给妈妈,我今年不回家,之后有机会再去见她。” 宋秋:“哎。” “一定记得啊,要回我信息。” 徐晓风嫌他啰嗦,把电话挂了。 挂掉电话,他看向旁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俞洲,慢慢把肩膀放松,冲着他笑。 “你听到了,今年我们还在这儿过年。” 俞洲:“他们会不会对老师再做什么?” 徐晓风道:“我现在丢了工作,账户也被冻结,没什么可失去的。” “一无所有,一身轻松。” 俞洲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巧了,我也是。只要老师能待在我身边,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两个一无所有的人继续把客厅清理干净,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心里很松快。徐晓风迫不及待地催着俞洲拆他的生日礼物,比自己过生日还期待,拆到快两点,才情绪亢奋地去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送什么成年礼给俞洲。 今年和去年不太一样。 他没有钱了。 徐晓风想了许久,最后选了最土的一种——织围巾。 因为童年社交经验几乎为零,他不知道这种礼物早就在小情侣间烂大街,还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每天熄灯之后,他会偷偷打开卧室的夜光灯,然后照着教学课程笨拙地摆弄棒针,织出一连串歪歪斜斜难以描述的东西,再锲而不舍地拆开、重织、拆开、重织…… 除夕当天,他甚至四点爬起来赶工,熬得眼睛发红,把最后一点织完,终于赶出了稍微像样的成品。 徐晓风拿着深蓝色的围巾看了又看,虽然这件礼物针脚有些粗糙,长度略显得短,款式单调没有花样,但他越看越满意,自己试戴了一下,高兴地把礼物藏进衣柜。 六点,俞洲敲他的门。 两人继续去年的除夕流程,出去吃早饭、赶集市、看舞狮子,再回家一起准备年夜饭。今年徐晓风的厨艺突飞猛进,竟然可以凑出半桌有模有样的菜。 剩下的半桌硬菜,还是得俞大厨掌锅。 刚刚入夜,外面已经噼里啪啦地响起炮仗声。俞洲做完最后一道菜,打发徐晓风去盛饭,自己跑到次卧里,往今晚准备喝的低度数米酒中偷偷兑了一点高度酒。 徐晓风:“出来吃饭!” 俞洲面不改色地把酒拿出来,道:“去年你喝醉了,今年要少喝点。” 徐晓风正在兴头上,发现他拿的是不醉人的米酒,跃跃欲试道:“我现在酒量进步不少。” 俞洲勾起嘴角,往老师的杯子里倒了一整杯:“今晚的量全在这,多了不许喝。” 徐晓风:“今天可是你的成年夜,应该跟我不醉不归才对。” 俞洲装得无比正经:“以你的酒量,最大的可能是你彻底喝醉,我收拾桌子。” 徐晓风不服气,举起杯子要和他干杯。俞洲不为所动:“先吃点东西垫肚子,今晚还很长呢。”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八菜一汤,寓意圆圆满满、长长久久。俞洲不让他空腹喝酒,他只好端起自己的汤碗,和俞洲轻轻碰一下。 “除夕快乐,生日快乐,成年快乐,”他一条一条地说,“祝我家小洲身体健康,心想事成,金榜题名,考进自己最想去的学校。” 俞洲:“祝风哥万事顺遂,健康,开心,一直留在我身边。” 徐晓风:“不是祝福我吗?怎么还夹带私货?” “我是寿星,”俞洲说,“寿星有特权。” 第103章 徐晓风笑了,把小碗的汤喝完,揽住俞洲,道:“我会留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俞洲的目光看向他湿润微红的嘴唇,喉咙里涌出强烈的渴意,想要照着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地方吻下去,去尝他嘴里排骨汤的味道。 他动动喉结,压抑住心里的冲动,有些艰难地收回目光,将自己那份汤喝掉。 春晚开始了。 外面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家中热闹地放着节目,今年的除夕没有下雪,但天气仍然很冷,北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被屋内的温暖衬托得像纸老虎。 徐晓风吃了一会,趁俞洲不注意偷尝一口米酒,今年的米酒是杜淮送的,味道微甜,口感醇厚,比去年的还要好喝。 他一个没忍住,很快喝完大半杯,只觉得今天的暖气片似乎开得太足了,身上到处都热,头也有点发晕。 等俞洲把目光从电视收回来的时候,身边人的脸和耳朵全部红红的,眼睛亮得出奇,正在胡乱解睡衣的扣子,想把锁骨露出来。 俞洲抓住他的手:“别脱,小心感冒。” 徐晓风反扣住俞洲的手,在酒精的刺激下情绪兴奋,迫不及待地说:“看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俞洲眉眼间带着笑意,看着他脸颊的绯意,“嗯”了一声:“今年风哥准备了什么?” 徐晓风从椅子里站起来,因为头晕晃了一下,又被俞洲迅速扶住了腰。俞洲现在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这个揽腰的姿势几乎将他整个笼进怀里,连灯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徐晓风醉得太快,没注意到藏在阴影中隐忍的眼睛,他推开俞洲,道:“你别靠这么近,热。” 俞洲松开手,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掌心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目光追随着他白皙的后颈,呼吸逐渐变得缓而沉。 “慢点走,”俞洲说,“老师酒量越来越差了,半杯都能醉倒。” 徐晓风在前面反驳:“我还没醉!先带你看完礼物,剩下那半杯我也能喝完。” 他拉着俞洲进卧室,从衣柜里翻出足足织了一个月的深蓝色围巾,递给寿星,然后期待地盯住他的脸,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惊喜和满意。 俞洲其实早就知道礼物是什么了。 因为徐晓风每天都把半成品围巾和毛线藏在被子里,而一直都是俞洲在悄悄帮他整理床铺 。 为了配合徐晓风,他这一个月都没有动他的被子,只是每天低调地进来,看一下自己的生日礼物进度怎么样、某人的编织技术有没有进步。 甚至在最后几天,眼看着徐晓风快赶不上生日,他会趁他出门买菜的时候偷偷帮忙赶工。 围巾里针脚比较整齐的部分是他织的,比较粗放的部分是徐晓风织的。 此时,在徐晓风灼灼的期待之下,他接过围巾,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喜,爱惜地摸着围巾,问:“这个是风哥亲手织的吗?” 徐晓风点头:“对,喜不喜欢?” “好厉害!”俞洲毫不吝啬地夸赞他,“织得比外面卖的还好,长短合适,很暖和,这个颜色我也很喜欢。” 徐晓风很高兴,当场帮俞洲戴上围巾,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笑道:“真好看。” 俞洲围着自己的生日礼物,把人重新带回客厅,端起自己那杯还没动过的酒,道:“谢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徐晓风还不觉得自己醉了,跟着拿起酒杯,道:“难道以前送你的礼物都不喜欢?” “喜欢,”俞洲轻轻碰一下他的杯沿,“但围巾是你亲手织的,所以我最喜欢。” 徐晓风说他这样是因为缺爱,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没有逻辑的话,把剩下的半杯也喝完,心情很好,又让俞洲给他加了半杯。 俞洲怕把围巾弄脏,戴了一会便小心的收进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徐晓风连他的那份酒都喝完了,正歪着头研究遥控器,嘟囔着“怎么没法调大音量”,摁了半天,反而把音量调得更小。 俞洲的心跳开始加快。 他拿过遥控器,看了一眼时间,马上要到十二点。 徐晓风醉了个彻底,用手撑住下巴,眼睛都睁不开,抓着俞洲的手说头晕。 他忽然关掉电视,客厅里瞬间陷入安静。 徐晓风不太适应,含糊问:“不看了?” 俞洲盯着他红润的嘴唇,头皮开始微微发麻,一半是因为兴奋,一半是因为紧张。 他关掉两人的手机,然后在徐晓风身边半蹲下,温声哄道:“快跨年了,我们去阳台上看烟花吧?” 徐晓风毫无防备,意识乱得一塌糊涂,笑着说:“好啊,看烟花。” 俞洲替他披上羽绒服,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走到阳台上。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新年倒计时。 炮仗声越来越密集,深蓝色夜幕腾起无数五彩斑斓的烟火,小区楼下有很多小孩在追逐打闹,用稚嫩的声音大喊着新年倒计时。 徐晓风在天旋地转中看到了烟花汇成的美丽银河,喃喃道:“好漂亮啊,俞洲,你快看。” 他看烟花。 俞洲看他。 “嗯,很漂亮。”俞洲轻轻说。 徐晓风勾起嘴笑,醉得分辨不出现实与梦境,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把他抵在阳台推拉门上面。 第104章 第105章 好闻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 俞洲一点点地闻,闭上眼睛,盖在围巾下脸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快要立地成佛的雕塑,手掌找到失控的部分,开始机械性处理另一半自己。 许久,他在近乎窒息般的快感中缓慢放松,想着隔壁房间的某人,终于沉进了睡梦里。 新年第一天,两人都睡过头了。 徐晓风因为宿醉头痛欲裂,精神不振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里,发现自己嘴唇有些肿。 他对着镜子回忆了一会,可惜昨晚实在醉得太厉害,记忆彻底断片,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嘴为什么肿了。 或许是吃了辣的。 徐晓风没有往心里去,洗漱完回到客厅,发现俞洲居然还没醒。 他也喝醉了? 徐晓风还记着俞洲笑话他酒量差,准备等他睡醒好好回击两句,没有打扰他睡觉,先去厨房准备早餐。 过了半小时,俞洲洗漱完出来,径直走到厨房里,从身后抱住煎蛋的人,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徐晓风:“一大早就跟我撒娇?” 俞洲没有动:“早,新年快乐。” 徐晓风:“早。你昨晚明明也喝醉了,以后不许笑话我了。” “嗯,我也喝醉了,”俞洲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没有醉得太厉害,多少还记得一点。” “我是彻底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徐晓风皱皱眉,“头好痛,胃也不太舒服。” 俞洲松开他,靠在厨房台面上,目光看向他仍然微微发红的嘴唇,眸色变深了一些:“等会我给你炖点小米粥,再吃一片解酒药。” 徐晓风嗯了一声,把煎蛋装进盘子里,转头望向俞洲,然后微微一愣。 他发现俞洲的嘴唇也有点肿,下嘴角处还破了,一晚上过去已经结出深色的痂。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隐隐想起一点什么,但一时间不敢确定是真的还是梦境。 他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伸出手碰了碰俞洲被咬破的地方,犹豫两秒后还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俞洲的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脸上。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他问。 徐晓风很努力地回想,然后晃了晃头,道:“记不起来。我也没有喝太多,昨晚的酒后劲好大。” 俞洲似笑非笑,把徐晓风睡得弹起来的几缕头发捋顺,声音放轻一些,问:“我有两种说法,你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徐晓风听他这么说,瞳孔微微收缩,心跳加快了几拍,盯着那块小小的痂,莫名有些紧张。 “都说来听听。”他说。 俞洲很放松地靠在台面边,嘴角带着笑,让他分不清现在是在聊正经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道:“一种说法是,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嘴角,把嘴角磕破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你喝醉之后一直粘着我,要和我玩某种游戏,然后把我的嘴唇咬了个口子。” 徐晓风:“……” 一些极为模糊的片段浮上心头,他不记得时间地点人物,也不记得看到了什么画面,唯一留下的微弱印象只有一些过分强烈的感官刺激,比如探入他口腔的柔软舌头,比如在他后颈摩挲的指腹,比如空气里弥漫的鞭炮的硝烟味道…… ……他昨晚居然…… 徐晓风的脸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红,先从脸颊开始,逐渐蔓延到脖子、耳朵,整个人看起来像被蒸熟了一样,目光乱飞,意识飘忽,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自己。 “我……”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我酒品这么差啊。” 俞洲愉悦地加深嘴角弧度,体贴道:“不能怪你,我昨晚也喝了不少,晕晕乎乎的,以为我们在玩扮演游戏,一觉醒来才察觉到我两都发了一晚的酒疯。” 徐晓风只想把自己塞进锅里,再拿锅盖盖起来。 “我实在喝得太醉了,没有别的意思,”他手足无措,“你不会生气吧?” 俞洲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会?我当然不生气,喝醉的风哥挺可爱的。” 徐晓风尴尬得逐渐失去语言能力:“你没有觉得……那个,反胃,恶心,或者……” “不。” 俞洲打断他的话,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深处。 “我不觉得哪里恶心,”他说,“你呢?” 徐晓风神色间透出一点茫然,想了很久,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零星片段,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说着,他的脸越发尴尬,意识到什么,又道:“等等,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种感受?小洲,我真的很抱歉,下次一定不会喝这么多酒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俞洲弯起眼睛。 真可爱。 他端起装了早餐的盘子,不再得寸进尺,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道:“不要紧。先吃点东西吧,等会我去楼下买醒酒药。” 徐晓风跟在他的身后,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去。他悄悄看了一眼俞洲宽厚结实的背部,不知为什么,头痛得更厉害了。 全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2章 猎物 和他的心不在焉比起来,俞洲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进心里,吃完饭后给他买了醒酒药,让他再去补个觉。 徐晓风吃了醒酒药,喝完小米粥,慢慢从宿醉感里缓和过来,却仍然陷在他和俞洲不小心接吻的震撼之中,梦游般飘进卧室里,倒在床上。 第106章 只是喝醉了,徐晓风想着。 他翻来覆去,拿手背擦了擦发肿的嘴唇,想找一条更有力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会跑去亲俞洲,甚至亲到把他的嘴都咬破。 他是同性恋吗? 徐晓风可以非常肯定自己不是。 毕竟他连正常的肢体接触都做不到,这么多年来没有对任一性别产生过欲望,也没有尝试和谁建立过亲密关系,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近期唯一能扯上关系的,是顾思博那次意料之外的告白……或许潜意识里受到了他的暗示。 徐晓风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深深反省自己作为一个家长的失职,祈祷不会对俞洲造成影响。 不过小洲谈过女朋友,还曾经和黄朵儿难舍难分地整天待在一起,应该没事吧…… 徐晓风在担忧中艰难入睡。 一沉进睡眠里,被忘却的记忆以梦境形式复燃。 他又回到北风呼啸的阳台上,被困在某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被迫踮着脚,手里还抓着身前人的衣服,浑身是汗,久久无法合拢的嘴角又酸又累。 他们本应该是最纯洁的室友关系,却在放肆做最亲密的情侣才会做的事,唇齿相依,身体紧贴,俞洲在成人之夜展示出成年男性的进攻性,徐晓风甚至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在了他的小腹。 或许梦境不够真实,徐晓风全程什么无法动弹,掌控全局地无疑是俞洲,他完全笼罩着他,控制欲强到甚至不允许他低头。 他在梦里心跳加速,呼吸滚烫。这样的亲密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从来没有人…… “风哥,起来吃饭了。” 有人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徐晓风猛地坐起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瞳孔缓慢对焦,看到了俞洲微微皱眉的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额头上全是汗。” 俞洲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徐晓风下意识地避开,无法和他对视,有些慌张地说:“……没,可能暖气片开太久,有点热。” 俞洲顿了一下。 “今天没有开暖气片,”他说,“而且外面下雪了。” 徐晓风撑住额头,还没从那个滚烫的梦里缓过神,哑声道:“哦。” 俞洲在他床边坐下,眉头皱得更紧:“昨晚你喝醉后在阳台待了好一会,是不是吹风受凉了?我看看有没有发烧。” 他不提阳台还好,一提阳台,徐晓风立刻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毛,拍开俞洲的手:“没发烧!” 俞洲愣住,手还悬在半空中,望向徐晓风红透的耳朵,不动声色地抬起眉。 徐晓风拍完又后悔了,怎么能把自己做的龌龊梦境强加在俞洲身上?他反思两秒,想要再哄哄俞洲,但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俞洲仿佛拥有读心术,下一秒就主动站起身,很体贴地说:“好,我看你黑眼圈好重,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一个菜没出来。” 说完,他离开徐晓风的房间,甚至细心地把门带上。 徐晓风松了口气。 被子下的腿还在紧紧并着,他用力揉揉眉心,忽然想起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有了生理现象。 两次都是因为梦到了俞洲。 这都是什么啊……他痛苦地倒进枕头里。 下雪的天,他午睡之后心虚地洗了个澡,顺带把证据也洗干净,这次汲取教训没有晾在阳台上,而是塞进新买的烘干机里烘干。 俞洲等他吃饭一直等到菜都凉了,趁他洗澡的功夫又重新热过。 八点多,两人才坐上饭桌。 俞洲深谙什么是适可而止、什么是欲擒故纵。见徐晓风神色仍然不自然,他再没有提昨晚的事,而是把话题转移到高考上。 果然,一提到学习上的事情,徐晓风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开始和他聊高三最后一个学期需要注意些什么、他的成绩可以报考哪些大学、什么专业可能会适合他…… 一顿饭吃完,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消失了。 俞洲一直担心弱不禁风的老师会感冒,饭后又给他煮了姜茶。在他整理论文时,还提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桶,道:“天气冷,泡一下脚。” 放在平时,徐晓风肯定不会多想,只会乖乖听话地把脚伸进去。 但是今天,他看着桶,莫名想起梦里那个控制欲强到吓人的俞洲,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马上要进入高三最关键的时候了,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应该是我多照顾你才对。” 说完,他又不确定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俞洲伤心,有些忐忑地抬头,然后看到俞洲微微抿着唇,手里还提着那桶加了姜片的水,神色黯然。 徐晓风心头猛地一跳,嘴唇轻动:“小洲,我……” 俞洲低声问:“老师觉得我烦了吗?” 徐晓风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连忙道:“不是,我怎么会觉得你烦?这种事情我自己做就好了,耽误你学习的时间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俞洲嘴唇抿得更紧。 他看着徐晓风的眼睛,道:“倒个水都能想这么多,是把我当外人?” 徐晓风:“……” 他被彻底击败,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丧失信心,老老实实接过俞洲手里的桶,把脚塞进去,觉得有点烫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忍了忍,然后叹了口气。 第107章 “我不说了,”他投降,“反正不是那个意思。” 俞洲笑了一声:“嗯,这就对了,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走到徐晓风身后,手放在他的肩头,俯身去看电脑上的内容。 电脑页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数字,俞洲尝试读了几段,只能粗略地看懂是在讲什么立体几何的证明思路。 “整理完了吗?”他问。 “嗯,写完了,现在在检查,准备下个月复核完投期刊,”徐晓风移动鼠标,“这一块跟你们的学习内容也有关系,你能不能看懂?” 俞洲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开始更仔细地读,读着读着拿出一张草稿,简单地画了一下自己对这几段内容的理解。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徐晓风周身的氛围便会发生变化。他接过俞洲的草稿纸,修正其中的几个错误,然后以尽量简单的方式讲解给俞洲听。 这是完全超纲的知识点,但俞洲听懂了。 两人交流片刻,徐晓风去倒掉变凉的泡脚水,然后顺手给俞洲也打了一桶,催促道:“你该做寒假作业了。” 俞洲觉得好笑:“怎么感觉你今天看我特别不顺眼,总要打发我回次卧?” 徐晓风努力不心虚,严肃道:“不,我只是在监督家里的高三生学习。”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关心学习,趁俞洲泡脚的功夫,他给他出了一张定制的数学试卷,专门针对俞洲比较薄弱的地方,让他今晚做完。 俞洲听话地回次卧写试卷。 关上门后,他听见徐晓风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拖地,一会儿收拾东西,一会儿进厨房做夜宵,没个消停,折腾到快半夜才去了主卧睡觉,似乎害怕又梦到点什么。 俞洲在房间里勾起嘴角。 他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合上试卷,轻手轻脚出去洗漱,路过主卧的时候看到主卧已经熄灯了。 他没有打扰徐晓风,洗漱完回了自己床上,拿过那条深蓝色的围巾,放在枕边。 极淡的檀香味萦绕过来,他闭上眼,解析着徐晓风今天的举动,缓缓深呼吸。 要松弛有度。 要耐心。 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时间还有很多,另可慢一点,也不能失败。 他缜密地计划着这场狩猎,反复推算每个步骤,在檀香的陪伴下渐渐入睡,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几天,他适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让徐晓风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他们之间迈出的第一步,埋头在次卧,一口气写完了所有的寒假作业。 他开始学习之后,徐晓风一下子勤快起来,承包了一日三餐加夜宵,经过次卧都会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里面的人学习。 于是,乱糟糟的除夕夜带来的冲击就这样彻底平息。 徐晓风把它当成一次醉酒的意外,见俞洲完全没有往心里去,也慢慢放下心结,刻意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俞洲写作业,他便做饭、写论文,两人互不干扰,安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高三生需要提前一周返校,正月还没有结束俞洲就开学了。 开学后他进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徐晓风比他还要紧张。 他抓紧时间把论文复核完,投给相熟的国际期刊,然后什么也不干,全身心投入给做饭事业,甚至在冰箱上张贴每周的菜单,照着俞洲的口味,每顿都尽量做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高三的课表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徐晓风也照着这个时间起床、睡觉。而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第一次大规模的全市统考结束,俞洲拿回了他的成绩单。 徐晓风正在对着菜谱研究煲一锅鸡汤,俞洲悄悄进门,光脚走到厨房里,从身后揽住他的腰。 徐晓风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菜谱掉汤里。俞洲紧紧抓住他的手,把一张纸举到他的眼前,笑道:“家长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徐晓风低头去看那张纸。 两秒后,他丢掉菜谱,直接转过身来反抱住俞洲,抱着他原地蹦了两下,欣喜地大声道:“宝贝,你太厉害了!!” 俞洲被宝贝两个字夸晕了头,见他蹦得那么艰难,干脆把他抱起来,在厨房里转了两个圈。 徐晓风实在太高兴,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哪里不对,握着成绩单,恨不得当场拍照发朋友圈,第一次体会到当家长的快乐。 ——俞洲考了接近七百分! 数学和英语几乎满分,理综两百九,语文一百二,对于徐晓风这种偏科生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天文分数。 他连汤都不炖了,去客厅对着光欣赏成绩单。俞洲靠在厨房门上,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全市第一。” 徐晓风比自己上了京大还激动:“只是市里统考,要是全省统考说不定是全省第一。” 俞洲随口道:“高考的时候我会争取的。” 徐晓风满脸笑容,又跑过来给了俞洲一个拥抱。趁他高兴过头的时候,俞洲的嘴唇擦过他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锅里的鸡汤快炖干了。” 徐晓风毫无察觉:“你去盯着火,我现在就给你签字。” 说完,他又大步快步走到书桌边,从笔筒里抽出最贵的那支钢笔,在成绩单上写下名字。 俞洲看着他笑。 第108章 这么多天来的疯狂刷题在此刻都有了回报,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看了一眼徐晓风贴在墙上的日历。还剩最后两个月,等他结束高考,就可以像妈妈那样离开知海县,和风哥一起,两个人,挑一个心仪的城市,像私奔的情侣…… 俞洲开口:“老师,你想去哪?” 徐晓风还沉浸在成绩单里:“嗯?什么去哪?” “我高考之后,你想去哪个城市生活?” 徐晓风抬起头,道:“我都行,取决于你的志愿录取情况。” 俞洲心口微微发烫:“不管录去哪里,都和我一起?” “嗯,”徐晓风笑着说,“无论哪里。” 出差回来了!!萎靡不振……(躺) 第53章 陪床 俞洲把鸡汤的火关了,然后走到书桌边,揽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去更南的地方吧,听说那边冬天也很温暖,你不用每年冬天都生病。” 徐晓风:“再往南就没有特别顶尖的学校了,会不会浪费分数?”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云姐现在在申市,我们也可以过去和她一起。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总觉得不放心,不知道她怎么样。” 俞洲道:“她现在在京市了。” 徐晓风怔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过年的时候我和她通了电话,她攒了些钱,一直对你口中的京市心怀向往,年前参加成人高考去了京市读专科,现在白天上课,晚上去ktv做前台。” 徐晓风:“怎么没跟我说?她有住的地方吗?我在京市有个小公寓空着。” “她住在学校宿舍里,安全方便,”俞洲道,“不用担心她,等读完专科,她说不定又对京市腻烦了,跑来和我们汇合。” 徐晓风感慨:“有时候很羡慕她,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俞洲笑道:“我们也可以。” 徐晓风:“想读的专业确定了吗?” “确定了。” 俞洲把徐晓风的头发理顺,闻了闻新换的洗发水味道,开口:“我想学医。” 这个答案有些超出预料,徐晓风惊讶地回头,看向俞洲:“我以为你会选金融、法律一类……” “为什么这么觉得?” 徐晓风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得比较含蓄:“这种专业很适合逻辑能力强、比较有掌控欲的性格。不过学医当然也很好,南边有一所医学很强的名校,是个不错的选择。” 俞洲直接忽略了最后那句,看着他:“比较有掌控欲?” 徐晓风:“夸你的意思!所以,为什么想学医?” 俞洲捏捏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道:“方便满足我的掌控欲。” 徐晓风:“?” 俞洲:“你身体这么差,学医之后可以更科学地管理你的生活习惯。医生的话总要听,是不是?” 徐晓风心脏漏跳半拍。他打量着俞洲的脸,不太确定地问:“你认真的?” 俞洲勾起嘴角:“开玩笑的。学医可以救死扶伤。” 别人听起来或许觉得假大空,徐晓风却很轻易地接受了,点点头,道:“是的,医生是一个很伟大的职业,挺好。” 他把签完字的成绩单给俞洲,笑道:“说起来,京大的医学是全国最顶尖的,如果你真的想……” “不去京市,”俞洲打断道,“在京市会有人会跟我抢你,我可抢不过。毕竟有人曾经上午跟我拉完勾,晚上就被三言两语说动心,差点抛下我跑了。” “……”徐晓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哪有要抛下你跑掉?俞洲我发现你不仅控制欲强而且还特别记仇,怎么还记着我妈妈来的事。” 俞洲立马见好就收:“嗯,没有,我跟老师说着玩呢,我们说好一起去读大学,以后还要在待在一块几十年。” 徐晓风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先吃饭,吃完赶紧去上晚自习,最后两个月,再坚持一下。” 俞洲去把菜端出来,两人边吃边聊,商量着南边的哪个学校更好,吃完后徐晓风连碗也不让他洗,给他带了一袋子水果让他晚自习的时候吃。 高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俞洲这段时间一直拼了命的学。 下晚自习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回家后他还要再写一会题目。徐晓风睡之前催他去睡觉,等到后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起床上厕所,发现次卧里还亮着灯。 他推开次卧门,看到俞洲还坐在书桌前写试卷。 徐晓风:“怎么还没睡?” 俞洲:“就睡了,最后两个题,马上写完。” 徐晓风皱眉,直接走过去拿走他的笔,把试卷折起来塞进他的书包里:“一点多不睡觉,你要成仙么!” 俞洲:“我想再把物理……” “再把什么写完都不行,马上睡觉,”徐晓风就站在他的卧室里,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洗漱,我在这里等你。” 俞洲只好去洗手间洗漱,洗漱回来后看到徐晓风坐在他的椅子里打哈欠,眼角全是生理眼泪,困得眼皮直打架。 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点不能见人的心思,看着徐晓风打瞌睡的脸,一个自私的念头怎么都按捺不住。 他道:“我最近有点失眠。” 徐晓风迷糊了半秒,立刻清醒过来,担忧地转过头:“严重吗?是不是压力太大?失眠多久了?” 第109章 俞洲道:“不严重,就是总做噩梦。这段时间……老师能陪我睡一下吗?身边有人的时候睡得比较安心。” 徐晓风难得犹豫了一下。 并不是觉得俞洲提这个要求哪里不对,毕竟他一直都很黏他,两人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很多次。 只是,自从除夕那次喝醉之后,徐晓风忽然发现他家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男性,加上……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会下意识避免和俞洲过分亲密。 见他犹豫,俞洲很快懂事地说:“没关系,我的失眠也不是很严重,你快去睡吧,最近都熬出黑眼圈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有些低落。 徐晓风看到他这样,一下就心软了,顾不上什么避讳和心虚,一口答应道:“我陪你睡,去我房间吧,你房间的床太小。” 俞洲反而矜持起来,又道:“会不会影响老师睡眠?” 徐晓风:“不会,我每次跟你睡都睡得挺熟的。不早了,快点睡觉。” 俞洲勾起嘴角,抱上自己的枕头去了主卧,占据徐晓风一半的床。 徐晓风特地在两人之间留了一点距离,困得直揉眼睛,躺好后只来得及跟俞洲说一句:“晚安,我陪着你,做噩梦也不怕。”然后很快睡了过去。 等到清晨被热醒,徐晓风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他被俞洲紧紧搂在怀里,身边人甚至用上了双手双脚,抱着他像抱着一个抱枕。 十几度的温度,他硬是在俞洲体温的烘烤下出了一身的汗。 徐晓风悄悄地转头。 俞洲英俊对称的脸就在眼前,神色平静,呼吸悠长,睡得非常香。 他安静地盯着看了一会,不敢随便乱动,怕吵醒早出晚归还失眠的高三生,又重新闭上眼睛,忍住热,忍了一会竟然又睡了个回笼觉。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从陪读到,几乎每天都在俞洲让人窒息般的拥抱里醒来,抱着抱着居然慢慢习惯了,能够在八爪鱼式的控制里一觉睡到天亮。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有了他的后,俞洲的睡眠质量非常好,一点也看不出来失眠和做噩梦。 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俞洲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学习,走路背单词,洗澡看网课视频,月休在家全天做题……徐晓风在家里走路都会放轻脚步,生怕干扰到他的专注力。 天气越来越热。 徐晓风看着客厅里的日历本,简直要紧张死了,又不敢把紧张表现到俞洲面前。 好在俞洲很争气,一路保持自己的模拟考全市第一的战绩,从来没有放松过。 一直到高考前一周,他才稍稍松懈下来,晚上回家不再写作业。 徐晓风看到俞洲在次卧玩手机,忍不住悄悄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往手机上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看旅游景点。 他拿着扇子,给俞洲扇了扇风,小心问:“今天不写题了?” “不写了,”俞洲说,“我最近做梦都是试卷、考试、单词,快学疯了,想稍稍松一松,怕高考的时候压力太大扛不住。” 徐晓风立刻赞成地点头:“对,稍微放松一下,你这两个月绷得太紧,我在家都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俞洲听得直乐:“我写题,老师紧张什么?” 徐晓风:“我感同身受。另外,都倒计时了,这几天的饮食也给你做清淡点吧?蔬菜为主,不吃大鱼大肉了。” 俞洲“嗯”了一声,靠上徐晓风,放下手机,眼神放空:“好累……” 徐晓风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辛苦辛苦,今天开始每天必须十一点前睡觉,养精畜锐,一鼓作气考完就彻底解放。” 俞洲闭上眼,享受着徐晓风的服务,道:“考完我们去旅游吧?” “好,”徐晓风道,“你想去哪里?” “想去西北,”俞洲说,“看湖。” “没问题,都听你的。” 俞洲:“还有,我高一的时候你跟我说,如果我考上京大,就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京大是不会去了,我如果上了京大的分数线,这个承诺还作准么?” 徐晓风笑道:“当然作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俞洲把头靠进徐晓风怀里,嘴边带着笑意,绷了两个月的心渐渐变得很安静,听着徐晓风难得的叨絮,一边给他按头,一边碎碎地说着最后一周的饮食生活安排。 不准吃辣,不准吃冰水果和冰饮料,晚上不准吹空调,上床时间不能超过十点五十…… 俞洲一条条地答应。 他其实一点都不紧张,学到现在,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结果。 所以,每天晚上他都抱着徐晓风睡得很好,反倒是身边的人,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担心考试时会不会忘记准考证,担心做的菜会不会太素,一晚上要醒好多次。 再不考试,扛不住地快变成徐晓风了。 高考前两天,学校停课,俞洲拿了准考证回来,先去卧室睡了一个午觉。 作为年级第一的家长,徐晓风甚至收到了班主任的电话,温馨提示孩子高考期间的注意事项。 徐晓风把注意事项很认真的记在本子上,吸了口气,更加的紧张。 午睡醒来,俞洲看到徐晓风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他在写这两天的日程安排。 第110章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来电人是国外的某个号码,震了好半天,手机的主人也没有察觉。 俞洲忍不住笑,把电话递到他面前,道:“别写了,先接电话。” 徐晓风眨眨眼,看向来电人,站起身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之后就切换了英语。 俞洲拿起他的日程表来看,听着徐晓风用流畅标准的英语跟那头聊了十几分钟,聊的内容非常专业,他只能听懂其中几个词,大概聊的是审稿、征集一类的话题。 片刻,徐晓风挂断电话,马上切换成家长模式,笑容满面地问:“睡醒了?睡得怎么样?饿不饿?” 俞洲:“睡挺好的。刚才是什么电话?” 徐晓风随口道:“期刊那边的审稿老师打过来的,他们认为我那篇论文意义重大,由他们审稿的话周期太长了,所以决定向整个数学界公开核实证明过程,还问我十月有没有时间,想专门做一个霍林猜想的学术交流会。” 俞洲问:“你准备去吗?十月我已经去大学了,应该有时间。” “不去,”徐晓风道,“我已经拒绝了他们,理由是现在生活拮据,没钱往返国外。” 俞洲一愣:“我这里还有……” “不用你操心,”徐晓风道,“现在你最应该操心的事情是——晚上想吃什么。” 他把俞洲拉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里面满满都是今天刚买的新鲜果蔬。 在数学界引发了地震的某人系上围裙,丝毫不在意自己论文的审稿情况,满脑子都是高考高考高考,盯着家里的准考生,亲切询问:“西红柿炒蛋?红烧排骨?莴笋炒肉?还是吃炖粥?” 俞洲:“今天不上课,我来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徐晓风严词拒绝,“你不让我做,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俞洲实在没忍住,伏在徐晓风肩头笑了好一会:“……我忽然觉得高考也挺好的,能享受这种待遇。” 徐晓风:“想好了吗?” 俞洲选了一个做法最简单的:“那就西红柿炒蛋吧。” 徐晓风让他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放松,撸起袖子去厨房里做饭。一个西红柿炒蛋肯定不够,他加了肉沫豆腐、海带排骨汤,开始咚咚咚熟练地剁排骨。 俞洲走到他书桌前,拿起忘在上面的手机,久违地解锁进去看。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徐晓风的私人邮箱,里面已经塞爆了,未读邮件999+。 他粗略翻了几页,几乎全是关于他论文的探讨,邮件来自世界各地,用的语言也五花八门,有邀请他去大学讲座的,有询问论文细节的,有发表自己论点的,甚至还有他的数学粉丝,满篇都是机翻成中文的赞美。 徐晓风一封都没点开过。 俞洲把页面切换到微信,看到宋秋的微信已经加了回来,他们的聊天框基本全是宋秋自言自语,徐晓风只偶尔回复一两句。 看完,他又试着搜了一下“徐春岚”。 徐教授的微信名果然就叫“徐春岚”,他点进聊天框,里面更加空荡荡,上一次聊天记录还是两年前。 俞洲放下心来,把手机摆回原处,走到厨房前,靠在门框上看徐晓风切泡发的海带。 六月天气已经很热,徐晓风穿着短裤。俞洲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从纤细的脚踝开始,滑过白皙修长的腿,最后在浑圆的山谷处短暂停留,在血液沸腾前飞速把目光收回来。 最后两天。他想。然后走进厨房,和暗恋已久的人一起准备食材。 马上高考进入下一个阶段!激动! 最近三次元忙飞了,昨天摸鱼,今天更个粗长嘿嘿嘿,把等更的宝贝挨个亲秃噜皮=3= 第54章 高考 吃过饭,俞洲刷了一份理综卷保持手感,十点钟准时睡觉。 他前段时间实在太累了,一上床就困得不行,反倒是徐晓风失眠严重,捱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两点多的时候他猛地从睡梦里翻身起来,坐在床头,把俞洲摇醒:“你准考证带了没有?” 俞洲困顿地睁开眼,没听清,含糊地问:“……什么?” “准考证,”徐晓风声音焦急,“带了没有?” 俞洲懵了几秒,也跟着坐起身,摁亮台灯,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五十。 他看向身边的人,徐晓风还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迷糊了,碎碎念着怎么会忘记带准考证。俞洲看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把他揽到自己身边,道:“带了,睡吧。” “带了吗?”徐晓风反复确认,“进考场了?” “嗯,进了,”俞洲重新给他盖上被子,拍拍他的背,哄道:“正考着呢,等会考完就回家吃饭。” 徐晓风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往俞洲怀里靠了靠。俞洲凑近一些仔细去听,听到几句“学医很好”“一定记得带”“中午吃鱼”。 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重新闭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徐晓风的梦话。很快,徐晓风渐渐熟睡过去,俞洲也跟着进入梦乡。 醒来后,倒计时已经只剩一天。 八点多,两人吃完早饭,简单做做家务,俞洲怕徐晓风压力太大,特地带他出门慢跑,绕着小区跑了半个小时。 对于俞洲来说是刚刚好的运动量,对于徐晓风来说有点超额了。 他撑住膝盖,汗水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歇了许久才提起力气慢慢走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第111章 趁他洗澡的功夫,俞洲又下了鸡蛋牛肉面、炒了一碗青菜,等徐晓风洗完,招呼他来吃饭。 徐晓风头上还裹着毛巾,看到热气腾腾的汤面,立刻反对道:“我中午要给你做大餐的!” 俞洲:“吃点素的好消化。” 面都下了,他只好坐下来吃简易版午饭。俞洲煮面的水平堪称一绝,牛肉过滚水,嫩得恰到好处,煎蛋外脆里嫩,面汤煮出了淡淡的奶白色,清淡鲜美,没有加太多调味料,只在最上面再撒一把翠绿葱花。 徐晓风已经很久没吃到过俞洲下的面,刚吃一口,便把自己准备的大餐抛到脑后,沉浸在久违的美味里,吃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运动过后再饱餐一顿,他被俞洲治愈,彻底放松了下来。 下午,俞洲继续刷试卷,徐晓风便搬着椅子坐在旁边,一边打瞌睡,一边拿扇子轻轻给他扇风。 时间过得很慢。 俞洲的笔尖在纸张上不停游走,他听到时钟滴答滴答往前走的声音,困得半眯起眼睛,焦躁了一两个月的心变得很静,坐着坐着慢慢萌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结果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俞洲一起经历的高三的过程。 他带上笑意,支住下巴,把扇子摇得更用力点,就这样陪在俞洲身边,看他从下午一直写到晚上,刷完了所有学科的一整套试卷。 写完,俞洲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我感觉状态不错。” 徐晓风:“清点一下证件和准考证,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俞洲点点头,把考试要用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然后去浴室里洗澡。 趁他洗澡的功夫,徐晓风先把东西重新清点一遍,再设了三个闹钟、泡上一杯热牛奶,等俞洲洗澡出来,盯着他喝完牛奶早早睡觉。 九点,两人上床躺好。 离平时的睡觉时间还早,徐晓风盯着天花板,道:“放空,什么都不要想,别紧张,不管分高分低我都会很满意。” 俞洲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道:“我觉得需要放空的人是你。” 他朝徐晓风的方向靠近一点,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身边人肩头,脸埋进他的锁骨处,缓缓呼吸,道:“晚安,睡吧,我不紧张。” 徐晓风被他勒得难受:“……这个姿势你能睡着?” 俞洲没说话。 过了片刻,徐晓风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悠长了起来。 他在黑暗里不可思议地微微转头,打量着俞洲安静的轮廓,发现他真的已经睡着了,一点也看不出明天就要参加。 好吧,他想。俞洲说得对,需要放空的人是他。 徐晓风闭上眼睛。 这个姿势让他们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鼻萦绕着俞洲身上清爽的香皂味道,是新买的薰衣草味,很安神。 他数着俞洲的呼吸,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徐晓风就醒了。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确认两人没有睡过头,然后就这么直挺挺躺着,当俞洲的人形抱枕,生怕把他吵醒。 俞洲睡得很香,一晚上连姿势都没怎么换,心态简直强大到让他佩服。 一动不动躺到六点半,闹钟终于响了。俞洲在他耳边发出性感的鼻息,终于松开搂了一夜的手,翻身去关闹钟。 “还可以再睡十分钟,”徐晓风说,“我先去做早餐。” 俞洲“唔”了一声,缓了两秒神,直接坐起身,问徐晓风:“昨晚睡得好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徐晓风也跟着坐起来,“睡得怎么样?” 俞洲笑道:“睡得特别好,很久没有睡这么熟了,现在精神非常好。” 徐晓风放下心来:“去洗漱,等着吃早饭。” 两人起床后分开行动,徐晓风给他做了非常丰盛的中式早餐:热豆浆、蒸包子、鸡蛋、青菜、玉米…… 吃完早饭,俞洲又进房间里看了一会语文错题集,八点十分出发前往考场。 他就分在自己学校考试,从家里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今天天气很好,微风拂面,万里无云,早上的阳光也不算太热。徐晓风陪着他慢慢走,叮嘱他考试的注意事项,一路把他送到考场门口。 门口全是送考的家长,女性家长一律穿着旗袍,男性家长大都是红衣服,看过去一片喜气洋洋,空气里却弥漫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进去之前,俞洲张开手臂,虚虚地抱了徐晓风一下。 徐晓风微笑道:“好好考,我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俞洲:“中午想吃鱼。” 徐晓风:“好,吃鱼,我等下去买最新鲜的。” 俞洲弯起眼睛,拿上自己的考试用品,最后看了徐晓风一眼:“走了。” “嗯,去吧。”徐晓风朝他摆摆手。 俞洲转身进考场,徐晓风站在门口,和其他家长一样,望眼欲穿地一路目送,确认自家考生顺利通过安后才收回目光。 等到语文考试开始后,徐晓风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鲈鱼,急匆匆赶回家替俞洲准备午饭。 下午要考数学,是最要动脑的一门,得补充一些优质蛋白,但不能太油腻……徐晓风在心里把食谱安排得明明白白,做了蒸鱼、炒芦笋、丝瓜蛋汤,再配上解暑的凉拌小菜,堪堪赶在语文考试结束的时间上桌。 第112章 十分钟后,俞洲无比准时地到家,徐晓风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听到开门声后迅速从厨房探出头,打量着考生的神色。 俞洲的脸色很平静,看起来跟平时下课回家吃饭没两样。 徐晓风想问又不敢问,憋得难受,只道:“饿了吗?快洗手吃饭。” 俞洲换了鞋,笑着走进厨房里,什么都顾不上做,先黏糊糊地又抱了徐晓风一会,道:“题目挺简单的,作文也不难,我感觉还不错。” 徐晓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也露出笑:“是你厉害!努力这么久,考得不错是应该的。” 俞洲趁这个机会放肆腻歪了几分钟,被徐晓风赶去吃饭,吃完饭后,他午休到一点半,然后起来做了两道数学题。 下午的考试徐晓风照旧送他到门口,心情比上午平复了不少,跟他道:“数学绝对没问题。” 俞洲道:“肯定,毕竟有前京大教授给我吃小灶。” 徐晓风笑着又交代了他几句,对他的数学确实不是很担心。 下午不用赶着回家做饭,他没有回家,就跟一大群家长一起站在校门口,拿印着补习班的gg扇子扇风,一边听家长们聊孩子的成绩和家庭琐事。 平日里绝不会在意的家里长短,他这会却听得津津有味。 正听到旁边的阿姨讲自己当年如何大战小三、手撕渣男、争夺儿子的抚养权时,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徐晓风意犹未尽,拿着手机走远一些,看到上面跳着宋秋的名字,不由得皱皱眉。 这个时候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他不是很想接,看着屏幕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接了:“喂。” 宋秋的声音有些焦急:“小风,我给你买了今天晚上的票,赶紧回一趟家!” 徐晓风立刻后悔了,这个电话他不应该接的。 他心微微一沉,问:“怎么了?” “徐教授做完实验后低血糖,从楼梯上踩空滚了下来,”宋秋道:“现在人刚送去医院。” 徐晓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了几下,问:“严重吗?” “送医的时候她意识还算清楚,但毕竟年纪大了,我真的很怕有什么问题,”宋秋语速飞快,“你马上回来,以防万一。” 徐晓风看了一眼考场,陷入沉默。 他捏着手机,头开始隐隐作痛,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又在心里蠢蠢欲动。宋秋问“你怎么不说话”,他立在原地,两条腿逐渐变得有千斤重,喉咙里也像注了铅。 ……俞洲还在考试。 他不能走。 宋秋:“喂?是信号不好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徐晓风声音有些发哑:“听到了。” 宋秋:“晚上九点的飞机,你现在收拾东西,十二点到京市的机场。我在医院不能离开,会让我助手开车来接你。” 徐晓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泛白。 片刻,他道:“我这两天走不开,你观察一下妈妈的情况,如果真的严重的话,我过几天回来看看。” 宋秋愣了一下,随后语调迅速拔高:“走不开?你现在一直没工作,有什么事走不开?” 徐晓风没说话。 过了几秒,宋秋大概意识到什么:“今天……7号,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俞洲?” 徐晓风眉头收紧,不希望他们关注到俞洲,第一次学会了怎么去撒谎,道:“不是,我给期刊投了一篇论文,这两天和审稿老师约了线上沟通。” 放在别的家庭里,用这种理由来拒绝探望或许难以接受。 但只是宋秋沉默了一会,语气居然缓和了下来,道:“我看到了你投的那篇论文,很震撼。他们已经公开向整个数学界征集证明过程,京大的数学系还专门搞了个小研讨会。” 徐晓风自嘲地笑了笑。 宋秋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还是以学术为重吧,徐教授这边我先盯着,有什么情况我随时联系你。” 徐晓风:“嗯,随时联络我。” 宋秋又念叨了几句,准备挂电话。徐晓风在他挂之前忍不住叫住了他,多问了一句:“从多高的楼梯摔下来的?” “还记得物理实验室那边的层高吗?垂直高度接近三米。” 徐晓风的心慢慢沉进冷水里。 见他沉默,宋秋反过来安慰了他两句:“腿和肋骨肯定断了,但是意识还算清晰,脑震荡也不算太严重,我等会……”他的话断在这里,那头有人问什么,徐晓风听到他的声音渐远:“……是的,我是家属,嗯,是她儿子……” 电话断了。 徐晓风站在炎炎烈日下,身上的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冷汗,被灼灼的阳光照着,竟然感到一点冷。 站了好一会,有个好心的家长道:“小伙子站这里干嘛?脸都晒白了,去树荫下躲躲吧。” 徐晓风冲他笑了笑,道了谢,走到树荫下,听到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 门口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一蜂窝涌向考场等待自家考生。徐晓风给了自己两分钟的时间调整心情,再抬脚走向校门口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平静。 俞洲是最先出来的那波,他远远地就在人群里看到徐晓风,眉眼间带上笑意。 看这神情,应该考得很不错。 徐晓风也笑了起来,被挤在一群热得大汗淋漓地家长中,向俞洲挥手。 第113章 一直等俞洲走到身前,他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怎么样?”他问。 俞洲用下巴蹭蹭他的肩膀,笑道:“我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反复检查了两遍,应该可以满分吧。” 徐晓风立刻收紧手臂,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有些激动:“太好了!走,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我中午买了西瓜,特别甜。” 这里人多,俞洲没有牵徐晓风的手,而是像哥们一样揽住他的肩,道:“嗯,回家,明天最后一天就考完了。” 晚安! 第55章 暴露 晚上,俞洲的班主任李老师悄悄给徐晓风打了电话,跟搞谍报工作一样,先悄悄问:“俞洲在吗?快,找个他听不到的地方,我们悄悄聊两句。” 徐晓风被他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家里准备对俞洲做什么。 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把推拉门紧紧拉起来:“我现在方便说话,怎么了?” 李老师:“他有没有说考得怎么样?我比自己高考还急!” 徐晓风:“……” 他花了一点时间平复心跳,朝客厅看了一眼,看到俞洲正在一边背单词一边做运动,从运动的状态来看,今天的考试应该发挥得很不错。 “考得很不错,”徐晓风说,“数学有满分的信心。” 电话那头立刻激动地抬高声音:“太好了!” 徐晓风笑道:“谢谢李老关心。” 李老师舒了口气,叨叨絮絮地说:“小风,这两天你多照顾照顾他,这孩子过得很坎坷,从小没爹,妈妈又是那样,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终于能够看到一点曙光,我替他高兴。” 徐晓风听着,余光还落在俞洲身上,被李老师的话触动,又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大雪的除夕。 他们在彼此最低谷、最狼狈的时候相遇,一步一步扶持着往上走,走到现在,终于看到了“曙光”的转折点。 哪怕今晚天塌了下来,他也会帮俞洲顶着,让他能够继续顺利参加高考。 徐晓风靠在栏杆上,道:“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李老师又碎碎念了许久,交代今晚要早点睡觉,注意不要着凉,明早不能掉以轻心,一定带齐证件…… 徐晓风耐心地听着,和他聊了十分钟才挂断电话,拉开阳台门回到客厅。 俞洲的目光飞快地挪了过来:“谁的电话?” 徐晓风:“李老师的,叮嘱我多照顾照顾你。” 俞洲似乎不太信,他盯着徐晓风,敏锐地寻找端倪:“是吗?老师今晚有点心不在焉,总是看手机,在等谁的电话?” 徐晓风很自然地笑道:“好多人给我发短信,打听你考得怎么样,又怕影响你情绪不准我跟你说,我只好偷偷地回他们了。” 他今天把三十年来的谎都撒完了,演技也达到了人生巅峰,俞洲来来回回扫视着他的脸,硬是没找出一点破绽。 徐晓风转移话题:“别运动过量,洗个澡早点睡。” 俞洲点点头:“陪我一起早睡吧?” “好,”徐晓风道,“今天你是老大,都归你说了算。” 俞洲放下单词本,撩起背心擦了下汗,然后走进浴室洗澡。 徐晓风的目光跟随他一段,等到门关上之后,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向宋秋的聊天框。 还没有信息进来。 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没敢多看,把明天考试要用的东西提前清点好,等俞洲洗完后也快速冲了下澡,九点多就上床陪.睡。 怕有人打扰俞洲睡觉,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不再理会。 宋秋的信息一直到十二点才发出去。 他给徐晓风发的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徐教授的腿和肋骨都断了,内脏轻微出血,有点脑震荡,万幸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隔了五分钟,见徐晓风没回,他又发了一句:“她状态不是很好,找时间速速回家。” 仍然没回。 等到十二点半,他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有些难以置信。他那个弟弟虽然总是看着很面冷,但实际是最心软的,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早早睡着吧? 宋秋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最后没忍住,给徐晓风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听。 ……靠。 他皱起眉,想着要不要现在联络一下家里安排在知海县的保镖,担心徐晓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犹豫着,病房里有人出来,护士道:“宋先生,徐女士让您进去一趟,有话跟你说。” 宋秋精神一紧,立刻收起手机,道:“好的,马上来。” 他走到病房里,徐春岚正靠坐在床头,双腿打着石膏,身上缠满了绷带,双手都吊了盐水,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坐。” 宋秋在她面前跟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坐下,问:“您感觉怎么样?还痛吗?我听护士说您不想用止痛药,这怎么熬得住?” 徐春岚一概不答,只问:“徐晓风呢?” 这是她醒来后跟他说的的第一句话。 宋秋一哽,暗暗叹了口气,早就过了嫉妒徐晓风的年纪,只觉得麻木。 他道:“下午手忙脚乱的,忘记联系他了。刚才给他打电话没有接,这个时间段应该已经在睡觉。” 第114章 “撒谎。”徐春岚说。 宋秋背脊有些发冷,把视线从妈妈身上移开,看向洁白干净的被子。 “你下午给他出了一张十二点到京市的机票,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人呢?” 宋秋张张嘴。 几秒的沉默,他的额头已经带上了冷汗。 徐春岚轻轻笑了一声,因为疼痛的原因声音很低,甚至微微发着抖:“他还是不愿意回来。” “我希望他在知海县好好把病养好,顺便理一理证明的思路,所以一直没有催他回来,没想到反而把心养野了。” 宋秋忍不住给犟得要死的弟弟说好话:“不是不回来,他年初刚给期刊发了论文,那边的审稿老师约他这几天线上沟通,是正事,晚两天一定就回来了。” 徐春岚看了他一眼。 宋秋马上噤了声,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苦笑一下。 徐春岚:“那边请他去参加学术交流会,他说没有买机票的钱,拒绝得干脆利落,现在倒是积极。” 宋秋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在心里默默为徐晓风画了个十字,不敢再说话,任由房间里陷入沉默。 良久,徐春岚又问:“今天高考?” “是的。”宋秋说。 “明天把顾思博叫过来。” 宋秋猛地抬头看她,皱起眉,一时不敢肯定妈妈知不知道顾思博在知海县干的事,想说,又怕自己是自投罗网。 片刻,他还是什么也没提,垂下视线:“好的。您不要想这些,小风他过两天一定会回来的,早点休息。” 徐春岚闭上眼睛。 宋秋很识相,安静地从房间里离开,交代护士和陪护仔细照顾里头的人,走到住院部外面的花园,疲惫地抽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着刚才的交谈,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徐春岚的眼里,是不争气的学生,是勉强凑合的遗产继承人,是还算顺手的生活助理……唯独不需要是儿子。 她的儿子只有徐晓风,因为那是由她挑选的精子,冠了她的姓,继承她最顶尖的聪慧,三十年如一日的被精心培育,徐家唯一的正经独苗。 这种时候,他又会羡慕起徐晓风。不是羡慕他的身世,而是羡慕他有敢于抛下一切、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被重视,仍然惦记着那些世俗的东西,想要她在学术界的影响力,还有她背后的低调势力,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哪怕一丁点的母爱。 跟个乞丐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把烟抽完,又看向手机,本来想再给徐晓风发一条提醒的短信,忽然看到微信亮了一下。 徐晓风:“我两天后回来。” 宋秋让自己从没用的内耗情绪里剥离,把烟掐灭,觉得有些话在电话里说比较好,于是直接给他拨了过去。 刚响了半下,那边飞速掐断了电话。 徐晓风:“现在不方便说话,有什么新情况?” 宋秋双手飞快地打字:“你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我十二点多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徐晓风:“那会在努力睡觉,但是没睡着,失眠到现在。” 宋秋:“你是我祖宗!没睡着连手机都不看,但凡早回半个小时……” 徐晓风:“到底怎么了?” 宋秋:“她没什么大事,你摊上事了。” 接下来的一条信息本来应该是:“我觉得你最近要么还是避避风头,别回来”,但这行字打到一半,他的手指又停住,犹豫两秒,最后还是把信息删掉了。 宋秋:“尽早回来吧,她醒来后没见到你,有点难过。你回来好好宽一宽她的心,母子俩就能冰释前嫌了。” 一句虚伪的假话,他平日里一天要说上几十句,但今天,他难得唾弃了一下自己。 唾弃完,他又补了一句:“知道你没钱,机票钱我给你出。” 他给徐晓风转账5000块。 以徐晓风的性格,这五千块就算是悄悄塞进他的口袋,发现后也一定会还给他。 徐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生来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他复杂地想着。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头点了收款确认,五千块转账成功。 宋秋:? 徐晓风还发了一句:“五千不够来回。” 宋秋用力眨眨眼,反复确认,怀疑自己今天太累以至于看错眼了。 嘿……这家伙几个月前不是还拒绝了他的支援吗? 他新奇地笑了笑,莫名有些感慨,按照头等舱的标准,相当大方地又给徐晓风发了五千:“剩下的钱记得打个车去机场,大热天的别中暑。” 收款再次成功,徐晓风给他回了一些“收到”的表情:“有什么新的情况要联系我。” 宋秋看了聊天框许久,忍不住重新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打了一行字:“你这人就是太心软”,接着删掉,又打了一行:“在徐家这种地方不用太善良”,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他道:“你就跟个家养的小猫似的,只会亮爪子,都不会挠人。” 等了片刻,他看到那头短暂的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没有回。 估计觉得他脑子有病,说话莫名其妙的。 宋秋也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明知道徐春岚这次气得要命,还帮着她骗弟弟回京市,骗完还要拐弯抹角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赞成。 第115章 病入膏肓……简直没救了。 他一口气抽完大半根烟,打电话给司机过来接自己,然后倒在医院花园的躺椅里,看向头顶的星空。 哪怕是后半夜,京市也依然灯火通明,城市的人造光源掩盖了星光,工业废气导致的厚厚乌云笼罩住宇宙本来的模样。 不像知海县,他只去了两天,两天晚上都能看见银河。 那里落后、破败、安静、美丽,像个赛博版的世外桃源。 宋秋在躺椅里闭上眼,想着刚才和徐晓风的交谈,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 徐晓风:今天净赚五千块,给宝贝当学费! 第56章 估算 知海县。 徐晓风一晚上都没睡好,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笑眯眯地送俞洲去考场,再跟昨天一样赶回来做午饭。上午考最难的理综,他做饭做得心不在焉,一边挂念着考场里的考生,一边挂念着徐春岚的伤有没有恶化。 然后,切牛肉的时候他把手给切了。 徐晓风叹了口气,笨拙地给伤口消毒、包扎,做饭的速度被伤口影响,一直到快十二点还没做完。 俞洲考完理综准时回家,徐晓风还在炒最后一个青菜。 他听到开门声,忍不住手忙脚乱起来,把火打到最大,热得额头挂上汗,跟进门的人道:“马上就好,再等我五分钟。” 不一会,有人拿走他手里的木铲,接着握住他受伤的那只手,皱眉道:“切到手了吗?这么不小心。” 徐晓风:“没事,你去坐着。” 俞洲接过锅柄,把最后剩下的这个菜炒完,又拉过徐晓风的手:“我看看切得深不深。” 他小心地揭开创口贴,看到里面伤口还没有彻底凝成痂,沾了好多血,忍不住把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上点药粉?” 徐晓风:“真没事,快吃饭去休息。” 俞洲没理他,拿云南白药粉先把血止住,再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创口贴。 贴完之后,他盯着伤口,接着轻轻吹了吹。 徐晓风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该不会跟我说痛痛飞吧?” 俞洲亲了一下创口贴外的手指尖:“痛痛飞。” 徐晓风笑出声,把手收回来:“好了,吃饭。” 俞洲这才拿起筷子开动,先尝了一口苦瓜,和徐晓风闲聊道:“今天的理综有点难,特别是物理,最后一个大题是完全没见过的题型。” 徐晓风:“是力学题?” “嗯,”俞洲把题目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我做出来了,但是不确定能不能拿满分。” 徐晓风给他夹一筷子牛肉:“这话连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洲神。” 俞洲笑道:“我得赢到你的那个承诺,一分都不能丢。” 徐晓风:“我教你一招。” “什么?” 徐晓风:“如果分数没达到,那就跟我撒个娇,我心一软肯定也会答应的。” 俞洲愣了下,然后乐了好一会,把徐晓风嘴角沾的米粒蹭走,评价道:“是个不错的办法。” 徐晓风:“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等会再去睡个午觉,下午就是最后一门,考完,解放!” “最后一门,你要在门口等我。”俞洲开始提要求。 “没问题,”徐晓风道,“今晚我们不做饭,去外面吃大餐!” 俞洲笑:“好,吃大餐。” 两人边聊边吃完午饭,最后一门是英语,俞洲怕考的时候会犯困,去躺椅上浅浅地睡了一会。 徐晓风放轻手脚,将碗筷收拾干净,站在厨房,敛去眉眼间的笑意,有些疲惫地拿出手机来看。 宋秋半小时前给他发了几条新消息,他怕影响到俞洲,一直忍着没看。 聊天框里写着:“上午又进了一次手术室,现在还没醒,确实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这次回来你记得多带点生活用品,估计要待一段时间。” 文字下面还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隔着病房的玻璃门拍的。徐春岚双腿打满了石膏,吊着点滴,从被子下露出半边脸来,头发比上次见又白了许多。 徐晓风看了许久,没有回,直接把手机收起来,双手撑在厨房台面上,用刘海遮出难看的脸色。 ……不想回。 厌恶,抵触,甚至只要一想到京市,他胃部就会收紧,中午吃下去的食物在沉甸甸翻滚。 更何况这边还有俞洲,他本来和他约定了去西北旅游,准备在旅游的时候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那段沉重的身世。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而且再怎么不情愿,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回。 亲子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绝望的亲密关系,生来注定,至死方休,他躲避不了。 徐晓风撑着台面缓了几分钟,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向椅子里午睡的俞洲,一边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该怎么跟小洲解释? 一直苦恼到两点,他叫醒俞洲,送他去考最后一门科目。 英语考试开始之后,他没有走远,就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厅里蹭空调,打开银行app,把昨天白得的一万块转进卡里。 嗯,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徐晓风苦中作乐地想。 等俞洲考完试的时间里,他把自己的资产全部盘点了一遍。 第116章 现金还剩下一万多块,这次回京市准备买廉航的经济舱,可以省下六千块,加加减减两万一,已经到了比较局促的水平。 得把这套房子挂上牌,尽早脱手卖掉。 住了两年多,承载了他和俞洲许多回忆,卖掉真的挺可惜的…… 徐晓风支着下巴犹豫不决,连咖啡都舍不得点,只点了最便宜的柠檬水,一直坐到学校那头打了交卷铃。 听到铃声后他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立刻站起身,大步朝校门口走。 高考的最后一门,门口已经站满了家长,一个个削尖脑袋往校门口挤,想第一时间迎接考试完的宝贝儿女。徐晓风夹在里面,被挤得满头是汗,挤着挤着没忍住笑了,被这种热闹又接地气的氛围感染,拿出手机来拍了个照。 过了两三分钟,陆陆续续有考生出来。 俞洲走在最前面,一看就是交卷最积极的那个,脚底带风,几乎是一路小跑朝门口赶。 徐晓风艰难地举起手来挥动,俞洲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带笑,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跨过人山人海冲到徐晓风身边,直接把他抱起来原地转圈。 “可以了可以了!”徐晓风连声道,“我头晕。” 俞洲把他放下,激动道:“我考完了!” 徐晓风也很激动:“走,我们去吃大餐!” 俞洲揽住他的肩,难得话多,边走便跟他说英语考了些什么,还说他前面那个考生一交卷就高兴得发疯,在考场里大喊大叫。 徐晓风所有的低落情绪一扫而光,也顾不上省钱,直接打个车带俞洲去他们最爱吃的那家北方菜馆,特地要了个小包间。 在包间里一坐下,俞洲便拿出手机,开始搜高考试卷的答案。 语数和理综都有答案出来,英语还没这么快,他从包里拿了笔,再顺手抽一张纸巾,就这样开始估分。 徐晓风跟着紧张了起来:“这么着急做什么?先好好大吃一顿再估。” 俞洲:“不行,我现在就想知道能不能让你兑现承诺。” 徐晓风:“我都好奇了,如果真的上了京大线,你想跟我提什么要求?” 俞洲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笑。 徐晓风把椅子挪过来一点,挨着他坐,和他一起去看手机里的试卷答案。俞洲记忆力非常好,答案对得飞快,五分钟对完语文,三分钟对完数学,十分钟对完理综。 剩下的英语他心里有数,可以大概的分数区间。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饭店开始给他们上第一个菜的时候,俞洲收起手机,把所有的分都估完了。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喉结滚动一下,竟然体会到了当初把霍林猜想证到最后的紧张和心跳。 “……怎么样?”他放轻声音问。 俞洲脸上无悲无喜,神色镇定,让人看不出是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徐晓风已经急得不行了,他还要矜持一下,故意道:“风哥猜猜看?” “……”徐晓风直接抓住他的手,挑起眉,“快说!” 俞洲笑了起来,用指甲挠挠他的手心,道:“稳七百分吧。” 徐晓风怔了两秒。 ……多少? 七百? 他的大脑迅速找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去消化七百分是什么概念。 去年的全省理科状元也就考了708。他这两天在校门口听到很多家长都在说,今年的题目比去年难多了。 俞洲居然说可以稳上七百?在全省都能排很靠前了吧? 徐晓风一下子抓紧了俞洲的手,心口直跳,确认道:“稳上?” 俞洲笑道:“嗯。英语和语文的作文评分好的话,也许能冲一下七百二。” 徐晓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俞洲立刻道:“上次统考全市第一,你叫我宝贝——” 徐晓风一把将他搂住,高兴得头都在发晕,直接在他头顶亲了一口,大声道:“宝贝!!” 俞洲耳朵也红了,跟着站起身,回抱住徐晓风。正巧服务员推门进来,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蹦,顿时惊得愣在原地:“两位……?” 徐晓风眼睛发亮,从服务员手里把菜拿走,没忍住笑眯眯跟他炫耀:“我家高考上了七百分。” 服务员呆了两秒:“……卧槽。”然后马上摁住对讲机,对着那头喊:“快叫老板来蹭喜气,202包厢有一个七百分!” 两分钟后,大腹便便的老板冲上包间,握住俞洲的手,激动地说自家女儿今天也刚刚高考完,一定要多沾沾他的光,然后和他拍了合照,还给他们送了果盘。 徐晓风多年的顽固社恐也好了,见人就夸“自家孩子”多么厉害,等到人都走了还很激动,念叨着这个分数去某大学太浪费,得填个再好一点的。 俞洲倒是很镇定,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提醒道:“我的条件。” 徐晓风满口答应:“什么都行,随便提。” 俞洲重新坐回桌子边,夹了一筷子凉菜,道:“现在不提,我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得找你要一样最好的东西,是不是?” 徐晓风揽住他,道:“当然,只要是我有的。” 风啊,话不要说得太早(狗头 第57章 撒谎 俞洲这时候反倒不着急了,给徐晓风倒好茶水,半开玩笑地说:“不用一下给全部,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第117章 徐晓风接过茶杯:“先干杯。” 俞洲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他轻轻一碰:“这段时间老师辛苦了,从明天开始由我承包厨房,给你好好补一补。” 徐晓风一口把茶水喝光,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心情大好,胃口也跟着大好,拿起筷子开始进入正餐,道:“那我要点菜,想吃红烧肉炖鹌鹑蛋,还想吃小龙虾。” “可以,”俞洲给他夹菜,“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吃吃喝喝睡大觉,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出发去西北旅游。” 徐晓风筷子一顿。 俞洲没有察觉,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和妈妈也商量了一下,她说她对洗衣店没什么好留恋的,全是不愉快的回忆,让我把店卖了。” “我已经挂了出售牌,等把洗衣店卖了之后,老师就可以先留着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我舍不得你卖它。” 这件事倒是和徐晓风想到一起,他道:“那就留着。等你录取结果出来,我们提前搬去大学附近,我会尽快找到工作。” 俞洲没有徐晓风这么乐观,徐家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再就业。 但现在老师高兴,他也只笑着点点头:“一起。考完反正是闲着,我也去找份兼职。” 徐晓风:“还是准备报穗市的学校吗?七百多分,有点浪费分数。” 俞洲道:“我不是在选学校,是在选我们将来要生活的地方。分数是最不重要的那一环。” “那你这一年拼死拼活……” “得让你兑现承诺才行,”俞洲说,“而且风哥那么紧张高考,如果我不努力考好一点,你会很伤心的吧?” 徐晓风笑了:“最近吃的什么,嘴真甜。” 俞洲道:“尝尝。” 徐晓风一愣,然后看到俞洲给他夹了一颗红枣,道:“我刚吃了这个,很甜。” 徐晓风把红枣夹进嘴里。 嗯,确实很甜。 他被双倍的甜味取悦,暂时把徐春岚的事抛在脑后,和俞洲聊起大学生活的安排。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连读研读博都考虑了进去,甚至设想了一番俞洲去哪个国家深造最好,最后还叫了啤酒边聊边喝,喝到天黑。 离开饭店的时候,徐晓风整个人都是飘的,一半是因为高兴,一半是因为醉。 醉得不算太深,状态正好。俞洲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于是空出一只手扶着他,慢吞吞从小区门口往家走,相靠着聊接下来的旅行计划。 路过隔壁栋楼下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很不显眼地闪了一下。 俞洲极为敏感,立刻抬起头朝上看。这里靠近学校,入住率很高,绝大部分窗户都亮了灯,窗户边有人走动的也不少,分辨不出刚才闪的是哪一户。 俞洲每层扫视一遍,微微皱了下眉,没有深究,把徐晓风带回家。 刚进门,徐晓风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微醉的人没察觉,只觉得热,把薄外套脱了丢给俞洲:“不行,今天吃饭太高兴了,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洗澡。” 俞洲目送他进浴室,把手机从他的兜里掏出来,看到来电人是宋秋。 于是他又把手机塞回去,装作没看见。 水声哗哗,俞洲把这两天脏衣服洗了,铺好床,嘴角微微勾起,满脑子都是今晚要抱着徐晓风好好睡上一觉。 做完这些回客厅,手机还在震。 俞洲对宋秋没什么好印象,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不一会,徐晓风洗完澡出来,情绪还很亢奋,跟俞洲道:“睡觉!” 俞洲笑:“才九点多。” 徐晓风:“我已经连续几天没睡过整觉了,昨晚几乎失眠到天亮,现在只想大睡特睡。” “好,大睡特睡,”俞洲说,“我陪你睡。” 徐晓风:“那你去洗澡。” 俞洲飞快冲完澡,在耳后抹了一点薰衣草精油,然后爬上徐晓风的床,占据他枕边的位置。 徐晓风早就把手机抛在脑后,已经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俞洲靠过去,熟练地揽住他的腰,然后听见他用带着酒气的鼻音道:“你今天好香。” “好闻吗?”他轻轻问。 “好闻,很安神的味道。” 徐晓风闻了一会,往俞洲的方向靠近一些,追着精油的味道,最后鼻尖贴上了身边人的侧脸。 俞洲对这个姿势很满意。 “睡吧,”他说,“莴苣王子。” 徐晓风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莴苣王子是什么意思,很快在酒精和薰衣草的催化下睡意沉沉,靠着俞洲睡了过去。 久违的一觉睡到天亮。 他睡得骨头发酥,醒来后发现天已经大亮,枕头边是空的。 简单洗漱完,徐晓风懒懒散散地踩着拖鞋走到客厅,看到俞洲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餐。 连空气都是静谧美好的。 徐晓风忍不住带上微笑,拿起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打开手机下一刻,所有的静谧都化为泡影。 脸上的表情开始凝固,他的好心情如潮水般褪去,眉眼笼罩在刘海的阴影里,瞳孔里映出手机上的信息。 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十几条微信消息,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宋秋一人。 “祖宗,怎么不接电话?急。” “徐教授今天发生了药物过敏,情况恶化,又进了手术室。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查不到你的订票信息!” 第118章 “看到消息速回,她又问到你。” “怎么还不回??” “给你订了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票,马上回来。我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很生气,如果再拖延,我不保证俞洲会不会受到牵连。” 徐晓风的视线落在“俞洲”两个字上。 胃部沉甸甸收紧,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三年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从京市抽身,什么都不要,孤身跑来知海县。 但是现在,他再也做不到类似的事情。 他多了一条软肋,家里似乎也逐渐发现了这条软肋。 徐晓风捏着手机,神色冰冷,迟迟没有动作。他看到了时间,现在是八点半,这里距离机场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要赶十二点的飞机,他必须马上收拾东西出发。 这时,厨房里传来俞洲的声音:“醒了?睡得怎么样?” 徐晓风迅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朝他露出微笑,道:“睡得很好。” 俞洲手里还拿着汤勺,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很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早。” “早,恭喜你开始了愉快的暑假。” 俞洲笑道:“愉快的暑假从做饭开始。你先坐,我还要一会。” 徐晓风“嗯”了一声,目送他重新走进厨房,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干脆走到阳台上,大脑在飞速转动。 他花了几分钟思考。 首先,肯定得回去,俞洲刚刚高考结束,正是马上要出分和填志愿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他受到影响。 妈妈伤得那么重,在这个节骨眼激怒她是最坏的选择。 回去之后,再想随便回知海县是不可能的,至少得待到俞洲录取结束,同时要提前做好之后怎么离开的准备。 还得想个好的借口安抚好小洲,虽然他平日里看着很稳重,实际情绪敏感又黏人……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回了京市,以他的脾气,绝对会要求和他一起。 徐晓风的大脑里一瞬间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在大阳台底下晒得手脚冰凉,哪怕理智再怎么稳定,心情也开始无限下坠,坠得他连心脏都快跳不起来了。 要回京市。 他脸色发白,目光缓慢滑过眼前小但温馨的客厅,又看了一眼时间,给自己两分钟消化掉没有用的负面情绪,再重新思考起现在需要面临的问题。 等俞洲端着早餐走进客厅的时候,徐晓风推开阳台门,很自然地笑道:“小洲,我要出门一趟。” 俞洲一愣,目光立刻落在徐晓风脸上:“去哪?” “杜淮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跟我讲。” “杜老师?”俞洲皱起眉,瞳孔定定地看着他,“他找你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可能失恋了吧?”徐晓风边开玩笑边往主卧走,“电话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让我马上去。” “……”俞洲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约在哪里?” “在咖啡馆。我去换个衣服。” 说完,徐晓风把主卧的门关上。 他把自己所有的现金和卡都清点一遍,放在俞洲每天都会打开的抽屉里面,其余什么都没带,只拿上自己的身份证,装成出门一趟马上就会回家的样子,拉开门。 俞洲就站在门口。 徐晓风吓了一跳,心脏跳到嗓子里,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什么时候回来?”他又问。 徐晓风:“……最迟晚上。” 俞洲不是很高兴:“说好的今天在家陪我。” 徐晓风实在没忍住,表情有了瞬间的失控,赶紧伸手抱住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声哄道:“对不起,别生我的气,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 俞洲站着没动,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呼吸开始变沉。 徐晓风松开手,不敢再看俞洲的神情,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他两手空空地往玄关走,迅速换完鞋,逃也般离开家,大步走到楼下,然后在一楼的楼道里缓了半分钟,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还没缓完,俞洲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徐晓风没敢接。 他咬咬牙,走到小区外,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让司机开去机场。 莴苣王子:被监护人关在高塔上与世隔绝的美人,只能把头发留长让情夫爬上来私会,很般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我在高兴什么 第58章 佛珠 从这里到机场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在上高速前,徐晓风让司机暂时停车,去了一趟路边的手机店。 他买了最便宜的智能机和备用电话卡,提前绑定自己的银行账户,以备之后不时之需。 然后他重新上车,给杜淮打了个电话。 杜淮正在吃饭,说话有些含糊,接起来便道:“怎么你和俞洲都这个点找我,我正准备给俞洲回电,你的电话就进来了。” 徐晓风皱眉:“俞洲怎么会有你号码?” “不知道啊,”杜淮也想不明白,“我没接到,他刚才还给我发了短信说有急事找我。” 徐晓风心里还有些发虚,揉揉眉心,道:“杜哥帮我个忙。” 杜淮新奇道:“哟,难得你求我帮忙,怎么了?” 徐晓风:“我要离开知海县一段时间,最少……大半个月吧,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让俞洲知道我去哪儿了。” 第119章 杜淮秒懂:“让我给你打掩护?” “嗯,”徐晓风叹气,“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说你约我去喝咖啡,别的理由还没来得及想。” 杜淮的声音立刻精神了:“这个我会啊,当年我和我爸斗智斗勇,类似的理由想了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你是不是被家里追了?老妈逼你回家?还别的要帮忙的吗?” 徐晓风:“谢谢,我现在也不确定会怎样,如果有需要的话再来麻烦你。” 杜淮:“客气什么。我先想想怎么跟俞洲说,等会给你回电话。” 那头把电话挂了。 挂了之后,宋秋的电话接踵而来,手机嗡嗡震个不停,震得他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 徐晓风盯着手机上的来电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按了接通键。 宋秋的音量是平时的两倍,几乎抛掉了所有文雅,在电话里咆哮:“怎么现在才接电话!!现在去机场没有?飞机还有两小时就起飞了,快去!” 徐晓风抿起唇,声音有些冷,只问:“昨天短信里提到俞洲,是你说的,还是妈妈说的?” 宋秋一顿。 或许身边还有别的人,他声音低了几个分贝,没有立刻回答,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们之间的问题,关俞洲什么事?” 宋秋:“什么都别问,我现在也没法告诉你,赶紧回来,我亲自来机场接你的机。” 说完这句,他第一次主动挂了徐晓风的电话。徐晓风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失去温度,最后凝成坚冰。 师傅以为他赶机,一路开得飞快,火急火燎冲向机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的飞机开始登机。 徐晓风下了车,站在机场门口,周围是提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乘客们,只有他两手空空,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盛暑时节,他被太阳照着,手脚却是冰凉的。机场工作人员来来回回盯着他看,似乎不确定他是不是需要帮助。 两分钟后,徐晓风沉默地往机场内部走。 这边已经是市里的地界,机场很小,从安检到进候机室十分钟就结束了,徐晓风拿着登机牌站在登机口,没有立刻进去,先拿出手机看向新进来的信息。杜淮给他发了一长段: “我跟俞洲说我把你绑回老家了。” “家里一直在催婚,我烦得要命,所以干脆决定一了百了,跟家里出一个假柜。正好你最近有时间,长得又好看,还是高级知识分子,我就托你帮忙回家演我男朋友。” “怎么样,这个理由是不是非常完美?” 徐晓风:“……” 不愧是语文老师,在想象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上有着他望尘莫及的能力。 他给杜淮发了一句:“这次太感谢了,真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出柜。” 杜淮:“说好了啊!等你回来[媚眼]” 徐晓风切出微信页面,做了一会心理准备,然后稳住心绪,给俞洲拨回电话。 只响了半秒,那头就接了起来。 俞洲结冰的声音从话筒处传到徐晓风的耳朵里,让他本就冰凉的手脚又凉了半度:“你跟杜老师去了北方的老家?” 哪怕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听到俞洲的声音,他仍然感到莫名的压力。 如果俞洲也在机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撒谎。 好在他们只是通着电话,徐晓风的大脑虽然一片空白,但仍然凭借本能喊出了一句:“洲洲。”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徐晓风等了一会,见俞洲没有发火,试探地继续道:“我不太会拒绝人……对不起,等你志愿出来了,我们再一起好好去西北玩一下,可以吗?” 片刻,在徐晓风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俞洲终于缓缓开了口:“……你们两觉得我是智障吗?” 徐晓风:“……” 他捏紧手机,差点直接向俞洲坦白,又在张口的一瞬间忍了下来,装作没听懂,道:“嗯?为什么这么说?” 俞洲:“你的银行卡和现金都放在客厅的五斗柜里,今天为什么转移到主卧抽屉?” 徐晓风道:“我想把这些都给你保管,我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除夕的那个生日。” “昨晚还在五斗柜,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转移?”俞洲抓着这一点,敏锐得惊人。 隔着几十公里距离,徐晓风仍然从俞洲声音里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他不怎么会说谎,只能道:“今天忽然想起来的。”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不知道他信还是没信,又怕多说多错,只好跟着沉默。良久,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催他登机,俞洲显然也听见了,没有再揪着银行卡不放,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 徐晓风以为他信了,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大半个月吧,我会尽量早点,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熬夜,三餐要按时吃。” “大半个月,”俞洲重复,“是要等我的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再回?怕影响我的录取结果吗?” 刚松下来的肩膀瞬间重新绷紧。 俞洲实在太聪明了,徐晓风忽然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沉默两秒,假装没有听到后面那句,道:“是的,等你高考志愿出来,我差不多也会回来。” 第120章 俞洲的声音很沉:“我生气了,风哥。” 徐晓风嘴唇轻张,想要说什么却一时失语。而就在他无言间,俞洲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徐晓风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呆。 工作人员又开始催促,他有些黯然地走进廊桥,踏上前往京市的飞机。 等待起飞的最后十几分钟,他在俞洲的聊天框里删删减减,反复编辑,最后给他发了一段信息: “没能兑现给你的承诺我很抱歉。这次事发突然,我的确也没有料想过需要离开,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只能暂时改变和你的计划。小洲,不要生气,半个月的离开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毕竟我们之后还要一起度过很多年。” 点击发送。 徐晓风不是一个很擅长用语言表达内心的人,他把那段话读了好几遍,看到俞洲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但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回复。 飞机要起飞了。 他只好关闭手机。 宋秋给他订的是头等舱,空姐亲切地询问是否需要食物,徐晓风道:“给我一杯水,之后不用送餐,谢谢。” 空姐替他拉上帘子,祝他飞行愉快。徐晓风把座椅放平,心里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愉快不起来。 从这里飞京市,需要接近三个小时。 他闭着眼睛,却完全睡不着。飞机运行的噪音和鼓膜产生共振,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离开京市的飞机上,命运的轨迹与航班运行的轨迹产生了重叠。 他无意识地握住左手的。 这串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质地温润,带久了可以和体温融为一体,和小时候放置在玄关屏风后的佛像一样,仿佛是某种活的东西。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看着他,哪怕现在身处万米高空。 这种被人注视的不适感持续到飞机落地,京市今天天气不好,下落时颠簸得很厉害,徐晓风脸色苍白,离开飞机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洗手间,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得一干二净。 一半是因为晕机,一半纯粹是身体的恶心反应。 吐完,他给自己灌了半瓶冰水,等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才往出口走。 和知海县附近的小机场不同,京市的机场明亮、宽敞、繁忙,充斥着现代化的冷漠。徐晓风手里还攥着那串,极慢地顺着人群移动,然后看见宋秋焦急等在接机人员里,用力朝他挥手。 徐晓风走到他身边。 宋秋在电话里跟炸了毛一样,见到真人之后,他看到徐晓风苍白冰冷的脸色,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兄弟两人沉默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宋秋只是虚虚地隔着衣服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回来了,走吧。” 报!因为我的文案不够正能量,参加正能量征文失败! 以及最近更新越来越晚了,我要好好反省……新地图启动,晚安! 第59章 回京 京市还是一如既往,不管什么时间段都在堵车。 宋秋又换了新车,低调但昂贵,静音性做得很好,开在堵车大军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徐晓风坐在副驾,一直低头看手机,看起来没有说话的兴趣。宋秋时不时转头,最后实在受不住安静,先开口道:“是不是晕机?脸色这么白。” 徐晓风“嗯”了一声。 宋秋:“你旁边的手套箱里有矿泉水。” 徐晓风没动。 又是一段安静,车开过京大附近,宋秋道:“你看外面,之前我们常去的那家书店被拆了,换成了星巴克。” 徐晓风仍然无动于衷低着头,他在看俞洲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信息,聊天框里只有短短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看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 以家里在京市的能量,他其实没什么信心。如果妈妈和外公“希望”他从此留在他们身边,可以动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他不应该这么乐观的,和俞洲的二人生活过得太自在,自在得都忘了家里的做事风格。 沉默间,旁边的宋秋忽然道:“你不是想问我俞洲的事吗?” 徐晓风听到俞洲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头看向宋秋,上车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怎么回事?” 宋秋:“有人把顾思博打了。” 徐晓风皱起眉:“顾思博?” 他被打了,关俞洲什么事? 宋秋自顾自地继续说:“昨天顾思博找系里请假,请了一个月养伤,听说还去做了伤情鉴定,够得上法律意义上的轻伤标准,看样子被打得很惨。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奇怪?他一个风光的顶尖大学老师,又是在京市,怎么会被人打呢?” 徐晓风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正好他住的医院离我家很近,我就去看望了一下他,他躺在病床上居然还挺高兴,”宋秋说,“说他是自愿挨这顿打,还问我弟弟是不是马上要大,真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我发现你们数学系净出疯子。” 徐晓风:“你到底想跟我暗示什么?” 宋秋笑了笑,道:“我这是明示,警告你这次回来要乖乖的,别干蠢事。” 徐晓风觉得冷,干脆把车窗打开,让外面的热浪和噪音涌进车厢,想沾染一点人气。 放在膝盖的手握着拳头,他平静又冷漠地说:“妈妈找人把顾思博打了,做了一个伤情鉴定,或许还改了伤情鉴定的时间,准备拿来污蔑给俞洲么?” 第121章 宋秋一下变得沉默。红灯,他看向徐晓风,神色间似乎有些感慨。 良久,他道:“去知海县的这几年,你也长进不少。” 徐晓风神色冰凉,转头看向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 宋秋:“我把空调调高点,关上车窗吧,最近空气很差。” 摇上车窗,车厢里重新变得安静。他看到徐晓风雕塑一样的侧脸,叹了口气:“你比我晚生六年,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我以前也不乐意跟你说。” “徐教授和你是不一样,她从小就跟外公两人相依为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为了给外公提供助力什么都做过,包括和我爸爸联姻。这么多年来你对她的认识都是片面的。” 徐晓风靠进车椅里,闭上眼睛。 “我还能回知海县吗?”他问。 宋秋用的是问句:“你居然还惦记着回那个小县城?” 话题止于此。 开过拥堵的高架,车没有驶向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里。 宋秋把车停在负一楼的地下车库。住家阿姨已经早早等在门口,给他们摆好鞋子,冲徐晓风笑道:“小风终于回来了,夫人一直很想你。” 徐晓风呼吸很沉,点点头道:“吴姨。” 吴姨跟在他身边,打量着他的脸色:“是不是路上晕车了?我炖了你喜欢吃的排骨汤,现在就可以喝。” 宋秋在旁边道:“不急,等会给他送卧室去吃吧,先看看徐教授。” 吴姨应了声,陪他们一路走到客厅,见徐晓风一直沉着脸,忍不住小声提点道:“小风,你笑一笑,好不容易回家呢。” 徐晓风停住脚步。 他抬了一下嘴角,接着对上一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徐春岚坐在轮椅里,双腿打着石膏,脸色还很苍白,看上去恢复得不怎么好,但也没有宋秋在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 母子两人对视,徐春岚很平静,把许久未见的儿子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缓慢地开口,第一句话是:“在飞机上吃饭了没有?” 好像他只是去知海县出了个短差。 徐晓风的脚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步也不想往前。 宋秋在后面悄悄拿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背,示意他快点说话。徐晓风闻着家里熟悉的厚重檀香,总感觉自己一半的魂魄都在香味里飘了起来,意识也跟着分裂成两半。 另一半的他应对着徐春岚,道:“没有吃。妈妈身体恢复得还好么?不好意思因为一点事情耽误,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 他听到宋秋在旁边松了口气。 徐春岚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应答很满意,招招手,示意徐晓风到她跟前。 宋秋又在后面戳他的背。 徐晓风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徐春岚面前单膝蹲下,和她平视。徐春岚握住他冰凉的手,目光落在和她八分相像的脸庞上,又细细地看了很久,道:“看来出去的这几年,确实学了不少东西……脸上也有了一点肉。” 说完,她又跟住家阿姨笑道;“还是你说得对,男孩子就是要粗糙地养,不能养得太精细。” 吴姨也跟着笑:“那不一样,小风以前三天两头生病,不精细点怎么养得大?” 徐春岚拍拍儿子的手背:“是啊,你吴姨是知道的,把你养大真不容易。路上饿了吧?先上菜,我们简单吃个饭。” 下午两点多,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徐春岚很自然地让阿姨摆了一大桌菜,连宋秋一起叫上,陪徐晓风吃饭。 徐家家教严谨,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母子三人各坐一方,宋秋明显不饿,徐春岚也早早吃过,两人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徐晓风进食。 没有剑拔弩张,似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庭温馨时间。 徐晓风喝了几口汤,尝了一块炖得烂烂的排骨,味道极好,但他吃不下。 他放下筷子。 徐春岚:“不合口味?” 吴姨有些紧张地走过来:“是哪里味道不对吗?” 徐晓风:“没有,我今天晕机,现在还不想吃。” 徐春岚:“吴姐大早起来做的,不能浪费,再吃点。” 她就坐在餐桌边。她不走,其他人也不敢走。徐晓风坐了片刻,只好重新拿起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吃吃停停,吃了快一个小时。 最后宋秋看不下去了,和徐晓风一起,把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徐春岚这才让阿姨撤桌。 “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四点来书房,我们聊聊天。” 徐晓风点点头。 他起身往楼上走,宋秋道:“您也先休息,我去小风房里看看。”徐春岚说“去吧”,他这才大步赶上弟弟。 等走到二楼的走廊里时,宋秋小声开口:“记住我说的。你别看她现在很冷静,其实已经气疯了,我昨天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火。” 徐晓风只想吐。 吃进去的东西在胃里造反,他怕一张口就会吐宋秋身上,所以闭嘴沉默。 “你说话呀。”宋秋着急。 徐晓风看了他一眼:“嗯。” 他推开几年没回来过的卧室门,想直奔浴室清空胃部,却在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房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看起来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只有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装上了防盗网。 第122章 像监狱的防护网一样,居然还是可以通电的。 徐晓风脸色发沉,宋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啧”了一声。 “我就说吧,气得不轻。” 小俞同学要开始刷装备了! 第60章 秘密 徐晓风把宋秋关在门外,先将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摄像头,然后坐在窗台上低头打量防盗网外的环境,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徐春岚同意自己搬出去。 等到四点,他如约去了书房。 家里的书房贯通两层,接近8米的层高,四周全是环绕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各种领域的专业书籍,数量甚至比得上一个高中的图书馆。 这里有专业的控温控湿设备,隔音非常好,徐晓风把门带上后,耳朵因为过分的安静开始嗡嗡作响。 徐春岚坐在最中间的书桌后,右手吊着水,左手撑着下巴,正闭眼假寐。 徐晓风悄无声息地走到她对面坐下。 书桌后的人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没有出声,安静打量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但岁月一直给予她优待,白发和恰当好处的皱纹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只是增添了几分深沉和严厉。 闭眼小憩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挂在墙上的菩萨。 徐晓风把呼吸声放轻,等待了片刻,徐春岚终于闭着眼睛开口:“几年没回,这次回来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家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是吗,我怎么感觉什么都变了。”徐春岚睁开眼。 徐晓风没有接这句话,道:“妈妈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家里,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吗?” 徐春岚:“住在医院麻烦,而且你要回来,还是家里方便。” 她把两个杯子推过去,示意徐晓风往里面添水。杯底放了茶叶,热水倒进去之后,茶香很快蔓延开来。 “你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暑假刚刚开始,可以待家里休息两个月,再回学校复课。” “复课?”徐晓风倒水的手一顿,“知海一中?” 徐春岚勾起嘴唇,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说法,更正道:“京大。” 徐晓风:“我已经从京大辞职快三年了,怎么复课?” 徐春岚单手接过茶杯,闻了一下茶香,道:“你没有,这几年你只是因病休假,病假期间保留教师身份。” 徐晓风:“辞职书是我亲自递交上去的,法律规定雇佣单位必须在一个月内……” “什么时候交的?交给谁?我问过你们院长,他说他没有收到,”徐春岚平静地说,“倒是收到了你的病假单,宋秋帮你办的。” 徐晓风:“……” 他记着宋秋的话,不想在俞洲出志愿的节骨眼惹怒妈妈,最终选择了沉默。 徐春岚:“八月在国外的学术交流,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我的孩子不能因为出不起机票钱而困在国内。小风,你要重视这次机会,近几年国际上一直没出有分量的数学发现,或许可以再冲击一下菲尔斯奖。” 徐晓风微微低头,没说话。 “最近的证明进展怎么样?有找到新的思路吗?” 聊到学术上的话题,徐晓风才重新开口,讲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进展。徐春岚是物理专业的,但当年拿的是数学双学位,对专业性的知识了如指掌,和徐晓风聊了半小时。 聊完,她道:“回去休息吧,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给你做一个全身体检。” 徐晓风站起身,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过几天我可以搬去京大旁边的公寓住吗?” 徐春岚看了他一会:“我不放心你独居。” 徐晓风:“为什么?我年底就满三十了。” 徐春岚:“我不想哪天收到医院的通知,说你又吞药自杀。” 一句话把徐晓风堵得无话可说,他皱起眉,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徐春岚现在捏着俞洲,就是捏着他最软的那根肋骨,他做不了任何反抗。 浑身难受地走到书房门口,徐春岚又忽然叫住他。 “对了,差点忘记还有文件没给你。” 徐春岚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别好的a4纸,递给徐晓风。徐晓风接过时心头微微一沉,问:“是什么?” “回去慢慢看。”徐春岚说。 他拿着文件,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装着电网的卧室后,他倒进沙发里,好一会都没法从刚才的对话中缓过神。 去知海县之前,徐春岚一直都保留他的私人空间,更多的是暗暗关注他的动态,从没有像这样把控制欲摆在明面上。 她现在连装都不想装了。 徐晓风摁住眉心,许久,才慢慢坐直身体,打开徐春岚给他的那份文件。 目光投向文件的刹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那是顾思博的伤情鉴定报告。 如他所猜,伤情鉴定改成了顾思博去年来知海一中招生的时间,里面放了很多非常有冲击力的伤口照片,已经不是打架那么简单,显然够得上法律意义的人身伤害。 徐晓风眼睛里映着那些血淋淋的图片,喉结滚动,恶心地又快速往后翻了一页。 本以为这已经是用来威胁他的极限,他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第123章 下一页的内容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家里居然还对俞洲做了全面的调查,查出来他的身份是造假的,有铁证证明他在十几年前使用非法手段获取户口。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现在偏偏是俞洲高考完的关键时期,以家里的力量,能在假身份上做的文章实在太多,极可能比他打伤顾思博导致的后果还要严重得多。 更何况俞洲的身世成谜,也许会导致连锁反应。 徐晓风紧紧攥着这份文件,心头烧着怒火,气家里对一个无辜的高中生出手,也气自己的无用和无能为力。 他在徐家长到这么大,却除了数学以外什么都不懂,甚至以为家里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纯良,真是天大的笑话。 ……得冷静下来想一想。 徐晓风把文件丢进碎纸机,然后坐在沙发里,像雕塑一样从下午坐到晚上,脑中塞满各种各样的事,许久没犯的偏头痛故态重萌,甚至比后遗症最严重那会还要疼得厉害。 直到他丢在书桌上的手机滴滴作响,他才有了一点反应。 是俞洲打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徐晓风迅速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跟鬼一样白的脸色,没敢接。 他先从书桌抽屉底下翻出两片过期的止痛药吃了,然后用力揉搓自己的脸,搓出一点血色,才把视频打了回去。 那边迅速按了接通。 俞洲穿着居家服,坐在熟悉的沙发里,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愉快,眉眼间流露出阴郁,接通之后立刻盯住徐晓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到了?”他问。 徐晓风朝他露出微笑,道:“嗯,到了,今天坐了一天的车,好累。”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的是哪里,徐晓风不会撒谎,俞洲也不想他再跟自己撒谎。 俞洲:“吃饭了没有?嘴这么白。” “两点多吃了一顿大餐,现在还不饿,等会自己下碗面吃。”徐晓风说,“你在家怎么样?有没有约朋友出去玩?” 俞洲说:“你不在,我也懒得做饭,点了外卖。”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扫着徐晓风身后的背景,隐约辨出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奢华卧室。 他道:“走动一下,给我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 徐晓风听话地把手机切成前置,在房间里走动起来:“这里还不错,该有的都有,不用担心我。” 镜头前闪过繁复的地毯、两米宽的大床、纯实木的厚重书桌、挂在墙上的昂贵油画、以及窗户外隐隐透出来的防护网。 俞洲的眸色越来越沉。 哪怕隔着屏幕,他也清晰地直面到了他和徐晓风之间的阶级差异。 知海县三年,他居然差点忘了徐晓风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还天真地幻想着可以轻松将他带走,去过只属于他们两的新生活。 而那些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粉碎他的全部幻想。 镜头重新切回,徐晓风的脸重新出现在手机里。分开不过一天的时间,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嘴角勾着,眼睛里却挂着疲惫,强打着精神朝他笑。 俞洲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被撕裂成两半,看着手机里的人冷静发狂,一边嘲讽自己的弱小和不自量力,一边只想马上买票飞到京市,不顾一切把被夺走的人重新抢回来。 徐晓风还在温声哄骗他:“这边也没有知海县那么热,很舒服,等下次你上大学放暑假了,我们可以过来旅游。” 俞洲眼睛里全是血丝,“嗯”了一声。 徐晓风安静两秒。 他同样不好受,头痛得快要炸了,只想倒进他在知海县的小床里,最好旁边还躺着喜欢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俞洲,两人一起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他不能。 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脸上的笑容堆得更多一些,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小洲,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俞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什么?” “云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户口其实有点问题?当初她没有准生证,也没有做亲子鉴定,托关系直接给你上了户口。” 徐晓风说得很隐晦,但俞洲一听就懂。他眉头轻轻一动,道:“我的身份是非法的?” 徐晓风:“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手续没办全。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商量如果被人查出来我的身份有假,要怎么证明我真实的出身,以免被人污蔑是犯罪分子,影响我的高考录取结果?” 徐晓风:“……” 他手心冒出汗,和俞洲说这种话题压力很大,他每次都有种能被一眼看穿的感觉。 没等到徐晓风的确认,俞洲继续道:“刚才还提到了我妈妈,这件事情,和她留在冰箱里的千纸鹤有关吗?” 徐晓风动了动嘴角。 或许,他在俞洲面前的任何伪装都是没必要的。云姐说得对,俞洲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他在心中暗暗叹气,点了点头,干脆承认道:“是的。” “小洲,云姐走之前跟我说了一个,现在我把这个告诉你。” 激动!俞总已经在路上! 第61章 身世 两边的房间都很安静,徐晓风声音平缓,从俞若云决定离开知海县说起,将他所知道的细节如实复述给俞洲。 第124章 为了确保自己传达的信息是准确的,他讲得很慢。 那一头的俞洲看起来很镇定,全程只是沉默地听,年轻英俊的脸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没有流露出任何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情绪。 直到徐晓风说完,他安静片刻,终于有了反应,开口道:“所以,我真的是黑户,如果被抓住这一点,也许会很麻烦。” 徐晓风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担心这些信息太过冲击,让他一时接受不了。 俞洲却只是给了他一个置身之外般的结论。 徐晓风一顿,准备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是的,如果有人想使绊子的话,可能会揪住户口这一点影响你的高考录取结果……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想问问我吗?” 俞洲神色淡淡的,似乎听的是别人的故事:“风哥刚才说得很清楚,我基本都听明白了。” 徐晓风无言。 他沉默几秒,还是补充了自己想说的话:“云姐是爱你的,我能够理解她隐瞒真相的用意,怕你离开,也怕你难以接受。” 俞洲听完,居然笑了一下,道:“你想错了。她只是想等我再长大一点,这样就能对付原生家庭可能存在的复杂情况。” 徐晓风并不认同:“不单单是年龄的问题。” 俞洲点点头,没有再反驳:“我知道她一直很爱我,只是有时候当妈当得很糟糕。” “不要怪她,”徐晓风望着他没有波澜的脸,“她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已经拼尽全力了。” 俞洲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她是我妈妈。” “血缘关系听起来高尚,其实只是继承了一段重组后的dna而已。人类总喜欢给它赋予各种了不起的意义,在我看来都是虚伪的说辞。我认定她是我的妈妈,和亲不亲生无关。” 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听到俞洲发表对俞若云的直接看法。 他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许久,也跟着笑了起来,肩膀稍松,道:“难怪云姐从来不担心你闹着找亲生妈妈,总是一副爱瞒不瞒的样子。” 俞洲:“她自己都跑了,还好说我么?” 徐晓风重新坐进沙发,道:“接下来有什么想法?你想找回真正的亲属吗?” 俞洲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只道:“我会好好思考一下。” 徐晓风:“我有一名学生,现在在申市的公关机构工作,如果你最后决定要找回家人,我可以委托他匹配一下你的dna信息。千万不要冒然去警局采样,十几年前试图找你的那拨人或许还在。” 俞洲把手机拿近了一些,深色的瞳孔清晰映在摄像头里。 他直直盯着徐晓风,不准备跟他现在谈论的计划,只是低声道:“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关心下怎么照顾自己。” 徐晓风一愣,随后笑道:“我在这边挺好的,过两天准备找一份线上的工作,给你赚点学费。” 俞洲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徐晓风挪开视线,没法与他继续对视。 “早点睡吧。”俞洲最后说。 徐晓风道:“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我们再继续商量,好么?” 俞洲:“嗯,记得吃饭。” “你也是。” 说完,两人各自拿着手机,明明已经结束了所有话题,却谁也没有挂,拿着手机像是有千斤重。 徐晓风萌生出一点复杂低沉的情绪,又道:“我想睡了,晚安。” “晚安。睡不着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会把手机放在床头。” 徐晓风笑了笑,心道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失眠就打扰你睡觉,但他没有拒绝俞洲的好意,点点头,又磨蹭几秒:“挂了。” 俞洲在视频里等待着。 最终还是徐晓风摁了停止键。 视频被切断之后,房间瞬间重新陷入寂静,安静得好像两万米深海里的牢笼。徐晓风看着手机,一直看到手机页面自动变黑、熄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摁住痛到快炸开的太阳穴。 一夜无眠。 手机就放在床头,到天亮都没有响过。 俞洲在闹钟里睁开眼,看向外面蒙蒙亮的天空,心中产生一个念头: 千里之外的徐晓风或许也正和他看着同一片天空。 那个被他精心养了三年的人,娇气,金贵,敏感,吹一下换季的冷风都会病倒,没有他陪床就睡不热被窝,现在被孤零零关在京市的别墅里,漫长的夜晚一定比他还要难熬。 ……昨晚却没有给他来电话。 俞洲不喜欢他克制的边界感,脸色阴郁地盯着两人空荡荡的聊天框看了许久,没有给他发早安,而是切到高铁售票app,买了最近一班去津市的高铁票。 草草解决掉早餐,他清点好家里的财产,把徐晓风卡里的钱全取出来,换成现金,一部分放在家里,一部分随身携带。 接着,他又去了一趟房产交易所,把转让洗衣店的手续办完。 最近知海县为了拉动gdp开始大炒房地产,卖掉洗衣店的进账比他想象地还要多一些,足够他和徐晓风两三年的开销。他将这一大笔进账分成几份,存在俞若云和自己名下的多张卡里。 井井有条干完这些,十点,他离开银行,看到徐晓风给他发来信息: “这边的床好舒服,不小心睡到现在才醒。你起床了吗?今天准备做些什么?” 第125章 俞洲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一下嘴角。 装的。他想。 撒谎的技术又进步了一点,至少没有欲盖弥彰地给他发起床照片,显然已经明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他没有太多表情,给徐晓风回道:“我也刚醒,今天李老师约我聊志愿的事,等会吃个午饭就去学校。” 回完,他把手机塞进包里,坐公交车去了高铁站,在便宜的快餐店随便填饱肚子。 十二点整,他坐上前往津市的高铁。 从知海县到津市要坐七个小时,他在高铁上看徐晓风新发表的论文,论文内容极其晦涩难懂,需要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去细读,正好适合打发时间。 徐晓风又陆陆续续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这么快就跟你谈志愿的事了?李老师很关心你。” “昨天的事情不要着急,我今天下午会出去一趟,和我的一位朋友好好聊下。” 俞洲的目光落在“朋友”两个字上。 徐晓风在京市的朋友?恐怕就是宋秋吧。宋秋只是表面上对弟弟无微不至,实际是个两面派,否则不可能在徐家那样高压的家庭环境里混得如鱼得水,不知道老师这次回京会不会被他哄骗。 看完信息,他仍然没有回,故意想让那人再多发几条信息、多牵挂自己一会。果然,之后又有很多信息进来: “去学校了吗?和李老师谈得怎么样?我觉得穗市的学校不错,医学实力排得上顶尖,周边也有许多三甲名院,不缺实习和工作的机会。” “等我结束这边的事情,就跟你去穗市汇合。” “嗯?怎么不回我信息?” “小洲?” “[疑惑/]” 最后几条信息的发送间隔越来越短,那头的人明显焦急了起来。俞洲这才切出论文页面,打字道:“不好意思,昨晚没睡好,中午眯了一会。” 徐晓风正守着他们的聊天框,立刻回道:“没有打扰你午睡吧?” 俞洲:“没有,已经睡醒了。我跟李老师说我要去穗市,他不是很赞同,认为我的成绩应该报京市和申市的学校。老师,你觉得呢?” 徐晓风:“申市也可以,京市就算了。” 俞洲看着最后那行字,眸色逐渐变冷。 京市就算了?怕他踏入徐家的势力范围,从此被彻底挟持吗? 但他一无所有。学历、前途、工作机会,都要挟不到他。他只有一条软肋,那条软肋已经被生生从胸腔里挖走,徐晓风却还以为他会关心高考志愿。 以徐春岚的风格,这次和徐晓风彻底撕破脸,显然就没想着再放他离开京市。 俞洲看得很清楚,他无法接受,也绝不会放手。 手机屏幕逐渐变暗,他重新点亮屏幕,在聊天框里输入:“我也是这么跟李老师说的。优先穗市,然后是申市。” 徐晓风:“对,你的分数没问题,这些目标学校都能上。” 俞洲不想再跟他聊这些,转而问:“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昨天看你脸色发白,跟几天没吃饭一样。” 徐晓风老老实实跟他报菜名:“早上睡过了没吃,中午吃了油焖大虾,鳝丝炒茭白,炖鸡。晚上准备吃筒子骨粉丝。” 居然还记着撒的谎要前后对应,说自己早上睡过了没吃。 俞洲笑了一下。 徐晓风又道:“今天胃口比昨天好了很多,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多吃点。” 俞洲:“好,我去准备晚饭了。的事情顺其自然,慢慢来吧。” 发完这条,他结束聊天,开始继续看论文。 晚上七点多,高铁抵达津市。俞洲背着包,独自一人走在全然陌生的街道,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这里离京市已经很近,天空中的月亮一定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形状。 津市虽然比不上京市繁华,但相比起知海县,已经是天壤之别。俞洲没有坐地铁,而是沿着街道走了接近一个小时,最后在路边跳了一家明显不合规的家庭小旅馆,用提前准备的假身份证入住。 晚上,他跟徐晓风说有同学聚会,没有再视频,就在破败的旅馆里住下。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住在旅馆里,先用假身份办了本地的电话卡,然后什么也不干,每天花了几块钱来来回回坐公交车,把附近的路线、门面牢牢记在心里。 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徐晓风却一直还以为他在知海县安度暑假。 离出高考成绩越来越近,徐晓风也越来越焦灼,担心身份的事情会影响他的志愿,几次问起他对的想法,都被他轻松敷衍了过去。 在津市待的第五天,他把当地地图烂熟于心,早早起床,不用开导航,径直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北方的夏天一样很热,八点多太阳已经高照,明晃晃地烤着大地。派出所有些旧了,空调不是很好,值班的警察正坐在窗口里拿文件当扇子扇风。 俞洲戴着口罩,走到办事窗口前,跟值班的警察道:“你好,我被拐卖到这里,想找到自己的亲属。” 很喜欢写一些小狗的心路历程 第62章 比对 今天的值班警察是口碑很好的老警员,俞洲在附近观察了好几天。 听到俞洲的话,他不急不忙地喝了口泡着枸杞的茶水,打量了一下俞洲捂得严严实实的装扮,很有经验地问:“捂这么严实,不想让现在的家庭知道?” 第126章 俞洲道:“是的,请您帮我保密可以吗?如果被知道了会很麻烦。” 警察:“要立案吗?” 俞洲道:“不立。” 警察站起身:“进来聊吧。” 他把他带到休息室里,给他倒了杯茶,问了一会相关情况。俞洲说得真真假假,很谨慎地一直戴着口罩没有摘下来。 警察干脆放下本子:“你怎么确定自己是被拐卖的?” 俞洲:“我不能肯定,或许是拐卖,或许是走失,但我确定我和现在的监护人没有血缘关系。” 警察道:“你什么都不愿意讲,我们没法帮你找到原来的亲属,只能抽管血做一下dna。” “但根据我们的经验,能上dna的概率不是很高,因为需要你的父母去警局报过案,且自愿留下过dna信息。 “如果照你说的,走失的时间在十六七年前,那概率只会更小,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建立完整的防拐系统。”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很冷静,安静听完以后点了点头,很礼貌地说:“没关系,如果没有上,我或许就可以放心继续现在的生活了。” 老警察已经处理过多次类似的案子,知道这种问题最复杂的往往是两头的家庭关系,他叹了口气,道:“行,你想清楚就好。” 他安排人给俞洲抽血,尊重他的意愿,允许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是化名,用的电话号码也是新办的津市本地卡,地址填了他现在住的旅馆。 走之前,俞洲问:“您知道多久会出结果吗?” 警察道:“快的话明天,无论有没有上,我们都会通过你留下的联系方式通知你。” 俞洲道了谢,离开警局,没有再回原来的家庭旅馆,而是住进了旅馆旁边的情侣酒店,选的房间正好可以看到旅馆正门。 他根本不担心能不能上dna,如果十几年前就有人能拦截俞若云的报案信息,说明盯着他的人有权有势,他的父母也绝不会是普通家庭,不可能连dna系统都不知道。 这一整天他都没有睡觉,把房间的窗帘拉起来,只留一条缝,然后坐在窗帘缝隙旁边,观察着对面旅馆的动向。 采样时间是上午九点多,出dna结果预计要到下午,算上数据库匹配、消息传播的时间,如果得到消息的人立刻赶往他所留的地址,除非就在津市周边,否则至少要到后半夜。 俞洲耐心地坐在椅子里。 廉价情侣酒店隔音很差,左右两边的房间来来往往了好几拨住客,大都上来就直奔主题,各种声音清晰得仿佛现场直播。 他像是无欲无求的和尚,面无表情地凝神守着猎物。 等到天黑不久,一辆车悄悄停在家庭旅馆门口。 那是辆纯黑的商务轿车,前后车窗都贴了防窥膜,三角形的车标代表了它昂贵价格,停在破旧的老街里显得格格不入。 俞洲坐直腰,把目光落在那辆车上,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司机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一位保养得看不出年龄的美妇人从车上下来,大晚上居然还戴着墨镜,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大约是觉得附近的环境太差,有些嫌弃地微微皱起眉。 车里似乎还有一个人,跟她说了什么。 她低头朝车内抱怨了一句,然后理了理衣服,昂首挺胸地走进旅馆里。 俞洲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不到。 离他抽血采样才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来人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他注视着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旅馆的身影,无法确定她来这里的目的,打开手机连通上他提前藏在前台沙发下的录音笔。 不一会,交谈声通过廉价录音笔不怎么清晰地传过来。 女人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许晓舟’的人入住?” 半分钟的安静,前台大约是查到了俞洲入住时填的假名,懒洋洋回答道:“有。你找他有什么事?” 女人的语速微微加快:“他还住在这里吗?在哪个房间号?” “在呢,还没退房。哪个房间号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我们也要保护一下客人的隐私嘛。” 女人不悦道:“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他家里人在门口等他。” “家里人?什么人?”前台笑了一下,“家里找人的倒是少见,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女人愠怒道:“好好说话,想吃投诉吗?” 前台:“那你说清楚是他什么人,我再给你打电话。” 女人顿了顿,道:“我是他……舅妈,你跟他说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想和他相认,带他回家。” 前台又嘀咕了一句什么,接着好一会没说话,应该是正在给俞洲的房间拨打电话。 两分钟后,他道:“你看,没接,我还打了两个,可能出门了。” “什么时候出门的?”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最近是旺季,一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不可能每个都盯着看。” “行吧,你看到他的话跟他说一声。” 对话止于此,女人很快便从旅馆里走了出来,似乎就此放弃,皱着眉上了迈巴赫。 车没有立刻开走,而是在门口又停了五分钟才离开。 舅妈……俞洲有些晦暗地目送车消失在街尾。 警察都还没有通知他结果,他的“舅妈”居然就收到了消息,不知从哪连夜赶来小旅馆,就为了和他提前相认。 第127章 他的父母呢? 俞洲总觉得今晚的事还没完,没有马上去取回录音笔,而是把窗帘拉得更紧一些,以免被对面看到。 大概半小时后,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旅馆,开了两间房。 小旅馆总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三层是住宿,他们要了一间二层的,又要了一间三层的。 俞洲只有一支录音笔,之后再没有听到什么有效信息。他把窗帘悄悄撩开,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自己预留的房间,将焦距倍数放到最大。 等了十几分钟,他看到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有人影晃过。 俞洲迅速将窗帘合拢。 果然,那两人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很快又回到前台,以房间有异味为理由要求换房间,指定的房间号正好是他房间的一左一右。 俞洲脸色冰冷。 后半夜再没有新的动向,他们认为他只是临时外出,就这样安静地在旅馆守株待兔。 他们守兔,实际自己才是被守的那只兔。 俞洲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天亮之后,他照常叫了外卖,在情侣酒店不慌不忙吃早点。 吃到一半,他接到了派出所给他打的电话。 打电话的还是那位警员,跟他道:“恭喜你,小伙子,你的dna还真的上了!而且对上的是直系亲属,我们判断是你的亲生母亲。” 俞洲以为自己得到这个结论不会有任何波澜。 可是,听到“亲生母亲”四个字时,他的呼吸不由自主暂停了,手悄悄握成拳,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她叫什么名字吗?多大?是哪里人?” 警官道:“她八年前在系统里留下了dna信息,正好是我们防拐系统刚刚建立的时候,可见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的下落。我们只有她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其余信息都没有。” “她叫‘秦清妍’。” 秦清妍。 俞洲默念着这个名字,在游览器里搜索,只搜出了一大堆同名同姓。 心脏在沉缓的跳动,一直都保持冷静的思绪有了片刻混乱。 见他沉默,警员又道:“你的决定呢?要不要跟他们相认?” 俞洲问:“警官,我的dna结果有可能提前泄露吗?” “不可能,”电话那头一口否认,“对于有民事能力的受害者,如果是他们主动要求的dna,我们需要尊重受害者的意愿进行保密工作。” 俞洲道:“谢谢。” 他停顿半秒,继续道:“我还是想见见我的亲生母亲,麻烦您帮我联络她,可以吗?” 警员笑道:“当然可以,这就对了。孩子走丢对一个母亲的伤害是巨大的,或许你已经有了疼爱你的养父母,但也不要忘记世界另一头还有人为你陷在痛苦里。” 俞洲:“嗯,我明白。” 警员:“我直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你们联系吧。后续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俞洲再次道谢,挂断电话。 吃到一半的早点还放在桌上,但他已经没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警官说的话一直在脑中徘徊,让他迟迟找不回原有的镇静。 许多无关的记忆莫名涌上心头,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小片段,俞若云带着他这个小拖油瓶,冬天交不起取暖费,只能跟他挤在同一张床上。他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球,挨着俞若云柔软温暖的腹部,整晚地闻着旧房间散发出来的霉味,竟然也不觉得冬天很难捱。 情绪有些失控。 俞洲下意识拿起手机,打开和徐晓风的聊天框,看着昨天那人给自己发的信息。 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就是问他吃没吃、睡得好不好。 他看了许久,重新冷静了一些,忽然很想见徐晓风。 想告诉他自己刚刚知道了另一位母亲的名字,想听他用平缓温柔的语调说安抚的话。 俞洲靠进椅子里,花了很长时间才摆脱那些不愉快的阴影,然后把桌上凉掉的早餐吃完,闭上眼睛,开始强迫性地思索现在获取的情报。 一个自称“舅妈”的人,对他怀有恶意,有钱有势,信息灵通。 亲生母亲秦清妍居然比“舅妈”更晚知道结果,或许,当年留下dna信息的也并不是秦清妍。 甚至想得更冷酷一点,或许他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了。 俞洲尽量避免被情绪干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安全,放在桌上的手机又一次震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来自京市。 俞洲瞳孔微微收缩。 才过去了半个小时,来电人是谁?他的好舅妈?还是他真正的母亲? 俞洲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竟难得感到了一丝犹豫。 手机把桌面震得嗡嗡作响,俞洲已经有预感,这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很谨慎地没有先出声。 出乎意料的是,那头传来了一道非常苍老的声音,那道声音正微微发抖,饱含着期望,小心翼翼地问:“言言,是言言吗?” 俞洲对原生家庭没有任何记忆。 但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他忽然有了难以描述的巨大触动,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说话,又生生忍了下来。 等情绪稍稍平息,他用极为公式化的语气问:“您是哪位?” 第128章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 他的语气显然让老人也冷静了不少,再开口时,他没有称呼那个俞洲不知道的名字,得体地说:“我姓秦,是秦清妍的父亲。今天我女儿遗留下来的手机忽然响了,有警官告诉我,她的dna信息上了,让我联络这个电话。如果我没有打错电话的话,你应该是我失散了十六年的亲孙子。” 再怎么克制,听到“遗留”两个字时,俞洲仍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说是遗留下的手机?” 老人微微停顿,声音变得低沉。 “她已经因病去世了,就在三年前。” 俞洲轻轻张嘴,心缓慢沉入深潭底。 写这章的时候忽然想起我曾经也是刑侦文写手呢(握拳),dna动了! 第63章 相认 “我想和你见一面,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事情。你现在是在津市吗?” 老人的话从手机里传来,俞洲收起片刻的失神,垂下眼睛,没有马上回答,问:“您怎么称呼?” “秦和同。家和万事兴的和,同学的同。” “秦先生,”俞洲称呼得非常陌生,仍然保留着对秦家人的警惕,并没有立刻相信他,“您这边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四点钟,我们可以在津市梧桐路3号的咖啡馆见一面。” 秦父的声音很克制,但仍然能听出激动:“下午四点,好,好。我会准时前往。” 其余信息俞洲一概没有再问,怕多说多错,约定好时间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他在网上搜索秦和同三个字,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并不常见,跳出来的第一条百科词条里,显示某位叫做“秦和同”的人是全球五百强跨国制药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年龄78岁,和听到的声音很匹配,家属关系简单,只有过一任妻子,妻子是医学领域名望颇盛的教授,他们膝下有一位独生女,叫做…… 秦清妍。 对上了。 俞洲试图点进秦清妍关联的词条,但里面一片空白,没有照片,也没有履历。 他盯着那个名字,发了几分钟的呆,然后慢慢想到一些零零散散的问题。 他母亲是独生女,为什么会有自称“舅妈”的人存在? 他的父亲还在不在世?这些年有没有找过他?能够和跨国公司独女结成姻缘,父亲那边的家世必定也不简单,复杂程度或许更甚。 想了许久,头有些痛。俞洲没忍住,还是给徐晓风打了视频。 视频接通前的那几秒里,他对着摄像头隐藏起所有情绪,一秒一秒数数,等待那个让他思念到发狂的人出现在屏幕里。 数到五秒,徐晓风接起视频。 他身穿居家服,看画面是坐在书桌后面,脸上带着微笑,温声叫他:“洲洲。” 俞洲乱糟糟的心一下就变得很安静。 他打量着手机那头越发消瘦的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闲聊般说着家常琐事:“眼睛下有黑眼圈,没睡好么?” 徐晓风:“有吗?最近睡得挺好的呀。你那边……是在酒店?” 俞洲:“嗯,陆新浩他们说要搞毕业旅游,我跟他们去隔壁县玩几天。” 徐晓风笑道:“挺好,出去好好玩,回来应该差不多就要出分数了。” 俞洲沉默两秒:“风哥,有点想你。” 视频里的人一顿。 徐晓风并不擅长掩藏情绪,他看到他脸上有低沉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也很想你,”他离手机更近一些,“我会努力早点回来。” 两人互相看着,俞洲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擦过手机上徐晓风的脸。 徐晓风像是想到什么,靠近镜头,又道:“对了,关于身世的事,最近几次问你你都不说,是不是私心不想再找亲生父母了?” 俞洲并不想现在与徐晓风谈论这个话题,道:“怎么又说起这个?” “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往前看,不要再被过去的阴影困住。”徐晓风笑着说,“所以帮你想了点办法,户口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你只用大步往前走,不论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俞洲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答应了什么条件?”他沉声问。 徐晓风道:“没什么条件,我的一个朋友顺手帮的忙。” 俞洲:“……” 徐春岚怎么可能做慈善,必定是拿他的事情当要挟,让徐晓风在某些方面做了让步。 是答应她永远不离开京市?还是答应她去京大复课?或者承诺帮她做某个项目? 徐晓风又问:“钱够用吗?我等会给你转钱,最近在这边找了兼职。” 俞洲半晌没说话。 徐晓风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回忆了一下刚刚有没有说错话,然后听到俞洲沉沉开口道:“你总把我当小孩。” 徐晓风笑了:“哪有。” 俞洲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我成年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 徐晓风应和:“嗯,成年了,现在是大人。” 又是哄小孩的语调。俞洲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卸下气来,跟着笑了笑。他虽然讨厌徐晓风这样的态度,但被人在意的感觉也不坏,至少因为秦家而低落的心情在好转。 无论怎么样,他必须要把这条路走下去。 第129章 他要确保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得到徐晓风,哪怕那人是徐晓风的亲生母亲。 俞洲又用手指蹭了蹭那人的脸,低声道:“他们叫我下楼吃饭,我先挂了。” 徐晓风点点头:“好,遇到好看的景色记得拍照给我。” “嗯,一定拍给你看。” 视频挂断。 与徐晓风聊天总是会有奇效,俞洲在短短几分钟内彻底冷静下来。 他已经决断,离开情侣酒店,提前前往梧桐路的咖啡馆。这个地址是他早早选好的,在津市中心地段,人流量巨大,周围全是各式各样的餐馆,最适合隐藏。 他走进咖啡馆斜对面的麦当劳,坐在二楼靠窗,点了一杯可乐。 从京市到津市,开车连两个小时都不用,难怪那位舅妈昨晚连夜赶来认亲,不知道自己的“外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约定地点? 俞洲慢吞吞地喝着可乐,三点半,他看到一辆suv停在咖啡馆门口,保镖模样的高大男人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把轮椅。 紧接着,司机也下了车,打开车后门,扶出一位白发苍苍、身着唐装的老人。 老人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目光却很清明锐利。他坐进轮椅之后先环视了一圈四周,招招手,示意保镖俯下身,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保镖点头,推着他进了咖啡馆,占了靠窗的一个位置。 俞洲以为他会清场。 但他没有,只是低调地靠窗而坐,点了咖啡和无糖牛角包,开始耐心地等待。 俞洲隔着一条马路注视着他。 看到老人的第一眼,他可以百分百肯定他们存在血缘关系,因为——实在长得太像了。 忽略掉松弛的皮肤和衰老的皱纹,他的五官轮廓几乎和老人一模一样,同样的薄唇,同样弧度的高鼻梁,同样的瞳色,甚至身上的气质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俞洲目不转睛,把杯子里的冰块倒进嘴里,咬得嘎吱作响。 他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过了四点,老人耐心十足,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手表。 四点半,保镖低头跟他说话,他摇摇头。 五点,他仍然坐着,让服务员续了一杯咖啡,甚至都没有给俞洲打电话催促,仿佛不是在等人,而是在享受下午茶。 一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华灯初上,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们开始涌向商业广场,四周的人迅速变得拥挤,而俞洲和极有可能是他外公的老人依旧隔着马路毫无动静,像两具相同的雕像。 保镖实在按捺不住了,再次俯身和他说什么,老人笑了笑,让保镖坐下,然后多点了一份欧包。 给保镖点的,告诉他不要着急,夜还很长。 他们就这样从下午坐到半夜,喧闹的人群又逐渐散开,街道重归安静。 咖啡店快要打烊了,见秦和同没有离开的意向,保镖打了一个电话。不多时,有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赶到咖啡馆,看上去像秦和同的下属或者秘书,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皱眉小声地劝说着什么。 劝了十来分钟,他终于点了头,让他们推着自己,上车离开。 俞洲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街角,也跟着起身,重新回到情侣酒店睡觉。 意外的是,这晚他睡得很好,连梦都没有做过。 第二天大早,他又去了梧桐路的咖啡馆对面。 才八点不到,无论是麦当劳还是咖啡馆都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俞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咖啡馆里的秦和同,依然是和昨天同样的位置,点了同样的咖啡,身边站着同一个保镖。 如果不是换了衣服,甚至让人觉得他在那里坐了一整晚。 保镖的表情极为阴沉,眉头用力皱着,紧张地频频看秦和同,似乎怕他下一秒就倒下。 后者却无比镇定,正不慌不忙地看着报纸。 ……饶是俞洲也有了触动。 一位快八十岁的老人,位高权重,手里握着惊人的财富,在被放了一天的鸽子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心甘情愿重复昨天的等待。 他忽然想起警官说的话。防拐系统启动之后,秦清妍第一时间就去录了dna信息,因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走失的孩子…… 俞洲比昨天低沉了一些。 他点了同样的可乐,从麦当劳二楼去了一楼,坐在巨型盆栽的后面,在等一个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备的时机。 他看得出来,秦和同今天已经明白了。 从八点到正午,太阳一点点往上爬,温度开始上升,十二点之后突破三十五度,盛夏的酷暑街边行人少了许多。 黑色迈巴赫在此时停在咖啡馆门口,俞洲那位明艳动人的舅妈急匆匆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性。 两人大步走进咖啡馆,直奔秦和同的位置。秦和同喝着保镖买回来的粥,脸上的表情很和蔼,笑着说了什么。 这对男女的表情同时发生了变化。 他们赔笑几句,然后走到咖啡馆门口,挑了没有遮挡的地方站着。 什么也没做,仅仅只是站着。 这个位置是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都会用奇异地眼神看着衣着昂贵、外貌出色的两人。男人神色还算平静,女人站了几分钟就忍不住皱眉,被大太阳晒得频频伸手挡脸,踩着高跟鞋的脚扭来扭去,脸上全是汗。 第130章 但里面的人没发话,他们一下也不敢挪动。 站了一个多小时,女人脖子和额头已经晒红大片,看起来随时会晕倒。她几次拉扯身边的人,却只得到了他的小声训斥。 俞洲勾起嘴角。 他看懂了。 今天这出,是秦和同特地排演给他看的戏。 是为了告诉他,秦家还是他秦和同说了算,昨天被放鸽子之后他已经明白俞洲的意思,连夜查到家里不安分的小动作,现在特地拉来大太阳底下给他消消气。 希望俞洲能够不计前嫌,再给予秦家一次信任。 也向他表明态度: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没有人敢在秦家动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外孙。 俞洲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可乐,笑容加深,心口在咚咚直跳,手掌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他和秦和同明明还没有见过面,此时却像相识已久,隔着一条马路完成了初次交谈的所有内容。 咖啡馆门口,女人的身形已经开始晃动,好几个路人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都被旁边的男人婉拒。俞洲极沉得住气,又点了一杯可乐,足足坐到下午三点,让那两人被正午的艳阳晒了整整三个小时。 女人终于坚持不住,脸色苍白的晕倒在马路边上。 咖啡馆里顿时一片混乱,秦和同的秘书和保镖都大步冲了出来,叫司机的叫司机,打救护车的打救护车,把女人扶起来,迅速往医院里送。 里头的秦和同喝了一口咖啡,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像是没看到儿媳妇昏倒了。站在门口的男人目送妻子被送走,然后回头看向老人,很恭谨地微微低下头,但再转身时没有克制住阴沉的脸色。 俞洲把他的神色收尽眼底,终于拿起包,从麦当劳的座位上起身。 他推开门,感受了几秒滚烫的热浪,等到红绿灯变绿,抬脚往咖啡馆走去。 走得不急不缓。斑马线过半之时,罚站的男人似乎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俞洲的眼睛。 两人对视的刹那,他喉结轻动,瞳孔明显在收缩,目光定在俞洲脸上,有极为复杂的情绪闪过。 俞洲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他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直到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干哑地开口:“你……” 俞洲勾起嘴角,连一个视线都没投给他,径直走进咖啡馆,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外公。 秦和同也看到了他。 老人瞬间握紧轮椅的扶手,再也维持不住两天来的平静和镇定,枯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俞洲,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竟然扶着轮椅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言言!” 从此就是咱京圈最炙手可热的小少爷了!(撒花)(放炮) 风哥的家世也非常牛,但是不便细写,你们懂的,体会一下就行了嗯…… 第64章 京市 秦和同的手掌如同坚硬的树皮,牢牢攥着俞洲的右手,眼睛发红,细细地上下打量他,嘴里喃喃念着:“言言都这么大了……和你妈妈长得真像,这么多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今后不会了,外公还在,外公带你回家……” 守了两天的保镖也看着俞洲红了眼眶,轻轻顺着秦和同的背,怕他情绪太激动厥过去,哽咽道:“要是小姐还在就好了,上天保佑,您这两天没有白守。” 秦和同听到“小姐”两个字,眼泪积在干枯的眼窝深处,再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保镖连忙给他递纸巾,他松开俞洲的手,低头拭泪,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一回来就让你看了外公的笑话,对不住,我实在是……” 俞洲主动握住他的手,喊了一句:“外公。” 秦和同因为这声称呼彻底失控,再也忍不住,抱住俞洲痛哭起来。 老人的眼泪打湿他的衣服,俞洲心中钝钝的,称不上难过,只觉得此时此刻像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上演的默剧,明明自己就身处其中,又仿佛正置身事外。 他感到陌生,回抱着从未见过的外公,无法适从。 他成长在畸形的家庭里,不懂亲情,更招架不了这样浓烈的情绪爆发,哪怕明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他理应跟着流下感动的泪水,一叙亲人离别之苦。 但他没有,仅仅环抱着老人,感到有些低落和无措,但也只是一点点,甚至还能抽空朝店外看一眼。 罚站的男人正沉沉望着他们,正好与俞洲投来的视线相对。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秦和同逐渐缓下情绪,他放开俞洲的衣服,用纸巾擦干净脸,哽声道:“小林,把司机叫过来,我现在就带言言回家。” 说完,他看向俞洲,语调还有些发抖,很温柔地说:“你的家就在隔壁,今晚先跟外公回去住一晚,我跟你叙叙旧,再好好聊聊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和心愿,好吗?” 俞洲垂下眼睛,朝长辈露出自己最乖巧的一面,道:“都听您安排。” 秦和同又道:“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方不方便我去你养父母家?” 俞洲:“不用拿,我想回去看看我的……亲生父母。” 秦和同沉默两秒,克制住情绪,眼眶又红了一些:“……好。吃饭了没有?小林,叫司机买一份包子和豆浆,先给言言填填肚子,晚上我们再吃大餐,今天要好好庆祝。” 姓林的保镖连连点头,道:“我等会就打电话给天姨,让她准备晚饭,她一定会高兴疯的。” 第131章 秦和同握着俞洲的手不放,怎么也看不腻,又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俞洲,绿洲的洲。” 秦和同品了一下:“好名字,你以前叫林言,双木林,言语的言,是百岁宴那天你自己抓阄抓到的名字。” 俞洲:“我是随爸爸姓林么?” “是的,”秦和同道,“你爸爸叫林温泽,今年刚刚升了职,现在在当一个小领导,家庭成分有些复杂,所以我还没告知他你的事情,想到时再听听你的意见。” 俞洲笑了笑,道:“都听外公的。这里我只相信外公,您一定会帮我安排好。” 没有哪个长辈能扛得住这样的话,秦和同一辈子叱诧风云,晚年丧妻又丧女,唯一的亲外孙流落在外十几年,一句“只相信外公”让他再次红了眼,抓紧俞洲,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 不一会,司机来了,俞洲接过保镖的位置,帮秦和同推动轮椅。 离开咖啡馆时,男人还站在门口,满头是汗。秦和同像是现在才看到他,言语间倒是很和蔼,亲切地跟俞洲介绍道:“这位是你的表舅,叫秦遥。小遥,你看看言言……不,现在该叫小洲了……你看他是不是和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秦遥已经收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恭敬地笑道:“是,不愧是亲母子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跟您也很像。” 俞洲喊了一声:“表舅。” 秦遥得体地笑了笑:“小洲。” 秦和同心情大好,道:“今天辛苦你帮忙找人,跟我们的车回吧。” 秦遥道:“没事,您跟小洲先回去好好叙旧,我等等曦月一起回,保证在晚饭前赶回来。” 秦和同没有多留,点点头,跟俞洲并排坐进后座。 昂贵的进口车辆内部非常安静,司机开车极为平稳,车厢里弥漫着高级的熏香味道,秦和同却一个劲让俞洲吃包子,他吃了两个,车里突兀地蔓延着肉香,老人毫不在意,一直问他吃饱没有、还想不想再吃什么。 俞洲道:“吃饱了,您也吃一个,这两天看您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他说这句话,是告诉秦和同,他并不是放鸽子,而是守在附近不愿意冒然前往。 秦和同脸上的笑容没变,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知道了,然后问起他这些年的情况。 俞洲只挑了最近一年的高中生活说了,秦和同听完,不经意地道:“这位司机师傅跟我几十年,车技不错,人也很好,从来不往外说什么。” 俞洲看向前排,司机果然连目光都没动过一下,专心致志打方向盘。 他收回视线,看向外公,顿了顿。 “我是被拐走的。”他终于开口。 “被拐到中部的一个小县城,或许是要卖,或许是想找机会弄掉,但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让我跑了出来,一位十四岁的孤女在翻垃圾的时候把我捡到了。” “为了不让我再被人抓走,她搬了好几次家,早早辍学,去ktv当舞女,将我养到现在这么大,所以,我想保留我现在的姓氏,不会再改。” 俞洲说这些事时的语气平和,秦和同的脸色却不那么平静。短短两段话,他的脸就沉了下来,流露出积威多年的压迫力,显然从他的描述里想到了很多东西。 良久,他开口:“好孩子,重情重义,懂得感恩。你尽管叫这个名字,林家那边我会搞定。” 他握紧俞洲的手:“继续说说看。” 司机开得慢,从津市到,总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俞洲把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不带感情地复述给秦和同听,唯独将徐晓风的信息隐藏起来,假装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秦和同安静地听着,放在轮椅上的手攥成拳,骨节泛白。 一直到车辆进京,俞洲说完了。 秦和同沉默了很久很久,藏在深邃眼窝里的瞳孔跟烧着火一样,格外亮。 他没有跟俞洲说太多,只道:“没事了,现在有外公护着你。你的养母是我们家大恩人,她现在在吗?找个机会我要好好感谢她,不嫌弃的话,我想认她做干女儿。” 俞洲道:“她自由自在惯了,也没图过什么,不一定会愿意。我改天问问。” 秦和同摸摸他的头发:“就在家里住下来吧,之后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俞洲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这是他第一次来。 钢铁浇筑出这片属于人类的繁华森林,高楼大厦前赴后继从窗外闪过,美丽的霓虹灯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和知海县十几年如一日的破旧宁静截然不同,美丽,冷漠,喧闹,连街边的树都带着牌匾,拥有作为一棵树的标准化身份。 风哥在这里长大,将来大概率也会留在这里。 虽然与预期有偏差,但他会用另一只方式将偏差掰回来。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俞洲的瞳孔里映着霓虹灯的彩光,开口回答道:“我想报清大,学医,留在。” 秦和同笑起来,连说几个“好”字:“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子孙!” 他又问起俞洲的学习成绩,俞洲说了比较保守的估分,他先是一愣,随后震惊又欣喜,夸了俞洲许久,聊起家里有哪些资源、清大哪个导师最好、本科之后可以去哪个国家深造,甚至还想给他安排集团内的暑期实习。 第132章 俞洲不着急接触家里的事,只道:“我想再适应一段时间。” 秦和同道:“嗯,适应适应也可以,我安排我的秘书带你,这个月他什么工作也不用干,就听你指示。” 说话间,车辆开始减速,进入一个很安静的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朝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俞洲已经把的地图刻在了脑子里,如果他的方位感没有出错,他们现在在二环之内。 小区内部都是独栋带花园的小洋楼,楼和楼之间的间距很大,中间种满了树龄很大的绿化树,有几棵枝干尤其繁茂,看起来都长了几十年了。 他们的车辆拐几个弯,最后停在四层的别墅门口。铁门自动打开,司机驶进单独的地下车库里,车库连通到别墅内部的门正开着,一位住家阿姨模样的人正翘首等待,一边往车这边看一边抹眼泪。 下车前,秦和同跟俞洲道:“这栋房子本来是你妈妈的嫁妆,她走了之后我割舍不下,怕没人住之后慢慢荒掉,所以干脆自己搬了进来。等你再大一些,我把它再转到你名下。” 司机拉开车门,秦和同牵着俞洲的手,道:“走吧,带你看看你的家。” 俞洲将他扶下车,他不肯再坐轮椅,一手撑着俞洲,一手拄着拐杖,拒绝了住家阿姨的搀扶,颤巍巍一步步往家里走。 俞洲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在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他靠近一些,正好听到一句:“闺女,我终于把他找回来了,你从此可以放心……” 呜呜呜呜呜我的小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65章 嫉妒 一整天大悲大喜,秦和同到家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连晚饭也只草草吃了两口,胸闷疼痛,被私人医生带回卧室里做治疗。 进卧室前,他安排住家阿姨带俞洲参观别墅。 别墅内部装修温馨低调,用了大量木质家具,摆件和挂画都很有艺术气息,看得出来费了很大的心思装点和维护。 阿姨一整晚眼睛都红红的,跟俞洲道:“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和设计师,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她挑选的,她走了之后我们保留着别墅原本的模样,一直在等你回来。” 俞洲看着客厅墙上挂的巨幅油画,上面画了一个裙摆飘飘的女人站在无边无际的草地里,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推着婴儿车,车里却是空的。 画面色彩极具冲击性,深深浅浅的绿,配上深深浅浅的红色彩霞,形成矛盾的天和地,把人挤压在中间,有种说不出来压抑感。 油画角落里落了款,是秦清妍在五年前画的。 俞洲盯着空的婴儿车,问道:“她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阿姨擦擦眼角:“脑瘤,最后一次手术时失败了。” 俞洲垂下眼睛,胸口有些闷。 阿姨又努力笑了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先不聊这些,我带你去你的房间,那也是小姐给你留的,是整个家里最大的一间卧室。” 她把俞洲带去二楼,二楼第一间住着秦和同,第二间就是他的,看起来比俞洲在知海县的洗衣店还要大,配了独立的衣帽间、浴室、洗手间,正中间摆着足足有两米一宽的实木床。 “你今天也累了,早早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床头的铃,”阿姨说,“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我明天给你准备。” 俞洲道:“什么样都可以,谢谢。” 阿姨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发,道:“回家了,要多吃一点,那明早我给你做现蒸的包子。” 阿姨轻轻关上门。 俞洲一个人留在房间,拉开衣柜门,看到里面挂着满满当当的男装,从小孩到成年,任何一个年龄阶段都能找到合适的服装,衣料大都讲究,价值不菲。 书桌上放着一张信用卡,背面写了密码。大约是怕他花不起来不习惯,信用卡旁边还放了整整一信封的现金,从厚度来看差不多有三万,信封上写着这是他的零用钱。 俞洲没有碰这些东西,走到床头,拿起放在床头的相框。 相框里,一位极为美丽的年轻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面向镜头微微笑着,露出脸颊侧的梨涡。 俞洲的目光定在女人身上。 哪怕没有任何记忆,他也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们长得极为相似,只是秦清妍的五官更柔和,更没有攻击性,气质温润,一眼能看出是在富裕又幸福的环境里长大的女性,而俞洲的眉眼明明与她相同,却深沉锋利,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阴郁。 相框右下角用蓝色水笔写着:妍妍与言言。 俞洲看了很久。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恍惚片刻,对时空的判断逐渐变得混乱,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一点点折叠,而此时的房间变成了不同时间轴被折叠后的重合点。 睡觉时,他仍然把相框拿在手里。 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入了他的梦。 他们或许在梦里诉说分离之苦,享受迟来的天伦之乐,但等到醒来时,俞洲发现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和同去了医院,不让俞洲跟来,还交代家里谁都不要打搅,让他好好在家休息。 他在别墅里安安静静住了两天,每天发信息问候秦和同的身体情况。第三天,秦和同的秘书来了别墅,笑眯眯地跟俞洲道:“小洲,拖你的福,秦董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让我好好陪你在京市玩几圈。我叫林里,里外的里。” 第133章 姓林…… 俞洲很客气,道:“里哥,都听你安排。” 林里立刻哈哈笑了起来,揽住他的肩膀,很亲昵道:“不要这么客气,你可是我的少东家,但凭你吩咐。” 说着,他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俞洲说没有,他便道:“那就先带你认一下家里的亲戚。秦董已经吩咐小秦总和他夫人,要他们今天中午陪你吃饭。” 他故意把俞洲带到地下停车库,跟他介绍家里的车:“迈巴赫是小秦总的,大奔是秦董的,那个跑车是秦小姐当年开的车,辉腾是你爸爸留在这边的……想坐哪辆?” 他观察着俞洲,发现这位流落在外的小少爷没有任何反应,看它们跟看出租车没什么两样。 宠辱不惊,心机深沉,倒不像是小县城里长大的,或许比圈子里那些钱色中泡出来的公子哥难搞多了。 林里加深笑容,看到俞洲挑了最低调的那辆辉腾:“这个吧。” 林里找出钥匙,笑道:“我还以为年轻人都会喜欢跑车呢。你考驾照了没有?” 俞洲坐上副驾:“还没有。” “我帮你安排一下,”林里道,“趁着暑假把驾照考了,自己挑一样喜欢的车,到时候上学也方便。” 车驶出别墅,因为太靠近中心区的原因,没开一会就堵上了。林里吐槽二环内的交通,通过后视镜观察旁边的人,后者只是平静地坐在副驾,看向窗外,神色间没有任何不耐。 从侧脸上看过去,他简直和年轻时的秦和同一模一样,明明才刚成年,已经有了上位者才有的内敛和压迫力。 俞洲打断他的抱怨,开口道:“跟我说说两边家里的亲戚吧。你姓林,和我爸爸有亲属关系吗?” 林里不由自主地坐直腰,感受到被秦董问话时的紧绷感,道:“硬要说的话也算,我家是林家一个很偏的旁支,都出了五服了,我也没见过令尊几次。” 俞洲“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林里道:“你父亲叫林温泽,是林家这一代直系的老大,说得封建一点,就是嫡长子。你爷爷的爸爸是元勋级人物,爷爷现在已经顺利退休了,现在的中坚势力是你父亲,今年刚升了副的,是圈子里最年轻的一位副级。” “在林家你还有两个姑姑,都是林先生的亲妹妹,只是一个去了澳国定居,一个跑去西部支教,五年没回来,都不在京市。不过,这只是直系亲属关系,林家是个非常庞大的家族,你还有很多堂兄弟姐妹,在京市各自经营,情况相当复杂,后面你会慢慢接触。” 俞洲:“林家人关系好么?” 林里笑了:“怎么说呢,如果你身居高位,你会发现家里人跟你的关系非常好。如果像我这样混得不上不下的,那就不好讲了。” 俞洲没有做出太多评价,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还有没有亲兄妹?” 林里:“没有,你是林先生的独苗。我听说,只是听说哦,他在十年前帮领导挡子弹的时候伤到了根本,一直生不出孩子。” 俞洲:“我妈妈过世后他没有再娶吗?” “他们这种身份,娶媳妇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再娶是没有,但身边一直有女人跟着。” 说这句话说,他趁红灯悄悄看向俞洲。 俞洲什么反应也没有,似乎现在聊得是与他无关的陌生人。林里暗暗心惊,闭上嘴等待少东家的下一个提问。 许久,俞洲笑了一下。 他半开玩笑般地说:“这么看来,我爸爸位高权重,我妈妈是跨国集团的独女,这样的家庭居然也会被拐走孩子。以前的人贩子实在是嚣张。” 林里是人精,怎能听不出来这句话里的潜台词。 他心头跳了两下,只能跟着笑一笑,假装没听懂,应和道:“是啊,现在国家大力打击,已经好很多了。而且秦董也一直没放弃找证据,想把……拐卖的人绳之以法。” 俞洲点点头,又不经意地问起:“我母亲这边呢?” 林里道:“你妈妈这边的家庭关系就简单多了。她是秦董的独生女,但秦董从小收养了好朋友的遗孤,就是秦遥,你舅舅,我们叫他小秦总。小秦总娶了食品大鳄的女儿田曦月,是那天在咖啡馆晒晕的女士。他们有一个小孩,跟你同年的,也是今年高考——对了,等会是不是出高考成绩?” 俞洲:“应该是今天下午一点。” 林里笑道:“巧了,等下和小秦总的儿子一起吃饭,你们可以同时查成绩。” 聊天间,俞洲的手机开始震动,上面跳着徐晓风的名字。他立刻扣住手机,看了一眼林里,正好林里也往旁边看。 林里已经看到那三个字,他见俞洲扣手机就感觉坏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这个头。 再悄悄打量俞洲时,果然见他在盯着自己。 他怕被误会,只好坦然开口,聊起来电人:“你认识徐晓风?” 俞洲眉头微微一皱。 他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他跟林家还有点关系。”林里赶紧主动往外倒信息、表忠心,“刚才我们不是聊到你父亲刚刚升副吗,他上面正的那位就姓徐,快退休了,徐晓风是他的孙子。” 等了一会,俞洲没说话。 林里手心冒汗。其实他觉得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俞洲在三十六线小县城长大,去哪里能认识徐家的少爷?但看俞洲那么警惕,不如递个台阶,让他以为自己误会成了别人。 第134章 果然,他听到俞洲说:“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人,也许是巧合重名。这位徐晓风是什么样的人?” 林里松了口气,道:“徐家的少爷那可是天仙般的人物,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而且从小就是有名的天才,从来不出来混局,专心搞学术。今年应该快三十岁了吧,不谈恋爱不结婚,不少名门小姐对他有意思,但从没见他找过女人。” 俞洲:“说得我都好奇了,真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林里笑道:“是啊。不仅女人,很多公子哥都对他垂涎得不行,你下次有机会见到他就知道了,一个男人长成那样,都没法用基因彩票来形容,应该说造物主亲儿子。” 这一段路况很差,林里专心致志盯着前方的路,没有留意到俞洲的脸色沉得要滴水。 手机自动停止震动。过了半分钟,又有新的电话进来,仍然是徐晓风。 俞洲把音量调小,当着林里的面把电话接了起来。 被无数名门闺秀看上的人在电话那头带着笑意问:“还在外面玩吗?打你电话都不接。” 俞洲道:“在外面,明天就回去了。找我有事?” 徐晓风“嗯?”了一声,声音放轻:“怎么今天听起来有点小脾气?我昨天有个饭局,没有按时回你的消息,希望洲神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俞洲笑了笑:“没有,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徐晓风:“没生气就好。等会出高考成绩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昨晚都没睡好。” 俞洲:“好,第一时间跟你说。” 徐晓风:“就这个事,你好好玩吧,等你的消息。” 简短聊完,俞洲挂了电话。 林里拿余光偷看他。俞洲打电话时的语气实在太亲昵,他故意避嫌反而更显得不真诚。 犹豫一会,他还是笑着问:“女朋友啊?”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没想到俞洲勾起嘴角,坦然地承认了:“对,我在知海县的恋人。” 林里在心里倒抽一口气。 看不出来,冰山一样的少东家居然十八岁就谈恋爱了!不过秦董应该会很高兴,他满脑子都想着早点抱上玄孙。 只是女方是知海县出身,家世肯定会薄弱一些,可能入不了林家的法眼…… 短短半分钟内,他已经脑部了一出被棒打鸳鸯的绝爱,呵呵地笑了几声,道:“挺好,挺好,年轻就是要谈恋爱,享受青春。你准备把她接到京市来吗?” 俞洲正在给徐晓风发微信,问他饭局是什么局,有哪些人,喝酒了没有,几点回家的。徐晓风只敷衍地回了一句:“朋友摔伤了腿,帮朋友去的。” 那就是家里的局。俞洲冷眼看着。徐春岚受伤,不方便出席社交场合,所以让儿子代去。 想到林里刚才说的话,俞洲满脑子都是一桌人对着徐晓风虎视眈眈的画面,心里像是烧着火。 他突然发现,他暗恋的人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家世显赫,长相优越,才华横溢,除了他以外,自然也会有别人深深陷进去。 尤其是回京市后,觊觎他的人说不定能绕整个高架一周。 俞洲的脸色越来越沉。 得早点以新身份和他见面,把他的交际圈管控起来。 想着,他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林里的问题: “嗯,我会把他带来。” 哑成鸭子嗓了( 小情侣(未来的)终于要见面了!! 第66章 请帖 中午在某高档私房菜馆吃饭,秦遥把他一家三口都带来了。 田曦月今天盛装出席,满身珠光宝气,提着几十万的包包,走路带风,看得林里低头抿嘴笑,小声跟俞洲说:“田女士这是想艳压整个饭馆的美女呢。” 俞洲笑了笑,连秘书都敢随意吐槽,看来他的舅妈在家族内口碑很一般。 秦遥倒是穿得很随意,对俞洲也客客气气,让儿子叫俞洲哥哥。 他儿子叫秦景,脖子上挂着耳机,见面之后双手插兜,很不礼貌地上上下下扫视俞洲,然后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哥,第一次来京市?” 俞洲没理会他,只朝他点点头。 秦遥:“都坐都坐,一家人随意些。” 众人落座,点菜的是田曦月,直接跟服务员说:“把你们最贵的菜都上一遍,再来两瓶年份最长的酒,等会我们要好好庆祝。” 林里听着,又忍不住低头笑,看了俞洲一眼,就差没把调侃写在脸上。 点完,她一派和蔼地看向俞洲:“小洲啊,那天我收到姐姐的dna比对成功的消息,简直开心得不行,连夜开车去了津市,想第一时间把姐姐流落在外的骨肉带回来,没想到正好你不在,耽搁了几天。” 俞洲面色不动:“舅妈费心了。” 田曦月很热情地又道:“你高中在哪里读的呢?我听说你跟小景一年高考。” 俞洲听出她的潜台词,帮着把话题捧起来:“在我们县里的一个小高中。弟弟应该成绩不错吧?” “他呀,他是个不争气的,”嘴里这么说着,她脸上的炫耀之意已经藏不住,“就在清大附中混一混,成绩么也就看得过去,现在在考虑留京市还是去国外。” 炫耀完,她问起俞洲:“你有目标学校吗?在你们那边参加高考的话,京市的学校也不是很好上,国外倒是有几所不错的学校,你要是感兴趣,我帮你请个英语老师,把雅思考一考,就不用局限于高考分数了。” 第135章 俞洲只是笑:“谢谢舅妈,我考虑考虑。” 秦遥一直在观察俞洲,等到菜上齐,他才恰到好处地打断妻子的炫耀,道:“饭桌上别老说这些,影响孩子们心情。来,小洲,尝尝这边的菜怎么样。” 一桌子全是大鱼大肉,坐在桌边的人也各怀心思,只有秦景心思单纯,埋头苦吃,吃完闹着让他妈给他买最新款的车。 秦遥问俞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旁敲侧击,提了几次集团内部的实习岗位,都被林里笑眯眯的挡了回来。 秦遥便笑道:“爸爸还是很看中你的,我平日里都很难见到小里,你一回家,我们林大秘书就露脸了。” 林里道:“当不起当不起,小秦总说得我饭都不敢吃了,来,我自罚三杯。” 两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很快喝得微醺。秦遥还想和俞洲喝两杯,林里马上拿话头挡住,显然是外公提前交代过什么。 俞洲冷眼旁观。 秦和同年纪已经大了,如果他一直流落在外,秦遥和秦景就是秦家唯一的后代,当之无愧的集团继承人。现在半路杀出一个亲戚,而且是秦和同的亲骨肉,恐怕秦遥晚上都睡不好觉。 而且,在津市试探过之后,他们夫妻两十有八九跟俞洲当年的走失脱不开关系。 秦和同显然也开始怀疑了。 外公虽然年迈,但绝不心盲,或许很快会有行动。 想着,俞洲主动敬了秦遥一杯。秦遥很受用,酒后话开始变多,拍着胸脯说要给俞洲送一辆豪车,听得秦景不满地抗议。 无聊的饭局进行到一半,俞洲的手机又响了。 他在车上删除了徐晓风的备注,手机上跳着他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俞洲捂住声筒,把电话接了起来。 “查分了没有?到时间了!”徐晓风在那头焦急地问。 俞洲:“到时间了吗?我还在吃饭。” “先别吃了,快查!我等你电话。” 俞洲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一点零两分了。 那头的田曦月也“啊”了一声:“是不是到查分的时间了?小景,快,看看分数怎么样!” 秦景掏出手机开始查分,秦遥也很关心地凑过去,他们一家三口亲密地贴在一起。 俞洲独自坐在一旁,打开查分页面,输入准考证,点了查询。 查分的人太多,网页有些卡。 林里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了,有些紧张:“怎么样,出来了吗?” “还没有。”俞洲说。 林里:“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有预期的分数吗?……好像出来了!” 俞洲看向网页。 716分。 和他估的分数大差不差,扣分项主要在语文和理综。俞洲简单扫过每门的分数,退出页面,正准备给徐晓风发消息,然后听到林里在他耳边大声道:“……我靠。” “我没看错吧?”他震惊地说,“我是不是喝醉了?七百多?你们那总分是七百五吗?” 俞洲:“嗯,七百五。” “我靠!!”林里差点把杯子摔了。 桌子另一头的秦景也查出了分数,猛地把手机丢在地上,抱住他爸妈大吼大叫。田曦月和秦遥也激动得不行,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显然对分数很满意。 林里已经惊得完全顾不上秦景,拉着俞洲:“这得是省状元了吧?我的天,你跟秦董说过吗?” 俞洲:“还没有,之前只是估分。” 林里:“你也……你这……”他语无伦次,甚至怀疑自己喝了假酒,“也太低调了!七百多分!我跟你说,秦董非得高兴得从病床上鲤鱼打挺蹦起来!我的妈呀……” 林里拉着俞洲不放,那边的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冷静一些,秦遥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外甥,转过头来,眉眼间全是笑意,努力克制着得色,问俞洲:“你弟弟考得还成,有五百八十多分,你怎么样?” 俞洲还没说话,林里已经蹭得站了起来:“小秦总,俞洲打七百多分!真是坟里冒烟了,我得马上告诉秦董,我先失陪,去外面给秦董报下喜!” 他拿着手机飞奔向走廊,秦遥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俞洲:“多少分?” 俞洲道:“七百一十六。” 田曦月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你们总分是多少?” “应该跟京市一样,”俞洲道,“七百五。” 秦景:“我操!” 秦遥和田曦月都愣在原地,房间里出现几秒的安静。俞洲拿起手机,站起身,很客气地道:“恭喜弟弟考了高分,我先失陪一下,有朋友在等我的消息。” 他在三人灼灼的视线下拿着手机也出去了。 林里正在走廊里激动地打电话,俞洲绕过他,挑了一个清净的地方,拨给徐晓风。 那头一秒不到就接了起来,徐晓风紧绷着声音:“怎么样?” 俞洲今天第一次真正放松地笑了起来。 他道:“猜猜看?” 徐晓风急得不行:“什么时候还卖关子,快说!” 俞洲笑道:“比我估的好一点,七百一十六分。” 徐晓风在电话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他现在在俞洲身边,必定已经张开手臂,把他用力抱紧,就像刚才的秦遥一家抱紧秦景那样。 第136章 “太好了!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徐晓风声音里洋溢着笑意,“李老师肯定也会很高兴,你的名字估计会飘在知海一中门口好几年。” 两人都身在京市,聊起知海县的事情,声音里带了一点怀念。俞洲没有接话,只道:“查分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徐晓风安静了一下。 俞洲又道:“答应我的条件还作数吗?” 徐晓风立刻道:“当然作数。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俞洲说着,先开始讨价还价,“这个分数比京大的录取线肯定要高,能不能先附带我一个小条件?” 徐晓风笑了:“好啊,两个都行。什么小条件?” “这个礼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生我的气。” 徐晓风:“……就这个?” 俞洲:“嗯,就这个。” 徐晓风啧了一声:“听你的语气,是干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又找女朋友了?” 俞洲脸色一僵,声音变得有些冷:“没有,到时候老师就知道了。” “那大的条件呢?” “大的条件,我想等你回来之后再跟你说。”俞洲道,“保持神秘感,再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徐晓风道:“不用保持神秘感,已经很神秘了,你该不会是想要来京市读书吧?” 俞洲还没回答,不远处的林里已经疯狂朝他招手。他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同学叫我,晚点再聊。” 徐晓风:“好,晚点聊。” 电话挂了,林里高兴地走过来,用力拍拍俞洲的肩,道:“秦董在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他今天出院,说过两天亲自给你办一个三天流水酒席,一是庆祝你考了高分,二呢,是顺便把你介绍给集团的高管们认识,算是带你进社交圈。” 俞洲点点头。 林里:“拜托,你能不能有点七百分的反应,这么淡定显得我跟傻子一样!” 俞洲道:“林家来吗?” 林里一愣:“你说你父亲那边吗?听秦董的语气是准备邀请的,林先生估计也会很高兴。” 俞洲:“多帮我邀请一个人。” 林里眼睛一亮:“你在京市还有认识的人啊?想邀请谁?” “你不是说徐家的孙子长得特别好看吗,”俞洲面不改色,“我很好奇,想认识一下。” 林里的第一反应是:俞洲是个有野心的,听到徐家是林温泽的顶头上司,回京后第一个想结交的就是徐家。 他了然地笑道:“明白,我帮你安排。” 俞洲道了谢,重新走进包间里,看到秦遥一家各异的脸色,冲他们笑了笑,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徐晓风从京大参加完座谈会回来,看到宋秋等在他办公室门口。 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里人不多,宋秋也没有课,显然是专门来等他的。 徐晓风今天心情很好,难得和颜悦色,道:“秋哥找我有什么事?” 宋秋受宠若惊:“哎哟,一年多没听你叫我哥了,心情不错啊。” 徐晓风这两天一直沉浸在俞洲的喜报里,从办公室拿出车钥匙和公文包:“又让我去参加饭局?” 宋秋干笑了两声,跟在他身边,道:“你还记得秦和同吗?他跟徐教授是多年的好友,最近听说他家走失了十几年的外孙找到了,老爷子高兴得发疯,说要大摆酒席,发了帖请徐教授去。” 徐晓风脚步一顿。 “做医药的秦家?” “对。”宋秋道,“经常做慈善,和妈妈一起开过慈善机构。” 徐晓风:“那种家庭也会丢孩子啊。” 宋秋道:“这不好说,家族斗争呗。你就去送个礼,道一声恭喜,想吃饭就吃饭,不想吃就直接回来。” 徐晓风不是很想去。 这次回京市之后,或许因为徐春岚年纪大了,她借着行动不便的由头,开始让徐晓风接触各种局,让他有些烦躁。 见徐晓风的神色渐渐冷下来,宋秋立马补充:“这次去完,就给你放假!你不是要陪俞洲去毕业旅游吗?” 徐晓风眉头轻动。 “去不去?”宋秋殷切地看着他。 徐晓风:“……去。给我。” 宋秋完成任务,开开心心把递给他。 徐晓风接过之后随意看了一眼,觉得上的字迹有点眼熟。 他没有多想,把塞进包里,心里还惦记着俞洲给他提的条件。 孩子大了,心事也多,居然提条件让他不要生气,得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才会这样? 别是追到京市来了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相会 秦家的喜宴,徐春岚很重视,特地叫裁缝师傅来家里给徐晓风量了新衣服。 做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款式介于正式与休闲之间,完美贴合徐晓风的身材。 徐春岚坐在轮椅里细细打量,然后满意地摆摆手,示意儿子走过来,替他别上镶嵌了蓝钻的胸针。 徐晓风极少穿得这样隆重,总觉得活动不开,伸手想把衬衣扣子再解开两颗,被徐春岚抓住手。 “很好看,”徐春岚说,“最近有不少同事和朋友向我打听,问你有没有成家的意愿。” 徐晓风微微一愣。 他皱起眉,毫不犹豫拒绝道:“暂时没有。” 第137章 徐春岚嘴边带着微笑,打量他像打量一件至高无上的艺术品,很有耐心地温声道:“你也差不多到年龄了,找位优秀的女性成家立业,收收心,早点让我抱上孙子。” 徐晓风:“……” 虽然他已经就俞洲的事情和母亲初步达成了一致,但现在俞洲还没出录取结果,他不想惹恼她,只能沉默。 徐春岚又道:“林温泽跟我提了几次,他有位亲侄女,长得很漂亮,是生物学博士,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生在林温泽名下,但也算书香门第。今天她也会去,好好和她交流一下。” 徐晓风眉头越皱越紧,“嗯”了一声。 徐春岚摸了摸他的眉心:“别皱眉,不好看。” 徐晓风便笑了一下。 一直到开车离开徐家,他心里仍然按捺不住烦躁,在车里放了舒缓的钢琴曲,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吹散自己被造型师精心摆弄过的头发。 想想和俞洲的毕业旅游,他克制住调头回家的冲动。 车外,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不停后退,林立的高楼挤压着天空,让徐晓风感觉整个城市都像一个钢筋水泥筑成的牢笼。 堵了半小时车,他开到宴会的地点。宴会定在某高档五星级酒店,特地预留了宾客们的停车位,礼仪小姐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迎他上顶楼。 徐晓风将准备的贺礼递给前台做登记,无意间看到门口立的喜牌,写着“贺xxxx高考金榜题名,摘得716高分!” 中间的名字被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挡住了,徐晓风的目光落在716的数字上,直觉微妙地轻轻一动。 和小洲一个分数,挺巧的。 交完礼物,他被引进宴会厅内。午餐时间已经开始,厅里到了不少人,大都非富即贵、衣着靓丽,秦老爷子站在最中间,老迈的脸上喜气洋洋,跟身边人聊天聊得开怀大笑。 徐晓风一走进来,几乎半个厅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离得近的人已经蠢蠢欲动,试图上前搭话。 他不准备交际,也没打算去会林家的侄女,径直走向秦和同,想打声招呼就离开。 走到一半,他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什么,猛地睁大眼。 脚步越来越沉、越迈越慢,好似有千斤重。 最终,他停在离秦和同不到十米的地方,目光直勾勾盯着秦老先生身边的年轻男人。 那人穿着量体定制的西装,身材高大挺拔,容貌英俊,手里拿着高脚酒杯,正侧对着徐晓风,和旁边的中年男性安静聊着什么。 侧脸无比熟悉,熟悉到徐晓风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但此时又让他感到说不出陌生,以至于好一会无法确认他到底是谁。 恍惚间,宴会的主人已经看到了他。秦和同亲自迎过来,热情道:“小风也来了!好久没见你,身体养好些没?你妈妈还好吗?” 徐晓风仍然没缓过神,死死盯着那位年轻男人,勉强笑了笑:“秦先生,您好。” 秦和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主动喊道:“小洲,过来见见贵客。” 听到这个名字,徐晓风的瞳孔开始猛烈收缩。 被叫到的男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视线迅速定在徐晓风脸上,和他短暂对视。 秦和同道:“这位是我的外孙,名叫俞洲。惭愧,当年没尽到家长的责任,让他流落在外十几年,好在老天爷怜悯我这个老头子,让我在闭眼之前把唯一的外孙找回来了。” 徐晓风本应该说几句恭贺的话,此时却只能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俞洲,俞洲也看着他。 秦和同又冲俞洲道:“发什么呆,快过来。” 俞洲身边的中年男人也道:“去见见晓风,他是爸爸同事的孙子,跟我们是世交,现在在京大当教授,真正的青年才俊。” 俞洲抬脚,朝徐晓风走了过去。 瘦了,俞洲想。 心脏在咚咚直跳,脚步越迈越大,他最终几乎是快走着到了徐晓风面前。 俞洲背光而站,眉眼藏在阴影里,目光灼热地一寸寸扫着魂牵梦绕的人,近乎失礼地主动握住徐晓风的手,死死攥着,像是要把他的手揉进骨头里。 他的手火热,徐晓风的手冰凉。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徐晓风努力平复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声音有些哑:“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市?” 俞洲低声回答:“没来几天,事发突然,一时也不知怎么跟你说,不要生我的气。” 徐晓风看向旁边惊讶的秦和同和林温泽,心中依然震动不已。俞洲竟然是秦和同的外孙、林温泽的亲儿子?他知道林家丢过一个孩子,却没想到世界上的事能这么巧,那人竟然就是俞洲! 林温泽问:“你们两认识?” 徐晓风收拾好表情,朝林温泽礼貌地笑了笑。他听闻过林家复杂的家族关系,主动替俞洲圆道:“林叔,好久不见。我和俞洲也算是旧相识了,他前年参加奥数,拿了高中组的全国第一名,决赛的时候和我见过,我对他一直印象很深刻,没想到这么巧。” 林温泽有些惊喜:“言言还拿过奥数第一名?” 徐晓风微愣:“言言?” “哦,他以前的名字叫林言,我一时改不了口,”林温泽看向俞洲,“正好现在回了京市,跟晓风好好聊聊,晓风可是名副其实的数学天才,难得的好机会。” 第138章 徐晓风:“不敢当。” 他又转向秦和同,道:“我母亲最近行动不便,遗憾没能来参加您的喜宴,托我向您表达祝贺。” 秦和同喜不自胜,笑道:“客气了,改天我带俞洲亲自上门道谢。你们小辈先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徐晓风平时极少出来参加这种活动,今天难得露面,秦和同赶紧把女婿拉走,给他们两创造交流的机会。 秦和同和林温泽一走,徐晓风便克制不住了,震惊和担忧混在一起,立刻压低声音:“这么大事怎么不跟我说?” 俞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要把这几十天少看的份一次性看回来,温声说:“你答应过不生我气。” 徐晓风胸腔起伏:“我不生气,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俞洲拿走他手里的酒杯,让服务员换成果汁,隐去中间崎岖的过程,只道:“我这次考了高分,有媒体采访,外公在电视上看到了我,觉得我长得和他很像,派人过来给我验了dna,正好对上。” 三两句说完,他转移话题:“倒是老师,不是跟杜淮去了东北吗?怎么在京市?” 徐晓风甚至顾不上辩解,目光扫过整个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无法把这种场合和俞洲牵扯到一起:“家里对你什么态度?那些亲戚有没有动小动作?你竟然是林家和秦家的孩子……” 俞洲:“不好吗?” 徐晓风捏紧杯子,看着俞洲:“我只希望陪你平平安安长大,当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俞洲瞳孔深邃,里面映着徐晓风的影子:“然后眼看着你被困在京市,而我独自跑去南方念大学,从此各居一地,再不相见?” 徐晓风:“……” 他沉默片刻:“……你都知道。” 俞洲笑了笑,想伸手摸摸徐晓风的脸,又碍于这里全是眼睛,只能轻轻挠他的掌心,道:“你总把我当小孩。” 徐晓风微微偏头,错开了他的眼睛,有些难受:“是我太没用。” 俞洲正要说话,一个好听的女声打断了他们聊天。 “您好,请问是徐先生吗?” 两人都是一顿,徐晓风回过头去,看到一位穿着小礼服的年轻女性站在旁边,面容美丽,气质柔和,微微笑着:“我是林姝,伯母应该跟您提过。” ……今天的相亲对象。 俞洲就在边上,他莫名有点心虚,冲女生温和地笑笑,道:“很荣幸见到您,只是今天还有点急事,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聊。” 林姝了然,笑容里多了一点调侃,半开玩笑地说:“原来您这样的人也会苦恼家里催婚,那就不打扰了,回去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她提着裙子走了,徐晓风回头,对上俞洲的脸,果不其然看到他的笑容已经结了冰,只有嘴角笑着,眼睛黑漆漆的。 “那是我堂姐,”他说,“伯母想让你跟林家联姻?” 徐晓风:“你不用管这些,我会应付。” 俞洲此刻只觉得全大厅的眼睛都落在徐晓风身上,他收紧手掌,道:“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走向秦和同,跟外公和父亲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放下酒杯,重新走回来,握住徐晓风的小手臂:“我送你回去,顺带给伯母带一份回礼。” 徐晓风也正想和他好好聊聊:“也好,这里不方便,路上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宴会厅,无数目光跟在他们身后,揣测着刚刚回京市的俞洲和徐晓风会是什么关系。俞洲退后半步,走在徐晓风身后,把那些好奇的目光全部挡住。 离开宴会厅之后,走廊里很安静。 他们所在的是顶层,电梯来得非常慢。 等电梯的时间里,俞洲听着身边人的略微沉重的呼吸,再也忍耐不住。 他忽然伸出手,把徐晓风拽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 徐晓风吃了一惊:“你这是……” 话音未落,他嘴唇轻动,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俞洲已经将他死死抱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急促的鼻息贴着他的耳郭。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胸膛与胸膛之间只隔了薄薄的衬衣布料,彼此乱糟糟的心跳互相感应,直到彻底同步。 沉默在这个狭小的休息室里蔓延,却又胜过千言万语。徐晓风心中酸涩,伸手回抱住俞洲。 “抱歉。”他说。 俞洲把手臂收紧,声音沙哑,在徐晓风耳边低声说:“从今晚开始,我或许能够睡个好觉了。” 抱抱! 第68章 家长 他们错过了两班电梯。 直到礼仪小姐轻轻敲门,询问他们还需要是否还需要乘坐电梯,俞洲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徐晓风,道:“走吧。” 徐晓风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瞧了瞧,然后伸手捏捏他的脸,笑道:“我以为你刚才要哭了。” 俞洲:“你想试试弄哭我吗?” 徐晓风拉开休息室的门,笑道:“我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 两人进了电梯。俞洲先去一楼,从大堂处拿了一份备好的礼物,然后才跟徐晓风前往地下停车场。 徐晓风今天开的是他那辆老奥迪,很多年前用自己的工资买的,现在看着略显破旧,空间也不够,俞洲的身高坐进去之后很局促。 徐晓风侧过身来,几乎贴在俞洲身上,帮他调整副驾的座椅。 第139章 调整完,俞洲顺手抱住他,闻了闻他头发上陌生的洗发水味道,喉结轻轻滚动,在徐晓风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吻了一下他的发旋。 他们中间正隔着那份礼物,硌得徐晓风有些痛。他没留意俞洲的小动作,从两人之间抽出礼品盒,发现小小的盒子居然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居然提前准备了礼物送给我妈?” 俞洲很快否认:“外公预备的,有些宾客需要回礼。” 徐晓风握住方向盘,不想让俞洲在这个时间节点和徐春岚碰面,把礼物放到后座:“我们出去吃个饭吧,然后我送你回去。礼物由我转交给她就好了。” 俞洲:“为什么?” 徐晓风道:“你刚来京市,光林家和秦家就够麻烦了,我不希望我妈见到你后又产生什么新想法。” 俞洲笑了一声,说得无比自然:“但我有话跟她说。” 徐晓风差点没打着火。 “什么?”他震惊地转头看向俞洲。 “我有话跟伯母说,”俞洲镇定地复述了一遍,“有很重要的话,只能跟她一个人说。” 徐晓风:“?” 他转头打量着俞洲的侧脸,发现他竟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很认真地向他提要求。 二十来天没见,他发现俞洲似乎又变了一些,情绪更加内敛,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徐晓风微微皱眉:“小洲,不要冲动。” 俞洲弯起眼睛,脸颊边露出两个完全对称的梨涡,神色温和又乖顺:“老师想什么呢,我现在很冷静,也绝对不会跟伯母说任何过界的话,只是想和她简单交流两句。” 徐晓风:“你确定?” “我确定,”俞洲很坚持,“向你保证。” 徐晓风不肯,又劝了几句,然后发现俞洲今天是铁了心要去他家。 如果把车开去别的地方,说不定他还会打个车去。秦和同是知道徐家的地址的。 徐晓风拗不过,叹了口气,启动汽车时有些无奈。 回程没有堵车,从酒店到徐家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徐晓风一路叮嘱,吩咐俞洲哪些话题不要说,有些忐忑地将车开入自家地下停车场。 下车时,住家阿姨等在门口,见到俞洲有些惊讶。徐晓风主动道:“这位是我朋友,妈妈现在在家里吗?” 阿姨道:“在呢,就在客厅弹琴。” 徐晓风抓紧他的手,像游乐园里担心孩子走散的,牵着他进了自己家里。 快到客厅时,他松开手。 流畅优雅的琴声从客厅传来,他们经过转角,视野豁然开朗,看到徐春岚正背对着他们坐在钢琴前,双手在琴键上跳跃。 徐晓风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没有出声打扰。 她弹的是大圆舞曲,旋律本应该华丽轻快,但钢琴里流出来的音符总带着沉闷之意,回荡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 两人安静听完了一整首圆舞曲。 最后一个音弹完,徐春岚轻轻盖上钢琴盖,似乎早就知道徐晓风来了,头也没回道:“这么早就结束了?和林家的小姑娘见面了吗?” 徐晓风提醒道:“妈妈,家里有客人来。” 徐春岚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对上俞洲的眼睛。 俞洲礼貌地笑:“伯母好,许久未见,今天冒昧上门打扰,我帮家父和外公带一份回礼给您。” 徐春岚有些惊讶地看着俞洲,然后看向旁边的徐晓风:“俞洲?” 徐晓风正要开口替俞洲解释,徐春岚打断他,已经猜出了全部始末:“这么巧啊,林家走丢的孩子就是俞洲。” 俞洲:“是的,人生总是会有很多巧合。” 听到这句,徐春岚笑了笑,把左手的佛珠取下来轻轻转动,重新打量起许久未见的俞洲。 一段时间的安静,空气有些紧绷。 片刻后,徐春岚不急不缓地开口:“说得不错,世界万物都诞生于巧合之中。看来你和小风格外有缘分,难怪他时常惦记着你。” 徐晓风听出她话中有话,俞洲却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又道:“去年在知海县听了您的讲座之后,我一直对您心存景仰。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跟您单独聊几句?” 徐春岚笑容加深,看俞洲的目光带上了浓厚的兴趣:“好啊,乐意之极。吴姐,沏一壶好茶送去书房,我和小俞好好聊一下。” 徐晓风忍不住想皱眉,眉头刚一动,徐春岚便转向他:“帮我把回礼放回卧室。” 这是要把他支开的意思。 徐晓风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礼物,人却站着没动。徐春岚等了两秒,笑道:“这么不放心?我又不会把俞洲吃了。” 俞洲也道:“老师先回卧室吧,等会我来找你。” 徐晓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俞洲朝他点点头。 他拿着回礼上了二楼,看到俞洲主动推起徐春岚的轮椅,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徐春岚听完便笑了起来。 他把回礼放在母亲卧室,就站在二楼走廊,看着书房紧闭的门。 他们谈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里面的人按铃了,住家阿姨快步走进去。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徐晓风听见徐春岚道:“把次卧收拾一下,今天客人留宿。” 第140章 留宿? 又过了片刻,俞洲重新推着徐春岚出来,两人神色都很平静,看不出来有没有发生龃龉。 见徐晓风守到书房不远处,徐春岚道:“小风,你招待一下俞洲,我今天约了医生复健。” 徐晓风手心都是湿的,面上不显,道:“好。” 她又拍了拍俞洲放在轮椅上的手:“玩去吧。” 俞洲没有马上走开,而是体贴地把徐春岚推到地下车库,帮护工一起扶她上车,甚至站在门口目送那辆车彻底走远。 等车消失在视野里,他关上门,看到徐晓风正靠在墙上看他。 “谈什么了?”徐晓风立刻问。 俞洲走到他身前,开玩笑道:“谈林徐两家联姻的事,问伯母觉得我怎么样,能不能让我当个上门女婿,我愿意拿林家做嫁妆。” 徐晓风压根不信:“说正经的。” “正经的啊……”俞洲想了想,“其实没谈什么,就问了一些高考志愿、大学专业上的事。” 徐晓风更加不信:“谈志愿能把她谈到要留宿你?上一个留宿我家的还是宋秋他爸,在三十年前。” 俞洲:“那就不要问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徐晓风怎么忍得住。他带俞洲参观房间,没走几步又问:“是不是你父亲让你带什么话给她?” 俞洲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 两人一下离得很近,俞洲显然心情很不错,瞳孔比平时更浅一些,里面映出的徐晓风的倒影也更清晰。 他说:“都不对,我不想骗你,所以,请允许我保密。” 徐晓风:“……” 俞洲松手。 徐晓风拿他没办法,开始旁敲侧击:“那我不问内容,问问结果。除了留宿还有什么?” 俞洲跟徐晓风在别墅里慢慢走,道:“我的志愿已经填好了,第一志愿清大医学,分数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九月开学之后,你上课,我上学,我们可以重新住在一起。” 徐晓风一愣。 他停下脚步,惊讶地转过头:“你给她灌迷魂汤了吧?” “或许是呢。”俞洲滴水不漏,“秦家是做医药的,我回家后特地学了迷魂汤的制作方式。” 徐晓风心中震惊不已,为了搬出去住的事情,他和徐春岚讲了不下十次,一直都毫无进展,而俞洲过来后只花了半小时说服她。 他对母亲很了解,徐春岚面上总是笑着,却绝不是好说话的人。她心里有一杆称,下每个决定之前,都会把各种条件放进称里称一称,有意义的才做,没意义的不做。 俞洲又能拿什么条件交换到这个结果?林家对徐家的助力?还是秦家的财力? 他才十八岁,知道这些东西复杂性吗?一旦牵扯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晓风忽然有些后悔,今天在车上不应该一时心软带他回徐家。他的生活一下有了巨变,或许只是表面看上去冷静。 徐晓风想着这些,思绪翻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俞洲立刻把他的手紧紧反扣住。 徐晓风看向两人相握的手,俞洲的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 他轻轻叹气,隐隐感到所有事情都在一点点脱离原有的轨道。 先搞定,然后就可以……(兴奋 风哥你已经在天罗地网里逃不掉了! 第69章 雨夜 晚上,徐春岚一直没有回来。 俞洲留宿在徐家,没有让住家阿姨做饭,而是久违的和徐晓风一起做晚餐。 相比他们在知海县的小房子,这里的厨房宽敞又明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高级厨具,却怎么也没有原先的便宜厨具用得顺手。 俞洲在闷红烧肉,徐晓风单手洗着青菜,另一只手拿了手机,拨通徐春岚的电话:“妈妈,今天我和俞洲下厨,要准备你的饭菜吗?” 徐春岚在电话里说:“我今晚要回实验室一趟,就住学校里,不用准备了。” 徐晓风:“好的,早点休息。” 语气温顺地挂断电话,他直接把手机丢到钢琴上,跑去二楼让铺床的住家阿姨提早下班,然后重新回到厨房,高兴道:“今天就我们两人在家。” 俞洲忍不住笑:“听起来像一对准备干坏事的高中生。” 徐晓风:“那就来干点坏事。” 他打开旁边的酒柜,对着标签的英文一瓶一瓶看过去,最后选了被宋秋放在最里面珍藏已久的那瓶,拿开瓶器打开,先倒在容器里醒酒。 接着,他又去了一趟徐春岚的书房,翻出妈妈最宝贝的茶砖,从上面敲下来一大块,准备拿来煮茶叶蛋当明天的早餐。 不多时,俞洲做好饭菜上桌,徐晓风倒了醒好的红酒,在灶台上用昂贵稀少的茶叶咕噜咕噜煮起鸡蛋,沉闷了许久的心情难得畅快,特地挑了和俞洲紧靠的位置坐下。 平日里显得威严冰冷的长餐桌,今天看着格外的小。 徐晓风举起杯子,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安静下来,现在只想好好和俞洲吃一顿饭。 “干杯,”他说,“庆祝你高考金榜题名,从此之后的人生一定坦荡光明,前途无量。” 俞洲轻轻碰杯:“不再庆祝一下我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吗?” 徐晓风:“这个放在第二杯。” 说完,他把将将盖过杯底的红酒一口喝光。 第141章 俞洲看着他,没有阻止,把自己那杯也喝光,再给空掉的杯子重新续上一点红酒。 徐晓风喝得直皱眉:“什么味道,又酸又涩,也值得宋秋藏这么久。” 俞洲笑道:“宋教授发现后不会气得打我吧?” “他干了对不起你的事,他不敢,”徐晓风脸颊很快开始微微泛红,“……虽然不好喝,度数确实挺高的。” 俞洲再次举起酒杯,道:“就喝这一次了,空腹喝太多对胃不好。这杯庆祝风哥即将年满三十岁——” 徐晓风打断他:“三十是虚岁,不要乱庆祝,才二十九呢。” “对,二十九,”俞洲跟着纠正,“愿你在二十代最后的年龄段里有所突破,进入新的人生轨迹。” 徐晓风道:“那我这杯,就庆祝你找到了真正的家人。虽然林家没几个好人,秦家也半斤八两,就秦老爷子还比较……”说到这里他一顿,揉了揉眉心,“哎,我在胡说什么,就庆祝你顺利回家吧,这也是大喜事。” 俞洲“嗯”了一声,目光温柔。 他们把第二杯酒喝完,不再继续干杯,开始慢条斯理地享受这顿久违的晚餐。 俞洲的厨艺又进步了。 喝了些酒的徐晓风比平时话多,再加上徐春岚的缺席、俞洲的失而复得,压抑了近一个月的情绪终于彻底放松,卸下了焊在脸上的厚厚面具。 他跟俞洲说着他这段时间的担忧、痛苦、焦虑和分裂,还说他有多想念他们在知海县度过的日子,甚至策划了完整的离开计划:只要等俞洲大学一入学,他就会借出国的机会,换掉所有身份,前往穗市跟他汇合。 可惜,事情总是阴差阳错。 计划没有来得及实施,他们已经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见面。 徐晓风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惋惜。 俞洲安静听着,从徐晓风的每个字里都能听出思念和在意,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有力地躁动。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就像我们曾经天南地北长大,却在不知名的小县城相遇那样,”俞洲握住徐晓风的手,“只要能跟你待在一块,京市也好,穗市也好,其实没有区别。” 徐晓风早就微醺,没有听出话里隐藏着过界的深情。他回握住俞洲,道:“既然都来了京市,以后还很长,你不要着急,万事谨慎,多跟我商量。” 俞洲:“好。” 徐晓风又问了他秦家和林家的事,听到秦清妍过世的消息时,他沉默片刻,轻轻地抱了俞洲一下。 吃过饭,两人一起收拾厨房。贵如液体黄金的红酒因为不合口味,被徐晓风遗忘在台面上。 他们吃饭时聊得太久,收拾好已经是十点多了。徐晓风带俞洲去了次卧,交代他怎么用浴室、哪里是日常用品,然后站在门口,跟他道:“晚安。” 俞洲:“晚安。” 互相道完,徐晓风站着没动。 偏偏俞洲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图,似乎就打算这样睡觉了。徐晓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欲言又止,最后道:“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或者直接来旁边敲门。” “好,”俞洲神色如常,“早点睡吧。你瘦了好多,一看就没怎么休息好。” 徐晓风只好带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天气很闷热,不多时,外面开始电闪雷鸣,眼看着要下暴雨。徐晓风洗完澡出来,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接信息。 他于是关上灯,躺进床上。 一道耀眼的闪电从窗外划过,短暂照亮房间。徐晓风看着昏暗的天花板,想起俞洲刚开始和他同住的时候,如果遇到雷雨的晚上,他会抱着枕头跑到他的卧室里,问他能不能一起睡。 ……小孩终究还是长大了。 徐晓风闭上眼睛。 他今天情绪放松,入睡得很快,在梦里梦到俞洲又跑来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像某种蛇类般用四肢将他紧紧缠住,呼吸喷在他颈边,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欲的气息。 他能感知到那是一种极为纯粹、极为浓烈的欲,与性别和荷尔蒙都无关,仅仅只是强烈地想要得到,可以通过性,甚至可以通过吃。 他总觉得身边的蟒蛇要将他一口一口吞下去。 惊雷划破天空,打破寂静,将徐晓风从梦里吵醒。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枕边真的睡着另一个人,用和梦里一样的姿势将他搂在怀里。 现实和梦境有了片刻交织。 徐晓风缓了许久,看清楚俞洲在黑暗里的脸,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怎么来我这边睡了?” 俞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发亮,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的脸,声音却伪装得很好,虚弱地说:“打雷,睡不着。” 徐晓风于是毫无防备地笑了笑,翻身面对他,还像曾经在知海县那样,轻轻拍他的背。 “不怕,我在这里。” 忍不住了吧,你小汁(狗头 第70章 大胆 俞洲在黑暗里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收紧手臂,轻声道:“嗯,现在不怕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短暂照亮这片空间,许久未见的人在他怀里困得睁不开眼,柔软的嘴唇轻轻张合,含糊应了一句什么。 俞洲深深呼吸,将久违的味道吸进肺里。 头皮微微发麻,所有积攒的思念都爆发出来,再在黑暗里发酵,变成见不得人的阴暗渴求。 第142章 想圈养,把他藏在只有自己能够找到的地方。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快发狂,午夜梦回时产生过无数可怕念头。如果没有顺利比对上dna,或者比对上的亲属并不在京市,他们必然会分离得更久,甚至真的要像徐晓风计划的那样,等到大学入学,再等一个出国的机会,才能偷偷来和他会面。 真到了那个时候,俞洲不确定自己会做出怎样过分的举动。 万幸…… 俞洲的手臂越来越用力。 徐晓风被勒得不舒服,睁了一下眼,但困得连焦距都对不上,以为俞洲还在害怕打雷,又呢喃了一句“别怕”。 俞洲悄悄勾起嘴角,在他脸颊侧极轻一吻,然后将脸埋进他的脖颈之间,让自己被檀香味彻底包围。 “睡吧。” 徐晓风“唔”了一声,再没有动静。 一夜电闪雷鸣,但天亮之后又鸣金收兵,太阳明晃晃爬上天空,迅速将地面的雨水蒸干。 徐晓风睡得很沉,一直到快十点才有苏醒的迹象。 或许是被蟒蛇相关的梦影响,醒来时他觉得很热,后背微微汗湿,许久都不会有动静的地方难得活跃,显然比他醒得更早。 他发出不怎么舒适的鼻音,翻了个身,然后被一双手臂缠住了腰,缠得很紧。 徐晓风愣了一下,慢慢回过神,看向睡在枕边的俞洲,后者正目光深沉地凝望着他。 “早。” 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早。” 回完,他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不薄不厚的夏凉被下面,他们近乎完全贴合,精神百倍的地方正昭示着它的存在感,而俞洲比他更加精神,隔着衣服甚至能感知到一点热度。 徐晓风的耳朵迅速变红了。 他立刻要起身,却被俞洲锢得无法动弹,只能尴尬地和他对视,片刻后挪开视线:“……我先去洗漱。” “再躺一会,”俞洲说,“好久没有蹭过你的床。” 徐晓风难耐地安静了几秒,道:“你已经长大了,再经常睡在一起不方便。” 本以为俞洲听了这句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反而笑了一下,看着徐晓风,道:“这会又不把我当小孩了?” 徐晓风:“哪有把你当小孩。” 俞洲:“昨晚你抱着我,还拍我的背,哄小孩那样哄我睡觉。” 徐晓风仔细回忆,不是很确定:“有吗?” “有。” 说着,俞洲又靠近一些,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伯母还没有回来。” 徐晓风道:“很正常,她只要去了实验室就会好几天见不到人,估计新收的徒弟闯了什么祸。” 俞洲毫无征兆地抬起膝盖。 徐晓风猛地一僵,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又被俞洲掐断后路,退无可退,只能震惊地睁大眼,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和尴尬,耳垂红得要滴血:“你做什么?” 俞洲却神色自然,像是和同龄人提起某些心照不宣的话题,闲聊般开口:“你初高中的时候住过宿吗?” 徐晓风僵着不敢动弹:“没有,怎么了?” “我高一刚入学时住过一段时间,”俞洲说,“六个男生住在十几平的寝室里,浴室也是共用的,夏天的时候太热,经常有人光着洗完澡出来,然后其余人就会边哄笑边讨论大小这种话题,低俗又无聊。” 徐晓风没有听懂。 他的注意力全在俞洲轻轻挪动的膝盖上,大脑一片混乱,抽不出空去思考他说这个的目的,有些干涩地说:“我不知道,你……” 俞洲移开膝盖。 徐晓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更大的刺激把他从头淹没。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思议地看向俞洲,后者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他的脸庞,和擦过某处的动作一模一样。 他继续道:“有时候浴室不够用,室友们会两个三个一起进去洗,极偶尔还会互相帮助,发泄学业的压力。所以,这些都是男生间很正常的事情,风哥不必觉得奇怪和尴尬。” 徐晓风:“……” 他一张嘴,差点没控制住发出奇怪的声音,于是立刻将嘴重新闭上。 额角开始流汗,呼吸在加急,所有感官都是陌生的,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男生和男生之间会做这种事情,尤其对象还是俞洲。 ……是正常的吗? 他现在没法思考,不能判断这种行为正不正常,只知道自己快疯了。 他能感觉到手指上每一颗茧的形状。 俞洲从没有被娇生惯养过,很小开始做苦力赚零用钱,手上的茧子剥落了再重新生长,最后变得薄而坚硬。 而徐晓风的手截然相反,掌心细腻,指腹柔软,哪怕是偶尔自己处理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轻微疼痛,又极度刺激。 俞洲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他知道,但没敢抬头。 时间被无限拉长,心跳越来越快,头皮也越绷越紧,徐晓风实在无法承受,用满是汗的手去推俞洲:“你……放开。” 俞洲握住手。 徐晓风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还保持着伸手去推的姿势,大脑里面彻底空白,无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臂,在上面留下指甲的划痕。 离得太近,他们的体温和气息都融在一起,俞洲的心跳甚至比他的更快。 第143章 十几秒完全的安静,徐晓风迟迟无法从灭鼎的刺激中回神,睫毛上都挂了汗滴,被俞洲用手背擦去。 淡淡的味道开始弥漫。俞洲终于松开他,将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像一个干了坏事的学生,脸上带着忐忑和试探,笑道:“还行吗?我也不是很会,本来想跟你探讨一下,唔,会不会生我的气?” 徐晓风许久没说话,刚才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大,他还在发呆。 俞洲拉开一点距离,恰当好处的以退为进,不奢求互助,从床上坐起身:“我先去洗个澡。” 他用余光观察着徐晓风的接受程度。两人拉远距离之后,徐晓风似乎缓过来一些,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将自己严严实实盖住,哑声开口:“……你竟然,高一就和室友做这种事?” 俞洲愣了一下。 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迅速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撞到过几次,从来没有参与。我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你。” 徐晓风的目光移动,看到俞洲已经离开了被子,薄薄的睡衣遮挡不住什么,彰显着作为年轻男人的活力。 他的语言体系还处于混乱之中,想要狠狠教训俞洲,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快去洗澡。” 俞洲细致入微:“我去我房间里洗,洗完先去给你做早餐,吃烤吐司可以吗?” 徐晓风现在根本不想什么早餐不早餐,隔着被子轻轻踹上他的腰,咬着牙:“废什么话。” 俞洲忽然低下头笑了一下,笑得露出脸颊两边的梨涡。徐晓风看到他完全对称的五官和梨涡,数学相关的审美被取悦到了,心中的恼怒莫名消了一点。 他重新抬起脚,正要再踹,俞洲精准地抓住他的脚腕,将他的腿放回床上,然后在徐晓风开口训斥之前飞快下了床,滚回自己的卧室。 出门之后,他体贴地将门带上。 big胆!!!!!!!! 第71章 试探 徐晓风觉得俞洲有点奇怪。 尤其这次京市重逢,他总感到他哪里不一样了,更内敛,更固执,偶尔会流露出让他看不懂的情绪,身上褪去了少年人最后的青稚,长成完全成熟的男性。 也包括一些生理上的…… 徐晓风脑中全是早上荒唐的一幕,俞洲虽然编了很多故事、造了很多借口,甚至在他面前装成小男生的模样,但徐晓风不瞎,那双深色瞳孔里的欲望绝不会骗人。 俞洲对他有欲望。 这个认知才是让他最震撼的,他难以接受,翻来覆去想着所有可能性,甚至在走楼梯时差点因为分神而踩空。 小洲为什么会对男人产生欲望?他不是谈过女朋友吗? 是不是因为生活发生巨变,导致情绪太压抑,所以产生了一些放纵的错觉? 还是说,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如此,跟性别和物种都没关系,对着路边的狗也可以莫名其妙伯奇? 徐晓风回忆着自己的青春期,发现他对数学以外的事一无所知,更别提这种无聊的青春期烦恼。 想了半天,他甚至产生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 或许真的像俞洲说的那样,有欲望是正常的,没有欲望才是不正常的。 徐晓风眼前闪过夏凉被下隐秘的画面,头皮立刻绷紧,近乎恐怖的快乐记忆席卷而来。 他停住脚步,转身回了房间,又洗了一个冷水脸。 五分钟后,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俞洲系着围裙煎鸡蛋的背影。 一段时间没见,小洲似乎又长了个子,肩宽腿长,天生带着强势的吸引力,站在任何地方都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去看他。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打雷跑来他房间,还会趁着他没睡醒时编一堆理由想互帮互助。 ……到底哪里不对。 徐晓风摁住眉心,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刚才伯母打电话回来,说要在家吃早饭,让我准备她的份,”俞洲把鸡蛋装进盘子里,转身和徐晓风说话,“她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 徐晓风重新抬起头,和他安静对视,没有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好像今天只是一个平凡的早晨,他们大睡特睡醒来,一如往常,正愉快地讨论早餐种类。 是做梦吧。徐晓风又想。 “怎么了?一直看我。”俞洲轻轻笑起来。 “没什么,”徐晓风的声音还有些哑,“她喜欢吃蔬菜和粗粮,给她煮一份麦片吧。” 俞洲:“好。你去坐会儿。” 徐晓风的目光下移,看到他此刻无比冷静的下半.身,下意识思索了两秒他是怎么解决的,洗冷水澡?还是在浴室里自己处理? 他可以半开玩笑地直接开口问,毕竟男生之间谈论这种话题很正常。 但刚说了一个“你”字就接不下去了。 俞洲回过头:“什么?” 徐晓风:“……” 俞洲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看,然后像谈论天气那样再自然不过地开口:“是要问我怎么解决的吗?” 徐晓风:“…………” 他连脖子都在微微发红,短暂失去语言功能,迅速挪开视线看向鸡蛋,极为生硬地说:“鸡蛋煎得有点老。” 俞洲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就回房间洗了个冷水澡,什么也没做。我是这段时间绷得太紧了,一回到你身边,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压抑了许久的生理现象也跟着冒头。” 第144章 徐晓风讪讪:“哦。” “今早我不是有意冒犯老师,只是……一下子上头,没过脑子就做了。”俞洲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抱歉,是不是让你感到困扰?” 这个理由非常完美。 不仅合情合理,而且与徐晓风的猜测正好契合。他立刻接受了俞洲的说法,紧绷的肩膀慢慢开始松懈,甚至在心中自我催眠,没错,就是这样,果然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得太压抑。 徐晓风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只道:“下次不要了。” 见他有所释怀,俞洲又开始得寸进尺,问:“风哥不喜欢吗?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进。” 徐晓风一愣,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眼睛迅速睁大,瞪着俞洲:“?” 俞洲道:“虽然是一时昏头,但我觉得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你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我也不喜欢,正好……” 徐晓风又开始混乱,震惊地打断他:“你在说什么?我们都是男的。” 俞洲道:“嗯,都是男的。” 徐晓风这种时候格外嘴笨,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到,憋了半天,最后道:“……而且我们差了十岁!” 俞洲笑了。 他笑得很高兴,发自内心的。 落在徐晓风脸上的目光也变得很柔和,他见好就收,适可而止道:“你说得对。不过如果需要服务的话,我随时乐意效劳。” 效劳……服务…… 徐晓风难以置信:“你到底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俞洲脸上还笑着,道:“或许这段时间一个人呆在知海县太难过了,忽然想发发疯。” 徐晓风怔住,心尖最软的地方被蛰了一下,嘴唇轻动。 这时,外面传来汽车运行的声音,徐晓风转头,看到徐春岚的车驶入了停车场。 两人极为默契地迅速收拾好表情,顾不上继续谈心,合力把剩下的早餐备好。徐春岚已经能独自走路,撑着拐杖走到客厅,看见徐晓风和俞洲并排坐着,桌上摆满热腾腾的早餐。 她的目光滑过两人。 “早。”俞洲乖巧地开口,“我给您做了早餐,不知合不合口味。” 徐春岚对外人总是很和蔼,收回目光后没什么架子地笑笑:“让客人下厨,招待不周了。” 两人又说一些没意义的客套话,一起享用了丰盛的早餐,吃完之后俞洲不便久留,主动提出告辞。 徐春岚也没有挽留:“小风,替我送送。” 有她在,他两都规规矩矩。徐晓风把俞洲送到地下车库,秦家的司机已经等在那里。 到了徐春岚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时,徐晓风才开口:“什么时候出录取结果?” “这几天吧,应该没有意外,”俞洲道,“我最近可能会很忙。” “忙什么?” 俞洲掰着手指:“考驾照,看房子,适应新的身份,接触家族企业,和两边的亲戚虚与委蛇。” 徐晓风:“不用看房子,我在京大附近有个小公寓,你先尽快搬过去。别住在秦家,当年把你拐走的人说不定还在。” 俞洲:“你跟我一起吗?” 徐晓风愣了半秒:“当然,我也会尽快。” 俞洲笑道:“嗯。” 说完,他站着没有动,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徐晓风,脚底像是生根了。 徐晓风心跳有些快:“去吧。” 俞洲把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舍不得走,要是我们还在知海县就好了,哪怕开个洗衣店也好。” 或许是被今早的过界行为影响,徐晓风的耳朵里轻轻嗡了一声。 俞洲道:“我走了。” 他转身推开门,上了秦家开过来的车,然后把车窗摇下来朝徐晓风招了招手。徐晓风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停车场。 他心神不宁,眼前晃着俞洲那双冰潭一样的眼睛,一会想到知海县的洗衣店,一会想到电闪雷鸣的雨夜,隐隐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连续一个礼拜,他们都没有找到机会再碰面。 徐晓风得到徐春岚的同意,搬回曾经自杀过的公寓里,一直在打扫卫生、整理家具,加上最近对于霍林猜想又有了一些新的思路,大部分时间还要花在数学上。 两人又恢复了手机联络的方式,因为同在京市的原因,聊天气氛远比之前轻松。 徐晓风不安和躁动的心又慢慢平复下来,距离让他产生了安全感。 俞洲像是在高空中走着绳索,保持那份微妙的平衡,没有着急搬过来和徐晓风一起住,而是找了几个理由,说外公不想他马上搬出去,加上秦家一些情况还不熟悉,想开学之后再同住。 徐晓风尊重他的选择,自然也没有意见。 不过,人还没到,俞洲的东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他家里运,最开始只是让管家送过来,等到录取通知书收到之后,一个多礼拜没露面的他终于忍不住了,提着一个大箱子,半夜跑到徐晓风家里摁门铃。 徐晓风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刚一拉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就被用力抱住。 他吓了一跳,手臂已经下意识地回抱住来人:“俞洲?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俞洲在他肩头蹭了蹭,然后将一个硬质的本子递到他手里,眉眼里全是笑意:“看看。” 第145章 徐晓风把本子举到眼前,看到“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 他心中一跳,立刻将通知书翻开,快速扫过上面的录取内容。 不出所料,清大医学系。 徐晓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恭喜!如愿以偿!” 俞洲推着箱子:“我等不及了,来提前布置我的房间,等一开学就拎包入住。” 徐晓风放他进来:“来,看看这里怎么样。” 俞洲换好鞋,站在玄关打量起他们的新住所。 和知海县的两室一厅比起来,这里要宽敞明亮得多,全屋现代化智能家居,装修色调偏冷,客厅的角落堆满了徐晓风这几天算的草稿纸,沙发也全是衣服,看起来有些乱,却很舒适,远比徐家的大别墅要来得舒适。 徐晓风带他去次卧。次卧是这里唯一一个收拾得很整洁的地方,已经备好了家具和床褥,就等着他来。 “还满意吗?”徐晓风问他。 俞洲握住他的手:“怎么会不满意。我这次先把书带过来了,在秦家没法静心看书。” 徐晓风笑道:“我这里有一个巨大的书房,还有好几个书架没摆满,就是给你留的。”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 俞洲的手掌忽然空了,他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徐晓风的侧脸。 二十五万了,我终于开始走感情线了…………(躺平)(每天都想偷懒) 第72章 怀疑 徐晓风神色自然,抽离的手改而扶着门框,似乎只是无意之举。 俞洲看了两秒,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笑道:“好,我先把书放过去。” 他推着装满书的行李箱,跟徐晓风去了书房。徐晓风还因为刚才的牵手不自在,掩饰性地聊着书房有多大、收藏了哪些书。 说完,他们走到门口。 俞洲把半掩的门推开。 被草稿纸彻底淹没的书房映入眼帘。俞洲愣在原地,看到地上、书桌上、椅子上全部都是稿纸,巨大的三层白板也画满了坐标轴和几何体,拆开后没吃完的吐司被丢在纸张间隙中,最上面那块还留着咬到一半的牙印。 徐晓风整天泡在里面不觉得,见俞洲无从落脚地站在门口,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有多乱。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找到一点新思路,在家里初算了一下。” 俞洲看着那块吃到一半吐司片:“就待在家里吃吐司?” 徐晓风回忆片刻,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唔”了一声:“应该还吃了别的吧。” 俞洲:“徐教授没有让阿姨过来?” “我跟她说我这几天要找思路,不能有人打扰。”徐晓风道,“……确实有点乱,我明天让阿姨来一趟。” 俞洲:“……” 他解开袖扣,道:“你继续算,我不打扰你。” 徐晓风笑道:“你来不算打扰,我正好也算累了,这几天算得脑袋都在发烫。” 嘴里这么说着,他光脚踩进草稿纸的海洋里,准备简单整理一下。 刚整理到第二张,他看到草稿上的内容,不知又想起什么,眉头微皱,从笔筒里抽出一直铅笔,直接站在书桌边俯身写了起来。 俞洲无奈地笑笑,没打扰他,脱掉鞋走进书房,先将干巴巴的吐司丢进冰箱,然后快速收拾起乱成一团的书房。 草稿纸被一张不落地收集整齐,在门口足足摞了半个人高。 书房能够落脚之后,他将自己带来的书塞满书柜,前前后后花了快一个小时,徐晓风还弯腰站在那儿写,写得极为认真。 俞洲走过去,手掌贴上他姿势僵硬的腰部:“坐着写吧,这样不难受吗?” 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肢体接触动作,徐晓风却瞬间弹了起来,猛地往后退,腰不小心撞到书桌。 眼睛顿时开始发红,他疼得直吸冷气。俞洲连忙伸手去扶,护住被撞到的地方,心疼地皱起眉:“我看看撞青了没有?” 两人一下离得很近,徐晓风感受到俞洲绷紧的呼吸声,还有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贴在阵阵作痛的地方。 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上浮,让他的耳根莫名发热。他不自在地挣脱开,道:“没事,等会就好了。” 俞洲的怀里骤然空了。 他微顿,看向徐晓风,从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到了没掩饰好的僵硬,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表情。 俞洲心轻轻一沉,终于可以肯定一件事: 风哥在躲他。 甚至当他过分直接地盯着徐晓风看时,后者都回避了他的视线,低头整理着桌上的纸张,随口问了一句:“小洲,今晚住这边吗?” 落空的手掌慢慢握起来,俞洲神色不动,找了个理由道:“先不住了,这几天外公盯我盯得很紧,不让我在外面留宿。” 徐晓风道:“那你大晚上就跑来给我整理书房?” 俞洲:“嗯,来看看你。” 徐晓风的脸上又有不自然的神色闪过,俞洲眸色变得很深,不敢肯定身前人在介怀什么,是上次的举动太冒进,让他感到恶心抵触了吗? 还是编的理由太草率,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俞洲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转移话题道:“我有点饿,冰箱里有东西吗?” “应该有,”徐晓风还在走神,“我记得……有鸡蛋。” 第146章 俞洲去了厨房,拉开冰箱,看到里面只剩下一些残败的青菜、几个西红柿、一打没开封的鸡蛋。 没有米,没有面,倒是有各种方便食品。俞洲忍了几秒,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着急搬过来只会适得其反。 他没有对徐晓风乱糟糟的生活习惯做出评价,从里面拿了唯一能吃的西红柿和鸡蛋,做成蛋花汤,往里面煮了两个方便面面饼。 冰冷的房间里飘荡起食物的香味,徐晓风算题的时候没觉得饿,一闻到新鲜食物的味道,肚子立刻开始叫了起来。 他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俞洲。 俞洲端起碗:“不小心做多了,我们一起吃吧。” 徐晓风立刻露出笑容:“好啊,等会我来洗碗。” 饭桌上同样堆满了草稿,徐晓风随意将它们扫到地上,空出吃饭的地方,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开始吃面。 俞洲不饿,大部分时候都在看徐晓风吃。 面条还很烫,他吃得急,额头很快冒出细细的汗珠,嘴唇也烫得红红的,神色非常认真。 桌子下,两人的膝盖不小心碰在一起,徐晓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俞洲嘴角带上淡淡的笑意。 把不好好吃饭的人喂饱,俞洲没有再留恋,提着空行李箱准备离开。 徐晓风本来不希望他留宿,这段时间他心里有些乱,想和俞洲拉开距离,彼此都好好冷静一下。 但现在,他看到他要走,又多少有些舍不得。 送到门口,他忽然开口叫住头也不回的俞洲;“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一个挽留意味很足的话题,俞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道:“在考驾照,其余的时间都待在秦家上课。” “上什么课?” “学经济,法律,还有一些制药相关的知识。教我的老师是外公的秘书,叫林里。” 徐晓风:“哦,秦家想把你培养成继承人。” 俞洲笑了笑:“或许是吧,我先走了。” 徐晓风:“……” 他看看手表,都快十二点了,确实没有再挽留的借口。 俞洲又道:“过几天我再搬一批东西过来。” 听到这句,徐晓风便露出笑意,道:“好,路上注意安全。” 俞洲招招手,走了。 家里又只剩徐晓风一个人,他把锅碗都洗刷干净,站在地板上看着被数学彻底占领的房间,叹了口气。 他走进唯一干净的书房,打量起俞洲今天送过来的书。 什么类型的书都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医学领域的基础书籍,许多没有拆封,也有几本看起来很旧了,纸张角都微微卷曲,显然被翻看过很多次。 能够翻看到这个程度,应该是从知海县随身带过来的。 徐晓风随意抽出其中一本,是心理学领域的专业书。 里面还别了书签,他打开到书签所在的页数,看到里面讲的是性取向的形成和影响因素,俞洲在上面做了他看不懂的笔记,密密麻麻,还用的不同颜色的笔,笔迹新旧交杂,昭示着书的主人在这页反复学习过。 徐晓风的心猛地一跳,直觉莫名被触动了一下。 他又往后翻了数页,笔记多的地方几乎全是性向相关的内容,其中半节在讲同性恋形成的原因,分为先天和后天,先天的多为性别认知障碍者和同性恋者,后天的多为双性恋者…… 徐晓风盯着“同性恋”三个字看了许久。 他呼吸有些急促,想起俞洲最近的微妙反常,还有生活中许许多多被忽略的细节。 俞洲为什么要看这样的书?他想选择心理领域的细分专业吗?还是……对自己的性向产生了疑问? 从笔记的密集程度来看,很显然,大概率是后者。 徐晓风用力把书合上,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极为失败的家长,居然连这种问题都没有发现!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眉头紧皱,拿出手机给俞洲打电话,想把他叫回来再好好聊一下。但电话刚响了两声,他又切断通讯请求,稍稍冷静一些,有些挫败地把手机丢回书桌上。 这样的话题很敏感,不能太冲动。 他又重新走到书柜边,将那本书打开,坐进椅子里,开始从第一页开始仔细阅读。 第二天,徐晓风明明没有让阿姨上门,早上醒来后居然看到徐家的阿姨在打扫卫生。 他眼睛下带着重重的黑眼圈,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和咕噜咕噜煮着粥的灶台,哑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阿姨笑道:“太太说让我过来看看,你放心,我马上就走,不打扰你工作。” 徐晓风:“她前天不是还说不让人上门吗?” 阿姨道:“太太放心不下你呀。” 是吗?只要是证明的关键时候,徐春岚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从来不上门打扰他。 徐晓风头痛得厉害,没空想这些,道:“谢谢,接下来几天都不用再来。” 阿姨:“好的,知道你忙,但是东西还是要按时吃,不要让我们担心。” 徐晓风点点头,阿姨又去了一趟菜市场,把他空荡荡的冰箱填满,反复叮嘱后才离开。 徐晓风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喝炖得软烂的粥,脑子里还转着昨晚通宵看完的心理学内容,不小心把舌头烫了小水泡。 第147章 他皱眉喝了一口凉水,拿起手机,看到俞洲给他发了消息。 俞洲:“昨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很快,新的消息接着进来:“你打过来时我正好遇到秦遥,和他聊了许久,没接听到你的电话。” 徐晓风回了三个字:“按错了。” 俞洲:“哦。你在家要记得吃饭,我忙过这阵就过来。” 徐晓风读完,发了一个“ok”的表情便没有再回。他把粥喝完,给自己在京大教心理学的同事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晚安~ 第73章 吃醋 教心理学的朋友去外地旅游了,等了一个礼拜才约上饭,徐晓风在一周内自学完了心理学基础知识,越学心中的疑虑越浓。 等同事旅游回来,他们约在酒吧街附近的日料店,特地要了小包间。 徐晓风把俞洲的情况藏头去尾讲了一遍,同事安静地听完,忍不住笑道:“要不是他的生活经历和你相差太大,我差点以为‘有个朋友’就是你自己,还想着某圈天菜的徐老师终于也变弯了。” 徐晓风没反应过来,面带茫然:“什么菜?吃的那种菜吗?” 同事笑了:“没什么菜,当我没说过。” 他给徐晓风倒了麦茶,道:“你很介意这位‘朋友’的性向吗?或者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 徐晓风道:“不介意,但是很在意,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同事道:“在意,然后呢?一个人的性向是很难扭转的,就算你现在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给他做了完整的诊断,确认他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你要怎么办?” 徐晓风:“……” 他沉默了,看着杯子里的麦茶映出自己的倒影,良久,只能略带迟疑地回答:“……大概会和他好好谈谈心,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以后的路还是得他自己走。” 同事便道:“你看,这个回答已经透露出你对同性取向的态度,或许不介意,但潜意识里仍然认为他们是少数群体,是常规社会里的异端,以后会面临非常多的问题。” 徐晓风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点了点头,道:“这是事实。” 他道:“是事实,也是站在社会化角度的片面事实。你有没有想过,在性少数群体人眼里,或许异性恋才是异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仁者见仁,不必太过纠结,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即可。” 徐晓风眉头轻皱,被同事说得无言以对,又总觉得没法就这样放下。 他喝了一口麦茶,回到原来的话题,道:“你说得对,那你认为他这个情况,性取向为男性的可能性大吗?” 见他仍然执着于这一点,同事只好道:“是很有可能的。他的成长环境里缺失正常的父爱,和母亲的关系也比较畸形,童年坎坷,长大后有一定概率会表现出安全感缺失、多疑、谨慎、在恋爱里偏向于选择年长者、或者喜欢同性。” 安全感缺失、多疑、谨慎、偏爱年长者…… 每听到一个形容词,徐晓风便把手中的杯子握紧一分。同事又举了一个例子,跟他说:“你刚才还提到‘黏人’‘控制欲强’‘分离焦虑’这些特征,都是很典型的受童年影响的性格特征。就比如……比如有些老人家,明明已经很有钱了,什么都不缺,却总喜欢往家里捡各种别人丢弃的物品。” “当一个人曾经极度缺乏某样东西时,对它的渴望会变成身体的条件反射,每得到一次都会分泌多巴胺,出现类似上瘾的症状,很难改。我自己也有一些类似的小毛病,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都无所谓。” 徐晓风听得很酸涩。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谢谢。” 同事道:“以上不过是口头的闲聊。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权威的心理医生。” 徐晓风:“好,有机会我带他去看看。” 两人聊完,徐晓风反复道谢,送了一套珍藏的茶具,再亲自开车将他送回家。 回程堵车得很厉害,把人送到已经是十一点了。徐晓风握着方向盘,满脑子都是同事说的那些话,一直心不在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导回了吃饭的地方。 旁边的酒吧街正好进入最热闹的时间,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徐晓风有些烦躁,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俞洲的性向,他并不是传统的人,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为什么偏偏是俞洲?还是他潜意识在恐同? 徐晓风站在街边吹风,久违地点了一根烟抽。抽烟的功夫里,莫名有三四个男人过来找他搭讪,借火的,要微信的,还有一个直接问:“今晚有伴吗?” 一根烟抽完,徐晓风回头,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旁边是一个gay吧。 门口一位画着艳妆的男性在迎客,第五次朝徐晓风抛来媚眼。他犹豫片刻,抬脚朝酒吧里走了过去。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汹涌而来,五光十色的灯晃得人眼睛疼,舞池里更是群魔乱舞。这样的场合完全超出徐晓风的生活阅历,他站在门口,震惊了好几秒,差点没转身就走。 坐在吧台的许多人都投来目光,用各种各样露骨的眼神打量着他,他皱皱眉,还是走进了酒吧内部,坐在最偏的位置,扫了点餐码,准备点个果盘。 第148章 还在挑选果盘样式,一名服务员走到他身边,笑道:“先生,这是33号桌请您喝的酒。” 徐晓风抬头,33号桌坐着一位高大的男性,朝他很绅士的微微一笑,眉眼间甚至和俞洲有几分类似,看上去很正常,与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徐晓风和他对视片刻,收回目光,跟服务员道:“谢谢,帮我退给他。” 服务员:“好的。” 他把果盘下好单,靠进椅子里,安静地看着一片混乱的舞池。 舞池最中间有一个小型舞台,几个身材优越的男人正在跳钢管舞,如蛇般绕着钢管滑上滑下,动作充满挑.逗意味,看的下面连连起哄。 还有人正肆无忌惮地在舞池里接吻,双手紧紧拥抱对方,下半.身完全贴合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旁边朋友模样的人一手拿着手机拍视频,另一只手放进嘴里吹口哨。 舞池外,借着昏暗灯光亲密接触的人更多,他旁边那桌坐的人已经快贴到一起,彼此眼睛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徐晓风的视线扫过全场,冷静地看着,心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有趣,仅仅感到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的点也不是男人和男人怎么谈恋爱,而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嫌脏么? 再把俞洲代入其中,他皱起眉,手背上浮起鸡皮疙瘩,心里终于产生了抵触。 如果俞洲跑来这种地方混圈,他一定会把那人揪回家,然后上上下下用刷子刷十遍,否则不要踏入他的卧室。 观察间,他的果盘上来了,服务员手里又端着另一杯酒,道:“先生,25桌的客人请您喝酒。” 徐晓风:“不用。” 吃了两块西瓜,服务员第三次跑到他身边,这回端的是牛奶:“先生,13桌客人请您喝牛奶。” 徐晓风不懂这些,照旧拒绝了,跟服务员道:“我不喝任何人请的东西。” 服务员笑道:“您等人啊?” 他没答复,服务员识趣地端着牛奶送了回去。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只觉得这种地方索然无味,除了性别都是男以外,和其余酒吧也没什么两样。 这里找不到想要的答案,徐晓风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刚站起身,33号桌的男人居然走到他这边来,笑道:“您好,有机会认识一下吗?” 因为他眉眼类似俞洲,徐晓风对他比较客气:“抱歉,我准备走了。” 他不依不饶:“你住得远不远?我今晚没有喝酒,车就停在外面,可以送你。” 徐晓风:“不必。” 他转身离开,手机在口袋里开始嗡嗡作响,屏幕上跳着俞洲的名字。 这么晚打电话或许有急事,徐晓风将电话接起来,捂住声筒,快步走到酒吧门外:“喂。” 俞洲:“你在哪里?周围怎么这么吵。” 徐晓风:“在外面,和同事吃饭。” 俞洲在电话里顿了顿:“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徐晓风笑道:“查我寝啊,等会就回了,找我什么事?” 俞洲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高兴:“没什么事,问问你睡没睡。” 徐晓风“哦”了一声,正想和他约个时间好好聊一下性向的问题。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边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在等人吗?” 徐晓风回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出来了。 “我们挺有缘分的,”他又道,“刚才你一直在看我。” 徐晓风:“……” 俞洲显然也听到了,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快压不住,罕见的冰冷又尖锐:“什么人在你旁边?你跑去酒吧玩了?” 徐晓风没理会男人,头也不回地大步往车的位置走,那人还不死心,又跟了一段,见徐晓风上了车才放弃。 徐晓风到了车上才敢跟俞洲解释:“没什么人,刚才在路边遇到一个酒鬼。现在就回去了,我已经在车上。” 话筒里传来俞洲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因为车内静音好的原因,呼吸声可以听得很清楚,好像就喷在徐晓风耳边。 徐晓风没等到他说话,又重复一遍:“真回去了。” 那头忽然毫无征兆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传来,徐晓风茫然几秒,看向屏幕,然后意识到什么,瞳孔变深了一些。 某俞已活活气死并在路上 第74章 击碎 徐晓风心事重重开车回家,到家已经是下半夜。 公寓在顶层,电梯安静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可以清晰闻到身上带出来的酒吧气息。他有些难受地拿着手机,一边给俞洲发消息,一边想着快点去浴室洗澡。 等待电梯到达的时间里,他给俞洲编了很长的信息。 “最近你似乎很忙,秦家的生活还适应吗?家里的亲戚有没有难为你?我们又有一周多没有见面,我很想念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有时间的话,抽空来我家,聊一聊最近的情况。” 叮地一声,顶楼到了,徐晓风同时按下发送键。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微信新消息提醒的滴滴声,下意识低头去看,有些惊讶俞洲会回得这么快。 目光扫过微信框,屏幕上却没有显示新信息。 他愣了半秒,立刻抬起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漆黑瞳孔,心头猛地一跳。 第149章 俞洲全身西装,像是从哪个饭局上刚下来,神色晦暗,就站在他家门口,不知等了多久。 徐晓风停住脚步,惊讶道:“俞洲?” 俞洲的目光隐在刘海的阴影里,但仍然带着藏不住的灼热和露骨,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蟒蛇,将徐晓风缠住,再拖进巢穴里一口一口生吞下去。 徐晓风极少见俞洲这样,感到莫名的压力,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在这。” 走廊的声控灯终于亮了。 灯光亮起的刹那,俞洲又将过界的视线收敛起来,只剩下眉眼间只剩下淡淡的阴郁,看着徐晓风:“在等你。” 徐晓风:“这么晚等我?” 俞洲没再说话,见他站在电梯口不走,干脆大跨步走到他的身前。 离得近了,徐晓风能够清楚闻到俞洲身上的酒气,明显喝了不少。他皱起眉,用手背碰了一下俞洲的脸颊,发现他的脸颊是滚烫的。 “秦老带你去参加饭局了?” 俞洲没回答,只是直勾勾盯着徐晓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反复确认他现在毫发无伤,语气很沉地反问:“你跟谁去的酒吧?” 听到这句,徐晓风的心跳快了几拍。 ……俞洲半夜跑来门口堵他,果然是因为他去了酒吧。 他微微抬头,从那双压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同事在饭桌上的话又一次浮到耳边。 异常的控制欲,安全感缺失,多疑…… 徐晓风心思有些重,脱口而出道:“我是成年人,和谁去酒吧都很正常。” 俞洲眉头动了动,脸上伪装出的镇定快要出现裂痕,重复又问:“到底是谁?” 徐晓风:“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俞洲不依不饶,“居然值得你连证明都不做了,大半夜跑出去泡吧?” 他的语气太冲,徐晓风不是泥人,难免也生出几分恼怒:“我和谁喝酒也要跟你报备吗?” 平日里他们偶尔也会起争执,但只要徐晓风一生气,俞洲必定会把声音软下来,该退步的退步,该转移话题的转移话题。但今天或许是喝得太多,他胸腔轻轻起伏,又往前走了半步,几乎压不住语气:“现在是十二点半,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男的在那头纠缠你,如果你再回来晚几分钟我就要报警了,你却连问都不许我问?什么朋友让你这么护着!” 一连串的质问让徐晓风心中的火气越来越盛。他不想和醉酒的人在门口纠缠,转身往家门口走,掏出钥匙来开门,冷声道:“进来醒醒酒我们再聊。” 俞洲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 握得很紧,把他的手骨捏得生疼。他试图把手抽回去,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猜疑混着怒火,徐晓风提高音量:“俞洲!” 俞洲纹丝不动,只执着地反复那个问句,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你先告诉我,今晚和你去酒吧的是谁。” 徐晓风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觉得自己也快不正常了,开口道:“和我的相亲对象。” 话音落地,钳着他的手松开了。 他看到俞洲整个人都在缓慢绷紧,神色晦暗不明,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气氛开始结冰,徐晓风换掉鞋,问他:“现在冷静了吗?” 沉默蔓延开来。片刻,俞洲的脸颊动了动,似乎冷静了不少,抬脚进了客厅,将身后的门带上。 徐晓风打开灯,去厨房泡了醒酒的药,放在茶几上。他和俞洲各自坐在沙发的一角,俞洲想要靠过来,徐晓风叫住他:“别动。” 他像是被捏住了七寸,乖乖在沙发尾坐下,和徐晓风之间保持着数米的距离,将醒酒药一口喝光。 喝完,他哑声开口:“你在考虑结婚生子?” 徐晓风没答,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想什么…… 俞洲露出一点笑容,望着徐晓风的脸。 他想把他关起来藏住,想剥掉所有伪装,想发疯。 徐晓风说相亲对象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应该在他的车上和房间里都装上摄像头,找出那个相亲对象,再用能想到的所有手段让她或者他主动放弃。 他是喝了些酒,但不至于很醉。 他现在很镇定,刚才徐晓风用短短几句话就了他所有的冲动。 徐晓风还在看他,他头皮轻微发麻,慢慢开了口,没有撒谎:“在想如果你准备跟别人结婚,我该怎么办。” 徐晓风:“就算我真的结了婚,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会变,你仍然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 “是吗?”俞洲嘴角的笑意带上了嘲讽,“能够让老师产生这种念头的人,一定是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吧,是我那位堂姐么?” 徐晓风:“知道她是谁之后,你准备做什么吗?” 俞洲:“当然是提前和她搞好关系,免得以后把我从家里赶出来。” 徐晓风沉默。 沉默间,俞洲又站起身,去厨房洗了一把冷水脸。再回到沙发时,他的眼睛微微发红,看起来已经彻底镇定下来了,却仍然没有收起一身的刺。 “不过,风哥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又道,“带没有确认关系的相亲对象去gay吧,还被人缠上,不怕她会多心吗?” 徐晓风怎么会听不出俞洲话里藏的话,他心中越发烦躁,尤其是提到结婚后,俞洲的表现让他感到慌乱。 第150章 他不想再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彼此试探,直接道:“正好你今晚来了我这边,我有话想问你。” 俞洲“嗯”了一声:“你问。” 徐晓风盯着他的眼睛:“俞洲,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啊啊啊啊我的榜单还没写完! 第75章 挑明 房间里陷入安静。 俞洲听到这个提问,愣了许久,肩膀反而松了一下,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徐晓风今天突然去gay吧,原来是为了他的性向。 大脑的热度减退一些,理智开始重新高速运转,他终于察觉到眼前人的异常之处。 以老师的性格,无论他和谁去吃饭,都不可能选在酒吧这种地方,更别提女性的相亲对象。 刚才两人交流时,他的表现也明显异于往常,反复试探,话语中带着疑虑,比平日里更加容易生气,尤其是提到结婚时,眉头紧紧皱着,不像是热恋中的人谈起未来时的神色。 他没有相亲对象。 也没有准备结婚。 这些话都是在试探而已。 而自己被酒精和妒火蒙蔽了理智,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见,在关门的那一刹那甚至差一点就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俞洲慢慢往肺里吸入空气。 徐晓风还在看他,眼也不眨,似乎要用目光穿透他的皮肤,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俞洲享受这种被他专注凝望的感觉,因为他的视线而心跳加快,鼓膜咚咚直响,酒精的热意涌到了头顶。 那天在徐家,果然太冲动了,让老师起了疑心。他想。 他一边感到后悔,一边浑身的血都开始沸腾。陌生男人在酒吧纠缠徐晓风的画面不停出现在脑子里,哪怕没有亲眼看到,却比亲眼所见还要来得清晰深刻,时不时挑战着他最后的镇定。 他盯着徐晓风柔软的嘴唇,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回答方式,替换掉那几个词:“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 同性恋三个字让徐晓风有些敏感地皱了下眉:“嗯。” 俞洲道:“我不是同性恋。” 这个回答超出意料,徐晓风怔了一下,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似乎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我不会对你的性向有任何歧视,”他又道,“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俞洲:“你认为我在撒谎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回答得太笃定了。” 俞洲道:“那不如先聊一聊,老师为什么认为我喜欢男人?因为那天早上我过界的举动?” 徐晓风没有正面回答:“你明明清楚是过界。” “我很抱歉,”俞洲道,“但我不是同性恋。” 徐晓风:“……你搬来我家的书里面,有一本心理学的教材,性向的那几页做满了笔记。” 俞洲听到这句,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得意味不明,让徐晓风一时间看不懂他在笑什么。 “怎么了?” 俞洲道:“我确实对自己的性向有疑惑,所以认真研究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研究后发现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因为我无论看gv还是av都提不起兴趣,一视同仁地抵触所有性别的肢体接触,青春期也没有产生过正常的性冲动,只是会有生理现象。” “老师,我应该是无性恋。” 徐晓风有些惊讶地安静了一会,满脑子都是俞洲在被子下极具攻击性的、蓬勃滚烫的欲望,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 说到一半,他又猛地意识到什么,心口开始狂跳,将后面的疑问掐断在了喉咙里。 俞洲隔着一个沙发的距离看着他。 目光深不见底,像藏在旷野中的深潭水,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彻底吸进去。 他慢慢开口,替徐晓风说完了后面的话:“你想问,我作为无性恋,为什么那天早上会对你产生欲望?” 徐晓风整个背刷得冒出了汗意。明明提出来谈心的人是他自己,但谈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敢继续,甚至连想都不敢往深处想。 为什么男和女都不行,独独只有他一个例外?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客厅静到可以听到彼此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俞洲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徐晓风的压力却越来越大,甚至下意识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俞洲又笑了一下:“干嘛这么紧张?老师在想什么?” 刚才是徐晓风问他在想什么,现在,轮到他问徐晓风。 俞洲是故意的,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想什么……这个客厅里的两个人此刻都心知肚明。 徐晓风道:“你喝醉了,我们明天再聊。” 他站起身就要走。 俞洲瞳孔轻缩。他本来不想在今天,按照他的计划,他会更谨慎的、更润物无声地让眼前人接受这段感情,现在既不是好的时机,也不是好的地点——但是,徐晓风要走。 再明显不过的躲避写在那张脸上,或许还有一些抵触。他的心脏又像从万丈高空里一脚踩空,开始无穷无尽地往下落。 他也跟着站起身,挡在徐晓风往卧室走的方向上,道:“我没醉,而且我们没聊什么。” 徐晓风现在就像受了惊的猫,随时都可能炸开,抬眉反问:“这没什么?” 俞洲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例外,老师不也是么?你没法和母亲以外的任何人进行肢体接触,却接受了我。” 第151章 徐晓风愣住。 俞洲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还嫌不够,又道:“我们一样。” 大脑出现刹那的空白,徐晓风张了张嘴。 ……他和俞洲一样。 不同于非黑即白的数学世界,这样的难题陌生且复杂,远超大脑处理的界限。徐晓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许久没能开口。 俞洲又往后退了一步,将路让了出来。 他仍然在深深地看,目光灼热,看他如同看藏在沙漠深处的唯一绿洲。徐晓风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莫名又想起俞洲被捡回来的那天晚上,烧到快四十度的男生半夜苏醒,抓着他的手腕,也用类似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把他的手攥出了一圈青紫。 所有的情感都写在那双眼睛里,而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多想过。 徐晓风呼吸急促,没法进,也退不了。俞洲这时又把刺全部收好,体贴入微,不再执着于捅破最后一层形同虚设的窗户纸,低声道:“太晚了,先睡吧。” 良久,徐晓风“嗯”了一声。 俞洲又问:“晚上吃了东西没有。”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道:“那好,晚安。” 他又往旁边走了几句,留出足够让徐晓风感到安全的距离。 徐晓风走了第一步,然后步伐越来越快,走到主卧门口,连头也没有回地把门带上。 周围彻底安静。 他靠着门站了一会,伸手撑住额头。 一夜无眠。 窗外缓慢地从暗变亮,阳光照到床上,逐渐变得刺眼。徐晓风在床上呆坐了一会。想确认昨夜的交谈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俞洲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口,但已经等同于默认。 他实在是太震惊,震惊盖住了所有其他的情绪,让他足足花了一夜的时间去消化。 一夜过后,他勉强接受了俞洲可能对他抱有过界感情这个事实。 他走到洗漱台前,看向镜子里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的人。除了一副好皮囊以外,这个人像白面馒头一样乏善可陈,无聊无趣,人生中做过的最大的挑战是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活到三十岁生活仍然是一片混乱。 俞洲与他不同。 他年轻十岁,人生刚刚开始,不过是幼时过得坎坷一些,往后必定会风生水起。 更何况他是秦家和林家两边的独苗,以林温泽的风格,哪怕把他绑在床上,也要绑出一个孙子来。 徐晓风机械性地抽出牙刷,开始洗漱。理智还在,告诉他俞洲还小,会受一些童年的影响,把对他的依赖误认为是特殊的感情,就同事跟他讲的一样,这些多巴胺不过是身体做出来的条件反射。 但是,他可以非常肯定,如果俞洲坚持这份感情,他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打不了,说不过,不舍得冷暴力,更不舍得从此分开。 俞洲是他胸腔里唯一的软肋。 想着,他囫囵把口里的泡沫漱掉,撑着洗漱台,忽然有点自暴自弃。 能怎么样呢?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情绪低沉地推开门,听见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乱糟糟的餐桌不知何时被收拾得蹭亮,上面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和煮鸡蛋。 徐晓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俞洲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正在炒空心菜。 他的眼睛下也带着青色,显然昨晚同样没睡好。 徐晓风看了一会,头越来越痛,心却在越来越软。 炒完,俞洲把空心菜装进盘子里,从吐司机里拿出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似乎早就知道徐晓风在那里,头也没回,道:“吃饭吧。” 徐晓风沉默地看着他把早餐端上桌,慢吞吞走到餐桌边坐下。 两人对视。 俞洲的酒已经彻底醒了,神色平静,除了脸色有些差以外,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疯劲。 但徐晓风没忘,他的手上还留了一圈红色,俞洲捏的。 “怎么办?”他问。 俞洲盛粥的手微微一顿。他把碗推到徐晓风那边,抬起头,注视着他,道:“老师想怎么办?” 徐晓风:“能不能改?” 俞洲笑了。 他一笑,徐晓风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肺也开始变得不太好使。几秒后,俞洲用很柔和的声音说:“改不了。” “哪怕我哪天死了,被烧成了骨灰,恐怕连骨灰都是檀香味的。”他给徐晓风的吐司抹上番茄酱,温柔得像擦过谁的皮肤,“等到下辈子,还是会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徐晓风:“……” 放在桌上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俞洲的话像烙铁一样,在他的耳朵里留下了滚烫又疼痛的印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76章 同住 吐司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咬了一口,是酸是甜一点都尝不出。再反观俞洲,他像是从身上卸下了几百斤的重担,神色轻松,一副不管你怎么样我就是不改的模样。 徐晓风没由来的一阵无奈和恼怒,夺走俞洲手里剥到一半的鸡蛋,冷声道:“过几天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俞洲:“最近恐怕都没时间,昨晚外公带我参加了公司高层的聚会,让我暑假在公司当一段时间的总经理秘书。” 徐晓风:“饭局上都能抽出时间来跑到我家门口堵人,居然没空去看医生?” 第152章 俞洲把蛋壳收拾好:“没必要花这个时间,看医生也一样。” “……”徐晓风快把鸡蛋捏碎了,“我要是今年就结婚生子,你准备耗一辈子?” 俞洲垂眼,搅动着碗里的粥,道:“结婚也不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又离婚了呢?” “你……” 俞洲道:“别费这个功夫了,风哥,就当它是一个难改的坏毛病,不会影响你什么。” 徐晓风简直不知如何评价。精心养了三年的小孩长大了,堵在他门口诉了一晚上匪夷所思的衷肠,竟然不会影响他什么?当他是没有心的泥菩萨么。 他还保持着作为老师的耐心和容忍力,花了一块吐司的时间冷静下来,语重心长道:“你还小,很多想法都没有定型,别轻易说什么一辈子的话。现在产生的这些想法,不过是因为和我在最低谷的时候相遇,在我身上寄托了一些亲情,并非真的与……有关系。往后你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也必定会遇到更优秀更合适的人,不要被知海县的过去绊住脚步。” 俞洲听着,脸上又阴郁情绪一闪而过,眉眼间不太高兴,语气倒依然很镇定:“如果我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从老师家里彻底搬出去,整日忙碌着养家糊口,和你一年也见不上几面,这样你会觉得高兴吗?” 徐晓风:“……” 他心里沉了沉,嘴中仍道:“就算各自成家立业,我们的家人关系也不会变。” 俞洲只是笑了笑,不愿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先吃早餐吧。” 徐晓风见他无动于衷,无奈感更浓。他这是第一次见识俞洲的固执,也是第一次发现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自己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客厅重新陷入安静,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饭,徐晓风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俞洲便在客厅打扫卫生。 哪怕吵了架、谈了足以颠覆他们关系的话题,他们待在一起时,依然可以平静地过生活,三年的同居培养了无数条件反射,身体比大脑更清楚现在该做什么。 各司其职地收拾好家,徐晓风:“你还不去公司上班?” 俞洲已经脱下了围裙,昨晚的西装洗了挂在阳台,他穿的是徐晓风的衣服,裤子有些短了,露着脚踝。 他说:“风哥,可以送我去公司吗?昨晚打车来的。” 徐晓风靠在墙上,打量着他不合身的装扮:“就这么去?” “嗯,”俞洲道,“公司楼下有服装店,到时候买一套。” 徐晓风心中的疙瘩还没消,道:“你可以叫秦家或者林家的司机过来接,顺带拿一套你的衣服。” 俞洲沉默了两秒。 他又用那种眼神看着徐晓风,在昨晚的摊牌之后,他似乎已经不想再伪装,将自己完全坦诚地呈现在徐晓风眼前,让他看到面具下隐藏了太久的克制和疯狂。 他说:“我希望你能送我。” 徐晓风心跳漏了半拍,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看着俞洲身后的盆栽。 俞洲消沉的声音却没有就此放过,紧跟着他的鼓膜。 “风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或者因为我喜欢你而恶心?” 徐晓风下意识道:“当然没有。” 否认完,他才发现刚才俞洲在话里说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藏在平平无奇的反问句里,好像吃饭喝水般正常,却后劲十足。他愣了许久,慢慢地脖子和耳根都红了,皱眉补充了一句:“不要随便说那种话。” 俞洲:“抱歉。” 他一道歉,徐晓风又有些难受,因为其实没什么好道歉的。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在等到答案之前,俞洲显然没有主动放弃的打算。 片刻,徐晓风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书桌上拿起车钥匙,认输道:“走吧,我送你。” 俞洲立刻露出笑意,跟在徐晓风身后,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他一起进入停车场。 还是那辆老旧的奥迪。关上门后,狭小的空间让他们几乎感到彼此身体的热度。徐晓风导了航,发动汽车,然后不出所料地被堵在高架上。 俞洲一直很安静地坐在副驾,呼吸平稳,很有耐心,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迟到。但徐晓风能够察觉到,他的目光正时不时落在自己的侧脸。 忍了十几分钟,他终于没忍住:“看我干什么?” 俞洲:“上次坐这辆车的时候,我也一直这样看,你没发现吗?” 徐晓风:“……没有。” 漫长的车队又往前挪了一点,徐晓风眉心直跳,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眶,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俞洲道:“不确定,应该是……我第一次教你打篮球的时候吧。” 徐晓风怔了一下,在记忆里翻找很久,才想起来他第一次学篮球还是在俞洲高一的时候。 高一,身边人才十六岁。 他在无比的震惊中错过了一个绿灯,手握方向盘握得直接泛白,不可思议地说:“那你跟朵儿又是怎么回事?” 俞洲笑了一声,道:“我让她假扮我的女朋友,条件是帮她写完暑假作业。” 徐晓风微微睁大眼,无法理解:“为什么?” 俞洲道:“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懵懵懂懂的,总想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或许是希望通过这些无聊的举动获取你的关注。” 第153章 徐晓风:“可我的关注一直在你身上。” 俞洲:“老师,人总是贪心的。” “从无到有,从有到很多,这个过程里仍然不会觉得满足,”俞洲说,“只会想要更多。” 绿灯通过,徐晓风的头越来越痛,道:“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法给。” 俞洲:“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很多时间…… 徐晓风无法回答,闭上嘴不再说话,怕继续聊下去会影响道路交通安全。 从家里开到秦式集团总部,花了接近四十分钟。徐晓风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库,松了口气:“到了。” 俞洲坐在副驾驶没有动,转过头叮嘱道:“我这几天都不会过来。不要再去酒吧,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徐晓风:“这是成年人的自由。” 俞洲的眸色一下变得很沉。 徐晓风解开车门的锁:“去吧。” 俞洲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去开车门,而是朝徐晓风的方向俯身过来。 熟悉的气味和热度越来越近,徐晓风迅速绷紧全身,抓住俞洲的衣角,心中警铃大作:“你要……”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俞洲却只是轻轻抱了一下他。 他们都穿着单薄的t恤,胸膛相贴,心跳在刹那间连到了一起,气息也有了片刻的交融,徐晓风伸手想要推,在他动手之前,俞洲已经主动分开,一如往常地跟他说:“好好吃饭,我走了。” 说完,车门被打开,然后轻轻合上。 车厢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徐晓风还没有从短暂拥抱中回过神,身体僵硬,目光倒是早早地动起来,追随着俞洲的身影,直到他进入电梯。 空气里还残留着俞洲身上的味道,很淡,像某种木质香水的后调,应该是在秦家沾上的,对俞洲的年龄来说有些过分成熟了。 香味很陌生,又带着亲切的熟悉感。 徐晓风靠近驾驶室的皮椅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他心烦意乱。 俞洲显然也知道他心烦意乱,特意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两个月,一直到大学开学的前两天,才开始按照原计划往徐晓风家里搬家。 搬家之前,他特地给徐晓风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道:“我们原计划明天合住,我可以明天搬东西过来吗?” 徐晓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有些无奈:“你当我会把你扫地出门吗?” 俞洲:“确实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徐晓风:“试试吧。” 他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俞洲大包小包搬东西到徐晓风的公寓,后面居然跟着秦和同。 秦和同一身运动服,看起来最近的状态相当好,居然还能拄着拐杖亲自来送外孙搬家,指挥家里的管家搬运东西,一看到徐晓风便和蔼地笑,握住他的手:“小风啊,叨扰你了。” 徐晓风是真没想到秦和同会亲自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乖巧听话的俞洲,心中一梗。他是真以为自己会把他扫地出门吗? 秦和同在,他只好亲自将老人先迎进来,笑道:“不叨扰,我和小洲有缘分。” 俞洲:“嗯。” 徐晓风:“……” 秦和同听得笑眯了眼,道:“我知道你和其他那些公子哥不一样,是真正的好孩子,俞洲在你这我很放心,希望他跟你好好学一学。” 他一只手隔着衣服握着徐晓风,一只手握着俞洲,两头拍了拍:“俞洲也是心眼实在的孩子,小时候吃了很多苦,什么都经历过,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跟他提,或者跟我提。” 徐晓风:“您放心。” 秦和同握得很紧,迟迟没松手,显然还是舍不得。俞洲主动替徐晓风解围,三言两语把外公哄去了沙发,给他洗了水果,温声说了几句什么,说得他连连点头。 徐晓风这几天感冒了,怕把病毒传给老人,去主卧里拿了口罩戴上。 几个人同时搬运东西,很快就把俞洲带过来的生活用品摆得整整齐齐。秦和同还要请徐晓风吃饭,徐晓风赶紧以感冒为理由拒绝了。 他和俞洲把老人送到楼下,再一同坐电梯回公寓。 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见面,徐晓风已经冷静了不少。他打量着俞洲,发现他居然还在长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 在秦氏集团这两个月大概学了很多,他的气质成熟不少,人也晒黑了,高大英俊,深色的瞳孔安静内敛。 他的手腕上居然戴了一串普普通通的木质佛珠。 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佛珠上,看了好一会,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戴这个做什么?” 俞洲抬起手,把手腕处的佛珠转了转,垂眸看向徐晓风,道:“静心,克己。” 徐晓风愣了一下。 俞洲抬起的手没有放下,直接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他正在发着低烧,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大夏天怎么会感冒?” 徐晓风瓮声说:“大概是因为太心烦了吧。” “……”俞洲罕见地无言了两秒,“对不起。” 电梯门开了,徐晓风先走出门外,留给他一个清瘦不少的背影。 拉扯追妻正式开始!!! 第77章 礼貌 九月,大学开学。 虽然和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徐晓风还是改不掉当家长的习惯,大早起来,亲自带俞洲去隔壁学校报到。 第154章 感冒越来越严重,他捂得严严实实,头晕脑胀地跟在俞洲身边,叮嘱他道:“没住宿舍也要跟同学保持关系,适当参加一些社交,多认识认识同龄女生,不要一下课就往家里跑。” 俞洲碰了一下他还在发热的手,面不改色道:“你烧糊涂了。” 徐晓风:“我认真的。” 俞洲轻轻转动佛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话题转移开,温顺地说:“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徐晓风:“后天。” 俞洲:“感冒这么严重,上课坚持得住吗?等会报完到我带你去挂个水吧。” 徐晓风摇摇头,进报到大厅的时候一脚踩空楼梯,差点跌倒,被俞洲眼疾手快地揽住。 一个短暂的肢体接触,俞洲握住他消瘦的腰,闻到熟悉的清淡檀香,下意识收紧手臂。 心跳还没来得及变快,身边人已经把他推开了。 “没事,只是头晕了一下。” 徐晓风若无其事地站稳,甚至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俞洲动作一顿,手指蜷缩成拳,看了一眼徐晓风面朝他的白皙侧脸,慢慢吸气,很有耐心地说:“等会回去补觉吧,多休息。” 徐晓风只觉得腰间还残留着俞洲手掌的热度,背绷得很紧,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来得早,报到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老师和学生,有一位老师远远就认出了徐晓风,热情招呼道:“徐老师!好久不见!怎么来了我们这边?我们数学系终于挖墙角成功了?” 徐晓风笑了笑,拍拍俞洲的肩膀,道:“我带我……弟弟,来报到。” 老师:“你还有弟弟?……哟,你弟弟长得真帅。” 俞洲把报到资料递过来:“您好。” 老师核对了他的资料,居然对俞洲有印象,道:“我记得你,高中组的奥数第一,不想保送,隔壁学校的招生组在你那滑铁卢了好几次,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几个老师也都围了过来:“那个不保送京大的奥数第一来了我们这?” 俞洲被几双好奇的目光盯上,镇定道:“我哥在京大教数学,我不想去他班上,所以没去。” 徐晓风:“……” 这句哥倒是叫得无比亲热自然。 众人都笑了,和徐晓风相熟的老师又调侃了几句,给俞洲办好入学。 旁边还遇到几个正在报到的同学,和俞洲是同一个专业,互相加了微信。其中一个高挑女生看了徐晓风好几次,临走时道:“俞同学,等会要不要一起吃饭?” 俞洲只想早点回家给徐晓风做病号餐,正要拒绝,旁边的人道:“好呀,你们出去吃顿好的,算我请客。” 俞洲皱眉:“要不……” 徐晓风道:“去吧。” 他这两天对病号百依百顺,只好留下来和同学聚餐,徐晓风要去京大开教师会,道:“等你们开学典礼结束,我来接你。” 两人分开行动,离开时,他听见那个女同学道:“你哥哥看着好年轻哦,也是学生吗?” 徐晓风脚步微微一顿,听到俞洲温和地说:“已经三十了,只是不显年龄,最近正在考虑结婚。” 他差点自己绊倒自己,抬起眉,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俞洲光明正大看过来的视线。 这孩子……他眉心突突跳了几下。 开完教师会,徐晓风吃了一颗退烧药,又去心理系那边找同事,隐晦地咨询俞洲的事。 同事还保持着上次的说法,道:“性向并不是心理疾病,除非表现出其他干扰生活的症状,比如过强的控制欲,分离焦虑等,这种才需要去看看。” 徐晓风:“如果他把亲人之间的依赖错误的当成爱情呢?” 同事反问:“你又基于什么判断是亲情还是爱情?” 徐晓风:“正常人应该不会爱上年长十岁的同性吧。” 同事笑道:“徐老师在学术上登峰造极,在感情上倒是一窍不通。你知道你们院长刚和年长接近二十岁的某位教授结婚吗?” 徐晓风愣住,惊讶地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同事道,“婚礼特别浪漫,他当了半辈子不婚主义者,最后在婚礼上看妻子满眼都是爱。所以,真正的爱情跟年龄性别都没有关系,反倒是人们眼中郎才女貌的亲密爱侣,许多都不过因为‘般配’两个字才走到一起。” 徐晓风仍然有些茫然:“是吗?” 同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去谈谈恋爱,好好感受一下。” 聊完,同事去接新生,徐晓风独自站在心理系的楼上吹了一会风,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到隔壁开学典礼结束,才慢吞吞往停车场走。 爱情为什么会和年龄和性别都无关? 徐晓风没法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情爱属于一种生理现象。 人类在性成熟之后,就会将繁衍的本能转变成欲望,让身体分泌荷尔蒙,产生对异性朦胧又美好的爱恋,甚至故意扰乱大脑的正常判断,将人从智慧生物变成低级动物,直到两人在荷尔蒙的蒙骗下完成繁衍工作。 而年龄和性别都是繁衍的重要影响因素,如果抛开这两个条件,没了荷尔蒙的作用,两个人之间还能产生爱情吗? 他想了很久,甚至仔细回忆了那天早上俞洲朝气蓬勃的欲望,依然没想明白。 第155章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走到停车场,俞洲中途打电话给他,他想得太入神,一时没有留意到。 刚找到自己的车,停在对面的一辆白色宝马忽然闪了他一下。徐晓风没反应,伸手去拉车门,宝马直接摁起喇叭。 徐晓风终于抬起头。 对面的宝马开了车门,一个熟人从驾驶室大步迈出来。 ……顾思博。 “晓风!”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徐晓风的脸,“你终于回来教课了。” 一看到他,徐晓风便想起他重伤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被徐春岚夹在俞洲的档案袋里,作为俞洲对他人造成人身伤害的伪证。 脸色开始变冷,徐晓风冷淡地朝他点点头:“顾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顾思博立刻伸手挡住他的车门,声音里带着不正常的狂热,眼睛微微发亮,道:“我看了你关于霍林猜想的论文,真的太精彩了,看得我一礼拜没法入睡,被你的证明思路深深震撼。” 徐晓风:“谢谢。” “我把你的论文打印成巨幅海报,将整个卧室的墙贴满,每天入睡前都会一张一张仔细地读,现在已经可以从头背诵。晓风,我真的很……景仰,嗯,景仰你的才华,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再聊聊论文里的内容,保证只聊论文。” 徐晓风:“……” 他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心理学同事说的话。 “真正的爱情跟年龄性别都没有关系”。 他眼前就站着一位号称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性,但无论怎么看,顾思博爱得都是数学,大概把他当成数学在现实世界的某种化身。 他心中生出淡淡的厌烦。 “我还有事。”他说,“请松手。” 顾思博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反而把车门握得更紧,胸腔起伏,似乎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情绪,很怜惜地问:“是不舒服吗?今天开会的时候看你一直没精神,脸色也很差。身体状态不好还是不要开车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徐晓风皱起眉,耐心耗尽,坐进车里,嘭地一声准备把门带上。 车门砸在车上,居然又弹开了。徐晓风一愣,发现顾思博居然还没松手,任由自己的手被门夹到。 握在门上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青。 他似乎浑然不觉,弯下腰,凑近驾驶室:“我们聊聊吧?聊什么都行,数学,美食,养生,或者……那天打我的俞洲。” 徐晓风猛地抬起头。 顾思博笑得很温和:“徐教授很生气,她叫人来教训我的时候,我是自愿的。” 徐晓风:“走开!” 顾思博:“你生气的模样也好可爱,很少能从你脸上见到这么生动的表情。” 徐晓风懒得跟他纠缠,正要直接发动汽车,一道黑影忽然挥了过来,狠狠砸在顾思博的脸上。 肉和骨头相撞,发出疼痛的闷响。徐晓风一惊,身体比大脑动得更快,条件反射般跳下车,挡住那人的拳头:“别冲动!” 来人并没有冲动。 他看起来比上一次冷静多了,除了瞳孔的颜色格外深以外,没有任何暴怒的表现,冰冷地看着被他打翻在地的顾思博,反扣住徐晓风的手:“滚!” 顾思博吐出一口血沫,摸到眼镜,重新戴回脸上,沉着脸看向徐晓风身边的人。 “哈,又是你!” 徐晓风挡在他们两人中间,只看着俞洲,严厉道:“上车!” 俞洲深深地看了顾思博一眼,居然没有任何冲动之举,真的听话上了车。 徐晓风松了一口气。 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顾思博,迅速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蹿出停车场。 俞洲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室里,指关节微微泛红,呼吸沉而急促。徐晓风眉头紧皱,空出一只手来,安抚性地覆住他破了皮的手背。 “现在是在学校,全是摄像头,你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这句话已经是明显的暗示,暗示顾思博曾经拿肢体冲突做过文章。俞洲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冷笑了一声。 他反握住徐晓风的手,握得很紧。 后视镜里,那辆白色的宝马紧随其后。 俞洲一直盯着后视镜看,徐晓风却没有注意,一路压着限速将车开回公寓的地下停车库。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似乎让他烧得更加厉害,太阳穴在刀割般作痛。 “回家里说,”他看了一眼俞洲阴沉的侧脸,加倍的头痛,“别担心,我可以应付他。” 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俞洲忽然开口:“老师,你还忘了一件事。” 徐晓风:“什么?” 俞洲捏着他柔软滚烫的手掌,道:“只要我过了京大的录取线,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条件。” 他怔住,不明白俞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我没忘。” “还作数吗?” “作数,”他说,“你要什么,我们上楼聊。” 白色宝马驶入停车库,附近没有车位,他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倒车。 俞洲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与眼中近乎疯狂的神色相反,他的声音温柔冷静。 “抱歉,风哥,我现在有点失控,不要生我的气。” 一个又绅士的预告,徐晓风立刻有了预感,耳朵里嗡地一声。 第156章 他看到俞洲朝主驾倾身而来。 我们小狗是的狗砸~ 第78章 生气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了徐晓风的后颈,他呆滞两秒,看着熟悉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嘴唇因为惊讶和慌张而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俞……” 后面的话音吞没在亲吻里。 他的动作太急,两人的牙轻轻磕了一下,徐晓风下意识皱眉,他立刻后撤一些,先温柔的含住他的嘴唇,慢慢吮吸,再不动声色地用舌尖撬开牙齿,卷住因为发烧而火热的舌头,品尝里面残留的药片的苦味。 这样的举动对徐晓风来说太过冲击,足足有半分钟,他惊讶地大睁着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只觉得这一幕格外眼熟,似乎在某个冬天的夜晚发生过。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俞洲长了一张格外薄情的唇,尝起来居然是软的,甚至有点甜。 这样的念头随着舌尖的攻城掠地而深入,他被吻得出了汗,车厢狭小,俞洲靠得太近,气息贴在他的鼻间,夺走氧气,让他难以呼吸。 高热、缺氧,身体也跟着变软,软绵绵倒在驾驶室的椅子里。俞洲把另一只手也探过来,环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搂紧,再用大拇指反复摩挲着他汗湿的后颈,好几次摸到后背的脊梁,又克制地忍耐住,没有再继续往下。 徐晓风的脑浆变成浆糊,被放肆吻了半分多钟,终于慢慢回过神。 他瞳孔收缩,喉咙里发出几声的呜声,伸手去推,却觉得俞洲的胸膛像铁块一样坚硬,连推几次都纹丝不动。 挣扎刺激到身前的人,反而让俞洲搂得更紧。年轻男人的神色冷静又疯狂,深色瞳孔无比专注地映着他泛红的脸,像见不到底的深海漩涡,似乎随时要将他吸进去。 徐晓风越发慌乱,含糊地喊着俞洲的名字,无意间磕破了他的嘴唇,唇齿间弥漫起甜甜的血腥味。 直到俞洲的舌尖抵上柔软敏感的上颚,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往外推的手蜷缩起来,抓住俞洲的衣服纽扣。 脸和耳朵全红了。俞洲短暂离开,让他喘了两口气,随后又一次温柔点过他的嘴唇,再重新撬开牙齿,一点点深入。 时间在车厢里按了暂停键。 徐晓风总觉得他们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吻到下巴发酸、嘴唇发麻,分开时就像两节断开的藕,牵扯出长长的相连的银丝。 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俞洲的目光还黏在他身上。 片刻,他似乎还想再继续,微微低下头。徐晓风迅速转开头,耳朵红得要滴血,恼怒道:“够了!” 俞洲的左手还揽着他的腰,手腕上的佛珠压在他腰间。 灼热的视线落在殷红的嘴唇上,再慢慢下移,扫过不太平坦的牛仔裤。 徐晓风飞快地拿过外套穿在身上,盖住异样的地方,红色已经从耳朵蔓延到锁骨,看起来气得不轻:“你还搂着……松手!” 俞洲听话地松开手。 他声音全哑了,听起来很低沉,里面翻滚着复杂的情绪,道:“这是我想要的东西。” 徐晓风被吻得丧失了表达能力,“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拉开车门,大步朝电梯口走去。 俞洲快走几步赶上他,将他匆忙间没整理好的衣领理好,然后握住他的手。 徐晓风正在气头上,试图将手抽出来,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俞洲紧紧牵着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电梯来了,他先一步走进电梯,俞洲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回头看向十几米开外的白色宝马。 车还没有熄火,坐在驾驶室里的人正看着他们的方向。 俞洲朝那头露出淡淡的笑容,走进电梯,用身体挡住了那人看过来的视线,将电梯门关上。 徐晓风当着俞洲的面甩上了主卧的门。 俞洲面对木色的卧室门站了片刻,鼻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急促的呼吸仍然没有平息。 脑中全是那人汗涔涔的白皙的脸,他太低估了徐晓风对自己的诱惑力,不听话的部位到现在还绷得生疼。 他缓慢深呼吸,去次卧洗了个冷水澡,然后重新回到吃了闭门羹的地方,听到里面也正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俞洲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个忍者。 等到水流声平息下来,他轻轻敲了敲门,用最没有攻击性的声音温和道:“出来吃点东西。” 里面的人没说话。 俞洲等了一会,坚持不懈地继续敲,又道:“刚才在车上感到你烧得很厉害,睡前要再吃一片退烧药。” 还是没动静。 老师这回可能是真的了。 俞洲意识到这一点,低声叹气,心里也没有底,面壁思过般又站了许久,最后把炖得软烂的粥和药放在门口,道:“我先回次卧了,东西放在门口,一定记得吃。” 说完,他回了自己的卧室,轻轻合上门。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隐隐听见主卧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徐晓风大约是将东西拿了进去,很快又将门合上。 家里陷入安静。 俞洲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开始预习大一上的教科书,平心静气学到十一点多,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拉开门,又一次走到主卧门口。 里面鸦雀无声,老师应该睡着了。 第157章 他握住把手,极轻地将门打开,往里看了一眼。 主卧一片漆黑,床上的人整个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边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俞洲怕吵醒他,把拖鞋脱掉,光脚走进里面,看到他准备的粥被喝了七七八八,退烧药也听话地吃掉了。 心中的担忧散去一些。他走到床边,伸手小心地探了一下体温。 滚烫的热意从手背传来,俞洲顿时皱起眉。 他拿来电子体温计,顾不上会不会把人吵醒,将体温计塞进他的腋下。一连串动作下来,徐晓风竟然只是动了动眉头,大约是昏睡过去的。 等待了几分钟,体温计滴的一声,显示温度是39度5。 俞洲的心一沉,当即开了灯,替徐晓风穿上厚外套,轻轻拍动他的脸:“老师,醒醒,我得马上带你去医院。” 徐晓风朦朦胧胧睁开眼,一看到俞洲,还惦记着睡前没生完的气,没什么力气地拍开他的手:“不去,你别这样搂着我。” 俞洲把声音放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等风哥病好了想怎么生我的气都可以,现在先跟我去医院,行吗?” 徐晓风烧得迷糊,脾气又上来了,死活不同意。俞洲和他拉扯了一会,摸到他有些凉的手,只好重新将他的衣服脱掉,用被子裹起来,无奈道:“我叫个家庭医生。” 徐晓风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俞洲走到外面去打电话,找了秦家的家庭医生。 等重新回到主卧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俞洲摸了摸他滚烫的皮肤,自责自己没有照看好他,坐在床边看,看了很久。 徐晓风说了一句梦话,含糊听不清楚,只听到一个词是“不对”。俞洲心中有些酸涩,俯下身去,虚虚地吻了一下他的头顶。 有得哄了(狗头) 第79章 品尝 秦家的医生居然认识徐晓风,扎针的时候找了好半天都找不到血管,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人的时候没认出来,一看血管就想起来了,他的血管还是跟三年前一样难找。” 俞洲:“您给他看过病?” “看过,”医生道,“那会我还在医院坐急诊,半夜收治了一个情况特别危险的病人,结果两个护士都扎不准血管,最后把护士长都叫来了,印象特别深刻。” 三年前的急诊……应该就是风哥说的胃出血吧。 俞洲握住徐晓风没有扎针的那只手,道:“他现在还是动不动胃痛,那次胃出血伤到根本了。” 医生愣了一下:“胃出血?” 俞洲抬起头,看向医生:“您三年前接他的急诊,不是因为胃出血?” 医生:“当然不是,我记得很清楚,他……” 说到这里,他又止住了话头。 俞洲:“是因为什么?” 医生把吊瓶挂在床头,把徐晓风扎了针的手盖好被子,道:“我得保护病人隐私,你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问他。” 俞洲心中轻轻一跳,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后者正在沉沉昏睡,因为生病的原因呼吸很重,脸颊比在知海县时消瘦了许多。 医生又开好药,叮嘱他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俞洲仔细记好,亲自送医生到楼下。 前后不到五分钟,再回到主卧时,徐晓风似乎魇住了,正在胡乱说着梦话,额头上全是冷汗,扎着针的手死死抓着被单,输液管里已经开始回血。 俞洲快步走过去,低声将他叫醒,将吊瓶举得更高,让血重新回进去。 徐晓风满头是汗地睁开眼,看向俞洲,半天都对不准焦距。 俞洲小声问:“要不要喝点水?刚才你做噩梦了。” 徐晓风点点头,俞洲便把温水送到他嘴边。他慢慢地喝了两口,不知想到什么,把嘴唇抿了起来,抬眼瞪着俞洲。 俞洲:“再喝点,或者需要我喂?” 听到“喂”字,徐晓风立刻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全部喝光,哑声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你烧到快四十度了,我刚送走医生。”俞洲说,“今晚得睡在你房间,盯着点滴。” 徐晓风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敢置信:“感冒而已,居然四十度了?” 俞洲觉得他烧懵的样子格外可爱,“嗯”了一声,笑道:“继续睡吧。” 徐晓风没躺下,拧开床头的阅读灯,看向俞洲,道:“今天你在车里……那事,我得和你好好谈谈。” 俞洲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明早起来再谈吧。” “不行。”徐晓风做了一晚上被蟒蛇紧紧缠绕的梦,今晚的蟒蛇是热的,缠得他浑身滚烫,蛇信子危险地在他脸上反复滑动,让他根本没法继续睡下去。 他将噩梦归责于俞洲,准备现在就谈:“在没有我同意的情况下,你不能做这样的动作,我会生气。” “抱歉,”俞洲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微微低着头,态度很诚恳,“不过,我确实是有得到你的首肯的。” 徐晓风皱起眉:“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俞洲眉眼温和,与车上发疯的模样截然不同,乖巧道:“我问了老师,‘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吗’,你说是的,我才继续下一步动作。” 徐晓风:“……” 他烧得头晕脑胀,回忆了一下,发现俞洲是真的有很礼貌地问过,不禁词穷几秒,心中生的恼怒慢慢没了底气:“但你没有说是……” 第158章 “嗯,我没有说,”俞洲道,“这是我的错,也是我的私心,如果完全挑明,我知道你会拒绝。” 他说得如此坦诚,徐晓风反而沉默了。 良久,徐晓风终于找回话题点,道:“我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想和一个大你十岁的男人……接吻。” 俞洲把被子拉到他的锁骨处,再替他掖好:“老师,在这方面你似乎一直很钝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时常想见到他,会吃醋,会患得患失,会想和他做亲密的举动,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他仍然不懂。 俞洲又道:“我们接吻的时候,你并没有表现出很抵触,说明我也可以归在你的‘喜欢’一列。” 徐晓风:“我当然不讨厌你,只是希望我们能回到最初的关系。” 俞洲:“有区别吗?” 徐晓风:“肯定是有区别的。” 俞洲笑了笑:“你连接吻的感觉都分不明白,亲情还是爱情的关系也没多大区别吧。如果我们以情侣的名义在一起,也不过是跟现在一样,你生病的时候我会照看,我难过的时候你会安慰,甚至还可以更亲密,亲密到做彼此的唯一。” 徐晓风认真想了一会,试图找出一条可以反驳的逻辑链,最后却越想越觉得俞洲说的也有道理。 他没有知心朋友,没谈过恋爱,连从小得到的亲情都是畸形的,根本分不明白感情的种类,只知道现在自己不可能再和俞洲分开。 他们无论以什么样的关系在一起,似乎都不会对现在的生活造成影响…… 徐晓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俞洲又道:“别想了,睡吧。” 说着,他脱掉外套,把吊瓶挂稳,然后掀开徐晓风的被子,准备上床。 徐晓风一愣,很快警惕起来,捂住被子:“做什么?” 俞洲也跟着一愣,似乎奇怪的是徐晓风,很理所当然地道:“陪床啊。每次你生病,我都会陪你一起睡。” 徐晓风:“……是这样没错,但是,你……” 俞洲打了个哈欠:“风哥,让我睡会,好困。” 徐晓风见他面带疲色,还是心软了,自暴自弃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嘴里仍然说着:“不怕传染我的感冒?” 俞洲钻进他的被窝,伸手摸了摸他有所退烧的额头,道:“亲都亲了,要传染也跑不掉。” 徐晓风被他如此自然的态度搞得有些迷惑,耳朵又开始泛红,也跟着躺下来,黑暗里盯着俞洲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和高热的徐晓风比起来,俞洲身上很凉,贴过来之后让他觉得很舒服。 不一会,俞洲整理好被子,用手臂揽上他的腰。这个姿势非常熟悉,还在知海县的时候,几乎每次同床共枕俞洲都会这样揽着他,一整夜都不放手。 徐晓风有些迷茫了,目光落在俞洲柔软的淡色嘴唇上。 片刻,他轻轻推了一下准备睡觉的俞洲,不死心地又问:“真不能改了?” 俞洲:“什么?” “喜欢男人的毛病。” 俞洲觉得好笑,道:“我不喜欢男人,只喜欢你。” 徐晓风有些僵硬地绷紧肩膀:“哦,不能改?” “不能,”俞洲说,“就算你把我从家里赶出去,这辈子都不见我的面,我也改不了。” 徐晓风:“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俞洲本来已经闭上眼了,听到这句,又缓慢地把眼睛睁开,深色瞳孔直勾勾盯着徐晓风。 他慢慢道:“你看,你总是不够心狠,才会让我一次次得寸进尺。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徐晓风隐隐有了一点危机感。 “想什么?”他下意识问。 俞洲道:“想再亲一下,反正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徐晓风:“……” 俞洲的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他的嘴唇上,片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正一直看着俞洲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生出几分无奈,低低叹了口气,道:“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俞洲靠近他,有点持宠而娇的意思,笑道:“你惯的。” 徐晓风用没有吊水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阻止他继续靠近。俞洲也跟着乖乖地停下,只有视线还在放肆地扫着眼前人的嘴唇和眼睛,里面带着毫不掩藏的渴求和欲望。 徐晓风被烧糊涂了。 他凑近,在俞洲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点过。 和车里一样的软,因为一直坐在床边的原因,有些凉凉的。 亲完,他试图从这种行为中找到任何一丝特殊感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他疑惑地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俞洲跟上了瘾一样总想接吻,于是重新靠近,又吻了一次。 俞洲早已彻底愣在枕边,嘴唇轻张,瞳孔颤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一个小型永动机。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晓风的动作,酥麻感从尾椎直蹿到头皮,用冷水澡强行压下来的地方迅速有了反应。 徐晓风还浑然未察,亲完两次后评价道:“没什么感觉,你肯定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色.情视频影响了,总想着干这种事,还是得努力改改。” 俞洲:“……” 这一盆迎头的冷水浇下来,他的头是冷的,心和身体还是热的,夹在极度幸福与极度无奈的冰火两重天里,进不得,退不了。 第159章 风哥……他哭笑不得。 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没法再做什么,不然就扣实了“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帽子。 俞洲忍了又忍,转动起手上的佛珠,哑声道:“……我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洗澡,我先去洗个澡。” 徐晓风皱眉:“没洗澡就上我的床。” 俞洲无心解释,迅速起身,去自己卧室又洗了一个凉水澡。身体的热意太盛,连凉水都浇不灭心中的火苗,一闭眼就是徐晓风主动朝他靠近的脸,心脏到现在还在狂跳。 他单手撑着墙,用力吸气,另一只手开始缓慢移动。 冷汗流过紧绷的背部,在日光灯下勾勒出极具攻击性的肌肉曲线。俞洲把所有的失控都藏在浴室里,等重新做好无害的伪装后,才敢回到徐晓风床上。 撩火的人已经睡着了。 俞洲盯着他熟睡的侧脸看了许久,暗暗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腰,在他耳垂处亲了亲,万幸当年在知海县遇到徐晓风的人是自己。 换成别人,估计也一样能把他骗走吧。 徐老师:我虽然说不过你,但可以让你闭嘴 第80章 往事 徐晓风后半夜睡得很好。 药效发挥作用,他出了一身冷汗,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甚至有点发冷。好在身边一直躺着一个热源,像冬天里毛茸茸热乎乎的大狗,将他盘进最柔软的腹部,再用巨大的尾巴盖住。 醒来时,梦里的大狗还在身边熟睡。 徐晓风浑身轻快,早就忘了生气的事,打量起俞洲的睡脸。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惊叹这张脸的对称性,每一根线条都像坐标轴里的函数,每一个五官都如同电脑里数值严苛的建模,可以无比精准地踩在他的审美上。 徐晓风看得入神,心情也跟着变好,暗暗原谅了俞洲最近越发放纵的越界行为。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如果真改不了,也只能随他去了。徐晓风想。 他悄悄坐起身,发现床边还挂着空掉的点滴瓶,手上的针已经被拔出来了,针孔处很仔细地贴着止血贴,不知俞洲昨晚熬到几点才睡。 徐晓风替他盖好被子,先去厨房里做早餐。 时间还早,他拧开录音机,开始听国外买回来的数学讲座磁带。 煎到第二个鸡蛋,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的背后。徐晓风感到有视线正在落在他的背影,一道熟悉的呼吸慢慢靠近,最后贴上了他的耳郭。 俞洲从身后揽住了他。 “早。” 徐晓风翻蛋的动作一顿,道:“松手。” 俞洲揽着不放,一米八多的个子微微弯着,把下巴搁在徐晓风的肩头,用额头试了试他侧脸颊的温度:“退烧了,李医生医术不错。” 徐晓风只当李医生是秦家的私人医生,没有深问,又道:“你这样我没法翻面。” 俞洲便从身后探过手去,握住锅铲,轻而易举地将鸡蛋翻过来,然后把火关到最小,让余热慢慢煎熟蛋白质。 “我昨晚没怎么睡好,”俞洲说,“守着你吊完水之后才睡,睡着了还一直在做噩梦。” “梦到什么了?” 俞洲:“梦到顾思博把你绑走,让我拿你没发表的论文底稿去赎人。我急得要命,满屋子找你的论文,最后只找到了一份画在坐标轴里的肖像图,上面的标题是‘论如何建立人物的面部函数’,然后第一个论点就是,需要长得极为对称。” 徐晓风笑出了声。 “我不会写这么没内涵的论文标题。然后呢?” 俞洲:“然后,我拿着那张肖像图去找顾思博。他把你绑在京大的讲台上,让我一手交论文,一手交人。我害怕他伤害你,赶紧把论文递了过去,结果他看到论文之后忽然暴怒,说那副肖像画的是我的脸,掏出水果刀准备撕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了半秒才继续:“我满头都是冷汗,正想着该怎么救你,好在这时醒了,听见你好好地站在厨房煎鸡蛋。” 徐晓风乐了好一会都停不下来。 “你真是……”他笑得撑住了阳台台面,“太有想象力了!” 俞洲终于松开手,接管灶台上的锅,嘴角轻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徐晓风:“我对顾思博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绑不走我。” 俞洲立刻转过头来,看着徐晓风脸上还没有消退的笑意:“再说一遍?” 徐晓风:“我对顾思博一点兴趣也没有。” 俞洲抿了一下唇,把鸡蛋装进盘子里:“其实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他也挺不错的。家境优越,工作稳定,学历很高,跟你又是研究同一个领域,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徐晓风不太确定:“你这是……吃醋?” “嗯,”俞洲道,“醋得睡不着觉。” 徐晓风觉得俞洲这种时候特别小孩子气,像以前住在他隔壁的某个小姑娘,因为芭比娃娃的裙子比自己好看而坐在台阶边上哭。 他半开玩笑地说:“不用醋他,他的脸没有你对称。” 俞洲一愣。 徐晓风:“早点吃饭吧,你们今天要开始军训了。” 他还没回神,怔怔地点点头。 吃过早饭后,徐晓风收拾完碗筷,看到俞洲正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直尺,对着自己的五官反复比量。 第160章 他提醒道:“准备走了。”俞洲又飞快把直尺收起来,假装没有在焦虑外貌,很自然地笑道:“老师送我吗?” 徐晓风:“送你,我也要去学校。” 俞洲:“请假在家休息一天吧,才刚刚退烧。” “没事,今天就一节课。” 俞洲:“那要记得吃药,别让我担心。” “好。” 两人说着生活里琐碎事,和在知海县时没什么两样。徐晓风开车把俞洲送到学校门口,然后掉头去了隔壁京大。 目送老旧奥迪开出视线范围,俞洲很快收起脸上的笑容。 今天是军训第一天,他去更衣室换了军训服,然后站在更衣镜前,盯着镜子里映出来的脸,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试图测算五官和五官之间的距离。 除了观察脸对不对称以外,还有很多事情在脑中打转,关于风哥的身体,关于顾思博,还有秦家和徐家…… 他安静地看了许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振动,上面跳动着外公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秦和同在电话里头道:“这几天和晓风相处得怎么样?今晚回家吃饭吧,我昨天去海边钓了一条大鱼。” 俞洲也正好有事想跟外公聊,欣然道:“好的,我军训完就回来。” 秦和同心疼外孙,又问了很多军训上的事,俞洲有问必答,和外公聊到军训集合才挂断电话。 下午五点钟不到,秦和同派来的司机已经等在学校门口。 俞洲不想太高调,在学校里多呆了一会,等同级同学都散的差不多才上车。从学校到秦家不算太远,但奈何京市随时随地都在堵车,开回家时快六点了。 桌上已经摆满菜,秦遥居然也在。 一看到这位舅舅,俞洲便知道今晚不仅仅是吃饭这么简单。 他和名义上的舅舅打了招呼,桌上两个长辈都无比慈爱,围绕着他的生活和学习聊了许久,聊到最后,这顿饭终于进入正题。 秦遥状若不经意地提起:“小洲,听说你和徐家的小少爷关系很好,有没有听他提过木棉路旁边的那块地?” 俞洲立刻警觉起来。 秦和同:“吃饭的时候提什么工作。晓风是个搞数学的,这些事情他根本不会沾手。” 秦遥便笑道:“随口聊聊。” 俞洲夹了一块鱼肉,随意问了一句:“舅舅什么时候对地感兴趣了?” 秦遥见他接话,以为徐晓风真跟他说过什么,很快精神起来,道:“地总归是不会亏钱的东西,我们也正好要扩一下研发中心,如果能以重点产业作为由头拿到便宜的地……” 俞洲装作什么都听不懂:“那跟徐老师有关系吗?” 秦遥一下哽住了。 他看着这个没让他顺心过的便宜侄子,一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明白。 秦和同全程旁观了外孙和养子的互相试探,忍不住笑起来,宠溺地看了俞洲一眼,道:“好了,他才上大一,好不容易回家吃一顿饭,再聊这种话题等会就让你洗碗。” 秦遥只好应下,不再聊地的事。过了一会,他还没死心,又把话题往徐晓风身上引:“晓风似乎身体不太好,你住在他家里要多照料照料他。我听说他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好像是……想不开吞了安眠药,不知现在好些没。” 叮地一声,俞洲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维持得很好的面具出现裂痕。他瞳孔黑得吓人,转过头来,直勾勾看向秦遥:“什么?” 秦和同也很惊讶:“安眠药?徐教授曾跟我说是胃出血啊。” 秦遥道:“这种病因不方便往外说吧,徐家也算名门望族,说出去不好听。” 秦和同皱眉,极为敏锐:“那你从哪听说的?你为了那块地特地查了徐晓风?” 秦遥连忙否认:“我哪敢去查他,不过偶尔间听您的李医生提到过一次,李医生正好是当时的急诊医生,蛮巧的。” 秦和同知道李医生的为人,不是那种随便嚼舌根的人,他没有信秦遥的说法,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养子。 片刻,他慢慢开口聊起几年前的一件小事:“晓风刚毕业的时候,你的一个远方表妹,远远看到他一眼,对他一见钟情,于是在他下班常去的咖啡馆里假装偶遇。偶遇的第二天,她连微信都没加上,我已经接到了徐教授的电话。” 秦遥一愣。 秦和同:“不要以为自己能做得毫无马脚,他妈妈是徐春岚。” 秦遥捏紧手中的勺子,没再辩解,脸色不太好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记住了,谢谢爸提点。” 秦和同又看向俞洲:“小洲,你也不要往外……” 话断了一下。 他看到俞洲神色极为阴沉,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与平日里乖巧温顺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和同心头微跳:“小洲?” 下一秒,俞洲迅速回神,收拾好所有失控的表情,又回到完美无缺的温和模样,冲外公微微一笑,道:“嗯,我知道,我不会往外说的。” 秦和同忍不住皱了皱眉,俞洲掩藏得太快,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饭桌上沉默一会,秦和同道:“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早点各自休息吧。” 秦遥被狠狠敲打过,老老实实起身:“爸爸也早点睡。” 第161章 秦和同点点头,又看向俞洲。俞洲也跟着起身,主动走过来,推上他的轮椅,垂眸道:“我送外公去主卧。” 秦和同拍拍外孙冰凉的手背,知道他有话要说,笑道:“好,乖孩子。” 控制欲失控进度条30% 第81章 礼物 十点多,俞洲从外公的房间里出来,慢慢收起脸上的微笑,神色一点点冻结成冰。 心脏的跳动沉闷激烈,听到徐晓风自杀未遂时的恐惧感还没有彻底散去,指尖仍然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会吞安眠药? 风哥是不是有过重度抑郁?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吃药控制?以后会不会复发? 一向冷静的大脑在恐惧下乱成了粥,他手脚冰凉,一秒都无法等待,直接打了车,只想立刻赶回公寓,确认那个人还好好的呆在家里。 大步走到门口,有人在身后叫住他。 “这么晚了还出去,不住这边吗?” 俞洲心中生出几分烦躁,转过身去,看到秦遥已经换上了居家服,手里拿着茶杯,正朝他走过来。 俞洲藏住情绪,冲他微微一笑,道:“我回风哥家,他那儿离学校比较近,明天要早起。” 秦遥很热情地说:“我送你吧,你等一下,我去拿个车钥匙。” 说完,还没等俞洲回答,他去二楼拿了个车钥匙来,非得要送他去徐晓风家。俞洲心中的厌烦更甚,不想和他争吵,顺势上了他的车,把他当司机使唤:“舅舅,麻烦开快一点。” 秦遥:“约了人?” 俞洲:“嗯,约了他吃夜宵。”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秦遥沉默几秒,然后笑了笑,道:“你们关系处得挺好。很少见徐家小少爷和哪个圈里人走得近,他一直出了名的高冷,基本不出来社交。” 俞洲没接话,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他半个小时前给徐晓风发了消息,对面没有回。 他心中不安,等了一会,又发了一条:“还在发烧吗?我现在就回来了,需不需要带点夜宵。” 还是没有回。 俞洲没忍住,明知道车上还有秦遥,仍然给徐晓风拨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他的耐心也在等待中一点点消耗尽,甚至想到直接让物业上门看看。 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那头接起电话。 “……喂?”徐晓风困顿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带了一点不经意的亲昵抱怨:“我刚睡着……” 俞洲的心以一百迈的速度飞快着地。 他不由得靠进副驾,握成拳的手松了松,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深深陷在肉里,手心正流着血。 “抱歉,”他温柔开口,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什么事,你睡吧。”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他听到了很清晰的翻身声。徐晓风大约醒了一下神,再开口时吐字清晰不少:“今晚还回来吗?” 像同居多年的情侣问起另一半的行程。 所有冰凉的恐惧都被短短几个字驱散。俞洲轻轻地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挂上发自内心的笑意,道:“回来,已经在路上。” 徐晓风:“密码知道吧?” “嗯。” 那头打了个哈欠:“回来轻点,我先睡了,好困。” 俞洲低声道:“好,晚安。” 电话断了。 指尖还在发麻,他看向外面飞驰而过的繁华街景,从没有这样归心似箭过。 秦遥又在他旁边开口:“晓风这么早就睡了啊,不吃夜宵了?” 俞洲安静了许久才接上他的话:“嗯,他这两天感冒,估计吃完药太困。” 秦遥感慨:“这个天都能感冒,他身体确实太差了,也不怪徐教授看得那么牢。” 俞洲转头看向他:“今天在饭桌上,舅舅说他曾经吞过安眠药?是怎么回事?” 秦遥:“因为什么原因吞药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当时吃了非常多,抱了很大的死志。他们那种人家……或许也有不能跟外人说的难处吧。” 说着,他试探了一句:“晓风没跟你提过?” 俞洲垂眸,嘴唇轻轻拉紧:“没有。” 秦遥:“你现在借住在他家里,觉得他怎么样?比如个人爱好、脾气性格一类的。” 俞洲:“我刚住几天,这个不清楚,他性子挺冷的。” “他家里人有没有常去他那?我记得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好像叫宋秋,虽然只是一个大学老师,但介入了很多……” 俞洲没有让他继续讲下去:“没听说。” 秦遥:“哦。” 车上了高速,晚上堵车稍微好些,秦遥开了音乐,片刻后又道:“爸爸有没有跟你提到,小妍生前有集团15%的股份。” 俞洲眸色轻动,看向秦遥:“和我说过。” 秦遥笑道:“应该会全部转让到你名下吧,毕竟你已经成年了。” 俞洲:“嗯,已经在走转让手续。不过我对集团的事务不是很清楚,只是占个名头,还是得仰仗舅舅。”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秦遥听得很舒服。转让股份这么大的事情,秦和同居然没和他商量过,他本来心中有气,又被俞洲的谦虚和奉承捧得有些晕乎。 他不禁说漏嘴:“爸爸把小妍的15%转给你,他就不再是第一股东了。” 第162章 持股最高的人当然变成了在集团经营了十几年的秦遥。 俞洲笑了一下,似乎对这种事不甚在意,装作听不懂,道:“外公年纪也大了,是时候退下来休息休息。” 秦遥欣然点头:“是啊,小妍的遗孤也找回来了,他最大的心愿了结,可以好好颐养天年。” 俞洲替他捧着话题,一路捧到公寓楼下。准备下车前,秦遥果然又提了木棉路的那块地。 没了秦和同在,他不再顾忌,跟俞洲直白道:“有机会的话帮忙找晓风打听打听。他是徐家的独子,自然有很多消息渠道。” 俞洲的笑容有些泛冷,但夜色已晚,车内昏暗,秦遥没看出来。 “好的。”他温顺应下。 秦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俞洲提起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电梯显得比平日里更慢,秦遥说了那么多话他都没有往心里去,唯独只记得那一句: “抱了很大的死志。” 这句话像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无形无踪,却一直沉重又冰冷地趴在他肩头,让他呼吸困难、头冒冷汗。 他根本不敢去想,徐晓风当年是怎么吞下那些药片,又是怎么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再怎么从鬼门关被抢回来…… 他们差点永远都没有机会相遇。 “滴”地一声,电梯开了。俞洲抬脚往大门的方向家,走出电梯的刹那甚至感到阵阵眩晕,后背全是湿的。 他怕吵醒徐晓风,没有用密码锁,而是用钥匙。门打开后,里面一片黑暗,那人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匆匆脱掉鞋,把包丢在玄关,光着脚,安静地大步冲进主卧,看到风哥又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面,只剩下发梢在外头。 他走到床头,手指发抖,将被子小心拉下来,用指腹极轻地碰了一下徐晓风的侧脸。 触感温热、柔软…… 俞洲在床边单膝跪地,弯下腰,将急促的呼吸埋在被子里,像掉落在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用力汲取着床上沾染的檀香味。 徐晓风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梦里察觉到什么,忽然半睁开眼,看了俞洲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糊说了一句:“回来了。” 俞洲抓住他的手,很用力。 “嗯,我回来了。”他哑声说。 徐晓风似醒非醒,“唔”了一声,又重新睡了过去。 俞洲在床头单膝跪了许久。 他一下下数着徐晓风的呼吸,终于站起身,第一次极为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主卧是非常鲜明的“徐晓风式”房间,除了一张巨大的双人床以外,其余空间全是数学相关的东西。床边放着堆满书的书架、墙上挂着能随时书写的白板,连壁画都是复杂的函数图。 俞洲从床头柜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 翻找发出细碎的声音,让徐晓风中途半醒过一次。他一睁眼,俞洲立刻停下动作,低声道:“没事,你睡。” 找到半夜,他甚至连床底下都用手电筒照过,确认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危险药品和尖锐物品。 唯独只找到了一盒过期的氟西汀。 俞洲将说明书看完,将药塞进口袋里,安静离开房间,对次卧、书房、客厅同样进行了地毯式搜找。 地西、褪黑素、还有已经受潮结块的阿普…… 俞洲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把这些药一颗一颗掰出来,全部丢进马桶里冲掉,再将药盒拆开,用碎纸机碎掉,碎片装进垃圾袋里。 做完这些,他有些浑噩地重新进入主卧,沉沉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后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将他紧紧抱住。 徐晓风已经睡得很熟,竟没有被惊醒,被俞洲牢牢搂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关于吞药自杀的事情,俞洲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把他们像家人又像情侣的生活过了下去。 没过多久,徐晓风的生日到了。 徐春岚信佛,一直按阴历给他过生日,换成公历的生日日期总是波动,他记不住,全靠家人提醒才能想起。 今年的生日是俞洲提起的。 他不仅提醒徐晓风生日时间,甚至还转达了徐春岚的话:“伯母让你晚上回家吃饭庆生,我和你一起。” 徐晓风觉得新奇,不知俞洲使了什么花样,竟一下跟妈妈和解了。 生日当天,他下完课之后特地兜去清大,接俞洲一起回徐家。 医学生的课业非常繁重,俞洲是特地逃课出来的,早早站在校门口等车,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 徐晓风一看便知道,那袋子里装得绝对是他的生日。 他笑了一下,把车停在俞洲面前,摇下车窗:“我们走。” 俞洲上了副驾,果然从袋子里掏出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笑道:“老师,生日快乐!” 徐晓风开着车没空看,问道:“是什么?” 俞洲:“得你来拆。” “我忍不住,现在就想知道,”徐晓风道,“授权给你拆。” 俞洲说了一声“遵命”,开始在他旁边拆包装纸。徐晓风抽空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条表带。 手表啊……倒不像俞洲会送的。 片刻,俞洲拆完,将冰凉的东西仔细戴在他的右手上。 真的是手表,而且是电子手表,看着很轻,戴在手上却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第163章 “喜欢吗?”俞洲在他身边问。 比起电子手表,徐晓风更喜欢机械的东西,常戴的几块全是机械表,曾经送给俞洲的也是机械表。 和数量众多的机械爱表比起来,今天收到的这块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但他没有给俞洲的一腔好意泼冷水,笑道:“喜欢,就是有点沉。” 俞洲将他手上原来的那块摘了下来:“这块我就没收了,以后风哥就戴这个。” 徐晓风扬起尾音:“原来是看上了我的手表呢?” 俞洲还真的将原来那块戴在了自己手上,跟徐晓风亲昵地说:“是啊,看上好久了,老师割爱让给我吧,不然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徐晓风觉得好笑:“那这个生日我收的亏了,是不是得再给我一份?” 俞洲道:“好,我再准备一份给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手表的话题,到了徐家之后,徐晓风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今天的生日,坐在车里没有立刻下来。 这块电子表造型很秀气,不像市场上常见款式那样笨重,没有logo,看不出牌子。 除了显示时间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功能。 徐晓风摆弄了一会,问:“怎么没有牌子?” 俞洲道:“我找人专门做的,全世界只有这一块。” 徐晓风有些惊讶:“这种电子表还能定制啊,有别的功能吗?” 俞洲看着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表,心中阴郁又焦虑的情绪稍缓,脸上流露出自然的笑意,道:“没有,只是看时间,但我保证时间会非常准,比机械手表还要准。” 徐晓风不服气这句“比机械手表还准”,又研究了片刻,下车后先去了洗手间。 出洗手间时,他怕把新的手表弄湿,想先把取下来,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卡扣。 他喊了一句:“俞洲!” 很快,俞洲走过来:“怎么了?” “这个表怎么拆?” 俞洲站在洗手间门口,神色温和,因为背光的原因眉眼藏在淡淡的阴影里,道:“不用摘,它是防水的,而且没有任何棱角,晚上睡觉也不会伤到手。” 徐晓风微微一愣。 “我要二十四小时戴着他?”他看向俞洲。 俞洲微微笑着,避而不答,只道:“不用取戴的更方便。” 小狗啊,做这种危险的事,别忘了文案里你可是被…… 第82章 心跳 徐晓风只觉得俞洲的说法太过霸道,皱了皱眉:“不用取戴确实方便,但如果我想取呢?” 俞洲避重就轻,揽住他的肩膀,像高中时期那样跟徐晓风撒娇,语气熟练,神色几经演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精准击中他的软肋:“这是我用自己攒的钱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靠暑假出去打零工,慢慢攒了好几年……多戴戴吧,想看你戴。” 徐晓风确实吃这一套。 听俞洲提到暑假打零工,他的心已经悄悄软了,语气柔和不少:“你故意这么定制的?” 俞洲:“嗯,我想看老师一直戴着我送的礼物,一点小小的私心。” 徐晓风把手表往上推了两下,哪怕知道是防水的,仍然在洗手时小心避开水源,嘴里说着:“俞洲,你越来越独断了。”却没有再要求把手表摘下来。 俞洲勾起嘴角。 徐晓风洗完手,拉开洗手间的门,正遇上刚回家的宋秋,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开,差点迎面撞上。 两人都是一愣,俞洲的手还亲密地架在徐晓风肩上,胸膛贴着他的背部,几乎是将他整个圈在怀里。 宋秋的目光从徐晓风到俞洲,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逐渐越睁越大,连忙后退半步,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徐教授还在呢!你两也太大胆了!” 如果换以前,徐晓风或许都听不懂宋秋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自从俞洲摊牌后,他的相关敏锐度直线上升,顿时红了脸,把身边人推开,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们只是在聊……聊今天的晚餐。” 宋秋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洗手间聊晚餐啊?” 徐晓风:“……” 俞洲倒是很镇定,解围道:“宋教授,好久不见,你先用洗手间,我和风哥去帮阿姨做饭。” 他带着徐晓风往外走,宋秋却当他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啧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盯着俞洲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俞洲装作没看到他的视线,手仍然不放。 视线一路跟随,直到他们进去厨房。 晚上是徐晓风的生日宴,一家人到齐,连宋秋的老爸都久违地来了徐家,满桌大鱼大肉,还准备了生日蛋糕。 徐晓风最近胃口一直不好,虽是寿星,吃得却最少,只吃了半碗米饭、几块鸡肉。俞洲一直用余光看着他的碗,见他放下筷子,忍不住悄悄凑过来,低声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徐晓风先看了一眼徐春岚,看到她正被宋秋他爸缠着,于是也侧过来一些,和俞洲小声说话:“中午在食堂吃了猪脚,腻着了。” 俞洲:“那也得再吃点,晚上会饿。” 徐晓风:“真吃不下。” 两人就吃还是不吃纠结了两分钟,聊着聊着,饭桌上渐渐变得安静,俞洲坐正了身体,徐晓风也跟着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到饭桌上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在看他们两。 第164章 徐春岚的目光落在那只新手表上。 宋秋察言观色,主动转移话题:“小洲现在入学挺久了吧?大学生活怎么样?” 俞洲认真答了,徐春岚听着,忽然笑了一声,视线从手表转移到俞洲脸上,然后看向徐晓风,意有所指地开口:“一起住了四个多月,怎么两个都瘦了?” 俞洲慢慢绷紧。 “我的问题,没照顾好风哥。”他微微垂下头。 徐晓风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好像他是一株名贵却不能自理的温室植物,只能靠别人精心照料,于是回了一句:“我照顾你还差不多,小朋友。” 桌上的人都跟着笑,宋秋调侃道:“小风不说,我还真忘了俞洲年轻得很,叫一句小朋友也不为过。”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领域的学术话题,聊到饭局尾声,徐春岚道:“等会来我书房一趟。” 徐晓风下意识应声:“好。” 徐春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俞洲。” 他愣住。 片刻,他转头看向俞洲,眉头微皱。 俞洲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让妈妈不仅同意他们住在一起,还主动邀请他参加家庭聚会,甚至单独有话跟他说? 他们两之间除了秦家和林家的事以外似乎也什么好聊的,总不能聊他今晚为什么只吃了半碗饭。 徐晓风开口,想替俞洲拒绝:“妈妈,我们等会想早点回去,要不下次……” 俞洲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掌心,打断道:“好的,伯母。” 徐晓风只好把话吞回去。 徐春岚当没有听见儿子的拒绝,起身往书房走,俞洲很快跟了上去。 徐晓风目送他们进了书房,没有走远,就待在书房旁边的小茶歇室,一直从八点等到九点半才等到俞洲出来。 他站起身,打量俞洲的神色,那张脸风平浪静,什么看不出来。 “聊什么了?”他问。 俞洲跟着徐晓风往车库的方向走,道:“聊我的学习。” 徐晓风:“她是教物理的,你学的是医学,聊如何在医学领域运用物理知识?” 俞洲笑了,居然点点头:“嗯。” 徐晓风:“……” 这么敷衍的理由,显然是不想跟他说。 自从俞洲回到秦家之后,他总觉得身边的人在缓慢的变,变得更深沉,更难以读懂,连平日里流露出来的亲昵似乎都藏着沉甸甸看不透的东西。 尤其是那次生病之后,有好几次,徐晓风发现他在用专注到可怕的目光凝视着他,似乎害怕他会从眼前凭空消失。 徐晓风暗暗叹气:“算了,回家吧。” 两人肩并肩走到空无一人的车库里,俞洲忍不住想牵徐晓风的手,刚轻轻一握,便被徐晓风抽了回去。 俞洲蜷缩起握空的手。 回程的车有些沉默,到家后徐晓风已经很困,洗完澡便和俞洲道了晚安,早早上床躺下。 俞洲这段时间已经没有理由再和他同睡,只能回自己卧室。 家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点开某个崭新的未命名app。 规律缓慢的曲线呈现在手机屏幕,一下一下,昭示着曲线的主人此时已经陷入沉睡,身体活动变得很慢。 俞洲用拇指擦过屏幕,关闭台灯,在黑暗里凝望着徐晓风的频率,长时间处于焦躁之下的情绪慢慢被抚平。 看着看着,好像他的也在自动同步,越来越缓,越来越平,直到睡意将他拖进梦境中,他的手里还握着那部手机,像是和心爱之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悲报,开始七天旅游,而存稿没有…心慌慌 第83章 控制 徐晓风一直戴着俞洲送他的手表。 他不喜欢俞洲的擅作主张,也不喜欢俞洲表现出来的欲,但他对他总是说不上来的心软,看不得他失落,看不得他难过,即使明知道这样会将他们的关系一步一步推向无法回头的方向。 这是一个死结。 大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系里安排所有教职员工去郊区农家乐,徐晓风坐在车上盯着手表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佩戴电子表,不知道是不是无法适应的原因,他常常会莫名对手表感到在意,似乎它是某种活的东西,正在悄然呼吸着,转动着外人看不到的眼睛,用和俞洲一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 看了一会,徐晓风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尝试将手表解开,从表头摸到表带,没能找到任何卡扣和按钮,好似是从他手上长出来的,浑然一体。 徐晓风慢慢皱起眉。 直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需要帮忙吗?” 徐晓风抬起头,看到顾思博脸色苍白地站在他座位边,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晓风眉头皱得更紧:“不用。” 大巴车上的同事们很多已经睡着了,因为参加的人不多的原因空位很多,顾思博却径直在徐晓风的身边坐下。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产生冲突之后,徐晓风一直躲避与他正面接触,顾思博也很长时间没有主动打扰他,但两人同处一个系教书,这样的场合几乎无法避免。 顾思博的目光仍然落在手表上:“我从没见你戴过电子手表,别人送你的?” 第165章 徐晓风没说话。 顾思博又道:“这个表不好看,送表的人审美很差。” 徐晓风心中生出几分烦躁:“顾老师,麻烦起一下身,我想换位置。” 顾思博笑了。 他没有再谈手表的事,目光直勾勾看着徐晓风的嘴唇,笑容显得有些异样,声音也一点点压了下来:“连我坐你旁边都这么不乐意?我们好歹是一个组的同事。” 徐晓风:“让开。” 顾思博没有动,甚至伸出腿挡住了他出去的路。 徐晓风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看向顾思博的腿,再环顾一圈四周的同事,不想在这里和他发生冲突,又重新坐了回去,将窗子推开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顾思博:“我看到你和俞洲在车里接吻。” 徐晓风迅速睁开了眼。 “为什么要选他?”顾思博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一个对数学毫无尊重的毛头小子,明明不喜欢数学,还要参加奥数,拿到第一后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们的事业大放厥词,而你居然能忍受他与你同出同进,甚至选择他当你的伴侣!徐老师,这是一种背叛。” 徐晓风愣了片刻。 他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笑,但也仅仅只是好笑。他能完全理解顾思博的逻辑,某种意义上,曾经的他和顾思博是同一种人。 良久,徐晓风道:“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这句话并非讽刺,而是很诚挚的建议。但顾思博显然误会了,眼睛里带着血丝,神色间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似乎徐晓风说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话。 他的嘴唇张开,还准备再说什么,徐晓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徐晓风低头看了一眼,好巧不巧,来电人居然是俞洲。 身边还坐着顾思博,他不想惹那个醋坛子生气,于是挂断电话,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不方便接电话。” 信息发过去半秒,电话又进来了。 徐晓风又挂,以为俞洲没看到,将信息重新发了一次。但很快,第三个电话接踵而至,非常执着地跳动在手机屏幕上,有种非接不可的气势。 没办法,徐晓风只好把电话接起来。 那头传来俞洲有些沉的声音,显然心情不怎么愉快:“你去哪里?” 徐晓风用余光观察着顾思博,捂住话筒,往车窗的方向靠近,道:“教职工团建,昨天跟你说过。” 俞洲:“和你们系的同事?” 徐晓风:“嗯。” “都有哪些人?玩到什么时候回来?” 徐晓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火药味,忍不住疑惑:“就系里的同事,你又不认识,问这个做什么?” 俞洲:“我连问一下都不行?” 徐晓风:“……” 他也有点火了,但旁边坐着顾思博,他没有表露出来,只道:“我还在车上,大家都在睡觉,不方便说话,下车跟你聊。” 俞洲立刻叫住他:“等等。” 徐晓风:“嗯?” 俞洲:“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可以说给你听。在车上一定很无聊吧,我们聊聊天。” 徐晓风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道:“你今天……”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俞洲道,“你听着就行,听完睡一会。” 徐晓风不知道他又抽的是什么风,想直接把电话挂断,但想想俞洲那个倔得要死的脾气,还是举着手机,靠进车椅里,暗暗叹气:“你说吧。” 俞洲真的给他讲起了故事。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隐约间能听到老师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正在上体育课,但俞洲的声音低沉平缓,把所有嘈杂都挡在话筒之外,将徐晓风全部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的故事上。 徐晓风还在观察神色不太好看的顾思博,怕他忽然之间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但顾思博只是脸色阴沉地坐着,手指轻轻抠着斑驳的皮椅。 听了许久,徐晓风竟真的产生一点困意。 他夹在顾思博和俞洲的声音之间,头慢慢贴上车窗,开始打瞌睡。 一直到车开到目的地,徐晓风从迷糊中醒来,发现顾思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离开,而他手里还抓着手机,上面显示仍在通话中,通话时长五十多分钟,手机有些发烫。 他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贴上耳朵:“俞洲?”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嗯,我在。” 徐晓风:“还没挂啊,你不用上课吗?” “在上,”俞洲的声音轻轻的,“现在在解剖室里。” 徐晓风:“专心听课,我这边先挂了。” 他把电话切断了。 同事们大都下了车,他最后一个提起包,先去温泉酒店办理入住,然后跟随大部队去野炊,九点多才回到酒店里。 他们要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爬山,按年级分队,比出爬山最快的队伍。 徐晓风野炊时蹭了一身的灰,刚草草冲了个澡,一连好几个同事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一起泡温泉。 徐晓风不太会拒绝人,只好拿了换洗衣物和他们去汇合。 温泉是山里面的露天温泉,建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山景夜色和远处隐隐若现的城市霓虹,他过去时几乎所有同事都已经泡在里面,气氛很好,同一个领域的顶级专家们聚在一起,正在聊最近业内最近发表的几篇重磅论文。 第166章 一看到徐晓风,便有人喊他:“徐老师到了!来来来,让我们的霍林猜想专业人士给我们讲解一下。” 徐晓风走到温泉里,把自己全部埋进热水中,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靠近同事聚集的方向,笑道:“讲解什么?” 同事道:“我们刚才正和顾老师聊你新发的那篇论文呢,听说你最近又有了新的证明思路?” 徐晓风没有看顾思博,和同事们聊了一会最近的新思路,还没聊上五分钟,俞洲的电话又来了。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徐晓风心头一跳,和同事告解两句,靠在温泉最边上接了电话:“怎么了?” 俞洲:“很晚了,你还没酒店睡觉吗?” 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十点。 “我们在泡温泉,就在酒店里面,泡完就回去睡了。” 俞洲:“太晚泡澡对身体不好,早点回去睡觉吧。” 徐晓风实在忍不住,又皱起眉,敏锐地感觉到隔着电话传来的欲和压迫感,于是把语气冷下来:“泡完我自己会回去睡。” 俞洲显然也听出了徐晓风的不快,在电话里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柔和很多,很温顺地说:“好,玩得开心。” 徐晓风挂断了他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 俞洲的电话扰乱了他的兴致,他没有泡太久,是最早一批离开温泉的人。 不到十点,他裹着浴袍往回走,顾思博跟在他身后。 徐晓风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停下脚步,等顾思博走到身边来,径直问他:“跟着我做什么?” 顾思博手里还提着两瓶饮料,道:“没有跟着你,回酒店只有这一条路。” 两人刚说了这么一句话,徐晓风的电话又响了。 徐晓风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又在上面看到熟悉的名字。 顾思博也看到了,在他旁边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半天三个电话,狗咬骨头都不会咬这么紧吧?你的小男朋友对你很不放心啊。” 他这一句冷嘲热讽,让徐晓风心中的烦意更甚。 他把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里,没有接,加快脚步往酒店走。 前后四五分钟的路程,口袋里的手机响个没完,似乎再不接电话连天都会塌下来,嗡嗡地震得他脑袋疼。 顾思博跟了他一路,到酒店大堂之后,他和徐晓风不住同一个楼层,没有理由再跟上去,而是在进电梯前把拎的饮料递给他一瓶。 “李教授让我给你的,说着这里的特色饮料,温泉专供,看你没喝到让我带过来,”顾思博道,“我只是完成这个任务,喝不喝随你。” 李教授是徐晓风的组长,他看到组长的面子上把饮料接了,转身进了电梯。 手机还在响。 没了顾思博在旁边,徐晓风终于接起电话,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摁住隐隐作痛的眉心,道:“……我回酒店了,马上睡觉,别打了。” 电话那头居然没有人说话。 俞洲大概是在家里,四周非常安静,徐晓风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那边的人终于开口,声音略微发哑。 “好,晚安。” 简单的三个字,丝毫没有了刚才锲而不舍打电话的执着,甚至抢在徐晓风之前挂断的电话。 徐晓风皱眉看向屏幕,打开通话记录,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全是来自俞洲一个人。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眉心的疼痛开始加重,目光从第一通电话开始,数到最后一通,足足数出了十二个。 而他只是去参加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团建聚会。 ……从生日宴开始,俞洲的欲似乎越来越强了。徐晓风想。 回来了!!!!!! 第84章 发疯 马上就是寒假,天气已经很冷,他把手机放下,钻进酒店冰凉的被子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想起俞洲一年四季都像火炉般温暖的身体。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床边的手机亮了。 俞洲给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胃不好,泡完温泉不要喝凉的饮料,一个人住酒店记得把门反锁好。” 徐晓风又烦又好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片刻,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懒得回他。 他把手机重新丢回床头柜,目光正好扫过组长给他带的饮料。 ……挺巧的。 前脚拿了饮料,后脚俞洲就发消息让他不要喝饮料。 徐晓风从被子里重新探出手,摸了一下饮料的杯子,发现居然是热的,经过十几分钟的摆放后仍然留有余温。 他冷得难受,逆反心理上来了,干脆半靠在床头,把吸管插进去,低头连喝了好几口饮。 有点像用杂粮磨出来的米糊,口感醇厚,带着淡淡的香味,尝起来还不错。 徐晓风慢吞吞喝了半杯,困意渐渐涌上心头。他漱漱口后重新倒进被子里,四肢终于变得暖和了起来。 俞洲没有继续发消息,他陷在枕头里,一点点进入沉睡。 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在下降。 咚、咚、咚。 耳机里正模拟着人类心脏的跳跃声,跟随实时相连的频率,一下一下敲打俞洲的鼓膜,向他昭示被监听的那人已经彻底陷入熟睡。 俞洲把耳机塞得更紧,脸色阴郁,双手握住方向盘,压着超速线行驶在前往郊区的高速公路上。 第167章 他本来应该好好躺在公寓的床上睡觉,或者趁风哥不在,把家里的卫生重新整理一遍。但只要一闭上眼,顾思博跟徐晓风说的每个字都会清晰地浮到耳边,像某种恶魔的低语,挑动他岌岌可危的情绪。 他们在大巴上坐了并排的位置。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他们在温泉里或许坦诚相露。 他们泡完温泉后同时回的酒店……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集体活动,他们交谈的同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俞洲仍然克制不住去在意,甚至产生了许多不愉快的联想。 比如顾思博已经消沉了好几个月,为什么忽然又开始接触风哥,再比如那个饮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风哥晚上在酒店里独住。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脑中打转,宛如一把坚硬又细密的鬃毛刷,来回折磨着心脏最敏感的地方。 他清楚自己今天表现得很奇怪,已经让风哥感到不高兴,但挂断电话之后,他还是没忍住给徐晓风又发了一条信息,提醒他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 发消息时,徐晓风是醒着的,他可以肯定。 可一直等到呼吸的频率变得很低,手机都没有收到回复。 俞洲把方向盘握得更紧,一面唾弃自己现在简直就像精神病患者,一面放纵那些情绪进一步失控,踩下油门,在深夜十一点驱车六十多公里,往那人的定位所在地赶。 赶到时,已经是后半夜。 耳机里的心跳频率在变快,但手表给出的反馈仍然是睡眠中,或许正在做噩梦。 俞洲把车停在酒店楼下,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大堂门口站了一会,让冷风吹醒发热的头脑。 他不知道徐晓风的房号,也没有房卡,根本进不去那人的房间,只能在楼下守一晚上。 看起来更像从疯人院跑出来的神经病了。 俞洲自嘲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左胸膛的位置。因为离徐晓风距离很近的原因,犯神经病的心被牵住了绳索,逐渐变得平缓。 站了好一会,酒店的服务员走过来,亲切地问:“先生,是需要入住吗?” 俞洲回过神,“嗯”了一声:“开个单人间。” 他拿出身份证,走到前台,心道这样也好。等明早再悄悄回去,就当从来没有来过,别让徐晓风知道。 酒店太偏,空房还有很多,前台热情推销着会员免费升房的优惠,俞洲有点犯烟瘾,心不在焉地拒绝了,偏头想找吸烟室,却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电梯里面。 那个身影,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是顾思博。 眉头立刻皱紧,俞洲盯着电梯,看到电梯的数字最后停在了6。 前台:“先生,您的房卡。” 俞洲回过头,冷声道:“麻烦帮我换一个六楼的房间。” 前台愣了一下:“好的。” 拿到房卡后,俞洲大步跟上顾思博,前后相差两分钟到达六楼。 长而昏暗的走廊里,所有门都紧紧闭合着,只有最里头那间正好轻轻合上。 手握成拳头,俞洲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看到手表里的定位,抬脚朝最里那间房走过去。 每走一步,离定位便更近一分,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最终,他停在顾思博刚刚进去的那间房门口,距离显示他和徐晓风相隔不到10米,而方位正指着门内的方向。 走廊里鸦雀无声,门缝下没有透出任何光芒。俞洲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跳动,连带着血管、鼓膜、肌肉,都像一张拉紧的弓那般绷直,随时都可能彻底失控。 “嘭!”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酒店门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嘭!嘭!” 全楼的声控灯都被震亮,刚刚熟睡两小时的人也从梦中惊醒。徐晓风听到了有人在踹他的门,却好像被魇住了,无法睁眼,无法动弹,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被被子捂得滚热。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迟钝间,踹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陆陆续续又有人的说话声传来。徐晓风呼吸急促,终于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就坐在他的床沿,像是没有听到砸门声一样,此时正伸出手来,用略显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侧脸。 徐晓风眉头一跳。 他想要起身,身上却像有千斤重,大脑也混沌一片,无法清醒。那只手沿着侧脸一直往下,摩挲着他柔软的侧颈,再到锁骨、衣扣…… 身体做出条件反射,起了一层接一层的鸡皮疙瘩,在被子下微微发抖。 恶心,头晕,想吐,又好像还在梦里。 徐晓风拼命地想醒来,眼球在眼皮下疯狂震颤,四肢却牢牢黏在床上,任由那手越发放肆,将他的衣扣全部解开。 接着,手停顿下来。 门外的嘈杂依旧,酒店工作人员也来了。坐在他床边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低声开了口,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是一条饿狗……咬着你不放。” 说完,他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贴上徐晓风的额头,在嘈杂声中慢慢地嗅。 嗅了半晌,他又将徐晓风的衣扣一颗一颗系上去,把床头喝剩的饮料倒进马桶里,再挤了一泵洗手液,用残留的液体仔细冲洗干净,最后才把瓶子丢进垃圾桶里。 第168章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床边,在黑暗里细细打量近在咫尺的美丽轮廓。 想再尝一口饮料的味道,他低下头,却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滴的一声,是备用房卡刷开门锁的声音。 他停下动作,顺势躺进旁边的沙发里。 下一秒,灯亮了。 ,发大疯! 第85章 听话 日光灯照着徐晓风潮红的脸,半栋楼都被惊醒的动静里,他仍然双目紧闭,倒在床上沉沉睡着,只有电子手表诚实记录了他此刻剧烈的心跳。 他上半身的被子被掀开了,睡衣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但侧颈上带着暧昧的红痕,因为皮肤白皙的原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像曾经出现在某个噩梦里的场景。 俞洲立在门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鼓膜咚咚咚直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拳头攥得流出了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思博身上,那人躺在沙发里,衣冠不整,一身的酒气,身上盖的是徐晓风的外套。 俞洲甚至没法深想。 所有理智碎成一地,他眉眼阴沉,抬脚朝沙发走了过去。 酒店工作人员对这种场景并不陌生,赶来开门的前台连忙打电话叫保安,急道:“俞先生,您冷静下!不要在酒店里……” 俞洲已经揪起顾思博的衣领,把他从沙发里整个提起,狠狠砸向他的脸。 一拳下去,几乎是把人甩到了地上。顾思博不再装睡,狼狈地从地毯里坐起来,嘴角带血,慢吞吞睁开眼,注视着俞洲怒到发疯的脸,竟然挑衅地笑了起来。 他压着嗓子,径直盯着俞洲,声音里全是恶毒的快意: “他身上,是檀香味的。” 俞洲的瞳孔猛地收缩,全身汗毛倒起,将被打翻在地的人重新拎到半空,下死手挥出第二拳。 这一拳差点将人打飞,血溅在前台的衣服上。她呆了两秒,受到惊吓,大喊道:“两位别打了!再打我们要报警了!” 顾思博吐出一口血沫,重新站起身,开始还手。保安这时终于赶到,急匆匆冲进房间,两个拽着俞洲,两个拽着顾思博,竟然都无法阻止这场混战。 桌上的花瓶被撞成碎片,沙发整个掀翻在地,顾思博打架根本不是对手,有保安也挡不住发狂的俞洲,地毯上迅速溅了血,顾思博脸上挑衅的神色逐渐变得苍白,那张嘴却还嫌不够,断断续续又道: “他……邀请我来,给我……房卡,而你连门……都进不了。” 俞洲眼睛通红,愤怒烧得鼓膜里什么都听不到,却独独能把顾思博的每一个字都收进耳底。 他明明通过电子手表监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全过程,也清楚徐晓风对顾思博没有任何想法,但这些话仍然如同倒入烈火中的油,让所有藏在心底的恐惧、嫉妒都燃成滔天大火。 他拎起玻璃制的台灯。 前台尖叫:“我们已经报警了,二位都冷静一点!” 三个保安全部挡在俞洲周身,一人抓着他的手,两人拖着他的身体,死死将他挡在床前。剩下一个保安迅速将顾思博推到门口,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台灯被夺走,场面终于有了短暂的僵持。 俞洲拳头沾血,眼睛通红,看着努力从地上站起来的顾思博。 前台走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急道:“有话都好好说,何必动手呢是不是?打输了你吃亏,打赢了还是你吃亏,大家和气生财啊!” 俞洲慢慢将视线挪到她身上。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被野兽盯住的错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后退半步。 片刻,她听到这个发疯的英俊男人开了口,声音沙哑,语气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平缓,问:“报警了?” 前台一个哆嗦,说了实话:“没……还没有,刚才那么说,只是想你们都冷静下来。” 俞洲:“现在报。” 前台:“啊?” 闯酒店房间的是俞洲,先动手的也是俞洲,他居然还敢提出来报警? “现在报警。”俞洲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前台下意识拿起手机:“那……报警的理由是什么?斗殴?闹事?” 俞洲看了一眼床上至今昏迷未醒的徐晓风,额头的青筋还在突突直跳:“下药。” 前台这才想起来床上还有一个人,这么一通闹剧结束,那人居然还没有醒,显然不可能是简单的沉睡。 她心头一跳,迅速拨通报警电话,压着声音快速说了现在的情况,然后走到床边想要试探徐晓风的呼吸。 刚一伸手,一只还带着血的手掌死死钳住她的小手臂。 她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抱歉。”她有些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心脏咚咚跳了几下。 俞洲俯下身去,摸了一下徐晓风的额头,轻轻拍动他的脸,低声喊了一句“风哥”,试图将人唤醒。 徐晓风呼吸又急又沉,额头发烫,却怎么都拍不醒。俞洲心中慌乱,强迫自己不去看侧颈留下的红色痕迹,转身去翻垃圾桶,从里面找出了洗得干干净净的饮料空杯。 他阴沉地拿着空杯往顾思博的方向走。 保安如临大敌,飞快围过来,挡在俞洲面前。 俞洲捏着杯子:“你给他喝的什么?” 第169章 顾思博满脸的伤,靠在门框上,擦掉嘴边的血迹,同样阴沉沉地回视着俞洲,没有说话。 俞洲的手慢慢握成拳,突出青筋。 保安警告:“你不要冲动。” 俞洲没有再冲动,只是将空杯放在桌上,掏出手机来,先打电话给熟识的家庭医生,然后翻开通讯表,手指划到徐春岚的名字。 他看了顾思博一眼。 冰冷的恶意爬上嘴角,他当着顾思博的面,拨通了徐春岚的电话。 门口人的视线正死死落在他身上,凌晨一点多,拨出的电话只用了三秒就接通了。 那头传来有些沙的女声,冷冷道:“你最好找我有急事。” 俞洲看着顾思博,收起一身的疯狂,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那般冰凉开口道:“晓风出来团建,被顾教授下了药,现在昏迷不醒。我已经叫了医生,因为没控制住情绪,还把顾教授打了。” 电话里瞬间陷入安静。 徐春岚的呼吸明显变得很快,她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掐断了电话。 俞洲放下手机,顾思博立刻愤怒地咆哮:“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乱咬人!是他请我过来的!” 俞洲不再理会他,重新弯下腰去,把徐晓风从床上抱着坐起来。徐晓风身体火热,四肢却是软绵绵的,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烧得红润的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正陷在一场噩梦中。 俞洲心里像是有尖刀在剜,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侧颈上,用力收紧手臂,哑声道:“没事了……” 出警的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警察和急救医生都赶到现场。 赶来的医生并非俞洲叫来的那位,却对徐晓风非常熟悉,进门后大步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开始给他抽血。 警察询问情况,前台飞快复述了一遍,旁边的顾思博道:“警察同志,我好好的在房间里睡觉,忽然有人踹门进来打人!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肇事者有前科,我可以提供有法律效力的伤情鉴定报告。” 警察只是看了他一眼:“带走,去派出所里说。”然后戴上手套,开始收集房间里的证物。 来的似乎不是普通警察,收集证据的手法非常专业,和医生同时结束了工作。 警察问:“怎么样?” 医生道:“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服用了安眠类的药物,具体成分要带回去分析。俞洲,你现在开车送他去医院,这样快一点。” 俞洲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点了点头:“好。” 顾思博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灰败。 他满眼血丝地盯着徐晓风:“打人的没事,被打的要带走,这就是你们的公正执法?” 警察扫过他身上连轻微都称不上的伤,没理他,转向俞洲道:“受害者家属?” 俞洲:“对,我是家属。” “先送他去医院,我派一个警员跟着你们,”他说,“人没事之后回来接受调查。” 俞洲道了谢,将徐晓风抱起,大步从这个恶心的房间里离开,坐到车上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握住方向盘后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缓了几秒钟。 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杀意。 跟来的警员见他脸色无比难看,忍不住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开车?” 俞洲脑中转着无数恶毒的计划,脸上的情绪却迅速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还能回过头去冲警员笑一下,道:“没事,我来开吧。” 警员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真没事?” 俞洲没再答复,直接踩在油门上,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车子一路狂飙,只花了四十分钟就赶到医院,俞洲抱着人进急诊,压着恐惧看医生检查徐晓风的身体状况,最后得到了和酒店一致的结论:“吃了过量的安眠类产品,但他好像有耐受,已经快醒了,等醒后再看看有没有身体不适吧。” 有耐受…… 俞洲眸色沉了沉,开了单人病房,将还在昏迷的人放在病床上。 警员接到电话,去了门外,房内就剩下他和徐晓风两个人。 俞洲注视着徐晓风颤动的眼皮,才发现自己的背后不知何时全是冷汗。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脖子上的红痕。 让人快要发狂的愤怒压制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几乎将他从内部撕裂成两半。他久久地凝视红痕,近乎耳语地哑声开口:“……你不。” 徐晓风嘴唇轻动,终于做出反应,发了一点含糊的呢喃,显然要醒了。 俞洲的手指往下,一寸一寸,检查他的喉结、锁骨,最后落在睡衣的第一颗纽扣上。 他开始解徐晓风的纽扣。 嘿,好好检查 第86章 怀疑 单人病房里只开了台灯,灯光昏暗,将缓慢解开的潘多拉魔盒照得如同上等绸缎,泛着诱人的白皙光泽,更衬得那两处有如早春樱桃般红和柔软。俞洲的目光毫无抵抗地被引诱,停顿许久,然后俯下身去,嘴唇先贴上侧颈处留下的痕迹,用力啃咬,直到新的印记彻底覆盖旧的,再缓慢往下,一寸一寸检查。 徐晓风隐隐约约有了自我意识。 药里或许还有别的成分,他热得很厉害,好像还飘在温泉之中,颈后开始流汗。 偏偏还有人在最热的时候四处点火,又痒又痛,徐晓风懵懂间记得什么,努力睁开眼睛。 第170章 感官仍然像蒙着纱一样不真切,他只能奋力抬起软绵绵的手,抓住了柔软茂密的头发,想要将那人推开。 还没使上劲,反而被那人扣住了手掌,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十指交叉。 那人很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温柔,沙哑低沉,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头晕吗?” 徐晓风喉结滚动,终于认出来这人是俞洲,他们正躺在同一张床上,四周是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他莫名有些紧张,微微眯起眼睛,嗓子干哑得厉害:“头晕……这是哪?” 俞洲正沉沉地看着他。 “除了晕呢?” 徐晓风浑身都难受,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到语言组织能力:“……没力气,很热,你别靠这么近,热。”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想推开俞洲,不出意料再次被握住。徐晓风很少见到俞洲这样的表情,像梦里见过的生气的野狼,沉默又危险。 “别动。”俞洲说。 徐晓风被他的神色吓到,不再动了。 俞洲再次俯下身,继续没有做完的工作。徐晓风微微一愣,终于发现自己上半身什么都没有,俞洲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茧子,正抚过最敏感的地方。 和昏睡时截然不同的触感冲上头顶,他的脸迅速变红了。 “你……!”他只敢小声说话,“……做什么?” 俞洲低头吻过他肋骨,对检查的结果感到满意,心口稍稍松懈,空出一只手将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的人轻而易举摁在床上,然后堵住他还想说话的嘴唇。 因为药的原因,他的口腔热而柔软,连舌尖都不再灵便,软绵绵的,只能被迫接受拨弄。俞洲深深吸气,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别的东西,再加上今晚的妒火和怒意,他再也装不住平日里的绅士伪装,恶狠狠地咬破了徐晓风的嘴唇,掠夺走所有空气。 形同虚设的被子下,徐晓风的带子被拉开了。 他浆糊一样的大脑真的慌乱了起来,抬脚去踹,结果被抓住了脚踝。 俞洲深色的瞳孔近在咫尺,黑黢黢映着他的影子,底下的手熟练得像丛林里的猎人,在潮湿的雨季里拨开稀稀疏疏的松树落叶,准确找到新生长出来的饱满蘑菇,先轻轻拍打伞盖,确认它精神、健康、且没有受过不应有的侵袭,然后试图从根部将蘑菇轻轻拔起。 刚一用力,蘑菇便像断了气一样,伞盖全部打开,在手里不停地轻颤,发起一些没什么威慑力的反击,磕破了他的嘴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徐晓风满头都是汗,连瞳孔都没了焦距。俞洲怕他真把自己憋晕了,离开他的嘴唇,在他侧脸留下还带着血丝的亲吻。 被药物充分滋养的蘑菇没有反抗太久,很快彻底投降,溅了俞洲一手的雨水。他不肯立刻撒手,用带茧子的手将沾上的泥土反复擦拭干净,直擦得徐晓风咬住了他的肩膀,才终于肯松开。 好几分钟里,房间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徐晓风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看,甚至忍不住自己在做梦。 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上次在徐家的那个早晨,只能被称作开胃的小菜。 他胸腔剧烈起伏,抓着俞洲的手臂,半晌都没法开口。 俞洲正抵得他的小腹生疼,但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仍然深不见底。 刚刚被浇过的手指拂过徐晓风的嘴唇,带来淡淡的雨后森林的味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俞洲安静问他。 徐晓风震惊于他的冷静,也震惊于他眼睛里浓到吓人的情绪,心中竟然产生了几丝从未有过的惧意,不由得绷紧了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蟒盯上的猫。 “你……”他喉结轻轻滚动,“今晚发什么疯?” 俞洲离开他的身体,坐在床头,替他细致地掖好被子,目光扫过脖子上崭新的红痕。 “我已经很冷静了,风哥。”俞洲低头注视着他,“我踹了酒店的房门,看到顾思博躺在你床边,而你面色发红,昏迷不醒,被下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这已经是我用尽力气冷静的结果,你不会想知道我本来准备做什么。” 徐晓风愣了很久。 他的大脑对此一片空白,只记得睡前一时兴起喝下的饮料。 但看到俞洲的眼神,他的头皮慢慢收紧,没有质疑说法的真实性。 “……我不记得了。”他有些挫败地开口。 俞洲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徐晓风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压迫力,下意识覆住他的拳头,下一秒就被俞洲用力反扣住。 他似乎不想再跟徐晓风聊今晚的混乱,又问了一遍:“身体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道:“头痛,没力气,很晕。” 俞洲将他有些乱的头发整理好,按铃叫了医生。 医生仔细问过徐晓风的症状,道:“和猜测的一样,摄入了安眠类药物,分量还算安全。回去好好休息吧,问题不太大。” 徐晓风听到安眠类药物几个字,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俞洲忽然开口:“他以前有过抑郁,安眠药成瘾,花了很大功夫才戒断,这次的误食会不会有什么不好影响?” 徐晓风瞳孔一缩,惊讶地看向俞洲。 医生微微皱眉:“以前失眠很严重?” 俞洲像是比徐晓风还清楚,肯定道:“嗯。” 第171章 “那就麻烦了,”医生道,“可能会造成失眠复发,要看个人体质。” 俞洲看起来心情非常差。 等在外面的警员礼貌地敲了敲门,走进来问:“俞先生,现在可以跟我回去做调查了吗?” 徐晓风看到警察,另一只眼皮也跟着跳:“怎么回事?” 俞洲道:“没事,只是配合调查下药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了宋秋,他等会送你回去。”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在病房里流连,跟警员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徐晓风头痛得太厉害,一团乱麻地看着俞洲离开,发现他一直藏在后面的那只手破了皮。 眼皮跳得越来越快。 医生给他挂了点滴,快滴完的时候宋秋来了。 宋秋手里拎着一袋包子,眼睛下面全是黑眼圈,冲进来把先徐晓风从头到看到尾,紧张道:“没被他怎么样吧?” “我不知道,”徐晓风皱眉,“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秋:“医生怎么说?” 徐晓风把医生的说法复述了一遍,宋秋越听脸色越差,一脚踢倒了病床边的椅子:“我就说他是个疯子!徐教授早就该把他弄走了!还好今晚俞洲来得快,不然……” 徐晓风:“是挺快的,未卜先知一样,半夜开车几十公里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拿到的酒店信息。” 宋秋一怔,看了他一眼。 徐晓风没有继续往下说,在被子里把电子手表往上推了推:“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秋道:“他不愧是数学领域的顶尖人才,把证据收拾得一丝不漏。饮料杯和吸管都被冲得干干净净,再一口咬定房卡是你落在他包里的,他把这个当成了邀请,才去的你房间。” 徐晓风住的是大床房,前台给了两张房卡,他完全想不起来有一张怎么去了顾思博那儿。 “然后呢?”他继续问。 “然后……”宋秋叹气,“他说你体内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是你自己吃的,和他无关。还说你本来就经常吃安眠药。” 徐晓风心中没什么波动。 宋秋:“别想了,他没有被定罪,徐教授反而有更多的办法。吃两口东西,我送你回去。” 徐晓风:“俞洲呢?” 宋秋:“肯定没事,就是把顾思博打了几拳,保证今天就回来。” 听到这句,徐晓风才撑着坐起身,叫护士来拔了针,坐宋秋的车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朝徐家,而是朝着他和俞洲同住的公寓。 徐晓风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道:“我以为妈妈会把我看起来。” 宋秋笑了一声,情绪有些复杂地说:“她是这么说的,但你那个同居室友……也是个疯子。昨晚受了那么大刺激,要是从警察局里出来看不到你的人,可能会把我撕成两半。” 徐晓风转过头,看向宋秋的侧脸:“我不知道你还怕俞洲。” “我不怕他,”宋秋道,“我只是不想惹到疯狗。” 徐晓风便沉默下来。 车辆开过木棉路,徐晓风看到那块空了很多年的地被圈住了,已经有工人在施工,不知道要建什么东西。 时间很早,没有堵车,到家时刚刚天亮不久。 他把宋秋送走,第一时间冲进浴室里,拿沐浴球打满泡沫,用力地搓全身的皮肤,恨不得把皮都搓下来。 哪怕毫无记忆,光是想象他和顾思博曾躺在同一张床上,胃里就会开始排山倒海地翻滚,恨不得连胆汁一起吐空。 足足洗了一个小时的澡,他裹着浴巾倒在沙发里,头痛欲裂,思绪混乱,迷迷糊糊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从玄关轻轻移到沙发边,最后停在他身边。 徐晓风睁开眼。 俞洲脸色阴郁,瞳孔幽深,显然心情极差,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瑟瑟发抖(抱紧自己 第87章 谋求 “几点了?”徐晓风坐起身问。 俞洲看了一眼表,低声道:“下午两点。” 徐晓风想起宋秋对他的评价,打量他眉眼间的阴鸷,心中暗暗叹气,招了招手示意他再走过来一点。 俞洲走近两步,徐晓风道:“坐。” 他贴着他的腿坐了下来。 徐晓风伸出手,将他抱住怀里,还像很久前在知海县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不要绷这么紧,慢慢做个深呼吸,放松身体。” 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用侧脸蹭他的侧脸,将让人安心的檀香味深深吸进肺里。 但全身的肌肉仍然是紧绷的,过多的负面情绪带来肢体反应,哪怕像这样被徐晓风抱在怀里,他闭眼时,脑中仍然充斥着顾思博躺在酒店沙发里的画面。 他回抱住徐晓风,最开始只是虚虚搂着,片刻后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他勒进肉里。 徐晓风被勒得很痛,又狠不下心把他推开,于是转移话题道:“吃东西了吗?” 俞洲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没有。” “我也饿了,”徐晓风又道,“就早上吃了两个小笼包,一直没吃饭。” 俞洲仍然没有松手,而是微微侧过头来,用嘴唇反复蹭着脖子上的齿痕。 徐晓风那处极为敏感,轻轻瑟缩了一下,俞洲对比感到不满,又张开嘴,在痕迹上反复舔舐,像受伤的兽类在舔舐伤口。 第172章 徐晓风:“别……有点痛。” 俞洲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放过那道痕迹,抬起头盯着徐晓风的眼睛。 “你不听话,”他慢慢开口,“我说过不要在泡完温泉后喝饮料,何况饮料还是顾思博给你的。” 徐晓风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刺激他,温顺地点头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俞洲又道:“不要在外面留宿,以后还有团建,我晚上开车来接你。” 徐晓风:“……” 他忍住没发作,耐着性子:“还有吗?” 俞洲:“寒假这段时间我都会尽量在家,如果要外出,我来开车。” 徐晓风的眉头实在没忍住,轻轻皱了一下。俞洲的目光落在他眉心,装作没有看见,抬手穿过他有些潮湿的后脑勺发丝,一言不发地堵住他的嘴唇。 徐晓风已经逐渐对这种微妙的亲密行为脱敏,只是将它当成高效的安抚手段,主动张开嘴,笨拙地回应俞洲的索求。 一个很漫长的亲吻,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俞洲盯着徐晓风红而湿润的嘴唇,将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眼睛很沉,丝毫没有掩饰里面的欲望,像是想把怀里人一口吞下去。 徐晓风被他亲得身体发热,脑袋也跟着发热,脱口而出道:“……我们不是恋人关系,经常做这种事情很奇怪。” 俞洲的瞳孔缩了一下。 气氛凝重两秒,徐晓风自觉说错了话,想找补回来,还没开口便听到俞洲问:“有区别吗?” 徐晓风也不太确定:“应该是有的吧。” 俞洲又在用指腹摩挲那道齿痕,神色有些晦暗,问:“那和顾思博比起来呢?” 徐晓风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和顾思博坐在沙发里接吻的场景,顿时汗毛倒起,胃里马上开始翻滚,恶心感已经涌到了喉咙里。 俞洲笑了一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意。 “风哥,你真的很笨,”他哑声说,“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还觉得自己只是把我当朋友或者家人吗?” 徐晓风怔住。他每个字都听懂了,却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更深的意思。 俞洲重新低下头,从他湿润的嘴角蜻蜓点水般吻过,然后不动声色地离他更近一些,滚烫又坚硬地贴在他的腿侧。徐晓风像是被烫到了,心口砰砰直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困在他的怀抱里。 “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俞洲声音里带着极力的隐忍,“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折磨我。” 徐晓风心尖被扎了一下,泛起痛意。 知海县三年的朝夕相处、彼此扶持,对俞洲的心软已经成为身体的条件反射,所以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他们之间发展到这样,是因为心软和习惯、还是像俞洲所说,他同样早就怀有更深层次的绮念。 俞洲注视着他的神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起身去厨房做饭。徐晓风一个人在沙发上待了许久,心神不宁地回房间换衣服,总觉得腿侧还残留着那道滚烫的印记,连走路都在同手同脚。 他和俞洲…… 徐晓风不知道怎么往下想。 一个小时后,他们各自消化完情绪,坐在桌边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 俞洲道:“等会还会有医生过来,精神内科的医生,会好好帮你再做一下检查。顾思博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和徐教授会商量。” 徐晓风本来还想问问顾思博调查的结果,但话到嘴边,又敏锐地觉得俞洲不希望他提起那个名字。 于是,他假装没听见后面半句,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失眠?” 俞洲只是笑了一下。 徐晓风又问:“还有,昨晚又是怎么找到我的酒店的?” 俞洲:“托宋秋查了你们系的活动方案。” 徐晓风“唔”了一声,没表现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朝俞洲笑了笑,道:“去洗个澡,睡个午觉。昨晚肯定没睡好吧?” 俞洲看了他片刻,点点头,去浴室里洗澡。徐晓风把碗筷收拾干净,回客厅的时候,目光下意识落在浴室门上。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 他心跳加快几拍,明知道非礼勿视,视线依然不受控制地往门缝里悄悄瞥了一眼。 淋浴房里已经水汽环绕,俞洲正站在花洒下面,一只手撑着墙,微微低头,另一只手被水雾气掩盖,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是在轻动。 浴室的日光灯很明亮,飞溅的水珠被照得如同珍珠,砸落在他的肩背处,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肌肉曲线,昭示着那是一具完全属于成年男性的性感身体。 徐晓风耳朵里嗡地一声。 他以前对这种事情极为钝感,此刻却瞬间明白了俞洲在做什么。 热意一直涌到耳朵后面,他被烫到了般迅速收回目光,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心神更加的不安宁起来。 或许是因为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又或者是因为被俞洲的话扰乱了思绪。徐晓风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有些绝望地察觉到自己对此作出了反应。 他又想起了俞洲的手,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苦,那手上有很多茧子,绝对称不上光滑……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停了。 徐晓风终于回过神,选择马上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半边额头,假装已经睡着。 第173章 果然,很快他便听到俞洲吹完头发往主卧走来。 门被拉开,门口的人几乎是没声没响地走到了床边。 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他们隔着一床被子注视着彼此,像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 最后还是俞洲没忍住,把被子掀开,上了徐晓风的床。 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很久,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但徐晓风不知怎么,闻到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后绷紧了身体。 俞洲从身后揽住他,似乎知道他在装睡,用手指撩过他的眼睫毛。 “你在想,到底什么样才是亲情,什么样才是喜欢吗?” 徐晓风呼吸收紧。 “要不要试试,”俞洲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甚至替他找好了理由,“就当我昨晚受了太大的刺激,朝你发疯。” 徐晓风慢慢睁开眼。 一张极为英俊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俞洲身上还热腾腾的,因为那一瞥的原因,总让他觉得他身上带了淡淡腥味。 “试什么?”徐晓风问。 俞洲握住了眼前人的腰,他已经没法再等了,无论被接受还是被拒绝,他必须在发疯前把想要的藏进肚子里 精心策划,小心引诱,等最后一瞬的捕猎。 第88章 动摇 他的动作并不像说的话那样有商有量,用膝盖分开徐晓风的腿,扣住他的手腕,凑近了一些,嘴唇将将停在亲吻开始之前。 两人在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里对视,因为隔得极近的原因,可以清楚看到彼此瞳孔中的倒影。 徐晓风的心脏跳得很厉害。 俞洲的手从衣角往内,沿着曲线缓慢向上,最后停在不安分的地方,感受胸膛内部的躁动。 “你心跳得好快。”他说。 徐晓风:“我……” “如果觉得想吐,可以推开我,”俞洲道,“你搞不明白的事情,胃或许会提供答案。” 徐晓风的手已经握住俞洲的肩膀,犹豫了一秒,没有把他推开。这一秒的犹豫在俞洲眼里变成了同意,他眸色变深一些,吻过徐晓风的嘴角,然后钻进被子里。 下一刻,徐晓风几乎要从床上弹起,又被俞洲牢牢握着腰,大脑因为过度刺激出现片刻空白,氧气也逐渐远离,好像掉进了名为欲的深海里,窒息感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瞬间扫荡了所有的理智。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脚,踩在俞洲的肩膀上,想把这人踹开,偏偏又提不起力气,仅仅只是没什么威胁力地抵着。俞洲似乎很喜欢他的反应,把自己的食道变成一种武器,轻而易举地让那只脚背上绷起青筋,连脚趾头都不受控制地紧紧蜷缩起来。 徐晓风有限的人生里,连最绮丽的梦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不要说对顾思博那样的抵触和恶心,他沉溺在俞洲给予的灭顶快乐里,以让人感到丢脸的速度丢盔弃甲,在大冬天出了满身的汗。 好一会,他盯着天花板大口吸气,瞳孔对不准焦距。 晃神之间,俞洲亲吻在这里不方便描述的地方,并且念了被迫两段清心咒:“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达,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 一直沉默不言的俞洲在极力克制和隐忍,但呼吸的频率仍然出卖了他的波动。 徐晓风听着他的呼吸,隐隐有了预感,肌肉紧张地绷住,俞洲把被子拉开一个角,眼帘中映入身下人白皙的背部,像一张青涩却华丽的弓,已经拉到最满,正等待着一刹的松手。 俞洲喉结滚动,感到自己被书里走出的妖怪蛊惑了神智,在冷静地陷入疯狂。 他近乎虔诚地弯下腰去,顺着美丽的肩胛骨细细密密地吻。 即使看不见,徐晓风仍然从俞洲的身体变化里感受到了狂热的渴求。他心软又迷糊,一言不发,像是准备用枕头闷死自己,默许了他跨过最后的红线。 汗水顺着鬓角流到下巴,又被人舔进嘴里。徐晓风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满脑子装着以前梦到过的那匹巨狼,仿佛正被巨狼叼着脖子,奔跑在冰天雪地里,上面是野兽温暖的皮毛,下面是寒冷的冰川,就这样于两重天中被温柔绞杀。 懵懂间,他听到呼吸声,由远及近,最后贴着他的耳郭。 “我爱你。”俞洲在他耳边说。 徐晓风心跳如鼓,第一次产生了绝对不属于亲情的强烈悸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做出投降。 再醒来时,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外面的天蒙蒙亮,分不清是第二天早上还是当天傍晚。 俞洲从身后紧紧环抱着他,他们之间不着寸缕,四肢交缠,连发丝都不分彼此地混在了一起。 徐晓风愣了许久,轻轻一动,俞洲马上睁开眼睛,还半梦半醒着,条件反射般先亲吻徐晓风露在外面的肩头,碰到冰凉的皮肤之后,将被子拉上来一些。 “再睡会,”他眯着眼睛,“做了一晚上你和顾思博的噩梦。” 徐晓风盯着俞洲对称的脸看了半晌,迟钝道:“……是梦啊。” 俞洲立刻重新睁眼,意有所指:“也有不是梦的部分。” 徐晓风敏感地缩了一下,脑中涌进来许多无法描绘的记忆,耳垂慢慢开始发红。 第174章 他躲开俞洲的视线,呼吸急促几拍,不再说话。 俞洲把脸埋进他的肩头,从骇人巨狼变成了吃饱喝足的小狗,眷恋地靠在他怀里,似乎想永远沉溺下去。 徐晓风心中又一次涌出陌生的情绪,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 “你没有拒绝我,”俞洲说话时胸腔嗡嗡振动,“我就当你会尝试迈出第一步。” 这句话说得有些忐忑和不确定,哪怕他掩藏得很好,徐晓风还是听出来了。 在俞洲醒来之前,他已经想了很多。关于昨晚自己做出的无可辩解的反应,关于对顾思博和对俞洲的不同态度,以及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在想,恋人还是家人真的很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让俞洲更安心、更高兴地相处方式。 更何况他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 徐晓风沉默片刻,想着俞洲在病房里发疯的模样,慢慢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俞洲在他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淡淡的印子。 “想要的答案找到了吗?”他哑着声音又问。 徐晓风安静几秒。 被打开过的不适感还残留着,但他回想起那些疯狂放纵的画面,脑子里只剩下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快乐。 他顿了顿,一板一眼地说:“我承认我对你存在超出家人界限的欲望……” 俞洲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住他,和昨晚面对面亲密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徐晓风心头一跳,胃里烧起热意,又一次耳朵红了,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俞洲只凝视着他,见他不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徐晓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会如你所言,尝试迈出第一步,去弄明白。” 俞洲的瞳孔灼灼的,他的胸膛贴着徐晓风的胳膊,那处正在激烈跳动。 哪怕已经刻意压抑,徐晓风仍然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不同寻常的爱和占有欲,如同满溢而出的海水,呼啸着朝他涌来。 刚刚做下的决定竟然产生了。 有那么一刹,他忽然质疑起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接下来的漫长几十年,他真的能承受住这样狂热的感情,并且给予同等的回馈吗? 但一闪即逝,徐晓风闭上眼,不再看俞洲,遵从内心,主动吻了一下身边人薄而柔软的嘴唇。 下一秒,手掌扣上他的后脑勺,俞洲近乎失态地夺走主动权,撬开他的牙齿,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迫切地与他唇齿交缠。 徐晓风的意识逐渐涣散,什么也不再想,放纵自己慢慢沉沦下去。 这章是很重要的情感转折章,但是……大家凑合凑合,自己脑补一下吧:) 第89章 端倪 系里的年终总结会上,徐晓风没有看到顾思博。 顾思博平日里有些孤僻,和同事关系一般,会快开完了才有人发现他不在。和他一个年级的导师问了一句,组长轻描淡写地说:“他家里有点事,上周辞职回老家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有些吃惊:“辞得这么急?都没跟我们吃个饭。” 另一个同事道:“或许真的有急事吧,我前几天打他电话都没接。” 顾思博虽然人缘不行,学术能力却很强,大家感慨了一会,讨论着是不是要再新招一名导师。 只有徐晓风没说话。 俞洲再也没跟他提起过顾思博,他也从不主动去问,当这个人没有存在过。 开完会,他走到学校门口,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上,显然已经停了许久,背后被交警贴了条。 徐晓风加快脚步走过去,拉开车门。 主驾驶座上,俞洲在看一本纯英文的专业书,足足有两块砖头厚,单词密密麻麻让人眼晕,他却看得很认真。 徐晓风系好安全带,道:“都说我自己打车回来了,非得过来接我。” 俞洲把书合上,装作没听见他的抱怨,握住他冰凉的手往自己脖子上贴:“好凉,手套也不带一个。” 徐晓风:“出门太急,忘了。” 俞洲将车内的暖气开得更足一些,把他的两只手都拉到自己身上,用体温暖着:“等会去吃火锅吧。开完这个会你们是不是也要放寒假了?” “嗯,”徐晓风点头,“刚才我说的话听到没有?不用接送,我出门可以……” 俞洲侧身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唇。 徐晓风愣了一下,被他抓住机会撬开了牙齿。俞洲的手攀上他的后颈,将他拉过来一些,亲密地吻了许久,一直吻到徐晓风有些呼吸困难才放开。 分开之后,徐晓风还有些怔怔的。 他仍然没适应他们之间新的关系,虽然大体上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但他敏锐地发现,自他们跨过最后那步之后,俞洲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被顾思博刺激得太狠,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恨不得连徐晓风一天吃几口饭都做个表贴在床头。 徐晓风没谈过恋爱,不清楚这样是不是正常的,只本能地感到无所适从。 不过,也仅仅是无所适从,他并不讨厌和俞洲的亲密接触。 “在想什么?”俞洲勾起嘴角,目光黏糊糊地腻在他脸上,伸手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心不在焉的。” 第175章 徐晓风勾勾手指。 俞洲听话地凑过来,等待他的指令。徐晓风盯着他看了几秒,让他不要动,主动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俞洲心脏咚咚跳了几下,瞳色逐渐变深,被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勾得腹部冒火,然后在下一刻听到徐晓风说:“这个算奖励吗?” 他喉咙有些发干,“嗯”了一声。 徐晓风:“下次别来接我,我给你奖励。” 俞洲愣住。 迎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蠢蠢欲动的火苗。俞洲五味杂陈,正想再说什么,忽然传来了几声嘭嘭嘭地敲窗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两人同时偏头,看到宋秋正一言难尽地站在车外。 俞洲把车窗摇下来,神色镇定,很礼貌地喊了一句:“宋教授。” “别叫我教授,我今天已经辞职了,”宋秋道,“你们两……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大马路牙子上,抱在一起啃得难舍难分,我都嫌丢人!” 徐晓风本就是钝感的人,对被哥哥撞到接吻没什么反应,而是有些惊讶地问:“你也辞职了?” “也?”宋秋看着他,“还有谁辞职?顾思博?” 这个名字立竿见影,车里的温度降了几度。 宋秋把目光转移到俞洲脸上,片刻后略带深意地笑了一声,没有再提顾思博的事,只道:“我当老师也当腻了,本来就不是搞学术的料,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让徐教授开心。最近我想开了,准备去干点别的。” 徐晓风皱眉:“上车,聊聊。” 宋秋又看了一眼俞洲,罕见地阴阳怪气了一句:“你们这个车我可不敢上。回吧,我只是提醒你们注意影响。” 徐晓风于是下了车,和他站在路边上,从他的话里精准地抓到了信息:“辞职的事是你和妈妈共同决定的?” 宋秋没说话,把公文包夹在腋下,朝他伸手:“有烟吗?” 徐晓风:“没有,俞洲不让抽。” 宋秋:“……”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你们……真搞一块了?” “我们一直在一块,从知海县到京市,四年了,”徐晓风道,“至于以什么样的关系在一起,本质都没区别。” 宋秋不怎么好受,但是没说出来,只“嗯”了一声,把脸别过去。徐晓风又问:“不当老师,你准备去做什么?” 宋秋沉默片刻,道:“去当公务员。再不去就要超龄了。” 徐晓风怔了一下:“我以为……” 宋秋:“你以为徐教授醉心学术,准备把徐家发展成书香门第,不打算继续往那里头钻了?” 徐晓风垂下眼睛,看向路旁边的垃圾桶,默认了他的说法。 宋秋笑道:“弟弟啊,希望你一直这么单纯下去。好了,这些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我司机来了,回家过年再聊。” 徐晓风叫住他,最后问了一句:“宋叔叔怎么说?” 宋秋停住脚步,道:“他没怎么说。去吧。” 徐晓风站着没走。宋秋不再跟他深聊,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的车。 等到车开出视野范围,徐晓风才回到车内,刚被捂热的手又冻得冰凉。 他眉间不怎么愉快,俞洲握了握他的手背,道:“不用担心他,我们去吃火锅。”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车开得很稳,半途中又经过了木棉路。这条路几乎是徐晓风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时,他都会下意识看一眼路边的那块空地。 施工效率很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地基已经打好,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徐晓风道:“这里不知道在建什么。” 俞洲抽空往窗外看了一眼,没有告诉身旁人那里在建他的新公司。 他道:“等会吃完,我们再去看个电影吧,还没有和你约会过。” 徐晓风没有拒绝,和俞洲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吃了饭、看过电影,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外面冷得厉害,徐晓风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温热的水流驱散寒气,他站在花洒下面,还想着宋秋辞职那件事,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他没有留意到。 想了片刻,他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很快,有人走进淋浴房里,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在哗哗的水帘里亲吻他的肩头。徐晓风思绪一下就断了,哪怕这段时间他们每晚都泡在一起,他的大脑依然空白了两秒。 喉结滚动一圈,他声音有些发软:“我们最近是不是太……” 俞洲:“可是老师明明并不讨厌。” 叫别的还好,偏偏在这种时候叫他老师。 徐晓风连腿也有点软了,俞洲吻着他的耳背,将他的一条腿折在瓷砖上。 “我站不住,”徐晓风小声道,“你……” “别怕,”俞洲声音暗哑,“我会抱着你。” 徐晓风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到快半夜的时候,战场从浴室转移到床上。 徐晓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既想不了顾思博,也想不了宋秋,满脑子都是这段时间荒唐又放纵的画面,心中带着说不上来的迷茫感。 他就这样和俞洲在一起了? 他们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枕边人的手臂绕过他的背部,将他揽到怀里。房间里只开着小夜灯,俞洲就着那点微弱光线,近乎发痴地打量徐晓风的脸,低头珍重亲吻他的额头。 第176章 “趁着有困意,早点睡觉。”他温声说,“晚安。” 自上次被顾思博下药之后,徐晓风神经紊乱,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入睡很难,睡着了也不安稳。但每次和俞洲厮混过之后,他的睡眠质量都会变好一些。 今晚同样。他带着沉沉的思绪迷糊睡过去,后半夜时热醒过来,发现自己满身的汗,偏偏还被俞洲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 他推了他一下,嘟囔道:“热。” 俞洲也睡着了,梦里反而收紧了双臂,把徐晓风揽得更紧。 他有些透不过气,又推了两下。俞洲皱起眉,呼吸变得慌乱,不知梦到了什么,额头竟然冒出冷汗,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怀里人揉到骨子里。 徐晓风被勒得睡意全无,心中也生出几分烦躁,睁眼看向枕边人的脸,叹了口气。 他把俞洲叫醒,趁他还没缓过神的时候,抱着枕头去了次卧。 路还很长(狗头 第90章 学习 第二天醒来,俞洲有些忐忑地走到徐晓风身后,见他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书名叫做《如何正确地谈恋爱》。 一本怎么看都和数学天才格格不入的书,徐晓风却看得很认真,甚至做了不少笔记。俞洲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搔过一样发痒,忍不住俯下身去,偷看他写在书页边缘的字。 “时常对另一半持鼓励态度”“尊重他在事业上的选择”“特殊节日要主动准备礼物制造惊喜”“争吵时不要采取冷战的态度”…… 徐晓风翻过一页,头也没抬,道:“醒了?” “醒了,早安,”俞洲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肩头,“我昨晚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徐晓风快速扫完新一页的内容,然后把书本合上。 他转过身来,看向俞洲。 俞洲难得感到紧张,掩饰般地笑了笑。徐晓风盯着他看了几秒,大约觉得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很可爱,没有说责备的话,而是跟着笑了。 他拉住俞洲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轻轻点过他的唇角,道:“早安吻。” 俞洲愣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目光慢慢变得灼热。 徐晓风又补充了一句:“刚学的,也不知道书上说的对不对?” 俞洲的声音有些哑了,目光落在他淡色的嘴唇上,点头道:“嗯,很对。” 徐晓风起身去厨房,接上最开始那个提问,边走边道:“你晚上是挺烦人的,中途将我勒醒好几次。我最近失眠,醒来就睡不着,所以最后跑去次卧睡了。” 俞洲的心脏微微一沉,想起今早醒来时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那股慌乱又焦躁的情绪仍然没有彻底散去。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细细打量徐晓风的脸色。 俊美的侧脸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责备和不耐。 俞洲的心稍定,从后面勾住他的手,低声道:“抱歉,我今晚一定会注意。” 徐晓风道:“没什么,这几天我单独睡吧,毕竟我失眠也影响你。” 俞洲脚步一顿。 另一只手慢慢蜷缩成拳,他的呼吸快了几拍,本能地想要找理由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忽然刹住。 如果现在拒绝,或许会惹风哥不高兴。他没由来产生这个念头。 俞洲沉默片刻,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吻了一下,艰难开口:“好,都听你的。” 徐晓风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我以为你会拒绝。” 一想到接下来几天要分床睡,俞洲有点笑不出来,只能勉强伪装成无所谓的模样,道:“现在一切以你的睡眠质量为主。” 徐晓风略带深意地笑着看了他一眼。 寒假第一天,徐晓风埋头在书房里,从早上算到晚上八点,俞洲没敢打扰他,连两顿饭都只悄悄送进书房,摆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八点半,徐晓风终于从学术的海洋里游了出来,想起客厅里还有一个刚刚谈恋爱的对象,于是伸了个懒腰,光脚走到沙发边,看到俞洲也在,正抱着那本纯英文的砖块啃得认真。 家里暖气供得太足,俞洲只穿了背心和短裤。 徐晓风的目光扫过他充斥着力量美感的背部,一路往下,在精瘦的腰身上稍作停留,最后沿着陷在沙发中的臀部曲线,看向随意架在矮凳上的修长双腿。 莫名其妙的,他的耳朵渐渐热了。 徐晓风盯着那双腿走神半分钟,思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俞洲产生了超乎常情的欣赏之意? 从他表白心意之后?还是从他成年起就开始萌芽?或者从更早的时候…… 发呆间,他没有留意到俞洲已经放下书本,正深深地注视着他。 良久,见徐晓风迟迟没有反应,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腿看,俞洲快被看出火来了,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风哥,你这样看我,是在邀请吗?” 徐晓风终于回过神。 他对感情上的事一无所知,钝感又坦诚,直接了断地跟俞洲道:“我在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想法的。” 俞洲怔了一下,心跳开始加快:“想出来了吗?” “没有,”徐晓风摇头,“在你和我睡觉之前,我还坚定地认为我只把你当小朋友。但刚才细细想来,好像很久很久前就……” 俞洲再也忍不住了,把他拉到身边,像蛇类生物一样,用双手双脚把他盘到自己怀里,认真问:“有多久?” 第177章 徐晓风:“……不确定。” 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慢慢嗅着他发梢的味道,被撩拨得心神不宁:“风哥,你这样算表白了。” 徐晓风迷茫:“这也算表白?” 俞洲说:“算,我很高兴。” 他吻住不自知的人,和他慢条斯理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徐晓风一如既往地顺从和专注,似乎在从每次的接吻中体会他们之间全新的关系。 吻完,俞洲擦过他潮湿的嘴角,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徐晓风诚实地评价,“和我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俞洲笑道:“最开始你还要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认为我脑子哪里出了问题。” 徐晓风凑近一点,礼尚往来地回吻俞洲,道:“接受新鲜事物总是需要一个过程,我现在依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还是老样子,似乎哪里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俞洲,这样到底算不算恋爱?” 俞洲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揽在怀里,手掌圈着他细而紧实的腰,道:“算。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 “不用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他的手掌开始沿着腰线移动,“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十几年,几十年……” 徐晓风往下看了一眼:“你的手不是这么说的。” 俞洲微微一笑:“你算了一天的题,腰都僵了。” 说着,他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腰窝。 厮混过后,徐晓风独自一人睡觉。 俞洲居然真的没有缠着要和他睡一块,洗过澡后便和他站在门口道晚安,把主卧留给徐晓风,自己主动去了次卧。 躺在床上时,徐晓风迷迷糊糊,又觉得自己错怪俞洲了。 或许不是俞洲有问题,是他对新的关系还没有彻底适应…… 他翻了个身。 少了人形暖水袋,被子里不怎么暖和,再加上失眠影响,哪怕已经极为疲惫,他依然熬到后半夜才真正睡着。 呼吸逐渐平稳之后,主卧的门被极轻打开,几个小时前就去了次卧的人至今未眠,悄然走到徐晓风旁边,盯着床上人的睡颜看了许久,然后仔细帮他掖好被子,有些神经质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检查里面有没有不该出现的药物。 安眠药,没有。 抑郁药,没有。 褪黑素依然是十片,今晚风哥是独立入眠。 俞洲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将抽屉悄悄合上,低头虚虚地在他额头印上一吻。 晚安。 在徐晓风的梦里,俞洲无声地说。 笨蛋谈恋爱! 第91章 年关 徐晓风难得地睡得极好。 早上醒来,他只觉得骨头都睡酥了,在空荡的双人大床上醒了许久神,然后慢吞吞做好洗漱,走到客厅中。 一晚上过去,客厅悄无声息地焕然一新,地板干净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徐晓风愣了片刻,猜测着俞洲到底是几点起来的,光脚悄悄走到厨房,看到同居对象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做早餐,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徐晓风靠上门框,望着俞洲煎蛋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好的原因,他看了一会,慢慢感觉自己变得很静,心脏的跳动缓慢而稳健,身体自然放松,自俞洲出柜以来积累的所有焦虑情绪都沉淀下来,变成时间的凝固剂,把眼前的普通生活画面无限延长。 俞洲完成了一个漂亮的颠锅,将煎得金黄的鸡蛋翻了个面。 徐晓风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笑意。 他忽然发现前段时间的烦躁都是自寻烦恼。俞洲表明心意后,他一直担忧他的性向会不会吃亏,担忧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担忧来自秦家和林家的压力……直到这几天,他们整日混在一起,徐晓风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情。 无论俞洲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他还是别人,他们都不可能再分开。 他们注定要被锁在这样的日常生活中,将对方的存在当成最理所当然的习惯,就如同鱼和水,花蕊和蜜蜂,藤蔓和大树。 而恋人恰恰是其中最紧密、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如俞洲所言,只要做彼此的唯一就好了,其余都不过是社会视角赋予他们的虚妄名称。 徐晓风站着看了很久。 直到俞洲把煎得完美的鸡蛋装盘,转身准备去盛粥的时候,才发现厨房门口站了人。 “早。”俞洲解下围裙走过来,抱住徐晓风,给了他一个很自然的亲吻,“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徐晓风揉揉他的头发:“嗯。放假怎么起这么早?连卫生都搞完了。” 俞洲似笑非笑地翘了一下嘴角,道:“昨晚下雪了,我一个人冷得睡不着觉。” 徐晓风:“……” 他看了一眼俞洲身上的t恤和短裤,京市的暖气热到让人想开空调,这话听起来像一种撒娇的抱怨。 徐晓风向来对他束手无策,尤其他又提到了下雪,让他想到五年前那个又冷又黑的除夕夜。 心立刻就软了,徐晓风道:“那今晚搬过来睡吧。” 俞洲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可,偏偏又矜持了起来,问:“会不会打扰你睡觉?要不再过几天吧。” 徐晓风道:“我昨晚睡得很好,神经紊乱已经有改善了。如果你再闹腾我,我直接把你推醒。” 第178章 俞洲终于满意,脸上露出笑意,把准备了一早上的丰盛早餐端上桌,和徐晓风聊昨晚做了哪些可怜的噩梦。 吃过饭,秦老爷子打电话过来,问俞洲放寒假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背着徐晓风接的,接完没多久,林家的电话也接踵而至。徐晓风本来在做下学期的教学课件,看到俞洲穿着短袖在阳台冻得脸色发青,眉头也皱着,显然对电话内容不怎么高兴。 片刻,他接完电话进来。徐晓风问:“家里催你回去?” 俞洲避重就轻,只道:“没事,我说我还有几个实验要在学校旁边盯着。” “大一都还在学基础课,有什么实验要盯的,说的理由未免太敷衍了,”徐晓风道,“你放了寒假也不回家,确实说不过去。” 俞洲看着他,认真纠正:“我只有这里一个家。” 徐晓风微微一怔,胸口被触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情绪蔓延开来。他顿了顿,招手让俞洲坐过来。 俞洲贴着他坐下,扣住他的左手。 “他们叫你回去做什么?”徐晓风问。 俞洲看着他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几何图形,心不在焉道:“节前各种走动,年礼的准备,还有公司那边的年会一类琐事。” 徐晓风:“如果实在不想去,要不要我陪你?你那些亲戚我都认识。” 俞洲当即抓住了他的手,飞快拒绝:“不行!” 徐晓风:“?” 一想到身边人出现在无聊的酒桌上,被许多虎视眈眈的人垂涎,他的心脏立刻被一只大手攥住,妒意能把氧气都烧光。 俞洲从上次的酒会回忆中缓了几秒,看到徐晓风疑惑的目光,很快把语气软下来,道:“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应酬,太浪费时间了,耽误你做数学证明。而且最近很冷,流感到处都是,去乱七八糟的场合万一染上感冒怎么办?” 徐晓风:“你当我是泥做的吗?” 俞洲:“我会处理,别操心。” 徐晓风也不再坚持,道:“下周吧,下周我们各回各家,我妈也催我回家过年了。” 俞洲不怎么高兴地“哦”了一声。 没两天,俞洲去了一场推脱不掉的应酬,中午出门,到快半夜还没有回家。 徐晓风打他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居然是宋秋。 宋秋不知为何对他们在一起的事耿耿于怀,接电话的第一句又是阴阳怪气:“哟,连个备注都没给你添啊,我以为会备注上什么亲爱的、宝贝、甜心呢。” 徐晓风:“……你吃错药了?俞洲呢?” 宋秋:“没吃药,喝酒了。你的宝贝俞洲比我喝得还醉,我准备直接给他送回秦家。” 徐晓风皱起眉:“你怎么和他一起的?别送秦家,送我这儿。” 宋秋:“都十二点了,我送个醉汉回来你还能睡着?” 徐晓风:“你这样把他丢回秦家,我更睡不着。” 宋秋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哎。”他叹了口气。 电话挂断,过了半个小时,宋秋摁响他的公寓门铃。徐晓风一直在等,快步走到门口开门,见俞洲连站都站不稳,被宋秋架在肩膀上。 “人送到了,”宋秋说,“徐教授知道非得弄死我。” 徐晓风把人接住:“今天是什么饭局,为什么你也在?” 宋秋道:“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到处混饭吃也很正常。走了。” 徐晓风皱眉叫住他:“等等!” 宋秋头也没回,当没听到弟弟叫他,打电话让司机把车从车库开回来,径直进了电梯。 徐晓风只好带上门,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俞洲不知一连喝了几个酒局,平日里面不改色的酒量也顶不住了,直接喝到不省人事。 徐晓风又看了一眼宋秋放在鞋柜上的手机,那个手机是俞洲的。 他知道俞洲的手机密码。 有那么几秒,他居然真的产生了想翻俞洲手机的冲动。 他平日里只是不喜欢掺和家里的事,但并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只要划开手机,就能知道俞洲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宋秋混在一块的、又在宋秋的离职里出了几分力,甚至……是不是和徐春岚的交易有关系。 徐晓风慢慢吸了口气。 醉汉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俞洲的酒品很好,只是含糊地说了几句听不清的醉话。 片刻,徐晓风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最终还是没有碰他的东西,将人半拖半拽地挪浴室里洗澡,然后丢回主卧床上。 第二天醒来,俞洲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徐晓风一整天,见风哥没表露出任何不满和猜忌,才稍稍把心放下,将林家接下来的安排全部推了个干干净净,只偶尔跟着秦老爷子去几个无关紧要的商务场合。 一天比一天近,徐春岚也开始催徐晓风回家。 相比秦家不痛不痒的催促,徐春岚的方式要雷厉风行许多,直接把住家阿姨派来,守在徐晓风门口,让他必须在几点之前回到家里。 徐晓风难得也有了犟意,泡在书房里算证明,就是没有回家的意思。反倒是俞洲,主动帮徐晓风把东西都收拾好,劝道:“快过年了,还是开开心心比较重要。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正好许久没见徐教授,到她跟前刷一下好感。” 第179章 徐晓风道:“你最近和我妈关系倒挺好。” 俞洲笑道:“也算我的半个妈,不处理好就是我的问题了。” 徐晓风看着他没说话,俞洲靠过来,揽住他的腰,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两人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俞洲来回抚着他的后颈,神色中带着不舍,低声道:“你回家待两天,除夕当晚我就过来。” “除夕?”徐晓风有些惊讶,“你家里准你除夕出来?” 俞洲:“他们巴不得我攀上徐家,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徐晓风还想说什么,俞洲抢先道:“不要拒绝我,毕竟……我得和你一起过生日。” 徐晓风心中微动,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自从俞洲回了京市之后,他已经有了真正的生日,而且今年是第一年回来,林家和秦家合力,给他办了极为隆重的庆祝宴会,数不清的祝福从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那儿送来,各种精致的生日贺礼几乎能堆满他的卧室。 但那是属于林家小少爷林言的生日,不属于十几年后的俞洲。 “你在除夕那天捡到我,我就只过除夕的生日,”俞洲注视着徐晓风,说得极为认真,“除夕收到的才算生日礼物。” 徐晓风从他专注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又一次品尝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他把俞洲耳边的碎发别进去,道:“好,除夕的时候,我们两个悄悄地过生日,别让他们知道。” “嗯。”俞洲蹭了蹭他的侧脸。 徐晓风被劝动了,不再和徐春岚对着干,站起身:“我回去了。除夕见。” “除夕见。”俞洲眷恋地松开手。 最近评论少了(摸下巴)难道甜是没有前途的,分手才是正道?(不是) 第92章 团圆 徐家过年还是老一套,徐春岚和宋秋忙着各种应酬,徐晓风待在家里做他的数学,顺带听从徐春岚的安排,监督卫生打扫工作。 今年唯一不一样的是,外派几年的徐老爷子回来了。 和徐春岚不同,徐咏歌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培养女儿上,反倒对孙辈们很宽容,给宋秋和徐晓风都带了礼物,还拉徐晓风去书房谈心,问他在知海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徐晓风把母亲逼他从知海一中离职的事情讲了。 徐咏歌向来是个合格的外公。 但也仅仅是合格而已,他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了徐春岚,对孙辈不过是爱屋及乌,一旦涉及到徐春岚的事情,他只会不动声色地包容自己的女儿。 所以,听了徐晓风的告状之后,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痛不痒地说:“你妈妈这个性格啊……几十岁了还一点不肯改,想要什么用尽办法都要弄到手,对家人也一样,让你受委屈了。” 徐晓风早已习惯,低头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徐咏歌又闲聊了一会,果然问到俞洲的事情:“这段时间京市也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听说林家走丢的小孙子找回来了,住在你公寓里?” 徐晓风:“是。” “不见你和谁这么亲近过,”徐咏歌看着他,“看来是个不错的人。” 徐晓风:“我和他在低谷的时候相遇,彼此扶持,度过了各自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徐咏歌沉默片刻。 他锐利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盯住外孙看了许久,似乎在透过他评估什么东西。徐晓风神色坦然,又道:“明天除夕,他可能会来家里串门。” 徐咏歌露出和蔼的笑容,道:“欢迎。我也很好奇,能让你这样评价的人长什么样。” 徐晓风:“外公千万不要凶他。” 难得听外孙说这种话,徐咏歌又笑了,这回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外公不是那种人,何况他还是我下属的孙子呢。” 跟徐咏歌打好招呼,徐晓风继续回客厅监工。这项工作他做得很熟,深知徐春岚的洁癖程度,反复检查,确保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是干净的。 等晚上他们都回了家,徐春岚验收卫生成果,给出了高度称赞。 她当着宋秋的面说:“还是得晓风在家,过年的大扫除才能搞得干净。” 徐晓风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宋秋,宋秋也正看着他。 “是啊,”宋秋倒没什么反应,笑着附和道,“这种事他比较细心,我就不行了。” 徐咏歌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道:“小秋,你爸爸怎么没来?我今早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一起来过年。” 这句话一说出来,其余三人都静了。 宋秋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外公,再悄悄地瞥了妈妈一眼,小心地问:“刚才……是在说我爸?” “不然还是谁爸?”徐咏歌道,“都是一家人,一起过年也正常。” 宋秋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徐春岚。 自外公回家之后,徐春岚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她连这种提议都没有拒绝,点头道:“好,晚点我也邀请他一下。” 宋秋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也跟着应了声,神情恍惚地进厨房里端菜。 直到晚上睡觉,徐晓风左手拿着手机和俞洲视频,右手端着刚倒的水,迎面撞到宋秋,他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沉浸在时隔多年又一次和父母同过新年的冲击里。 宋秋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徐晓风忽然生出感慨。 第180章 第二天除夕。 徐晓风对徐家的新年没什么参与感,假装泡在书房里做证明,其实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和俞洲聊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今年俞洲跟着他爸爸过年,估计也极其无聊,不停地发消息过来,恨不得连喝的什么茶都跟徐晓风报备一下。 “林家的亲戚关系真的太混乱了,居然有个快四十岁的人叫我叔叔。” “家里小孩好多,吵得我脑袋好痛。” “风哥,吃午饭了没有?今天谁掌厨?我听说徐老爷子回来了,他喜欢什么?” “第一次在京市过年,好没意思。以前还在知海县的时候,我们会起个大早,先去城东那家早餐店吃早饭,然后去逛早市、看舞狮子,买一大堆年货,回来自己做年夜饭。你还记得吗?” “好想你。” 徐晓风一条一条认真地看。 他打字没有俞洲快,回复速度总跟不上收到消息的速度,那头发来三四条,他才回一两条。 他回道:“我们家没有小孩,挺安静的。今年外公回来,所以年夜饭是住家阿姨做,如果他不回来,妈妈只会从酒店定高档的年夜饭外卖送到家里。” “我也想你,想我们再回知海县过年。” 慢条斯理地发完,还没开始下一条的信息编辑,那头的视频已经打过来了。 俞洲从客厅躲到了自己的卧室,靠在阳台上,看着手机另一头几日没见的人,心中的思念疯狂泛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 “给我准备礼物了吗?”俞洲对着手机问。 徐晓风道:“当然,就等你来。” 俞洲捧着手机,抓紧时间和徐晓风视频了一会,五分钟内有三个小朋友冲进卧室,大声喊着洲叔叔、洲舅舅,让他下来陪他们玩。 徐晓风忍不住笑:“去吧,不急这一会。” 俞洲叹气,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等到晚上,各家都开始一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比起林家的吵闹喧哗,徐家人丁并不旺盛,没有小孩,到齐了也就五个人,还是近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徐春岚很高兴,因为爸爸回来了。 宋秋也很高兴,因为他的爸爸也来了。 宋叔叔更不必说,心里一直惦记着和前妻复婚,带来一大堆礼物,饭桌上很是殷勤,把徐春岚逗得频频笑。 只有徐晓风,坐在桌子的最下方,看着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最近的几人吃饭、喝酒、聊天,竟生出一种无法道明的隔阂感,似乎他是不小心闯进这里的唯一外人。 他也跟着喝了一点酒,酒意上来之后,又忍不住以上洗手间为借口离开,和俞洲一样躲进自己的卧室,靠在封了铁栏杆的窗户上抽烟。 他想起知海县过的三个年,他和俞洲住在不到五十平的两室一厅里,喝着最便宜的米酒,吃着两人协力做的家常年夜饭,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学校和生活的琐事,有一次实在喝得太多,他还在阳台上吻了俞洲…… 徐晓风勾起嘴角。 知海县的米酒真好喝啊,比今晚的红酒好喝多了。他想。 一根烟还没有抽完,宋秋的电话追到手机上。今晚宋秋也喝了不少,声音里全是笑意,让他回来领外公的红包。 徐晓风兴致缺缺,应了声好,掐掉烟准备下楼,忽然看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窗外驶过,驶的方向正是徐家的别墅。 毫无波澜的心立刻泛起了涟漪。 徐晓风呼吸快了几拍,目光牢牢追随着那辆车,见它兜了个圈子,最后驶向了自家地下停车库。 心中的涟漪立刻变成大浪,他离开卧室,没有去客厅,而是从小楼梯直接下了地下停车库,给俞洲的车开门。 车库停满了,俞洲找不到车位,也没工夫找车位,把车往正中央随便一停,连火都顾不上熄,拉开车门,朝徐晓风大步走了过去。 徐晓风做了个口型:“别,有监控。” 俞洲脚步一顿,流露出难受的神色,盯着徐晓风的嘴唇看了看,心里像是有羽毛在搔。徐晓风一看到他的表情便笑,客客气气地说:“欢迎光临。” 俞洲走到他身前,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的脸,瞳孔灼热,嘴里还说着客套话:“风哥,叨扰了。” “不叨扰,改天让我妈收你做干儿子,这就是你自己家,”徐晓风故意这么说,“把火熄了吧,我带你上去。” 俞洲在他面前多站了几秒,像看不够一样舍不得移步。徐晓风微微挑眉,他才转过身去,将汽车熄了火,从副驾拎下来好几个精美的礼品袋。 徐晓风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两人的脚步声交织,一下一下敲在彼此心头。光是听着俞洲的脚步声,徐晓风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和他一起去买年货的日子,终于后知后觉有了过年的实感。 离开地下车库,还需要经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 车库的门轻轻合上,隔绝开摄像头的窥探。徐晓风立刻停下脚步,把俞洲拽到身边,抵在走廊墙上,堵住他的嘴唇。 俞洲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随手丢在地上,双手环抱住徐晓风的腰背,呼吸粗重,急迫地撬开他的牙齿,勾住里面柔软又温暖的舌尖,以极尽缱绻的方式诉说思念。 走廊是声控灯,不多时,灯光熄灭,黑暗笼罩着他们,成为这场隐秘亲密的最好掩护。 第181章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一楼的电视声、说话声、笑声,离得极尽,仿佛只有一墙之隔。 而一墙之外,徐晓风浑身发热,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提前邀请新赶到的客人品尝今晚的美酒,通过他的口腔和舌尖。 他们吻了许久。 客厅里,宋秋提了一句“刚才好像看到有客人来了,晓风这么久还没来,是不是开门去了?”,紧接着是徐咏歌的声音:“你去看看。” 宋秋的脚步声渐近,抱在一起的人仍然难分难舍,像是一对偷情的情侣,踩着最刺激的高空钢丝,在声控灯亮起的最后一秒前分开,飞快帮彼此整理好衣服和头发。 宋秋走到走廊口时,俞洲正在捡起丢在地上的礼品。 徐晓风嘴唇发红,若无其事地朝哥哥笑了笑。 “俞洲来了,”他解释道,“我刚才去接了他一下。” 看小洲一步一步打入徐家内部! 第93章 留门 宋秋喝多了,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扫视几圈,打量弟弟带着水光的嘴唇,再看向俞洲起伏不定的胸膛,眉毛慢慢挑了起来。 俞洲这回没有再叫他“宋教授”,而是礼貌地称呼道:“秋哥,新年好。” 宋秋哪能不明白他两刚才在做什么,看着俞洲说不上来的厌烦,后悔当初在知海县的时候没找到机会狠狠敲打他一顿,等到现在他羽翼丰满,都登堂入室了,他反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口头逞几句强:“我弟弟好好站在这儿呢,谁是你哥?” 徐晓风:“这会倒称起哥来了。” 宋秋听着徐晓风毫不掩饰的袒护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酸又难受,再混着一点酒意,偏又不好直接对着弟弟发,只能继续朝俞洲开火:“除夕晚上不在林家当你的小少爷,怎么还跑来我家蹭饭?” 俞洲还没说话,徐晓风道:“我请他来的,昨天已经跟外公说过。” 宋秋更生气了:“你……” 俞洲立刻开始给未来大舅哥降火:“不好意思,今晚打扰了,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客厅那边传来徐咏歌的声音,远远地问宋秋谁来了,宋秋只好收敛情绪,冷冷看了他们两一眼,压着声音警告:“今年长辈都在,你们两别太放纵。” 说完,他朝客厅大声回了一句:“俞洲过来蹭年夜饭。” 徐晓风:“……” 俞洲悄悄捏捏徐晓风的手,朝他笑了笑,和他并肩往客厅走。客厅餐桌上,一桌子人正喝到兴头,对俞洲的除夕来访毫不意外,徐春岚笑道:“宋秋喝多了,你别理会他,快坐。” 俞洲挨个给长辈问了好,带来的礼物居然也是每人不同的,连宋叔叔都有份,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走到徐老爷子身前时,俞洲忽然行了个晚辈的大礼。 徐晓风吃了一惊,立刻看向外公,见外公脸上只是微微笑着,很镇定地受了这个礼,然后把俞洲拉到眼跟前,细细打量许久,像古时候相看孙媳妇一样,问他今年多大了、在哪上学、以后准备在哪一行发展、有没有对象…… 俞洲不卑不亢地答着,徐咏歌脸上的笑容更甚,似乎对他很满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连声道:“好,好,我总觉得跟你有缘分。”然后把手腕上的木串取了下来,戴在俞洲的手上。 “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胜在是已故的大师生前开的光,很难得。我戴了许多年,今天送给你。” 一桌子人都静了。 喝得微醺的几人难掩震惊,睁大眼看着徐咏歌。俞洲自己也没想到能得这种礼物,下意识推辞道:“这个太贵重了,您……” 徐咏歌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道:“我能看看你戴的这个吗?” 俞洲原本就戴了一串佛珠,是来京市之后戴上的。他将那串取下来,道:“当然,您请。” 徐咏歌仔细把玩了片刻,问:“你信佛?” 俞洲很坦诚地说:“不信。” 徐咏歌点点头:“那为什么戴着佛珠?” 徐晓风听到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紧张,怕他说出什么引人猜忌的回答,藏在桌下的腿悄悄伸过去,点了一下俞洲的脚踝。 俞洲像是毫无察觉,道:“告诫自己要时刻静心、克己。” 和徐晓风问他时答得一样。 徐咏歌把手串还给他,让宋秋添碗筷,笑道:“好!这个回答我很喜欢。来,坐吧,尝尝我们家的年夜饭怎么样。” 俞洲在徐晓风身边坐下,正式加入徐家的家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俞洲新得的手串上,饭桌过了片刻才重新热闹起来。宋秋卯足了劲想灌俞洲的酒,连红的都不喝了,直接开了一瓶宝贝了很多年的白酒,拿大杯和俞洲拼酒。 俞洲来者不拒,陪他喝了个痛快,边喝还要边和几位长辈聊聊天,讲一讲林家好玩的事,把徐咏歌逗笑了好几次。 战局持续到快十二点,众人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里开始放倒计时。 五年来,徐家第一次守夜到跨年。 外派多年的徐咏歌回来了,逃去知海县的徐晓风回来了,离婚许久的宋叔也久违地同在,还有来“串门”的新成员,俞洲。 冷清的别墅极少这样有人气,宋秋喝得太醉,此时站在电视机前大唱难忘今宵,唱歌间隙里不忘抽空跟他爸聊天,吹嘘自己这么多年在京大做过的项目、发过的论文、带过的学生,言语中流露出对教授工作的不舍。 第182章 可惜他爸全心都扑在徐春岚上,凑在她身边和她聊宋秋小时候的趣事,企图唤起前妻心中的母爱,让她爱屋及乌。 徐春岚也喝了不少,看宋秋的目光难得柔和。这几年她苍老不少,哪怕保养得风韵犹存,眉眼中的老态依然难以掩饰,气质也不再坚硬到不讲情理。 “宋秋是个好孩子,”她说,“就是当我儿子太辛苦了。” 宋秋难听的歌声戛然而止,转头来盯着从未说过软话的母亲,眼眶微微湿润。宋叔把儿子叫到身边,应声道:“怎么会?他一直都很爱你。” 徐晓风看着宋秋快哭的脸,露出笑容。 他酒量最差,早就喝得晕晕乎乎的,正靠在客厅的窗户边上,让外面的冷风吹着滚烫的脸颊。 俞洲悄悄伸手把窗户关上,替他披上一件外套,用背挡住徐咏歌的视线,捏了一下徐晓风发红的脸,小声问:“笑什么?” “你看宋秋,”徐晓风声音是飘着的,“原来他也有情绪啊,我以为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机器人呢。” 俞洲握住他发凉的手,用掌心捂着,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和他说悄悄话:“你只要待在徐家,也像个机器人。” 徐晓风醉意盎然,目光从宋秋身上收回,落在俞洲身上,静静打量着他越发英俊深邃的五官,道:“嗯……我们是机器人世家。你今天来了,不会也被变成机器吧?” 俞洲觉得他慢吞吞说话的样子格外可爱,盯着他的嘴唇,道:“不会,变成机器就没法给你暖床了。” 徐晓风直笑。 倒计时进入最后的阶段,宋叔叔已经悄悄握上了徐春岚的手,宋秋正失态地抱住外公,而徐咏歌轻轻拍他的背,低低哄了几句什么。 剩下徐晓风和俞洲两人,藏在所有热闹的后面,隐秘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徐晓风几乎快贴上俞洲的侧脸,醉得说话都大舌头,却还牢牢记得送出自己的生日祝福:“生日快乐,宝贝。” 外面在下雪,俞洲的心像是正在烤火的雪团,毫无抵抗地迅速化成水。 成年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听风哥叫过“宝贝”了。 他收紧手指,牢牢攥着恋人的手,用尽全力克制住亲吻的冲动,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我的礼物呢?” 徐晓风:“在我……房间里藏着呢,等会我给你,你悄悄地过来,不要被他们发现。” 倒计时结束,徐春岚和宋叔都拿出了红包,宋秋大喊新年快乐。 而角落里的两人还在密谋着私会,直到被宋秋喊了名字才若无其事松开手,走到沙发边,一齐接过长辈派发的红包。 派到俞洲的时候,徐春岚说:“希望你明年还来。” 徐咏歌在一旁笑道:“这么喜欢俞洲,干脆收他做干儿子。” 徐春岚看向旁边的徐晓风,徐晓风开了一句玩笑:“这么多儿子,我们会争风吃醋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俞洲接过红包,道了谢,跟徐春岚说:“只要伯母不嫌弃,我每年都来给您贺新年。” 发完红包,宋秋兴致还没散,跑去院子里悄悄放了几个小烟花。徐咏歌和徐春岚年纪大了扛不住,先上楼睡觉。 住家阿姨放假前提前准备好了房间,宋叔和俞洲都有份。 徐晓风把他们送到各自的房间门口,和俞洲分开时,他朝他眨了眨眼。 俞洲勾起嘴角,点点头。 徐晓风醉醺醺地回自己的卧室,把毛衣扯下来随手丢到椅子里,光脚走进浴室,将水温调得很烫,舒舒服服地站在花洒下淋浴。 他从没有在徐家过过如此放松的除夕夜。 热水流过全身,他轻轻舒气,伸手去挤沐浴露,准备用沐浴球打泡。 绵密洁白的泡沫迅速堆积,他正要往身上抹的时候,突然探出一只手,夺走了他的沐浴球。 徐晓风没想到俞洲来这么快,吓了一跳。 下一秒,他双腿悬空,被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浴室地滑,他担心俞洲把自己摔了,低声惊呼,下意识用小腿盘住了来人的腰。 俞洲托着他,蜜色的皮肤被水珠蒙上性感的光泽,看得徐晓风一时有点入神。 “我妈睡了?”他问。 “我把我的卧室门反锁着,她睡没睡都进不来。”俞洲说。 “那你怎么出来的?” 俞洲露出笑意,目光如有实质,缓慢地扫过徐晓风醉得发红的锁骨,轻声道:“爬墙,爬去你隔壁的空房,再悄悄跑过来。” 徐晓风:“……” “摔了怎么办?!”他皱起眉。 俞洲吻上他眉心的沟壑,用嘴唇将那里抚平,再把徐晓风抵在滑腻的瓷砖上。 重新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全哑了,带着沙沙的欲和克制:“摔了可以慢慢养好,但是……如果错过和你独处的时间,那就是永远错过了。” 说话的气息贴着徐晓风的耳尖。热意便从耳尖开始,飞快向全身蔓延。 晓风要开窍了! 第94章 思路 凌晨一点多,战局终于结束。 徐晓风有些腰痛,对着镜子看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微微皱眉,朝俞洲抱怨道:“怎么又不小心?” 俞洲已经躺在床上,声音里全是没什么诚意的笑:“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 徐晓风无奈,把镜子放下,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其他房间,确认大家都已经熄灯睡觉,才重新将门带上,做贼心虚般地从里面反锁。 第183章 俞洲今天过得兵荒马乱,刚沾枕头便困意浓浓,小声催促:“风哥,快来。” 徐晓风关了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阅读灯,掀开被子躺进床上。 睡在另一边的人像闻到了肉味的鲨鱼,不动声色地迅速靠近,揽住他的腰,将他搂进怀里,慢慢闻着混了沐浴露味道的檀香,终于心满意足:“晚安,礼物我很喜欢。” “嗯。”徐晓风道,“睡吧。” 俞洲闭上眼。 徐晓风过了正常睡觉的时间,反而毫无睡意。 他躺了一会,尝试入睡无果,于是干脆撑起头,就着不怎么明亮的阅读灯光打量枕边人的脸。 俞洲的呼吸很沉,入睡特别快,大约已经累到了极点。徐晓风缓慢又仔细地打量他,欣赏完美对称的五官和线条,下意识地又算起了他的脸部函数。 算着算着,他心中忽然轻轻一动,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触动了灵感,脑中冒出无数近乎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胸膛开始发热,神经也兴奋了起来,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俞洲脸上轻轻笔划。 指腹从额头笔划到下巴,熟睡之人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徐晓风更加无所顾忌,开始以他的皮肤做黑板,写起了刚刚涌上头顶的新的证明。 写了不知多久,他的越来越顺,专注力越来越强,拿指腹当笔,在俞洲柔软的脸颊反复书写,盯着那块皮肤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连俞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都没发现。 两人自顾自地“对视”片刻,俞洲勾了一下嘴角,没有打扰他,将眼睛重新闭上,让他继续在自己脸上笔划。 等到迷迷糊糊睡一觉醒来,他脸上热热痒痒的,徐晓风居然还在写。 俞洲困倦地抬了一下眼皮,瞥到墙上的夜光挂钟,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姿势,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书写范围从他的脸颊扩展到额头、胸膛甚至手臂。 明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他却写得极为认真,似乎真的在通过无形的字和图形推进证明。 俞洲本来想继续装睡,但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个哈欠打扰到了专注之人,手指立刻停住。 徐晓风神色间还带着一点茫然,看着俞洲的眼睛,好像一时间不认识他是谁了。 俞洲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然后用温热的手掌笼着,小心问:“算出来了吗?” 徐晓风呆呆的:“……什么?” “证明,”俞洲说话都悄悄的,生怕惊走了他的灵感,“不是在我脸上写公式吗?” “哦……是哦,”徐晓风眨了眨眼,“俞洲,我在做梦吗?” 俞洲静了两秒,一时竟也确认不了是梦境还是现实,于是凑过去,在徐晓风被顾思博留过痕迹的地方用力咬了一口。 徐晓风立刻嘶了一声,捂着脖子往后撤。 “看来不是梦。”俞洲道。 徐晓风沉默许久,大约还在整理刚才冒出的证明,怔怔地捂着脖子不说话。俞洲等他的回答都快睡着了,终于在入睡前一秒听到他开口道:“是个很有意思的切入点,但我刚才尝试了一下后,发现还很不成熟,需要大量的计算去验证。” 接着,他给俞洲讲起了高等数学。 俞洲最开始还能集中精力去理解,听了大概半小时,见徐晓风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困意翻滚,应和的声音越来越慢,最后把头靠在徐晓风肩膀上,丢脸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天亮,俞洲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昨晚滔滔不绝的人正窝在他怀里睡得很香。 俞洲吻了吻他的嘴角,没敢打扰,悄无声息起了床,先贴着门去听外面的动静,确认走廊没人后才飞快回了自己的客房里。 九点多,大家陆陆续续全起了,坐在餐厅边互道新年快乐。 徐春岚问:“徐晓风怎么还没下来?新年第一天就睡懒觉,成什么样。” 宋秋刚说了一句“我去叫他”,俞洲立刻道:“他昨晚想到了新的证明,算东西算到天亮,让他再睡一会吧。” 一桌子人都转头看他。 宋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俞洲一脚,然后小心地看向徐春岚,打量妈妈的脸色。 意外的是,徐春岚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仍然只微微笑着。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俞洲道:“他半夜来了我房间,把我叫醒,给我上了一晚上的数学课,讲解他的新。” 宋秋:“……” 饭桌上出现了三秒的安静。 宋叔最先笑出声,接着传染到了宋秋,再传染给徐咏歌,最后连徐春岚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很多。 “太像他会做的事了,”宋叔笑着说,“十五年前我来家里,想跟他套近乎,他就给我讲了一套数学题,并且对我的智商表示质疑,我现在还记得……” 宋秋直接笑得直不起腰:“离谱又合理,很合理……” 徐咏歌也道:“这孩子心性单纯,一辈子就做一件事,有了新估计会很高兴吧。” 俞洲道:“嗯,等他醒了应该会喜欢这份新年礼物。” 几人都没有提叫醒徐晓风的事,吃了早饭后开始接待络绎不绝来拜年的客人。俞洲是外人,林家又催得急,只好先回去。 第184章 回去前,他去了一趟二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徐晓风的卧室。 下面的客厅已经成了社交宴会,楼上的人依然躺在床上熟睡。俞洲静静看了半晌,打开手机查看他昨晚的睡眠报告,发现他是七点多才入睡的。 俞洲暗暗叹气,替他掖好被子,从后门低调地离开。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徐晓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出现在任何新年社交场合,要不是俞洲能看到他的定位和身体数值,或许要急得报警了。 而他正好是回林家的第一年,整个正月都忙得团团转,每天一身酒气,过了正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健身。 在徐晓风出关之前,他必须确保每一块腹肌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肩背处的线条也绝不能有任何松垮,因为每次洗澡时那人的目光都会先落在他肩头,感到满意后才肯往下。 俞洲一直练到大学开学。 徐晓风也要准备上课,终于肯从徐家的书房里走出来。 他抱着一叠厚厚的草稿纸,被司机送回公寓,见到俞洲时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先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迟钝地打量他全身,第一句话是:“几天不见,怎么又长高了?” “……”俞洲抬起手,贴着他的额头,确认了一下他没发烧。 “……我们有二十二天零六个小时没见面,不是几天,”他纠正徐晓风的说法,“证明怎么样?” 一提到证明两个字,徐晓风的精气神立刻上来不少。他把写满的草稿纸放进卧室,转过身来,眼睛亮亮的,道:“还在算。” 接下来五分钟,徐晓风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俞洲看。 俞洲被看得慢慢脸红了,心脏咚咚直跳,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在屏幕上照了照自己的脸,试探着问:“有脏东西吗?” 徐晓风摇摇头。 他笑着说:“俞洲,你长得真对称,真好看。我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在打量你的脸,忽然之间就来了灵感。”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我先下手为强,把你从雪地里捡了回来。不然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像你这样好看的人了。” 俞洲一愣。 下一秒,他的心快从喉咙里蹦出来,喉结轻轻滚动一圈,嘴唇几经闭合,最后终于找到正确发声的方式。 他精准提炼了徐晓风的深层含义,总结道:“你在跟我告白?” 徐晓风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说:“嗯。” 俞洲张了张嘴。 他第一次收到徐晓风的表白,是因为长的太对称,帮他找到了霍林猜想的新。 俞洲又高兴又无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激动,干脆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许久不见,他清瘦不少。 俞洲道:“下次等你卡了,我要开始收费,看了一眼收一次费用。” 徐晓风回抱住他,也勾起嘴角,靠着俞洲比年前更结实的肩膀,心中踏实又安定,已经能坦然接受这段新的感情,笑道:“只卖给我。” 先让感情美美升温! 第95章 控制 新学期开学,徐晓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证明新思路上。 除了白天出门上课,他几乎全待在书房里,一天能写掉一支圆珠笔,a4草稿纸可以淹没整个地板,两米高的滑动白板随时写满了公式。 要不是书房空间不够,他恨不得把床也搬进去。 数学占据全部精力之后,他对俞洲的关注减少许多,两人同住一个屋檐、同睡一张床,但他有时连续几天都想不起俞洲的存在。 俞洲反而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每天从学校回家,只要打开门,就能看到徐晓风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或站或坐,专心致志盯着白板上的公式。 不出门,不社交,没有顾思博那样的人缠在身边,吃穿用度由他一手包办,除了数学以外,生活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此,他极为快乐,按照他认为最合适的风格给徐晓风买了很多新衣服,从外出的正装到居家休闲睡衣,一点点将主卧的衣柜彻底换血,而那人居然毫无察觉。 接着,他每周循序渐进,悄无声息地更换了家里的沐浴露、洗发水、香薰、香水…… 再把零食柜里的垃圾食品通通丢掉,厨房里的速食方便面一律清空,在门口装了防贼摄像头,修改指纹锁……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月的时候,把这间属于徐晓风的公寓彻底打下俞洲的烙印。 而公寓的主人满脑子都是数字,别说这些生活小细节,时常连刚才被俞洲投喂了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乖巧地张嘴、咀嚼,然后敷衍地夸赞俞洲手艺越来越好。 俞洲的欲得到极大满足。 他私心想徐晓风永远这样算下去,但到了正主面前,又会时常流露出一点寂寞和委屈,让他每回从数学中脱离之时都会感到愧疚,觉得自己忽略了家里的另一个人。 然后,徐晓风就会抽出他宝贵的时间,用最直接的方式安抚他。 这样美满的日子过了小半年。 俞洲一边忙着掌控徐晓风的生活,一边上课,一边慢慢将自己的小公司运营起来,有时候忙得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却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充实。 一直到暑假,他学业压力减轻不少,把重心转移到公司上。而徐晓风的新思路也终于理出眉目,身上慢慢又了一点“人气”。 第185章 他们久违地外出吃饭。俞洲开车,徐晓风坐在副驾,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着什么,写到一半忽然停下,有些新奇地道:“嗯?怎么换车了?” 那辆跑了快十万公里的破旧奥迪已经被俞洲处理掉,他给徐晓风换了一辆沃尔沃,低调又安全,很适合他平日里开着上下班。 已经换了一个多月,徐晓风今天才发现车的异样。 俞洲随口找了个理由,道:“你又忘了吗?那天你上晚课,下大雨,我开车来接你,不小心撞到了路灯上,把车撞到报废。” 徐晓风吓了一跳:“人没事吧?” 俞洲忍不住笑:“有事的话,现在开车的是谁?” 徐晓风也想到了,尴尬地咳嗽一声,有些心虚,软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记得。” “一个多月前,”俞洲面不改色,“我跟你说过,但你在算东西,估计没往心里去。” “……”徐晓风心更虚了,悄悄瞥了一眼俞洲的神色,“抱歉,我最近已经把思路理顺了,接下来就不用这样高强度的计算,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你。” 俞洲勾着嘴角,主动把话题往证明上引:“这次的证明还顺利吗?” 一提到新的灵感,徐晓风的神色便变得生动,道:“很顺利,比前两次都顺利。但这是非常漫长的过程,现在只是起个头,以后说不定还要算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不过我总有一种预感——这次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俞洲只希望他算的日子再长一些,诚心道:“没事,慢慢算,我会把其他琐事都处理掉,你只需要安心做喜欢的事就好了。” 徐晓风听到这句,心里最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酥又麻。 他忍不住握住俞洲的手:“谢谢。” 俞洲反扣住他的手,趁机道:“我想定制一对男戒,可以吗?” 徐晓风这时候百依百顺,立刻道:“好啊。” 俞洲满意地笑了笑,把手攥得更紧,摸了摸徐晓风的无名指。 为了感谢俞洲这段时间的操持,吃过饭之后,他当司机,第一次开了俞洲送他的新车。 再回到家里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许多从未在意的细节。 比如,门口居然装了摄像头。 徐晓风站在门前,和摄像头面对面,微微皱起眉,觉得这东西熟悉又陌生,似乎已经安装很久了 。 俞洲拎着他们逛街买的东西,慢几步才走到门口,见他看着摄像头,便主动道:“上个月装的。” 徐晓风:“好好的怎么装摄像头?” 俞洲道:“物业前阵子在小区抓了贼,我不放心你白天一个人在家,就在门口装了这个。” 徐晓风对摄像头有点心灵阴影,小时候徐春岚忙得没空管他时,总是把他锁在家里,通过各种角度的摄像头监督他学习。 他有点轻微的不适感,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问:“家里还有么?” 俞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道:“没有。” 徐晓风“唔”了一声,用指纹开了门,没再提摄像头的事情,笑道:“今晚休息,不做证明了,我们来看电影。” 俞洲沉默两秒。 他看着徐晓风逐渐恢复正常的神态,心中有阴暗的想法一闪而过,强行压制下去后变成了淡淡的遗憾。 片刻,他道:“好,许久没和你看电影了。” 大二开学,仍旧是徐晓风陪他去学校报道,但开车的变成了俞洲。 这大半年时间,徐晓风仔细回忆起来,发现自己开车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俞洲当司机。 和徐晓风的温吞风格比起来,俞洲的车技快而稳,完全不像刚上路一年的新手。 今天阳光特别强烈,驾驶座上的人戴了墨镜,单手转动方向盘,手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铂金素戒,和徐晓风用链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的一模一样,是在开学前不久定制的。 俞洲的素戒戴在无名指。 阳光把那枚戒指照得闪闪发亮,徐晓风眯眼看了半晌,心跳了两下,问:“这个戒指……你家里没问什么?” “问了,”俞洲道,“我说戒指买的有点大,只有无名指合适,没有别的意思。” 徐晓风:“你爸也信?” 俞洲笑了一声:“他没空管这些小事。” 徐晓风把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来,也往无名指套了一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把手举到眼前看了一会,竟有点恍惚。 好像这个圈不是圈在无名指,而是圈着体内更深的什么地方,像活的东西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收紧。 他看得入神,一旁的俞洲启动汽车,温声道:“很好看,你也戴在手上吧?” 徐晓风把手缩回,将戒指取下来,仍旧套进黑色的项链绳里。 他们的社交圈很重叠,如果被人看到无名指戴了一样的素戒,不出两天,花边新闻就能传到林家的耳朵里。 徐晓风把戒指塞进衣领里藏好,道:“等你再长大一点,还是小朋友呢。” 俞洲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抿了一下嘴,没再说什么,调转车头,先把徐晓风送到京大门口,然后道:“下午等我一小会,我五点就过来接你。昨天秋哥送过来一扇羊排,晚上给你清炖着吃。” 第186章 徐晓风在这大半年内早已习惯被俞洲安排生活,连脑子都懒得动,点点头:“好,我等你。” 俞洲大二的课程更忙,晚上还有晚自习,但他选课的时候特地把下午最后一节课空出来,专门为了去接徐晓风下班,再陪他一起吃晚饭。 上完下午的课,他怕徐晓风等急了,一路紧赶慢赶,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徐晓风居然也提前在等。 俞洲远远看到他,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勾起,一边放慢车速,一边拿起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接着,他看到徐晓风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里面盛着午后最后的阳光,整张脸带着超越性别限制的美感,像古典油画里精心勾勒的精灵。 俞洲嘴角的弧度却在慢慢凝固。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接通等待音,足足一分钟的等待,那头没有接。 站在马路边的人正在和身边的年轻男生说话,神态放松,语气熟稔,谈论的显然是让人愉快的话题。 上一次看到他如此自然的和人聊天是什么时候?在知海县? 俞洲已经想不起来了。 徐晓风不擅长社交,也懒得处理无聊的人情世故,尤其是有了新思路之后,更是彻底断了人际往来。 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和徐晓风认识的?为什么他竟然毫不知情?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紧紧捏住了手机,指甲扣进金属做的手机壳边缘,目光死死盯着徐晓风旁边的男生,将他上下反复打量。 ……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清秀,穿的是最普通的休闲t恤和牛仔裤,背上背着运动品牌的包,看上去年龄不大,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京大门口,极有可能是徐晓风的学生。 那就是和他同龄,大一,或者大二。 俞洲对他毫无印象,大一新生的概率更高一些。 车离得越来越近,俞洲攥着方向盘,大脑冷静地飞速转动,但手心已经开始发热,神经像被拉到极致的弓箭,已经在岌岌可危。 路边的两人还浑然未觉,徐晓风手里抱着教案,男生靠近了半步,伸了一下手,大概在问需不需要帮忙拿。 徐晓风又冲他笑了笑。 俞洲清晰地听到了弦被崩断了声音,像被弹断的筝,又酸又涩。 他再也无法忍耐,极短地摁了一下喇叭。 聊得正欢的两人同时一怔,徐晓风转过头来,看到熟悉的车,朝驾驶室里的俞洲招了招手,示意他等一下。 俞洲摇下车窗。 他听见徐晓风跟那个男生说:“你的想法很有价值,简单写个证明过程给我,我们下次再细聊。” 男生立刻高兴地说:“好!谢谢徐老师。” 徐晓风:“我先走了。” 男生还有些意犹未尽,看了一眼车里的俞洲,问:“这位是老师的……” “我弟弟,”徐晓风道,“他数学也不错,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男生微微弯腰,冲车里的俞洲友好地笑。俞洲勉强勾动嘴唇,回了一个极为虚伪的笑容。 徐晓风抱着教案上了车,俞洲一脚油门让车蹿了出去,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待。 而坐在副驾的人完全没察觉到异样,从兜里抽出一支笔,用教案垫着,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起了数字,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俞洲胸腔发闷,只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嫉妒的味道。 一段压抑的沉默,俞洲拐过最拥堵的路段,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声音略微沙哑,问:“刚才那个是谁?” 徐晓风算得很认真,把学生刚才讲的想法算完才回答道:“今年进来的新生,在我班上,是我这几年来见过最有数学天赋的学生。” 俞洲:“……哦。” 徐晓风合上教案,情绪仍然很高涨,笑道:“对了,他也是全国奥数第一,我还看过他去年的考卷。” 俞洲:“……” 车里陷入安静,俞洲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开始泛白。 哪里来的酸味(嗅 第96章 独占 过了好一会,俞洲才状若无意地问:“那应该很年轻吧,是少年班吗?” 徐晓风早已把刚才的聊天抛到脑后,换了一张草稿纸,正整理着今天的证明思路,听到俞洲的提问后不由得愣了两秒:“谁?” 俞洲:“你新收的奥数第一。” 徐晓风轻轻“啊”了一声,道:“不是,正常保送进来的,就比你小一岁。” “叫什么名字?” 徐晓风道:“叫张温纶。怎么了?你觉得投缘的话,下次我把他叫出来一起吃个饭。” 俞洲明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有些神经质地抠着方向盘,偏偏又不敢在徐晓风面前表现出异样,只能勉强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听起来像你要撮合我们两。” 徐晓风也当他在开玩笑,跟着笑了起来:“你这么说……还真像,以前宋秋想撮合我和他堂妹的时候就常这样讲。” 俞洲:“……” 面具出现裂痕,车里又静了。这回,徐晓风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以为俞洲不喜欢他提相亲的事情,便补充道:“不过我没有和她吃过饭,刚才……也是随口一说,你和小张是同龄人,或许真能交个朋友。” 第187章 俞洲道:“我知道,没什么。” 语气听上去很镇定。 徐晓风打量着身边人的侧脸,至少从他的角度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稍稍松气,把俞洲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拉过来握住,拨弄两下无名指上的素戒,转移话题道:“等会做清炖羊肉?” 俞洲用力和他十指相扣。 “对,清炖羊肉,”他的笑容真切了一些,“快换季了,吃点温补的东西把你养一养,不然又要一见风就病。” 徐晓风于是顺着他的话,聊起了今天刚出的体检报告。俞洲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开始一项一项仔细地问。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到家后,两人都没有再提学生的事,俞洲兴致极好,吃过饭后做了很长时间的运动。 一直折腾到临睡前,徐晓风又困又累,草草冲了个澡,头发也不吹地倒进床上,可惜还没闭眼就被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俞洲一手揽着他,一手拿着吹风,将风调得热热的,边吹头发边帮他按摩头部。 徐晓风舒服得叹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他吹得很细致。 徐晓风实在太困了,在体贴入微的服务中慢慢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四周变得很安静,吹风关了,有人在轻轻吻他的眉心。 徐晓风支起有千斤重的眼皮,迷蒙地看了俞洲一眼,含糊道:“晚安。” 俞洲用手指把他柔软干燥的发丝理顺,将他放平在枕头上:“晚安。” 徐晓风很快陷入沉睡。 俞洲关了灯,靠近不设防的人,确认他已经彻底睡熟之后,才轻轻贴上他的侧脸,鼻翼轻动,开始缓慢地闻。 这周他又给家里换了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选的是不添加香精的产品,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工香料残留在徐晓风身上。 他可以极清晰地闻到檀香。 俞洲闭上眼睛深呼吸,手指条件反射般地轻轻动了两下。 他想要将这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又怕把他吵醒。 俞洲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冲动,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替徐晓风把被子掖好,然后悄然起身,从床头柜拿起手机。 手机是徐晓风的。 他熟练地将手机解锁,检查了一下最新的聊天记录,看到今天加了几个新微信号,都被分在“学生”分组里,其中有一个备注就叫“张温纶”。 俞洲点进聊天框。 晚上十点多,这位新生还在给老师发消息,发了很长很长一段,内容非常专业,三分之二都是难以理解的函数,连俞洲看第一遍的时候都没有看懂。 看到第二遍,他才知道张温纶是找徐晓风求助,问他这个瓶颈该怎么往下走。 消息发来时徐晓风正和他在客厅温存,之后一直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回复。因此,十一点时那头又发来一句:“抱歉,是不是打扰您睡觉了?晚安。” 俞洲盯着记录看了好一会。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交流。 但他脑中总印着徐晓风朝张温纶露出的笑容,温和,俊美,亲昵,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三年前,他拿到奥数的成绩时,徐晓风也朝他那样笑过。 俞洲认为那是独属于他的。 他微微咬牙,又开始感到后悔,后悔没有报考京大的数学专业,继续当徐晓风的学生,让他在专业领域的注意力也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被杂乱的情绪拉扯着,在床头坐了很久。 徐晓风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摸到枕边是空的,嗡声道:“还不睡?” 俞洲将手机屏幕摁灭,轻轻放回原处,低声回道:“马上。” 他钻进被子里,徐晓风立刻在他肩颈处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将头靠了过来。 俞洲揽住他一年四季都微凉的身体,闭上眼睛,告诫自己收起所有病态的扭曲念头,要做一个成熟的、情绪稳定的好爱人,不能吓到他,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阴暗的另一面。 徐晓风的呼吸贴着他的耳朵。 俞洲数着他呼吸的频率,跟随频率轻轻转动徐咏歌送给他的佛珠,慢慢平静地沉入睡眠中。 他以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 几天后,他照旧开车去接徐晓风下班,然后又一次看到了张温纶。 他仍旧站在徐晓风身边,两人聊得很认真,连车开到身边了都没有察觉。 俞洲死死盯着他们聊天的画面,听到了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他没敢下车,把佛珠取下来攥在手里,用指腹用力擦着温润的木珠表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看到徐晓风朝张温纶笑,边笑边摇头,神色间带着一点无奈。 俞洲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溶解了,他摇下车窗,听到徐晓风说:“不要钻牛角尖,当你越渴望结果的时候,反而越容易陷入思维陷阱。这是老师给你的忠告。” 这没什么,俞洲想。徐晓风当了许多年老师,有过数不清的学生,或许对每个学生都说过类似的话。 张温纶面露痛苦,答道:“可我证了五年了,整整五年没有任何进展,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生命,怀疑我或许不适合再干这行,而且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我连上课都没法集中精力。” 第188章 这也没什么,俞洲又想。听起来张温纶和徐晓风有点相似,或许会触动他的情绪,但归根结底只是数学相关的交流。 他的目光转移到徐晓风脸上,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徐晓风道:“五年并不长,我有一个数学猜想,证了十几年,最后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结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患上严重的抑郁症,甚至有过一些……激烈的反应。” “真正到生死边缘走一遭,很多东西反而能看透彻了。你看,我现在依然好好活着,并且找到了新的思路,准备把下一个十几年也投进去。数学就是这样的。” 张温纶慢慢睁大眼,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徐老师……” 俞洲握住门把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心跳极快,理智像雪崩一样砸落,瞳孔里深得映不出半丝光彩。 ……徐晓风把他隐瞒至今的秘密告诉了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学生。 嫉妒在胸腔里烧成熊熊大火。 为啥告诉别人却不告诉你!小俞啊你觉得呢www 第97章 傀儡 徐晓风的直觉隐隐动了,他下意识地回头,还没看到来人的脸,手已经被人紧紧扣住。 他的呼吸一顿。 ……是俞洲。 想到自己刚刚跟张温纶说的话,徐晓风的心有些虚,他不确定俞洲到底听到了多少,紧张地抬眼去看。 俞洲表面平静,瞳孔却极沉,甚至没有低头来看他,只望着一旁的张温纶。 完了。 徐晓风心口猛跳。 他可以肯定,俞洲绝对是听到了。 平日里可以24小时高强度运转的大脑彻底死机,徐晓风卡壳了好一会,听见俞洲在跟张温纶说话。 “你好,我叫俞洲。”他说,“你是徐老师的学生?” 再自然不过的对话内容,徐晓风却莫名绷紧了背。他的目光望向张温纶,后者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俞洲,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徐晓风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刚一动便被俞洲握得更紧,手骨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微微皱眉。 “是的,我叫张温纶,”旁边的人道,“请问你是?” 徐晓风先开口:“他就是我上次提到的弟弟,现在在隔壁大学读大二。” 一听是弟弟,张温纶脸上的笑容热情许多,亲切地喊起了“学长”。 俞洲却很不高兴。 他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徐晓风,重复了一遍:“弟弟?” 徐晓风被他这样看着,脖子莫名开始隐隐作痛,那里还留着俞洲昨晚咬的吻痕。 他懂了俞洲的情绪,安静几秒,然后把藏在衣领下面的戒指拎到外面,跟张温纶道:“只是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我们现在还有恋人关系。” 他说得如此自然,让张温纶愣在原地。 他微微张嘴,震惊地看着徐晓风手中的素戒,再看向俞洲无名指的同款戒指,神色一时间变得很复杂,半晌,才发出一个音:“哦……” 徐晓风冲俞洲笑笑,悄悄在他的手心挠了挠,看到他的神色一点点变得柔软,紧绷的背才稍微放松一些。 “我和俞洲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跟张温纶说,“这件事记得帮老师保密。” 张温纶还有些怔怔的,盯着他俩的手:“好的,我一定会保密的。” 徐晓风把俞洲拉进了车里,没有让他继续和张温纶聊下去。 车辆启动,一路沉默,一直到快到家时俞洲还没有开口说话。徐晓风安静地观察着他,最后不得不得出结论: 俞洲真的生气了,不是一句“恋人”就能哄好的。 他暗暗吸气,主动开口挑起话头,问:“你在生气?” “嗯,”俞洲微微抿唇,看了他一眼,“老师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这个时候又开始喊他“老师”,听起来别有深意。徐晓风有点哭笑不得,没有直接回答,道:“你听到了我和学生说的那段话。” 俞洲点头。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徐晓风道,“顾思博给我下药之后,你跟医生说我有过抑郁症。” 俞洲本来想伪装一下,不让徐晓风知道自己实际只是在吃醋,也不让他发现自己早就调查过他的医疗档案。 但徐晓风的这一句话,瞬间扯碎了他的理智。 他缓慢地皱起眉,心中最在意的地方被狠狠中了一箭,整个胸膛都在隐隐作痛。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压抑:“你明明猜到了……我一直在等你哪天和我谈谈心,聊聊来知海县前的那些事,可等了这么久,最后却听到你和一个刚认识的学生解剖自我。” “宁可告诉外人,也不肯告诉我。是么?” 徐晓风心头微跳,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 他没有立刻给自己找借口,而是问:“俞洲,我抑郁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上次提这个问题时,俞洲没有答。 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半真半假地说:“秦遥调查过你的档案,找我求证。” 徐晓风没有质疑他的回答,点点头,然后叹气道:“我不是不肯说,只是你的性格有时候过于执拗,我怕会让你不开心。何况那些陈年旧事,我自己都已经放下了,没什么要紧的。” 第189章 俞洲听完,把方向盘握得更紧,心里翻滚着酸意和怒意,太阳穴突突直跳,反问:“那为什么又肯告诉张温纶?” 徐晓风:“他和以前的我有点像,我作为他的老师,有义务引导他走在健康且正确的路上。” 见俞洲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又补充道:“有些事,对着越在乎的人反而越难启齿,跟普通朋友倒是可以随口聊起,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车已经开进停车场里,俞洲没有说话,一直等汽车倒进停车位,才转头过来,眼睛里带着血丝,看着徐晓风道:“我没法接受这种说法,我也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老师,这不公平。” 徐晓风被他的逻辑弄得一时呆住,下意识想反驳“可你现在学的是生物”。好在理智还牵着他,没有将这句会火上浇油的话说出来。 隐隐约约间,他察觉到俞洲真正气的不是“隐瞒抑郁症”,而是“张温纶”。 但他又不敢确认。因为他和张温纶之间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暧昧,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的场合,他们都没有聊过任何数学以外的话题。 何况,他比张温纶大了十一岁。 俞洲不至于会吃这种醋吧?每年上他课的学生以三位数计,难道每个都要引发一场争吵? 徐晓风自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面对闹情绪的俞洲手足无措,片刻后只能解开安全带,伸手将人抱住。 “我的问题,”他放弃所有辩解,温声哄着,“我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多教教我。” 俞洲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太阳穴却仍然在突突直跳。 他知道有问题的是自己。 徐晓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指穿过后脑勺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又道:“今晚我们好好聊聊,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俞洲伸手回抱住他,用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很清楚不能再无理取闹下去了,哑声道:“好。” 徐晓风:“晚上我来做饭吧。” 俞洲:“嗯。” “不生气了。” “……尽力。” 徐晓风笑了,他从副驾将上半身全靠过来,把俞洲困在座椅里,含住他不愉快的嘴唇,有些笨拙地勾到舌尖,从里面尝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 俞洲根本不可能拒绝这样的示好,他直挺挺的腰慢慢松懈,手臂环住徐晓风的肩背,扣住怀里人的下巴,迫切地加深了这个吻,似乎想用唇舌做武器去确认、去侵占和掠夺。 徐晓风很快丧失了主动权,被俞洲吻得耳朵滚烫,分开时甚至因为缺氧而产生了耳鸣。 他还记得亲吻的使命,看着俞洲逐渐变质的眼睛,还贴在他的嘴唇边上,小心翼翼地问:“这回不生气了?” 俞洲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 他注视着眼前人的脸,浓郁的爱意从骨子里流出来,充斥每一根血管,成为比心脏更有力的无形之泵。 可他搂着他,除了爱意坚定清晰以外,其他所有的思绪都是乱的。 本能地想爱,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切情绪和行为都成为爱的。 他的舌根又甜又酸涩,不再去想张温纶,沉溺在怀里人的目光里,低声道:“不生气了。” 徐晓风脸颊还带着微红,浅色的瞳孔看着他,道:“小洲,你生气的时候嘴里是苦的,高兴的时候又会变甜,这是我总结出来的规律。” 那条之线一定是握在徐晓风手里。俞洲想。 因为,在短短一句话里,他的呼吸丢失了频率,身体也开始发热,像被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沦陷得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深深吸气,又一次吻住了徐晓风。 很爱,很爱,小狗冷静地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又无法控制 第98章 浓爱 之后好几个月,俞洲再也没有见过张温纶。 不仅仅是张温纶,只要是在俞洲会出现的场合,徐晓风都会避免和外人接触,以免又打翻家里的醋坛子,连续几天跟他闹脾气。 俞洲也再未提过那件事,把自己重新伪装起来,又变回了温和、耐心、情绪稳定的好情人。 但他对徐晓风的举动一清二楚。 他知道张温纶依旧是他的得意门生,而且在一个学期的相处之后,两人的师生情谊越发浓厚。只要徐晓风在学校里,不上课时都会把张温纶叫过来,交流最近的证明进度,或者单纯只是聊聊生活和学习上的琐事。 张温纶私下的研究方向和徐晓风很接近,都是几何数学领域,对霍林猜想有许多见解,时常会拿一些想法和老师探讨,哪怕聊天的声音是通过录音器传来的,依然能听出他言语中不加掩饰的景仰。 放暑假之前,张温纶作为系里的代表之一去参加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徐晓风是导师,需要亲自带他去比赛点。 徐晓风不敢提学生的名字,只跟俞洲说:“我要出三天差,去礼市,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俞洲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什么也没问,微笑着点点头:“晚上我帮你收拾行李。” 实际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临行前整晚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顾思博在酒店里图谋不轨的场景,要么就是徐晓风站在夕阳中朝张温纶满眼爱意的笑。 好不容易睡一小会,他又梦到了很多年前去市里参加奥数竞赛,高铁上,徐晓风靠着他的肩头睡得很熟,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写着数学题,笔尖和试卷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可再一晃神,坐在窗边的又变成了张温纶,他亲昵地靠着徐晓风,像录音里听到的那样喊他“风哥”,声音和多年前的自己重叠,让他分不清彼此。 第190章 他猛地惊醒,之后再也没有睡着过。 去礼市要坐飞机,俞洲开车送徐晓风去机场,眼睛下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晚上没睡好?”徐晓风问。 俞洲“嗯”了一声,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显得比平日里更沉默。 徐晓风:“趁着还没到考试周,下午回去偷偷懒,睡个午觉吧?” 俞洲:“好。” 徐晓风看着他坚固的侧脸,轻轻笑了一下,又道:“三天就回来,我去出差也没什么事,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俞洲点点头。 开到机场,俞洲虽然不说话,却坚持要送徐晓风进去,一直送到过安检的地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一项一项确认:药有没有带,证件有没有收好,酒店安全怎么样,一日三餐去哪里解决…… 明明只是离开三天,却有种要出去几年的感觉。 徐晓风向来对他耐心十足,每个问题都仔细答了。俞洲看着他,眉眼间有些低沉,伸手把他的衣领整理好,最后问:“和你同行的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徐晓风犹豫了。 两秒后,他道:“我的几位学生。” 俞洲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我认识吗?” 徐晓风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 他不自在地把手缩进衣服口袋里,又犹豫了几秒,最终在天人交战间选择了委婉地回避:“有你认识的。” 他完全可以编造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但最终没有。俞洲想。 负面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俞洲没有继续明知故问下去,只是把徐晓风拉到gg牌后面,跟他一触即分地亲吻,道:“一路平安。” 徐晓风捏捏他的脸:“在家好好学习。” 俞洲把行李转交给他,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安检,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范围里。 他在机场待了很久。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他听见徐晓风和学生们汇合了,张温纶一直跟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这几天有了大的突破,聊着聊着忽然来了一句:“徐老师,你今天的鞋真好看,是哪个牌子的?” 徐晓风笑道:“我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都是俞洲在买,下次帮你问问。” 张温纶“哦”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一些:“要不还是算了,别问了,俞学长看着好严肃,上次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有点吓人。” 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听到徐晓风说:“他那天只是心情不太好,平日里是个挺好的人。” 张温纶:“这样啊,难怪之前有个学姐说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徐晓风惊奇:“我们学校的学生怎么会知道他?” 张温纶笑道:“俞学长很受欢迎的。” 徐晓风没有再继续问,似乎对俞洲受不受欢迎不感兴趣,和学生们聊起了考试的注意事项,声音平缓温和,一如多年前叮嘱参加奥数的俞洲。 俞洲靠在机场的椅子里,安静听着,一直听到他们的飞机起飞。 信号断了,耳机里一片杂音。他看了一眼手表,去停车场拿到背包,同样朝安检口走去。 他买的是徐晓风后面那班。 临近期末考试,请假的手续很麻烦,他提前弄到了医院的病假条,请了三天。 到达的时间比徐晓风要晚一个多小时,落地之后耳机重连成功,徐晓风的声音正好传进来:“大家回各自房间休息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吃饭。” 俞洲戴上帽子和口罩,跟随定位,去了徐晓风入住的酒店。 他没有立刻入住,而是坐在酒店的餐吧里,点了下午茶。 半小时后,他看到上午刚刚道别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徐晓风换上了休闲运动装,皮肤很白,长得也年轻,混在几个大学生中一点没有老师架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张温纶紧跟在他身旁,时不时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眉眼间都是笑意。 俞洲慢慢握紧杯子,指节泛白。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他仍然雕塑一样坐在餐吧里,身前摆着摊开的专业书,本想趁跟过来的闲暇时间复习期末考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白天坐到黑夜,点的冰淇淋蛋糕直到融化了也提不起胃口。 八点半,徐晓风终于带着学生们回来,他们去吃了火锅,饭间聊得非常尽兴。 俞洲目送他们上了酒店的电梯,最终的数字停留在15。 他去找前台开了15层的房间。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生意不好,他幸运地被分到了挨着徐晓风的房间里,定位显示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俞洲等一墙之隔的人洗完澡,才拨通了他的视频。 很快,那头把视频接起来,徐晓风头发湿漉漉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笑着喊了一句:“洲洲。” 俞洲离摄像头极近,避免他看到太多背景,若无其事地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徐晓风慢条斯理地擦头发,叹了口气,道:“挺开心的,就是学生们精力太旺盛,我快要把半年的说话量都透支了。” 俞洲看着他笑,不安稳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 “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徐晓风问他。 俞洲镇定地说:“吃了,自己煮的面条,等会还要去复习期末考。” 第191章 徐晓风:“乖。” 俞洲单手拿着手机,靠上床靠,在镜头里露出下颌线,因为说话的原因喉结在轻轻震动:“有点想你。” 徐晓风离近一些,温声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俞洲:“明天要早起吗?” 徐晓风道:“不用,考试九点多才开始,我们住得近,可以睡到八点。” 俞洲的呼吸在加重,瞳孔直直地盯着视频里的人,努力克制着翻滚的情绪,低声道:“记得把头发吹干,早点睡。” 徐晓风正隐隐感到了一点俞洲的情绪,忽然,有人摁了他的门铃。 俞洲迅速捂住话筒,避免同样的门铃通过视频传到徐晓风耳朵里,让他起疑。 徐晓风跟俞洲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将手机放在床上,走到门边。 “谁?”他没有开门。 外面传来张温纶的声音:“老师,我们还想出去吃夜宵,要一起吗?” 徐晓风于是把门打开。 几个学生都跃跃欲试地站在门口,另一个道:“听说这里的夜市特别热闹,徐老师和我们一起吧。” “一起吧一起吧,我们想去吃烧烤!” 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板起脸道:“不行,现在马上回去睡觉,等明天考完了,吃到后半夜我也不管。” 门口顿时哀嚎一片,几人还试图求情,被徐晓风铁面无私地拒绝,最终只能悻悻地回了房间。 四周安静下来,徐晓风合上门,摁着眉心走到床边,重新拿起手机,抱怨道:“他们为什么可以精力旺盛成这样?我已经累得只想……” 话音断在嘴边。 他看到一滴汗顺着俞洲的下巴滴落,被灯光照得发亮,滚过喉结,在锁骨处短暂停留,最终落入衣领中。 俞洲微微张着嘴,似乎在喘气。 徐晓风耳朵里嗡的一声,他们厮混了一整年的时间,光是听到这个呼吸声,他的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你……”他难以置信,耳朵通红,“不是要睡了吗?” 俞洲黢黑的瞳孔定在他身上,声音暗哑,道:“睡不着。” 徐晓风心跳极快。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恋人和那群聒噪的学生们是同龄人。 他们拥有同样旺盛的精力。 震惊之中,他听到俞洲礼貌又克制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进耳朵里,自然得像是在询问他能否共度晚餐。 “能给我看看吗?” 徐晓风差点没拿稳手机。 许久的沉默,他心虚地抬头看了看门口,确认房门是紧闭的,然后小声埋怨了一句:“俞洲,你真是……” 嘴里这么说着,他把摄像头拿远一些,开始解自己的睡衣扣。 今天的小狗也在作死 第99章 间隙 第二天起来,徐晓风坐在酒店的早餐餐厅里哈欠连天。 张温纶替他拿了两个鸡蛋,关心地问:“老师昨天没睡好吗?” 想起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片段,徐晓风有些不太自在,轻轻咳嗽一声,道:“有点认床,没睡踏实。” 张温纶:“等会我们进了考场,老师可以休息一会。” 徐晓风接过鸡蛋,道了谢,还没从昨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忍不住恼怒地给俞洲发了一条信息。 “……下次想都不要再想!” 俞洲在百米之外的地方收到微信,他坐在同一个餐厅的最角落处,把帽檐压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勾起嘴角。 他回道:“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远远的,他看到徐晓风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耳垂被太阳照得红红的。 一直到其他人也吃完了早餐,他编辑了半天的信息也没能点发送。 他把学生们召集到身边,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出发带他们去考场。俞洲一路目送他们离开,喝掉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也站起身,紧跟其后去了考场附近。 送完学生,徐晓风找了一间咖啡馆开始做教案。俞洲便坐在离他一条马路的西餐厅里,打开专业课的教材,一边复习,一边时不时抬头关注对面人的动态。 竞赛的考试很长,两人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安静地度过了半天,等到下午,学生们头晕脑胀地出考场,像刚刚被放出笼子的麻雀,叽叽喳喳围住徐晓风。 趁这个机会,俞洲悄然起身,用口罩、墨镜和帽子将自己全副武装,打车先回酒店。 徐晓风被学生们闹得头都大了,无奈地抬起头,余光里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一愣,目光立刻顿住,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在路边打车离开。 ……怎么看着像俞洲? 徐晓风心口跳了几下,他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他的直觉却笃定无比,甚至背上瞬间起了几层冷汗。 是昨晚闹得太厉害,今天眼花了吗? 还是他潜意识里太想俞洲? 徐晓风微微皱眉,盯着街角愣了片刻,直到身边的学生问:“老师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把视线收回来,冲他们笑了笑。 考完试,学生们一身轻松,晚上闹着要去附近听演唱会。徐晓风作为领队老师,为了安全着想只能陪着他们一起,在演唱会现场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还惦记着下午看到的那个背影。 第192章 十一点多演唱会才结束,他把学生们一个个送回酒店房间,叮嘱他们早点休息,终于抽出时间来给俞洲打电话。 拨出那个号码之前,他犹豫了片刻。 这个点俞洲应该睡了,为了一个连正脸都没看到的侧影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小洲再怎么控制欲强,也不至于短短两三天的旅行也要悄悄跟过来。就算跟过来了,又怎么会正好知道他待在哪里? 更何况马上要到考试周,秦家的工作也很多,有时他半夜起床还能看到俞洲坐在阳台上开会。照这个繁忙程度,他根本不会有时间做这种闲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潜意识最深的地方,徐晓风不希望那个人是俞洲,抵触到了甚至连一个求证电话都无法拨出的程度。 手指在拨出键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挪开了。 徐晓风轻轻叹气。 就在挪开的刹那,有电话打进来,来电人俞洲。 徐晓风看向手表。 马上十二点了,俞洲对他的失眠一直极为关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大约是笃定他还没有睡觉。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会快速成长,徐晓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按下接听键。 “到酒店了吗?”俞洲在那头问。 徐晓风微微垂眸:“嗯,刚到。” “玩到这么晚,明早几点的飞机?” “还好,十点多的飞机,不用起太早。” 俞洲道:“我来接你,飞机上不要吃飞机餐,不健康。到时我给你带饭过来,在路上吃。” 徐晓风:“……” 或许真的只是认错了人,电话那头听起来毫无破绽。 他安静了一会,俞洲没等到他的回答,温声问:“怎么了?” 徐晓风倒进床里,把主灯光关闭,脸上蒙着淡淡的阴影,满脑子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背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没什么。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帮忙拍一下我放在书桌上的草稿纸?今天他们考到了类似的题目,解题思路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俞洲在电话那头语气镇定回答:“明早拍吧,今天外公叫我回家了。” 徐晓风:“啊。” “叫你回去做什么?”他问。 俞洲道:“开家庭会议,跟舅舅和几个持股亲戚解释股权转让的事。” “股权转让?” “嗯,外公把我妈妈的股份原封不动转给了我,再将自己那份也分出来一些,让我和秦遥的持股基本持平,他只比我多两个点。” 徐晓风听他讲得如此自然和详尽,稍稍放松一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得恭喜你了,以后是不是要叫你俞总?” 俞洲在那头笑:“秦遥在秦家耕耘很多年了,这个称呼还轮不到我。不谈这些无聊的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早点睡吧。” 徐晓风确实累了,困倦地说:“晚安,明天见。” “晚安。” 电话挂断。 徐晓风按住太阳穴,回忆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他从来不是喜欢去怀疑的人,俞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顾思博图谋不轨的那晚,俞洲未卜先知般赶到现场,说是找宋秋查了活动方案,徐晓风信了。 抑郁症的事忽然被俞洲知道,给的解释是秦遥为了利益调查他,徐晓风也信了。 还有宋秋突然离职,慢慢和俞洲有了饭局上的往来,交际圈越来越重叠。这些东西他一直知道,但俞洲不主动跟他说,他也从不过问。 一是不感兴趣,二是全然的信任。 今晚同样,他没有质疑的理由,但头莫名地开始痛,而且越痛越厉害,像是不小心撕裂了身体内部的无形伤口。 徐晓风不想再想,关掉最后的灯,躺进枕头里。 第二天回京市,一切正常。 俞洲早早等在机场,给了他一个极为用力的拥抱,在他的脸颊边思恋地蹭了半天,蹭得徐晓风忍不住笑:“我就出差两天,怎么像出差了两年。” 其他学生还没有走,都好奇地看着和老师拥抱的年轻男人。徐晓风分开后跟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弟弟。” 身后响起起此彼伏的“您好”,俞洲的目光扫过不太自在的张温纶,和学弟们道:“我叫了司机过来,送大家直接回京市宿舍。” 打发走徐晓风的学生们,俞洲把人带回车里,副驾放了保温盒,里面装着还热气腾腾的莲藕炖排骨。 “你不在这几晚,我完全没法睡觉,”俞洲跟他抱怨,“今早五点就起来了,煲了大半天的汤,尝尝怎么样。” 徐晓风拿起保温盒,看了他许久。 俞洲已经发动汽车,抽空回望他一眼:“这样看我干什么?” 徐晓风脸上还带着笑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看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像个大人。” “……”俞洲最不喜欢他把他当小孩,无言了几秒,皱皱眉道:“我都快大三了。” 徐晓风道:“小洲,你长大以后会不会骗我?” 俞洲一愣。 他全身的肌肉都有了一瞬的绷紧,下意识透过后视镜打量身边的人,但自己脸上的表情仍然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不会。” 徐晓风靠近座椅里,吃起了排骨,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今天的排骨炖得好香。” 第193章 俞洲“嗯”了一声,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多吃点,这几天肯定累坏了。” 徐晓风在车场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炖得极烂的莲藕排骨汤。 俞洲说不会,他选择相信他。 《如何正确地谈恋爱》里提过,伴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他不想再怀疑什么。 这学期,俞洲的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理想。 虽然仍然名列前茅,但比起之前来有了很大的下滑。 徐晓风以为他是因为秦家的事情分心了,又干起老师的本行,特地跟秦老爷子打了招呼,暑假留俞洲在家里补课。 俞洲自己也受了打击,埋头在书房里整日学习。两人一个做作业,一个算数学,安静地过了两个月的二人世界。 徐晓风都快将之前的猜疑抛到脑后了。 直到新学期开学,他去了班上,忽然发现最眼熟的那个学生不在座位。 整节课上得心神不宁,下课之后,他立刻去了办公室找辅导员,问:“张温纶请假没来上课吗?” 辅导员道:“张温纶暑假去欧洲参加夏令营,被那边的老师看上了,正好我们和他们学校就交换项目,就让他留在那边先做一年交换生。” 徐晓风的心狠狠一沉,手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教案。 听到这个消息,他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猜测居然是:俞洲把张温纶弄走了。 毕竟做交换生的基本都是大三,没有大一就出去交换的。而秦家在欧洲有不少研发基地,和当地许多大学都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完全有能力塞一个交换生过去。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他紧接着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无论张温纶是不是俞洲弄走的,他的第一反应已经说明:他和俞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徐晓风做了个深呼吸,站在办公室里手脚发凉,脸色不怎么好看。辅导员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地问:“徐老师,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徐晓风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张温纶自己愿意去的吗?” “当然,肯定需要他本人同意,”辅导员道,“听说那边提供了特别丰厚的奖学金,比我一年工资都高,看中他的导师又是国际有名的大咖,以后说不定还能去他那读研究生,哎,这种好事我也想去。” 徐晓风:“……” 他连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走廊最尽头,初秋的冷风吹着额头,带走了身体最后的温度。 他拿出手机,搜出张温纶的微信号。 两个礼拜前,张温纶果然给他发过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写了很长一段,先是感谢他的栽培,然后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欧洲做交换生,为期一年。 可这段消息不知为何没有提醒,至少徐晓风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 他注视着微信聊天框,慢慢握紧了走廊的栏杆。 风哥不傻,他只是太爱! 第100章 落定 今天正好是俞洲法律意义上的生日。 秦家给他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徐晓风本来想代表家里去送贺礼,但俞洲不让,说这种场合除了无聊的社交以外毫无意义,还不如待在家里看一部电影。 于是,他听话地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影。 一部电影不够时间,连续放完两部,俞洲还没有回来。 徐晓风灯也没开,整个人陷在沙发中,眼睛里映着银幕上反射的光,听着男女主角在大雨中互诉衷肠,大脑中却是浆糊般的空白,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玩着手腕上不可拆卸的手表,这是俞洲去年送给他的,不知不觉间,他居然佩戴了一整年,对它已经习惯到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徐晓风安静地摩挲着表带,良久,他拿过手机,给宋秋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但很快,宋秋又回拨了过来,声音混在热闹的音乐里听不太清楚:“大晚上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让我送俞洲那小子回来?” 徐晓风:“你在他的生日宴上?” 嘈杂声渐远,宋秋大概是走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道:“是啊,我来给他送礼,毕竟秦徐两家还有个世交的名头。” 徐晓风:“他在现场吗?” “在,”宋秋显然喝了酒,有点大舌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意:“他正被一大帮美女围着往死里灌呢,听说林家和秦家各给他找了一个对象,并且互相看不上对方选中的人,明里暗里卯着劲斗,恨不得把俞洲喂了药绑在床上,生米煮成熟饭——” 徐晓风没说话。 宋秋倒了好半天的坏话,结果半点反馈都没有,慢慢也静了下来。 几秒的沉默,宋秋低声问:“不高兴了?” 徐晓风:“没有。” “我从你吃奶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一听就知道,”宋秋笃定地说,“你不高兴。” 徐晓风确实不怎么高兴,却不是为了相亲对象的事情。如果俞洲真是随便变心的人,他们或许反而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宋秋又道:“不高兴也没办法,你得接受他是林家独子这个事实,等会我拍个视频,让你看看他现在花花蝴蝶的样子。” 徐晓风没理会哥哥孜孜不倦的挑拨和劝分,道:“你这么讨厌他,怎么还三天两头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 第194章 宋秋:“……” 他喝了点酒,脑子没平日灵光,第一反应是:“你不会怀疑我和俞洲有一腿吧?”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牺牲一下自己,把他勾引到手,你总不好意思再跟他混在一起。” 徐晓风:“可以试试。” 宋秋啧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真误会了?我才不想和俞洲出去吃饭,我看他就烦,但是很多事情绕不开他,妈妈那边也……” 他顿在这里。 酒气大约散了一点,他自觉说错话,又道:“俞洲过来了,不说了。我帮你催他快点回家。” 电话挂断。 大约过了半分钟,宋秋真的给他发了一个十几秒的视频,下面留着一句话:“不要被他平日里的样子骗了”。 徐晓风点开视频。 俞洲穿着定制西装,站在灯光明亮的宴会厅里,英俊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疏离的笑意,被宾客们围在中间,游刃有余地与他们谈笑,仿佛天生的上位者。 陌生又熟悉。 徐晓风把这个视频看了好几遍,直到被俞洲的电话打断。他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温和,完全听不出喝过酒:“我马上回来,困了吗?困了的话不用等我。” “不困,”徐晓风脸上映着电影的光斑,“路上注意安全。” 俞洲又亲昵地与他抱怨了几句宴会的无聊,粘糊几分钟才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外面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俞洲推门进来,在门口愣了两秒,问:“怎么不开灯?” 徐晓风:“……忘了。” 啪嗒一声,俞洲把灯打开了。 他已经脱掉西装,将外套随意挂在门口的衣架,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意,连拖鞋也顾不上穿,大步走到沙发边,手脚并用,将沙发里的人团住。 接着,他把脸埋进徐晓风的锁骨处,先慢慢地嗅,再用脸颊蹭了蹭,疲倦道:“好累,还好你没去。” 徐晓风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伸手回抱住他。 “去洗个澡休息吧。” 俞洲点点头,却搂着他不肯动,嗡声说:“一整天没看到你,让我抱会。” 徐晓风垂眸,看着他乌黑的发旋。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温馨场面,徐晓风竟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似乎怀里抱的只是美丽的泡沫,风一吹就会四散开去,变得无影无踪。 他声音有点哑:“小洲,我今天上课没看到张温纶,辅导员说他去欧洲交换去了。” 怀里的人静了两秒。 他抬起头,眼睛因为喝醉酒的原因显得很亮,直直回看徐晓风,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道:“大一就交换啊。” 徐晓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嗯,”他说,“大一就交换,是不是很奇怪?” 俞洲道:“是有点奇怪,需要我帮忙查一下吗?秦家在欧洲有不少合作学校。” 徐晓风:“……” 十几秒的对视,最终还是他先挪开了视线,道:“不用,我只是随口一提。” 俞洲重新把头靠上他的肩膀,仍然像高中时期那样,用耳朵去听动脉的律动频率,神色眷恋,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却很认真:“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别人,我会吃醋。” 话音落地,徐晓风的侧颈忽然一痛。 俞洲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正是顾思博曾经碰过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执念。 徐晓风皱了一下眉。 生日宴之后,俞洲请假去穗市出差,和秦遥一起考察新的厂区选址。 出发前,他像是犯了分离焦虑症的病人,把家里的地来来回回拖了十几遍,做了几天的饭菜存在冰箱,反复确认药箱里的每一颗药,到了机场还在不停叮嘱徐晓风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场合。 徐晓风耐心很好地应着,把俞洲送上飞机。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烦躁了几天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过了一天,他确认俞洲已经到了穗市,而且从电话里隐隐能感觉到考察不是很顺利,看起来一时半会都抽不出功夫管别的事情。 徐晓风深夜独自开车去了酒吧。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正值gay吧里最热闹的时候,音乐震耳欲聋,灯光闪得人头晕,舞池里早已经是人挤人,舞台上两个男人正在跳贴身的艳舞。 徐晓风转动了一下手腕处的表,在角落里坐下。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只点果盘,而是跟服务员说:“给我来一杯鸡尾酒。” 服务员的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弯下腰来,装作听不见,大声问:“您说什么?” 徐晓风忍了又忍,皱眉道:“一杯鸡尾酒,烈一点的。” “好的,先生,”服务员喊着,“您一个人吗?” 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摆摆手,示意他走。 服务员有些不甘心地拿着菜单走了,一步三回头,眼神露骨,盯着他白皙的侧脸。 片刻,鸡尾酒上桌,他还没来得及喝第一口,有人迫不及待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徐晓风抬起头,对面的男人脸带笑意,来来回回打量着他,声音很绅士,问得却极为直接:“今晚有伴吗?” 徐晓风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手表,仿佛那是谁的眼睛。 “看来是在等人了,”男人误会了他的动作,“我要是他,一定不会让你等。” 第195章 徐晓风终于开口,道:“没等人。” “那就是单身?”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要约我吗?” 男人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想摸徐晓风放在桌面的手,被他不着声色地避开。 “去哪里?”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酒店?你家?我家?” 徐晓风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表示拒绝。 “哦……”他拉长音,“开个价吧,你的话,什么价我都愿意。” 徐晓风又摇摇头,他已经有些厌了,第三次看向手表,然后目光落在手机上。 下一秒,他看到手机上亮起了熟悉的名字。 来电人,俞洲。 他心头一跳,手握紧杯身,慢慢生出淡淡的无奈和尘埃的难过之意。 他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一直看到它熄灭,没有接。 对面的男人见到他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我知道了,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呢?他真的该死,怎么能把你这样的小白兔放到这种地方来?” 徐晓风被这个说法恶心到了,很想让他闭嘴。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紧跟着的还有微信信息。 “你在哪?” “怎么不接电话?” “风哥,接电话。” “不要让我担心,我明天就回来了。” “快接电话!” 徐晓风终于没法再伪装下去,和俞洲比起来,他永远是更快心软的那个。 对面的男人还在扫视他的腰和腿,他拿起手机,大步穿过群魔乱舞的酒吧,走回自己车上,然后将车开到僻静的小路里。 短短十分钟,手机上有十五个未接来电,和二十多条未读微信。 徐晓风摇下车窗,久违地点了一根烟。 没有等多久,新的电话固执地拨进来,他接起电话,听见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俞洲声音极哑,哪怕隔着上千公里,依然带着强大的压迫力。 徐晓风慢慢吸入尼古丁,神色藏在萦绕的烟雾之下。 他靠进驾驶室的座椅里,压制住心中的怒意和失望,淡淡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接。” 晓风真的好懂(拇指 第101章 豢养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俞洲大约误会了什么,声音反而松懈下来,半试探地问:“我惹你生气了?” 徐晓风没说话。 他脑子里很乱,垂眸看向那块作为生日礼物的手表,连尼古丁都压不住烦躁,甚至只是听到俞洲的声音便浑身难受。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去知海县前的晚上,徐春岚因为不同意他辞职,和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完后,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抽烟,然后买了前往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的票。 兜兜转转好几年,什么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还是住在看不见的笼子里,被人牵着绳子,慢慢圈养成最没用的废物,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徐晓风无声地笑了一下。 俞洲没得到回答,语气中的忐忑更重了一些,不太确定地说:“我……不应该这个时间去外地出差,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今天考察基本结束了,明早我买最早的航班回来,好么?” 徐晓风此刻实在不想和他说话,疲倦地说:“你回来吧,我先挂了。” 俞洲立刻道:“等等!” “最近天气转凉,我看京市现在只有十多度,你身体不好,晚上不要去外面转了,早点睡觉吧。” 徐晓风听到这句,嘴角带上了一点嘲讽,语气也冷了下来,道:“我没出门,就在家啊。” 电话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徐晓风还嫌不够,又反问俞洲:“或者你觉得我在哪里?” 几秒的安静,俞洲对徐晓风的每个情绪都极为敏锐,很聪明地选择了避重就轻,又将话题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回的语气很笃定:“你在生我的气。” 徐晓风把抽完的烟摁灭,头一阵阵地发痛。自从被顾思博下药之后,他的头痛频繁很多,每当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半边脑袋就像有刀子在转。 他听见俞洲温声细语地又道:“太晚了,风哥,回去吧,不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我会担心你。” 闹脾气……徐晓风听得笑了,不想跟他再聊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断,伸手撑住额头。 他是个性情平和的人,极少会和谁生气,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快要烧起来的感觉。他又抽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俞洲的名字再次执着地跳跃在屏幕上。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丢进手套箱里。 夜风很凉,已经到了后半夜,僻静的小路一个人都没有。徐晓风靠在车门上,安静地抽了小半包烟,抬头看到京市的天空灰蒙蒙阴沉沉,连月亮都没有,更别提星光。 在知海县的时候,天气好的话偶尔能看到银河。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忽然产生了强烈地回知海县的冲动,或者换个地方,这次去北方,找一个落后又偏远的极北小镇,躲进漫长的冬天里。 或许就不会再有人尝试控制他了。 徐晓风有些崩溃地蹲在路边。 他把手腕上的表强行往外扯,用尽全力扯了许久,硬生生将手表拽了出来,拽得整个手通红,手背处磨破了皮,开始往外渗血。 第196章 将手表丢进垃圾桶,他重新上车,既不想回公寓,也不想回徐家,干脆放倒座椅,在车里躺下。 一闭上眼睛,许多事情同时涌上头顶。 徐晓风从小记忆力极好,很多东西只是不往心里去而已。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来,所有曾经被抛到脑后的细节都成了佐证。 比如,很早很早之前,宋秋曾问他“为什么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他再怎么讨厌宋秋,也不可能做拉黑的事,毕竟他们身上流血一半相同的血。 再比如,他的微信总是出问题,经常不提醒消息,甚至有些聊天框会整个消失,偶尔想搜聊天记录也只能搜出空白。 还有,门口的摄像头是贯穿整个猫眼的,有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摄像头会悄无声息地动,似乎不仅能看到走廊,还能看到家里的情况…… 徐晓风猛地从椅子里坐起来。 他的老奥迪真的是因为车祸被撞坏的吗?现在这辆车是俞洲送给他的,会不会也装了监控? 他开始到处翻找,不放过车里每个可能接电源的地方,最后从行车记录仪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微型监听器。 徐晓风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家里最关键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发现过。 他盯着监听器看了半晌,头皮微微发麻,指尖抖得厉害。 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是冷汗,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必须要走。 在被彻底之前,必须要走,越快越好。 这个念头阴魂般缠着他的身体,让他止不住的发冷,却又比不上当年辞职去知海县时的坚定。俞洲用了比徐春岚更可怕、更不动声色的方式侵蚀他,给所有枷锁都涂上了美丽的彩漆,将它们伪装成糖果。 徐晓风感到无力,他把监听器的电池拆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启动汽车,一直驶到远离垃圾桶的地方,然后靠进椅子里发呆。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已经多到数不清楚,电量只剩下最后1%,在俞洲坚持不懈地拨打之下,终于自动关机。 徐晓风无处可去,就睡在车里。 已经进入秋天,后半夜很冷,冷得根本没法睡觉。徐晓风盯着汽车天窗,从天黑看到天亮,直到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慢慢理出了之后的打算。 他坐起身,把手机插上电源,摁了开机键。 没了手表,他看到手机上显示时间是早上六点。 俞洲坐最早班的飞机,快的话或许要到了。 徐晓风露出苦笑,揉了揉眉心,想趁现在下车去药店买点抗焦虑的药。 刚握上把手,他瞳孔迅速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接一层的鸡皮疙瘩。 ……俞洲正站在车外看着他。 他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西装革履,脸上带着疲色,或许是怕打扰他睡觉,就站在路旁的景观树下,默默地看着车内人的脸。 徐晓风的心砰砰直跳,好一会才稍稍镇定,没有开车门,只是将车窗摇了下来。 俞洲很快走到车前,微微弯下腰,瞳孔颜色比平日里更深,眼睛下带着黑眼圈,明明很疲惫却没有任何抱怨之词,只是道:“我来开车吧,载你回去。” 徐晓风望着那双瞳孔里映出来的倒影,张张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俞洲低头,用自己的侧脸碰了碰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虚吻了一下。 两人的脸都是凉的,带着清晨的露气。 进入文案中的最后环节,“难驯” 第102章 判决 徐晓风坐在车里没动,他摸了一下俞洲冰凉的手背,解锁车门,道:“上车。” 俞洲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听话地坐上副驾。 徐晓风打开暖气,从车里翻出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提神,启动汽车往公寓的方向开。 车里很沉默,俞洲好几次转过头来打量他,目光先落在他疲惫的脸上,然后一路往下,最终盯着他空荡荡的手腕。 手表不见了,手腕红了一大片,手背处甚至带着血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俞洲动了动嘴角,慢慢攥起拳头,许多念头在脑中飞转,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 从在垃圾桶里找到手表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隐隐猜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风哥的猜忌和试探来得太突然,他至今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宋秋察觉到什么后告诉了他?还是最近没能让徐春岚满意,故意以这种手段实施惩罚?或者是秦遥……甚至外公、父亲、以及林家任何一个有所企图的亲戚。 他思索着所有可能的疏漏,像一只丢了重要宝物的蜘蛛,在蛛网上疯狂搜寻,试图找到被外来者入侵的裂口,并后悔当初没有把蛛网织得更严、更密、更不透风。 直到徐晓风忽然开口,问:“怎么找到我的?” 俞洲迅速回神,晦暗的神色间出现半秒空白,全身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在编造理由和彻底坦白之间犹豫了片刻,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最终,他还是怀有一丝希望,不敢提起手表的事情,只是道:“下飞机后打车去了……附近,没看到你,所以一直沿着路走,边走边找,好在天亮之前幸运地看到你的车停在路边。” 昨晚徐晓风把手表丢掉之后,又往前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或许有三公里,或许更远。 第197章 俞洲还提着行李箱,中间肯定绕了路,要找到他至少得走一个小时。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徐晓风心中的怒气还没有平息,胸腔正隐隐作痛,过多情绪混在一起,反而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 “工作结束了?”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嗯,结束了,”俞洲说,“以后我会避免出差,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是非去不可的。” 徐晓风:“……” 那股窒息感又来了。他不再说话,踩上油门,把车开回公寓,头也不回地先上了楼。 俞洲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忐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却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进门之后,徐晓风终于回头看他,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太大区别,只是有些生硬。俞洲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昨晚自己没有放弃,一路坚持找到最后,风哥大约是心软了。 他温声道:“你也去泡泡澡,车上冻了一夜,脸都是白的。” 徐晓风冲他笑了一下。 俞洲看到他的笑容,肩膀又是一松,甚至连背脊都有了紧绷之后忽然放松时的发麻之感。他注视着徐晓风走进主卧,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步伐虚浮地进了侧卧的浴室。 很快,两人都洗了热水澡出来,徐晓风洗得更快,已经坐在桌边吃刚点的外卖。 俞洲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徐晓风手上的伤口,心尖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握住那只手。 刚一抬起胳膊,他看到徐晓风把手缩了回去,藏在桌下。 俞洲的喉结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来,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道:“我给你做吧,外卖不干净。” 徐晓风把另一份早点递给他:“凑合吃。” 俞洲于是也跟着坐下,陪他吃完早饭,将桌子收拾干净,切了一盘水果。 这些琐碎的家务活给了他安心之感,一直浮在半空中的心稍稍落到了实处。 而等他一转身,准备把水果端去客厅的时候,正看见徐晓风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刚刚落下的心猛地提起。 俞洲的脚步停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的眼睛,脚底像是正踩着刀片,一步也不敢再往前。 徐晓风跟他说:“过来坐,我们聊一下。” 俞洲隐约间仿佛有了预感,不安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背后迅速蒙上了汗意。 聊什么? 他不是已经消气了吗? 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安定? 俞洲站在原地,手慢慢捏紧果盘,呼吸越来越沉重。 那人又道:“过来。” 他像是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人,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桌边坐下,把果盘放在两人中间。 “风哥要跟我聊什么?”他声音沙沙的,连脸颊都紧紧绷着。 徐晓风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俞洲在他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屏住呼吸,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如同被架在了绞刑架上的罪犯,等待着法官宣读最后的。 他听见徐晓风轻声道:“把你的手机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俞洲放在桌下的手顿时抓紧了手机。 他勉强笑笑,道:“我的手机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工作和学习的东西。” 徐晓风慢慢收起脸上的神色,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不再是商量的语气:“给我看看。” 俞洲像一条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把手机递到桌子那一头。 徐晓风接过手机的时候,屏幕上还残留着俞洲手心流出的汗。 他当着俞洲的面解锁了手机,屏保密码是他的生日。 “我一直知道你的密码,但是从来没有打开翻过,”徐晓风垂眸看着手机,低声道,“我以为伴侣之间要互相信任,彼此尊重,所以哪怕有时候心中产生了怀疑,最后也选择相信你,而不是通过一些手段背地里调查。” 俞洲:“……” 他心跳越来越快,瞳孔收缩,眼睁睁地看着徐晓风翻找他桌面上的app。 最先被找到的是家里的实时监控。 徐晓风看了他一眼才点进去,发现可以通过app操控门口的摄像头方向,不仅能看到门外,还能看到门内,而且像素极高,放大之后连两人的脸都一清二楚。 俞洲:“风哥,我……” 徐晓风:“闭嘴。” 他愣在原地。 五年间,这是徐晓风第一次跟他说重话。 俞洲指甲抠进椅子边缘,看着对面的人退出app,继续翻找,最后点进了与手表相连的软件中。 里面有每天的睡眠质量分析、心跳频率分析、情绪分析、健康状况监控……有定位,可以录音,甚至会在异常时自动报警。 徐晓风看了许久,一直没有抬头,只留给俞洲一个光洁的额头。 俞洲从没有和现在一样体会过直入骨髓的恐惧。 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平日里优越的大脑此时变得一片空白,连提前准备的各种借口也忘得干干净净。 客厅陷在压抑的沉默里,不知过了多久,徐晓风似乎看不下去了,把手机关闭,放在果盘旁边。 两人对视。 俞洲的声带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他张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第198章 徐晓风哑声问:“还有吗?” 俞洲:“……什么?” “监视,”他道,“手表和摄像头我都知道了,还有吗?” 俞洲:“……” 徐晓风极为耐心,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俞洲终于扛不住他的目光,道:“对不起。” “嗯,”徐晓风没有多说,重复那个问句:“还有吗?” “……有,”俞洲开口,“我在车里放了收音,但并不是想监听什么,是怕你万一出了事故,可以直接通过行车记录仪联系到我。” 徐晓风点头:“继续。” 俞洲舔了舔干燥的嘴角:“我买下了京大对面的小咖啡馆,就是你常去的那家。他们卖给你的咖啡都是最好的。” 徐晓风:“……”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攥成拳头,复杂地望着俞洲,道:“还有。” 俞洲:“我知道你的手机密码,偶尔会看看他们给你发的消息……” 徐晓风觉得自己还算冷静。 他问,俞洲答,两人用最平淡的语句,把这么多年所有隐藏在生活下的扭曲爱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俞洲没有任何隐藏,他知道今天风哥动了真格,这个时候连半句假话都不能讲。 一直聊到口干舌燥,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满杯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压住里面翻滚的怒意。 喝完,他重新坐回桌边,最后问: “张温纶的交换,你有没有插手?” 俞洲怔了一下,所有疑惑都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答案。 他让风哥起疑,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在张温纶的事上碰到了徐晓风无法回避的底线。 俞洲嘴角轻动,唯独在这个问题上沉默。 徐晓风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跟俞洲道:“你知道我从京市逃到知海县,不仅仅因为证明失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想摆脱妈妈的控制。” 俞洲握住他放在桌面的手,靠近一些,脸色苍白,立刻道:“我知道错了,风哥,我脑子里病得太厉害,只要遇到和你相关的事情,就会变得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样……我明天会约心理医生,你可以监督我去。” “张温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家里的摄像头等会就拆掉,行车记录仪我安排人换新的,你的手机以后我再也不碰,还有咖啡店……” 徐晓风打断了他的话。 俞洲看着他脸上少有的坚固和冷漠,耳朵里嗡地一声,有几秒钟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一张一合的淡色嘴唇。 他听不见,却清晰地读懂了徐晓风现在在说的话。 “俞洲,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这是徐晓风给他通知书。 只在风哥面前手足无措的小洲(却死性不改) 宝贝们可以重温一下本文文案tips第5点(拉满求生欲) 第103章 野犬 俞洲大脑里一片空白。 直到徐晓风叫来的阿姨开始收拾次卧的东西,俞洲才终于肯相信,这句话不是一时上头的气话,徐晓风已经下定决心。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阿姨手脚麻利地卷起次卧床垫、将所有衣服打包进箱子里,接着,连他放在书房里的书都搬了出来,用纸箱装好,等着秦家的人过来取走。 徐晓风坐在沙发上,没有避讳他,正在给秦和同打电话。 俞洲听到他说:“真的很抱歉,秦老,我之后没法再照看小洲,学校里准备安排我去出一个长差……” “……不,他挺好的,没有添什么麻烦,我们也没有吵架,是我这边的问题,再次抱歉。” “是的,他已经在收拾东西,等会我会安排人送他回来。” “不用客气,我应该做的,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您。” 俞洲手脚冰凉,半边身体都在发麻,盯着沙发上的人挂断电话,仍然不敢相信徐晓风会如此坚决、冷酷,甚至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徐晓风站起身,走到他身前。 阿姨还在身后收拾行李,俞洲整个人微微发抖,伸手死死攥住他的手。 “我不走。”他咬牙说。 徐晓风被捏得手骨阵阵作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他看着俞洲,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嘴唇发着白,哑声道:“我没法再和你住下去,分开对我们都好。” “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慢慢改,”俞洲把脸埋进他手心,近乎乞求,“不要这样,风哥,我做不到,你会把我逼疯……” 徐晓风胸腔里像是有刀在绞,他偏过头去,脸上如同蒙着坚固的面具,用力将手抽了回去。 俞洲甚至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全身僵住。 徐晓风道:“阿姨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走吧。” 俞洲将空掉的手心用力握住,喉咙里泛着血腥味,黑漆漆的瞳孔盯着徐晓风,哑声又道:“我不走。” 徐晓风被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吓住,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手撑住桌子,嘴里拉出紧绷的弧度。 “小洲,我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他道,“但再一起住下去,我们迟早会走到那一步。” 第199章 俞洲知道他要说的是哪两个字。 光是想到它,恐惧便如同一只大手,捏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再也没法说出别的话。 徐晓风似乎不愿待着这里,他转身往主卧的方向走,在沙发边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避开了俞洲伸过来扶他的手。 俞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被生生捏碎了。 “砰”的一声,他看着主卧的门在自己眼前关闭,从里面上了锁。 徐晓风甚至不肯送他。 他再也没法维持伪装,脸色沉得可怕,无力地倒进沙发里,用手撑住额头。 胸腔的疼痛牵扯到左手臂,连带着整个左半边身体一抽一抽地作痛。初秋,家里很温暖,他却仿佛再次置身于五年前的除夕,被同学抢走了新买的手机,被妈妈的男友偷偷反锁了家门,发着高烧坐在空无一人的路沿,满身落雪,如坠冰窖,绝望又无力地放任自己濒临死亡。 现在的他和五年前的他似乎不同了,有显赫的家世,用不完的财富,顶尖的学历,身居高位,可以随意调动资源,但徐晓风把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变过。 徐晓风不要他。 他仍然一无所有,连一个能回家的地方都找不到。 指甲陷进掌心里,阿姨在一旁说:“小俞啊,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是现在走吗?” 俞洲满嘴都是血腥味,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被那人残留的檀香味包裹,无数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旋转。 他不能和他分开。徐春岚和徐咏歌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已经跟他达成交易,默认他住在风哥家里。而且这两年来,徐晓风没有再提离开京市的事情,专心于学术,产出了不少成果,身体也养好许多,徐春岚早就放松了警惕。 只要做得隐秘一些…… 把他带走,藏起来,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的手越攥越紧,渗出的血甚至染脏了米色的沙发。 “小俞?”阿姨又叫他,“你是不舒服吗?” 俞洲看向主卧紧闭的门,神色晦暗。 阿姨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小声劝道:“你别跟小风犟,先顺着他的意思搬走,双方冷静一下再图其他的事情。他那个人,最是嘴硬心软,你跟他犟,他能比你犟得更厉害,你退了,他才会心软,想起你的不容易来。” “他跟徐教授闹了这么多年的矛盾,就出在一个谁都不肯退步的问题上面,我也劝过夫人,夫人不肯,所以走到了死胡同里面,”阿姨摸摸他的头,“先让他宽心,别逼得他真的绝了所有后路。” 俞洲:“……” 他听到“绝了后路”四个字,像是被扎了一下,转过头来,垂眸看向自己的紧紧握着的拳头。 徐晓风那句话浮到耳边:“小洲,我不想说出那两个字。” 他轻轻打了个寒颤,疯狂的念头被恐惧冰封。 如果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或许就无法挽回了。 他脸颊轻轻抽动一下,拳头无能为力地松开,手心的血滴落在地面。 阿姨又道:“走吧,过两天再回来。” 过两天…… 俞洲听进去了,他扶着椅子,从沙发里站起身,头晕得很厉害,晕得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 秦家的人已经来了,阿姨也将行李收拾得很干净。他花了两年时间在这间公寓里留下来痕迹,今天却只花了两个小时被抹去。 主卧的门仍然紧紧关着。俞洲迈动脚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应。 他哑声说:“风哥,我要走了。”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俞洲把额头抵上木门,闭眼缓了几分钟,在几人的催促下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行李搬到了门外,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将门合上。 俞洲用力呼吸,从空气里汲取稀薄的氧气,受伤的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把手,感觉自己此刻像一条失去了项圈的狗,在经历了一段温柔豢养之后被抛弃,又一次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野狗。 俞洲走的当晚,徐晓风大病一场。 在车里吹了一晚冷风,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他在床上病得连身都没法翻,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眼前走马灯似的放着他和俞洲的点点滴滴,高兴的,酸涩的,生气的,难过的……最后都变成催命符,添在身体内部的火炉里,将温度烧到了四十以上。 他可以接受俞洲不同寻常的控制欲,也愿意陪俞洲慢慢地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但他没法接受欺骗,直到出差前,他问起张温纶的事情,俞洲仍然不动声色地撒谎。 他们之间已经没法再继续下去。 一想到这些事,心脏连着全身一起痛,脑袋像是被人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徐晓风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哪怕是吞下安眠药的晚上,也没有这样痛苦过。 没有人再守在他枕边,整晚不眠地给他换凉毛巾。也没有人连夜叫医生过来,守着点滴不肯睡觉。 过去所有的甜意,都在此时化为苦涩的毒药。 徐晓风半睁着眼,盯着头顶一片黑暗的天花板,从天黑熬到天亮,直到太阳晃得人眼睛疼,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勉强翻了个身,摸到手机,里面居然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轰炸般的信息,俞洲一晚都没给他发消息。 第200章 嗓子哑得没法说话,他手指发抖,给宋秋发了一条消息。 “帮我弄一本假护照。” 宋秋还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情,回了一句:“要这东西干什么?你不会又想做惹妈妈生气的事吧?” 徐晓风:“跟她没关系,我不会用的,就是拿来做个道具。” 宋秋:“那也要过两天给你,我在穗市出差呢。” 穗市……俞洲刚刚从穗市考察回来,他们早就开始了合作,只是所有人都一致将他蒙在鼓里。 头又开始痛,徐晓风手脚发软地从床上爬起身,挪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气灌进去。 嘴唇已经干得开裂,一张嘴便往外渗血,连带着冷水也是血腥味的。 徐晓风喝完水,站不稳脚,只好坐在客厅的椅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次卧发呆。 公寓空了,身体里好像也少了一部分,是被自己用刀剜出来的。 他知道俞洲对自己很重要,却没想过会重要到这个地步。把俞洲赶走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证明失败的那段日子,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生活的重心,仿佛以后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了。 不过,这回徐晓风已经有经验,知道自己只是生了病。 他走到药柜边,准备找一颗抗抑郁的药和退烧药先吃下去,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但他记得很清楚,家里常备有精神类的药物。 药为什么不见了,理由显而易见。 徐晓风又看着陌生的药柜呆了片刻,总觉得柜子里有一张蜘蛛网,哪怕蜘蛛走了,网还留在那儿。 抗抑郁药是处方药,他没法轻易买到,只能撑着身体自己打车去医院,从医院买回想要的东西,饭也不想吃,先把药吃了,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药物开始生效,身体慢慢发生熟悉的变化。 徐晓风闭上眼,只觉得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今天留言发红包!(绝没有庆祝的意思)(笑) 第104章 考验 病的第四天,他撑着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 最近天气回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还有不少人穿短袖,只有徐晓风披着羊毛外套,系了厚厚的围巾,帽子盖住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 路过学校对面那家常去的小咖啡馆,他停下来往里看了一眼。 咖啡馆似乎在短短几天内换了老板,熟悉的服务员不见了,新出的饮品单也很陌生。 徐晓风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买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咖啡味道很淡,苦味也不够,没有以前味道好了,大概新来的老板不再会给他“单独提供最好的咖啡”。 徐晓风自嘲地笑笑,把喝光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里,靠着这点咖.啡.因支撑,勉强上完两节课。 下课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地走在人群里,经过校门口时,忽然在路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俞洲孤零零地站在梧桐树下面,手里还拿着教科书,大约是从隔壁下完课直接过来的。 徐晓风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光是看到那个背影,他的呼吸开始收紧,胸腔又一次产生虚假的疼痛感,连带着太阳穴一抽一抽地作痛。 他不想再往那边走,也做不到扭头离开,只能雕塑一样站在下课的人潮里,听着身边的学生尊敬地喊他“徐老师”,手指轻轻发着抖。 自从俞洲搬走之后,他们有四天时间没有联系过,徐晓风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人,整晚整晚地梦到他倒在雪夜街头,又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他继续下去。俞洲居然也没有主动发过消息,不知道是同样生了气,还是在等待一个重新联络的机会。 他看了俞洲许久,把冰凉的手收进衣袖里,转身想要从另一个门离开。但刚一动弹,树下的人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立刻回过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对上徐晓风的眼睛。 他没有犹豫,很快迈动步伐朝徐晓风走过来。 徐晓风病得太厉害,看着那人越走越近,脑子里钝钝的没什么反应,一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用围巾挡住半边脸,从正门口往旁边走了几步。 两人在僻静的角落里站定,俞洲神色有些憔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晓风看,像是要把这几天分开的部分一次性看够。 他伸手拨开徐晓风的围巾,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皱着眉,“没好好吃饭,还是病了?” 徐晓风不想把病气传给他,重新用围巾严严实实蒙好口鼻,嗡声道:“没什么。你现在住在哪?” 俞洲低声道:“暂时住在秦家,但是上课太堵了,准备附近租个房子,或者住宿舍。” 徐晓风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哦”了一声。 几秒的沉默。 俞洲难得有些拘谨,侧过身来挡住人群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徐晓风藏在袖子里的手。 “我一直不敢打你电话,怕惹你烦,”他微微低着头,以一种柔软的姿态向身边人示弱,“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在秦家这几晚没有一天睡着过觉,想悄悄回来看看,又担心让你误会,想来想去只好来这里等你。” 徐晓风没有将手抽出。 俞洲心里萌生出一点希望,不着声色地收紧手指,直至和他十指相握。 第201章 “你只是让我搬出去,没有说过要分手,”俞洲又道,“一起去吃个饭可以吗?我们再聊一聊。” 徐晓风垂眸看着俞洲怀里的书,却不敢抬头多看几眼他疲倦的脸,怕自己忍得住咳嗽,却忍不住心软。 俞洲这样牵着他,他好像站在一块绿洲的边缘,明明已经渴得要死了,又偏偏半步都不能往前,因为不确定等在前面的是不是沼泽。 “风哥,”俞洲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越来越急,“我已经把咖啡馆卖了,张温纶那边也联系过,但他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想继续读到交换结束……” 徐晓风出门前吃了药,情绪很稳定。 他反握一下俞洲的手,冲他笑了笑,平静地说:“走吧,吃什么?” 俞洲黑黢黢的眼睛立刻变亮了,盯着徐晓风,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光彩,道:“我知道一家私家菜,做得很好,口味也很清淡,就是有点远。”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压住心头的喜悦,没舍得放手,带着人上了自己的车。 徐晓风看到他换车了,是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 他道:“你把那辆沃尔沃开走吧,我不喜欢开车,暂时用不上,过段时间如果要用车了再自己换一辆。” 俞洲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 随后,他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只有你最清楚说什么样的话能让我难过。” 徐晓风:“……” 他抿起嘴唇,不再说什么,坐进副驾,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握着宋秋昨天送过来的假护照。 车程很久,俞洲大约想和他尽可能多待一会,所以选了靠近郊区的私房菜馆。但徐晓风精神实在太差了,上车后靠在车门上,话语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听俞洲在说。 俞洲显然在这四天里想了许多,他跟徐晓风说: “我以后都搬出去住,把那些不好的毛病努力改掉,我们每周见四次……三次也行,就吃吃饭,聊聊天,或者一起去看个电影,像正常的情侣那样重新开始,好么?” 徐晓风摩挲着护照干燥的封皮,微微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吃的药分量太多,他总觉得自己和俞洲之间隔着一整个海洋,每个字都像从厚厚的水里传来的。 “老师,我很抱歉伤害到你,”他说,“我爱你。” 徐晓风抬起眼,迟钝的心脏终于产生一点活的跳动。 他看着俞洲棱角分明的侧脸,轻轻张了一下嘴。 “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声音很沙哑,“我知道在做错事,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但那是让我每天正常生活下去的药,一旦开始服用,就没法轻易停下。” 徐晓风听他说这些,发病的头更痛了,痛得只能把头压在车窗上。 俞洲像是能共感到他的不适,忽然降低了车速,将车靠边停下,伸过手,将徐晓风揽到自己怀里,手法专业地顺着经络轻轻按摩。 “头痛?” 徐晓风想往退,但后脑勺落在俞洲宽大的手掌里。 “……嗯,”他闭上眼,“有点感冒。” 俞洲看着他消瘦的两颊,心如刀割。两个人谁也不好受,粗重的呼吸亲密交缠,沉默地感受着彼此身上传来的体温。 不知按了多久,徐晓风感觉到他俯下身来,半试探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皱起眉,怕把感冒传染给俞洲,伸手去推身前的人。俞洲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扣在怀里,急切地撬开他的牙齿,进行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入侵。 徐晓风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吻得头晕脑胀,后颈全是汗,松开时几乎是滑到了座椅里,好一会都没法回神。 俞洲跟他说:“对不起。” 徐晓风眼前冒着金光,朦胧间看到俞洲泛红的眼角,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剧痛过后,被挑破了伤疤的心脏一点点地化成水。 他心软了。 他决定再给俞洲一个机会,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手里的护照本上全是手心流出来的汗,一顿饭吃完,谁也没品出这家菜馆是好吃还是难吃,只各自心事重重。 俞洲照旧开车送他回去,快送到公寓门下时,徐晓风开口道:“小洲,这学期有个联合访问学者项目,对方学校专程邀请了我,条件很优渥,系里问我要不要去。” 车猛地一个急刹。 俞洲额角隐隐冒出了青筋,嘴角轻动,又极力维持着伪装,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应激。 “然后呢?”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徐晓风道:“我答应了。” 俞洲:“……” “为期一到两年,对方学校在数学界小有名气,我跟妈妈也说了,她没有反对。” 俞洲今晚所有的理智都被扯成碎片。他死死握住方向盘,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咬得作响,花了四天时间压下去的疯狂念想全部涌上心头,并迅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风哥……是在逼他。 徐晓风没有看他,又道:“等我交换回来,我们就复合吧,照旧搬到一起住,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俞洲愣住。 车倒进停车位,他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的脸,想从那张脸上看出身边人到底在想什么。 第202章 这是? 还是为了脱身找的借口? 居然连徐春岚都同意徐晓风的决定,或者是徐家内部达成了某种一致? 俞洲的大脑飞速转动,但刚才的话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力,无论再怎么思考,都找不到客观冷静的结论。 一旦风哥出了国,就会彻底离开他的掌控范围,甚至可以躲着他永远不再回来。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哪怕知道这可能是徐家的,他仍然手脚发冷,呼吸急促,翻滚的情绪冲击着理智,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语。 徐晓风偏偏在这个时候道:“上来坐一坐吧,太晚了,不要疲劳驾驶。” 俞洲安静了几秒,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忍住情绪道:“好。” 两人一同下车,上了熟悉的电梯,进了同样的门,俞洲看到门上的摄像头被取走了,猫眼处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小洞。 他不在的这四天,客厅变得冰冷不近人情。徐晓风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里,身形单薄的好像随时会消失。 “我去主卧换个衣服。”徐晓风说。 俞洲点点头,阴暗的念头如潮,瞳孔幽深地目送他进了主卧。 徐晓风将门带上,轻轻反扣住,然后拉开抽屉,把里面的真护照拿出来藏好,再将假护照放在原处。 做完这些,他盯着抽屉看了许久。 如果俞洲没有动它,他会拒绝交换项目,留在京市,陪着他一起看心理医生,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如果…… 如果俞洲拿走了这本护照。 徐晓风深深吸气,将抽屉重新合上,拉开了主卧的门。 俞洲仍然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他发话,似乎连坐都不敢坐下。 徐晓风望着他年轻英俊的脸,慢慢握紧拳头。 ……如果俞洲拿走了护照,他必须马上离开。 我们徐老师可聪明啦~ 第105章 零钱 徐晓风收起脸上的情绪,松开手掌,冲俞洲笑了笑,问:“几点了?” 俞洲看了一眼手表,道:“十点五十。刚才怎么进去那么久?” “我洗了澡,”徐晓风脸色还有些苍白,头发湿漉漉的,有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俞洲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跟着水珠一起,从徐晓风隽秀的额头一寸寸往下,最后落到消减不少的锁骨处,看到锁骨窝里积了一点水,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美丽的光。 他不确定徐晓风的话里有没有邀请的成分,犹豫几秒,喉结轻轻动了动:“我……回去有点晚。你头发还是湿的,天气冷,别感冒了。” 徐晓风站在那里没动,俞洲靠着这个借口,轻车熟路地去了浴室,拿来干毛巾,替他细致地擦滴水的头发。 两人离得近了,俞洲能闻到清雅的檀香,徐晓风使用的仍然是他买的洗发水。 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慢。 俞洲垂下眼睛,看着徐晓风长而卷的睫毛,酸涩的爱意无法克制,忍不住微微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睫毛动了动,徐晓风抬眼看他,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等俞洲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人搂在了怀里,从那双柔软的嘴唇间品尝着薄荷味牙膏的味道。他的动作间仍然有些迟疑,却舍不得放开手,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知不觉将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他揉到身体里去。 徐晓风似乎已经消了气,没有拒绝,身体比平日里更软一些,沉默地放纵着俞洲的动作,将火苗烧成了大火。直到两人之间越发不可收拾,他被压在冰凉的餐桌上,才终于皱起眉,出声道:“……好痛。” 俞洲立刻止了动作,将手收回来,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肩头,哑声道:“对不起。” 片刻,温热的舌尖取而代之。徐晓风终于有了反应,差点从桌子上弹起来,甚至不小心踹翻了桌边的椅子。 “嘭”地一声,椅子倒地时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格外刺耳。但俞洲已经不可能再停下,他对他的每一寸身体都了如指掌,挖空所有心思,只为了让桌上的人感到快乐。 徐晓风的指甲扣进了他的背部…… 次卧已经收拾一空,睡不了人。 于是俞洲如愿睡在了主卧,环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徐晓风,一如过去几百个浓情的晚上,所有争吵和嫌隙都仿佛没有存在过。 他嗅着身边人的味道,濒临发狂的大脑像是被注入了成吨的镇定剂,一下变得安宁又平静。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不愿想风哥今晚是消了气、还是给他吃一顿断头饭,也不愿想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徐家又是否真的愿意让独子出国。思绪陷在极度疲惫后的真空期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抱着自己随时可能失去的爱人,今晚先好好睡上一觉。 徐晓风显然跟他一样,满脸疲色,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连晚安都来不及道,便沉沉昏睡过去。 入睡后,两人仍然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久违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俞洲醒得更早一些,徐晓风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深色瞳孔。 俞洲沉沉地注视着他。 徐晓风迟钝很久,听见身边人跟他说:“早。” 第203章 “早。” 俞洲凑近一些,用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两人维持着这个亲昵的姿势,俞洲在他耳边小声说:“风哥,我想搬回来。” 徐晓风闭上眼,伸手回抱住他,道:“等我交换完,你再搬过来。” 俞洲:“……” 积攒了一整晚的柔情荡然无存,他的情绪在一瞬之内从天堂坠落了地狱,手指不受控地微微发抖。 但他的声音仍然伪装得很好,温声说:“再考虑考虑吧,你身体不好,一个人去国外可能会不适应。” 徐晓风不愿意睁眼看他,只道:“我已经决定好了,快的话下周走。小洲,不用担心,大学期间我有过好几次国外交换经历,会适应得很好。”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睛,语气逐渐诚恳:“一年,我只出去一年,你可以飞过来看我,我也可以找机会回国。我很想要这个访问学者的机会,那边有位颇有名望的数学家,曾和我有过邮件往来,我认为他能帮助我解决一些瓶颈。” 说完,他安静了一下。 “你愿意等我吗?” 俞洲仍然没有说话。 沉默在卧室里蔓延,徐晓风看到俞洲的嘴唇动了动,有些勉强地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回答道:“嗯,我愿意。” 嘴唇是笑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徐晓风收回目光,从床上坐起身,不再谈论出国的话题,道:“快到上课时间了,你抓紧时间洗漱吧。冰箱里没菜,洗漱完记得从书桌里拿早餐钱去……”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察觉到问题,默默把后半段话吞了下去。 俞洲早就不是无家可归的苦学生,他现在管着半个秦家,想吃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再从他的抽屉里拿零花钱。 俞洲却在他的身后说:“好。” 徐晓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复杂地笑了一声,先起床去洗漱,把他独自留在主卧里。 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各自洗漱完,徐晓风看着俞洲从他的书桌里拿了十块钱,身上也换了他的衣服,裤脚有些短。 “去上课吧。”徐晓风说。 俞洲站在玄关不肯走,不敢提再搬回来的事,只问:“过两天我可以再来吗?” 徐晓风点点头:“我没有说要和你分手。” 得到这个答案,俞洲脸上有了笑意,终于肯开门离开。但走到门外后,他又停住脚步,回头道:“如果签证下来了,一定跟我说。” 听到这句,徐晓风紧握的手不由得轻轻松懈。 他打量着俞洲的神色,心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想着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俞洲只不过是在年轻的时候犯了错误,谁年轻时不犯错? 他的嘴角也跟着带上了笑意,“嗯”了一声。 俞洲走了。 徐晓风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到主卧,手握在抽屉的把手上。 胸腔开始咚咚跳动。 他叹了口气,将放着假护照的抽屉拉开,紧张地朝里看去—— ——护照不见了。 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成了面具,徐晓风淡色的瞳孔紧紧缩着,盯着抽屉里空荡荡的那一小块,半晌没能动弹。 小洲凭实力把顿顿饱变成一顿饱 第106章 分别 没过两天,系里找到徐晓风,说他的访问学者项目出了一点问题,申请没批下来。 徐晓风心中已经生不起任何波澜,接过被打回来的申请书,只是问了一句:“是我们学校没批,还是对方学校没批?” 同事道:“我们这边没批,那边好像有点状况。你如果真的想去的话……去那边好好聊聊吧。” 他指了指隔壁院的方向。 徐晓风明白他的暗示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跟他道了谢,却没有去找徐春岚问。 他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访问学者的事情,徐春岚在三天前明确的答复过可以。 因为去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徐晓风以学术研究为理由提出申请,徐春岚没有理由拒绝。她虽然对儿子管得严,但只要是数学相关的事,向来都会给他开绿灯。 这个时候忽然变卦,显然是最不情愿他出国的某人去说了什么。 从俞洲以秦家继承人的身份上门拜访的那天起,徐春岚和俞洲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重大节日她会默许俞洲过来同度,甚至在宋秋辞职之后,俞洲回徐家的频率比徐晓风都高,在二楼拥有了他的专属客房,比宋叔叔待遇还要好。 秦林两家也一样,秦和同让孙子住在徐晓风家里,同意他在除夕晚出来给徐咏歌拜年,明里暗里鼓励他们来往。而秦家名义上的掌权人秦遥也多次联络过徐晓风,想约他出来吃饭。 在交织的家族利益面前,哪怕徐晓风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他出国还是不出国,也要放在称上面衡量一下。 最终衡量的结果已经摆在他眼前,问与不问都没有意义。 徐晓风没有再提起申请,把材料塞进碎纸机里碎了,开始私下准备签证。 但他一字不提也一句不问,徐春岚反而坐不住了,等了几天没等到徐晓风回家,于是让宋秋过来给他送东西。 徐晓风写完辞职信从学校里出来,正遇到宋秋等在门口,摇下车窗让他上车。 第204章 “家里给你做了一身西装,妈妈让我捎过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徐晓风:“我没什么要穿西装的场合。” “知道,主要是给我做的,但是两个儿子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要给你做一套,”宋秋笑道,“假护照用上了吗?” 徐晓风打开车门,没说话。 宋秋看了他一眼,又道:“护照的事我谁也没说。” 徐晓风坐进副驾,转过头来。宋秋今天穿着皮衣和牛仔裤,右耳打了耳洞,比当教授那会看起来年轻许多,难得不是满身的圆滑世故。 他问:“妈妈让你来找我聊什么?” 宋秋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启动汽车,道:“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不高兴,顺便打听一下俞洲好端端的怎么被你赶了出去。” 徐晓风道:“她知道我和俞洲的关系。” 这句话用的是陈述句。 宋秋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你连我都没有瞒,指望能瞒住她?” 徐晓风:“所以我是作为交易的一环,被你们抵押出去了吗?” 宋秋愣了,他把烟拿下来,有些震惊地看向徐晓风,惊奇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家里又不是穷到要卖儿子了。再说——你不是挺喜欢他么?” 说完,他又安静几秒,大约仔细回忆了一下俞洲在徐家的待遇,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补充评价:“不过你们在一起,妈妈肯定还是默许了的。你要是我妹妹,估计就有一段联姻佳话……” 话彻底说开,徐晓风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接他的话。 宋秋自顾自说了好一会,见弟弟满脸疲倦,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分手了?” “没。” 宋秋:“既然不快乐,就分手吧。” 徐晓风淡淡道:“不是要联姻佳话吗?” 宋秋:“那是玩笑话,我不喜欢他。你要是想分手,不管妈妈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徐晓风:“你和俞洲一直走得很近,我以为你对他印象不错。” “说实话,以前对他印象还可以,”宋秋很坦诚地笑了笑,“但你们在一起之后,我总是看他不顺眼,大概觉得他配不上我弟弟吧。” 他点了烟,摇下车窗,慢吞吞地吸了两口,语气中带了点怀念:“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刚生下来就特别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五官小巧秀气,再长到六七岁,越来越水灵,比整个京市的小姑娘加起来还好看,偏偏还有一颗聪明绝顶的脑子……”他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也能理解妈妈和俞洲对你的控制欲,其实我也有一点,只不过有了他两做陪衬,显得我还算个正常人。” 徐晓风微微一愣。 他第一次听宋秋说这样的话,兄弟两的感情一直不冷不淡,在宋秋拿学生的毕业证阻挠他去知海县后,他们的关系一度跌到过冰点。 因为徐春岚的偏心,徐晓风以为宋秋是讨厌他的。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宋秋又道:“说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徐晓风盯着他看。 他补充了一句:“不会告诉妈妈,也不会告诉俞洲。” 徐晓风没有回答,而是问:“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去知海县?” 宋秋反问:“很难理解吗?不放心你走啊,娇养的小少爷去那种地方可怎么活。” “现在又放心了?” “嗯,”宋秋点头,“与其看你和俞洲那小子搂搂抱抱,还不如让你去知海县呢。” 徐晓风:“……” 宋秋也不着急,开着车慢慢带他兜圈,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开了四十多分钟。 直到快下车的时候,徐晓风终于开口。 “秋哥,有钱吗?” 徐晓风基本什么都没带。 箱子里只有护照、身份证、几件衣服,以及宋秋私下塞给他的现金和银行卡。 宋秋做事圆滑细心,为了让他们分手绞尽脑汁,将银行卡挂在自己一个信得过朋友名下,俞洲就算要查徐晓风的资金往来,也不可能查到他哥哥的朋友身上。 为了不被发现,徐晓风连机票钱都是刷的这张卡。 他买了半夜的航班,十一点多到机场,独自坐在连锁快餐店里吃了一碗馄饨。 没有人送机,快要登机的时候,俞洲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徐晓风坐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熟悉名字,心脏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开始隐隐作痛。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接起电话。 “喂。” 俞洲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打扰他睡觉,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还没睡?” 机场在放第一遍催促登机的广播,徐晓风捂着收音器,等广播过去了才松开。 “准备要睡了,”他垂眸看着行李箱,“找我有事?” 俞洲在电话里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也睡了,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你,心口跳个不停,所以没忍住想听听你的声音。” 徐晓风沉默。 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离开窗边,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 俞洲:“明天周六,大剧院有舞蹈演出,我们吃过饭下午一起去看,可以吗?” 徐晓风仍然没说话,伸手摁住眉心。 俞洲:“……风哥?” 第205章 徐晓风心中仍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轻声开口:“小洲,我家里丢了东西,因为之前都是你在管,我想问下……你见过我的护照吗?” 俞洲镇定地回答:“之前都是放在主卧的抽屉里,不见了?” 徐晓风:“嗯。” “现在找护照,是准备去办理签证吗?我前几天见到徐教授,她提到你去做访问学者的事情,觉得现在外面不太平,她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把你的申请打回来了,”俞洲说得很平静,“如果你真的想去,不急这一时,等暑假的时候我陪你一块去。” 徐晓风慢慢握紧了行李箱的扶手。 俞洲每说一个字,他心中的失望与窒息便浓一分,听到最后竟有点呼吸困难,好像肺里面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名为爱的石头。 他用力吸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开口时的声音仍然有些哑了:“我会考虑的。” 俞洲或许听出了什么,在电话中安静片刻。 “明天去看舞剧吗?”他又一次发问,问得很小心。 徐晓风闭了闭眼睛,道:“好,明天你中午来吧。” 俞洲很快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语气松快许多:“早点睡吧,我十一点准时来接你。晚安。” “晚安。” 然而,互道完晚安后,谁也没挂断电话。 徐晓风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眼睛有些发红。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他品尝到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浓烈情绪,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也明白了什么是和爱意相伴而生的痛苦与不由衷。 他能够懂俞洲,也正因为懂,才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绝望。 良久,他忍不住低声道: “俞洲,我到现在才敢肯定一件事。” 俞洲:“什么?” “我也是爱你的,不仅仅是亲人之间的爱。” 俞洲:“……” 话筒那头的呼吸声骤然变急了,又急又沉,贴在徐晓风的耳朵上。但徐晓风没有再等他的回答,机场开始第二遍催促登机,他挂断了电话。 挂断后不到一分钟,俞洲又拨了回来,执着且急切,似乎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这回,徐晓风没有接。 他推着行李箱,走进登机口里。 直到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手机仍然在口袋中振动,他的手摁在关机键上,看到俞洲发来的信息弹了出来。 “风哥,你到底在哪?!” 嗡地一声,屏幕陷入黑暗,徐晓风靠进廉航坚硬的座椅里,飞向了地球的另一端。 这回是真要疯了,秦家林家都要变天了…… 第107章 分离 次年秋。 九月底,s国依然很热。 这里一年到头雨水充沛、光照充足,将s大的景观树滋养得极为茂盛。郁郁葱葱的树枝彼此相连,遮天蔽日,在烈日底下遮出一大片阴凉地,成为学生们夏天最爱去的地方。 傍晚时分,太阳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咸蛋黄,挂在西边的天幕。大地的余温仍然没有散去,连风也带着热意,穿过大树时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还没开始晚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草地上,露营的,聊天的、拍照的,蚊虫也挡不住年轻和热情。 林繁急匆匆从教学楼的方向赶来,满头都是汗,目光扫过整个草地,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他皱起眉,拍死飞在手臂上的蚊子,大步往昏暗的树林深处走。许多学生都认识他,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好奇地问:“林学长,这么急着去找谁?” 林繁:“看到小风了吗?” “徐学弟?好像在树下面,不过太黑了看不清。” 林繁加快脚步,一边被蚊子咬得心烦意乱,一边拿起手机给徐晓风打电话,打了半天,那头的人还是没有接。 终于,在腿上被咬出第五个包之前,他隐隐看到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林繁面色转喜,脚步却缓下来,先把气喘平,然后才慢慢往树下走。 树下那人正靠在长椅里睡觉。 他脸上盖了英文的数学专业书,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微微仰起,以一个很随性的姿势歪在椅背上,露出整个白皙流畅的脖子。 如玉的脖颈间挂了一根黑绳,因为t恤过于宽松的原因,可以看到绳子的尾端坠着一枚素戒,正贴在清瘦的锁骨下方。 温热的夜风拂过,将他柔软的头发吹得和树叶同频摆动。 林繁焦急的心一下变得很安静。他在椅子前停下脚步,沉默地注视那枚素戒,良久才开口道:“晓风,有人找你。” 椅子里的人没反应。 林繁以为他睡着了,想伸手把他摇醒。 刚一靠近,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目光定在徐晓风的手上。 那只手放在膝头,食指却微微抬起,在空中来回轻动,似乎在书写什么。林繁有些新奇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悄悄伸手,把徐晓风脸上的书掀开。 被遮盖的清秀脸庞暴露在夜空中,徐晓风没有睡觉,淡色瞳孔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让人分不清是在想东西、还是纯粹只是在发呆。 林繁:“晓风?” 没反应。 “你在算什么东西吗?” 瞳孔缓慢地动了一下,转向林繁。 “有人找你,”他又道,“就在我们宿舍门口,说是你哥哥。你什么时候有哥哥的?” 第206章 徐晓风一顿。 手指的笔划停了下来,他迅速从数学中回神,看向刚认识半年不到的室友,皱起眉重复了一遍:“我哥哥?” “嗯,”林繁道,“也是中国人,比你高一点,长得很文雅。” 徐晓风坐起身,因为太久没有过家里的消息,一时反而有些发懵。 ……宋秋来s国找他? “有说他叫什么吗?”他仍然不敢置信。 林繁想了想,道:“说了,但我只记得是姓宋。” 听起来像很多年前的才会有的消息,徐晓风怔了很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今天是九月十五号,距离他离开京市已经整整一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先飞了北欧,在那边居无定所地到处跑,混在各个大学里听数学课,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 就这样跑了好几个月,无论是俞洲还是徐春岚都没有找上门,他才渐渐有了稳定住所,在喜欢的大学附近呆了许久,最后干脆以学生的身份考到s国,三十多岁重归课堂,读大一。 专业也不是数学,而是法律,他想从过去的身份里彻底脱离出来,毕业后能和普通人一样找份普通工作养活自己,真正融入到社会里。 这次入学,他用的甚至是真名,入学到现在四个多月安然无恙,日子前所未有的轻快。 以至于他听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大脑迟迟不愿意做出反应。 林繁见他一直在发愣,忍不住道:“怎么了?听到自家哥哥这么害怕。” 徐晓风回过神,收起脸上的情绪,笑道:“我害怕吗?” 林繁指着他的手:“手指在发抖呢。” 徐晓风将手握住,藏起不听话的手指头,道:“没有,刚才在默算几个公式,手勾得抽筋了。” 林繁嘴角动了动,挪开视线,不愿再看他的手。 “那人从下午等到现在,等挺久了,”林繁顿了顿,犹豫两秒,“……你要见他吗?要是不喜欢他,我找个借口说你请假去旅游了。” 徐晓风握紧手里的书。 无论怎么样……好在是宋秋。他暗暗叹气。 宋秋找到这里也并非意料之外。徐晓风的银行卡是他准备的,离开京市后的前半年一直在刷他的钱,到最近几个月才终于有了稳定的兼职收入。而且,俞洲这么久都没有跟过来,他必定也在其中做了很多斡旋。 徐晓风站起身,道:“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他转头往宿舍的方向走,林繁在后面叫住他:“等等!晚上的课……” “帮我点个名,”徐晓风回过头来,冲他笑,“下次我帮你。” 林繁的目光定在他的笑容上,呼吸快了两拍,片刻后才道:“……好吧。” 他目送徐晓风从自己的视野里离开。 下一秒,手机亮起,上面跳动着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是京市。 林繁握紧手机,走到树后的角落接起电话。 徐晓风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宋秋。 一年未见的宋秋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头发打了发蜡,看起来像是从哪个宴会上跑出来的,却毫无形象地撸着袖子蹲在台阶上边抽烟边打电话。 徐晓风没有立刻走过去,隐隐听见他在说:“……都疯了!……林里,你转达我的话给他,再这样下去我们从此各走一边……别跟我扯这些,我家的事轮不到他来说……那好啊,你让他嫁进来改姓徐,我就认他!” 徐晓风听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一年不长,但现在宋秋出现在眼前,他又觉得在京市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产生了恍然隔世之感。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心脏在隐隐作痛,肺部呼吸得很艰难,一些久违的情绪涌上头顶,经过时间的稀释之后变得不太真切。 咔嚓一声,脚下传来树枝被踩断的脆响。 宋秋抬起头。 两人对视,宋秋脸上的神色变得飞快。他挂掉电话,立刻朝徐晓风地方向大步走来:“晓风!” 徐晓风站着没有动,开始环顾四周。 宋秋笑道:“就我,没别人。我来这边出差考察,太想你了,顺便来见见。” 徐晓风收紧的手松了松,嘴角带上一点笑容:“好久不见。” 宋秋上下打量他:“晒黑了,好像也结实了。最近怎么没从卡里取钱?钱还够用吗?学校的朋友好不好相处?俞洲没有来烦你吧?” 徐晓风:“我课后会做一些兼职,够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你从北欧飞s国的机票是从我卡里出的,”宋秋道,“不过我谁也没告诉,不然国内那群人早就把你绑回去了。” 徐晓风的笑容真心许多:“谢谢。” 宋秋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发现他的身体是放松的,不再像在家时那样紧紧绷着,脸上难得透出一点健康的活力。 他先是笑,然后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声音温和下来,问:“在做什么兼职?” 徐晓风道:“在一家西餐厅做服务员,这边给的工资挺高的。” “……”宋秋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什么?” 徐晓风风轻云淡地笑笑:“嗯,很奇怪吗?” 宋秋无言了很久,张张嘴想说俞洲要是知道,非得气得从秦氏总部大楼跳下来不可,但看到徐晓风的眼睛,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207章 他咳嗽一声:“……没,不奇怪,你开心就好。” 宿舍还有两位室友,徐晓风没有请宋秋进去坐,而是跟他沿着树木茂盛的小路慢慢走,边走边聊生活琐事。 宋秋显示是有事而来,好几次欲言又止,用眼神暗示,偏偏徐晓风就像没看到一样,不提也不问,似乎对京市现在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绕着宿舍走了几圈,秘书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催他回去。 宋秋终于忍不住了,最后在路边站定,道:“小风,一年了,你有考虑过回去吗?” 徐晓风转过头来,面朝着他,神色很平静。 “回去之后,该分手的照旧分手,不想见的照旧可以不见,不影响什么,”宋秋又道,“你就这么一个人待在国外也不是办法,妈妈非常担心你。” 徐晓风知道他还有未说完的话,耐心地问:“除此之外,还有吗?” 宋秋又一次叹气,脸上流露出疲惫,没有提俞洲的事情,只道:“我直说吧,这个月内你必须回来。” 徐晓风给了他坚定的答复:“我不会回来。” 宋秋沉默几秒。 他把手放在弟弟肩头,道:“外公中风了,情况不太好,你……没有选择。” 徐晓风愣住,心重重一沉。 宋秋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 他给徐晓风留了一沓现金,让他去买机票,买头等舱的,和当年从知海县把他叫回去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走了之后,徐晓风照旧去西餐厅当服务员赚生活费。入秋的暴雨开始了,餐厅生意不好,他心不在焉地站在角落里看手机。 这一年间,他刻意地避开和京市有关的所有消息,但宋秋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没法再逃避下去。 本来只是搜“徐咏歌”相关的新闻,可惜消息封锁得很严实,什么也没能搜到,新闻页面反而弹出了许多关联的词条。 “秦氏医药已进入生死局,继承权争夺战愈演愈烈,今日开盘股价暴跌” “豪门无亲情,一张图看秦氏三代人间的钱权纠葛” “十分钟跌停!一代医药巨头的末路” “秦徐联姻已成定局,徐家千金能否为秦氏力挽狂澜?” 徐晓风盯着最后那条新闻,身体微微发抖,有一瞬心里像烧起了熊熊大火,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换班了。” 徐晓风猛地往肺里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室友林繁穿着工作服站在身后。 “不舒服?脸色有点难看哦。”林繁担忧地问。 徐晓风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没什么。现在雨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林繁往他的手机上看了一眼。 屏幕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宴会厅前,每条脸部线条都如同电脑里生成的虚拟数模,精致到了让人觉得不近人情的地步。他神色冷漠,深邃的眉眼直视镜头,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瞳孔黑到仿佛深海里的漩涡。 林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徐晓风侧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提起:“我知道这个人。” 徐晓风没什么表情,但林繁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 林繁又道:“是个超级富二代,因为长得太帅在网上小有名气,好多女生想嫁给他。” 徐晓风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不过我爸在京市做小生意,和他的公司有过来往,我上次回家听他提起过一次,说这个人是个疯子,精神不正常,偏偏又特别聪明,很可怕。” 徐晓风的目光挪到他脸上,轻声重复:“很可怕?” “嗯,”林繁说得很笃定,“他这么年轻,却能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果然只有这种人才能继承什么跨国集团吧。” 徐晓风的嘴唇慢慢拉出一条紧绷的线。 他再次看向屏幕。 俞洲的脸以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无论看多久,都只让他觉得陌生。 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数年,但徐晓风认真看着,甚至没法确认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俞洲、还是某个和俞洲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跟林繁道:“你的评价挺对。” 俞洲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独自从知海县到京市,在错综复杂的秦林两家之间游刃有余,并且让徐春岚轻易接受他作为同盟。 秦和同,林温泽,徐春岚,宋秋……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手掌之间。 也包括他自己。 徐晓风把屏幕关闭,喝掉杯子里剩的白开水,站起身。林繁迅速叫住他:“你……是不是要请假?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 徐晓风:“听谁说的?我不请假。” 林繁一怔。 他的目光追随着徐晓风,看他熟练地擦干净桌子,然后去换衣间换掉了工作服,仍然穿着最普通的t恤,撑起伞走到雨里。 手机又在口袋中嗡嗡作响,林繁这回没有接。 下章应该要高能预警一下……如果我能写到那个高能的话 第108章 坠落 宋秋没要到徐晓风的联系方式,自己也忙得团团转,后来又特地派秘书过来,催他快点回家。 徐晓风几次拒绝,课照上,工照打,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出要回国的迹象,但私下里悄悄买了双休日的飞机,周六飞,周日回。 第208章 外公中风,他的心还没有硬到那个程度,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 时间安排得非常紧,落地后只剩下半天不到的时间,探望完徐咏歌后需要马上返回,最大可能的避免逗留。 徐晓风连行李箱都没拿,背着一个单肩帆布包,周六晚上才出发,在飞机上过了一夜,落地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 他站在京市熟悉的机场里,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原因,心跳不安分地砰砰直跳。 出口处挂着一幅巨大的奢侈品gg牌,徐晓风抬起头,看着模特深邃冷漠的眼睛,竟蒙生出几分恐惧和退意。 新闻上俞洲的照片又一次浮现到眼前,和不远处的模特海报重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看过来,用视线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一点点收紧、直到勒进他的身体里。 徐晓风握住手,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俞洲答应了和远房堂妹的婚约,还要忙着跟秦遥斗得死去活来,不可能有这个闲工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是大脑残留下来的阴影…… 他压低帽檐,和普通旅客一样走到地下停车场,用打车软件叫了网约车。 徐咏歌现在还住在医院,因为不想中风的消息泄露出去,选的是私人医院,从机场开过去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徐晓风坐在车后排,看着熟悉的街景从窗外飞快掠过。 薄荷糖彻底融化,嘴里生出淡淡的苦味,他拿着手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挫败地打开游览器,又一次搜了俞洲订婚的新闻。 他社交不多,新闻里提到的“徐家千金”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订婚宴日期,就在一个礼拜之后。 徐晓风把不到一千字的新闻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耳朵像还在飞机上那样嗡嗡作响。 熟悉的疼痛感从心房顺着血管流到全身,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绪真的会给人带来的真实的痛意,且远比真实的伤口要来得深刻磨人。 这样的疼痛让徐晓风可以确定一件事。 他爱俞洲,现在也仍然在爱,或许未来的十几年、几十年都会同样地爱。 他遇到俞洲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除了数学以外一无所知,为了俞洲慢慢学习怎么做饭、怎么接受肢体接触、怎么当好一个长辈、家人、朋友、怎么和正常人一样过好普通的生活……甚至怎么去爱。 俞洲塑造了他,在他身上留下永远不可能磨灭的印记。 ——但他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徐晓风关闭屏幕,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慢慢消化胸腔里的钝痛。 赶到医院,正好是早上八点。 返程的飞机买在下午两点,他可以在这里待三个小时,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回去。 私人医院对来访管理很严,徐晓风戴着帽子和口罩,跟前台护士报了徐咏歌的名字,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姓名,联系方式,和病患什么关系?” 徐晓风报了宋秋的。 护士又看了他好几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道:“您稍等。” 徐晓风问:“徐先生现在有访客吗?我想和他单独见一面。” 护士道:“有好几位探病的都在他病房,也不知道在谈什么,我们催了几次都不肯走。你要等的话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徐晓风心微微一沉:“都是谁?” “这个属于患者隐私。”护士道,“要等吗?” 徐晓风:“等。” 护士叫了一个人过来,把他带到三楼等。三楼是休息区和康复区,不少病人在医师的辅助下做康复训练。徐晓风的目光扫过房间,确认这里没有熟人,才在落地窗前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落地窗外,能看到绿油油的草地。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楼下有几个小朋友在放风筝。 徐晓风的目光随着大红色的风筝起起伏伏,等着等着,不知为何,心脏又一次开始不安地跳动。 等了许久,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仍然没有人来通知他可以去徐咏歌的病房。 他忍不住站起身。 正想再去找前台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尖叫声。 徐晓风顿住,低下头,看到风筝已经在地上,小朋友用力抬头,似乎被吓到了,呆呆的大张着嘴尖叫。他的家长神色慌张,很快从旁边跑来,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走。 三三两两的人在草地聚集,都惊讶地抬头看向上方,似乎建筑物顶端正在发生大事。 徐晓风皱起眉。 他跟着抬起头,但因为角度问题,什么都看不到。 但心跳越跳越快,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很快,他看到许多护士、医生都跑到了草地上,惊慌地往上喊话,还有几个保安手忙脚乱往这边扛床垫。 床垫? 有人……要跳楼? 徐晓风的手不由得贴在了落地窗上,再次抬头朝众人注视的方向看,通过对面玻璃的反光隐隐看到屋顶似乎站了一个人影—— 就在下一秒,人影如脱线的风筝般朝地面。 徐晓风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惊呼声堪堪卡在喉咙间,剧烈收缩的瞳孔里映出一个飞速下坠的黑影。 “嘭!” 前后不到五秒,短暂一瞬间,血肉在地面凝固成一副恐怖油画。 第209章 徐晓风呆立在原地,甚至连眨眼都忘了,直勾勾盯着那道身影,背上唰地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开始发抖。 忽然,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有人用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 过于冲击的画面让他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足足有好几分钟,他就这么毫无反应地站着,哪怕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身后的人用另一只手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上他的背部,再慢慢收紧,姿势亲密到几乎能听见心脏在里面跳动的频率。 有柔软的东西靠近他耳边。 “别怕。”他说。 这个声音让徐晓风如遭雷击,他猛地从刚才的意外中回神,转头想要回头看,却被牢牢捂住眼睛。 颤抖越来越强烈,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整个身体慢慢转向室内的方向。 手掌挪开。 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撞入眼帘,徐晓风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一点点滑过眼前完美对称的英俊脸庞,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竟一时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恐惧,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干燥火热的手掌握住他的后颈,像捏着一只猫的后颈,以不容置疑的力度将他往怀里带。 那双深色瞳孔沉沉地盯着他,像快要饿死的野狗盯着一块失而复得的骨头。 但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温柔又冷静,仿佛只是在谈论等会去吃什么东西。 “是不是吓到了?”他摩挲着他的脖子,“不要怕,我在这里。” 徐晓风张开嘴,像是失了声带,许久才找到正确的发声方式,带着绝望地开口:“……俞洲。” 俞洲露出一个微笑:“嗯,好久不见,老师。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吗?” 他靠近半步,徐晓风还想往后退,却被截掉了后路。 俞洲的手往上,扣在他的后脑勺。 粗重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他们身后是坠楼的惨烈画面,徐晓风仍然惊魂未定,立刻转开脸,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亲吻。俞洲察觉到他的抵触,在一纸之隔的地方停下,目光极具攻击性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随后低下头去,没有亲吻他的嘴唇,而是一口咬在肩颈相连之处。 徐晓风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一下咬得非常重,他甚至能感到他的犬牙陷入了肉里。 剧烈的疼痛让他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死死抓住俞洲的胳膊,疼得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你是狗吗?” 俞洲还在用力,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抬脚想要踢他,又被他的膝盖抵住了腿。 时间变得很缓慢,许久,这场不明不白的惩罚终于结束,俞洲松开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伤口,然后再次低头,将渗出来的血液仔细舔舐干净。 舔完,他抬起头,看着徐晓风,嘴唇还带着沾染的血迹,勾起一个阴郁又满足的弧度。 徐晓风仍然抖得厉害,尤其当俞洲又一次靠近的时候,害怕得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但这回,俞洲只是凑过来,缓慢地嗅着他身上久违的檀香。 “老师评价得对,”他低声说,“被亲手养大的野狗反咬一口,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 他所有汗毛都倒立起来,在慌乱和绝望之间还有着更复杂、更深沉的情绪蔓延开来,眼睛无法控制地发了红。俞洲细细打量着,然后珍重地吻过他的眉心,双臂收紧,将他抱进怀里。 徐晓风朝内,他朝外。 这个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的混乱。无数人在奔跑、大叫,医生蹲在地上试图急救,鲜红的血渗进草地,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俞洲冷漠地收回视线,闭上眼,嘴唇贴上徐晓风的发旋。 直到有人急匆匆跑到窗边,大声喊着: “俞总,俞总,不好了!——秦遥总跳楼了!!” 怀里的人受惊般弹跳了一下,俞洲收紧手臂,轻轻拍着他的背,转头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下属。 “知道。”他平静道,“小点声说话。” 被狗叼住了后颈肉的惊恐猫猫 第109章 秋雁 下属悄悄看了一眼被俞洲护在怀里的人,把声音压低,发着抖说:“……很多记者都来了,警察也来了,秦老已经在路上,他们都在找您,您……” 俞洲往旁边走了半步,挡住看向徐晓风的目光。 他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不舍地松开双手,捧住徐晓风的脸,用手指仔细轻擦过他脸上的冷汗。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俞洲温声说,“晚上给你接风洗尘,我下厨,吃红烧排骨好不好?” 站在后方的下属听到他的语气,再看到楼下混乱又惨烈的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被俞洲严密护着的人显然也受了不轻的惊吓,说话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要去看外公,看完就要回机场,今晚不可能再留在京市。我不是来……” 俞洲的食指压在徐晓风嘴唇上,挡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仍然一派温和,道:“不急着回去,多留一段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你想去哪里读书,我都陪你一起去。” 徐晓风:“俞洲,我不喜欢这样……让我走!” 俞洲的笑容有一瞬的停顿,他没有接话,握住徐晓风的手,回过头来跟下属道:“带他去徐老的病房,风哥能回来,徐老一定很高兴。” 第210章 徐晓风用力甩开他的手掌,转身朝楼梯口大步走去。俞洲微微一愣,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神色逐渐凝结成冰,空荡的右手握成了拳头。 他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沉沉地看。片刻,徐晓风刚刚走到楼梯口,四个私人保镖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很客气地说:“徐先生,现在楼下很乱,医院有要求,所有来访客人不能乱跑。” 徐晓风回头看向俞洲,眉眼里带着怒意。 而俞洲已经在他回头的刹那重新挂上了笑容,道:“老师,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聊。” 外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他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转身从反方向离开,剩下一个秘书和四个保镖,不远不近地围着徐晓风,言语很客气,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 徐晓风没想到他和俞洲的重逢会是这样。 手指的颤抖还没有平息,他的目光从这几人脸上挨个滑过,想从空处离开,立刻就会有人挡住他面前。 秘书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暗叫苦,打圆场道:“徐先生,我来带路,徐老的病房在五楼,这边请。” 徐晓风几乎是被押到了外公的病房外面。 病房里空荡荡的,根本不像护士说的那样有很多人在。徐咏歌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正戴着眼镜靠在病床上看报,四处安静得仿佛所有喧嚣都与这里无关。 徐晓风站在门口,望着头发越发白的外公,迟迟没法抬脚迈进去。 里面的人像是知道他在那,头也没抬,开口道:“过来。” 徐晓风看向周围的保镖,秘书很识趣地示意他们站远一点,自己也跑去楼梯口守着,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 徐晓风这才走进病房,摘掉帽子,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勉强露出笑意:“外公。” 徐咏歌放下报纸,抬头打量许久未见的孙子。 “您身体怎么样?我听宋秋说您前阵子中了风,”徐晓风在他床边坐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回来看看。” 除了动作有点迟缓以外,徐咏歌一切如常,并没有宋秋在s国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徐咏歌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徐晓风的头发。 “知海县一次,现在又是一次,”他说,“小风,你就是不够心狠,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妈妈,所以总是前功尽弃。” 徐晓风:“……” 他垂下眼睛,握紧手。 徐咏歌叹了口气,又道:“去打开窗户看看,看俞洲现在是怎么做的。” 徐晓风沉默一会,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这里比三楼看得更加清楚,秦遥已经被抬走了,草地上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血痕,楼下依然聚集着很多人,把窗户打开之后,嘈杂声立刻涌到房里。 他听见有人在问俞洲:“俞先生,前段时间有新闻报道说秦总在办公室里撞到了脏东西,当场发疯,一边摔东西一边大喊您母亲的名字,请问这份报道是不是真实的?会不会和今天的惨案有什么关联?” 徐晓风心头一跳,看向被人群包围的俞洲。 年轻男人面色凝重,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意,被几个保镖护着,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走。 “无稽之谈,”他沉声跟记者说,“我母亲和舅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手足,报道显然失实。” 记者迅速从他的话里抓到了重点,语速立刻变快了起来:“那您的意思是,秦总真的是领养到秦家的孩子,和秦小姐没有血缘关系?” 另一位记者插嘴道:“俞先生,那份报道是有视频爆出来的,你没有看过视频吗?他的的确确在喊秦小姐的名字。而且很多人都知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秦遥总多次在公众场合表现出精神不稳定,听说他的新研发大楼在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了……” “逝者为大,不要胡乱揣测,”俞洲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流露出不满,“舅舅是我唯一的表亲,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任何他的私事。请让一让,我需要向警方了解情况。” “俞先生,请等等……” “俞先生……” 俞洲终于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大步上了警车。 呼啸的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远,楼下的人群却仍然没有散去,围着血案发生的现场。 徐晓风全程目睹俞洲的手段,合上窗户,手心里全是湿的。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一切陌生得仿佛时空发生了错位。 他心脏跳得很厉害,僵硬地走到病床边,重新坐回椅子里,看着外公不说话。 徐咏歌道:“比起秦遥,他更适合当秦氏的掌舵人。能把他找回来,秦和同可以安度晚年了。” 徐晓风哑声问:“他年幼时走失,母亲也早亡,这些事情跟秦遥有关?” “我不知道,”徐咏歌坦诚地说,“小风,刚才这出戏,你看懂了吗?” 徐晓风看懂了。 他毕竟从徐家长大,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代表他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徐咏歌叹了一声,把手放在外孙的肩头,道:“先用高压的竞争让对手长时间精神紧张,然后使一些持续的小手段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让视频流到媒体、流到秦和同手里,用舆论和猜忌做最后的武器,把他彻底击垮——” 见徐晓风在发抖,徐咏歌笑了笑:“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一切都跟他没关系,纯粹只是秦遥做的亏心事太多,被鬼找上门了。” 第211章 徐晓风咬着牙,目光落在白色的被子上,不知为何,此时满脑子都是俞洲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画面。那会他们还住在知海县狭小的两室一厅里,日子过得拮据但安稳,厨房里的人总是面带着笑意,神色温柔,生活中最大的压力只有高考。 他心里阴沉沉地萦绕着一个念头。 是他做错了吗? 是他没能照顾好俞洲,导致本性温柔的人最终走到这一步? 他不仅仅是俞洲的恋人,还是他的老师和监护人。一年前的选择或许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错误,他可以和俞洲分手,却丢不掉后面两个更重要的身份…… 徐咏歌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他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外公问他。 徐晓风脸色苍白,极为勉强地勾了下嘴角,道:“……俞洲吃了太多苦,能好好活着已经不容易,我不知道秦家的斗争会迅速发展到这一步。” 徐咏歌听他第一反应是替俞洲说话,忍不住笑了。 “你看,和俞洲比起来,你的心还远远不够狠,”他道,“不过我也老了,反而希望孙辈们心软一些,毕竟感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稀缺品。” 他又摸了摸徐晓风的头发:“我没事,明天就出院了。等会你妈妈要来,不想被揍就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地,外面的保镖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立刻礼貌地敲了敲门,道:“徐先生,我们送你回去。” 徐晓风看着外公。 徐咏歌道:“你刚才的回答,让我帮不了你。” 徐晓风心中已经明白,他站起身,虚虚地抱了一下外公,轻声道:“我会再来探望您。” 他走到门口,四个保镖很快跟了过来,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直接把他带到车上。 车行驶的方向既不是他的公寓,也不是秦家。 俞洲在木棉路买了一套平层,就在他开的公司旁边,买得极为隐秘,连徐春岚都不知道。 徐晓风被带到这套几乎没人知道的私密住宅里,保镖从外面锁了门,守在门口,显然准备一直守到俞洲回来。 关到下午五点,前往s国的飞机已经起飞,徐晓风的身后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来人似乎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毯上,脚步声极轻,轻得宛若一片羽毛飘落在心头上。 从玄关走到落地窗前,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失而复得的人正雕塑一样立在窗前,抬头望着什么。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天边有一群飞过。 看着看着,俞洲的呼吸逐渐粗重,他伸出手,环抱住徐晓风的腰,将消瘦的人轻而易举地托起来,放在窗边的餐桌上。 徐老师你要不再看看“本性温柔”四个字是不是哪里不对? 第110章 泡沫 入夜。 一个转身的功夫,浴缸里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俞洲拿着打满了的沐浴球,安静地跨进水里,将湿漉漉的徐晓风揽入怀中,让他可以更舒服地靠着自己的肩膀。 但刚一搂紧,徐晓风便皱起眉,无意识地伸手去推,声音近乎全哑,喃喃道:“走开……” 俞洲眸色沉了沉,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的上半身露出水面,用沐浴露温柔地擦拭他的背部。 日光灯下,沾了水的白皙皮肤反射着碎光,细腻得宛若最上等的丝绸。怀里人还在挣扎,俞洲的呼吸却越来越重,用花洒冲掉之后忍不住俯下身去,沿着后颈慢慢地吻,舔过所有留下的齿痕。 吻到腰窝处,徐晓风醒了。 他在水下踢他,俞洲便将他严严实实环住,嘴唇贴上滚热的耳郭,低声道:“别动。” 徐晓风:“放开!” 这一声实在太哑,俞洲的手指摸上他使用过度的嗓子,在喉结处不舍地蹭了蹭,道:“家里有梨子,等会用冰糖炖给你吃。饿了吗?” 徐晓风:“……” “等吃了饭,有力气了再生气,”俞洲重新打好,“先洗澡,你身体不好,不然明早起来要生病了。” 哪怕动作再小心,徐晓风心中有气,仍然在他背上留下好几道血痕。俞洲瞳孔里黑漆漆的,因为徐晓风给予的疼痛而感到愉悦,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喉咙里涌出渴意。 他低头,把徐晓风软绵绵的骂声吞进嘴里。 慢慢的,徐晓风像是快要因为缺氧而昏迷了。俞洲这才仔细洗完,才将人抱出浴缸,简单冲洗之后用浴巾裹起来。 徐晓风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像玩偶一样任由俞洲摆布。俞洲用吹风仔细吹干他的头发,再把他抱到床上,弯腰亲吻他的脸颊,道:“睡一会吧,饭做好了我叫你。” 徐晓风没有反应。 俞洲替他掖好被子,勾起嘴角。 前所未有的愉快充斥着大脑,俞洲带上卧室的门,连走路都轻飘飘的。 徐晓风回来了。他想。他正睡在他的床上,浑身沾满他的味道,一边安静地沉睡,一边等待接下来被他喂饱肚子。 这一整年间,他第一次有了活着的实感,好像终于从无边的地狱里爬到了人间,却又因为一切过于美好而胆战心惊,生怕这只是一个梦境。 切菜的时候,他不小心切破了手指。 血涌到菜板上,手指因为疼痛而抽搐了两下。俞洲将伤口举到眼前,竟觉得此时的真切疼痛感是一种享受。 第212章 他露出笑意,把伤口含进嘴里。 外面已经因为秦遥跳楼的事情闹翻了天,他把手机关了机,谁的电话也不接,待在这套为徐晓风买的房子里,专心致志地做饭。 晚饭做得极为丰盛,摆满了整个桌子。俞洲盛好饭,解下围裙,光脚走到卧室里。 床上的人还在睡。 只要看到那个身影,俞洲的眉眼间便带上满足的笑意。他走到床边,边亲吻边小声将他叫醒,见他实在太累,于是把他抱起来,抱到桌边上。 徐晓风脸色发白,耳朵里因为过分纵.欲而嗡嗡直响,盯着一桌子菜头晕目眩,毫无胃口。 俞洲和他并肩坐着,道:“先喝点汤。” 一碗清汤端到他面前,徐晓风这才觉得极度口渴,几个小时前,他在这张餐桌上几乎流掉了全身的水分。 他一口气喝完整碗汤,终于有了一点精神。 他看向俞洲。 “嗓子还能说话吗?”俞洲问。 徐晓风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俞洲把他睡乱的头发用手指理顺,神色温柔,道:“什么也不做,我只是太想你了。先吃东西,再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徐晓风无动于衷,显然不相信。 俞洲笑了笑,又道:“我答应过你会改,就一定会改。今天……比较特殊,毕竟一年没见,风哥体谅体谅我吧。” 徐晓风嗓子太痛,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要回国外。” 俞洲:“好。” 徐晓风:“就明天。” 俞洲:“可以。” 饭桌出现片刻的沉默。俞洲神色如常,帮徐晓风夹了一筷子菜,道:“尝尝,很久没做了。” 徐晓风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的伤口停留了一会,最终还是心软地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吃饭。 一桌子全是他爱吃的菜。 俞洲就坐在身旁,带着极强的存在感,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是有实体的东西,滚烫又浓郁。 徐晓风吃得漫不经心,脸色很白,耳朵却是通红的,思绪不受控制,总是时不时想到这张餐桌上发生过的疯狂画面,目光几次看向俞洲手上的茧。 安静吃完饭,徐晓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草草洗漱一下便回了卧室。 俞洲把碗筷收拾好,进门时看到那人正蜷缩在床的最边沿。 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把人揽到中间来,用双手双脚抱住,感受着怀里温热柔软的身体,忍不住发出悠长的鼻息。 “像做梦一样,”他把脸埋进徐晓风肩颈处,“老师,我已经一年没睡过整觉了,今晚或许能好好睡一觉。” 徐晓风心尖被扎了一针。 他有太多东西想问俞洲,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被子下,他们体温相融,四肢交缠,仿佛生来就是彼此身体的另一半。 徐晓风无法抵抗,他发现自己正在因为俞洲的拥抱而感到快乐。 快乐里还带了一点惶恐和绝望,混杂在一起,复杂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徐晓风沉默许久,伸手握住俞洲的左手臂。 手臂内侧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痕,从臂弯处一直蜿蜒到手腕,是之前没有过的。 俞洲把手伸直一些,任由他慢慢地摸。 徐晓风尽量平静地开口:“秦遥是怎么回事?” 俞洲笑了一声,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道:“要不要听故事?” 徐晓风:“嗯。” 俞洲不急不缓地开口,像以前给徐晓风讲童话故事那样: “有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胜似亲兄弟。” “他们家境优渥,大学毕业后相约一起创业,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和雄厚的财力很快闯出了名堂,五年上市,十年走向国外,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 “但就在转型的最关键的那年,其中一位遭遇车祸,骤然逝世。剩下另一位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忽然发现好朋友还有一个私生遗腹子,女方是豪门贵女,不肯让这个孩子拖累自己的婚事,生下孩子便想送走。” “于是,他收养了朋友的遗孤,像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长大,从小把他当作继承人教育,甚至为了让他安心,自己膝下的亲生独女一直学的都是艺术,极少参与家族事业。” 徐晓风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握着俞洲的手不由得收紧,俞洲往他怀里又靠了靠,眷恋地蹭着他的侧脸,声音逐渐变轻: “可即便如此,人心依然无法预料。他的亲生女儿和儿媳几乎同时分娩,一个生了外孙,一个生了孙子。那位养子看着自己的外甥越长越聪明,五官间和父亲也越来越像,生怕他长大之后会成为心头大患,于是,在某个下雪的除夕夜,趁家里保姆不注意的时候,他指示人将外甥拐走,拐到永远不可能找回来的偏远南方。” 徐晓风回抱住他。 俞洲闭上眼睛:“因为痛失爱子,他的女儿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也因此和丈夫离了婚。此后,她终生都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却没能等到找回那一刻便郁郁寡欢的早亡……” “没事了,”徐晓风打断他的“故事”,不忍再听下去,仍旧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俞洲的背部,“都已经是过去。” 第213章 在徐晓风看不见的地方,俞洲是笑着的。 他享受着枕边人的心疼与怜悯,哑着声音道:“查到这些事情之后,我飞去穗市,和妈妈见了一面。” 徐晓风:“云姐去了穗市?” “她被星探看中,去穗市演了一部电视剧的小配角,在那边过得很开心,”俞洲道,“我过去和她喝了一晚上酒,把这些故事告诉她,你猜她说了什么?” 徐晓风对俞若云的记忆仍然清晰深刻,道:“她让你把所有属于你的都夺回来。” 俞洲笑了。 “嗯,”他亲吻徐晓风的耳垂,“她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仇不报以后不要叫她妈。” 很多许久前的回忆涌上心头,徐晓风也跟着笑了一下。 这是回京市之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俞洲立刻将他抱紧,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她下周会来京市,跟我提过很多次想见你,到时候我们就在家里吃一顿,不急着回去。” 听到这句,徐晓风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便逐渐凝固在脸上。 所有虚假的温情最终还是在这一刻化成了。 他往后退了一点,在昏暗中看向俞洲的脸,片刻后,又复杂地笑了笑。 “下周,来参加你的订婚宴?” 俞洲居然慢慢勾起了嘴角。 “是,我和你堂妹的订婚宴,”他坦诚地说,“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风哥想听吗?” 徐晓风看了他很久。 “我改签了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去,你答应过的,不再限制我的自由。”徐晓风道,“云姐那边我去说。” 俞洲仍然维持着笑意,在极近的距离下回视他,但笑意没有到眼底。 他轻轻开口:“好啊,我送你去机场。” 徐晓风背上莫名涌起一股寒意,他闭上眼,抿起唇,不再说话。 俞洲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听吗?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和你妈妈有关系。” 徐晓风翻了个身,背朝着俞洲。 俞洲盯着他的后脑勺,竟然一点点加深了笑容,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发亮,像极了一头狩猎中的野兽,因为找到了进攻的时机而无比兴奋。 徐晓风会因为他的身世而心疼,也会因为他的婚约而生气。 前者说明他仍然把他当亲人,后者说明他仍然爱他。 赌赢了。俞洲想。 只要能确定风哥的爱,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从他身边逃离。 俞洲手指兴奋得微微发抖,他靠近徐晓风的方向,喉咙里有股强烈的痒意,低头去舔舐他肩头还未愈合的咬痕,然后不出所料地挨了一下。 “不睡就出去。”徐晓风说。 俞洲捂着被撞到的胸口,仿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嘉奖,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笑。 plan a:试图用自己可怜的身世唤醒徐晓风的怜爱——成功了却没完全成功 plan b:保密中 俞洲最近疯得我码字时的触手都有点抖(露出兴奋且变态的笑容) ps:小鱼帮风哥搓澡被锁了,删了一些,如果觉得不连贯,大家在脑中自己补齐() 第111章 囚心 第二天醒来,徐晓风的枕侧空了,外面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讨论衣服的话题。 他浑身酸痛地从床上坐起身,听见俞洲很轻地报了几个数字。 几秒后,另一个陌生声音问:“准确吗?要不还是量一下吧,如果做出来不合适,到时候再重做就来不及了。” “不用,准确。” “……但六十二是不是太细了一点?” “我明白了。”那人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会让他们按这个尺寸做好,过几天给你送过来。” “嗯。” “另外,俞总,昨天晚上秦老先生一直在找你,媒体那边也联络过好几次,还有田女士,她直接在我们公司哭脱水了,非说她老公跳楼是被你……” “嘘——” 谈话声越来越轻,伴随着渐远的脚步,直到彻底听不见。 徐晓风在床上坐了一会,他对数字向来极为敏感,光是听到那几个数,已经能在脑中大致勾勒出那人的身材。 腰很细,体型苗条,臀部丰满,个子高挑。 柔软的神色逐渐变冷,他软着腿下床,想换好衣服直接离开,却哪里都找不到自己昨天穿来的衣服。 于是,他只好拉开俞洲的衣柜。 一股特殊的木香迎面而来,俞洲在衣柜里放了檀木,因为木头很新的原因香味非常浓,闻多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 徐晓风快速挑了一件取下,换上之后发现大小恰恰好,而且款式有些眼熟。 他打量片刻,微微一愣,重新抬头看向衣柜。 ——整个衣柜,都是他的衣服。 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默然两秒,换好衣服后走到客厅里。 刚才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俞洲一个人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煎蛋。 徐晓风看到自己的包被放在沙发边,趁俞洲做饭的间隙将包拿起来,快速清点了一下里面的证件。 身份证、护照都在,手机也在,甚至有人帮他充满了电。 但他对俞洲的信任度为负,又把护照打开,仔细确认里面的签证是不是真的。 正检查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214章 “我不会再动你的东西。” 徐晓风被吓到了,手中的护照差点掉落。 他回过头去,看到俞洲把盘子放在桌上,眉眼间有些黯淡,一边解围裙,一边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动作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俞洲一怔。 看到徐晓风后退,他流露出几分难以忍受的神色,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然后主动退回到餐桌边。 “我很抱歉,”他低下头,手握着桌子的一角,“去年我不该拿你的护照。那时候的我刚刚从家里搬出去,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精神不太稳定,又被你要走的消息冲昏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偷拿走了抽屉里的护照,以为这样就能把你留在身边。” 他说得无比真切、诚恳,将姿态放得极低,和昨日在记者间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徐晓风脑中还刻着属于他未来未婚妻的数字,没那么容易被打动。 他反问:“只是一时冲动?” “嗯,”俞洲立刻表明决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晓风笑了笑,平静地揭穿他道:“第一步,拿走护照,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拖延我出国的时间。第二步,找到我妈妈做同盟,用家族利益说服她拒绝我的交换申请,釜底抽薪,切断我所有的后路。第三步,再向我提出退而求其次的建议,表明愿意陪我一起出国读研究生。环环相扣,当时的你不是挺冷静的吗?” 俞洲:“……” 难耐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俞洲没有再说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只是轻声道:“抱歉。” 徐晓风挪开视线:“你说过不会再限制我的自由,我现在准备走了。” 俞洲双眼沉沉,盯着他没有说话。 徐晓风深深吸了口气,心脏处一阵一阵地收缩,疼得几乎走不动路,却依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俞洲最初跟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甚至几次去找心理学的同事咨询,认为俞洲的感情是不正常的,是被成长环境扭曲后的畸形产物。 再到后来,他半推半就地和俞洲混在了一起,那段日子也是懵懵懂懂,除了肢体接触更多以外,相处模式与平日也没有太大区别,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心软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直到他离开俞洲。 直到现在,他看着俞洲即将走进一段婚姻。 身体用最诚实的方式告诉了他,他对俞洲到底怀的是怎样的爱意。 徐晓风脸色发白,伸手撑住沙发。 俞洲仍然站在那里注视他,目光像蛇吐出来的信子一样阴凉粘腻。 “早饭也不吃么?我已经做好了。”他道。 徐晓风动了动嘴角,道:“不吃了,我去机场吃。” 他攥紧手里的包,慢慢靠近俞洲,最终停在餐桌的另一边,与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下周的订婚宴,很遗憾不能亲自来参加,”徐晓风一字一字地说,“我会托宋秋带礼物过来,祝福你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也祝愿你,和未来的妻子,琴瑟和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了两秒才继续道:“去年离开时没提分手,这是我的错。现在既然你已经有了婚约,我们不可能再维持这样的关系。” 话停在这里。 他们注视着彼此,最后那句话像是有千斤重,卡在徐晓风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许多琐碎的生活画面在此刻一股脑涌到眼前。徐晓风想到了他捡到俞洲时的漫天大雪;想到他们在暴雨中一起奔跑,到处寻找俞若云的下落;想到俞洲握着他的手细致地教他怎么切好一盘苦瓜;想到备战高考时炎热的三伏天,他搬着凳子和他并排坐,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忍不住打瞌睡…… 身体里的一部分好像在逐渐融化,不知站了多久,徐晓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微微发抖,道: “俞洲,我们就此分开吧。再见。” 说完,他一眼也不敢多看,转头就往玄关的方向走。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俞洲因为这句话满身的冷汗,脸色惨白,嘴角却勾着不正常的笑意。 “风哥,等一下。”他开口叫住他。 徐晓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再看看我,”俞洲温声说,“就当是最后一眼。”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义让徐晓风眉心一跳,他转过头去,看向桌边的人。 俞洲已经解下了围裙,他今天穿着一件陈旧的奶白色羊毛衫,是徐晓风在知海县时常穿的那件,对于他来说小了,袖子显得有些短。 他把左手的袖子撸上去,然后取下手腕处的佛珠,露出那道蜿蜒在整个手臂内侧的骇人伤疤。 徐晓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俞洲笑着道:“昨晚摸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问我这是怎么来的?” 徐晓风的视线从伤疤处移开,落在俞洲脸上。 他对俞洲太熟悉了,这样的笑容让他的心口开始砰砰直跳,熟悉的恐惧之意再次蔓延开来,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涌到头顶。 如果现在不走,他或许永远都走不掉了。 这样的预感刚刚产生,他看到俞洲走进厨房,从里面拿了一把刀出来。 徐晓风大脑空白了半秒,脸色骤变:“你要做什么?” 第215章 俞洲:“别动,就站在那儿。” 他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带上了围裙,把袖子撸得更上去一些,似乎要做一道容易弄脏衣服的菜,右手稳稳拿着刀,自问自答地说:“大学毕业的前一天,我被灌得太醉,回家后疯狂打你的电话,可无论打多少次都是关机。我实在太想你,太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于是,半醉半醒间,我忽然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给宋秋打了电话,跟他说,如果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就割断自己的手腕。”俞洲有些得意,难得露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气,“他不信,我就给他拍了个视频,从这里——到这里,”他用刀背在伤疤处笔划,“割了一整刀。” 徐晓风眼前一阵阵晕眩,他大步往餐桌的方向走,颤声道:“你先把刀放下。” 俞洲将刀背反过来,面不改色地用刀尖割进伤疤之中,挑开好不容易长齐的皮肉,让鲜血迅速往外飞涌。 红色刺进眼睛里,徐晓风手脚发软,什么都顾不上了,近乎失声:“俞洲!!” 俞洲额头带着冷汗,刀刃仍然没有停,沿着疤痕往下,离动脉的地方越来越近。 他气息不太平稳,断断续续道:“我说过,以后都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无论你想留下还是想离开。” “你的选择在你手上,我也会做我的选择,”他看着徐晓风,“你现在回s国,我便从今天开始,在每个醒来的早晨划一刀,用伤疤记录所有分离的时间。” 徐晓风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冲,这回后退的人变成了俞洲,他拿着刀,一直退到厨房里。 血流了一路,俞洲嘴唇开始发白,声音逐渐沙哑,听起来像恶魔的低语。 “晓风,”他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想好了,如果现在过来,就再也走不掉了。” 徐晓风甚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满眼都是鲜艳的红色,昨日看到秦遥跳楼的阴影瞬间被放大无数倍,他极度恐惧,大脑彻底空白,飞快往厨房里跑过去,却仍然晚了一步。 俞洲的刀没有任何犹豫,当着他的面切进了手腕的动脉里。 晓风最终还是输了,俞洲知道了他最大的软肋在哪里,以爱为囚 第112章 输赢 医院急救室。 宋秋连鞋都来不及换,踩着家里的拖鞋火急火燎赶过来,看到急救室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 秦和同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这位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人物此时身形佝偻,被林里扶着,眼睛浑浊发红,在病房外面流眼泪。 徐春岚居然也在,旁边还有林温泽和他那位新娶的年轻妻子,看着和俞洲差不多大。他们再后面,又是一大群不认识的人,有林家的,秦家的,还有俞洲的下属。 宋秋慢慢停下脚步,一眼就看到徐晓风独自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神情恍惚,身上还带着血迹。 一股怒意不禁涌上心头,宋秋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走过去,抓住徐晓风的手臂,把他拉到走廊尽头。 “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他气得直皱眉,“俞洲又做什么了?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徐晓风没说话。 他脸上一片茫然,神色怔怔的,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 宋秋摸了摸他的冰凉的手背,又测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连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都没让徐晓风有什么反应。 他心疼得要命,恨不得病房里那人再也别醒来了,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道:“外公也见到了,趁俞洲现在还在医院脱不开身,我送你回去。护照带在身上吧?马上就走。” 徐晓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宋秋一眼。 “走啊。”宋秋拉他。 徐晓风站在原地一步没动,勉强勾了一下嘴角,道:“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宋秋反问,“外公的情况已经稳定,俞洲下礼拜就会和别人联姻,国内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必还要留在这里?” 徐晓风摇摇头,只是重复:“走不了。” 宋秋:“……” 见徐晓风这样,他心中无比烦躁,暗暗叹了口气,道:“我跟你坦白吧,那人是个疯子,几个月前逼我说出你的下落,我没扛住悄悄跟他说了,然后跟他约法三章,绝对不能打扰你在外面的生活。” “他可能通过什么手段常常看你,这几个月精神状态稳定很多,我以为他病好了,所以才敢叫你回来看外公,没想到……”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他们的谈话之中。 “什么病?” 宋秋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半步,挡在徐晓风前面,尴尬地笑笑:“没什么病,俞洲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没别的。” 徐春岚只看着徐晓风:“他今天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因为秦遥,还是因为……” “因为秦遥,”宋秋立刻道,“大活人当着他的面跳楼,能不受刺激吗?” 徐春岚冷道:“我问徐晓风。” 角落里安静片刻,两道目光聚集在徐晓风身上。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我不知道。” 徐春岚看了他一会,目光逐渐扫过他苍白的脸、沾着血的外套和发抖的手。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伸手抱住魂不守舍的儿子,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温情,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第217章 浑浑噩噩过了三四天,俞洲的身体逐渐稳定,徐晓风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将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刚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俞洲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哪?”他神色温柔,像是在询问即将出门上班的伴侣,目光却死死盯着箱子。 徐晓风心中没由来一阵烦躁,皱眉道:“出门。” 俞洲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试图牵住他的手,还没碰到便被甩开。他仍不放弃:“老师……” “换上衣服。”徐晓风打断他。 俞洲眼睛微微发亮,谨慎地打量着徐晓风的神色,问:“……带我一起出门吗?” 徐晓风:“嗯。” 俞洲没敢去房间里换,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套来不及洗的脏衣服,确保徐晓风现在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换完,徐晓风拖着箱子去停车库拿车,带着他一起出了门。 车内仍然是沉默,俞洲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京市一如既往的堵得人寸步难行,沉默在漫长的车队里显得格外让人焦灼。徐、秦、林三家都已经找他们找疯了,他们却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厢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段浓烈、扭曲又无解的感情。 徐晓风已经把脖子上挂的男戒摘了。 俞洲看着他空荡荡的锁骨,看了很久。 “戒指呢?”他问。 徐晓风笑了一声。 “丢了。” 俞洲没有多说什么,好脾气地跟着笑了笑:“款式不喜欢吗?” 徐晓风没有转头,背挺得笔直,只看着前面的路。 “我承认你赢了,”他说,“我留下,待在你身边,但只以老师和朋友的身份。你的戒指应该留给别人。” 俞洲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素戒。 他转动戒指,就像没听见这些话一样,道:“没关系,我会再送你一个。” 徐晓风:“……” 他的肩膀紧紧绷着,眉头紧皱,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地将车开到一家私人诊所,把俞洲带上三楼。 三楼的木门上挂着精致的金属牌子:“心理诊疗所”。 这一巴掌真的是该 第113章 徒步 徐晓风曾在这里治疗过失眠。 心理医生与他相熟,见面后两人虚虚地拥抱,聊了几分钟最近的身体情况,徐晓风将俞洲简单地介绍给他。 医生转身,发现后者正盯着他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他笑了笑,把手收回去,和俞洲打招呼,道:“俞先生,晓风已经跟我说过你的问题了,我们进去聊?” 俞洲没动,看着徐晓风:“风哥不和我一起吗?” 徐晓风:“我在里面会影响你们的治疗。” 医生也道:“是的,我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好好聊聊,时间不会太久,晓风会在门口等你。” 俞洲打量了一下诊疗室,里面布置得很温馨,但窗子是朝外开的,只能看到外面的街景。如果把门关上,徐晓风就会彻底脱离他的视线。 心跳不愉快地跳动两下。他讨厌这种感觉,却不敢明说出来,怕又惹得身边人生气。 僵持几秒,徐晓风叹了口气。 他微微低头,把俞洲单手没穿好的衣领理好:“在想什么?说出来,告诉我们。” 久违的亲昵动作让俞洲愣了两秒,他忍不住顺势握了一下徐晓风的手,对方居然没有甩开。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俞洲脸上带上了笑意,眷恋地在他手心蹭了蹭,道:“说出来你会生气。” “不生气,”徐晓风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生气?” 俞洲便道:“房间里看不到外面,我怕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徐晓风:“……” 他的眉心跳了跳,望向医生,医生倒是很平静,跟俞洲商量道:“那我们把门开着,我让晓风坐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可以吗?” 俞洲没答,只是用力握着徐晓风的手,似乎在等他的指示。 徐晓风道:“就这么办吧。” 他搬来一把椅子,离诊疗室远远的,坐在休息区的最那头。医生把门抵住,请俞洲进来。 他这才肯走到房间里。 心理治疗做了很长时间,因为隔得远,徐晓风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能看到俞洲情绪很稳定,和医生聊天时温和有礼,一下又变回了外人眼中聪明冷静的俞总。 但只要他一起身,俞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就会回头看,如果他再往外面走几步,俞洲便会慢慢皱起眉,站起来想往他的方向走。 明明做咨询的是俞洲,徐晓风也跟着被迫守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治疗终于结束。 医生给俞洲开了药,约定好下一次治疗的时间,然后单独和徐晓风谈了几句。 一大堆专业术语之间,他记得最深刻的只有是两句话。 医生跟他说:“俞洲的情况很复杂,需要漫长的治疗周期,家人的帮助对他来说很重要。” “就像糖尿病、高血压一样,心理疾病也是一种病症,他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看医生,慢慢的总有一天会痊愈。” 总有一天会痊愈。 听到这句时,他忍不住低头,看向俞洲缠满了纱布的手。 第218章 从私人诊所出来,他们没有立刻回家。 路过一个公园,徐晓风把车停在公园外面,久违地带俞洲一起散步。 天气已经转凉,哪怕今天晴空万里,风刮过的时候仍然有了寒意。徐晓风被迎头的风吹得打了个冷颤,下一秒,有人把外套披在他肩头。 他回过头去,俞洲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短袖,嘴唇冻得微微发青,还浑然未觉似的朝他笑。 他们认识整整七年了,徐晓风仍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重新走回车上,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厚外套出来,把脸色发白的人严实裹住,道:“要是还觉得冷,就先回去。” 俞洲很快摇摇头:“不冷。” 徐晓风便不再管他,走在前面半步之遥的地方,俞洲从后面悄悄牵他的手。 手指短暂交缠,徐晓风把手抽了回去,藏进衣服兜里。 俞洲也不失落,看徐晓风时眉眼间仍然带着笑意,似乎只要他待在自己身边就能满足。 工作日的公园很空荡,他们埋头走了半个多小时,走到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边,看着一大群鸟绕着树冠飞过,前仆后继落在湖面上洗澡。 徐晓风在看湖,俞洲在看他。 风吹动他们的头发,簌簌的落叶声中,他们有了一段难得的静谧。 许久,徐晓风不经意地开口。 “俞洲,我们回知海县吧。” 说这句话时,徐晓风清楚身边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昏迷在雪地里的年轻学生。 他现在拥有大多数人一辈子不会拥有的财富,刚刚斗倒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定下了一桩强强结合的好婚事,接下来的人生无疑将辉煌璀璨,知海县只会是他简历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 可俞洲却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给了他答案:“好啊。” 徐晓风安静几秒,转过头去,看向他的侧脸。 自从确认徐晓风不会再离开之后,那股让人发寒的疯劲从俞洲身上褪了下去,他一连几天都表现得平和稳定,年轻的脸上偶尔会流露出该有的稚嫩,看起来真诚又脆弱。 徐晓风看了一会,问:“真的?” “嗯,”俞洲说,“真的,你在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阳光太刺眼,徐晓风被照得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太真切。 “秦家和林家怎么办,”他又问,“你即将订婚的未婚妻又怎么办?” 俞洲固执地重复:“只要你开口,我就跟你走。” 徐晓风也固执地不肯相信,反驳道:“在京市苦苦经营四年,好不容易看到甜头,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 俞洲笑了。 他从树荫里往前走了一步,和徐晓风肩并肩,一起被太阳晒着。 他说:“我所有的甜头都是你给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徐晓风:“……” 徐春岚在病房门口的谆谆教导浮到耳边,极少会教他这些的母亲跟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他盯着俞洲的眼睛,从那双幽深却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你……”他开了口,却又中途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俞洲:“什么?” 徐晓风挪开视线,吸了一口气,道:“退婚。” 俞洲连眉头都没有动,勾起嘴角,回答他:“好。” 他甚至当场拿出手机,准备拨徐春岚的电话。徐晓风抓住他的手腕,手心是潮湿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心脏跳得很快,低声道:“我开玩笑的。” 他以为俞洲会坚持把电话打出去。 但俞洲没有,他又将手机收起来,仿佛自己是一台听指令的机器人,朝徐晓风点点头。 刚刚悬起的心从半空中坠落,阳光依然照在身上,徐晓风的手脚却开始发冷。 他松开俞洲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我在s国有学籍,你应该通过我那位姓林的室友知道了。”徐晓风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了一些,“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仍旧想回去念书,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那就跟我出国。” 俞洲“嗯”了一声,温声问:“不回知海县了?” 徐晓风:“等念完书再去知海县,把洗衣店买回来,待在那里洗衣服。”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俞洲评价,言语中完全不提及自己的未婚妻,似乎那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头。 徐晓风莫名有点生气,转身开始往回走。俞洲快走几步跟上他,又一次尝试握他的手。 徐晓风甩开,他又重新握上来,反复几次,徐晓风忽然发现他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 动作立刻停住,俞洲终于如愿以偿,牵住了心爱之人。 回程比来程更沉默。沙沙的脚步声中,俞洲贴上徐晓风的肩膀,他的耳边浮起俞洲低而沙哑的声音。 “今天医生跟我说,治疗要花很长时间,要有耐心,说我病得有点严重。我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别的选择,”俞洲在顿了顿之后又重复,“老师,你是我的药。如果你都走了,我不知道该吃什么来控制住自己。” 徐晓风慢慢抿住唇。 第219章 “小的时候,我没能记住亲妈的模样,再长大一些,又没能留住唯一的养母,如果现在拼了命变得更强却仍然连你都守不住,所有的名利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我活着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 俞洲停下脚步,用带着刀疤的手把徐晓风的手举起来,微微弯腰,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 他的嘴唇是凉的,徐晓风却像被烫到了,觉得手背在发热。 俞洲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然后把头压得更低,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我会好好治病,原谅我,”俞洲沙哑地说,“留在我身边。” 徐晓风被握住的手指在发抖。 阳光照得他发晕,他的胃里像塞了一整颗生的柠檬,胃液腐蚀了苦涩的表皮,包裹的酸涩汁水涌出来,顺着血液流进心脏里。 他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天空。 另一只手似乎有了独立意识,缓缓抬起来,放在俞洲柔软的头顶。 这个极轻的触碰仿佛给了俞洲赦免的许可,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向身旁人,嘴唇几次轻动,最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将他用力抱住。 秋日的凉风从他们身旁穿过,他们穿的不多,手脚冰冷,唯有两人相拥的地方存有几分温暖。 订婚! 第114章 难驯 自那天看完心理医生后,徐晓风仍搬回了原来的公寓里,俞洲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骇人的伤疤终于结成了厚厚的痂,俞洲的订婚宴时间也到了,不出意外举办得极为隆重。 秦林徐三家牵扯到了庞大的交际圈,不过是订婚,安排的宴请多达一百多桌,为此甚至腾空了五星酒店的整个会议厅。 所有人都在忙碌,每个来客的位置都要仔细斟酌,每道菜色都要反复确认,比起订婚宴,这更像一场大型的交际活动,联姻不过一个由头,新婚主角只需要上去走个过场,反而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徐晓风整晚没有睡,凌晨四点多就起来了。 俞洲比他起得更早,安静地站在客厅整理一个巨大的礼盒,瞳孔于昏暗中发着亮,似乎正兴奋着什么。 徐晓风看了几眼,太阳穴沉闷地跳动几下,转身重新进了卧室。 俞洲出声叫住他:“老师,来看看你的礼服。” 徐晓风听出俞洲语气中的雀跃和激动,忍不住在门口站住脚步,肩膀靠上门框,眉眼沉沉地转过身来。 俞洲道:“这个颜色会非常衬……” “我今晚搬回徐家住。”徐晓风打断他。 或许是医生开的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天在湖边谈心有了成效,俞洲表现得出乎意料地镇定,只是微笑着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从今天开始,”徐晓风一字一顿地跟他说,“你是我的学生,朋友。如果按照秦老和我妈的辈分关系算,甚至可以把你算做我的养子。我会遵守诺言留在国内,陪你去做心理治疗,但也仅此而已。” 俞洲没说话,看徐晓风的目光温柔得像含着晨光。 徐晓风别过头去,把卧室门合上。 六点多,俞洲先去了会场。徐晓风这才重新回到客厅,打量那个被俞洲摆弄了一早上的礼盒。 里面放着一套做工极为精细的浅色西装。 他试穿了一下,尺寸严丝合缝。 徐春岚前几天派人来量了尺寸,他以为这是妈妈送来的,穿戴完毕后下楼吃了早饭,坐在咖啡厅里等宋秋过来汇合。 天气不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宋秋开着低调的黑色轿车来接人,看到徐晓风一身正装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俊美得宛若从画里活过来的人物,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他的眼睛也直了好几秒。 直到徐晓风拉开门上车,宋秋才失态地收回目光,道:“衣服很好看,家里给你做的吗?” 徐晓风“嗯”了一声:“妈妈呢?” “秦家亲自派司机来接她去了,走之前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接到你,”宋秋启动汽车,“还让我转达你,好好看看男人在利益面前的嘴脸。” 徐晓风转头看向窗外。 “那个堂妹说实话我也不熟,小时候见过一次吧,妈妈收她做了干女儿,亲自和秦老谈的婚约,”宋秋又道,“你也不要怪妈妈,你跑出国之后她才下定决心要拆散你们两的,但徐秦两家的关系又不能断,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办法。” 徐晓风:“嗯。” “不高兴啊?”宋秋笑了一声。 “没有,”徐晓风说,“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那他还住在你家里,”宋秋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参加完订婚宴,回s国吗?” 徐晓风把车窗打开了一些,让外面的小雨吹进来,低声道:“今天后我回家里住,出国的事得再等等,现在走不了。” 宋秋拍了一下方向盘,也没问为什么现在走不了,只道:“这就对了,昨天家里已经让阿姨铺好床,还是回来住。” 徐晓风笑了笑,道:“让你们操心了。” 车到达订婚宴现场,远远的,徐晓风看到门口立着极大的喜牌,最中央写着“俞&徐”,既没有新人照片,也没有新人的全名,或许是为了低调。 徐晓风在门口站定,盯着喜牌看了许久,有些自嘲地笑笑。 第220章 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会厅几乎站满人,宋秋和徐晓风作为徐家年轻一代的代表,刚到场便被围了起来。 一圈无止尽的杯觥交错,宋秋不让他喝酒,但仍然难免会沾上几口。 徐晓风醉得很快。 秦和同开始上台致开场词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头晕了,被宋秋带到最前面的那桌,微微眯起眼睛,听了半天,只记得一句“恩爱到白头”。 他忍不住笑了,坐在台下鼓掌,目光往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俞洲,也没有看到俞洲的未来新娘。 宋秋在接电话,似乎出了什么意外,挂断电话后跟他说:“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出去有点事。” 徐晓风点头,他急匆匆地从会场离开,这一桌只剩下徐晓风一人。 在秦和同之后上台的是林温泽,作为俞洲的父亲,他对这门婚事显然极为满意,笑容满面地上来,十分钟发言,有一半都在聊他作为徐咏歌的直系下属,对上司如何钦佩和敬爱。 底下掌声非常热情,等他发言结束,终于轮到未婚夫妻的出场。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 司仪在台上说着吉祥话,会议厅最后的门缓缓敞开,崭新的红毯一路滚到舞台下方,从天花板洋洋洒洒地落下了白色的花瓣雨。 不少人站起身,各怀心思地往后看,看的也并不是无聊的订婚礼,而是秦林两家的新一代继承人,以及这场婚约背后象征着的庞大的利益关系。 然而,三分钟的寂静过去,门后依然空无一人。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宾客们猜测着是不是还准备了别的仪式,一个个伸长脖子,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机。 而台上的林温泽脸色却逐渐变冷,拿着手机大步走到后台,只剩下秦和同拄着拐杖站在舞台中间。 秦和同在看徐晓风。 徐晓风喝醉了,坐在第一排撑着下巴,回视着已经白发苍苍的秦老。 他们离得很近,秦老居然冲他笑了一下,颤巍巍地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子,示意徐晓风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徐晓风摇摇头,跟他说:“谢谢,我还不饿。” 话音落地,会场一阵骚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徐晓风知道是新人们来了。 他仍然没有回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想冲散舌根里浓浓的苦味。 香槟饮尽,周围的掌声越来越轻,整个会场又一次陷入不太正常的安静。 这杯酒徐晓风喝得太急了,站起身想去外面抽根烟透气,刚走了一步,忽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怔。 那些面孔或好奇,或兴奋,盯着他和他身后的某处,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徐晓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俞洲盛装出席,穿着与他款式一模一样的浅色西装,西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玫瑰花,正独自走在长长的红毯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看。 另一位新人不见踪影,只有他。 徐晓风愣住。 他迷茫两秒,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刚刚喝下的香槟化为酒气冲到头顶,让他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又到底在看些什么。 细细碎碎地交谈声从四面八方挤来,像苍蝇一样萦绕着周身。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俞洲脸上,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俞洲……要干什么? 漫长的红毯走到尽头,俞洲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停在他的身前。 徐晓风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宾客之间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台上的秦和同,后者仍然笑望着他,树皮一样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拐杖。 俞洲轻声喊他:“风哥。” 徐晓风眉心猛地一跳,艰难地把目光转回来。 没有准新娘,没有花童,没有陪行的长辈,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视而立,显得格外不合情理,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徐晓风呆立在原地,酒精让思绪混乱,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细节涌到眼前。 为什么他几次提到退婚,俞洲都不肯真正去退。为什么那天割伤手腕后,俞洲居然在路上第一时间通知了秦和同。还有,今天过分合身的礼服、丢掉后再找不回来的戒指、从未出现在他眼前的神秘堂妹…… 这里有一张天罗地网,是俞洲用尽爱意编织而成,牵着会场里的每个人,让他们尽职尽责地扮演这场盛大戏剧里的木偶人。 爱子心切又不肯舍弃家族利益的徐春岚。 骤失养子之后将所有爱意都倾注于外孙的秦和同。 迫不及待想要与徐家达成同盟的林温泽。 甚至总是扮演老好人角色的宋秋…… 无论是精明企业家,还是绝顶聪明的教授,都被他算计,成为他的棋子,还犹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徐晓风心中震动不已,竟第一次对俞洲的深沉心机生出陌生的惧怕之意,往后又退了半步,撑住了桌子。 俞洲伸出手,将他的手从桌上拉过来牵住,摸到他手心的冷汗,细致地用手指擦干净。 忽然,大门那头传来徐春岚愤怒的声音,穿透整个会场,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俞洲,你怎么敢!!!” 徐晓风猛地回过神,立刻想要将手抽回去,可俞洲握得非常紧,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第221章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看着俞洲在他面前曲下了一边的膝盖,口袋中的玫瑰比红毯的颜色还要来得艳丽。 “你……”徐晓风头皮发麻,心中一片恐惧和慌乱,大脑却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声音发抖:“你看清楚……我是谁。” 俞洲低下头。 秦林两家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在上百桌亲戚朋友的注视之中俯下身去,虔诚地亲吻徐晓风的无名指,然后用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将戒指珍重地套在徐晓风手上。 那是一枚素戒,是徐晓风一个礼拜前丢进垃圾桶里的那枚。 喧哗声和闪光灯的声音四起,徐晓风觉得自己大约是喝得太醉,头晕目眩地盯着素戒,恍惚间仿佛看到戒指在他的手指上轻轻蠕动,像梦里面那条大蛇的尾巴。 他用力甩了一下,没能甩脱俞洲的手。这一下之后,他竟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淡淡释然。 他没能拒绝这枚戒指,是因为别无选择,是因为俞洲在众目睽睽下架住了林、秦、徐三家,是因为俞洲的手钳得太紧。 绝不是因为他想要自甘堕落,再一次明知故犯地沉溺进俞洲的温柔陷阱里。 他额头冒出了汗,手脚冰凉,激动之间还夹杂茫然和胆怯,但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加诚实,已经牢牢反扣住了俞洲的手。 俞洲因为这个动作眼睛微微发红,紧张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徐春岚,又看向从外面冲进来的林温泽,最后朝外公轻轻点头,与徐晓风十指相握。 他冲徐晓风笑,笑容里带着年轻又蓬勃的爱和朝气。 “我们得逃跑了,风哥。”他跃跃欲试地说。 徐晓风傀儡一样被他牵着,在奢华的会场奔跑了起来。惊叫和起哄声混在一起,宾客们纷纷起身避让,闪光灯追在他们身后,现场早已经是一片混乱。徐晓风看着俞洲的背影,一切浮华的嘈杂都被他们抛到了后面,耳朵里渐渐变得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他们从酒店一路跑到外面,打了个出租车,最后停在一个陌生的街边。 相握的手里全是汗,徐晓风的胸腔还在咚咚直跳,下车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又被俞洲紧紧揽住了腰。 他还觉得刚才是一场出格的梦,恍然地在街边站了一会,看看俞洲,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素戒,第三次尝试甩开,仍然以失败告终。 他放弃了,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任由俞洲死死握着,轻声骂道:“你疯了。你想被你爸爸和我妈妈打死吗?” 俞洲满脸都是痛快的笑意,褪去了一身尖锐的刺,眼也不眨地看着徐晓风,道:“我很冷静,风哥,你想不到我现在有多冷静。从宋秋告诉我你下落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策划今天的婚宴。” “没有未婚妻,”俞洲看着他,“你不应该相信我会找来一个未婚妻,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到挫败。” 徐晓风抬起头,看向刚刚放晴的天空,鼻腔里有些发酸。 “我没有接受你的戒——” “你接受了,”俞洲低头,亲吻着那枚毫无装饰的素戒,“在上千人的会场里,你没有像在医院时那样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老师,你爱我。”他声音喃喃,反复说着,似乎想让这句话成为绝对真理,“你爱我,所以心软,所以会愿意再给我新的机会。” 徐晓风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心脏在震颤,他从喉咙里挤出没有说服力的反驳之语:“我也没有说……要给你新的机会。” 俞洲站起身,看着他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照在西装革履的两人身上,把他们额头上的汗映得熠熠生辉。 他用力抱住徐晓风,顾不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像快要渴死的人从绿洲里捧起第一捧水,小心又热烈地吻住徐晓风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勾住里面还带着酒气的柔软舌头。 一吻结束,俞洲牵住徐晓风的手,顺着街道往未知的方向走。 “去哪?”徐晓风酸涩地问。 俞洲把他别在胸口的玫瑰拿出来,玫瑰下方缠着两张机票。 “去s国,”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已经耽误了一礼拜的课,再缺课下去要不及格了。我悄悄买的,他们都不知道。” 徐晓风:“……” 他从未想过俞洲真的肯放他回s国。 被吻得发红的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情绪已经彻底动摇倒戈。 俞洲不惜得罪徐春岚和林温泽,策划一场惊天的虚假婚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旁。 如果不带他离开,他将独自留在国内,羽翼仍没有丰满到能对抗徐春岚的怒火,而林温泽必定会向徐家示好,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秦和同,真的能替俞洲遮挡所有狂风暴雨吗? 俞洲就这样切断了自己全部的后路,舍弃在京市多年的经营,将一切心甘情愿送到他手中,赌他会心软,赌他会带他一起走,赌他无论如何会替他抵抗来自母亲的雷霆之怒。 这是他最后的心机,只留给徐晓风的心机。 要么重新开始,要么一无所有—— 徐晓风对此再清楚不过。 …… 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呢?徐晓风又一次看向素戒,脑中忍不住想。 第222章 眼前的人只是生病了,他又想。而无论什么病,总有一天会愈合。 “风哥,我爱你,”俞洲走在前面,继续说了下去,“可能爱得很糟糕,但你说过,会陪我看医生,会一直陪我到好转。” 徐晓风跟在后头,呼吸仍然没能平息,他“嗯”了一声,绷了许久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已经松了下来,连脚步也渐渐变得轻快。 心中仍然萦绕着强烈的不安,还有被俞洲算计的淡淡怒意。但他听见自己说:“最后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了。” 俞洲用力点头:“没有第二次。” 走着走着,徐晓风看到俞洲的肩膀微微颤动,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慢慢停下脚步,俞洲也跟着停了下来。 徐晓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如那日在公园看到他发紫的嘴唇。 七年,他知道自己对俞洲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才是一直以来被他玩弄在手心的那一个,所有的逃离、反抗、彼此伤害都不过是毫无威慑力的虚张声势。 他抿住嘴唇,上前一步,将不肯回头的人抱住。 上一次流泪,他们在暴雨中奔走一整天,最终却仍没能找回俞若云,只找到了她留在冰箱里的千纸鹤。 这一次,俞洲的怀里是满的。 徐晓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话。俞洲侧过头去,小心亲吻他的侧脸,然后深深嗅着淡雅的檀香,只觉得自己人生中所有的缺憾都在此刻被弥补和修复。 “我爱你。”他又说。 “嗯,”徐晓风终于应了,言语间带着深深的无奈,“但你总是不听话,怎么办?” “我会的,”俞洲呢喃说,“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你的。” 他蹭蹭他的脸颊,像找到了家的流浪野狗。 ——正文完—— 没完,只是主线完。 为什么要在这里标正文完呢,因为恰好到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他们重新开始了。 所以,不喜欢俞洲控制欲过强的,对这段感情感到不适的,希望俞洲此后改过自新的,都可以圆满地停在这里啦! 后面还会有两人的拉扯,总之,任务艰巨,小狗本性难改又极为聪明,还特别知道怎么示弱装软,咳,祝风哥成功吧! 最后,不要代入三次元!不要代入三次元!不要代入三次元! (ps:上班写的果然没眼看,下班回来后有大修+一千五字,白天看过的宝可以重看下半章) 第115章 训(一) 整个京圈都因为徐秦两家惊世骇俗的订婚宴震动。 “秦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在订婚宴上抢走了徐家的独子。” 哪怕三家联手封锁消息,这样爆炸性的八卦仍然口口相传,不出两天,连远在s国的林繁都有所耳闻,看完新闻后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立刻大步回了宿舍里,想要确认徐晓风的东西是不是还在那。 刚一进门,便看到绯闻的主角坐在沙发中埋头赶作业。 他愣了半晌,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眼,不敢置信地轻声开口:“晓风?” 徐晓风抬起头来,一如往常地朝他笑了笑,似乎消失的这周只是去国内度了个假,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林繁:“啊……” 他移动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没有看到外人来过的痕迹。 徐晓风:“找什么?” 林繁咳嗽一声,心中的疑虑还没消除,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没。什么礼物?” 徐晓风从房间里拿了礼物出来,他接过的那一刹那,脑中甚至冒出了“喜糖”两个字,但打开之后发现只是一串手链。 “是香灰手串,开过光的,这串保的是学业顺利,”徐晓风笑道,“期末考试的时候一定记得带。” 林繁很喜欢,立刻戴在手上,向他道了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繁按捺不住好奇心,几次旁敲侧击徐晓风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徐晓风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还是和之前一样,一个人上学下课,空余时间打打零工、做做数学,唯一的不同只有看手机的频率变多了一些。 如果不是家里三天两头找他打听徐晓风的事,他甚至怀疑那个传言是假的。 从家里的只言片语中,他隐隐知道俞洲这回犯了大事,把林家和徐家两头都得罪得够呛,林叔直接气病了,想要把俞洲从s国抓回去,又被岳父狠狠敲打了一番,俞洲最终在秦老爷子的庇护下勉强在s国落脚。 可是,谁都知道俞洲是为了徐晓风发疯跑出来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徐晓风身边过?难道那出大戏只是为了从京市脱离? 这个疑惑困扰了林繁一个多月,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礼拜,他和徐晓风正常下课回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停在他们身旁,司机把车窗摇下来,喊了一句:“老师。” 听到这个声音,林繁差点汗毛倒起,一些不愉快的阴影立刻涌上心头。 他……不是一直没来找过徐晓风吗? 林繁慌张地偏头,看到一位极为英俊的年轻男人坐在驾驶室,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衣,肩宽腿长,眉眼深邃,目光专注又温柔,正落在徐晓风身上。 对于林繁来说,俞洲带给他的压迫力实在太强,他心中咚咚直跳,想叫一声洲哥,又碍于晓风在场,只能拘谨地站着,假装自己不存在。 第223章 前面的徐晓风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显然极其熟稔,偏偏有带着微妙的疏离之感。徐晓风看了一眼手机,站着没有动,平静地阐述:“还没有到时间。” “四天三个小时十五分,比上次又长了十八个小时,”俞洲言语间有些低落,“我真的……” “没到时间。”徐晓风坚定地复述,“我不喜欢你这样。” 俞洲安静两秒,目光转到林繁身上,开始迂回战术:“好久不见,小繁。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忽然被点到自己的名字,林繁心中一虚,生怕被徐晓风看出点什么,有些磕巴道:“好……好的。” 俞洲立刻把目光转回来:“你们是室友,一起吃。” 林繁:“……” 徐晓风蹙起好看的眉,眸色转冷,仍然抱着书纹丝不动,声音也淡下来:“俞洲,我不喜欢你不遵守承诺,也不喜欢你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圈,而且恰好在下课的时间点。这会让我觉得又一次被你监视。” 听到“被监视”三个字,林繁背上的汗唰地下来了。他悚然看了徐晓风一眼,心虚感达到顶峰。 他的前雇主却极为镇定,熄了火从车上走下来,高大的身形几乎把徐晓风全部遮住,正好挡了林繁的视线。 林繁识趣地往后退,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他们在谈心理医生的事情。 那位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积威深重的俞总,正在软言软语地给自己求情。 一会是“昨晚因为太想你了,所以失眠一整夜,或许会加重病情”,一会是“心理医生说要循序渐进”,见徐晓风无动于衷,他干脆转守为攻,问“老师是不是嫌我烦了,所以才以治疗为借口不理人”。 就这样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好几分钟,生生把徐晓风磨得点了头。 俞洲欢天喜地,眉眼间全是笑意,把人请上车,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林繁,把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才想起,又掉头回来载他。 车上,有人给俞洲打电话,他没有避讳车内的人,直接按了接通。 秘书责备他怎么没到点就走,等下的会该怎么安排。俞洲简短聊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林繁听了一会,终于知道秦老爷子把秦氏在s国的分公司交到了俞洲手里。这么看,俞洲就算得罪了林温泽和徐春岚,在s国也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毕竟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国外。 难怪……他想。一个多月的猜疑尘埃落定。 走神间,俞洲忽然开口,问:“家里最近找你了吗?” 林繁以为是在问徐晓风,没有答。片刻后,俞洲回头看了看他:“怎么不说话?” 林繁一愣。 好不容易平息地心脏又开始狂跳,他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疯子,立刻转头去看徐晓风,可后者神色镇定,似乎对他的真实家世一点不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知道。 他脸都绿了,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含糊道:“在外读书他们担心,所以隔三差五会找我。” 没想到,俞洲的下一句是:“是不是还找你打听风哥的事了?” 林繁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恨不得从座椅里跳起来捂住俞洲的嘴,再质问他是不是巴不得被徐晓风知道他们监视过他。 但下一秒,他听到徐晓风开了口。 “没必要现在聊这些,我知道你想证明你现在什么都没干。” 俞洲被戳穿了也不尴尬,笑了笑,道:“风哥懂我,那就不提了。” 林繁愣了许久。 这句话里的含义让他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副驾,心中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徐晓风却再也没提那段秘密往事,仍和平日一样对待林繁。三人吃了一顿晚饭,林繁格外的沉默,大部分时候都是俞洲在说,徐晓风偶尔会应上几句。 饭后,俞洲去结账,林繁因为那句话心烦意乱,抽空去吸烟室抽烟。 前后大概十分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包间里的两人并肩站在窗边,正靠得极近,被要落不落的夕阳裁成一个亲密的剪影。 他看到俞洲揽着徐晓风的腰,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徐晓风的侧脸冷淡,但眸子是柔软的,听俞洲说了一会,摇摇头,似乎在拒绝。 俞洲不死心,靠得更近一些,几乎贴在徐晓风的耳边,又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这回,徐晓风没摇头,却也没点头。 俞洲笑了。 从林繁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满是笑意,温柔荡漾在眼角,几乎能把人溺进去。 而就在几个月前,林繁回京市过年,在林家主宅见到的俞洲满身冷意,看谁都像在看没有生命力的死物。 乍一看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林繁莫名能笃定,俞洲从来没有变过。 ——他只是把不择手段的阴暗面藏起来,生怕被徐晓风窥见一丝半点。 想着,林繁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快之意,似乎看到一件值得被锁在橱窗里的美丽宝物坠落于沼泽,被狰狞的怪物掠夺了去。 他久久站在原地,看着俞洲极珍重地亲吻徐晓风的侧脸,随后一点点得寸进尺,挪到他的嘴边、最后再到嘴唇。 夕阳下,他们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徐晓风白皙的脸上映着夕阳光,长而卷的睫毛微微抖动,宛若不小心跌入了蛛网的蝴蝶。 第224章 林繁盯着那张俊美无暇的侧脸,竟一时看得入神。 一吻结束,俞洲状若不经意地微微偏头,看了门口的林繁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警告的笑,瞳孔锐利深沉,与京市时的他如出一辙。 林繁猛地回神,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背上一寒,下意识后退一步,抵到了冰凉的墙。 来了! 第116章 训(二) 慢慢的,林繁摸出了俞洲和徐晓风见面的规律。 短的话三天,长的话五天,徐晓风必定会有一晚在外面留宿,第二天回来时手里总拎着一个保温盒,里面是不同样式的煲汤。 但也仅此而已,除了每周两回的外宿,徐晓风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与俞洲相关的东西,俞洲也再没敢来过徐晓风的学校。 林繁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很奇怪。 像恋人,又不像恋人那样亲密,像师生,又远比师生过界。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这段关系有点像交易,徐晓风或许是被胁迫的弱势方。 这个想法一冒头,便越来越强烈,很多称得上放纵的绮念也跟着蠢蠢欲动。他虽然比不上俞洲显赫的家世,却也是林家一个分支的独子,家境优渥,父母位高权重,谈不上呼风唤雨,大多时候也能有求必应。 既然徐晓风不愿意。 既然俞洲已经得罪了林温泽…… 他满脑子都是徐晓风被俞洲亲吻时带着艳色的眼尾,在这些魔鬼般的念头的引诱下,圣诞节前夜,他跟徐晓风说:“晓风,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把这句话说出口后,他大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何,在下一秒忽然浑身发寒。 那双野兽一样的锐利深沉的眼睛好像正在身后看着他。 他迅速回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玄关。 心头跳得厉害,他重新望向徐晓风,后者好像没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仍然微微笑着,随口问:“看什么?” 林繁尽量表现得自然。和室友一起去看电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想,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 他听见自己在说:“有一部上了很久的电影,是讲核战争的纪录片,我觉得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晓风偏头想了几秒,然后轻轻“啊”了一声,道:“那部确实很早就想去看了。还没下架吗?” 林繁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心还在跳,脸上已经带上了雀跃的笑容:“没有,但圣诞节后就会下架,最后几天,再不去看就错过了。” 徐晓风没有过多犹豫,似乎也只当是室友间的正常社交,欣然道:“好啊。” 林繁的目光落在他微笑的唇角,只觉得脑中绽开了烟花,连空气都好像带上了甜味。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略哑了一些,道:“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是圣诞节。 学校放假,林繁开着他平日里不太会拿出来招摇的超跑,后备箱里放了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 街上人山人海,年轻情侣们手拉手甜蜜逛街,不少单身的女生则和闺蜜手挽手,等红灯时会冲超跑里的林繁抛媚眼。 林繁哼着歌,把车停在商城停车场,他来得太早了,离他们相约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但正要下车时,他忽然接到了徐晓风的电话。 “抱歉,小繁,”徐晓风声音低沉真挚,似乎由衷地感到歉意,“我忽然有了急事,脱不开身,我让我另一个朋友陪你去可以吗?” 林繁愣在车边,情绪像瀑布一样咆哮着坠落。 停车场里很安静,他清晰地听到了话筒那头传来的极轻的喘息声,属于徐晓风以外的另一个人。 许多念头涌了上来,身体随之僵硬几秒,林繁忽然想起被雇佣的那段时间,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通过电话也能感受到俞洲疯狂的、不似常人的控制欲,大到学业成绩,小到徐晓风吃了什么、和谁说了什么话、几点睡觉、几点起床……都通通要知道。 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拖住了徐晓风?难道他仍在找人监视?可是s大只有他一个林家人,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向他汇报? 又或者……只是巧合?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 “小繁?你生气了吗。”徐晓风又问。 他蓦然回神,勉强笑了笑,道:“没有没有,既然你有急事,那下次我们再约。” 徐晓风道:“真的很抱歉,我给你准备了圣诞节礼物,晚点好好向你赔罪。” 林繁“嗯”了一声,开了一个很蹩脚的玩笑缓和气氛,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在车边沉默地站了许久,接着用力拉开车门,风驰电掣地朝宿舍开了过去。 徐晓风的房间里果然亮了灯。 大约是以为他去看电影了,卧室门没有关紧。 林繁只穿了袜子,悄无声息走到门边,听见一个低沉暗哑的熟悉男声,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俞:“老师……”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鼓起勇气往里面投去一瞥。 俞洲被徐晓风的t恤绑着双手,上半身赤果,下半穿着笔挺的西装裤,腹肌紧紧地绷着,仿佛在承受难以忍耐的惩罚,汗水把皮肤刷上了如蜜般的光泽。 徐晓风走开了,正在角落里弯腰倒水,然后靠在书桌边慢慢地喝。 林繁看到他的睡衣衣扣解到很低的位置,白皙修长的脖颈处带着清晰的吻痕。 第225章 他心跳如雷,飞快收回目光,走到客厅中间,不敢再看。 但耳朵依然是灵敏的,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响动。 徐晓风喝够了水,杯子被放在书桌上,发出极轻的“咚”的一声,随后是从缓的脚步,从书桌一路停在沙发边。 俞洲声音全哑了,但林繁能够想象到他深邃发亮的眼睛,必然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从他泛着光泽的柔软嘴唇开始,移动到他脖颈处的痕迹,再到锁骨,再到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握住的腰。 “风哥,晓风……”沙发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知道错了。” 里面投来隐隐绰绰的影子,徐晓风似乎坐在了俞洲身上。 俞洲闷哼了一声,呼吸渐渐沉重清晰,影子挪动几下,大约再也无法忍受,开始尝试解开t恤。 徐晓风终于开了口。 他说:“别动。” 声音很清明,但细听起来仍然带了微哑。 俞洲立刻不动了,那两道交杂的影子里,动的人变成了徐晓风,慢而有节奏,与他们的呼吸声同频。 “手抬起来,”徐晓风又道,“背到后面去。” 俞洲乖巧地抬起手:“……嗯。” 林繁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死死盯着那道影子,隐隐似乎能辨出徐晓风的腰线形状。 未知惩罚还没有结束,徐晓风的声音也逐渐有些哑了,轻声问:“为什么缺了昨天的心理治疗?” 俞洲有些断续,像被抓到了错处的好学生,低低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心理医生。” 徐晓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似乎放在俞洲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因为他向我告状,说你太聪明了,可能在刻意操作心理评估结果?” “……”几秒的沉默,“没……” 徐晓风起身。 俞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沙发又传来一阵难耐地窸窸窣窣声,他喊徐晓风的名字,祈求他的原谅:“风哥……” 徐晓风去床头拿了东西回来,却没有重新坐回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俞洲终于开口:“不是因为他告状,是因为每次你陪我去治疗的时候,他都会过分热情地与你套近乎,我不喜欢这样。”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俞洲的声音越来越暗,补充了一句:“……当然,告状也是一部分原因。” 徐晓风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重新走到沙发边,低下头去。 几秒后,他开口,一点也听不出生气,像一个极为耐心的老师面对不听话的学生,甚至有点宠溺的味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心理医生吧,但下次不许撒谎。” “好,”俞洲立刻道,“……没有下次。” 这句话让徐晓风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仍旧按照原来的姿势坐了下来。两人的影子彻底融为一体,亲密到不分彼此。 一阵急促的、难以描述的呼吸交织,林繁听到俞洲很轻地说话,听不分明,只勉强分辨出里面有徐晓风的名字,以一种极为亲昵的语气出现。 接着是漫长细腻的水声,他们应该在接吻,或者……别的什么。林繁耳朵已经全红了,手脚发麻,像是在客厅里生了根,一步都走不开。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徐晓风口中。 “今天小繁约了我看电影,刚要出门你就来了,真巧。” 他们大约正在最紧要的时候,徐晓风这句话让俞洲的呼吸骤然收紧,好一会后才回答:“是他主动约你看电影?在圣诞节这天?” 似乎对此完全不知情。 徐晓风:“嗯。” 俞洲:“昨天拒绝我的邀请,是要和他去看电影?” “嗯,我先答应他。” 不知是挣脱了t恤,还是得到了徐晓风的赦免,俞洲动了起来。 影子像被打破的湖面那样泛起涟漪,两人颠倒了上下,俞洲的影子更高大浓郁,将另一人完全盖住。 “风哥疼疼我,别在这种时候让我发疯。”他埋下头去。 徐晓风发出短促的痛哼,大概率被咬了,含糊地骂了一句跟狗相关的话,俞洲反而笑起来,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 关于林繁的话题到此为止,只剩下流动的光影和一屋火热,林繁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听到最后,里面响起哗哗的水流声,是两人一起进去的。 等他们洗完出来,徐晓风心中不信任的种子仍然发出了芽,要俞洲交出手机来给他看。 俞洲必然是给了。 林繁已经相信这次是巧合,毕竟俞洲也是被迫出逃s国,根基未稳,哪来的人脉可以24小时监视徐晓风,连他和室友约一场电影都知道。 他浑身是汗,满脑子都装着刚才深深浅浅的呼吸和水声,黑暗成了最好的庇护所,遮住他狼狈的身体。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他这才如梦初醒,大步安静地离开客厅,站在落雪的街边,让冷风吹灭腹部燃烧的火苗。 不多时,他看到俞洲穿着大衣走了出来,神色餍足,像吃饱喝足的野兽。 看到林繁,他冲他笑了一下。 嘴角是笑的,笑意却未到眼底。林繁在那双黢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冷,手脚一齐往外冒冷汗。 俞洲温和地跟他说:“记得把玫瑰送出去,天气虽然冷,在后备箱放久了总归会坏。” 第226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上了停在路边等候已久的车,脖子上围的围巾是徐晓风的。 林繁目送他离开,忽然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寒意密密麻麻,渗透进骨子里。 ……俞洲竟然连他买了花都知道。他想。 不是巧合。 只要是与徐晓风相关的事,从来不会有巧合。 装的很好,你最好装一辈子(狗头) 后续部分日更或者隔日更! 第117章 训(三) 圣诞节后没多久,徐晓风就病倒了。 每到冬天,他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问题大病一场,像是身体设置的自动程序。 这次不过是晚上算数学的时候忘了关窗,多吹了一会冷风,第二天早上便开始高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昏昏沉沉躺到中午,直到被熟悉的臂弯抱起来。 他呼着热气,不用睁眼就知道这人是谁,感到一个冰凉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他咳嗽几声,肺部隐隐作痛,“不是今天开年会吗?” 俞洲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旁边的林繁。林繁咬咬牙,盯着徐晓风握在俞洲手臂上的手,不情不愿地帮俞洲撒谎:“我看你病得太厉害,就把洲哥叫来了,他毕竟是学医的。” 徐晓风“唔”了一声,又咳嗽两声,道:“没事的……早上吃了药。” 俞洲声音很沉,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别说话。” 他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徐晓风身上,换了个姿势,轻而易举地将人揽在怀里。徐晓风也是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他手中却轻飘飘的像小孩,被捂得只露出头发和脚踝,很快,俞洲又给他穿上厚厚的雪地靴,把脚踝也严实藏好。 做完这些,他什么都没拿,在林繁的注视下直接把人抱走。 徐晓风吃了药,浑浑噩噩不太清明,上车之后下意识地往俞洲身上靠,只问了一句“去哪”,俞洲替他系好围巾,道:“去我那儿。” 见徐晓风张嘴,他拿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又道:“我知道没到时间,等你好了再说。”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有点像命令。但徐晓风病得厉害,心中难免柔软,嗡声“嗯”了一下,靠在俞洲肩膀上。 靠着靠着,他睡了过去。 因为病的原因,他睡得不太安稳,脑中全是各种各样的瑰丽梦境。俞洲身上的味道通过鼻腔进入到梦里,把所有画面都变得与他有关的东西。 徐晓风又回到了知海县的两室一厅,在除夕夜捡到的却不是俞洲,而是一条快要冻死的野狗,他领他回家,给它做饭,洗澡,带它出去玩球,细心照料,直到它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冬天来了,大狗就把他盘在柔软温暖的肚皮下,用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再用舌头一点点舔舐他,像守着一根骨头。 徐晓风浑身发热,挣扎在大狗温柔暖和的怀抱中,想要吹上一会冷风,却迟迟无果。 他是被热醒的。 满头大汗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了好几条被子,额头贴着退烧贴,左手正在吊水。 房间里很昏暗,俞洲安静坐在旁边,正快速浏览着电脑里的资料。 他的右手和俞洲的左手握在一起,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因为握得太久,徐晓风指尖甚至在微微发麻。 他轻轻一动,俞洲的目光立刻从电脑挪开,落在他脸上,随后弯下腰来,用侧脸贴着他的侧脸,试了一下他的体温。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们在s国还是在知海县。 辨着辨着,他心中有冒出一个念头。 ……在哪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他想。因为身边的人是一样的。 俞洲试完体温,轻轻叹气,无奈道:“还没退,估计肺部感染了。” 他转身准备去换一块退烧贴,刚一动,徐晓风的手就收紧了,抓着他不放。 俞洲一顿。 他没有犹豫,很快重新坐回椅子里,牢牢反扣住他的手,温声问:“喝水?还是饿了想吃东西?” 徐晓风说要喝水。 俞洲便单手给他的水杯里兑了热水,用嘴唇碰碰温度,然后把徐晓风扶起来,喂他喝了小半杯。 这个姿势喝不顺畅,有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湿了下巴。俞洲看了他几秒,见他大约是烧迷糊了,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显得格外专注脆弱,于是实在没忍住,低头将他唇边的水渍卷进嘴里。 两人靠近的那刹,徐晓风竟觉得心安。 他看向吊着水的左手,手背上只有一个针孔。 他的血管极难找,再熟练的护士也没法一次找准,每回打针都要白捱好几下。 但只要是俞洲扎的,永远都是一针回血。 徐晓风笑了笑,已经回过神来了,哑声道:“俞护士长的扎针水平越来越好了。” 俞洲拉起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口:“这一门课我一直都是满绩。” 徐晓风往旁边挪了挪,俞洲心领神会,脱了外套上床,揽住他的腰。 他身体病着,心里却很安定,漫无目的地和俞洲聊天,享受难得可以肆无忌惮独处的时间。 心理医生不建议他们黏在一起,自此之后,徐晓风不再和俞洲同住,书桌上永远放着一本日历,记录和俞洲见面的时间、次数,以及见面时俞洲的精神状况。 第228章 清晨的阳光照着他的半边身体,他的左侧沐浴在光中,皮肤显得温暖明媚,瞳孔被照得宛若浸在水里的透明玻璃珠。而他的右侧脸颊陷在昏暗里,以高挺的鼻梁做明暗分界线,线条似乎更加凌厉,瞳色深不见底,如同黑夜里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海。 徐晓风靠在卧室门框上看了一会,品尝着大脑产生的情绪。 ……涓涓流水般涌出来的爱意,作为老师和长辈的欣赏之情,还有不自禁想要靠近的冲动,以及拽在他背后的无法描述的无形猜忌。 眼前的人是俞洲,他又不敢肯定是不是俞洲,好像还陷在梦中。 他静静地看着俞洲极为专业的下着指令,手指动了动,思绪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没站太久,俞洲察觉到他的存在,往卧室投来一瞥,随后很快露出笑容,关闭耳机,朝徐晓风的方向走过来。 俞洲每走一步,徐晓风的心都会跳一下。 他在感到期待和高兴,不受控制的。 俞洲很快走到他身前,伸手环抱住他,带来一股清香新鲜的柠檬气息:“早。先喝杯柠檬蜂蜜水吧,你需要补充维生素。” 徐晓风回抱他,在他唇边吻了一下:“早。” 这个动作让俞洲有些诧异,来s国之后,老师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表示过亲近。 看起来心情不错。 俞洲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他用手指顺了顺他有些蓬松的头发,随后低头吻了下去。 两人站在卧室的门口,接了一个短暂的早安吻。分离时徐晓风的嘴唇成了深红色,上面沾着诱人的水光。 俞洲眼也不眨地看着,喉结动了动,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道:“桃子味的。” 徐晓风本就头晕,被吻得大脑缺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俞洲擦过他嘴角的水渍:“牙膏。” 徐晓风耳尖有些红:“你买的。” 俞洲笑着“嗯”了一声,重新走回厨房台面,把新鲜柠檬片放进温水中,再兑上一勺蜂蜜,递给徐晓风。 两人隔着吧台坐下,徐晓风慢慢喝着水,看到电脑上还在会议中。 “最近很忙?”他问。 俞洲在公共频道发了一行信息,让他们过后把开会的结论发给他决策,先退出会议,道:“还好,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要不要再加一勺蜂蜜?” 徐晓风摇摇头。 俞洲撑着下巴看他,直到他把一整杯柠檬水都喝完,然后探过身来,用额头贴上他的额头,试了一下体温。 “不烧了,”他捏着徐晓风的手,“晚上我们出去吃,再一起看。” 徐晓风点头:“好。看完,我明天回s大。” 俞洲的眸色一下变深了。 那种说不上来的压迫之感又隐隐通过空气传导过来,但徐晓风没有挪开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俞洲于是低下头,吃了半片酸柠檬,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边带着微笑,商量道:“不急这一时吧?” 徐晓风:“我最近在整理数学方面的论文,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独自待会儿。” 俞洲:“你在这里也可以算,我白天上班,不会打扰到你。再说学校都放假了,待在宿舍又要吃外卖。” 徐晓风:“我争取自己做饭。” 俞洲退而求其次:“要不我另外替你租个公寓,雇一个阿姨每天上门做饭。” 徐晓风:“不。” 他简单明了地给两人的试探画上句号。 俞洲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吧台处沉默几秒,他伸出手,蹭蹭徐晓风的脸颊,转移开话题:“确定身体没问题?” 徐晓风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有点乏力。” 俞洲洗干净手,站起身,走到徐晓风身后,低头舔舐他的后颈,然后慢慢在那里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有些痒。 一个明显的求爱信号。 随后,带着茧的手心沿着宽松的睡裤边缘往下,吧台的椅子很窄,他的半边都是悬空的,正落在滚烫的手心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很快找到巷口所在,像揉面团那样将它揉开,往里面探了半个。 徐晓风下意识抬起腰,被困在吧台和俞洲胸膛之间,这几天家里的暖气一直没断过,他的后背立刻出汗了。 “放松,”俞洲的嘴唇贴着他的耳郭,“可以吗?” 言语间礼貌温和,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动作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已经用最快的方式挑起了徐晓风的青玉,毕竟他对怀里的人了如指掌。 察觉到俞洲找不到出口的愠怒和无力感之后,徐晓风竟然松了口气。 这是真实的、正常的俞洲。 但即便如此,他至今无法适应俞洲在?上的风格。除了偶尔陪徐晓风玩扮演游戏以外,大部分时候他极具攻击性,身体里像是有发泄不完的东西,偶尔甚至会变得粗暴,又在昙花一现真面目之后迅速温和下来,像大海里的风暴,裹着徐晓风沉沉浮浮,一次次将他送到被彻底拍碎的边缘,又一次次将他拉回来。 生病的这几天,他们难得有这么长时间抱在一起睡觉,几乎每晚他的腰间都贴着什么,睡着的时候是这样,醒来之后还是这样,让他想不明白哪来的这么多渴望。 今早尤其,特别是在听到他不肯和他同住时。 徐晓风头皮已经开始发麻,手用力抓着喝空的玻璃杯,因为紧张的缘故让俞洲寸步难行。俞洲也不恼,笑了一声,又把手掌挪开。 第229章 徐晓风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到他从卧室里拿了熟悉的小瓶出来,重新回到客厅。 他似乎铁了心要跟吧台过不去,自己坐到椅子里,将徐晓风抱进怀中。 两人贴在一起接吻,刚才的试探好像结束了,他们又变回了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徐晓风动了青,在他怀里挪动几下,睁开眼时正对上俞洲的眼睛,那双瞳孔幽深无比,溢满了想要将他彻底吞下去的渴望,让他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下面却反而更加精神。 俞洲显然也感觉到了,他不急不缓地扣住他的腰,加深笑意。 白皙的腰腹处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指痕,看样子好几天都没法消下去。 徐晓风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将那处藏进衣服下面,裹上厚厚羽绒服,软着腿跟俞洲出门吃饭。 天已经快黑了,走路的动作牵扯到过度使用的地方,让他的姿势有些别扭。从客厅走到门口的距离,俞洲停下来等他,然后在玄关揽住他的腰揉了揉。 “要不还是在家里吃点,”俞洲说,“今早买了一条多宝鱼,我给你做清蒸鱼。” 徐晓风想起今天他想吃人的眼神,生怕他还想在家来几轮,立刻道:“出去吃吧,我想看。” 俞洲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好,都听你的。” 他带着人慢吞吞走到停车场,开车去了提前定好的高档餐厅。 徐晓风还在吃药,有一种药需要饭前冲服,俞洲特地带了保温杯来,点完餐后亲自去帮徐晓风冲药。 前后两分钟的功夫,回来时,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他们桌边,正俯身和徐晓风说什么,眼睛里带着让他感到恶心的觊觎之意。 握在保温杯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开始泛白。 俞洲控制了几秒情绪,在男人拿出手机想要微信的时候走过去,不着声色地挡在他们之间,手臂环住徐晓风的肩膀,礼貌问:“请问有事吗?” 男人微微一愣,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 徐晓风偏头打量俞洲冰冷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他主动道:“这位先生想和我们拼桌,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说着,他握住俞洲的手,向准备搭讪的男人道:“抱歉,他是我爱人,我们还是想度过二人的晚餐时间。” 男人尴尬地笑笑,不再纠缠,摆摆手回了自己的桌子。 俞洲在听到“爱人”两个字时,心中所有的戾气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他走神半秒,低下头去,对上徐晓风的目光,胸腔里翻滚着说不出来的情绪。 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向外人认可他的身份,不是学生,不是朋友,不是家族里的小辈,而是爱人。 哪怕他不肯跟自己同住,不肯过分频繁的与他亲密,却依然肯称他为“爱人”。 俞洲一下变得很平静。他嘴角带着笑意,吻了吻徐晓风的侧脸,把药递过去:“有点烫。” 徐晓风低头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 俞洲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笑着看他,仿佛刚才的插曲没有存在过:“没办法,谁让你身体这么差。” 嘴里这么说,他让服务员送来一份甜品。 吃过饭,天早已全黑。s国有不少华人,过年的氛围很浓,河口处早早地开始燃放,远看过去密密麻麻全是出来跨年的人。 两人开车到了河口,徐晓风走不动路,就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看绽放在天幕的绚丽。 两国没有时差,国内此时也正到了放春晚的时候,徐晓风忽然开始想念知海县的甜米酒。 这个念头刚产生,宋秋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开了外放,让俞洲也能听到。宋秋在那边说:“好啊你,还真铁了心不回家过年?是不是跟俞洲那小子在一块呢?” “那小子”开口道:“秋哥,除夕快乐。” 电话那头一静,宋秋发出一声极为复杂的“啧”。 徐晓风也道;“除夕快乐。家里一切还好吗?” “还行,今年我爸又过来陪我们过年了,外公术后的身体情况也很稳定,就是妈妈的心情不太好,刚才喝了好多酒。” 徐晓风:“替我转达新年祝福。我就不打电话了,怕影响他们过年的心情。” 宋秋:“你这个甩手掌柜倒当得好……对了,刚才林温泽居然过来了一趟,和妈妈单独聊了几句,大约是说你两的事呢。” 徐晓风看向俞洲,后者脸上没太多表情,正专心致志地用掌心捂热他冰凉的手。 “再怎么样,他毕竟是林家和秦家的独子,”宋秋叹气,“林温泽上了年纪,就这么一个继承人,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年后有时间还是回来一趟吧,他们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生气了,虽然那事儿是惊世骇俗,但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嘛。” 徐晓风道:“秋哥辛苦,除夕别想这些,先好好过节。” 两人又聊了几句,快挂断的时候,宋秋忽然道:“晓风,妈妈还是很爱你的。” 徐晓风听完,沉默两秒,抬眼看向车窗外的彩光。 “嗯,我知道。” 电话挂断。 俞洲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哈了一会气,笑着问:“心软了?” 徐晓风没说话,把座椅放下来,半靠在上面。 第230章 俞洲把捂热的手塞回口袋,然后空出一只手来,放在徐晓风的胸前,感受里面心脏的跳动。 “这里一直都是软的。”俞洲评价。 徐晓风看着他,脸上映着彩色的光,过分俊美的五官脱离了真实感,莫名带了一点圣洁的神性,让人联想起被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的神话雕像。 俞洲看得情动,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漫长的唇齿交缠。烟火声、人群说话声、汽车驶过油柏路的摩擦声、景观树树叶被吹动的簌簌声……所有人间烟火随着风从车厢中穿堂而过,却无法带走他们交握的手心里的温度。 中场休息的时候,俞洲短暂离开那张柔软的嘴唇,听到徐晓风说:“如果我的心足够硬,你或许已经冻死在知海县的街边了。” 俞洲埋首下去,胸腔震动,在笑:“是。” 徐晓风扣住他的后脑勺,眼睛的焦距逐渐拉长,大脑也慢慢放得很空。俞洲把车窗摇了上去,热闹的跨年仪式里,他们只能听到彼此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又一发璀璨的烟火在窗外绽开,人群的尖叫隐隐绰绰传到车内,徐晓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等我发完论文,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俞洲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来,盯住怀里人的脸。 徐晓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 下一秒,他被俞洲狠狠咬了一口,再温柔地舔平牙印。 “……好,等你。” 来晚了,但还是要说一声,中秋快乐!!! 第119章 暖和 年后没多久,徐晓风埋头在宿舍里整理论文的时候,半夜十二点有人嘭嘭嘭敲门。 林繁回国过寒假,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堆数字,想也没想地光脚走到玄关开门。 外面在下雪,门一拉开,忽然有热情的拥抱迎面扑来,把他扑得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一股好闻的女士香水萦绕在鼻尖,来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飞了他满脸,清脆的笑声紧随其后传入耳中:“晓风!” 接着是俞洲不满的声音:“大半夜怎么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还有,又不穿袜子,病才……” 女声打断他,丝毫不客气:“别啰嗦了,快进来!” 徐晓风被人拉着站起身,来客们已经非常自然熟地走进玄关,将外面的风雪隔在门后。 他终于来得及转头去看。 穿着天蓝色羽绒服的女人站在玄关,正在依次脱掉外套、帽子和围巾,露出藏在后面的漂亮脸蛋。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盯着徐晓风上下打量,小巧饱满的嘴唇露出笑意,五官间依然带着不谙世事的纯洁和天真感,似乎与数年前毫无区别。可细看起来,就会发现她的眼尾已经产生了不可避免的细纹,天真间又糅杂了说不上来的风情。 徐晓风愣了几秒。 “云姐?” 俞若云笑眯眯的:“怎么,连我都不认得啦?” 徐晓风手里还拿着笔,惊讶了片刻,然后露出欣喜的笑容,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好久不见!” 俞洲站在旁边,提醒道:“好了,这里冷,我们去客厅聊吧。” 俞若云拍拍他的背,转身往客厅内部走,却被满屋子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弄得无从下脚,点着脚尖走了好一会才走到沙发。 徐晓风倒了水过来,俞洲仍然在挑剔,一边捡草稿纸一边道:“应该让阿姨上门打扫的,放你一个人住简直是灾难。” 徐晓风咳嗽一声:“放着我明天来整理吧。云姐怎么这么晚来这边?” 俞若云道:“跟的剧组来这边取景,正好过来公费出差,今天十一点的飞机刚落地,马不停蹄过来找你们了。本来还想你应该睡了,俞洲信誓旦旦说肯定在熬夜。” 母子俩相视笑了一下,俞若云握住徐晓风的肩膀,又细细打量了片刻:“我们有……八年没见面了吧?怎么还是这么瘦,一点没吃胖。” 徐晓风道:“你看上去倒是比知海县那会看起来开心很多。上次说好订婚宴后见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俞若云:“我听说了,俞洲拉着你演了好大一出戏,可惜没赶上现场直播。” 俞洲立刻岔开话题,三人各自坐下。徐晓风问:“最近在拍戏?” 俞若云道:“是啊,早就想来见你们,可惜一年到头东奔西走,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些年,俞洲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徐晓风看了一眼俞洲,笑了笑:“没有,他很乖。” 这个形容词让俞若云品味了几秒:“很乖啊……” 她拍拍俞洲的手臂:“我和晓风单独聊聊。” 俞洲便站起身:“想吃什么?我出门买夜宵。” 徐晓风在宿舍宅了一个月,今天又一天都在算题,听到夜宵才后知后觉感到饿,难得想吃点重口的东西:“我要烧烤。” 俞洲:“不行,这么晚了,你的肠胃受不了。我给你买点粥吧。” 徐晓风:“我现在好饿,特别想吃烧烤。” “越饿的时候越不能吃刺激性食品。” “偶尔吃一顿没关系吧?” 俞洲无奈;“不行。” 徐晓风:“……” 俞若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跟俞洲道:“就烧烤嘛,再给我来一份面。” 第231章 俞洲无奈地应了声,拿起外套出门,把叙旧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客厅只剩下徐晓风和俞若云,两人细细对看了许久,俞若云感慨万千地轻轻叹一口气,又一次伸手虚虚地抱住他,许多话涌到嘴边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起,最后只剩下一句:“谢谢。” 徐晓风:“谢什么?” “谢谢你照看俞洲。” “如果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徐晓风道,“实际上是俞洲照顾我多一些。”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此刻无比默契,想的都是在知海县分别时的那场约会,两人坐在廉价奶茶店里,俞若云画了很重的妆,用粉底掩盖满面憔悴之色,跟徐晓风说最近总是睡不好,常常梦到自己在狂风暴雨的海上,乘着一艘小船,后面还追着鲨鱼。 八年之后再回想起来,当时刻骨铭心般的痛苦竟然也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此时的俞若云素面朝天却依然掩不住秀丽,徐晓风发现她身上的气质是自洽的,没有了故作的风情,也没有了尖锐的不甘,温和,醇厚,像一杯用漫长的时间过滤了所有杂质的清澈河水。 俞若云道:“你还记得唐欣荣他老婆来学校闹事吗?那天我从俞洲学校回来,看到的天空都是灰色的,总觉得从此永远没法摆脱过去的污名,不仅我这辈子完了,还要拖累俞洲一辈子。” “可当我真的离开知海县,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里,又忽然发现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时间无形无踪,却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足以抹平所有痛苦。” “我记得,我在奶茶店求你照顾俞洲的时候还大哭了一场。但现在想想,甚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在哭,好像是因为舍不得俞洲,又好像是为了自己垃圾一样的人生……” 徐晓风道:“想不起来也好。” 俞若云笑着点头:“也好。” 她捧起放在一大堆草稿纸上的水杯:“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徐晓风沉默一会,竟也发觉这八年内发生的故事乏善可陈,看似曲折跌宕,实际两三句就能讲完,无非就是难以实现的理想、磨难一般艰难的爱、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争斗、以及放弃、和解、接受。 他看向俞若云,弯起眼睛,道:“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俞洲拎着夜宵回宿舍的时候,俞若云在卧室里看徐晓风用数字拼成的装饰画。 前后不到一小时,不长不短的时间,足够他们聊完八年间所有的经历。 俞若云讲她离开知海县后去各个城市打工、攒钱、考成人高考、因为一些偶然的机遇开始跑龙套,然后一边念书一边在剧组打工,毕业后就留在剧组,最近已经能拿到比较好的剧本的女三号(但怀疑是俞洲私下注资替她争取来的)。 徐晓风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所以讲俞洲的事情更多,像是跟亲戚交代寄住在家里的小孩的情况,讲俞洲怎么高考,又怎么找到家人,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工作能力很强,很受家里人赏识。 关于秦林两家错综复杂的阴暗一面,他一字也没有讲,只挑了好的跟她说。最后不可避免的,他们谈到他和俞洲之间关系,甚至还聊到了他们长达两年的痛苦磨合,以及目前仍然别扭的相处状态。 俞若云早就从俞洲那里听说了他们的事,没有过多置喙,安静倾听许久后只给了一个评价:“徐老师,你把他宠坏了。” 徐晓风只是笑,俞洲进门的时候,他看到他拎的袋子里有烧烤,低油低盐的蔬菜烧烤。 于是,他跟俞若云说:“我们之间说不上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所以更谈不上宠坏。” 俞若云啧啧摇头,离开卧室去客厅吃夜宵。三人围着小小的茶几桌坐下,俞洲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冷,接塑料袋的手冻得发红。 徐晓风捂了一下他冰凉的脸:“怎么没拿个手套?” “忘了,”俞洲顺手握住他,丝毫不避讳俞若云在旁边,“刚才和我妈聊了什么?” 俞若云:“聊了很久,讲了你的很多坏话。” 俞洲看了一眼徐晓风:“是吗?也说给我听一下,我拿个笔记本记下来。” 俞若云拍开他握徐晓风的手:“先吃饭,拉着人家怎么吃饭?” 俞洲松开手,把筷子分发下去。客厅里的三人,一个是已经闯出点名堂的小演员,一个是曾经的大学老师,一个是公司总裁,此时围成一桌,因为凳子不够,毫无形象地直接坐在地上吃夜宵。 徐晓风肚子饿,吃得却很少,一份粥和一份烧烤只吃了一半就饱了,剩下的一半俞洲很自然地拿过去解决干净。 吃饱喝足,俞若云支着下巴,有些困了。俞洲道:“我送你回酒店吧,一点多了,明天还有工作。” 俞若云熬夜的习惯依然没改,舍不得回去,道:“不急,今天高兴,可惜没能喝点酒。” 俞洲微微皱眉,显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还没戒酒?” 俞若云立刻举手投降:“不喝了不喝了,我随便说的。早知道今天就能见到小风,我应该从家里带几瓶草莓味的牛奶过来,我现在酒喝得少,牛奶喝得多。” 徐晓风听到草莓味的牛奶,一下子又想起很多年前接俞洲去上学的日子,俞若云会一视同仁地往他们口袋里塞草莓味牛奶,一股人造香精和甜蜜素的味道,最能取悦大脑,一瓶喝下去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烦恼的。 第232章 饭桌上默默了一会,大家都在想同样的回忆。 片刻,俞若云看着徐晓风:“你们在国外,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晓风道:“总会回国的,或许很快。” 俞若云听他说回国,又觉得担心:“你们家里……” 徐晓风摇摇头,不想和俞若云过多的提起家族里的事:“没事的,还有俞洲呢。” 俞洲勾起嘴角,在桌子下悄悄握住徐晓风的手,用小指轻轻挠他的手心,道:“嗯,还有我呢。” 俞若云静静地望着他们,先是笑,随后叹了口气,叹完,又忍不住笑。 “你相信缘分吗?”她问徐晓风。 徐晓风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更不信缘分。但或许是今晚旧人重逢,情绪高涨,听到这个问题后他又生出了许多朦朦胧胧的思绪,好像真的有看不见的线牵在他们之间,将全然陌路的三人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哪怕中途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一个夹在中间连路都看不清楚,在兜兜转转许久后,他们依然连着羁绊,重新又回到原点。 最终,徐晓风道:“现在有些信了。” 俞若云道:“我也是信的。” “八年前,我在洗衣店门口看到你和俞洲并排走,哪怕那晚喝得烂醉,心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们有缘。” “现在再来看,可不是缘分么?” 她伸出手来,一只手放在徐晓风袖口,一只手放在俞洲手背。 这里或许应该说点什么煽情的话,徐晓风和俞洲都等着她开口,等了半天,俞若云只是笑了一声,似乎编不出别的话来了。 徐晓风:“我差点以为你要祝我们百年好合。” 俞若云笑得不行:“是不是还得接一句早生贵子,三年抱两。” 俞洲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三人笑了好一会,俞若云终于找回状态,跟徐晓风道:“你不要老对俞洲心软,该管教的管教,该责备的责备,别让他持宠而娇。” 徐晓风对这个“持宠而娇”忍俊不禁,抿唇点头。 她又看向俞洲。 母子俩对视几秒,最终,她拍拍俞洲的手背,什么也没说:“走吧,太晚了。” 徐晓风留她住一晚,俞若云不肯,惦记着明天的排演,一层一层裹上冬衣,然后拉开门,走进漆黑的寒冷冬夜里面。 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一如当年在知海县那场短暂又轰轰烈烈的相遇。 徐晓风一路送他们到宿舍外,再独自安静地走回客厅,站在玄关看着满地被风卷起来的草稿纸,不知为何,忽然没控制住笑了一下。 确实该收拾卫生了,他想。 但不是今天。 俞若云一走,他的身体里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徐晓风简单洗漱完,爬上自己狭小的单人床,几乎是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温柔亲吻他的眉心。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俞洲身上依然带着霜露的气息,冰凉的手正拂过他的脸颊,小声道:“睡吧。” 徐晓风呢喃问:“送到了?” “嗯,送她回了酒店。” “你也早点睡。”他困得睁不开眼,“现在几点?” “快三点了,你睡吧。” 徐晓风唔了一声,翻身再没言语。片刻,俞洲洗漱完回来,钻进他的被子里,将他从身后严严实实抱住。 单人床发出嘎吱的声音,本就窄小的空间显得更小了。 徐晓风却觉得很安定,既没有想心理医生的复杂专业术语,也没有想日历上记录的每一个会面日期,只是半梦半醒地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好像又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他们在寒冬里拥抱彼此,外面风刀霜剑,而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暖的。 上饭! 第120章 冰释 俞若云在s国只呆三天,走的时候俞洲和徐晓风一起去送机,她扎着双麻花辫,衣服休闲,整个人都很松弛,背着包站在安检口朝他们挥手,年龄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迹。 他们一直目送她走进候机区,俞洲很自然地牵起身边的人手。徐晓风没有躲,反而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从那场病开始,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缓和。 两人显然都对此心知肚明。 送完俞若云,他们从机场走回停车场,俞洲越靠越近,最后几乎亲密地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亲生母亲还活着,或许现在能和妈妈成为好朋友。”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挑起徐晓风的怜爱之情。 徐晓风的手果然收紧一些,指腹擦过他手掌处的茧,温声道:“她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到了晚上就会一闪一闪地看着你和云姐,庇护你们万事如意。” 俞洲笑了一声,把手抽出来,亲昵地揽住徐晓风的肩膀。 “老师,你还是喜欢把我当小孩哄。”已经比他高出许多年轻男人无奈道。 徐晓风认真地说:“这样的说法并不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人死后,灵魂或许会前往高维世界,化成我们目前还无法探知的神秘能量,可以肆意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隔离,从更高的维度影响到我们。” “唔,”作为医学生的俞洲对此没有发表太多的看法,“谢谢你的安慰。” 第233章 “感觉好一点吗?” “嗯,好多了。” “俞洲,她们都很爱你,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阶段,以不同的方式。” “好。那你呢?你爱我吗?” 徐晓风顿了顿,转过头,正对上俞洲专注的目光。他的手被人重新牵了起来,那只手掌一如既往干燥温暖,手腕处却带着本不应该存在的疤痕。 相握时,徐晓风不小心蹭到了狰狞的肉疤,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 俞洲只等了十秒就耗尽了耐心,又问了一遍:“你呢?” 徐晓风勾了一下嘴角,目光扫过他手腕处的伤疤,半开玩笑道:“你拿着刀割自己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我爱你吗?怎么现在还要找我问?” 俞洲:“……” 忽然听徐晓风平淡地提起割腕的事,他条件反射般的背脊一寒,小心地观察起他的神色,接着掩饰般地笑了笑,道:“再怎么信誓旦旦,也只是为了自己说服自己坚持下去,不至于在和秦遥的斗法里彻底垮掉。” 徐晓风盯着脚下的路,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 俞洲在他的沉默中久违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他们来s国已经大半年,时间的确冲淡一切,把他们修复得好似与以前没什么区别,却永远无法真正抹平那些伤痛。 他眼也不眨地悄悄盯着身边人的发旋,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没有逻辑的思绪,想着徐晓风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事,是最近的肢体接触过多让他感到不适?还是俞若云跟他讲了什么?或者林繁依然没有死心,私下给了徐晓风不好的暗示? 思索间,徐晓风开了口。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久违地和俞洲谈起他们之间的感情:“你现在还是这样吗?如果我们分居,或者我离开……” “不行。”俞洲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说完,他手心开始出汗,想要给自己找补:“我……” 徐晓风道:“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俞洲低低地“哦”了一声,把他的手牵得更紧,身体离近一些,像是在害怕什么。徐晓风又抬头看了他一会,道:“我们在知海县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过这样。是因为来京市之后在林家压力太大了?或者……顾思博给我下药那次把你吓到了?” 俞洲安静几秒:“要听真话吗?但不能生我的气。” 徐晓风点点头:“不生气。” 俞洲道:“妈妈走了之后,你把我领回家里,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卧室,第一次每天能收到二十块零花钱,甚至第一次能在下雨的时候等来送伞的人。” “送伞的那天,我拉了你的手,你明显很想吐,我却舍不得松开,还骗你说是做脱敏治疗……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是这样,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你牢牢地握在手心,一刻也不能松开,一松说不定就会把你弄丢,就像俞若云、还有我那迟迟找不到的亲生父母那样。” “所以,跟京市和顾思博都没关系,”俞洲看着他,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只是老师迟钝无比,一直到了京市才发现而已。” 徐晓风瞳孔微微收缩,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什么时候给俞洲送过伞。 好像是高二……或者高一?不过是生活中再琐碎不过的小事,居然让俞洲记到现在。 徐晓风张了张嘴,发出一个说不上是叹息还是什么的音节,拉开车门先上了车。俞洲紧随其后,系上安全带后又一次转头,想要从徐晓风脸上看出他的神色变化。 徐晓风看起来很安静。 俞洲仍有些惴惴不安:“怎么忽然聊起这些?” 徐晓风道:“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释怀很多,可以比较安全地聊这些话题了,你认为呢?” “是不是那天晚上,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徐晓风诚实地说,“她只是埋怨我把你宠坏了。” 俞洲忍不住笑,但是笑容还是紧绷的。徐晓风察觉到了,他解开俞洲的安全带,俯身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俞洲将它视为一个允许的信号,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车厢里响起细细密密的水声,俞洲吻得很有进攻性,徐晓风很快出了汗,白皙的脸上带着鲜明的绯意,分开时呼吸急促,好一会才稍稍平息。 俞洲仍然盯着他的嘴唇,眼睛里带着不满足的欲望。 徐晓风抚了抚他的背,终于又绕到最初的话题,回答起那句“你爱我吗?” 他说:“俞洲,相信自己的判断。” 俞洲满眼都是他红润的嘴唇,喉结轻动:“嗯?” 徐晓风道:“你装监控监视我,把我的学生弄出国,甚至最后用性命作为要挟,我却依然回到你身边,是因为我也爱你。如果没有爱作为支撑,我们之间或许早就土崩瓦解,闹到永远无法回头的那步。” “不要怕,”他顺着俞洲的头发,“记牢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爱得更好一些。” 俞洲愣了许久。 片刻,他把下巴搁在徐晓风的肩膀,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在徐晓风看不到的地方,薄唇慢慢带上了满足的笑意。 “再说一次。”他央求。 徐晓风道:“我爱你。” “再说一次。” 俞洲抬头,把徐晓风压在副驾的座椅里,托着他汗涔涔的后颈重新吻了下去。 第234章 长达六个月的试探和冷战结束在这场漫长的亲吻里。 俞洲甚至感觉到鼻头有点发酸。在永无止尽的相互折磨之间,徐晓风终于肯朝他迈出半步,像受过伤害后谨慎到极点的猫,小心翼翼地朝他再次露出一点肚皮。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维护形象上,几乎步步为营,仿佛怀着一颗珍宝,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生怕再让他把好不容易敞开的心扉重新紧闭起来。 除夕约定的事情自然也生效。俞洲信守承诺,让徐晓风独自住在宿舍两个月,没有打扰他整理论文。 徐晓风真正过了一段松弛的日子,对这段感情也总算有了一点信心,他同样信守承诺,论文投出去之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往俞洲家里搬东西。 他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前前后后搬了很久,把搬东西的行为变成一种嘉奖,如果俞洲的心理评估结果不错,便多搬几件、在家里多住几天,如果俞洲过分插手他的生活,那就继续住在宿舍里。 俞洲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牵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攥在徐晓风手中,是松是紧,只需要照他的心意动动手指。 对此,他甘之如饴。 从二月搬到四月,最后宿舍只剩下床和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徐晓风终于定了退宿的时间,正好定在俞洲结束整个治疗周期的后一周。 原来的心理医生俞洲不喜欢,治疗到半途闹脾气,让徐晓风换了一个。新的心理医生是两人一起选的,看起来年纪很轻,专业素养却很过硬,评估出来的结果一次比一次好,好到徐晓风甚至怀疑他和俞洲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好在,医生是土生土长的s国人,又开着独立诊所,怎么看都不太会和秦式集团扯上联系。 做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的时候,徐晓风给医生带了花,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俞洲的照顾和帮忙。 医生总是笑眯眯的,夸奖俞洲的配合度,结束治疗后给出了最终的评估判断,并温和道贺他们:“恭喜。” 徐晓风陪俞洲从诊所里出来,难得有点紧张。 他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解决晚餐,点完餐后,徐晓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份报告,开始一项一项仔细地看。 俞洲反而很镇定,给他的杯中添上柠檬水,问:“怎么样?” 徐晓风反复看了两遍,才抬起头来,望向餐桌对面的人。 俞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今天是工作日,他白天在公司似乎有重要的生意要谈,身上穿着全套的正装,此时只解开了领带和衬衣的前两个扣子,身姿端正挺拔,无论任何人看了,都会下意识冒出英俊、稳重、冷静、聪慧……等一系列形容词。 他的手腕处戴了徐晓风很多年前送他的那块手表,正好遮住刀割的伤疤,目之所及的地方再没有瑕疵。 徐晓风望得有些久,似乎想透过他的外表看到更深的什么东西。俞洲微微偏头,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徐晓风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那块手表,道:“一眨眼你已经长成大人了。” 俞洲笑道:“不是在看报告吗,怎么忽然有这种感想?” 徐晓风也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松懈下来,将报告仔细叠放好,道:“评估结果很好,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再去心理诊室消磨时间了。” 俞洲覆住他放在桌面的手背,问:“你的评估结果呢?” 徐晓风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去看他的刀疤,表带不够宽,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仍然能看到狰狞痕迹的一角。 “我的?” 俞洲“嗯”了一声。 徐晓风:“我又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 俞洲:“我其实从没有在乎过医生们的评价,我只在乎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徐晓风终于肯再次抬眼和他对视,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俞洲收紧手掌,扣住他的手指:“会不会仍然对我感到失望,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因为我曾经做的错事至今惴惴不安,还有……” 徐晓风听着,慢慢笑了。 “别这样,”俞洲吐出一口气,“我会紧张。” “你后悔了吗?”徐晓风的手指穿过表带,抚摸凹凸不平的刀疤,淡淡问。 俞洲沉默两秒,无法确定眼前人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徐晓风淡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清澈又专注,仿佛神明手中能让人无从遁形的照妖镜。 他不知觉间挪开视线,垂下眼睛,凭借直觉道:“能把你留住,不后悔。” 徐晓风脸上的笑意加深。 紧绷的身体到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把手收回,靠进柔软的餐椅里,看着俞洲一直笑。 两人在桌下的腿不知不觉中已经贴在一起,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 徐晓风道:“我很高兴你能够直接将这些话说出来。” 俞洲笑得有些勉强:“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挑战。那你的回答呢?” 徐晓风将那份报告卷成棍子,随意塞进包里,认真道:“我的评估结果或许没有医生那么乐观。说实话,俞洲,晚上在你家睡觉时,我仍然会梦到你躺在医院病房上,血从手腕处不停流出来,流满整条走廊,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俞洲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第235章 “抱歉,我……” “但以后或许不会了,”徐晓风打断他,“我觉得我们会越来越好,你是,我也会是。” 俞洲盯着他没说话。 许久,他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微微低头,亲吻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同款的素戒,然后保持这个姿势好几分钟。 “好。”他的声音有些湿润。 徐晓风顺着这个姿势,用手指摸了摸他柔软冰凉的下唇,道:“下周我会搬过来,和你同住。” 小洲的演技可以说出神入化了 第121章 相爱 徐晓风办完退房手续,一些住在隔壁宿舍的同学自发组织起来,给他办了一个道别的小派对。 这里的人喜欢办派对,哪怕徐晓风仍然在班里上课,每周能遇到好几次,他们仍然抓住这次机会,在已经搬空一半的宿舍里煮火锅。 小小的两室一厅里塞满了人,徐晓风平日里不怎么和人交往,却因为好说话的原因在同学里口碑很好,只是搬出宿舍,居然来了半个班的人,在客厅狂欢到半夜,喝掉了三大箱啤酒。 徐晓风酒量差,只喝了两罐便脸色通红,晕晕乎乎的倒在沙发里躺到后半夜,等到酒气稍微散,才支撑着爬起来,看到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林繁独自收拾残局。 他心中过意不去,靠在沙发背上哑声道:“……放着明天我来收,你去睡吧。” 林繁也喝了不少,但酒量比他好,说话仍然很平稳,道:“没事。你还好吗?要不要买点醒酒药。” 徐晓风:“我还好。” 这么说着,刚一抬脚就被椅子绊倒在地上。 嘭地一声,头磕上了桌子角,徐晓风发出闷哼,捂着头好一会起不来。 林繁心中一紧,明知道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仍然没忍住大步走过来,将人扶着坐在椅子里,低头去看他泛红的额角,好像自己的额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从冷冻室敲出来一块冰,用塑料袋装着递给徐晓风冷敷,“要不……” 要不让俞洲今天就接你过去。 他本来想这么说,却没能把后半句讲完,只是默默地看了徐晓风一会。 徐晓风正低头坐在椅子里,用冰块捂着额头,眼角微微泛红,眉头轻皱,皮肤被日光灯照得宛若半透明,像一副过分逼真的美丽油画。 “确实喝得有点多了,”徐晓风痛得说话声音含糊,“抱歉,我可能得进去躺会……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收拾。” 林繁盯着他的额头,安静问:“要不要给洲哥打个电话?” 徐晓风微微一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都这么晚了。” “……”林繁张张嘴,“没什么,你睡吧。” 徐晓风道了晚安,步伐虚浮地走进卧室,轻轻将门带上。林繁在客厅里站了许久,直到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嗡震动。 手机是徐晓风忘在客厅的,来电人:俞洲。 他应该装作没看见,让电话自行挂断。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如果今晚想睡个好觉,最好是现在把电话接起来。 几秒的犹豫,林繁接起电话。 “喂,”俞洲的声音从听筒传到耳中,显得格外温柔,“还没有睡觉吗?明天让你睡个懒觉,十点来接你怎么样。” 林繁不知不觉握紧了手机,脑中全是徐晓风刚才毫无防备的白皙侧脸,心中莫名有种亵渎的禁忌感,低声道:“洲哥,是我。” 电话里安静半秒。 “小繁,”俞洲轻轻笑了一声,“风哥的手机怎么在你那?” 林繁道:“晚上朋友们过来打火锅,刚刚才散。风哥喝多了,已经去卧室睡觉,手机忘在客厅里。” “喝得很多?” “大概两罐啤酒吧。” “都有哪些朋友在?” “你应该不认识,”林繁说,“大部分是一个班里的。” 俞洲再自然不过地道:“说说看,我说不定认识。” 他的语气平和,听起来和电话接通时没什么区别,却有种难以察觉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之感,让林繁无意识间站直了腰,好像又回到了受雇于俞洲的那段时间。 手心微微冒汗,他把今天来参加聚会的朋友一个一个报了名字。俞洲安静听完,评价了一句:“大半都是女生啊,看来他一如既往地受欢迎。” 林繁的呼吸骤然收紧,头皮开始发麻。 那些名字有中文有英文,怎么能一下就听出来性别?还是他真的对徐晓风的每个同学都了如指掌? 发寒之间,俞洲仍然没有挂电话的迹象,他听见他又问:“吃的什么?他喝了酒,我猜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 “他会和朋友之间聊什么话题,学业?生活?或者八卦?” 来自俞洲的询问听起来很友好,像随口一问,林繁却把手机越握越紧,声音也有些僵硬,慢慢地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从参加人员到食物,从酒量到他们谈论的话题、到徐晓风和朋友们说的每一句话,只要是他还记得的,都要被问出来。 聊了十来分钟,俞洲依然彬彬有礼,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道:“谢谢。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明天上午回来接他。” 林繁:“……好的。” 那边准备挂断电话,鬼使神差的,他又忍不住出声,叫住俞洲,压着声音说:“……洲哥,下次还是不要问我了,他不喜欢我把这些事告诉你。” 第236章 电话里头安静几秒,林繁紧张地看了一眼没有关紧门的卧室,最后却只听到俞洲轻轻笑了一声。 电话挂了。 林繁拿下手机,看着屏幕发了一会呆,很快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 他把手机拿出来,看到上面有一笔到账提醒。 两万块,是俞洲曾经从他手里买信息的价格。 林繁愣了片刻,一股被冒犯的热意从胸腔一直燎到大脑,他的耳朵立刻就红了,想马上拨电话回去质问俞洲,又在拨出的前一刻冷静下来,想到家里反复交代不要得罪俞洲的话,慢慢深呼吸,皱眉把手机丢进沙发。 一晚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短信中的那串数字。他从小万千宠爱长大,所有的不甘和憋屈都在俞洲一人身上尝了个够,今晚无论如何都吞不下那两万块的气。 靠着剩的一点酒气壮了胆量,他忍不住爬起床,走到卧室门口。 徐晓风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 明天,他就会从这里搬出去,以俞洲的性格,以后还想要有课外的私交或许就很难了。 林繁久久站在门口,看着徐晓风在昏暗中露出来的俊丽侧脸,慢慢从空气里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好闻的味道,有点像小时候在佛堂闻到的淡雅焚香,混杂着极淡的酒气,神圣又勾人。 他的心咚咚直跳,抬起脚,不受控制地走进门内。 徐晓风头痛欲裂地睁开眼。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但房间里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没漏进来。 有人正坐在床边的沙发里,偶尔会传来一两下极轻的鼠标点击声。徐晓风撑起宿醉的头,从床上坐起身,看到一身西装的俞洲在安静地处理工作。 他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 “怎么不叫醒我?”他皱眉,“你上班迟到了吧。” 俞洲把会议静音,关上耳机,走到床头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俯身亲吻他的眉心:“早。看你睡得这么香,没忍心叫醒你。” 徐晓风回吻了一下他的侧脸:“早,来多久了?” 俞洲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八个小时,来的时候,林繁正微微弯腰,试图靠近床上昏睡的人。 他掐着秒表进门。 他是故意的。 而此时,林繁留下来的觊觎、冒犯、恐惧、惊慌都已经被冲淡,这个房间仍然安稳平静,看起来和过去的几百个早晨没什么区别。 俞洲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微微笑着,道:“没来太久,昨晚喝很多?” “就喝了两罐啤酒,好多人在宿舍,闹腾到后半夜……”徐晓风揉揉太阳穴,“等我一下,我洗个澡。” 俞洲:“都哪些人在?” “大部分是班里的同学,”徐晓风说。 “男生女生啊。”俞洲跟在后头。 “女生居多吧。” 俞洲露出笑意,风哥没有骗他。 下一秒,他声音里带上毫不掩饰的酸意:“女大学生一定年轻又活泼,很讨你喜欢,才能高兴喝到后半夜。” 徐晓风回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反而勾了一下嘴角,并不讨厌俞洲吃这种没由头的飞醋。 他喜欢俞洲直接了当地跟他表达想法,这样才更像一个正常的恋人,让他感到安全。 徐晓风笑道:“你都开始吃十八九岁小姑娘的醋了?” 俞洲从身后搂着他,在他侧颈处蹭了蹭,道:“当然,我还不到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你了。” 亲吻落在他的耳后。徐晓风闻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将他推开,迅速带上了浴室的门。 俞洲看着磨砂门里透出的肉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是林繁刚刚发来的消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勾起嘴角,将信息彻底删除。 等徐晓风收拾完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外面的客厅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林繁居然没有去上课,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手里紧紧抓着遥控器,背挺得笔直。 徐晓风还在关门,俞洲温声开口:“小繁没去上课?” 沙发上背影马上用力绷住,徐晓风也回过头来,看到他有些惊讶:“今天上午不是满课吗?昨晚喝多了?” 林繁没有应。 三四秒奇怪的沉默,徐晓风眉头微皱,看到室友慢慢站起身,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道:“是啊,喝多了睡过头,干脆就请假了,顺便送送你。” 他看起来脸色苍白,眼睛下带着深深的黑眼圈,昨晚或许真的喝太多了。 徐晓风笑道:“谢谢,不用送,我们在一个班,明天还一起上课呢。” 林繁僵硬地点点头,盯着桌上的花瓶,既不敢看徐晓风,也不敢看俞洲,低低道:“一路顺风。” 徐晓风觉得室友有点奇怪,但他现在还宿醉着,大脑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又跟林繁聊了几句,谢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和俞洲一起离开了宿舍。 迈出玄关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今天天气极好,明媚的春日阳光一泻而下,天空蓝得像被海水洗过,暖风懒洋洋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摆。 他微微眯眼,一种奇异的情绪升腾起来,让他忍不住握住身边人的手。 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第一步,他想着。 是个好兆头。 “去喝粥吗?”俞洲紧紧反扣住他的手,牵着他慢慢往停车场走。 第237章 “好啊。”徐晓风和他肩并肩,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融为一体,似乎再也不可能分开,“今天你开车。” 俞洲“嗯”了一声,微微偏过头冲他笑,完全对称的脸被阳光照着,英俊得让徐晓风产生了两秒的目眩。 他看了许久,无比清晰的确认到了自己此刻的情绪,是爱。 他在俞洲的眼睛里,也清晰地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只是比他更沉、更深、更浓郁。 他们彼此。徐晓风又想。 这就够了,一切总会越来越好。 搬出去与俞洲同住的第二周,徐晓风在上课的时候没看到林繁。 和林繁交好的一位同学说,林繁家里有急事。 他的唯一前室友悄无声息地转学回国了。 还有最后一点小尾巴! 第122章 落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晓风有那么一刹那手脚冰凉、心脏直跳,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腕,拼命想将他往下拉,拉到不见天日的阴暗里去。 这样的幻觉持续了好几秒,身边的同学问:“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徐晓风回过神,身体仍然是僵硬的,不怎么自然地冲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好突然啊,都没有听他提过。” “是啊,”同学道,“听说是爸爸身体不太好,催他回去继承家业。他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徐晓风心不在焉地又聊了几句,然后盯着草稿纸上的公式发了一会呆。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不正常的。 林繁本就是独子,如果父亲身体不好,他转学回国合情合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把帽子扣给俞洲。 理智告诉他,自己此刻疑神疑鬼得和精神病患者没什么区别。 但太阳穴依然跳得厉害。 徐晓风握住笔,努力往下又算了几行,随后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将数字全部划掉。 最终,他还是给宋秋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查查林繁的事情,不要让林家发现。 收到宋秋回复的时候,徐晓风正靠在沙发里玩扑克。 俞洲坐在他的身侧,刚抽出一张新牌,放在扑克牌边上的手机忽然嗡地一声亮起,屏幕上跳出未读消息,来信人“宋秋”,信息预览:“不是吧,你该不会又看上了...” 他们两人同时看到信息。 举牌的手一顿,俞洲的目光挪到徐晓风脸上,嘴角的笑意不变,问:“看上了什么?” 徐晓风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拿起来,在俞洲看不到的角度把信息划开,假装没听清:“嗯?” 聊天框里,宋秋的完全回复是“不是吧,你该不会又看上了林繁?我找人打听了一下,他爸爸前阵子脑溢血,家里只有他一个独苗继承家业,所以火急火燎把他从国外叫回来了,现在正和家族企业里的老头子们斗法,听说被欺负得很惨。” 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脑溢血……徐晓风松了口气。 这种疾病应该跟俞洲没什么关系,果然是他太过杯弓蛇影。 松懈之后,一股淡淡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俞洲重新开始,却还是控制不住猜忌。 他看了俞洲一眼,后者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秋哥刚才的信息,”俞洲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说你看上了什么东西?” 徐晓风轻轻“啊”了一声,不太自然:“没,我……” 俞洲抿了一下唇,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又不想听了。” 徐晓风:? 他凑到徐晓风眼前,低声道:“每次你想要撒谎的时候,眼睛就会左右乱看,就差没把心虚两个字写在额头上。我不想听你编出来的理由。” 徐晓风:“……” “有这么明显吗?”他没什么底气地问。 俞洲亲了亲他的嘴角:“嗯,很明显。”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 徐晓风慢慢叹气,揽住俞洲的肩,道:“他问我是不是看上了林繁,因为我找他打听林繁的事情。” “林繁?”俞洲微微皱眉,“他不是回国了吗,你打听他做什么?” 徐晓风看着他没说话。 片刻对视,俞洲显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变暗一些。 薄唇重新抿起来,绷成一条不怎么愉快的线。俞洲把手中的扑克放下,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身往卧室里走。 徐晓风一愣,心狠狠沉了沉,立刻拉住他的手腕:“生气了?” 俞洲:“没有。” “你生气了。”徐晓风肯定地说。 他抓着俞洲不放,几秒僵持,最终是俞洲先软化,仍然在沙发里坐下,揽住他的腰,把他盘进自己怀里,脸埋到柔软的颈间。 “我和林繁有亲戚关系,你想了解他为什么回国,又不直接找我问,是因为在怀疑我把他弄回国?” 徐晓风决定坦诚一点,心虚地问:“嗯。所以,是你吗?” 俞洲抬起头,两人离得很近,可以径直看到对方的眼睛深处。徐晓风忽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悸,说不上来是感到不安还是感到心动,或者两者皆有。 俞洲反问:“我为什么要把他弄回去?” 徐晓风:“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 第238章 俞洲笑了笑,将他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瞳孔沉沉的,道:“实际上,我对出现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太喜欢。但我觉得我最近表现还不错。” 徐晓风听着,慢慢地也笑了。 俞洲又道:“他是自愿回国的,离开前还来找过我,希望我帮助他掌控爸爸的公司。” “你答应了吗?” “当然,为了感谢他一年来对你的照顾。” 俞洲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划开微信,让徐晓风看他和林繁的聊天记录。 徐晓风有些心虚,只是粗粗扫了几眼,看到上面都是很正常的沟通交流,最近一次记录就在三天前,林繁问他怎么才能搞定一位姓刘的老头子。 他把俞洲的手机扣起来,伸手搂他,低声道:“对不起……” 俞洲的手沿着他的睡衣下摆往内,不动声色地圈住了怀里人的腰,用手掌中的茧子缓缓蹭细腻的皮肤:“我很伤心,老师。我以为我们已经彻底重新开始。” 徐晓风觉得痒,捉住他的手腕,正好碰到那道狰狞的疤痕。长出来的新肉仍然是粉色的,摸起来脆弱柔软。 “我做不到完全忘掉过去,但会一点点改,”徐晓风把他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刀疤,“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俞洲盯着他看。 徐晓风靠近他,主动吻住他的嘴唇。 俞洲等待已久,露出一点笑意,立刻将他用力圈住,抱到自己腿上,一只手穿过细软的黑色发丝,扣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穿过松紧带,检查今天留下的伤口。 徐晓风立刻绷紧了腰,侧过脸去躲避他的嘴唇,手掌挡住俞洲越来越靠近的胸膛,微微咬牙:“还疼。” 俞洲:“我看看。” 徐晓风想去捉他的手,还没碰到便闷哼一声,软倒在俞洲肩头。今天是周六,他们白天已经浪费了一整天,俞洲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求,直勾勾望着徐晓风露在空气外的半截白皙的腰。 一阵难耐的沉默,徐晓风因为林繁的事情心中内疚,放纵着怀里人的动作,呼吸渐渐收紧,皮肤上一点点蒙上细密的汗意,挪动膝盖,让沙发发出轻微的响动。 “不肿了,”俞洲在他耳边小声说,喷出的气息将徐晓风的耳垂染得通红,“风哥,冤枉我一回,是不是该给点补偿?” 徐晓风:“明天还要出海。” “那就取消行程,”俞洲的手指缓慢又不容置疑地找到了猎物的弱点,只花了几秒的时间,便让他几乎从沙发里弹起来,心中的底线也跟着一退再退,“我现在很难过,呼吸有点不太顺畅,左胸也闷闷作痛,老师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小洲……”徐晓风低声求饶。 俞洲笑了两声,胸腔跟着嗡嗡震动,连着徐晓风相贴的左胸也震了一下,一种奇妙的酥麻感袭击了他,让他背脊上生出鸡皮疙瘩,身体也紧随其后做出了诚实的反馈。 俞洲笑得更深,抓住他的证据,声音里带着一点得意:“看来,老师这里和我想的一样。” 徐晓风耳朵已经烫得厉害,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头一沾枕头,徐晓风差点昏睡过去。 他已经忘了今天为什么惹俞洲生气,也忘了心中迟迟无法平息的疑虑,甚至连林繁两个字都没再想起来,迟钝地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感觉到俞洲拉开了他的裤子,用冰凉的药膏处理那几道有些过分的牙印。 他梦中表达不满,往后轻轻踹了一脚,接着被人握住了脚踝,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沿着脚踝缓慢品尝了一圈。 “别闹了,”他疲倦道,“再闹我要生气了。” 身后人乖乖放下他的脚腕,将剩下来的痕迹处理好,然后拥着他一起躺进被子里,声音里带着懒散的餍足:“要睡了吗?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徐晓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慢了好几拍才含糊问:“什么?” 俞洲握住他的手,拉到嘴边来亲吻无名指上的素戒,先停顿了半分钟,再缓缓吐气,轻而郑重地开口: “晓风,再过一段时间……我们找个空去结婚吧?” 徐晓风好半晌没反应。 一阵漫长的安静,睡意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褪去。徐晓风睁开眼,看到眼前年轻英俊的脸庞,心中竟然没有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好似他们早已走到这一步,不过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仪式。 没有恐惧,没有焦虑,没有猜疑。 他甚至品到了一点类似于愉悦的情绪。 而就在半年前,俞洲将他从订婚宴上带走,在阳光下肆意告白,提出要抛下一切、与他一起来s国的时候,徐晓风的第一反应是深深的不安,仿佛他们即将踏上一段完全不可控的未来。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或许是俞洲的心理治疗效果卓越,或许是徐晓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温柔的陷阱。 房间很昏暗,睡眠灯勉强照亮两人的瞳孔,里面专注地映着彼此。 俞洲在紧张,哪怕装得若无其事,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于是,他反扣住俞洲的手。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俞洲松了一口气,眼睛里含着希冀和期待,灼灼地望着眼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找个时间结婚吧?” 徐晓风很平静地回答道:“好啊。” 第239章 平静得好像在谈论明天早上吃什么早餐。 俞洲先是一怔,随后整张脸都如同被点亮了般活跃起来。他靠近一些,把徐晓风揽住,又道:“等这个暑假,你放假了,我也请一个长假,我们去d国,在一片能够看到雪山的草地上办低调的小宴会,只请我们最亲近的人,让妈妈证婚……” “好。” “我明天就去找设计师,重新定一对更贵的戒指,现在这对还是太素了。” “嗯,都听你的。” “还有我们的礼服,我提前看好了最新季的高定,上周已经找人预留着,过几天再量一下你的尺寸,让人慢慢改。” “嗯。”徐晓风的声音越来越轻。 “困了?”俞洲也跟着放轻声音。 没有人应。 俞洲低头,看到徐晓风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长而卷的睫毛如同夜间休息的蝴蝶,在脸颊上投出安静的阴影。 曾经被失眠困扰的人,已经可以在谈论完“结婚”之后安心入眠。 俞洲看了许久,嘴角笑意加深,悄悄将手机拿过来,把伪造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然后低头亲吻徐晓风光洁的额头,替他仔细掖好被子,靠在枕边,慢慢闻着那股熟悉的檀香。 明明还是秋天,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徐晓风捡回家的除夕夜,北风夹杂着暴雪,呼呼地从窗外吹过,而他躺在狭小又温暖的客厅沙发里,身上盖着家中唯一的被子,徐晓风守在他的身旁,四周宁静、安全、暖和,一切风刀霜剑都与他们无关。 俞洲闭上眼睛。 所有的疲倦都沉淀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飞了几万年、累到极点的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可以的窝。 “晚安,老师。”他近乎呢喃地说,“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