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志异》 瓶颈 这夜,就是那样的黑。 街上的街灯绵延向前,似乎看不见尽头。 浓浓的雾,带着水气,还有一股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气味? 旅人说了,这叫──凋零。 小镇的氛围总是如此,不理会日历上的蓝绿红,日復一日地,烟轻轻、水濛濛。 小镇的深处,有一座别致却荒废多年的花园;镇上老一辈的人常说,那些年枫叶落下如雨的景象,会让人认不出这里是小镇的一部份。 花园的深处,有一座别致却荒废多年的水池;镇上中一辈的人听说,那些年枫叶落在少女发际的景象,会让人忍不住想踏进水池,替少女拭去那片贪恋少女美貌的叶。 水池的深处,有一座别致却寂寞多年的少女雕像;白石砌成的裸露胴体,蹲坐在池中的岩上,纤细的右手高举绕过发际,向左扶着倒立的瓶身,左掌心则托着朝下的瓶口……清水如细泉,自瓶口倾泻,打在少女的脚踝上,也打在男人们的心上。 镇上小一辈的人传说,那些年当瓶口的水不流了,小镇上就会无故少一个人。 不拘高、矮、胖、瘦,但都是──小孩。 人们开始疏离少女、疏离水池、疏离花园。 甚至,疏离小镇。 如今的小镇,只剩走不出去、或不愿离去、或根本无处可去的老人。 少女的瓶中水,终年不息;因为小镇里,已不见小孩的踪跡。 青春的气息彻底自小镇抽离,所以旅人说,小镇剩下的,就只是凋零…… 这夜,依旧那样的黑。 街上的街灯绵延向前,一名红发的黑衫青年站在灯下,身上的顏色,比夜还要深邃。 昏黄的灯,隔着雾气,落在他的发际,发丝上的微小凝珠,无所遁形。 黑衫青年走进了小镇、走进了花园、走进了水池、走近了……少女。 少女深邃却空洞的眼,微微一颤。眨眼瞬间,舞扇般的眼睫在灯下搧动;当细緻的鹅蛋脸仰起时,那僵硬的唇已能言语:「你……」 黑衫青年要求:「交出小孩的魂。」 「不能放、不能放……」惊恐鸣响在少女的声音里。 黑衫青年提醒:「你的瓶太小,装不下这许多。」 「不可以、不可以,只差一个,我就能离开水池,就只差一个呀!」懊悔回盪在少女的哭泣里。 黑衫青年承诺:「你把魂给我,我能让你离开。」 「你骗我、你骗我,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呢?却总是给我一个又一个的瓶……」怨恨飘散在少女的情绪里。 黑衫青年耸肩:「你认错人了,我初次来访小镇。」 「不可能、不可能,我认得你衣上的黑、你发上的红、你脸上的笑。我肯定你就是你!」执着沉淀在少女的瞳孔里………… 当年的小镇、当年的花园、当年的水池、当年的少女。 在那枫叶落下如雨的季节,人人都为她的美貌所陶醉。少女的长发如流云,无风自舞;少女的脸蛋如玉瓷,看不出其基底为石;少女的肌肤如凝脂,即便在冬夜也能生温。 就连旅人都说,少女的美,让人自叹不如! 小镇的人都爱少女,不论高矮胖瘦、老弱妇孺。 直到,那个身穿玄衣的男子,脸上带着浅笑,踏着夜色,来到她的面前。 少女托瓶的手微微一松,身动、眼动、心也动了。 少女未曾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竟还是男子。 羞涩渲染在少女的悸动里。 再也无心托住那沉重的瓶。瓶自双手滚落,少女只想起身,投入他的怀抱…… 不料,男子无声无息的接住即将落地的瓶。 男子说话了,嗓音像风,宜人。「碎了多可惜。」 「不要紧、不要紧,我想……跟你走?」渴望盈满在少女的期盼里。 男子微笑了,笑意似酒,醉人。「别动!先帮我一个忙,拿好了。」 男子将瓶置回少女肩上;少女本能的一托,瓶又回到她的身上。 只不过,瓶似乎轻了许多许多,少女困惑着。 男子转身了,身影如魅,诱人。「帮我收集童魂,瓶满了,我带你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个独自来到水池边游戏的小孩,都会被吸进瓶里。进的是人、倾泻出的,却是血;乾涸了,又有新人进。 小镇的人,看不见那惨绝的红泉;少女看不出那泪痕上的哀伤。 她的眼里,除了那宜人、醉人、诱人的男子,难容丝毫飞絮。 蓝蓝蓝蓝蓝绿红,薄纸三百六十五;男子踏过夜色,又来到她的面前。 「带我走、带我走,你瞧,瓶就要满了……」雀跃飞舞在少女的情怀里。 男子瞇眼了,凤眼如波,勾人。「真的?让我看看。」 少女听话的递出瓶,男子举瓶摇了摇。 男子叹息了,语调似秋,殤人。「还是不够,再多一点,一点就好……」 男子又将瓶放回少女肩上,然而,少女的身子却重重一颤。 瓶,更轻了。无须掂量,瓶,全空了。 困惑飘散在少女的惆悵里。 男子告别了,瀟洒如影,惑人。「再过不了多久,你我便可形影不离。」 花开花谢,就在瓶将再次盈满之际,男子适时现身。 如同上回,一声不响的窃取了瓶中一切。 此后岁月,少女数数期盼、次次落空。 如今,花园已人烟罕至。少女发际的叶,已无人撩拨;毒藤缠绕她的脚踝,洁白的胴体染上凋零的顏色,即使夏季的烈日,也照不出暖意。 瓶口的细泉依旧日月川流,然倾泻的已不是血,是泪…… 而那宜人、醉人、诱人、勾人、殤人、惑人的男子,也不再出现。 黑衫青年摇头。「我同情你,但遗憾我始终不是他。」 少女认清了,这青年并非玄衣男子;然,索取的目的却是相同。 「你走吧、你走吧!别说是你,就算他亲来,我也绝不放手……」防备构筑在少女的固执里。 黑衫青年无奈,右手两指扣着红铃,轻轻点在少女的眉心。 动弹不得! 无措扩散在少女的眼泪里。 捧起她手中的瓶,黑衫青年单手扛在右肩上,转身步出水池。 「我能让你离开,但不能保证,你能走多远……所以,还是别动的好。」黑衫青年一打响指,少女重获自由;青年却已步出花园。 别动! 当年,玄衣男子正是如此要求少女,却累得她眾叛亲离;不!既已一无所有,除了寻他,别无旁念。 何不啟程?离开水池、离开花园、离开小镇。 少女站起身来,舒展筋骨,却因维持同姿势太久,龟裂的双臂应声断裂; 少女故作坚强,走出水池,但双脚受毒藤的浸淫,膏肓的双足粉碎脱落; 少女无法站立,也无手支撑,硬生生扑跌倒地, 这一跌,身首异处…… 「凋零瀰漫,你又能往何处去?」黑衫青年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似乎即将步出小镇。 这夜,始终那样的黑。 街上的街灯绵延向前,似乎看不见尽头。 街灯的尽头,便是小镇的出口。 浓浓的雾,带着水气,还有一股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气味! 旅人说了,这叫──等待。 街上的街灯绵延向后,旅人站在灯下,身上的白袍,比昼还要明亮。 昏黄的灯,隔着雾气,落在他的发际,发丝上晶蓝的水珠,熠熠生辉。 右肩扛瓶的黑衫青年走到了旅人面前。 旅人笑了。「这次花了不少时间。」 黑衫青年抱怨:「不若你,无事一身轻。」 这夜,摆脱不了那样的黑。 看不见的街灯、看不见的小镇。 一黑一白, 消失在尽头…… 失色 霓虹闪闪,车水马龙。 招牌上,五光十色的灯彩,落在旅人的白袍上。 璀璨的霓虹,娇媚的顏色。 旅人说了,这叫──奢迷。 城里的人始终忙碌,成天朝九而作、晚五而息…… 城里的夜始终忙碌,成天朝九而息、晚五而作…… 城里的霓虹,始终忙碌;跟着夜的脚步,在车水马龙中,绽放五光十色的灯彩。 虽说人们晚五而息,但这个「息」,倒也未必真是歇息。 城里的夜,显的更为喧闹。 魔魅的男子一身玄衣,霓虹们闹不上他的身;那深邃的色泽彷彿能吸取万物,深不见底。 旅店招牌上的粉色霓虹不以为然,轻描淡写的对着男子闪着光芒。 男子视若无睹,任由光晕被自身衣衫吸尽。 粉色霓虹不可置信,绽放更加明艳动人的緋红;但依旧无法在男子身上留下丝毫痕跡。 粉色霓虹不愿放弃,倾尽毕生的光亮而绽放。不久,旅店招牌上,透着女子喘气的声音,不服输的粉色霓虹却时闪时灭;逐渐黯淡的光芒,犹如年华转眼老去的少女,让人怜惜。 男子走出了这条街。旅店招牌上,一片黯然。 酒店招牌上,青色与紫色霓虹,也听说了关于男子的事情。 青色霓虹轻笑:「那抹霓虹本就昏暗,在那条没人肯去的街,少了她,也没啥差别。」 紫色霓虹也说:「若是让我们也遇上了,肯定让那玄衣男子一身灯彩。」 她俩娇笑的耳语传到了男子耳中。 于是,在一个喧闹的夜里,男子来到了城里的酒店前。 青色霓虹巧笑,她的光芒奔向男子,英文字母外型的萤光落在男子的肩头;男子却轻轻一拂,带走了肩上的妖华。 青色霓虹看了看紫色霓虹,紫色霓虹型若盛开的花;两姊妹携手,那妖异又华丽的青灯紫光一同绽放…… 路上的行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今夜的酒店,让人望眼欲穿。 酒店里的人,凭着醉意,拥吻身旁的情人。今日这城、今日这夜、今日这酒、今日的霓虹,让人情不自禁。 看着招牌下方人们脸上映着青紫光晕,霓虹姊妹满意的笑了;只要她们一联手,没人可以抗拒她俩的诱惑。 突然,紫色霓虹一阵惊愕! 那男子,依旧纹风不动的立于人群中,不若旁人一脸的陶醉。霓虹的光芒非但沾不上他的身,就连他白净的脸蛋,也如新月般,独自皎洁。 男子的表情像在嘲弄,取笑她们品味低俗的卖弄、取笑她们不知节制的消耗。 青色霓虹感染了姊妹的恐惧,几个字母笔划也不再清晰。 渐渐的,人们自梦中醒来;突然觉得这样的招牌过于俗艳,实在无须魂牵梦縈,便纷纷离去。 在眾人散尽后,男子对着酒店的招牌莞尔一笑。他转身,带走了最后一丝的青灯紫光。 男子走出了这条街。酒店招牌上,一片残缺。 城里的人或许忙碌,成天朝九而作、晚五而息…… 城里的夜或许忙碌,成天朝九而息、晚五而作…… 城里的霓虹,却一片狼藉。望着夜的脚步,当车水马龙中的人们,发现霓虹日渐憔悴的时候,却已经太迟。 红色、黄色、绿色霓虹三胞胎迷失了;人们找不到进退的方向,在街口上撞成一团。 青色、紫色霓虹姊妹黯淡了;人们寻不着饮酒的地方,失了醉意,情人们也只好各自散去。 粉色霓虹沉默了;人们觅不见休憩的所在,整夜像游魂似的满街游荡。 霓虹闪闪,人去楼空。 招牌上,残花败柳的灯彩,落在旅人的白袍上。 浑浊的霓虹,看不出任何的顏色…… 旅人说了,这叫──暮迟。 城里的夜,显得十分喧闹。霓虹们哀声叹气、悲痛哭嚎;侧耳听来,如同疯人院里老婆子们的呜咽哀鸣。 听来教人噪耳,却又让人心酸。 「看来这下你可要伤脑筋了。」踏夜而来,一头红发的黑衫青年訕笑道。 旅人还来不及开口,霓虹们掀起骚动:「就是你!把我们的光芒还来……」 大善未必有人闻,小恶却能传千里。 黑衫青年望着满城的霓虹;如风中残烛、如桃花凋零、如古琴断絃、如浓雾蔽月。 黑衫青年旁观着霓虹们的丑态,无意辩驳、也无须辩驳。 旅人开口了,微风般的口音:「尔等勿躁,我当寻法替你们添色。」 霓虹们雀跃了,满心期盼,却又将信将疑;但至少听进了旅人的叮嘱。 ──勿躁。 霓虹闪闪,枯夜残梦。 招牌上,奄奄一息的灯彩,落在旅人的白袍上。 失色的霓虹,徒留悲哀的顏色…… 旅人说了,这叫──悽凉。 霓虹们发现旅人的归来,想躁动,却已无能为力…… 旅人自怀中,掏出一翦桃枝;桃花的情思被旅人牵动,儘管离了母根,却因旅人英俊的脸庞,而怀着女儿般的娇羞,丝毫不见离乡的愁绪。 旅人开口了,微风般的嗓音,拂向桃枝:「你可愿留在城里,替人们点亮归途?」 桃花羞羞,轻点着头,神态动人。 于是,旅店招牌上的灯,亮了! 粉色的霓虹,掺着桃花的香气;无家可归的人,望着灯、寻着香,回到了心里的桃花源。 旅人满意的笑了,又自怀中取出乘水的净瓶。 旅人开口了,微风般的嗓音,拂向清泉:「你可愿留在城里,替人们指引情路?」 泉水素来嫻静,然而看似波澜不兴,眼角却难掩澎湃,眼波一眨,算是同意。 于是,酒店招牌上的英文字,亮了! 青色的霓虹,酿着泉水的沁心;孤单寂寞的人,望着灯、循着泉,儘管紫色霓虹花尚未绽放,但绵绵的情意已滴落心潭,涟漪荡漾…… 今夜,旅人可忙了。 这些天,他四处奔波;借来了桃花的粉、泉水的青、薰草的紫、胭脂的红、香果的黄、嫩芽的绿…… 只为失色的霓虹们,再添红妆。 旅人纷纷开口了,微风般的嗓音,纷纷拂向本不属于城里的粉、青、紫、红、黄、绿。 她们,也纷纷被说服,同意留在城里。 霓虹闪闪,笑语復萌。 招牌上,鸟语花香的灯彩,落在旅人的白袍上。 明媚的霓虹,自然的顏色。 旅人说了,这叫──生活。 城里的人依旧忙碌,成天朝九而作、晚五而息…… 城里的夜依旧忙碌,成天朝九而息、晚五而作…… 城里的霓虹,依旧忙碌;赶着夜的脚步,在车水马龙中,绽放领航的灯彩。 迷途的路人、离乡的家人、失散的情人啊! 霓虹中,自有归属。 化雨 窗外,烟雨濛濛。 书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笔,在绿格稿纸上,留下一则则故事。 故事里有人,叹那芸芸眾生,有的时候,比鬼还不如。 老人纸上的故事已近尾声,那是关于背叛的故事。 故事中,女主角宝萱,为了成就自己的爱情,背叛自己的表妹,横刀夺爱,抢了表妹富可敌国的未婚夫。 就在宝萱的婚宴当天,绝望的表妹,一人默默在房里,一瓶安眠药,挥别人世。 有情人未必成眷属,绝情人却能双飞比翼…… 孙女推门而入。「爷爷,别再写那个故事,人家不喜欢。」 老人回头,思绪中断,只好先哄孙女入睡:「小乖乖,爷爷不写了,陪你睡觉去。」 当老人回到书桌前,数张稿纸受雨水晕染,模糊些许段落。 老人想起孙女入梦前的心愿;或许……故事能有不同的结局? 窗外,烟雨苍苍。 书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笔,在绿格稿纸上,留下一页页传奇。 传奇里有狐,敬那皓皓白狐,有的时候,连仙也不如。 老人纸上的传奇已近尾声,那是关于报恩的传奇。 传奇中,白狐昊泽,为了回报猎户餵食的恩情,愿捨弃性命,让猎户剥去牠一身皮毛,以交换那被富商抢走的妻子。 猎户赎回了妻子,却永远失去白狐。 白狐的魂回盪在雪山的尽头;但愿,猎户与妻子,一世平安。 孙女红着小眼眶,有泪闪闪。「爷爷,昊泽好可怜……」 老人心有戚戚,却说:「可昊泽终究是狐,取代不了猎户的妻。」 窗外,烟雨茫茫。 书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笔,在绿格稿纸上,留下一桩桩异闻。 异闻里有鬼,看那缕缕孤魂,有的时候,比人还不如。 老人纸上的异闻已近尾声,那是关于復仇的异闻。 异闻中,女主角瑜真,为了挽回自己的爱情,伤害自己的表姊,只为夺回自己富可敌国的未婚夫。 就在表姊的婚宴当天,妒恨的瑜真,默默来到新房,一瓶毒药,葬送了表姊。 表姊成了鬼,日夜在宅子里游荡;然宅子里人丁兴旺,区区一缕魂,又能如何? 人绝了心,比鬼还恶毒;人粗了心,做鬼仍糊涂。 孙女还是不满意,摇着头。「我不要,我要她们都好好的……」 老人轻轻一叹,不再说话。人间事犹如水中月,易缺、难圆。 窗外,烟雨瀟瀟。 书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笔,在绿格稿纸上,留下一篇篇神话。 神话里有仙,笑那飘飘仙女,有的时候,比狐还不如。 老人纸上的神话已近尾声,那是关于势利的神话。 神话中,仙女丽娘,为贪图人间富贵,背弃与猎户的誓言,投入富商的怀抱;然痴情的丈夫却认不清仙女的隐瞒,以狐妖的不死皮毛,赎回了仙女。 富商得了狐妖的皮,拋下怀中的仙女,披上皮毛,从此不入轮回。 仙女在富商身边待久了,失了仙灵之气,难以维持美貌。趁着夜深,脚踏祥云,不告而别。 猎户失魂回盪在雪山的尽头…… 数张稿纸受雨水晕染,猎户、仙女、富商…… 不知去向。 老人回过头,发现踏夜而来的,却不是孙女。 黑衫青年来到书桌前,对着老人微微一笑,语带崇拜:「我是你忠实的读者,你的故事、你的传奇、你的异闻、你的神话,都是我架上的收藏。」 不及讶异青年的出现,老人已迷失在对方的恭维里。确实,他满腹经纶、阅歷丰富,他写出来的东西,不论何年何月,都是畅销。 「你来找我,有何指教?」多年来,老人看惯了书迷们各种疯狂离奇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有人託我带个口信给你,她们和我一样,也很崇拜你呢!」黑衫青年环顾房里陈设,老人虽名利双收,但书房却很是简约。 「她们?」 「她们!」黑衫青年指向墙上的相框,相片里,是两名秀丽的女子;她们穿着上个世纪流行的旗袍,泛黄的相纸,显然年代久远。 「你开什么玩笑。」老人发怒,预备送走今晚的不速之客。 「我可没有骗你,你的妻子瑜真,还有你无缘的未婚妻宝萱,她们说了,你让她们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她们早已放下恩怨,只盼……与你重逢。」 老人苍老的身体微晃。「她们真这么说?」 黑衫青年点点头,相片里的两个女人依然秀丽;然而那笑容,却已是百年之前。 老人知道,时候到了,平淡的说出最后的要求:「如果可以,我想,再留下最后一个故事,给我的孙女。」 黑衫青年同意了,是成全、也是同情。 窗外,烟雨瑟瑟。 书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笔,在绿格稿纸上,留下一段段的回忆。 回忆里有人、有狐、有鬼、有仙;回首来时路,有的时候,令人迷网。 老人纸上的回忆已近尾声,那是关于长生的回忆。 回忆里,富商百湛,富可敌国,点石成金,左呼风、右唤雨;下至走卒、上达皇亲,都想与他结交。 权、利、名──人的一生莫说兼得,能取其一,已是万幸。然富商得天独厚,坐拥三者;就连皇帝老子在他面前,也矮了一截。 然而,富商却渐渐发现,自己炯炯的眼不再清澈、豪迈的嗓不再宏亮、灵活的四肢也不再敏捷。 岁月之箭,又有谁能挽留? 苦思不解之际,仙女的羽衣,在他面前飘然若雾。祥云上的女子,语如蜜:「奴家丽娘,愿以仙法为君添寿,望君许奴家荣华无虞。」 于是,一人一仙,达成交易。一个怕死的人、一个势利的仙。 然而,仙女食言;丽娘挥霍他的金银,却未能替他带来长生。眼、嗓、身,依然日渐衰败,不听使唤。 富商又陷入苦思。 这夜,富商的家门前,来了一名访客。 是一名玄衣公子,公子听了富商的烦恼,说道:「东家莫愁,我听闻雪山有灵狐,若能取来狐皮製成大氅,着于身,便可长生。」 富商思忖,颇感为难:「狐有灵性,擒之不易。」 那公子浅笑,却说:「不难不难,灵狐虽罕见,但猎户有之;猎户者,仙女之良人……」 有了玄衣公子的相助,富商取得灵狐皮,也手握了岁月之箭。 自此,天地同寿。 马车里的富商、轿子里的富商、黄包车里的富商、轿车里的富商…… 回忆里,富商百湛,富可敌国,点石成金,左呼风、右唤雨;下至百姓、上达显贵,都想与他结交。 那一日,富商的车子,差一点就在路口,撞上一对上街的表姊妹。 那一刻,走出了传奇与神话的富商,却走进了与她们的故事和异闻…… 黑衫青年凑上前,咀嚼着书桌上的故事、传奇、异闻、神话,甚至是……回忆,无奈的说:「若让我来写,定给白狐不同的结局;由始至终,唯牠最真。」 老人回过头,澈悟道:「其实,你与那玄衣公子十分相像,我一见到你,就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但没想到,你竟是……」 黑衫青年打断他,问道:「玄衣公子?那他可有留下名号。」 「阿若,玄衣公子他……自称阿若。」 不等黑衫青年再问,老人褪去身上素白的外衣,白衣落在地上,化成一小块狐皮。老人趴倒在书桌上,出窍的魂化成青烟,消散在窗外的雨里。 黑衫青年弯身捡起狐皮,仅有掌心大小;然灵狐一身皮毛应不仅如此,其馀的,又在何处? 窗外,烟雨濛濛、苍苍、茫茫、瀟瀟、瑟瑟…… 黑衫青年无声的望着窗外的雨, 疑惑,更深了。 黎歌 他倾听我的敬语。 而他正百无聊赖,你正瑰丽…… 关东之战神?尹龙乘战功赫赫,併吞关原四方,却仍不饜足。东瀛海外、舆图疆界,似有异国可供侵略。 身着玄色狩衣,狐媚的纳言神官?阿若占言道:「寻得贞女琮声,四海可夺。」 战神好大喜功,以祖传「龙骨」,交换贞女的下落。 樱花落下的季节,似雨血。瑰丽的琮声立于罗生门下,手揽二弦琴,一奏〈黎歌笑〉,鼓动军心…… 数年后,尹龙乘凯旋归来,却不见贞女的身影,只徒留断弦之琴。 他接纳我的颂语。 而他正无所事事,你正美丽…… 赭海之巨擘?欧里希雄心壮志,游歷七海八荒,却仍有梦想。死海彼岸、海图未志,似有新陆可供探险。 身着玄色教服,圣洁的神諭教宗?阿若预言道:「寻得圣女蒂芬,死海可渡。」 巨擘满心雀跃,以祕宝「海笙」,交换圣女的下落。 海浪翻腾的烈日,似惊涛。美丽的蒂芬立于鬼风号上,手悬圣水晶,一抹「黎歌笑」,抚动晚霞…… 数年后,欧里希满载而归,却不见圣女的身影,只徒留碎裂之晶。 他臆测我的悼语。 而他正无动于衷,你正綺丽…… 盛京之盟主?董仲颖野心勃勃,权倾京畿五湖,却仍有野望。朝堂之上、龙图之下,似有天命可供掠夺。 身着玄色道袍,睿智的占天国师?阿若示言道:「寻得天女唐霜,天命在握。」 盟主求之不得,以上古「铜鼎」,交换天女的下落。 战鼓震天的神州,似龙吟。綺丽的唐霜立于雁门关前,手执白玉毫,一赋〈黎歌笑〉,声动京师…… 数年后,董仲颖酒池肉林,却不见天女的身影,只徒留伤心之毫。 他解读我的暗语。 而他正无可奈何,你正华丽…… 荒原之王者?天狼宇机深诡譎,号令部落万里,却仍不安寧。阴山峡谷、岳图暗处,似有异端可供颠覆。 身着玄色法氅,神秘的幻覡祭师?阿若阐言道:「寻得巫女鎏金,邪夷可破。」 王者胸怀天下,以神器「狼彝」,交换巫女的下落。 黄尘浩瀚的大漠,似迷局。华丽的鎏金立于楼兰碑旁,手扬惊鸿袖,一舞〈黎歌笑〉,风动云惊…… 数年后,天狼宇威名远播,却不见巫女的身影,只徒留无情之袖。 他质疑我的諫语。 而他正无可救药,你正艳丽…… 幽冥之殿君?凌水瑶心怀谋逆,执掌阴司七殿,却仍不安分。冥界之首、命图之际,似有亲情可供背叛。 身着玄色斗篷,魔魅的修罗使臣?阿若惑言道:「寻得神女苔瑛,十殿归一。」 殿君鬼迷心窍,以界令「命符」,交换神女的下落。 暗无天日的地宫,似寒渊。艳丽的苔瑛立于禪政坛侧,手拈广寒琴,一曲〈黎歌笑〉,撼动人心…… 数年后,凌水瑶四大皆空,却不见神女的身影,只徒留无奈之声。 五域之霸,会师神州──只为,一女而来! 统摄万军的尹龙乘,似虎不屈;却寻不得那雨血里的琴声。 掷地万金的欧里希,似蛇不饜;却望不见那惊涛里的笑靨。 美酒万乘的董仲颖,似豹不羈;却探不着那龙吟里的才思。 跋涉万里的天狼宇,似狼不弃;却访不遇那迷局里的舞姿。 封印万念的凌水瑶,似狐不亢;却找不回那寒渊里的曲调。 多少徘徊、多少执着,只为那年难忘的黎歌笑。 然眾人皆知,儘管放弃权势、放弃财富、放弃野心、放弃生存、放弃欲望…… 此女,亦不復得。 ★★★ 我听见你的腹语。 而我正无忘初衷,你正秀丽…… 那〈黎歌笑〉自东瀛以西、死海以南、朝堂以降、阴山以东、冥界以北,婉转的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正在渡船,船沿两侧燃着烛火;我将船驶向不可知的那方。 船上的你正沉睡,你瑰丽、美丽、綺丽、华丽、艳丽;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脸庞更显秀丽。 主人们寻不着你,我想自是不会轻言放弃。 然放弃一个人容易;但想找回曾被自己所弃之人,却需要运气。 主人们运气不佳,他们找不到我、找不到船,更找不回你。 你是黎歌笑。 我却是神官、也是教宗、曾是国师、亦是祭师、更是使臣;有时,或兼是、且是…… 总将深邃的玄色穿在身上,我名── 阿若。 儷择:上、夏日刨冰 说好是夏天;失信的早晨,却迟迟不来。 烛影摇动。 在这不需点灯的年代,他却不时替自己点上一缕烛光。 任凭家人的嘲弄或不解,依旧故我。 旅人说了,这叫──怀旧。 曾有那样一座避世的小镇,那曾有花园、有少女雕像、更有望不尽的烟雾…… 小镇已多年没有外来者,直到「他」此次归来,为止。 在那有点远又不算太远的二十年前,于小镇中心圆环区的冰果室,他,诞生。 炙热的小镇、狂热的天;好久好久没有迎来新生儿的喜悦,镇民全像发疯似的,瘫痪了小镇圆环的要道。管他祝贺、路过、看热闹…… 似乎只要晚了旁人一步,就会被时代所捐弃。 冰果室老闆抱着血淋淋、闹哄哄的儿子,在那个眾人奔腾的夏日,替「他」取名为── 蒋刨冰。 街道另一头,宋家有女初长成,但却是长于千里之外。 今年夏天,老镇长的掌上明珠,终于在离家二十年后,留洋返乡。 气质高贵的她,只带回了三个女儿和一名司机,却不见有夫婿陪伴。 于是乎,小镇里开始议论纷纷。听说,镇长女儿在留洋其间,被当地的洋人富商包养;又或者与学校里的华裔教授忘年热恋;不然就是邂逅了同为留学生的东南亚华侨富二代…… 父不详与私生女的话题,成为小镇的热门题材。所幸老镇长还算德高望重,加上镇长女儿的美丽大方;所有镇民还是礼貌的称她一声:宋小姐。 至于宋小姐的三个女儿,嗯、怎么说呢…… 总而言之,就是截然不同的三朵……奇葩! 宋家大姊,优雅的──宋霜花。一套粉色的丝绒洋装,波浪捲的长发透着金红的顏色,深邃五官还有白皙肌肤,全身上下洋溢着洋人的贵族血统。 宋家二姊,冷艳的──宋雷花。一袭翠绿的苏绣旗袍,细直的黑发盘在脑后,嫣红唇色与似远山的黛眉,活脱脱像自十里洋场走出的夜玫瑰。 宋家三妹,热情的──宋雪花。一件水蓝的摺袖衬衫,不似姊姊们的大家闺秀,利落的中性短发,小麦般的肤色很是健康,青春洋溢。 这日,黑色的轿车来到蒋家的冰果室前。 驾驶座的车门开啟,司机率先下车;只见他一身黑西装,搭配压低的绅士帽,遮住了半张脸,仅露出那魔魅擒笑的薄唇。 司机来到后座门边,恭敬的开啟车门。 一隻戴着蕾丝手套的葇荑伸出,司机伸手一牵,迎出了一名公主般的美人儿。地上不知何时已被铺上了红毯,大姊宋霜花娇柔的脸上贵气逼人,从容的撑起阳伞,站在红毯的那一端,宛如公主驾到! 司机依然恭谨,紧接着,一双穿着镶珠高跟鞋的长腿也跨出车门;二姊宋雷花一身高叉的旗袍性感撩人,冷艳的眼扫过一旁围观的飢渴镇民,略带鄙夷的踏上红毯。 至于三妹宋雪花早已耐不住性子,开了另一边的车门,脱兔般的蹦跳下车。 三妹来到大姊身旁,调皮的说:「大姊,才一小段路,不用撑伞吧!」 大姊莞尔,转头对司机道:「阿若,这里人多,你先到别处晃晃,晚点再过来接我们。」 「是,大小姐。」司机恭敬頷首,转身驶车离去。 这场儷人行的戏码,可把蒋刨冰给看呆了。 一时忘了关掉刨冰机,手中的冰盘堆成一座高耸冰山,落地的碎冰瞬间冰震他的脚趾,让他猛然回过神。 一旁的客人喜孜孜的从他手中抢过冰盘,狡猾的笑道:「唉呀!老闆,你也太大方了。」 无暇顾虑自己的亏损,只因,宋家三姝恰恰已来到他的面前。 「你、你们好,请……请问是要吃、吃什么冰吗?」蒋刨冰瞬间刷红了脸,像隻迷途的小鹿。 大姊霜花礼貌一笑,柔声问道:「你好,请问蒋伯父在吗?」 「蒋伯父?哪个蒋伯父?」蒋刨冰傻愣的搔搔头,小镇里有不少他们蒋氏的宗亲,若不指名道姓,实难聚焦。 「啊!抱歉,我们要拜访的是蒋仲捷,蒋伯父。他老人家在吗?」 「喔、就是我老爸啊……嗯哼!小姐要找的,正是我父亲。」蒋刨冰抖擞精神,公主殿下面前,可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那太好了,蒋伯父他现在人在府上吗?」 正好,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吊嘎与短裤,踩着破旧的蓝白拖鞋,自后厅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红豆。 「老爸,有人找你。」蒋刨冰顺手一指,把手足无措的球拋给父亲。 蒋先生见到三名衣着名贵的淑女驾临小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衣着举止十分失礼;赶忙放下豆盆,抹去额前汗珠,朴愚的打招呼:「三位小姐,找偶有什么素?」 大姊霜花再次确认:「您就是蒋仲捷蒋伯父?」 「素啦素啦!偶就是蒋仲捷。」 「蒋伯父,我们是村长的孙女,我叫霜花。这两位是我妹妹,雷花和雪花。」大姊霜花点头行礼,并自皮包中取出书信,礼貌的呈到蒋先生面前,续道:「爷爷让我们带来信函,务必请蒋伯父亲自过目。」 蒋先生不知所谓,只好顺势而为,但他其实大字不识几个,望着信纸呆了片刻,便挥手对着儿子说:「阿冰,你过来唸给偶听。」 蒋刨冰接过信纸,见内容是用小楷写成,于是开口唸出声:「蒋府仲捷先生敬啟……」 蒋府仲捷先生钧鉴: 当年蒙先生再造之情,宋某始有今日光景。本欲将小女诗诗许配先生,怎奈昔时先生已钟情令夫人日久;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忍强求。现闻令郎刨冰公子,青年才俊、学成归乡。适逢宋某旅居国外的孙女:霜花、雷花、雪花已届婚配之龄;今特命眾孙女登门拜访,请先生雅鑑。若有幸能得刨冰公子中意,敬请回覆宋某,自当择吉日让两人…… 「……完婚!」蒋刨冰失声叫道。蒋先生倒是一脸的平静,只问:「然后勒?」 佳人配才子,宋某自恃家教严谨,孙女过门定能事亲至孝、夫妻谐美。以了却宋某此生报恩之心愿。此番天赐良缘,请先生切莫推辞。 敬请崇安 宋玖宁拜上 蒋刨冰拿信的手不住颤抖,偷瞧着三名风情各具的宋家千金,一颗男儿心七上八下的。 蒋先生上前抽走信纸,仔细摺好后放回信封,递回大姊霜花的面前,说道:「老村长太客气哩啦!偶当年只是顺手给哩他一杯水,不素什么大恩吶!大小姐帮偶把信拿回去给老村长,就说偶心领了啦!」 大姊霜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两位妹妹;二妹逕自摇着檀扇,一脸的淡漠,虽说是在冰果室里,但终究酷暑难耐;一旁的三妹偷挖了一口红豆泥放入口中,露出甜腻的笑意。 想起出门前爷爷的叮嚀,望着眼前蒋先生退回的书信,大姊霜花一时犹豫,不知是该接、还是不接…… 儷择:中、旧友小莫 说好是秋天;失信的星空,却迟迟不来。 晚霞浮动。 在这不需点灯的岁月,他却不忘替自己点上一缕烛光。 任凭邻人的规劝或不愿,仍然故我。 旅人说了,这叫──守旧。 蒋宋联姻的喜讯,不久便轰动整座小镇。好久好久……小镇上真的好久没有办喜事了。 镇民们张灯结綵,象徵喜庆的红灯笼连绵十邻八厝。老镇长嫁孙女,气势堪比公主出阁。 话说那一日,当大小姐宋霜花望着蒋先生退回的书信,正感到进退维谷之际;身穿黑西装的司机适时的走进冰果室,油亮的黑皮鞋,踏破盛夏的暑意,里外围观的群眾,都感到一股莫名的沁寒。 司机仍旧戴帽,说道:「蒋先生,太老爷特地让小姐们归国,就是希望报答您当年的恩惠。当年之事或许只是你的滴水之举,但对太老爷来说却是涌泉之情;先生可能不在意,但太老爷却是岁岁深烙心头,此恩不报,只怕……死不瞑目。」 「你说地太严重哩,偶承受不起啦!」蒋先生还是不领情,再高明的说客,他也无动于衷;只不过……这男子的嗓音,好像似曾相识:「对哩,你素?」 司机摘起自己头顶的绅士帽,黑里透红的玄色短发,向脑后梳成整齐的油头,脸上带着魅惑眾生的笑意,他说:「我是宋家的司机,名叫阿若。」 「偶好像……见过……」你? 许是天气真的太热,又或者是蒋先生操劳过度;那一日蒋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这样晕了过去。 蒋刨冰急忙上前搀扶住父亲的身体。事发突然,使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好事的人潮不断聚集,宋家三姊妹在阿若的护送之下,退出了冰果室。 至于老镇长的那封书信,仍紧紧握在昏迷的蒋先生手里…… ★★★ 宋老镇长的官邸,是一座跨时代的洋楼建筑。说不出是復古还是前卫,巴洛克式的屋簷却悬掛着古意盎然的宫灯;取景苏州园林佈局的花园,却又安置了维纳斯诞生的大理石雕。 老镇长放松心情的喝着咖啡杯中的铁观音,神态安寧的喃喃自语:「信没有退回来,这婚事、就算是成了……」 几日后,蒋家托人送来口信,只说是同意了这桩亲事,至于新郎倌挑中那位小姐,却没有道分明。 传讯的人转达了蒋先生的想法:儿女嫁娶、父母之命。我只有一个儿子,但老镇长却有三个孙女,请宋家自行安排新娘的人选便是。 位在宋家洋楼三楼西侧的二小姐闺房中,四柱盖顶的花绒洋床上,赤裸的宋雷花枕在玄衣男子精实的胸膛上,语调慵懒,嗔道:「爷爷说,派你去就能成事;这下好了,要是爷爷选我嫁过去,那可怎么办?」 那一日,她可是极尽的傲娇轻慢,就是希望自己千万别雀屏中选。 玄衣男子深吸口菸,接着丝丝吐在雷花丰盈的乳房上,眼神迷离道:「蒋家的愣小子有真龙天子的命格,你若跟了他,下半生就有享不尽的辉煌。」 雷花俯身贴近他的唇,缀吻剩馀的半分轻烟,吐气如兰:「我不稀罕,我要永远这样和你在一起。」 「永远这样……不穿衣服?那可罪过了,潦倒的穷司机拐走一丝不掛的宋家二小姐。这要传出去,谁信?」玄衣男子瞇眼擒笑的表情,实在令她癲狂痴喜。 「我信我信。」宋雷花紧勒着阿若精实的肩颈,褪去大家闺秀外衣的她…… 为爱,无惧。 ★★★ 夏日炎炎,就在暑气渐退的某个午后,蒋家的冰果室,有客临门。 但却是:一、枚、拗、客! 「卖刨冰的刨冰,我要一碗公的刨冰。配料的仙草要切丝、花生放三十九颗半、米苔目要两百七十条,都帮我切成八公分;最后,炼乳要绕九又三分之一圈。」 「什么!」蒋刨冰先是一阵错愕,抬头看清拗客的面目,惊讶的开口:「你!不就是那个莫、莫……莫……」 「对!莫、莫……莫……」红发青年跟着点头,期待对方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莫……咦?……莫什么来着?」嘀咕老半天,蒋刨冰实在想不起来,眼前这位曾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大学同窗,他的鼎鼎大名到底是?「……呃、莫同学,嗨!好久不见。」 红发青年白眼一翻,小小的失望了一下。「算哩!名字不重要,叫我小莫就好。」 他好奇的打量小莫,对方一头浑然天成的亮红短发,虽带着几分不良少年的味道,但白净的长相又很是纯良。 「小莫,你今天怎会来这里?真是稀客。」他陪笑着说。 「切~~!是你自己说,有空到你的家乡来找你,要免费招待我吃刨冰。你都忘啦?」小莫露出一脸失望神色,刻意的很逼真。 他们的交情比水还淡,以往就连路过点头也时常忘记;但蒋刨冰就是很难忽略有这样一号人物。 对方竟然可以仅从毕业典礼上,他随口一句:「我家住在那偏远的小镇」的客套话,就能循线至此!是壮游呢?还是刻意寻访…… 正在思考如何招呼,小莫有意无意的问道:「我看镇上挺热闹的,是有什么庆典吗?」凑热闹达人一脸雀跃。 蒋刨冰不好意思的说:「不是庆典,是老镇长要嫁孙女。」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铺张;那嫁得是哪一家的青年?」挖了口冰,小莫间聊似的追问。 「就是……新郎、就是我。」蒋刨冰更加感到羞窘。 「哇!那可要好好恭喜恭喜你了。奇怪!你是要当新郎的人,干嘛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因为,我老爸目前还卧病在床。」 于是,蒋刨冰将那日宋家三姊妹来访,还有父亲在见到司机后,便从此不醒人事的经过,全告诉了还不是很熟悉的小莫。 人就是这样,因为不瞭解彼此,反而能够坦然以对。 小莫在听完事情的始末,盘里的冰已尽数融成糖水,他好奇的说:「那是谁派人回覆宋老镇长,答应了这门亲事?」 「是我堂叔擅自作主,他说只怕我老爸是醒不过来了;如果能攀上宋家的女儿,对我、对整个蒋氏宗族都是好事一桩。」 「也是啦!娶妻入豪门、胜读十年书。」小莫感同身受。推算一下时间,又问:「那你干嘛还拖拖拉拉的,莫非……宋家三姊妹是绝世丑妞?」 「不!宋家小姐们都很美丽,不管娶到哪位,我都心满意足;只是……我希望能等我老爸醒来以后,由他亲自同意这门婚事。」 「这样啊!好吧,我也不能白吃你的冰,不如、你带我去看看你爸的情况;别忘了,我可是有旁听过医学院的课喔!」 蒋刨冰将信将疑,抱持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小莫带到父亲的床前。 小莫随意看了昏迷的蒋先生一眼,于是绷指在他的眉心一弹…… 神奇的是,昏迷一个多月的蒋先生,竟然真的缓缓甦醒过来。 只不过当蒋先生逐渐清晰的视线,一看到儿子身旁的红发青年,呼吸又瞬间急促起来!「阿……阿若……」 小莫马上拿出口袋中的黑框眼镜,往脸上一戴,镇压住了一脸的狡黠,添了几许书卷气。他礼貌的说:「蒋伯伯,人的长相难免相似,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若;我是刨冰的大学同学,我叫小莫。」 蒋刨冰一边替父亲拍背顺气,帮腔道:「对对对!这位是小莫,今天才刚到我们镇上来;也是他治好老爸你的喔!」 儷择:下、小镇有喜 说好是晴天;失信的日曜,却迟迟不来。 乌云躁动。 在这不需点灯的当下,他却不免替自己点上一缕烛光。 任凭旁人的暗示或不语,还是故我。 旅人说了,这叫──念旧。 在宋家的要求下,一切婚礼依循古制。 黄昏时分,蒋家的迎亲队伍,锣鼓喧天,抬着一顶艳红花轿,浩浩荡荡的来到宋老镇长的官邸前。 新娘子凤冠霞帔,盖头遮掩她的身分,今日新娘何许人也,竟秘而不宣! 垂摆两侧的珠串流苏,随着新娘羞怯的步伐而舞动;在喜娘的搀扶下,神秘的新娘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那顶花轿。 耳边的喧闹声逐渐微弱远去,四周只剩下树林中夜梟的低鸣;又行了一段路,花轿里的人感觉到花轿被安放下来,犹如被弃置般,不再前进。 「哼!」一声冷笑自花轿里传出,轿帘由内而外被风吹开;自轿里走出的,却是一名──玄衣男子。 男子环视四周荒芜枯野的景象。花轿旁,还散落着八张白纸人,纸人们的脸上画着腮红、胸前写着囍字。 男子魔魅的眼神带着鄙视,轻慢一笑:「真有意思。」 从山丘远眺小镇,此时,万家灯火齐绽放;蒋宋联姻的喜宴上笑语喧天。 好个偷天换日! 玄衣男子心念一转,打算迈步走回小镇,然而…… 旅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袍如昼,旅人的嗓音素来温润如玉,他说: 「吉时已过,何必执着?」 ★★★ 喜宴上,蒋刨冰脸色微醺,在眾亲友的轮番敬酒之后,已然藏不住醉态。 小莫来到他的身边,笑着说:「恭喜你囉!老同学。」 蒋刨冰三分醉意,说道:「小莫,这次多亏有你帮忙;只是我不懂,那抬往后山的花轿,里面的人又是谁?」 小莫替他斟满酒杯,说:「谁知道老镇长在盘算些什么?反正你娶得美娇娘,其他的事,不用太在乎啦!」 蒋刨冰想起适才喜娘回报,新娘子的人选,正是他最心仪的对象。蒋刨冰心满意足的乾了这杯。 「我说刨冰,正所谓成家立业。既然结了婚,我想你也该离开小镇,到外头去闯闯;凭你的学识,不要只是留在小镇里卖刨冰。」小莫说。 「可我老爸他、我不放心……」七分醉意,三分醒。 「那简单,带着他一起离开吧!我看小镇已不适合你父子俩居住。」 「为什么呢?」蒋刨冰不解的问,但酒精已全然佔据他的神智;他感觉到小莫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头。 下一刻,似乎……有某样东西正被硬生生的抽离…… 「这样的年代,不需要真龙天子,如此命格,反而会让你陷入险境;看在你请我那碗冰的分上,我就再帮你一次。」小莫说完,硬是将蒋刨冰与生俱来的龙气封入手中的一枚玉环。 总算大功告成,小莫满头大汗。 小心翼翼的将玉环收入怀中,小莫对着恍神的蒋刨冰道:「还给你留下了一点点,够你一生受用。」 语毕,小莫起身,踏过眾人的欢顏,也踏出小镇的质朴。 蒋刨冰趴在桌上,突然觉得眼前的小莫十分陌生;望着红发青年间适的背影,却想不起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 遍寻脑海,蒋刨冰可不记得,曾有过一位这样随兴散漫的大学同学。 后来,听小镇上的人说,蒋氏父子带着宋家的千金媳妇,举家搬离了小镇;有了宋家丰厚的嫁妆,蒋氏一门定居某处海港都市,门第日渐兴旺。红发青年留下的那丝龙气,发挥到了极致;蒋刨冰与妻子宋氏,成了日后叱吒国际的知名人物。 又后来,在蒋刨冰辞世大殮的那天,成千上万悲慟的人们,哀戚的对着承载大体的礼车,止不住哭泣。 人群中,一名红发的黑衫青年静静的遥望着举国动员的哀悼。瞻仰遗容时,黑衫青年深深一鞠躬,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带着圆满的敬意,手腕上的玉环更显晶莹。 龙气匯聚,任务已成。他穿过送葬的队伍,逕自走出那蓝顶白墙的雄伟建筑;走过广场,正要踏出那座巍峨的牌坊。 「小莫!」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黑衫青年转过身,发现英姿焕发的蒋刨冰身穿军服,正挽着甜美可人的妻子,朝他走过来。 蒋刨冰笑着说:「有空到小镇来,我请你吃刨冰。」 黑衫青年立正行礼,朗声说道:「荣幸之至。」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前尘如若梦,不在话下。 ★★★ 话说那日,小莫独自离开了喜宴的现场。 难得重游旧地,红发青年本想顺道去小镇深处的公园里转转,慰问伤心的少女雕像是否依旧心伤。 然而浑厚的引擎声自远方传来,青年知道,旅人将至。 只好作罢前往小镇入口。 一辆珍珠白的porschecaymans已恭候多时。 小莫熟练的开门上车,然而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 惊觉不妙! 车身烤漆瞬间刷成诡譎的酒红,整辆车喷射驶出的同时,驾驶座上那人的白袍瞬间退去,化为剪裁合身的brioni黑西装。 「你?是那个司机!你到底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玄衣男子目不转睛的直视路况,薄唇一抿:「名字不重要,叫我阿若就好。」 奔殤:一、神秘请帖 父亲的丧事一过,我突然变得无所事事。 本就冷清的老旧公寓,如今剩我一人,孤寂会在夜里的枕边低语…… 我,彻夜未眠。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电铃声扰人清梦,睡眼惺忪看往墙上掛鐘,才知已是午后。 我没有工作、没有目标,却有着用不完的时间。 邮差递出信件并要我签收,一脸不高兴的抱怨:「关靖,掛号信。怎么这么晚才下来?」 「从楼上跑下来,所以比较久。」我不好意思的搪塞,掩饰刚睡醒的窘态;但蓬乱的发似乎早道明真相。 也不理会我的解释,身体始终没有离开机车的邮差,扬长而去。 我望向手中信件,谁寄的鬼东西?竟敢打断我一场好梦。 校庆邀请函! 高中母校的logo印在牛皮信封上;如同烙印于我的心房,那遥远却清晰的青春记忆。 虽说我百无聊赖,但我却不曾鉤沉那已然飞逝的岁月。 我的人生,唯有向前、也……只能向前。 本想将邀请函随手丢进资源回收箱,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心,便拆开来瞧瞧。 看能搞出什么花样?想必不外乎是找些小吃摊位进驻园游会;要不广邀杰出校友回来歌功颂德一番。 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花丽的辉煌掩饰虚无的憔悴,就如同世纪末舞台剧的荒诞走板。 「思念你的人,正在这里等待你的归来。」 就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然后仅留下活动日期。漆黑纸张、枣红笔跡;其馀,一无所知。 我一时分辨不出,是学方大搞创意、或者受限经费;竟会寄出这样简陋的邀请函。 但不可否认,我已被那神秘且略带诡异的文句所深深吸引。 等待我的归来?那思念我的人,又会是谁? ★★★ 高中母校的天空,是浑浊的灰。 云朵呈螺旋状,融入灰濛濛的天色;周围的景物明亮,看得出是白昼,但空气却是浑沌的让人分不清时间。 母校建筑的整体外观是整片的水泥墙,不嵌砖石,始终犹如尚未竣工的状态;但走廊上的栏杆却漆上鲜红似血的朱漆。 眼前景物让我一时迷网。似曾相识,却又不言而喻的陌生。 大概是太久太久,没有回来了! 一定是这样。 原来,那些我自以为鲜明的记忆,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腐蚀殆尽;仅剩似是而非的轮廓,里面的章节,任人自由书写。 没有园游会的摊位、也不见名人来露脸;所有的事物都是简单的色调,并非我预想的色彩斑斕。 倒是栏杆上的漆,朱艳刺眼。 我独自在教室前的走廊漫步。喧闹声不绝于耳,果然是校庆,欢乐的气氛四处瀰漫。 不时有人从我的身旁跑过,像是在追逐嬉闹;我眼角一瞥,却是些灰濛濛的人影,看不清具体的形象,但隐约感到,他们笑逐顏开。 一道道的人影自前后两端,不断与我错身而过,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不知道他们最后何去何从,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追逐下去?抑或是在某个墙角撞散了自我。 我反覆思考着,不自觉又抬头凝望天际的捲云;或许,那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靖学长,好久不见。」 背后有个声音,叫住了我。还没有回头,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跑到了我的面前。 难得,这是个身影清晰的人,还染着一头亮红的头发。 现在的高中生真有种,若是让当年的教官见着,肯定气到吐血! 「你是?」 「我是小莫啊!学长你才毕业几年,就已经老人痴呆啦?」红发少年揶揄说笑,一副和我很熟的模样。 毕业几年?我哪记得! 对时间无感的我,只知道,当我参加了第一位大学同儕的婚礼;出席了那场国中同学的告别式;被高中好友兜售直销药品;接起第一通推销借贷的电话…… 我赫然惊觉!那些年,大家一起追着沉佳宜的记忆,已然遥不可及。 「喔!小莫,好久不见。」我敷衍的回应,其实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个人;若他真是我应届的学弟,也早该毕业了吧! 「学长,你……真的记得我吗?」红发少年瞇起眼睛,一脸狐疑的盯着我。「别装懂喔!那请问、我是哪一班的?」 鬼才知道!老子连自己的班级和导师都忘得一乾二净,还管你是哪一班?于是我说:「我不确定,但反正我对你有点印象。」 他收敛贼眼,态度转缓。「算了,老实告诉你,自从你毕业后,我就一直留级到现在,目前是超级资深的高三生。」 我打量他的面貌,确实就是高中生的模样;如果他不主动和我攀谈,我根本不会去质疑他的岁数。「学弟可真会保养。」 「我这就叫做逆天。」小莫得意了起来。 接下来,他便陪着我,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散步,叙聊起那些我实在毫无头绪的旧事。 下雨了,那昏暗的天空,我始终分不清是流云还是阴霾。 雨声淅沥,小莫喋喋不休的与我间聊。这期间,那些影子仍偶尔不时的自我俩身边跑过;只不过,笑语不见了…… 我不解的看向他们,而对面各个楼层的走廊上,那些人影像是逃命般的慌忙奔走。 小莫似乎发现我的疑虑,突然话锋一转:「学长,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学校是人鬼共处的这件事吧?」 「咦?」我诧异出声;突然间,脑海里那道无形的封印似被解开,我想起了几幕,那关于我在这间学校里的点滴片段。 奔殤:二、不知死活 我是升上高中的那年,才举家搬到这座城市。 城市位处山丘林地,本就较为僻静;但随着时代变迁,人们于此落地生根。 宅厝商街都到位了以后,人们开始注意到教育的问题。为了节省学子转车到邻市就学的劳顿,于是又啟动了校园的兴建计画。 说来尷尬、人们这时才发现,所能利用的空间,早已所剩无几;平整的腹地又掌握在富二代的手上,不愿割爱。 不得已,人们只好在低洼地区填河造地,与此过程中,也顺道整顿了河岸边的乱葬岗…… 老梗的情节到此打住! 反正,我新生报到的那天,只觉得学校的外观、天空、人物、一切一切,都是暗灰色的。 每间教室的前排与最后一排,都不坐人,被刻意的空了出来;听说好像是要留给那些想读书,却来不及长大的孩子们。 地下室深处的房间铁门深锁,小窗前供奉三炷清香,曾有人透窗窥视,里头併置着三具楠木棺材;听说每当学校的教务忙不过来时,里面的人就会出来支援。好在天空始终如此的灰,人与非人都照不出影子;所以很少有学生会发现,衣冠楚楚的代课老师,根本没有心跳声。 合作社的阿姨最是迷糊可爱,时常找错钱;把钞票拿给非人、而收到冥纸的同学只好一脸无奈,大声强调:「我、是、活、人。」 还有,算好人数的期末考卷总是不够发;老师改作业时常改到点名表上没有的名字。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完整的看到班上所有的同学;不过在这所高中里,人与非人、其乐融融……应该啦!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介于视魂与不见之间,虽无法看清非人的面貌,但我却能瞧见那些灰濛濛的身影。 这里不流行校园鬼故事,大家喜欢四处八卦,a同学与b非人正在趴拖;或是,教务主任最近发福了,殭尸跳的时候,整个走廊都在晃动云云。 「学长,听说你最近总是无所事事?」小莫笑问。 我暗自皱起眉头。真没礼貌,敢情是在揶揄我的米虫人生吗? 好在我修养还算不错,强顏欢笑道:「还好啦!只不过有点嗜睡。」 「喔!怎么个嗜睡法?」小莫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踩在我的地雷上,仍是一脉天真的追问。 「嗯……就是除了吃饭,其馀时间都不省人事。」我故意说的比较夸张,打算杀爆这个话题;不过,却也和实际情况相去不远。 「哇、那很严重耶!」小莫一脸的戏剧化。「我看你要不是有病;不然,就是你已经──死了。」 「掯!少在那边乌鸦嘴。」我一拳打在他的肩上,小莫那自以为幽默的神祕口吻,有够白目。哈!我想起往年在合作社很流行的那句话:「我、是、活、人。」 小莫耸耸肩,还是一副唧唧歪歪的表情。「这很难说,有的非人喜欢四处旅行、有的活人行为似鬼;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fu到,自己早就掛了。」 「嗯。」我没法再接下去。子曰: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懂! 降雨,急骤。 小莫的话题一个开过一个,而我却因为刚才的不爽,态度有些冷漠;但他显然不以为意,依旧眉飞色舞,我甚至有种错觉,他的听眾其实并不只我一个。 终于抵达走廊的尽头,小莫指向前方,在我们所处的大楼与另一栋教学大楼之间,有一座连接两地的陆桥。 让我错愕的是,陆桥之下,不知何时涨满了湍急的水流? 猛然回神,原来在与小莫间聊时;这雨,早已大得不像话! 小莫轻松的语调突然一沉:「学长,我们快过桥吧,水等一下就要淹上来了。」 「什么!」 不待我釐清处境,小莫已经拉着我奔上前。一靠近,我才惊觉这陆桥超不坚固,摇摇晃晃;就像是踩在山林间破旧的吊桥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洪水,不断有水花溅上来。 我有一种感觉,假若失足落水,我将永远留下,成为那些黑影的一分子。 陆桥宽不到一公尺,两侧仅以几条红色铁丝绞成护栏,但之间的空隙很大。小莫很有义气的率先开路,再三向我保证:「学长放心,这桥还算牢固。」 牢固个头!剧烈摇晃不说,我的裤管都被洪水冲湿了。我很鱉三的两手紧抓着左侧的铁丝护栏,像螃蟹般的缓慢横行。 也太幸运了吧!难得回母校一趟,就碰上水灾。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究竟是这个世界想要淘汰我;或者,是母校欲将我永远的慰留? 「加油,快到了!」听见小莫这样说,我顿感踏实;再两至三公尺的距离,就能抵达另一栋大楼的走廊了。 「救命、救命啊!」 这呼救声好近,我环顾周遭,意想不到在我脚边后方几步的距离,正有一个人下半身已没入水中。他的双臂环抱着纵向的铁丝护栏,胸膛以上不断被洪水冲击,岌岌可危。 「小莫等等,有人落水了,快过来帮忙。」我大声对着一脚已跨上岸的小莫喊道。 小莫整个人完全登上走廊,但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的说:「学长,你快上来吧!学校想将他留下,你是救不了他的。」 什么屁话!虽说那人惊慌狼狈的让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我心里有个声音,这个失足落水的人,肯定是我认识的人。 惻隐之心大肆氾滥,那种大难临头,友人变路人的行径,不是我的风格。 懒得再和小莫废话,怒气取代胆怯,我竟然开始往回走,决定独自去救那个人。然而,当我小心翼翼的蹲下,拉住他那胡乱挥舞的双手时…… 关靖啊关靖!你实在太天真了。 水势强大,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没有办法将他自水中拔起;况且我脚下的桥面,是那样的湿滑不稳,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连我都要一起陪葬。 「靖、阿靖,快救我……」这时,那人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终于认出他的身分,我的高中死党──李宣泽。 「阿泽!」情势危急,根本无暇叙旧,我无法将他拉起,但也不愿就此放手;此刻,我是他的浮木、他的一线生机,而他,却极有可能替我敲响丧鐘。 我转头看向岸上,但小莫早已不见人影。 掯!说话白目也就算了,竟然毫无人性,比非人还要非人。 就在我心里咒骂时,小莫不知何时已来到我的身旁,面无表情的问:「学长,你确定要救他?」 「ofcourse!」我暴怒的大喊,或许换种语言、换种态度,小莫就能明白我的决心。 小莫大概是被我吓到了,于是他乖乖的蹲下,和我一左一右的,将阿泽从那滚滚流水中,给拉上陆桥。 我们合力将阿泽扶上岸,阿泽躺在地上惊魂未定;而我则大口喘气,望着正不断被大水淹没的楼层,试图平復这接二连三意外所带来的压力。 小莫走到我的身边,空洞的望着那座才刚灭顶的陆桥,语带无奈,对我说: 「既然你决定让他先走,那你、只好留下……」 奔殤:三、送君千里 我走进霓虹璀璨的城,那笑语薰风的街、那似蛊夺魂的灯。 沿街霓虹闪闪,让人神迷。红色是午后双关的囈语;绿色是窗前的一盏春梦。 好大的城、好长的街,好美好美的……霓虹。 令人目眩的不仅是映照脸上那斑斕的光,还有这城里的人。 似笑非笑,他们微笑、却貌似凝霜;我彷彿看见一幕烈日下的降雪,让人一时、分不清冷暖? 欲泪还泪,她们落泪、却心如毒罌;我依稀嗅出一股蛰伏中的辛辣,使人一瞬、辨不明善恶? 唉!真真美丽的城,只稍抬起头,便能看见那高耸入云的楼;层层叠叠,无声眺望这满城霓虹下的面目全非。 我亟欲审视,审视城里的霓虹、审视他与她,也审视我的归途;由于太过专心,一不留神的撞上了那个人! 「抱歉!真不好意思。」我说,抢在对方埋怨之前。 「没关係,希望你也没事。」声音温润,让人耳目一新。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 「谢谢关心,是我心不在焉。」更令我惭愧,是他的以德报怨。 「你是否遇上了麻烦?」白袍人问道。 喔!我发现原来他有一头蓝色的长发,收拢在斗篷里,判断不出长度。 「我……」迟疑片刻,我说:「我应该是在找东西?对、就是这样。」 「找什么呢?」白袍人续问。 「找?」这下不妙,我到底是在找什么呢?物?钱?还是……我沮丧的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瞎爆了。或许是城里的紊乱,总让人迷失。 「别急,慢慢想,看看能否唤醒一些片段。」白袍人领着我进入一家名为绿海女妖的咖啡店。「或许浓醇的香味能帮助你记忆。」 的确如此! 当我舔去唇上的奶泡时,便说:「我在……寻找我自己。」 白袍人静謐无声,只是凝视着窗外的霓虹;我接着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从哪来?又该去哪里?」 白袍人指着玻璃窗上我的倒影。「或许答案在这里。」 咦!原来我穿着高中的制服,胸前还绣着名字, ──李宣泽? 这是……我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我是叫李宣泽,没错! ★★★ 李、宣、泽。 这个名字彷彿记忆的锁钥,为我揭开了前生的扉页…… 眼前,是清风如昔的晨。 有一座位于山丘林地的小镇,或许用荒僻的「村」来称呼它,更为贴切。 这里有颶风、有微雨;夏如炙烧、冬如寒极。这是生我育我的家。 而我正骑着单车,上学去也。 一走进教室,便看到死党在座位上出神,我问:「阿靖,昨晚又没睡好?」 「不知道,总之很睏。」关靖揉着他那双因长期失眠,而显得迷离的眼。 「你应该去给医生看了,否则早晚会高血压中风,然后gg!」入座后,我并没有放下后揹书包,任由它留在我的背上,彷彿那是一道可靠的后盾。 关靖并没有生气,只是无精打采的耸耸肩;然后趴在桌上,欲睡不眠的,不知道在挣扎些什么?想睡就请假回家睡个够啊,怪人一枚! 关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根本逃不过老师的法眼,上课还不到五分鐘,就被老师叫到教室后面罚站。 只是,他依然一顿一醒的,魂不守舍。 老师更火大了,罚他去跑操场。同学们开始窃笑:「大概是通宵打电脑吧!没救了。」 我不置可否,关靖的确很迷网路游戏;但我相信他不是一个不会自律的人,所以…… 『阿靖最近不敢睡。』我听见非人同学们的耳语;细语若丝,但清晰的扎进我的脑海。我非视魂者,却有「聆魂」的能力。 非人们的消息灵通,且比活人道听涂说来得可信。 『好端端的,干嘛不睡?』我在便条纸上写下这几个字,然后,我听见另一个非人的声音:『他怕做梦,因为最近他的梦,总会成真。』 『你又知道?』字跡潦草,透露我心里的嘲讽。 『我们看过他的日记,是真的啦!』 『真没品,偷窥别人隐私……』虽然很替阿靖抱不平,但我着实有些好奇,便写道:『都是些怎样的梦?』 『呿、你不也是一样八卦,还敢说我们!』非人们小小躁动,那声音有些尖锐。 『我是关心他好吗,到底是怎样?快讲啦!』 他上星期梦见自己掉了钱包,果然这两天就看他四处翻找。 他梦见早自习时,才发现辛苦飆完的作业,被家人不小心回收了,还被老师臭骂了一顿。 还不止呢……他梦见打球被对手撞伤,结果昨天真的出事了。 『拜託!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阿靖掉钱包、作业被误扔、打球受伤,这些事情确实歷歷在目;但此刻自这群非人的口中道来,顶多如事后诸葛的讖言,没啥说服力。 『阿泽,你少在那边铁齿,你要是知道阿靖他昨天傍晚的梦,你就笑不出来了。』 『喂!破梗就不好玩了。就让阿泽吃点苦头,他才会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个梦大概跟我有关,说不定是我会发生意外、受伤之类的。』我刻意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这行字飘逸飞扬,一副道破玄机,无惧命定的豁达。 『嘿嘿,少装模作样了,你现在一定惶惶不安吧!如果你现在跟我们道歉,我可以考虑给你一点提示。』非人的名誉不容轻视,便和我讨价还价。 『你想的美,我不会自己去问阿靖吗?笨蛋!』 那名非人不再说话,不知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发现老师凌厉的视线,所以飘回位子上去了。我看不到非人,甚至连他们的座位在哪也不得而知。 人与人互动时常暗潮汹涌,更遑论是与非人,只能靠点想像力了。 『阿泽,我知道那个梦的内容,但我才不告诉你呢!我希望你也能到我们这边来。』另一名非人在我的耳际轻喃;那是少女怀春的嗓音,甜丝丝、阴森森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将便条纸塞进抽屉,决定专心上课,不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奔殤:四、风雨窗前 晦暗昏橙的街灯,瀰漫千年。 平坦的柏油路因雨渍,深邃的彷若黑泽,一履、即是深渊。 这凌晨里的微雨,如细丝;但打在小镇的屋簷上,仍旧唤起低喃似的滴答声。 偶而几滴脱序的雨珠,放肆自己的旋律,以不随波逐流的姿态,试图敲醒这无人问津的夜。 李宣泽望着窗外远方那盏巷弄里唯一的街灯,心里萌生一股难言的情愫。连日的雨使空气潮湿,然这份迷濛在白日里不易见,但此刻在灯下却分外清晰。 除了灯下那圈微弱的光影,以外的世界,都像是未知深渊。他渐渐有一种错觉,那灯影似乎正逐渐缩小,大概不久后,便将被周围的黑暗所吞噬。 只不过,每当李宣泽的视线离开案桌而投向窗外时,那盏灯依旧静佇;看似微弱,却也淡定。 为了不让自己入睡,李宣泽刻意挑了些很硬的书籍来鑽研,私心想着能提神,却不料用脑过度反倒步步催眠。 看着纸上的文言词汇,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文盲;这些国字他都懂,但组合在一起却瞬间成了句句咒文,晦涩得紧啊! 他托着下巴强睁眼,却难以抑制那惊涛的睡意;终于,他开始频频点头。视线早已模糊,但依旧顽强的不肯索性趴下算了。 半梦半醒。 窗外,临空走过一名玄衣男子,停在窗边向房里凝视。 位处三楼,这样的画面,发生在这个夹于六八之间月份的深夜,着实恐怖诡异。 不过,玄衣男子的面容实在俊美非凡,白净素洁、媚眼如勾。 假如他微笑的对你伸出手,大概人人都会忘了身处高楼,立马跳窗追随吧! 李宣泽的意识早已溃散,摇头晃脑的,压根没有察觉窗外的来人。 「阿泽。」那男子轻声的叫唤,嗓音如歌。 李宣泽自梦境中缓缓甦醒,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他接着看清窗外来客的面貌,诧异的「嘖!」了一声。 他不是震摄于对方非人,亦未让其魔魅的容貌所惑;他只是感到好奇……「我竟然也能看得到你们?」 「你仍是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看见。」男子如是说,逕自穿透窗扉,走进了他的房。 「喔!」李宣泽应了声,眼睁睁看着对方反客为主,坐上了自己的床沿,他心里萌生微慍,有种隐私被侵犯的不快;但面对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故作无事,打着哈欠说道:「我从没听过你的声音,我想、我应该不认识你。」 「自今夜起,我们是好朋友了,我叫阿若。」男子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环顾着房内的陈设,双眼瞇成两条线,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我挺喜欢这里的,我以后会常来找你。」 李宣泽这下再也无法不作声,他说:「等等、你的底是谁?莫名其妙的闯进我的房间,还自以为是的跟我装熟,你究竟想干什么?」 阿若那眼神瞬间盈满了忧伤;这让李宣泽有点后悔自己的态度,正欲讲几句转圜的客套话;不料,却闻阿若似笑非笑的说: 「我刚说过了,我叫阿若;我自你面前从容的走进房间,说『闯』、似乎太重了些;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你非人同学里的一员,只是平时鲜少发言罢了。我过来和你见面,自然是想提升我们的情谊。」 「哼哼!」李宣泽不置可否。他知道同班的非人们各自属于不同的年代,能共聚一室学习也是种独特的缘分;但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眼前的阿若,是来自一个更为遥久的时代…… 「好吧!阿若,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不过现在很晚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鐘,凌晨四点十一分。「这时候的我应该要在梦里;所以,下次有空再聊,晚安,再见!慢走、恕不远送。」 李宣泽的逐客之意显而易见,阿若倒是没再拿出那副忧伤的模样;他只是释然的自床沿站起身,怡然自得的说:「既然来了,还是给你留点见面礼。」 「啊?是不用这么客气啦!」李宣泽摆摆手,你快闪我就很感激了。 「我知道关靖那个梦里的内容,就说来给你做个参考。在他的梦境里,阿泽你将溺毙与水中。」阿若的语调就像在吟诵诗篇,和语意形成强烈的对比。 「什么?」李宣泽的大脑登时空白,摸不着头绪。 他这才正视起阿若的到来,当他想进一步的釐清关于阿靖的梦境;可惜阿若已在转瞬间、离开了。 ★★★ 「阿泽,我做了一个关于水的梦……这次的毕业旅行,我还是不去了。」 听到关靖这么说,原本无精打采趴在课桌上的李宣泽,猛然抬起头来。「等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现在是下课时间,李宣泽过度的反应并没有引来太多的注目。倒是关靖误解了死党的惊讶,不好意思的说:「我知道突然说不去很没义气,只是我真的觉得还是不要去比较好。等以后吧!我们将来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起出去玩,这次就先算了。」 李宣泽知道,关靖是误以为好友在生自己无故缺席的气;殊不知,李宣泽此刻在意的,是昨天半夜里,阿若刻意送来的那句见面礼。 ──在他的梦境里,阿泽你将溺毙与水中。 『阿靖最近不敢睡。』 『他怕做梦,因为最近他的梦,总会成真。』 『喂!破梗就不好玩了。就让阿泽吃点苦头,他才会知道我们的厉害。』 『阿泽,你少在那边铁齿,你要是知道阿靖他昨天傍晚的梦,你就笑不出来了。』 非人们的这些耳语,突然在李宣泽的脑海里反復回盪;彷彿,就连潜意识也忍不住要提醒自己── 灾厄将至! 『既然溺水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为什么阿靖不敢去呢?』李宣泽想不透,不自觉将心事写在课本的空白处。 「因为,在他的梦里,是他亲手将你推下水的……」非人又在耳语,然而,那竟是昨夜里阿若飘渺如魅的嗓音! 那年的毕业旅行,他们学校去了七星潭露营烤肉;至于后来的结果如何?由于记忆有限,且容我日后再续…… 奔殤:五、梦醒时分 母亲的婚事一过,我突然变得无动于衷。 本就空旷的花园洋房,如今剩我一人,绝望会在我的梦里窃窃私语…… 我,夜不成眠。 叮铃!叮铃!叮铃!──── 清脆的闹鐘声惊醒我梦,睡眼迷濛的看着闹鐘上的指针,仍是深夜。 我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却有着数不完的噩梦…… 自幼,我便有着奇特的天赋。梦中所见,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在现实中成真。记忆中,有次我梦到被一隻黑狗猛追不放,母亲为了保护我,被黑狗咬伤了小腿。第二天,我与母亲出门时,她却被一辆黑色的机车撞断了腿! 梦如魘,眠不祥也。所以我害怕做梦。 「小靖,不要胡思乱想,梦不全然是可怕的。」母亲波浪捲的亚麻长发,散发出薰衣草的花香;身上穿的是鹅黄色蕾丝洋装,她总是温婉可人。 那时,我们还住在市郊的花园洋房,就像西洋童话里的场景。辽阔的落地窗,外面是无尽的草原,那有僕人细心放牧的七隻绵羊。 母亲时常扶在窗边,平静的眺望远方,微笑着说:「虽然无法离开,但至少,心是自由的……」 长大后我才知道,我们其实比那些羊还不如。我们只是华丽鸟笼里的金丝雀,我们都是那个人的禁臠。 他总是用全天下最温柔的理由,对我们做出最惨忍的事。 母亲选择三缄其口,也劝我试着像她一样,在梦里找寄託。她患有先天的睡眠失忆症,她总说自己的梦境极美……无奈自己却想不起内容,只残馀心头的一丝甜意。 但母亲并不苦恼,因为她自知,那一切,终究是梦幻泡影。 我年幼无知,从没想过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牡丹亭》里的太守千金,寻梦离魂、弃我而去。 ★★★ 高中时期,或许是因为非人环伺,我的天赋竟逐渐落漆。恶梦不再成真,而周围不时都能听到同学们光怪陆离的体验与超能力。 我暗自庆幸,终于能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好景不常,就在毕业旅行的前夕,当我与死党李宣泽,走进那家超商的那一刻,恶梦已然悄悄再临── 当晚,我们潜入小镇深处荒废多年的花园,夜游那座鬼气森森,有着少女雕像的池塘;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探险无所获,肚子倒是饿扁了。于是,便想说去买个微波的便当来荼毒自己的肠胃。 那是一间坐落于小巷里的便利商店,装潢明亮整洁,但却看不出是属于哪家连锁企业的品牌? 叮咚!玻璃门自动滑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欢迎光临,希望商店让您美梦成真!」 我不禁与阿泽对看一眼,这家店有些古怪!可李宣泽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微微一笑后,竟无动于衷的走了进去。 关于那晚在店里发生的事,我已不愿回想。那些不快的事,何不付诸流水? 总之,我那晚在店里重获了梦境成真的能力。比起童年,如今的梦境与现实已近乎完全吻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预知梦。 ★★★ 想当年父亲经商有成,长年奔波在外;我与母亲被豢养在富丽典雅的花园洋房里。有管家与女僕尽心服侍,而我的学业则请家庭教师单独授课。到了我差不多该读国中的年纪,家里来了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大生,负责教我数理科目。 「有的非人四处游荡、有的活人形跡似鬼;那是因为,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玄衣老师没来由的如此说。我正解题解到一半,好奇的抬头望向他。 老师长的很好看,活脱脱是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我不懂,像他怎么帅的人,为何不去闯荡演艺界呢? 「老师,你说什么?」我猜不出他话里的用意。 「小靖,你有愿望吗?」老师问。 我已然懂事,深知衣食无忧背后的代价,我说:「我希望我妈的病能好起来,也希望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说,你有两个愿望。」 「嗯。」我在想,他接下来应该会说一些:知识就是力量、信念能改变命运的罐头励句等等。不过他却问:「儘管付出代价,你也愿意?」 我考虑了一下。「那得看是什么代价,我是否负担的起。」 「代价当然是你所拥有,总不至于要了你的命。」老师面带微笑,似乎认为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交换。」我无比痛恨这牢笼里的生活;母亲能忘,但我却不能释怀…… 「好啊!如果有一天,你的愿望实现了,可别忘了老师喔!我叫阿若。」 隔日,玄衣老师不辞而别。 不久后,便传来父亲经商失利的消息,还欠下了巨额的债务,就算是卖掉花园洋房,也填不满的大坑。因此,我们举家搬出了花园洋房,委身在城市里破败的老旧公寓。父亲投靠车行,以开计程车维生;而我正好升上高中,前往那所人与非人共处的学校就读。 第一个愿望,实现了! 可是、母亲呢?她好像没有和我们一起搬到公寓。可能是因为父亲破產,再也无力供养她了;于是,劳燕分飞? 我趁着暑假偷偷的溜回那栋花园洋房,大门上贴着法院拍卖的封条,早就人去楼空了。但母亲依然住在里面,说是留下来处理法拍的事宜;我时常趁着爸爸加班未归,去找母亲小住。 直到半年后的一次连假,我又往那里跑;但却在大门外,碰上了一名老妇人和一个道士。 那老妇人头戴斗笠,身穿褪色的暗色套装;她以一柄花色的伞当拐杖,表情哀戚的望着眼前的洋房。道士手拿招魂幡,像是在做法,口中唸的,却是母亲的名字:「李怜依。」 我错愕的愣在原地,难道……母亲想不开了? 那老妇人发现了我,缓缓朝我走来,问:「阿弟,你是不是怜依的囝仔?」 「我、我妈妈怎么了?」 老妇人瞬间确定了我的身分,叹了口气说:「你妈妈怜依前几天託梦给我,叫我过来牵魂,替她举行冥婚。」 我开始有些错乱,怒道:「你在乱讲什么!我妈明明好好的,託什么梦?弄什么冥婚?」 「你妈妈都死了好几年……喔!原来……」老妇人像是突然有所领悟,耐心解释道:「我是平妹姨婆,是你妈妈的远房亲戚。你妈妈从小和我女儿很要好,后来我女儿离开家乡,你妈妈说要去帮我找她,可也是一去就没了消息。后来,她写了封信,说是在城里遇到一个男人,两人已经结婚,并且还怀了儿子,要我别再为她担心。」 「之后我才知道,怜依成了某富商的情妇,后来因为想不开,自杀了。」平妹姨婆红了眼眶。「我们家族的血统,多少都能看得到鬼;可能是你妈妈不忍心拋下你,所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所以说!这些年,和我相伴的母亲,其实早已是非人? 我终于知道了,为何母亲素来足不出户、为何她总是逃避父亲;而父亲总是将我锁在房门外,在我的视线之外,对母亲吵闹施暴。 我问姨婆:「那我妈呢?她去哪了?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佈满皱纹的手轻拍着我的肩,姨婆说:「你妈妈说,终于找到了自己当年的爱人,所以要离开了。」 姨婆叹了口气。「我们家族的女孩命中带煞,我女儿晴玥和你妈妈都是情路坎坷,唉!就连我也……」 母亲终于还是想起了她的梦,奔向属于她的初恋。她的病好起来了,不会再失忆了── 第二个愿望,实现了! 我满脑子都是玄衣老师说过的话,还有他那双无瑕含笑的眼睛。平妹姨婆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她口中的女儿晴玥;其实,就是李宣泽的母亲。 此后几年,姨婆一直暗中接济我的生活,而在她过世后,还留给我一大笔的遗產;我想不透,一个深居乡村的老妇人,怎会有如此庞大的积蓄? 我还清了父亲的债务,还将那座花园洋房买了回来,那是我唯一能垂钓童年的地方;我在洋房与公寓间两地奔走,过着浪子般的离散岁月。我依然做着那些虚无飘渺的梦,但随着年岁渐长,预知的力量已不復存;只是许多过往的人事物,不时前来叨扰。 日出之前,我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回到了那所人与非人共处的高中。独自走出校门,我突然触电般的停下脚步…… 我回过头,正好看见李宣泽一脸不开心的朝着我走过来;而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 『糟糕!我现在才想起,今天跟阿泽约好,下课一起去溪边玩水的。』 阿靖……我等你、好久了…… 旅人说了,这叫──执念。 鬼市 春天的故事,如此的宜人。 我不免要问:是谁偷走我的青春呢? 是祂还是他,是你还是我…… 旅人说了,这叫──追忆。 流云捲走岁月,是谁在默默地哭泣? 眼泪不过是明天的露水, 何不任由?风儿飞。 周娥往自己的脸上涂脂抹粉,直播的画面还没有关,所以她必须保持完美无瑕的姿态,即使她的频道根本就没有人追踪…… 她用一支粉蝶玉簪将自己的头发盘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深闺的贵妇。 丈夫死后为她留下庞大的遗產。八千万对她来说,不过就是老百姓一顿八百块的buffet,眨个眼就没了。 她用这笔钱买到了爱情、买到了虚荣,但却买不回青春? 所以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镜头之前,必有魔鬼! 这时,高档套房的密码锁被解开了,伍维扬推门而入。他是周娥豢养的小狼狗,年轻力盛的健身教练,两人光是年龄就差了快两轮;不过真爱没有距离,金钱更是无敌! 周娥赶忙将电脑登出。抽出脑后的玉簪,揽顺了倾泻的发丝后,妆容无瑕的迎向她的情人。 「宝贝,你今天比较早下课?」周娥记得小男友在worldgym的那堂拳击有氧要到十点半才下课,扣掉过来的路程,现在足足早了四十分。 伍维扬将她壁咚至墙角,雄性粗獷的手臂上,有着骷颅头的刺青。他撩起周娥动过刀的完美下巴。 「小心肝,我昨天路过一家很有趣的店,今天提早下班,想带你一起去逛逛。」 ★★★ 这实在是一处热闹过了头的城市。 灯红酒绿的街,势若通天的摩天大楼;汽车的喧嚣,转入幽暗的小巷,一缕寂寞扑面而来…… 人们渐渐回归梦乡,但街灯却如烛火般的孤独。 巷尾,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店家,明亮的灯光穿透落地窗,成为暗巷里耀目的一隅。 伍维扬大大咧咧的将白色休旅车停在路旁,对着周娥说:「小心肝,我们到了。」 周娥下车后,抬头看了看那间外观像是便利商店,但从招牌上却看不出是属于哪家企业的连锁店;彷彿这是一个全新的品牌,妖冶的logo配色与奇特的字体,让她一时之间叫不出店名。 正当她在困惑之际,伍维扬已将车停妥,自后方搂着她的抽过脂肪的小蛮腰。高调恩爱的一同走入店面。 「欢迎光临,希望商店让您美梦成真!」柜檯后方,身着墨色长袍马褂的店员朗声说道。 周娥被店员的装扮吓了一跳,紧紧的抱着男友精壮的手臂。 店员面白似鬼,但却异常的俊美,笑容如魅的说:「限时推出集点送亡魂的活动,敬请把握!」 周娥感到毛骨悚然,花容失色的问道:「宝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小梦,你吓到我的小心肝了啦!」伍维扬半开玩笑的说。 墨袍店员歉然道:「抱歉,伍先生,我只是例行宣传;希望没有造成你们的困扰。」接着看向周娥。「这位年轻美丽的淑女,就是你时常提起的周娥小姐吧!」 年轻!小姐!周娥听到这两个关键字,瞬间惧意全消,笑容可掬的说:「真是诚实的年轻人,大有前途。」 周娥开始在店里间逛。展示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保养品、医美书籍,不论是取自生物还是非生物;总之,都是一些古今中外的美容圣品。 周娥像是来到一处美容博物馆,惊喜的仔细参观着;她渐渐发现,眼前的事物,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大多是只在电视或书上看过的稀世珍宝。 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伍维扬对店员说:「小梦,你觉得她怎样?是否达到你们的条件?」 墨袍店员答道:「名实相符,可惜非你所有。除非……」 周娥听到这里,突然冒了一身冷汗。他们……究竟是在算计她什么? 那晚回到小套房后,周娥仍是魂不守舍。夜里两人在做爱的时候,她的动作也一反常态的含蓄;伍维扬还以为是她累了,操了她几次后,便各自就寝。 自从上次去了那家诡异的希望商店后,周娥这阵子不敢再与伍维扬接触,也把小套房门锁上的密码给改了。 她敏锐的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下午茶时间,她独自走进了绿海女妖咖啡店,自从避不见面后,她的生活顿失重心,只能靠不断的购物与聚会来填补空虚。 她点了杯最爱的黑咖啡,看似香醇,实则苦中带酸,一如她的人生。 「小姐,你好像十分的烦恼,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回盪;周娥抬起头,发现是一个身穿捲袖白衬衫的男子。端庄无瑕的模样,让她萌生戒心。 周娥喝了口咖啡,冷漠的说:「别浪费时间了!保险、直销、借贷。我都不需要。」 白衫男子依然稳重。「我知道,但我想你需要的应该是──安心、认同与归宿。」 烦啊!这苍蝇般的业务员还真是不死心。算了,反正她也正愁没事用来打发时间,便问:「你好像很会观察人,不如说来听听,我为什么需要这些?」 白衫男子开门见山道:「男友的隐瞒使你焦虑;亲友的嘲讽让你自卑;空虚的生活令你寂寞。所以我说,你需要……」 周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等等!你、你是算命仙?」 「不,我只是一个旅人。」白衫男子笑容和煦。 周娥连忙请他坐下。高人面前不说假话,她一股脑儿的将自己与男友在希望商店里发生的经过,全告诉了初次谋面的旅人。 白衫男子说:「我听说有些来路不明的商人,能实现人们的愿望;但心想事成之后,往往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我想你说的那家店,就是这样一个收买灵魂的地方。」 周娥松了口气,她其实早就心里有数,只是缺个人替她说出来罢了! 她颤巍巍的问:「你觉得,我男朋友是不是想用我去做交易?」 白衫男子露出宽慰的神色,说:「我想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还只是在交往,并没有结婚。你的一切归自己所有,你们的灵魂也并不属于彼此。」 周娥点点头。「这样我就安心了,谢谢你。」 她起身离开咖啡店,很庆幸自己能从旅人的身上,得到了──安心。 安心,亦是心安。 这夜,周娥终于按捺不住,她独自前往那间暗巷里的希望商店。捫心自问,她其实还是很爱伍维扬的,所以她非得亲自去求证一下,看看她的维扬宝贝,是不是真打算将她给卖了。 「欢迎光临,希望商店让您美梦成真!」柜檯后方,那名叫小梦的小鲜肉店员,依然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袍马褂。 周娥等待片刻,问道:「你都说完了?」 小梦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周小姐您好,所有灵魂皆已兑换完毕,那个活动已经结束了。」 周娥不太在意,又说:「上次太晚了,来不及听你介绍。你们店里主打的商品是?」 小梦亲切的说:「我们走得是独一无二的客製化服务,架上陈列的商品,都是来自你内心深处的欲望清单;而且订价合理,你可安心选购。我们不玩灵魂交易那一套,看我们店里的装潢就知道,我们是白店。」 周娥试探性的间聊道:「这些都是有形的商品,我想你们应该也有卖一些无形的东西吧!比方说,像我男朋友一直想买的那样商品?」 小梦有点为难的说:「基于消费者保护条例,基本上我们不会主动出售无形的商品。但……如果你坚持的话,倒是可以跟我们老闆谈一谈。」 「老闆?喔!他在吗?」周娥问。 「真不巧,老闆他批货去了,不确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小梦道。 周娥十分遗憾,转念又说:「小梦,我能知道我男友是想买什么吗?如果我能出得起价钱,我想买下来,当作是送给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小梦考虑了片刻,虽然老闆有交代,要尊重客人的隐私;可老闆也常说,店里的商品往往是待价而沽。这个周娥,应该比那个穷小子出得起更好的价钱吧! 于是他说道:「伍先生想买的,是一个棒球梦。」 ★★★ 周娥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小梦转述的那些话: 『伍先生说,他想要成为叱咤国际的运动明星,他想要进大联盟;而不是每晚在有氧教室里,为了讨好风骚老处女或深闺怨妇,拼命扭腰摆臀的小狼狗。』 但显然伍维扬出不起老闆开的价。因为,代价的条件就是──周娥。 他以为自己是她的谁啊?凭什么将她卖了,去换取那个可笑的棒球梦! 周娥辗转反侧,一想到这里,她就难过的流下泪来。泪水滑过她坑坑疤疤的素顏,还有那些暗沉的黑斑与拉皮后留下的疤痕…… 她其实,还是很爱很爱伍维扬的。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未接来电早就已经破千了。 小套房虽然装潢高档,可少了他阳刚的气味,夜里,其实也是有点冷的…… 周娥终于忍不住的接起手机,她把眼泪擦了,说:「你现在过来,门没锁,我想见你一面。」 当伍维扬走进这睽违一个多月的小套房时,却看到周娥无声的坐在床边。 她素面朝天、洗尽铅华,终于露出了那张,女人四十六岁应有的容貌。伍维扬有些吃惊,周娥从未素顏示人,不论是在家或外出,甚至是做爱。 说真的,卸了妆的她其实并不丑,只是年华早已逝去,脸上细纹如蛛网般的蔓延。 「小心肝?」伍维扬小心翼翼的叫了声。 「这就是真正的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甘愿倾家荡產来实现你的梦想,只要你愿意娶我。」周娥的语气幽怨,像个空虚的富翁,亟欲寻找心灵上的依归。 「我的小心肝!」伍维扬衝上前去,一把将她推倒,粗鲁的剥去她身上仅有的丝绒睡衣。狂热的、兇猛的,侵略了她的人、她的心。 今晚,是周娥与伍维扬的婚礼。没有铺张,只让五星级的外烩公司送了一席浪漫的烛光晚餐到小套房来。 餐桌上,淡妆素裹的周娥一脸的幸福洋溢。 她将一张红帖推到了伍维扬的面前,娇羞的说:「宝贝你看,这是我们的庚帖。」 「庚帖?」伍维扬一脸好奇,拿起红帖一看。上头用楷书写着: 〈合婚庚帖〉 伍维扬壬申年二月初一巳时生 周娥辛亥年八月九日亥时生 今缔为姻亲 终身所约 永结为好 愿琴瑟在御 岁月静好 丁酉年己酉月丁巳日 「这上面、是我们的农历生日?」伍维扬问。 周娥甜蜜蜜的解释着:「这是古老的习俗,算是詔告神灵,我们正式结为夫妻,并将灵魂献予彼此。携手偕老、永不分离。」 「小心肝,你真是既復古又可爱。」伍维扬语气宠溺。「我看你盖了手印,是不是也要我盖上手印?」 「答对了!这样你就是我的人了,要一辈子对我好。」周娥笑着说,便将印台递给了他。 「这辈子太少,我生生世世都要对你好。」当然,前提是你要能养得起我的梦想。 伍维扬将手印盖在周娥的手印上,两个手印叠成了一颗心。 接着,他将合婚庚帖还给了周娥,看着她的眼神,流泻出野兽般的情慾。 永结同心,灵魂相交。 ★★★ 周雨乔看上去,就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娇俏的脸蛋不用上妆,就能散发出青春洋溢的甜味。已经上午第二节下课了,她才奢侈的搭小黄来上学;一身的名牌配件,显然是个富二代千金。 才一下车,她就远远看到校门口那个老乞丐,正瘫坐在警卫室前,不住的往她这边打量。周雨乔本想回到车上,乾脆请司机直接开进校园里,可司机拿了钱就没了踪影。 周雨乔叹了口气,无奈的往校门口走去。 难闻的酸腐味飘了过来,是那个老乞丐的气味。他一身破旧的脏衣,过度松垮的赘肉上,卡满了油垢与污渍。 周雨乔掩着鼻子,正想快步通过,但那个老乞丐却突然扑了过来,死命的抱住她的腿。 「啊!」 她的惊叫声引起了警卫的注意,可不论警卫怎么劝,老乞丐就是不放手,口齿不清的唸着:「合婚……永、同心……」 这时,一群男同学衝了出来,对着老乞丐拳打脚踢。 「喂喂!你们不可以使用暴力。」警卫喝止道,但却无济于事。 一个貌似聪颖的学生,走到警卫的身旁,对他说:「警卫大叔,那不过就是一个失智的老疯子,不给他一点顏色瞧瞧,他还是会再来纠缠乔乔的。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乔乔和董事会里的主席是怎样的关係?」 警卫心想有理,只好当作没事的走回警卫室。临走前,又看了那个正被围殴的老乞丐一眼;他的脏衣服都被扯破了,手臂上有一坨黑呼呼的图案,倒像是一个骷颅头的刺青。 唉!警卫摇了摇头。像这样的非善类,打死了,活该! 周雨乔走进教室,数名跟班的姊妹立马围了上来,为首的翁明卉关心的问:「乔乔,听说那个老乞丐,又在校门口找你的麻烦?」 她默不作声,自书包里拿出一隻粉蝶玉簪,随意的将乌黑的长发盘起;然后顺手拿起桌上那杯,爱慕者为她翘课准备的海妖黑咖啡。 香醇中带点苦楚与酸涩,正是她近百年来最钟爱的滋味。 周雨乔缓缓的说:「你们都先散了吧,我想静一静。」 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去,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地上还有一摊暗红色的血渍。 唉,真是个傻子…… 她其实,还是很爱很爱伍维扬的。 可是她更爱自己! 你可别说她自私,是旅人告诉她关于那家商店的交易模式。 是旅人让她去寻找「认同」与「归宿」的,这可都是旅人的主意啊! 她,「心安」理得…… 千面 是你用寂寞敲击我的窗前。 旅人说了,谁是谁非? 咪玛?逆水──魔界四天王?水神多恆的义妹。 她是黯妖精的遗孤。当年,因白妖精王忌惮黯妖精一族毁灭万物的天赋,故诬陷素来中立的黯妖精与魔界勾结;诱使人皇连袂出兵,灭了黯妖精一族。 事后,白妖精王引咎,风焚于依尔哲伦森林…… 咪玛自幼被魔界收养,在水神哥哥的保护下,远离血腥,成了黯黑国度里,仅有的纯洁之花。 火神幻翔。与哥哥并列魔界四天王,也是她从小暗恋的对象;然而火神狂狷如焰、漠世孤傲,始终无视咪玛的付出。 多年后,降魔的战鼓响彻其罗席卡大陆。人皇之女圣雅,匯聚水晶八勇士,直捣魔界,来势汹汹。 魔皇让四天王前去阻碍勇士们的进程;由于担心哥哥,更放心不下幻翔……咪玛简单收拾行李后,悄悄的踏上了旅途。 途中,她邂逅了一名白袍旅人。 当时咪玛正被妖女凯源围攻,旅人银剑如电,瞬间剑抵凯源的咽喉。他风度翩翩的说道:「我不想伤人,阁下就别再为难这位小姐了。」 凯源恨恨而去,但却没有放弃谋夺黯水晶的野心。 湛蓝的长发自旅人的斗篷飘垂而下。咪玛兴奋的问:「哥哥、是你吗?」 旅人揭开帽兜,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那宝蓝色的瞳孔清澈如泉;然而,那却不是水神的轮廓。 「啊!真是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她羞红了脸蛋。 白袍旅人释然一笑,如似暖阳。他无语,逕自离去,却给咪玛留下无限的好奇…… 水晶勇士攻破魔宫的那天,咪玛也在场。火神将她护在身后,此时两人早已心意相通。 黄金圣骑士,以长剑不断进攻。那长剑上染着白妖精的圣泉,儼然成了魔族的剋星,几招下来,火神已是伤痕累累。 火神为保咪玛,攻速受阻;圣骑士先是虚晃一剑,然后急转刺向他的心脏!危急时刻,咪玛挺身相护,瞬间,长剑已深深的刺进了她的胸口…… 「咪玛!」火神惊怒交加,扑上前去与圣骑士缠斗,双双跌入万丈深渊。 就在咪玛倒地的前一刻,白袍旅人适时现身,轻轻接住她虚弱的身体。 「哥哥……不对!是你、你是旅人,我又认错、人了……」咪玛气若游丝,旅人按住她胸前的伤口,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衣。 「不管、你是谁……请你帮我救,救救幻翔……」 「魔界中人各安天命,你就放心吧!」旅人又说:「还有什么心愿,我能替你做的?」 咪玛的声音断断续续,她觉得眼皮好重。「我好睏……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她的话没说完,便在旅人的怀中,自此长眠。 旅人语气平静。「这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宝蓝色的瞳孔情深无尽,望着深邃的悬崖;片刻后,才柔声道:「但愿你来生似水,绕过千山万雪,追随那人到天边。」 旅人紧握着她遗留的黯水晶,此景、难忘。 ──你是我的醉梦,我的、似水柔情。 ★★★ 是你用孤独垂钓我的心扉, 旅人说了,无怨无悔! 原来这一切,全是一场机深铺陈的阴谋。十载之期,江山为局、万民为棋,只为一人称心…… 盛京繁华,紫衣神教大行其道;万千教眾悉数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传闻中,教主以金、银锻造两辆车乘,金乘渡皇亲、银车化显贵。 城南首富,洛家的掌上明珠,洛大小姐──洛琦。正值二八年华,擅于丹青、长于红妆;听说再平淡无奇的无盐女,经她巧手妆点、胭脂花鈿,尽作天仙化人之姿。 女为悦己者容。洛大小姐身怀绝艺,儼然被誉为盛京的司顏神女。 「琦儿,奉教主千秋圣泽,已为你许下柳家的亲事。那柳家有女在朝为妃,门第显贵、富贵已极。为父择期让你秋日出阁,也算不负你娘亲临终的託付。」 「爹爹说的……可是那柳国舅?」洛琦身子一颤,其实用不着父亲答覆,这盛京哪来第二位柳国舅? 说起这柳国舅,可谓罄竹难书!本名柳箏。柳淑妃之胞弟,貌似豺狼、心如蛇蝎,欺压良民的老戏码不时上演;更与那梨园春色明月星私厢苟合,气得老父几度呕血,那可是人尽皆知的荒唐。 「爹爹,您不是曾说,那柳箏乃朽木之材;今何故将女儿许他?」 「琦儿不可胡言,教主大智大德,早已替为父洞悉因果。那柳箏眼下虽是不济,将来却是位极皇权之命;天机不可道破,你听为父安排便是。」 洛琦欲哭无泪的望着父亲,听他一口一句教主的说得没完。自从那日沉世伯带着爹爹去大紫宸宫拜謁紫衣教主后,爹爹便像得了失心疯,凡事皆以教主是从。 女为悦己者…… 洛琦不仅能巧手化仙,扮丑易容的功夫也不在话下。夏至未临,她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离家、出走、断情。 苏鈺,昂宇楼之主的门客,来自漠北的侠士;也是洛大小姐芳心暗许的良人。 他策白马,带着洛琦西出雁门关。一名外地人,载着一个丑女,一路上倒也顺遂。正是:鶼鰈双飞,白马啸西风。 途中,他们遇上了一名身披白氅的旅人。 旅人问:「两位欲往何处?」 苏鈺一脸洒脱,道:「在下偕爱妻共渡红尘,天为楼、地为舍。」 此时洛琦早已剥除脸上易容的假皮,听闻夫君深情之语,面露酡红。 旅人又道:「可我见尊夫人乃水命之格。荒漠无垠,只怕穷山恶水、红顏无命,劝君另觅去处。」 苏鈺不以为然,道:「我自幼生于大漠,风沙同命;有我在,她此生无虞。」 旅人轻声叹息,乘着坐骑离去。苏鈺与洛琦这才惊觉,旅人的坐骑竟是隻高大的九尾白狐。 夫妻两人心想,许是沙漠天热,而生蜃影之梦;虚虚实实,过去也就罢了。 翌年,昂宇楼之主来了信。苏鈺才知道,原来当日的柳洛联姻,其实只是那场局里的一步棋。紫衣教主刻意结交皇亲显贵,只为一己私慾,颠覆皇权、垄天绝胤。 然而对于盛京之乱,苏鈺早就没了心思;爱妻于年初病逝,魂断荒漠。苏鈺日以继夜的浸淫在孤独的梦影里,任凭懊悔垂钓,心寒如水。 听说后来苏鈺自刎,追随亡妻而去;还託人将他与爱妻同葬一处。 白氅旅人来到这对伉儷的墓前。折下一枝氅羽,扫去墓碑上的风沙,叹道:「天命若水,红顏无归……」 旅人留下的氅羽随风而起,在那风沙之中,化成一隻青蝶。蝶舞扑朔,转瞬便不知去向…… 旅人眺望那滚滚黄沙,若有所思的……笑了。 ──你是我的雨蝶,我的,魂縈梦牵。 ★★★ 是你用岁月酝酿我的憔悴。 旅人说了,不醉不归…… 海上,烽火撩乱;上海,歌舞昇平。 上海三杰,排行第二的陈鼎邦、陈老闆。经商如神,手上商铺航运、洋人买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揽进十里洋场无数的金银。 陈鼎邦年逾不惑,但却驻顏有方,风姿绰约的令人咋舌。 他无欲无妻,但数年前,自贫民窟里收养了一个弃婴── 取名:方蕥。 说起陈二爷最赚钱的事业,莫过于「大上海舞厅──流金岁月」。那是豪门富少的温柔乡、达官贵人的销魂窝;也是他为那些身世悽苦的舞女,所设的避风港。 陈鼎邦对于旗下的舞女,总会亲授技艺,诸如:商道、品酒、社交舞、揣度人心等等;经他指点的交际花,无不独佔春色。 你瞧!名震黄浦江的流金三艷:月雨桐、火玫瑰、羽芙蓉,就是他献给世人最最惊心动魄的杰作。 但对方蕥来说,乾爹却不教她这些;反而斥资重金远从苏州聘来名师,传她刺绣的手艺。 在方蕥满十七岁那日,乾爹便正式让她掛牌接客。艺名「兰莹」,寓意:秀若芝兰、身似流萤。 然而兰莹精于苏绣,却不諳舞女的手段;于是,她素来独坐舞厅一隅,身穿亲手缝製的翠绿银丝绣芍药旗袍,手执绣框,将眼前的浮华绣入绢布里。 眾人暗笑她痴傻,但碍于陈鼎邦,也只能故作未闻,随她去便是。 这日,兰莹百无聊赖的望着舞池里的姊妹,她们卧在男人们的怀中,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而自己却像是失了魂的蝶……不知归处。 她不懂,乾爹做此安排的用意。早知有今日,却为何只是授她苏绣手艺?更未曾予她待人接物的道理?舞池里的佳丽们,身着璀璨多彩的旗袍,金色华贵、红色明艳、紫色典雅、粉色娇媚、白色素洁,各具风情;不若她,长年幽绿自憔悴。 这时,灯火突然闪烁不定,接着响起一声爆裂,舞厅里的灯瞬间全灭了。 断电! 而在灯暗下之后,兰莹那身旗袍却缓缓透出碧如翡翠的光芒,银丝芍药彷彿自睡梦中甦醒,正渐渐绽放。 眾人看痴了眼,发出此起彼落的讚叹。 那张秀丽清新的脸蛋,盈盈身姿,犹如夜光中的仙子。 兰莹自然知道这是「萤粉染线」的技法,但身上这件旗袍明明是採寻常丝线所製…… 那夜过后,她的芳名远播。 流金岁月的交际花分为上中下三品,素来依品论名;如今,兰莹跃升上品淑女,那些登徒贵公子们,私下戏称她为──夜合欢。 夜合欢!蕴含一丝令人含羞的意味,多么撩拨慾望的暗示。 「小蕥……」乾爹仍习惯如此称呼她。「如今你出名了,乾爹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乾爹直说唄!用不着跟我客气。」月升星移,她早就不是当年舞厅一隅那朵怯弱的芍药了。 「听说锁家祖传的一只心锁;得之,富可敌国。你大伯很感兴趣,所以点名让你去取。」陈鼎邦点了根烟,他口中的「大伯」,便是那上海三杰之首,上海滩的黑街帝王,人称杜老闆。 「乾爹,你明知三位姊姊的手段远胜于我,由她们出面,岂不更有把握?」 「非也,流金三艷只是前戏的配角;你,才是最终高潮的主角。」陈鼎邦吞云吐雾,邪魅的眼角讳莫如深。 方蕥总算是明白了,当时,是谁掉包了她的丝线。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安排;早在十几年前,自己被抱出贫民窟的那一刻起,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一走出流金岁月的大门,那辆熟悉的黄包车已恭候多时。 方蕥走上前去,那拉车的壮汉倚着车身,呼呼大睡。看着他憨厚的模样,方蕥不禁莞尔:「大鐘,醒醒。」 「啊!醒……」车夫惊醒过来,惺忪的睁开眼,一看见是她,立马来了精神。「方、方小姐,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方蕥微笑道,秀若芝兰、其顏芬芳。 车夫看傻了眼,过了一会才说:「方小姐,请上车。大鐘愿带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论天涯海角。」 方蕥在他精壮手臂的搀扶下,跨上了黄包车。她俏皮的笑道:「好啊!不如就先到你说的『天涯』去瞧瞧唄。」 「好勒,坐稳了。」 这名被唤作大鐘的男子,本名谭鐘。数年后,他的名字将响彻整个上海滩,甚至是整个中国;但,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白裘旅人望着黄包车消失在街角的尽头,轻语: ──你是我的幽兰,我的、莹舞流光。 ★★★ 是你用笑靨妆点我的嫵媚。 旅人说了,一血一泪。 许宝珠今年才十五岁,便已是渔村里有名的美女了。她的祖父许丁火是日据时期大稻埕的书画家,后来因为几幅作品被硬扣上抗日思想的罪名,被日本人枪毙了;父亲许魁罡,带着妻小避祸定居西部渔村,一手撒网、一手执笔,在庙里担任笔生,替人誊写告神的祝文,也兼断字解籤。 渔人们忌讳女子上船,因此宝珠便在家门前补网、或去渔塭饲育鱼苗,更要哄骗背后兜巾里哭闹不休的幼弟。 那年,是太岁冲水之年。庙里的乩童说:神明显灵告诫村民,天黑后就别下海。那天,阿爸到镇上沽酒去了,独留她在家里照顾弟妹;阿母正在灶前炊饭,妹妹们皆已懂事,已能自律;偏偏幼弟玉诚却不给人安生,持续发出恼人的哭闹声,任凭宝珠如何安抚,都没有效。 妹妹们也被感染了幼弟的烦躁,抱怨道:「阿姊,你抱阿诚去海边走走,他好吵,我们都无法写功课了。」 对啊!幼弟最爱听海浪的声音,每次一到海边,他便会停止啼哭。 宝珠探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可耐不住妹妹们的一再催促,她只好抱着襁褓中的幼弟,来到海边;果然阿诚一听那海潮之声,吵闹声渐渐小了,片刻后便呼呼睡去。 宝珠正要往回走,却有一人与她擦身而过,好像是隔街的薛阿伯,「阿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然而对方没有理会她,双眼空洞就像是失了魂,笔直的朝大海走去。 宝珠连忙转身,却看到海中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女孩,惨白的脸上有着黑洞洞的眼窟窿;浑身湿透,正对着薛阿伯缓缓的招手;嘴角像是在笑,但眼眶里流出的水却像是在哭泣…… 宝珠害怕极了,但一转眼,海水已经淹过了薛阿伯的腰,而他仍不可自拔的往海里走。 「阿伯!」宝珠大叫了一声,正想再靠近些,唤醒薛阿伯。 「不可。」这时,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宝珠急了。「你干嘛?再不过去,阿伯就要淹死了!」 年轻人说:「那海里的亡魂等待多年,才等到太岁冲水、天命交替的时机;你如果过去阻止,那就得付出相同的代价。」 「你在说什么!什么代价?」宝珠问道。天呀!海水淹到了薛阿伯的脖子…… 「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以命换命。」就在年轻人这么说的同时,薛阿伯已经沉入了大海。 宝珠无力的瘫软在地,年轻人作势要将她扶起,却被她拒绝了。 年轻人只能无奈的说:「天已经黑了,快回去吧!宝珠。」 第二天,一大清早,村民便传来薛阿伯溺死的消息。宝珠也好奇的参杂在围观的人群里。尸体上盖着白布,听说都给海水泡烂了。 宝珠很是难过,却又无能为力;一转身,昨天那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正站在她的身边。宝珠好奇的问:「为什么我看得到那些……」 「你家学渊源,见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以为年轻人指得是阿爸在庙里担任笔生这件事;她叹了口气:「这样的渊源,最好不要。」 年轻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我要先去别处旅行了。宝珠,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去阻止祂们……」 幼弟上小学了,而宝珠也出落成了水姑娘。 那日,家门前路过一名中年男子,一看到宝珠,便说:「渴死俺了!小姑娘,能否跟你讨口水喝?」 原来是个外省老兵! 那是一个四处旅游的外省叔仔,在他之后留宿渔村的这段时日里,宝珠总爱来找他,听他神采奕奕的高谈在对岸剿匪的英勇;更爱听他戏剧化的描述大城市里的繁荣。 「将来有机会,我去城里找你,你再带我到处去玩。」宝珠说。 「那有什么问题,包在俺身上,只怕你说了却不来。哈!」外省叔仔说笑时,牵动起眼尾的纹路,看似风霜无尽,却又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再过几天,外省叔仔就要离开了。 这天,幼弟下学后,就跑得不见人影。晚饭的时间要到了,阿母让宝珠去将玉诚找回来,准备开饭。 宝珠毫不犹豫,便往海边的方向去寻;可到了岸边,却不见幼弟的踪影,她叫喊着:「阿诚!」 这时,背后有人靠近,她转过身,刚好与那人擦肩而过。 是外省叔仔! 只见他双眼空洞,一副就像是失了魂,笔直的朝大海走去。老天!这撞邪的模样,宝珠可是印象深刻。 她放眼望向大海,而那站在海水里,机械式招着手的亡魂,竟是当年溺死的──薛阿伯。他苍白的脸都泡肿了,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宝珠,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间事。 宝珠愣了片刻,外省叔仔已水深及膝。她猛然回过神来,跑过去将他拦腰抱住,不住喊道:「叔仔、别过去!」 外省叔仔置若罔闻,依旧一股脑儿往海里走。宝珠被拖行数步,重心不稳的跪倒,膝盖被沙滩上的石头给刺伤了…… 宝珠看着鲜血自伤口涌出,一时痛得无法站起。 海水淹到了外省叔仔的胸膛。 宝珠急得流泪,只能大叫道:「你说好要带我去城里玩,怎能不讲信用?」 外省叔仔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里已回了神采。「宝珠?」 「怎回事儿?俺怎么会在海里?」他连忙转身折返,温柔的抱起宝珠,往岸边走去。 滴水见情、滴血见心。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背后的薛阿伯,黑洞洞的眼眶里,正淌流的怨恨的腥血…… 玉诚彻夜未归,直到隔天凌晨,尸体才在岸边被找到。但却被鱼群啃咬得血肉模糊,只剩身上的那件制服,勉强能辨识出身分。 阿母哭晕了过去,阿爸打击过甚,神情冰冷的望着宝珠,问道:「你就是这样给我照顾阿弟的?」 外省叔仔袒护道:「俺说你也别怪宝珠,她昨天受了伤,那伤口耽搁不得。」 依照习俗,幼弟的丧事草草给办了;但老来得子的许魁罡,却病倒了。宝珠落了个剋弟逆父的罪名,再也不见容于村民与家人。 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日子,宝珠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与外省叔仔悄悄的离开了渔村,走进了另一个属于他们的故事里。 然而,那个故事……却让人很是虐心。 外省叔仔本名宋守臻,与另外两名同袍分别住在三楼半的荣民公寓里。 平日里依赖政府补助,他不务正业,成天四处游玩;与宝珠婚后,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宝珠不得已将仅有的房间出租,但丈夫却趁着她外出打零工时,与女房客暗通款曲…… 那一日,宝珠安顿好出世未久的孩子后,独自在公寓的二楼,投繯离世。 「宝珠,你为什么不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去阻止祂们……」 当年轻的旅人赶到时,一切都已太迟。然而,这栋公寓里邪气薰天,他实在无力多待片刻。 白衣旅人抱起宝珠冰冷的身体,落泪…… ──你是我的珍宝,我的……掌上明珠。 ★★★ 「你真的是有点肉麻。前面那几段我就不想讲了,这回还宝贝明珠勒!」红发青年愕然道,翘着脚坐在墓碑上,滑着手机的手始终没有停过。 面对伙伴的挖苦,旅人并没有生气,只说:「天命所依,亲情难断……」 「你这是哪来乱七八糟的天命,我看不如让义姊将你的天命封了;我还是习惯以前的你……」 红发青年仍说得没完。眼前是一整片荒废破败的公寓建筑,旧地重游,旅人的思绪格外抑鬱。 这时,天色渐渐白了,空气里晨雾氤氳,一男一女走进了他们的视线。 红发青年走上前去。那女子失声道:「聿……聿杰?」 他嘻皮笑脸的摇摇头,语带淘气:「不对,你认错人了。」 但女子仍不放弃,态度坚决。「可你明明就是……」 红发青年懒得与她囉唆,双手环胸的打量着两人。 旅人也走了过来,温润如玉的道:「认错人的事十有八九,但若是太过执着,因念生业可就麻烦了。」 女子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人,深感困惑。而那红发青年却语带寒霜的道:「眼前,是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我们找你好久了──许宝珠。」 「我?我就是许宝珠?」女子的表情有些惶恐,像是听了一则骇人的鬼故事。 「说的就是你,喂我说你也太会躲了吧?真是会给我们找麻烦……」 这时,旅人打断了红发青年与她的纠缠,正色道:「亭君,你的前生我已无能为力;但你的今世还有转圜的馀地。若你处理得当,许多事情并非不能改变。」 她只觉得旅人的嗓音如歌,她感到身体一软,逐渐失去了意识。 女子的名字,正是──亭君。 关于她往后的人生,自然也不在这篇故事里。 旅人凝望着她安然熟睡的脸蛋,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良久才转过身来,对着红发青年道:「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对方没有回应,仍旧埋首手游。 「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旅人热情邀约。 对方没有理会,心知宴无好宴。 「我突然想到,上回你提及关于阿若的事,只怕……我也是爱莫能助。」旅人无奈的说。 红发青年这才抬起头来,白了笑容和煦的伙伴一眼。他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旅人精心安排的──局! 醉梦难圆,似水柔情;雨蝶成殤,魂縈梦牵; 幽兰空谷,莹舞流光;珍宝入怀,掌上明珠。 寄语 海上,风云变色;上海,纸醉金迷。 旅人说了,这叫──浮华。 皇权倾颓、列强环伺。然而再浓烈的烟硝飘到了黄浦江,便渗入了酒意,十里洋场、十里风华。 大上海的夜生活犹如韩熙载的「夜宴图」,一卷笙歌、一世风流。 霓虹之夜,万家灯火。陆公馆的四小姐──陆语,与她的死党哥们锁又夏,出现在上海滩第二豪华的酒店──緋色龙门,华丽的大门前。 「緋色龙门」与「流金岁月」并列夜上海的情慾宫殿。如果说,流金岁月是男人的销魂窝;那緋色龙门便是女人的温柔乡了。 而这两家日进斗金的夜总会,分别为上海三杰中的孟晓蝶与陈鼎邦所经营。 陆语身着一袭水蓝睡莲旗袍,而她的同伴,却是身穿──粉色玫瑰旗袍! 緋色龙门的规矩,向来是男宾止步的;这里只收留芳心,而容不下壮志。 「小语,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发现?」一丝不苟的锁又夏无奈的道,要不是因为上回自己迟到,连累陆语遇险,他是打死也不会干男扮女装这种勾当的。 士可杀、不可辱! 「不会啊!夏儿妹妹,你婀娜生姿的模样,比女人还女人。」陆语这话不假,锁又夏生来白净斯文、体态纤细。穿上女装一点也不违和;再加上她精心准备的假发与胸垫,她甚至觉得,又夏都快要美过她了。 话虽如此,不过两人还是有些紧张,直到瞒过了门外那几名服务生的目光,成功的走进緋色龙门,他们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欧式的装潢气派非凡,墙上的雕饰似乎都裹着金箔。即便两人系出名门,但仍是嘖嘖称奇。 而在进入舞厅的那座拱门,两侧有一对檀木鏤刻的对联。只是上头的文字弯弯曲曲,陆语看的一头雾水。 身旁的锁又夏说道:「这是先秦的大篆,内容是:沽酒醉生舞倾城,浮华梦死渡龙门。」 然而他的解读并没有换来同伴崇拜的目光,陆语只是逕自感叹道:「好一个沽酒渡龙门!只求眼下欢愉,何必在乎还有没有明天呢!」 锁又夏知道她是将门虎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挥金如土的奢华。既然如此,那她今日又为何要提议来此一游呢? 这时,一名身穿雪色长袍马褂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男子头戴洁白的巴拿马帽,甩开手中的白骨摺扇,温润如玉的道:「抱歉两位,前方男宾止步,还请这位先生先到包厢等候。」 陆语叹了口气。心想行跡败露,再搅和下去也没意义,便说:「好吧!又夏,你先去包厢等我,我等等再去找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进那座通往舞厅的拱门。 ★★★ 人家,纵情酒色;家人,破镜难圆。 旅人说了,这叫──流年。 舞厅的气氛并不如陆语预期中的热闹沸腾。灯光昏暗,舞池里有十几对衣着华丽的男女正在慢舞,以西乐伴奏的那曲〈江南怨〉,更是惹人愁思。 一旁的沙发包厢里,也是成双成对的旖旎景象。原来女人们来这,要得不仅是寻欢,更多得是一份依靠。 早听说緋色龙门的「四少」与流金岁月的「三艷」,都是令上海人为之着迷的尤物。 想必这里的「龙子」们,也是各个天赋异秉吧! 「陆小姐,有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陆语回头一看,果然就是刚才那名身穿白马褂的男子。 「这个……我、我要找人。」她这话说得有些侷促。 「既然驾临緋色龙门,自然是来找人的。不知您寻的是哪位?」男子问。 「翡冷翠。」陆语坚定的道。 男子浅笑道:「恐怕陆小姐无法如愿了,客人们到此找的都是男人;还真没听过女人找女人的。」 陆语有些不悦,斩钉截铁的说:「我三姊失踪了,有人说在这里看过一个长得很像她的人,就是──翡冷翠。」 「陆家三小姐会出现在緋色龙门?这只怕是天大的误会,倒是流金岁月的可能性大些。」 「等等!」陆语突然警觉到。「你怎知我是陆家的……」 「陆家的四小姐,陆语。那日在宝丰坊与歹徒对峙,将门虎女,谁能不晓?」 「喔!原来是这样。」陆语将信将疑。哈!想不到自己竟然小有名气,可惜以后无法顺心所欲的出入公眾场所了。 男子这时又说:「翡冷翠是緋色龙门的二老闆,寻常客人是见不到的。你今晚既然来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个人?」 「谁啊?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朋友还在等我。」她连忙拒绝,人家真的是来找姊姊的啦! 「既然翡冷翠见不着了,那就见见黎允熙吧!他等你很久了。」男子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像是在引导她走回一条迷失已久的道路。 「黎、允熙?」陆语想了一下,这名字她是听过的。 黎允熙──龙门四少中排行第三,传闻中是个撩拨人心的美男子。 「千金难求的龙门三少,如何?见或不见?」男子笑道,突然又给了她选择的空间。 这个……她其实也是有点好奇,那犹如神话人物般的龙门四少,究竟是圆是扁?那怕只是见到其中一位,也足以让她夸口了。 「你也太浮夸了,我又不认识那个黎允熙,他为什么会等我很久?」陆语突然觉得,这一切……该不会是一场骗局! 「有的等待来自今世,但有的重逢却始于前生。你见了他,就会明白了。」男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感慨。 陆语心想不妥,便说:「有缘自然就会相见,如果最终还是未能相遇,那便是无缘。」 看了看手錶,已经不早了,又夏应该等急了。于是她便向男子道别: 「我真的要走了。对了!我看你们緋色龙门的人,很少穿得像你这么古朴的,你叫什么名字?」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只是一个旅人。」男子从容不迫的说。 天啊!太荒唐了。 她竟然和一个路人甲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白袍男子漾开浑然天成的笑容,他的瞳孔湛如天际,语带玄机的道: 「如你所说,相遇自然就是因为──你我有缘!」 ★★★ 中山,干戈血色;山中,月圆花开。 旅人说了,这叫──绝尘。 听说黄浦江的风掺着酒气,薰人欲醉;但黑衫青年却只闻到码头边上的煤油味。 白袍旅人来到他的面前。「让你久等了。」 黑衫青年发现旅人身上沾满了緋色龙门的酒味,想起昔日与那人沽酒取乐的情景,不禁面露惆悵。「今朝有酒、醉生梦死。」 旅人吶吶道:「许是让海风给吹傻了。」 黑衫青年回过神,不甘示弱的说:「这次花了不少时间,可有收穫?」 旅人道:「没有。她不愿见他。」 黑衫青年一脸悻悻然。「真是白费心机了。」 旅人逕自说道:「玄衣公子正大肆蒐罗三毒之魂,我们总不能视若无睹。」 黑衫青年垂头丧气。「世上贪婪、嗔怒、痴愚之人如恆河沙数,光想到我就晕了。」 旅人倒是很乐观。「好在玄衣公子自视甚高,寻常三毒,他是看不上眼的。」 黑衫青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彷彿也闻到了海风里的醉意…… 这年代,摆脱不了那样的风。 看不见的缘分、看不见的际遇。 一黑一白, 消失在码头…… 灵沉 她的命不好! 这事在保守的渔村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是,许淑媛。 她在眾人的期待中诞生;却在家人的绝望中成长…… 母亲临近花甲之年,才怀上她。家里扣掉那些来不及长大的小孩,淑媛上面还有六位姊姊,所以宗亲对母亲这胎寄予厚望。 父亲许魁罡是渔村里少数的知识份子,既明事理、也能替人看字,在村里颇有威望;若说父亲真有遗憾,那就是──没有儿子。 庙里通灵的长辈说,父亲前世是名武将,杀人太甚,这辈子注定没有儿子;就算有,也会马上失去。 那些夭折的孩子里,究竟有几个是男婴?母亲不愿追忆。只是偶而会听村人提起,那十几年前离奇溺死的小哥哥;听说都已经上小学,模样生得也好,可惜终究没能保住…… 间言碎语到此为止! 嚼舌根的妇女们发现淑媛正自前头走来,纷纷有默契的三缄其口。 「凤如婶儿,阿爸已经帮你把信写好,叫我拿来给你。」淑媛来到一名正在补网的妇女面前,将父亲替人捉刀的书信递了过去。 妇女先是一愣,连忙接了信后,才不自在的笑道:「好好、帮我多谢你阿爸。」 淑媛点了点头,逕自转身离去。她知道,再不走就是自讨没趣了。 待她走后,妇女抽出信纸,虽大字不识,但却对那端正的笔跡很是满意。妇女叹了口气道:「像罡仔这么有才情的人,可惜没个男丁。」 「阿诚那孩子走得离奇,这就是天公伯的报应。」一旁的金绸嫂道。 妇女们一阵唏嘘。这时,最年长的云英阿婆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淑媛出落的越发像她大姊了?」 大姊? 言尽于此,因为那个在幼弟意外身亡后,便神秘消失的许家长女?许宝珠。没人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 年轻一辈的人只听说,她因为愧疚没照顾好幼弟,跳海自杀了;但老一辈的人却认为,宝珠是让当年的那个外省老兵给拐跑了。 总之,许家长女的下落,就如同被拋弃在岸上的浪花,无影无踪。 村子里庙前的那间杂货店,由村长所经营。 单手托腮,慵懒的趴在柜檯上的少女,是村长的掌上明珠,伍菊霏。她天生就是一副丰腴贵气的模样,美其名是圆润白皙,但说穿了就是胖。 远远就看到淑媛朝着她家店里走来,肥厚的眼皮不禁拧成一团。 这个许家么女,还没断奶母亲就因高龄生產,撒手人寰;父亲的态度时冷时热,姊姊们先后远嫁他乡,淑媛可说是在自生自灭中成长。所以她自私自利,还有些贪得无饜。纵使人人都说她与那个当年,被称为渔村之花的长姊有几分相似;但是看在菊霏的眼中,也不过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阿霏,我要两斤米,还要一瓶酱油。」淑媛道。 「好,你等等。」菊霏先取了一瓶架子上的酱油放在柜檯上,接着拿起斗升到后头去秤米。然而,当她手捧着米袋回到柜檯时,那瓶酱油却不见了! 「奇怪、酱油呢?」菊霏询问道。 「什么酱油?」淑媛一脸淡定。 「我刚才明明先拿了一瓶酱油放在柜檯上,你真的没看到?」菊霏有些不高兴了。 「我真的没看到你有拿什么酱油,你不是直接就到后头去秤米?」淑媛说得真切,彷彿是菊霏在自找麻烦。 菊霏气不过,一把抢过淑媛手中的茄芷袋。果然,那瓶不见的酱油就在里面,她一把将酱油举到她面前,怒斥:「你说、这是什么!」 淑媛愣了片刻,然后神情恍惚的说:「啊!这是我之前在别的地方买的,忘记拿出来用了。」 菊霏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骂道:「死鸭子嘴硬,这上面明明有我们店里的标记,是上午才刚进的货。请问你是跟谁买的?笑死人了,村子里哪来第二家杂货店?你该不会要说,你是进城里买得吧!」 「这个……那是我记错了,应该是你刚刚没放好,酱油才滚进我的袋子里。」淑媛故作无辜的道。 「最好啦!你之前不是说没看到,现在又说我没放好;你的话根本前言不搭后语。」菊霏气坏了,不是她想咄咄逼人,是对方真的太白贼了。 淑媛被人当面洗脸,竟然不觉羞愧,神态自若的说:「阿霏,你很兇耶!那有人像你这样做生意的,回头我跟你阿爸说去,看你怎么办。」 「你给我闭嘴!简直是做贼喊抓贼。」菊霏气的拍桌,怀里的米袋落了地,粒粒精米洒了一地。 「哎呀!看你笨手笨脚的,米都给弄脏了。」淑媛露出可惜的表情,随即又道:「要不半价卖给我,反正外面的人都看到了,留着你也卖不掉啊。」 「许淑媛,你实在是无药可救了。」菊霏尖叫。「你给我出去,以后别再来我们店里了,我东西寧可放到坏掉,也不卖给你。」 「你这样浪费,会有报应的;既然都要丢掉,不如送给我,还能积点功德。」淑媛喋喋不休,而店门外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菊霏正值妙龄,可胀红的脸像是快要中风了,她一把将淑媛撞到门外,碰!的一声,索性今天不做生意了。 淑媛起身,不依不饶的拍打着门。「喂!喂!你东西不卖我,但至少袋子要还我啊!喂!开门啊……!」 隔日,村长的姪子伍宜昌,将那只茄芷袋送到许淑媛的家里。 伍宜昌是村里出名游手好间的废物,除了睡觉就是酗酒闹事;菊霏费了些心力,才说服堂哥帮她去寻许家秽气。 只是,事后的发展却让眾人跌破眼镜。这伍宜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许淑媛的符水?回家后就吵着要娶淑媛,逼着父母遣人登门说亲。 淑媛素日的行为虽然让人不齿,但毕竟是读书人的女儿,许魁罡自然不愿将闺女嫁予市井无赖。 为此,淑媛上演了一齣跳海明志的戏码,让父亲不得不答应伍家的提亲。 菊霏气的连饭都吐了出来,啐道:「淫贱之人,装模作样。真的想死,就救不回来了啦!」 淑媛婚后不久,夫妻俩便搬到城里去了。狼狈之合,村里的人都容不下他们。 几年后,许魁罡病逝,女儿们尽皆远嫁四方,香火无人继。 许家昔日的荣光,也算是散尽了。再也不被记忆…… 荒芜的许家转眼便破败了,秋风带来几多愁。 今晚,玄衣男子,踏夜而来。 他随兴翻看屋主生前留下的书帖、卜籍,还有女儿们这些年陆续捎来的书信。片刻后,他从某一封信里,抽出了一张剪报,内容是某县市农民眷村的公寓情杀案的报导。 玄衣男子瀏览了一下内容,轻松的吹起口哨。这个旋律,只有他与那人听得懂…… 砖墙的裂缝里,鑽出了一隻壁虎,滚落在地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阿伯。他恭敬的语气带着自责,对男子说道:「公子,我们晚了一步,宝珠的魂已经先被他们勾走了。」 「不要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在这里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儘管没有旁人在看,他的笑容依然倾倒眾生。 「喔?此话怎讲,我分明只看到一团乌烟瘴气。」许淑媛的本事,已然人虫共愤! 「贪、嗔、痴,乃人世三毒。那许家么女三者兼具,其灵魂是无比的沉沦与堕落……假如,能将她弄到手的话……」玄衣男子思忖着,如此滋补的灵魂,是要送礼、还是自用呢? 壁虎突然紧张了起来。「那我们得赶紧出手,听说旅人已经找上她了。」 「不忙,就让他们先去碰碰钉子。」玄衣男子从容的走出许宅,回归夜色。 他盘算着,让旅人前去净化一下那污秽的灵魂也好;不然,根据以往的经验,有时候吃太补,也是会……反胃的! 魑魅 西出玉门关,漫天黄沙捲荒漠。 皇城盛京已是相隔千里之遥。这里听不到酒肆里,箜篌歌姬弹奏的那曲〈崑崙醉〉;也瞧不见杨柳树下,那成群学子风姿颯爽的离骚。 苏鈺牵着白马,马上的美貌少妇,是他的新婚妻子洛琦。 在烈日下赶路,甚是无趣。洛琦手不释卷,正读着一本携自家乡的传奇,名为《无常志异》。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乡野軼闻,使洛琦背脊发凉,恰好解了这磨人的燥热。 苏鈺不解的回过头,道:「琦妹,瞧你兴致盎然,这书上讲的都是些怎样的故事?」 「古都高甸,有一梟霸癲狂的风偃君。白日是翩翩郎君,入夜便现出妖魔之形,专食贞洁的处女……」洛琦说道,身子不自觉的哆嗦。 苏鈺眼带笑意,魅惑道:「琦妹莫愁,好在那风偃君只吃处子、不食人妻。」 洛琦羞赧垂首,接着把故事说完:「后来上天派菩提子?蔻靖下凡,以美人计于新婚之夜,降之。」 「子虚乌有、不足为惧,可有更甚者?」苏鈺如是说,心里想的却是与爱妻的闺房之乐。 洛琦又道:「相传,塞外有嵩驛之国,国主复姓东方。育有孪生七子,名为:龙壹、煒贰、彦参、胤肆、静伍、宣陆、宇柒;分别深諳礼、乐、射、御、书、数、谋。」 苏鈺似乎闻到了宫斗的味道,静待发展;洛琦见丈夫没插话,续道:「后有妖姬名曰金藻,以倾城美貌秽乱宫闈,诱皇孙之猜忌、乱朝纲于暖帐。」 亡国妖女,老套得紧。苏鈺心想。 「先王崩,七子交替临朝、周而復始;金藻姬垂帘隐于金幔,共享……」说到这,洛琦顿了顿,片刻后才腆顏道:「……共享极乐之福。」 苏鈺敛目思忖,这书看似怪谈,实则暗藏春色,便问道:「琦妹,这书中所载,甚是荒唐。不知你是向何人购得此书?」 「盛京鹤思桥畔,有一落第秀才,名唤莫颖。此书便是由他所着、由他所赠。」洛琦了然夫君之意,便悄悄将书册置入细软中,不再翻看。 ★★★ 梦夔自梦魘中醒来。 梦里是昔日他与弟弟在垂坤潭边同修的过往。弟弟虽然形如三岁小儿,实则诡计无双;他虽善于魅人,却没有弟弟来得机警。 弟弟精于佈局,而他负责粉墨登场。垂坤潭虽然素日人烟稀少,如若有人往来,绝对是成了他们兄弟俩的盘中飧。 那晚,霜降之夜。 有一人,踏夜而来。 隐于乱石后方的弟弟舔了舔唇,睁大了招子,说道:「大哥,开荤的时候到了。」 梦夔看向前方,是个身穿玄衣的公子。月影下的男子面如美玉,那双眼却异常魔魅。 「小弟,你有什么主意?」梦夔问道。 「你化做受伤的村妇,我去前头变一间茅屋出来。老套路,请君入瓮。」弟弟边说,口水早已忍不住的流下来,看来正是飢肠轆轆。 「好。」梦夔应了声,他从不质疑弟弟的计画,只顾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哎呀!救命啊!」梦夔化成一名孱弱的美人,正无助的摊坐在路边的石上。 果不其然,玄衣公子上前问道:「姑娘,何故呼救?」 梦夔泪眼婆娑,按着自个儿的脚踝,入木三分的道:「这位公子,奴家名唤燕歌,是附近的农妇,今早上山捡柴却不慎跌伤了腿。寒舍便在前方十里之处,家中鰥父年事已高,能否请公子行行好,送奴家一程。」 「举手之劳,请姑娘引路。」玄衣公子俐落的一把将他拦腰抱起,那妖异的笑容俊美无儔,美的让梦夔……惊心动魄。 他只好故作羞怯,别过脸去。「有劳公子。」 荒山野岭杳无人跡,但却突兀的座落了间破茅屋。屋前一名痀僂的老叟正杵杖而立,神色焦急的四下张望。 突见一名玄衣公子抱着一名女子朝家门走来,老叟激动的喊道:「哎唷!我的闺女,你这都是去哪捡得柴啊?可担心死爹了。」 玄衣公子将梦夔所化的女子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梦夔连忙梨花带雨的道:「对不住,爹爹。是女儿不慎跌伤了腿,幸得这位公子仗义相助。」 梦夔勉力的撑起身子,「爹爹定是饿坏了,女儿这便去张罗晚膳。」语落,一个踉蹌又跌坐回去…… 怪哉!一般人看到这里,应该早已动容涕泪;可这玄衣公子仍旧面带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不忙,爹爹早有准备。」老叟转身恭维道:「承蒙恩公搭救小女,眼看夜色已深,便请恩公于寒舍留宿一晚,让我父女聊表谢忱。」 玄衣公子看似无动于衷,却逕自推门入舍。 梦夔与弟弟所化的老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相互搀扶进屋。 父女俩以山珍野味相待。玄衣公子酒酣耳热之际,便道:「老伯厨艺精湛,在下无以为报;幸得腆擅女红,今夜便织布一匹,以效这一饭之恩。」 老叟面带慈笑,心里却瘆得慌。这满桌菜餚皆是枯叶虫泥所化,里头还掺了沼毒,这玄衣公子早该不醒人事、七窍出血才对啊? 玄衣公子起身走入内室,说道:「在下手艺乃家传之祕,切莫不可窥视,还请两位见谅。」于是便将简陋的门闔上。 老叟靠在梦夔的耳边,悄声问:「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耸了耸肩,聪慧如弟弟都想不通了,他又岂能明白。 这时,房里传出阵阵异声,像是碎瓦、又如某物被撕裂…… 弟弟疑竇的走到房前,梦夔阻拦道:「不是说……不可窥视?」 弟弟甩开他的手,一把拉开那扇门…… 回想至此,梦夔转了个身。 眼角的水珠滑落,不知是泪、还是霜?可眼前荒漠如旱,何来的霜? 当弟弟粗鲁的破门后,他俩瞬即大惊失色。房里是一条墨鳞巨蟒,正用毒牙剥下自己尾段的鳞片,血淋淋的堆放在侧。 弟弟强行镇定,骂道:「你是何方妖物?」 巨蟒转过头来,张口咬住了弟弟的咽喉;梦夔大吃一惊,赶忙上前讨饶:「大妖饶命,是我爹爹不好,不该惊扰大妖。」他入戏太深,仍当自己是那村妇燕歌。 巨蟒的口中渗出黑雾,待黑雾散去,巨蟒已变回玄衣公子的模样,右手掐着一个貌似三岁小儿的鬼魅。 弟弟现出原形,正被那人悬在空中,不断挥舞四肢,眼看便要气绝。 他褪去燕歌的身段,上前握起玄衣公子的另一隻手,说道:「请大妖放了舍弟,魑魅愿听候差遣。」 玄衣公子凝视了他片刻,才将弟弟甩在地上,冷道:「看来这顿饭令在下有些反胃;所以老伯,你得替我去杀一个人。」 弟弟识相的三跪九叩,问明了那人的所在后,便转身离去。临去前与梦夔对望一眼;岂料,却是一顾成诀别…… 弟弟离开后,玄衣公子转身道:「魑魅魍魎,小鬼肚肠。你弟弟所谓的套路佈局,在我看来其实十分的儿戏;但你那点演技倒是深得我心,不妨跟着我,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诡计无双。」 梦夔不置可否,弟弟为求生而去,他自己倒是没了主意。 玄衣公子拾起地上的墨鳞,轻轻一抖,化做一件墨氅,并亲自为他披上。「这是给你的见面礼,燕歌。」 燕歌──数百年来,听过这名字的人,都已化成荒草堆里的白骨。 梦夔回过神,想起了自己方才的承诺,便道:「任凭大妖差遣。」 玄衣公子绽放了一抹倾倒眾生的微笑。「大妖听来庸俗,还是唤我阿若吧!」 阿若? ★★★ 荒漠无垠。 他墨氅罩体,仍是当年高甸?风偃君的嚣狂;西界梵境区区派了个菩提子,便想以美色收了他?笑话!他魑魅?梦夔才是婉媚动人的苦旦翘楚。 经阿若公子调教,他早非昔日的山精野怪;然而弟弟却一去不回,听公子说,是被两名凡人贼子所害,命丧火翼蚕精之手。 多少年过去了,他自己也成了浩瀚荒漠里的大妖;日日等待的,便是復仇那一天的到来。 远处,男子牵着白马,马上坐着一名美妇人。夫妇俩正逐渐靠近,他等不及要大快朵颐了。 这时,耳边传来他朝思暮想的嗓音。 「燕歌。」 梦夔回过身,恭敬道:「魑魅参见公子。」 「这对夫妻我另有用处。」玄衣公子魅眼如勾、语带飘渺:「你到东土去吧!好戏就要上场……报仇的时刻,已经在等你了。」 觉情:上、恶魔之女 山涧里的水气,总让那座教会孤儿院瀰漫着哀伤的气息;即使日正当中,也蒸腾不了那浓浓的雾色。 那一年,小珍七岁。大部分的孤儿故事,都以被弃养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哭闹声揭开序幕。小珍的初登场自然不免俗的要老套一下。 小珍这个名字并非孤儿院的修女所取,而是女婴身上一张妇產科的掛号收执联上的一个签名。所以说,那可能是她母亲的名字。 修女知道,一旦进了这座孤儿院,要想与亲人重逢只能是伊甸园再见了,而小孩在被领养后,便会拥有新的名字。说穿了,孤儿院里的名字,也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小珍去哪了?」修女询问起身旁的男童,眼看天空乌云密布,转眼就要下雨了。 小男孩抖了一下,怯怯的说:「不、不知道,我没看见。」 修女的脸色暗了下来,对于小珍的不受控,她正逐渐失去耐心。 鞦韆高高的摇摆,彷彿一次次将七岁的小珍带向天际。她是个模样剔透的女孩;照理说,像她这样可爱的女孩,几乎在学龄前,早就该被领养了。 但奇怪的是,小珍虽然长相讨喜,个性却十分的孤僻古怪。孤儿院的其他院童都刻意孤立她。有点胆子的会欺负捉弄小珍;胆小的一看到小珍接近,就会开始啼哭。时间久了,小珍便成了如同瘟神般的存在。 一双手适时的拉住摆盪的铁鍊,鞦韆停了下来。 小珍抬头往后看向双手的主人。那是一名身穿玄衣的少年,他笑着对小珍说:「就快下雨了,该回去了。」 她任性的摇摇头。「不要、小珍还要玩。」 玄衣少年温柔一笑,宠溺的又将小珍推了出去。 「哇!好高喔、太好玩了。」小珍的欢呼声回盪在山涧里,也传到了远处修女的耳里。 鐘塔上的修女,居高临下的眺望鞦韆架上的小珍,眉头紧锁。 那鞦韆上只有小珍一人,而她双脚从未落地,但鞦韆却能自己摆盪,似乎有一股神祕的力量在推动着她。 对于小珍的异常,修女瞭然于心;她低下头来开始祷告,希望上帝能赐福于眼前这名令人惧怕的恶魔之女。 孤儿院里有个规矩,如果院童超过十岁,仍未被家庭领养;那就得受洗成为上帝的孩子。受洗后的院童依旧住在孤儿院,求学成长;但必须开始分担杂务工作,持续等待合适的领养人出现。直到成年若还是没被领养,院童可以选择离开孤儿院自己独立;或者终身留在山上,成为上帝的僕人。 小珍十七岁了,正是高二的年纪。如今是个花样少女,清新的短发和整齐的瀏海;清纯秀丽的脸蛋,让她成为班上的班花。而她的异性缘更如万家灯火齐点亮的令人目不暇给。 然而如此青春美丽的小珍,依然没有被领养。自从十岁那年受洗后,小珍身上就再也没有出现奇特的现象了,这让修女归功于上帝的神蹟;而这些年先后媒合过不少家庭,但对方总是以一些莫名的理由婉拒。 「这孩子太美了,我觉得我们家配不上她。」 「喔!小珍真的挺好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平凡一点的孩子好哩。」 「不不不!修女,那孩子的眼神让我害怕……」 「这么漂亮的少女,带回去我怕我老公会把持不住、算了算了。」 修女又无奈了,从来就没遇过,院童长得太好而被拒绝的;好在小珍之后的表现也算称职贴心。修女慢慢觉得,如果让小珍永远留下来,也是不错的安排。 小珍独自站在溪水边,看着远处的翠林扶木。今天是校外教学的日子,学校安排他们到溪边烤肉。男同学们根本没了心思,将炭火升好后,就把食材丢下,一群人全远远的围在一旁,注视着小珍。 而她站在水边的景象就彷彿一幅画;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走上前去破坏这幅在水一方的意境。 小珍当然知道所有男生的注意力都在她一人身上,但此刻她无心理会。这阵子,修女开始严格的要求她学习《圣经》;她知道,修女并不打算放她下山独立,就算修女不强求,她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为什么?为什么哪些原本满心期待的家庭,在看过她本人后,都不约而同的却步呢? 小珍心情烦闷,开始胡思乱想;她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在古典小说里读到的情节:『此女生来命中带煞。若能剃度修行、斩断红尘;僻世于山中寺观,方可安度馀生……』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有些悲凉。 不知不觉,开始下起了雨,雨势突然变大,溪水也瞬间暴涨。小珍回头走回岸边,却发现身后的同学,全都消失不见了。 烤肉架上的炭火遇到雨水,散出浓浓的白烟,但眼下却空无一人…… 小珍顿感惊慌,那从小被人孤立的恐惧,自心底的深处,破茧而出。 她全身都湿透了,环抱着自己,无助的站在原地。这时,一隻执着黑伞的手,适时从后方靠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伞下。 她好奇的回过头;眼前,是一个记忆中似曾相似的玄衣男子。 小珍怔怔的望着男子。男子很是好看,在那个青涩的年代,对帅哥的定义是斯文英俊或者阳光帅气;玄衣男子那魔魅阴柔的脸蛋,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小珍却无法移开视线,她着魔般的看着他,就像终于寻得自己生命的缺角。她不可自抑的流下泪,缓缓的说:「哥、哥哥,你好久没有来陪小珍玩了。」 玄衣男子嗓音如歌,一如当年那山涧里的回声。 「哥哥有点事,离开了一阵子;想不到小珍都长这么大了。别叫我哥哥了,叫我阿若吧!」 「哥哥、阿若?」 自从那次校外教学后,修女就察觉了小珍的异样。她不再主动学习、也不帮忙照顾年幼的院童,对于份内的家事也仅仅是应付了事。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就待在她小时候常玩的鞦韆架,一个人独自盪着鞦韆。喃喃自语,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修女暗自心惊,那看不见的邪恶,又回来纠缠小珍了。修女更加严厉的管束小珍,试图强化她对上帝的信仰,但都遭到小珍的反抗。 鞦韆上,小珍觉得自己就像轻飘飘的天使。她望向前方,对着身后的玄衣男子道:「阿若哥哥,你不是人吧?」 男子莞尔,这少女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那你说,我是什么?」 「你是邪灵。」 「邪灵?那是什么、邪灵有我好看吗?」说着,男子又推了小珍一下。 「邪灵是背叛上帝的天使,天使都是很美丽的生物;所以我说,你是邪灵。」小珍语带天真,她从未如此的快乐过。自从与阿若重逢后,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可是这称呼,听起来不太友善。」玄衣男子微微皱眉,仍是含笑。 「我不在乎,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好人。」 「善良?哈!我觉的小珍你才是纯真又可爱。」玄衣男子语气一沉。「对了,我该离开了。」 「离开?」小珍有些讶异,双脚蹬地的停下鞦韆,转身站在他的面前。「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男子道,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的森寒。 「你要走了、那我呢?」小珍急得泛泪。 「小珍,你也有你该去的地方。」玄衣男子说完,转身离开。 小珍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听使唤。 「哥哥、阿若哥哥!阿若、你回来。」她只能一次次的喊着。 原来,将喜怒哀乐系于他人,自己就失去了灵魂的主宰。 觉情:下、不爱之恩 小珍又继续学习《圣经》了。失去阿若的日子,她如同行尸走肉;只能顺从修女的安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证明自己还活着。 天真的修女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邪恶的力量吞噬了小珍的活力。 眼看,小珍十八岁的生日就要到了。小珍也没有心思准备离开孤儿院的独立考核。 这天,一辆bmw的重型机车,风尘僕僕的来到了山涧的孤儿院。一名男子跨步下车,来到门前,按下门铃。 应门的小珍打量着男子;男子年约三十几岁,身穿灰色螺纹背心,露出手臂上纠结的肌肉与体毛,下半身是紧身的黑色单寧裤。 男子粗旷的脸上蓄着鬍渣,鼻樑高挺,剑眉如锋;但却违和的戴着一副充满书卷味的老式黑框眼镜。 小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叫叔叔太过、但称呼哥哥又太假。于是她只好说:「先生,请问你要找谁?」 男子说:「我想领养一个小孩。」 小珍亲切的说:「好的,请跟我来。详细的媒合过程与手续,修女会向您说明。」 小珍目送着男子走进修女的会客室后,便独自离开了。 两个小时后,她被叫进了修女的会客室里。修女将一份领养切结书递到她的面前;她顺手接过,看了一眼立书人的签名──顏若茴。 修女说:「小珍,刚刚那位顏先生,他想要领养你。其实,我是希望你可以永远的留下来,但我仍要听从上帝的教导,尊重你自己的意愿。我想你就要成年了,应该有智慧去选择往后的人生。这份切结书的格式是你熟悉的,后面是关于领养人的家庭背景与对院童的承诺,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修女起身准备离开。 小珍叫住了修女,问道:「修女,那位顏先生回去了吗?」 「是的,他刚走,我请他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小珍站了起来,将领养切结书推回修女的座位上,坚定的说:「不用考虑了、我同意。」 修女大感讶异。「什么?你真的不考虑清楚。」 「不需要了,如果可以,我想马上跟他一起回去。」她不在乎修女会怎么想,她发疯似的飞奔而出,一路大喊着:「顏先生、等等,我同意了!」 此时的顏若茴早已跨上了重机,正准备发动。 小珍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说:「请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行李,今天就能跟你回家。」 顏若茴自后车厢中拿出一顶安全帽,帮小珍带上,说:「不用了,现在就走!」 顏若茴载着小珍,自山道上呼啸而过。她的心情仍是处于狂喜的战慄,她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衝动与勇气,竟会接受这个男人的领养。如此年轻的养父? 天色渐暗,山里的水气让小珍感到微寒,她忍不住贴近了顏若茴的身体。下一秒,车速突然减慢,接着在路边停下。 顏若茴转头对她说:「我最近很失意,今天原本是想来领养一个孩子的;但后来我改变心意了,决定载回去的,能是一个妻子。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送你回孤儿院。」 「我就快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想我需要的,应该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养父。」小珍对他露出笑容,那如同万家灯火的夺目。 这一切,就如同童话故事书里的情节,公主对男子一见钟情,不需一天就情定终身,然后骑着骏马前往所谓幸福快乐的日子。 如此的荒谬、却也如此的浪漫。 很多年后,当她回想起今天的决定,她的解释是:「大概是若茴这个名字,唸起来就像是──阿若哥哥回来了。」 光阴流逝,修女某天收到了一封信,属名──管琇珍缄。 信中的内容是── 亲爱的修女: 我是小珍,很抱歉当年的匆匆而别。由于一种不可言喻的衝动,我当初选择离开孤儿院。因为觉得对您有所亏欠,这些年始终没有勇气回去探视您;直到近来初为人母,才深深体会您养育的辛劳。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孩子是我和若茴的;我得先向您说明,其实那天我和他回家后,就成了他的妻子。 ………… 若茴最近很少在家,大该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我后来才知道,他会对我动心,仅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已故的前妻。其实我不怨他,像他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要怎样的女人没有;他愿意给我这个孤儿一个家、一个孩子,就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他近来旅居北京,我辗转听说,他在那又遇到了一个比我更像他前妻的女人。说真的,我真的不嫉妒,我已经拥有孩子,该知足了……也或许,他并不是我内心深处的那个人。 ………… 修女,原谅我难得写信给您,就忍不住向您诉苦;但这些话,我只想告诉如同我母亲一样爱我的您。若茴给了我一笔钱,我想等孩子再大一些,我打算开一家早餐店。追随您无私的精神,让每个孩子都能吃得饱饱胖胖的。听说您最近又收留了几名孩子,希望您别累坏了身体。愿万能的上帝与您同在。 管琇珍(您的小珍)19xx.7.10 ★★★ 管琇珍经营这家早午餐店已经好几年了,虽然初衷是想让孩子们吃饱饱,但上门的客人却是成年的男性居多。星期天早上天未亮,有一个少年走进店里;她露出招牌般的微笑,招呼道:「早安,要不要来一份招牌……」 管琇珍一时失语,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喃喃自语:「阿、阿若哥哥?」 少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问道:「招牌鸭肉格格?那是什么东西?」 管琇珍回过神来,推测对方应该是一名高中生;她笑道:「开玩笑的,是招牌燻鸡总匯三明治。」 「好啊!来一份。内用。」少年显得心不在焉,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无聊地翻阅着桌上的壹週刊。 管琇珍将精心製作的三明治送上桌,还递上了一张纸,亲切道:「你是学生吧!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会员呢?凭卡消费有送饮料喔!」 「是喔、需要集点还是入会费吗?」少年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心动;但咬了一口三明治后,脸上立马露出「好吃到爆」的表情! 「当然不用,完全免费,这是学生独享的优惠喔。」 「嗯,那我要加入,要填个基本资料吗?」少年问。 「是的,你先吃,等等在写。要离开再帮我放柜檯上就好了。」 「好喔!谢谢。」 之后,管琇珍目送着少年走出店门,她便迫不及待拿起柜檯上的资料表。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且复杂,口中唸出少年的名字: 「伍聿杰……」 于是,管琇珍突然笑了出来,对着空气说道: 「这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朱杀 艳阳、烈日,天如炽; 古道、西风,飞花落。 红发青年骑着一台时新的宝红色gogoro,头顶金葱红的安全帽。口哨吹着只有自己能懂的旋律,奔驰在芒草夹道的柏油路上。 上回被该死的某人唾弃代步工具寒酸,他呕心沥血的苦攒数十年冥餉,好说歹说,才让凡间的友人将机车送到他面前。 流线宽敞的车体,彷彿诲人处事圆融;有些事,用不着太上心。 话虽如此,可那阿若却不是这么想…… 时值人间盂兰之月,红发青年倒也乐得清间。 路宽心旷,贪恋山景如画;依然后知后觉的,驶进深山密林。待他听见那阵阵笙曲乱他旋律,一切,已然太迟…… 路边的公车亭里,坐着一个吹笙的朱衣少女,那是? ──敦煌梵音?大梦归。 少女侧着脸,脸上却犹如老太婆般的佈满皱纹,铜铃大的眼睛黑洞洞的望着他。 红发青年心里一惊!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深山魔神吶?不是说,夜路走多会碰鬼,可现在明明是光天化日啊…… 朱衣女魔凌空飘起,破碎的裙襬遮不住腐烂的脚踝,还有那双诡异的红鞋。 糟了!这回好像有点硬……红发青年暗叫不妙。 女魔停止吹奏,裂嘴一笑,露出两排锐如绞鯊的尖牙。 不是好像……是根本!红发青年猛摧油门,先闪再说。 女魔朝他急速飞来,且与他并排。转过那张惨白的脸,衝着他嗤嗤的笑…… 妈的!根本就是恐怖片的画面……不对!他是什么身分?人界的小妖小怪,他还是应付得来的。 猛踩煞车!那女魔煞不住脚力,飞越了好几尺,才又折回他的面前。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红发青年朗声逼问,向朝日借了些许勇气。 「百鬼尽出,我特来吃个饱,好过冬。」女魔訕笑,裂开的嘴,都快把头分成两半。 「过冬?」他不解。 「嘻嘻,到我肚子里来,届时你就知道了。」女魔的头突然放大数倍,血盆大口猛然发难。 红发青年手一扬,化出两端系着铜铃的锁链,朝她打去;岂料那女魔身如铁甲,铜铃被弹开,他只能狼狈的飞身逃开。 下一秒,却眼睁睁看着女魔将他还买不到一天的新车,喀嗤喀嗤的吞下肚。 「什么!」红发青年大惊失色,气愤盖过恐惧,双铃拋出,攻击女魔的眼睛。 女魔尚在吞嚥,来不及反应,右眼给打瞎了;哀嚎一声,人头变成一颗红通通的蛇首,殷红的毒信不断吞吐,长一尺有馀。 红发青年心想:这回中头奖了!此番若能全身而退,剩馀的积假,大概都要用来疗伤哩。 女魔吐信再袭,利牙未至,腥臭的毒气已扑面而来。 红发青年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倒下……一名身穿绿衣黑裙的女子飘然现身,扶住了他疲软的身躯。 「义姊……你怎么会出现?」他惊奇的问。这里明明就不是她会来的系列啊! 「地龙山向来龙蛇混杂,你可别跟我说,你是来兜风的。」义姊冷冷道。 「这里是地龙山!」红发青年这下可懵了,这恶名昭彰的禁地,就算是抬,他也是断不愿踏足的。 突然想起,清晨那绿衣的送货员,将机车送到他的面前后,便热络的向他推荐试车的地点,甚至连导航都帮他设定好了…… 另一边,白袍旅人正以银剑与那女魔缠斗。连番挑刺,剑影如电。 红发青年看出那正是《炎火剑法》中的「火烛银花」,突然来了精神,大声吆喝道:「快把她给我斩了,替我的gogoro报仇雪恨。」 旅人闻声,变招削掉女魔嘴里的尖牙;然而所使的「星火燎原」却未尽全力,扔留有馀地。 红发青年见状,像是看到游击手漏接那样的激动,捶胸跺脚道:「不要犹豫,快使『明火执杖』,世间在无红衣小女孩。」 旅人思虑后,正欲再进,义姊突然道: 「且慢,这红蟒似有来头。」 ★★★ 城市里,霓虹如万家灯火。 东大街那家最最高档夜店的vip包厢里,玄衣男子坐在皮革沙发上,将整瓶的伏特加当成矿泉水般的灌入口中。 然后又点了根davidoff的至尊红菸,虽不是什么要价不斐的牌子,但他却喜欢那六角的枣红烫金菸盒,还有香醇浓厚的馀韵。 挑高的楼中楼包厢,设有一座透明的泳池;火辣的女公关随着电音起舞,将身上的服饰逐一褪去,依序舞入水中。 玄衣男子一副悠间模样,就像是在欣赏水族箱里的神仙鱼,看着泳池里的胴体不断的变换姿态。 淫靡至极,那些各具风情的女子,都使尽浑身解数的想讨好他。 一个赤裸女体自泳池中透墙而出,身上隐隐有绿色鳞纹浮现;当她走到玄衣男子面前时,已经是个身穿翠绿雪纺小洋装的时尚嫩模。 她翘脚坐入他的怀中,吐气如兰,娇嗔道:「魂主,我好喜欢这里,不如……让我留下?」 玄衣男子若有所思,呢喃自语:「这世界太小,容不下我的心。」 「魂主?」她撒娇的又唤了一声,整张脸贴在他的胸肌上。「你说行不行嘛?」 「你让摩睺罗伽去吃那个人,这事办得不错。」玄衣男子逕自说道。 「可不是,人家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动她的……」 这时,设有密码锁的门被猛然撞开! 玄衣男子面带微笑,俊美邪魅、撩拨眾生的说:「我并不需要包厢服务。」 「你想得美!这是临检,有人检举你非法持有……」红发青年怒发问罪而来,却发现── 包厢里,充满了各种栖息于阴湿之地的禽虫。蜥蜴、蟾蜍、蜈蚣、蜘蛛……而一旁那片透明的玻璃墙里,还有数十隻树蛙、蠑螈在水里头打滚。 而玄衣男子的身上,正缠着一条成人手臂粗细的青竹丝。 「敢情我是来到两栖动物园了。」红发青年揶揄道,双手环胸,一脸轻蔑。 「可惜我错过了一场红蟒食人秀。」玄衣男子气定神间。 「果然是你,一切都是你安排的!」红发青年气乱神怒。 玄衣男子魔魅一笑。「答对了。」 「对你妈啦!」红发青年震天咆啸,怒道:「你今天如果不赔台gogoro给我,我跟你没完。」 「这容易,只是……你得陪我喝一杯。」举杯相邀,他眼带蛊惑。 「好啊!但我要用那条青竹丝的蛇胆下酒。」他指向玄衣男子身上的邪恶尤物。「然后,扒了牠的皮,给我做条皮带。」 那青蛇闻言,抬起头来对着红发青年齜牙咧嘴。 玄衣男子一脸难过。「嘖嘖,那教我于心何忍?」 「少在那装模作样,早就知道你捨不得。」红发青年使劲将怀中之物甩在桌上,指责道:「你连八部眾都敢算计,简直向天借胆。」 「不敢当,我再无法无天,终究稍逊于你;难道你忘了,当年是谁……」 「够了!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你倒行逆施,早晚被业力吞噬。」这话,红发青年近来时常掛在嘴边。 言尽于此,他扬长而去。 玄衣男子看着红发青年消失在朱红的幻光里;再看向桌上,他赌气留下的,正是一层赤色蛇皮。 玄衣男子微微勾起一抹笑,下意识的伸手拨乱自己的头发。 深吸了口菸,再将那靄靄白烟,吹在胸前那青蛇的脸上。语带柔情,道:「看来,你的皮也岌岌可危,不如回去吧!」 雪奛 云空万里、雪山无尽。 他的世界只有白;其馀的,只是将就。 九霄雪狐?邢让。听说早在东御天都建立之前,就已经有他的存在;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小,总爱赖在父神的腿上呼呼大睡。 而他,也是放眼三界中,知晓当年父神盘古真正死因的仅存少数。 他曾拒绝了白樺树仙的招降,就这么安静的守着父神留给他的境界,这里是──无染之境,只有无暇之人才能进到这里。 只要不出去,就算是天帝亲临,也奈何不了他。谁教他在夺嫡的过程中,早已蒙尘。 一根白羽从天而将,落在他的面前。 随即,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旅者青峰,不慎误闯禁地,还请阁下见谅。」 邢让伸了个懒腰,背后九道狐尾略略舒展。 真不容易!当今仙界竟还有无暇之人?看来天帝寻他之心甚为篤定。 眼前,是一名身披白袍的旅人,那不染尘俗的气息,倒是让他的戒心稍减。 邢让慵懒的道:「有负上仙美意,但我间云野鹤,不欲出仕天都。」 「阁下误会了,我并非上仙,就是个单纯的旅人;我来此别无他想,只是为了寻找旅行的意义。」 邢让闻言,回想起父神曾经告诉过他:旅行的意义,只有自己才知道;不论应许之地究竟是在何方?有朝一日,都将势在必行! 旅人逕自在无染之境里四处游荡。这里的一切,山川草木、花卉虫鱼、飞禽走兽皆为世间罕见的白。 旅人俊逸的身姿在无染之境里甚是和谐;邢让突然觉得,如若旅人愿意留下,那自己应该是不会反对。 但旅人终究还是离开了,看来他旅行的意义并不在这里…… 邢让有点悵然若失,眼前看似纯洁的景象,瞬间苍白的让人难受。他开始有点怀念起旅人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有那湛如天际的发丝。 于是,他便啟程了。 许久没有涉足人间的邢让,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污秽犹胜当年。他行经雪山,却遍寻不着族弟昊泽;碰巧看到几名猎人正在欺凌一隻小金狸,他便顺手收拾了那些衣冠禽兽。 小金狸感激的眼神中带着爱慕,但这并未能使他驻足。 千山万雪、流年似水,他始终没能寻到属于自己的终点;直到他在苍茫之地,再次见到了那个名唤青峰的旅人…… ★★★ 月羌之国。 西戎一族的领地,位处中原与胡夷之交界。 羌人侍巫善战,秋犯之事不绝于耳;盛京里中涓临朝、寺人专政,边陲零星之火烧不到他们,却苦了边境的百姓。 时有陇西豪杰,董卓。勇猛乐施、颇有侠名,与结义兄长宇文若,左右开弓,镇羌人于塞下。 后董卓出任羽林郎,待到朔风起,兵临羊鬚谷。 「兄长多智,汝有何计?」营寨里,董卓浓眉紧拧。羊鬚谷天险崎嶇,大军已围攻十馀日,仍不得其门而入;便飞书请义兄出山来援。 身披玄氅的宇文若,看似文弱,却是万军无兵的毒士。他此番前来不仅带来了计谋,也带来了董卓心尖上的伊人,天女──唐霜。 「仲颖勿忧,某闻羌人占天侍巫,今得知天女到来,必定开城来见。」宇文若唇红齿白,魔魅的双眼深如寒潭。 「义兄欲将霜儿为饵?」董卓语带不悦,就算义兄计出鬼神,也不该让她涉险。 「贤弟休脑!为兄既以天女使计,何需霜儿亲往?霜儿今日实则为汝而来……」宇文若浅笑,话音未落,传闻中「得天女者得天下」的天女唐霜,已立于帐前。 「阿若哥哥、董郎。」唐霜入帐,福身向二人见礼。 「霜儿……」董卓多日未见心上人;现下瞧唐霜身子单薄、面白如縞……一时悵然,訥訥定于座上。 宇文若连忙起身相迎,解下己身玄氅替她披上。三分责、七分宠的道:「西境夜凉天寒,怎不披上白狐裘?若有闪失,岂不教贤弟与某为忤。」 「阿若哥哥,我哪有这么娇弱……咳!咳咳!……」唐霜轻咳数声,这个朝代的风土民情皆异于家乡;要不是有阿若的那件不死狐皮,她早就香消玉殞。 可那狐皮上的执念太深,着身时久,便会教她心疼。 宇文若又道:「霜儿顺意,速将狐裘取来;战事在即,勿教仲颖悬心。」 唐霜见二人皆面露忧色,便应允退去。 董卓趁此间隙,谓之义兄曰:「羌人见了霜儿,又当如何?」 「兄自有奇策,弟且待之。」宇文若的笑意讳莫如深。董卓突有所悟,不论天女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得义兄辅佐,天下可待。 翌日,唐霜临阵的消息不脛而走;羌人得知后,来帖止战议和,恭请天女降临城中赐福。 董卓本有所忌惮,但见义兄气定神间,这才同意让两人前往羊鬚谷?月牙城。 月牙城里欢声雷动,男悬佩刀、女着彩衣,对于唐霜的到来,儼然欣喜若狂。 头戴羊首的释比巫师,手执白石杖,语带三分醉意,请天女登上碉楼祭神。唐霜依照阿若哥哥事前所传,登高楼、吟颂歌,箜篌一曲〈黎歌笑〉。 羌人好酒,早已举步酩酊,此时全围着碉楼,跳起圈舞萨朗。 宇文若来到酒泽边,想起昔日与那人沽酒取乐的情景,不禁面露浅笑。「今朝有酒、醉死如飴。」 董卓埋伏城外,却苦候不到宇文若的信号。傍晚时分,才见义兄孤身抱着霜儿出城。赶忙上前,却见唐霜一脸緋红,已然醉入梦中。 「霜儿不胜酒力,仲颖何不先回;明日再来探城,必有所获。」宇文若说罢,便将唐霜放入董卓的怀中。 董卓眼见佳人入怀,只好班师回营,待到明日再议。 然而,隔日天未明,羊鬚谷已是尸臭薰天……月牙城上万百姓,一夜之间,鴆死于酒爵,无一倖免。 狂傲如董卓,仍感惊骇莫名;他知晓,此乃宇文若祖传的树妖之毒──滴水万魂。听说昔日战国长平血战,宇文氏先祖曾献此毒,助秦将白起坑杀赵军四十馀万…… 董卓问曰:「义兄……稚子何辜?」 宇文若冷顏道:「稚子不除,日后必来寻衅,汝愿见霜儿之危?」 董卓为之语塞,良久,叹道:「罢了!为了霜儿。」 宇文若续道:「王者之道犹如空谷听雷,不鸣自响。仲颖可愿为了霜儿,一争天下?」 「义兄此话何意?」董卓知道唐霜的身体素来孱弱,却不知这与天下何干? 宇文若魅眼如勾,释其言曰:「盛京乃龙气匯聚之地,唯此焉能助益霜儿之疾。若贤弟愿以己身为器,为兄自当设法为汝觅得三毒之魂,襄助成其不朽之霸业。」 无须思虑,董卓便与义兄三击掌为誓。 ──为了霜儿。 事后,董卓迁中郎将于张奐麾下,任军司马;再升郎中、戊己校尉;辗转数十年,又升并州刺史、河东太守、斄乡侯、前将军…… 中平六年,十常侍乱政。这时的宇文若,已贵为汉廷的占天国师,他向大将军何进建言,召董卓赴京勤王。 三毒之魂主贪嗔痴,董卓军权在握,他臃肿摊坐在华贵车輦之中,前后雄兵数千,浩浩荡荡的往盛京雒阳进发。 雪泥鸿爪,唐霜早已不知所踪;而他、却始终难忘那年,月牙城里的那曲〈黎歌笑〉。 一名逆行的白袍旅人,与他的车輦擦身而过,正吟唱着闻所未闻的歌谣。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尤不生。」 董卓坐镇盛京,成了百官畏惧的混世魔王。 这日,在司徒王允的家宴上,惊见那令他多年来魂牵梦縈的倩影。 霜儿? 「汝是何人?速至跟前说话。」 只见那女子凌波微步,舞入他的怀中,媚态万千…… 「妾身貂蝉,见过太师。」 浮生 天凉如水,易水边的筑声盪人心扉…… 那一年,我听了一则歷史故事: 褐袍刺客?燕川行。受太子丹之託,以图穷匕见之计,刺始皇于阿房宫;却因随从秦舞阳临场生怯,功败垂成──万里山河,不若你眉间的一点朱砂。 后来我才知道,那便是《荆軻刺秦》的残念。 入夜,一对娃娃般的小兄弟趴在我的床边。自称哥哥的拉着我的棉被,吵着要我说故事,那圆滚滚的脸蛋很是疗癒。 我想起关于刺客的壮烈,便将这个故事说与他俩听。 哥哥一脸义愤填膺。「那人真是不中用。」 原先沉默的弟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问:「如果他成功了,那会怎样?」 「或许天下太平,抑或动盪更甚。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必竟他终究失败了,而且还被剁成了肉酱……」我就此打住,莫要让血腥的画面,玷污了他们年幼的心灵。 弟弟倒是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如果我也在场,定是不一样的结局。」哥哥握拳,心怀豪气。 那小模样实在可爱,我微笑道:「那好!有朝一日,定让你也同行。」 哥哥喜孜孜的与我拉勾后,带着弟弟离开了。 明天有我最喜欢的体育课。日出之前,我将刺客的死讯传回易水边;那击筑之人纵身入水,以身相随。 ★★★ 天凉如血,雪云阁的琴声诱人心醉…… 那一日,我说了一册武侠传奇: 白衣游侠?蓝宇悠。为报灭派之仇,以梦天无我之剑,闯邪教于地狱门;却因知己何昱天临敌生叛,魂断绝岭──五湖四海,不比你心头的一句珍重。 后来我才体会,那就是《蓝天曦月》的悲剧。 清晨,我被一阵喧闹的敲击声吵醒。难得的星期天,都给毁了!我起床走出房间;客厅里,正是数年前夜访的那对兄弟,已长成十来岁的顽童模样。 两人分别抡起我家的扫帚和雨伞,起落于沙发餐桌间,转眼已过了数招。 弟弟扫帚灵转,似棍法威猛凌厉;哥哥伞如短剑,护身拆招,显有相让之意。 电光石火,我一时间也看傻了眼;直到晨鐘响起,我才出言喝止:「喂喂!现在是怎样?家里没大人啊!快给我停下来。」 哥哥一把将伞给扔了,跑到我身旁,说:「我们特地来听你说故事,看你还在睡,所以不好意思叫醒你。」 我看着客厅里处处狼藉,无奈道:「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们的体贴。」 弟弟似懂我意,将扫帚放回原位后,便主动收拾残局。 哥哥没大没小的坐上沙发,催促着:「我们长大了,这次讲点刺激的。」 想要刺激是吧!于是,我讲述游侠与武林三杰,共赴地狱门的故事。邪教群魔乱舞,正道亦是人心险恶;出卖你的人,往往都是最亲近的朋友啊! 哥哥的心得是:「他自己的人际没搞好,怨不得别人。」 这时弟弟正好收拾完毕,朝我礼貌的点点头,接着说:「天下太平就不需要英雄了,动盪不安才显得有趣。」 咦!我丈二金刚的望着他。日后才想起,他正是在回应我那晚的话。 就在我家人走出房门的前一秒,两兄弟自阳台一跃而下,消失在晨曦之中。 中午我与同窗相约逛书店。洗漱之前,我将游侠的头颅带回雪云阁;那弹琴之人弦断入心,以生相殉。 ★★★ 天凉如泉,妖精族的歌声抚人心灵…… 那一次,我读了一部奇幻冒险: 圣纹使者?紫薇公主。为破邪魔之咒,以十二圣纹之术,困幽君于巨石阵;却因挚爱伊修尔临阵生变,遗恨荒漠──史诗颂歌,不忘你临终的一声再见。 后来我才明暸,那正是《圣纹传说》的幻灭。 烈日下,车水马龙。我带着画板到车站附近的古厝,为写生比赛取材。繁华的城市里有寧静的巷弄,巷弄里藏着阴暗的竹林,竹林环绕着荒废百年的四合院。岁月无情,红砖凋零。 这样的题材正好,眼见四下无人打扰,我置好画具准备打稿。 一名少年自古老的门扉中走出,神情落寞,那模样我依稀似曾相似…… 「你是……那个哥哥?」我有些讶异,他的年纪看来,竟然与我很是相近。 他看了看我的画具,勉强打起精神:「原来你善于丹青。」 这是什么开场白?怪里怪气。我回道:「单纯兴趣而已。对了,你弟弟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随口敷衍:「不知道,一早就不见人影。」 看来这两兄弟正在闹彆扭,我故作不察,只问:「想听故事吗?」 「随便。」 于是我将近来读到的那个奇幻鉅着,娓娓道来。身怀神圣使命的紫薇公主,寻找与她一样,身上拥有神圣图腾的圣纹勇士;打算消灭魔王,还天下一个太平…… 很老套、很青春、很狗血的一个传说。光看第一章就能猜到结局,为战而战的奇幻之旅! 故事说完了,我自己感动的一蹋糊涂,他却是无动于衷。 他一边在我的画纸上涂鸦,一边喃喃自语:「弟弟说,假若天下恆久动盪,那黑暗之流便无用武之地;自詡光明之辈也就师出无名。人人皆为魔,那才是真正的太平。」 啥!那个缺席的傢伙怎老是鬼打墙?也该放下这个话题了唄。 我望向画纸,他在上面画出了一座幽闇诡异的宫殿,用色上散发出无边的绝望。他指着那幅画,对我说:「有空欢迎到我家来玩。」他也终于恢復了笑意。 我撇了撇嘴。「有机会再说吧!」 时间差不多了,我开始收拾东西。他在四周游荡,当我回过头时,只见他独自走进那荒废的古厝里,背对着我瀟洒的挥手道别;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的那天? 傍晚有我最着迷的签唱会。交件之前,我将公主的遗物带回妖精谷;那歌唱之人化血入凡,以命相献。 ★★★ 天凉如怨,转生道的笛声恼人心悴…… 那一夜,我写了一卷神话异闻: 疾风无常?莫颖杰。为擒遁逃之鬼,以逆转天命之局,战勾陈于修罗界;却因义姊君水青临战生念,身归浑沌──天上人间,不如你回首的一抹笑顏。 后来我才领悟,那应是《仙界轮回》的遗憾。 晚间的图书馆,噤若寒蝉。从阅览室的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球场上相斗的激情与跑道上的羚羊。 虽是期中考的前夕,我却躲开鼾声如雷的室友,独自在图书馆里的角落,耽溺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 这些年来听说读了不少故事,也该是写的时候了。因此,我写下了这样一段楔子: 幽暗的气息、阴森的光晕瀰漫在空气中,令人感到窒息的极阴之地,是亡者最后的归宿。物换星移,没有人能逃脱这恆久不变的法则;然而,今夜却发生了一点意外,一个本该被囚禁在炼狱的恶鬼,竟然──让他给逃了! 于是,故事之轮就这样滚来滚去,黑无常与好友们的环岛收妖之旅,于焉展开……雪妖水精、龙神蟒怪;有么都有、什么都不奇怪! 终于!写到一个卡关,我看了看萤幕下方的时间,九点多了,图书馆再过不久就要打烊。我起身先去小解,等等再回来收笔电。 然而,当我回来时,四周早已人去楼空,但我的位子上,却坐着一个──玄衣男子。 竟然还大咧咧的偷用我的电脑,是想偷走我的故事吗! 我走上前去,严肃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笔电。」 玄衣男子抬起头,魅眼如勾。「好久不见了,弟。」 「弟?你是……那个弟弟。」我惊骇万分,眼前的他,一看便比我年长许多,只是那细緻素洁的脸庞,我却估算不出他的年纪。 「是啊!虽然不想长大,但无奈天命难逆;所以如今,换我称你一声『弟』了。」 称弟!虽然不知所云,但我也懒得同他计较。耳边传来闭馆提示的音乐声。「图书馆要关了,先出去吧!」 「弟,我看了你的故事。」他语调冰冷,玄衣无风自动。 好歹我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虽然如今他的视觉年龄似乎超越了我,但我仍波澜不兴,从容笑问:「怎样,精彩吗?」 「较之以往,索然无味。」他移动滑鼠,竟然将我完成了一半的故事,当场给删了! 我强忍激动,好在usb里还有备份,今晚的剧情还在脑中,不难补救。我问:「怎么说?不够刺激?不够老套?不够青春?还是不够狗血?」 他说:「是人物不好,我建议你应该换个人当主角。」 我心里有谱了,原来是偏见啊!「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换个不会怯场、不惧背叛、不陷情爱的人,来担此重任。」他如此说,看来这些年,他入戏颇深。 「可是、这样写,多无趣啊!」我质疑。 「天下动盪,反趋太平;人若绝情,方能无忧。太平无忧不正是你故事的最终目的。」他这番话振振有辞。 我一时间无法反驳,这傢伙总是太过较真;那只不过是故事,怎就走不出来呢?我只好转换话题:「对了!你哥呢?他怎么没来?」 「没注意,入夜就不见人影。」他语调冷漠,眼如寒霜。 我心里暗叫不妙,他们俩还没和好啊!真是幼稚鬼。 他薄唇轻扬,语带蛊惑。「如今有你这位贤弟,我便能自己当大哥,不需要他了。」 我无言以对。远处,电梯口的工读生正招手催促我离开;而他,化成一团黑雾,渗入了天花板的空调出风口。 午夜我与室友相约吃宵夜。回房之前,我将无常的记忆带回阎罗殿;那吹笛之人魂飞入梦,以情相守。 ★★★ 天凉如痴,黑衫青年踏夜来访。 「嗨!哥,好久不见哩。」他凌空走进我位在三楼高的书房。 我如临大敌,连忙将手边的论文存档、电脑关机。上回那傢伙删了我的档案,我回到宿舍后,才发现随身碟里的文字档竟然也离奇的损毁了。 好一个心狠手辣、斩草除根!你们兄弟俩的恩怨,与我何干?何必拿我的故事出气! 「哥放心,是我。」几多岁月了?他的脸蛋犹如少年般的充满朝气。我曾忌妒他们成长之速超越于我;可如今,他容貌未改,我的眼角却已渐染风霜。 「你们一个称兄、一个道弟,我都不知该听谁的。」我埋怨着,与他俩纠缠太久,渐生倦意。 「哥你最大,你说得算。」他表情诚恳,倒是很会拍马屁。 「少在那边……我最近忙,想听故事找别人去。」我离开书桌,打开衣橱选择今晚要穿的睡衣。 「哥,我其实是来讨债的,麻烦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傻傻,你的记忆在君姑娘那,怎会问我讨要?」我一脸坦荡;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骗人!义姊说那都是你的託辞,所有人的记忆,其实都藏在你身上。」他开始耍任性,亦如当年那个扯着我的棉被,吵着要听故事的小男孩。 回忆涌现,我不禁微微一笑。我反问:「你要这么多记忆做什么?人还是应该活得简单一点;别像那个傢伙,作茧自缚而不自知。」 「你们这些拿笔的,只会出张嘴,全然不顾我们的死活。」他态度丕变,软的无效来硬的。 我猛然想起那则关于传奇作家之死的新闻报导,便悻悻然道:「你上回搞死了我最崇拜的作家,该不会、这次是想对我出手吧!」 我估计他不敢轻举妄动,再说虚实殊途,我的安全自是无虞。他的表情有些尷尬,似乎试图解释自己与作家之死无关。 我好奇的拿起一卷被衣服覆盖的羊皮卷;一展开来,内容是久远前,异邦帝姬圣雅写给我的信:『请问梦幻水晶到底在哪?还有,水神也再追问挚爱的下落……』我连忙将那浓浓怨念塞回衣橱,仓促将其封印! 他不解的看着我的狼狈。书桌上有一个不知何人摆放的牛皮信封,他鬼使神差的将之拆开,把里面的东西递给了我。 我接过一看,是张早已泛黄的月份牌,上面所绘的旗袍名媛神情幽怨。「难道说……」我翻到背面一看,果然!是陆小姐的留字:『黄浦江的风浪如昔,但你说的那个人,究竟何时才会现身?』 又是一个来自深宫的怨妇!不过一想到对方背后的势力,这事可不能含糊带过。 便用原子笔在那段话的后面,写了句『精诚所至,静候佳音』。重新封缄后,我将信封递给了他。「你帮我跑一趟1919年的上海,我就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我的嗓音飘渺如梦、魅眼如勾带着蛊惑;原来这些年,我早已不知不觉学会了他们的惯用技俩。 他接过信封,一脸如释重负的看着我。「这可是你说的,来拉勾,食言而肥。」 应了他的要求,君子一诺。他满意的转身,怎么来就怎么去。 我总算松了口气,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吶! 拿好盥洗衣物正要往浴室走去;碰巧,床头上的手机响了,是line的讯息。之后我悔不当初,那时我竟会毫无戒心的滑开手机…… 那是──亭君传来的讯息,她说: 『小静』 『三楼半里的那个人』 『说你都一直布莱』 『所以』 『祂决定』 『亲自去找尼请』 『找你』 『自』 『求』 『多』 『福』 「啥鬼啦?」我瞬间背脊发毛。 扣!扣!扣! 扣!扣!扣! 扣!扣!扣! 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房里的气温彷彿突然骤降到零下。今夜,家里除了我,并没有其他人啊! 君子一诺,暂放天边;我连忙打开窗户,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黑…… 喀!门把被扭开了。 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纵身一跃。这一跳,阴错阳差来到了「她」的梦境。 醒来坐起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粉嫩富丽的房里,床边坐着一个身穿黑红相间礼服的红发少女,她笑吟吟的说:「我是红心,你就是传说中的黑暗魔法师吧!太好了,人家终于找到你了。」 唉!我叹了口气,重新躺回柔软的被窝里。 浮生若梦,梦回……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