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秘闻录(NPH)》 一、天命 大衍百年,开疆扩土。正治叁十九年,皇帝驾崩,传位于华仪公主金玉露。虽有不平,但朝堂内首辅一党拥立,神都外玄甲军重兵压境,华仪公主登基为皇,是为—— 天命所归。 “陛下,该起了。” 澄澈清缓的少年声音低低唤着,少年拨了拨香炉,袅袅香烟缠缠绕绕,层层纱帐中的女子,微微抬了抬眼眸。 “唉呀,午间稍微一眠便起不来了,真是疲乏。”金玉露长长叹声,在少年的服侍下坐了起来。 薛奉恭敬地垂着眼,温顺地询问着:“那陛下可否要再歇息一刻?” 金玉露无奈地摇了摇头,纤细素白的玉手抚上薛奉阴柔俊朗的脸庞,有些宠溺地笑起来。 “不必了,奏折该看不完了。”金玉露偏头在薛奉唇上落下一吻,“有阿奉在,也算不得多疲乏。” 薛奉脸上不显,心头却是极为轻快愉悦的。他仰起头来对着金玉露笑了笑,侍候她起身更衣。 从前,在女皇还不是女皇,金玉露还只是长公主时,薛奉便跟随她身边了。只是那时候桎梏许多,他不得时时跟随身侧。 可如今不同了,圣上一旨既出,天下无人不从。 金玉露喜好华丽珠翠,薛奉服侍着陛下穿上一身靛蓝刻金浮光锦衣裙后,也须为她挽长发为髻,再替她选出与衣裙相配的珠玉金饰簪上。 从前薛奉当然是不懂这些的。 但为了能让陛下喜欢,为了能替代掉她身边其他的近侍女官,寡言少年郎默默学起了挽发髻,簪珠翠,画得一手远山眉。宫中人人都惊叹少年郎这般手艺胜过宫中无数姑姑,可无人知他为此日日夜夜苦练了多久费了多少心力。薛奉所愿,不过是愿金玉露眼中除了江山万里,也能有他些许身影。 从侧殿走回勤政殿正殿,金玉露坐在书桌前看起了折子。薛奉为她斟一杯沏好的西山白露,奉到桌上,待到金玉露看完一本折子皱眉欲批时,薛奉也已磨好了朱墨,双手奉上金玉露惯用的狼毫笔,眉眼低垂。 金玉露即位数年,未曾婚配。可皇帝身边怎会缺人,丰神俊朗的公子们来来往往,最终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唯有两人而已。 若说宋微萤是陛下最凌厉趁手的一把刀,那薛奉就是陛下手边最柔和妥帖的一张帕,杀人多了手上总会沾血,用丝帕擦上一擦总是好的,可无论是刀还是丝帕,都不过是女皇的一件器物罢了。 譬如宋微萤,十六岁便坐上了玄甲军统领的位置,还没坐上两年就为了华仪公主金銮死谏,极力反对和亲,枕雪被霜领兵死战一月,提着那不知好歹要求娶华仪的蛮夷头颅扔到金銮殿上来,只为博华仪公主一笑。 华仪公主当然笑了。此后任她在朝堂搅弄风雨,沉默寡言的玄甲军统领始终立剑守在她身后,一路将她稳稳地扶上了皇位。金玉露未曾想过婚配,但却选择生下了宋微萤的孩子,甚至将这孩子册为皇太女。女皇风流多情,若说最爱谁,当然是年少相知的宋微萤。 薛奉心里很清楚,比起威震边疆的宋统领宋将军,他薛奉自然算不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因了华仪公主一丝的悲悯,不过是她滂沱大雨里从路边捡起的一条病弱的幼犬罢了。可宋微萤一年到头能在京几月?日日随侍陪在金玉露身侧的,唯薛奉一人而已。 薛奉的睫毛微微颤动,金玉露的衣袖从他眼前一扫,香风掠过,他的心也轻快了起来。 被金玉露在大街上捡到时,他还只是个虚岁十二的孱弱孩童。原本是富庶人家的小公子,可他父亲嗜酒好赌败光了家业,树倒猢狲散时,病怏怏的小公子就这么被裹着草席扔在了大街上。大雨冰冷,可小公子的身体却滚烫得厉害,他呆愣愣地想着他从小病弱鲜少出门,尚未来得及看这世间的好风光,未曾想却是这样收场。 刚刚出宫建府的华仪公主就是这么把他捡回去的,而他在这位天家最尊贵的公主身边,也捡回了一条命。大病初愈的羸弱少年跪拜在千金难买的华服之下,嘶哑颤声着说要侍奉殿下一辈子。 “是吗?你叫薛凤是吗……”十五岁的华仪公主端着茶盏勾唇一笑,“这个凤字嘛,不大合适,不如改叫侍奉的奉吧。” 十五岁的金玉露个性暴躁顽劣,十足十是存了折辱他的意味,可羸弱的少年振袖一拜,便这么应了下来。作为薛奉,已然过了十载,后宅中病弱的小雀飞出了一方天井,腥风血雨辗转之后,竟也飞进了大衍皇宫。 没有金玉露,宋微萤依然是大衍的玄甲军统领,可若没有金玉露,薛奉便已化作一抔荒郊白骨。他这一生都已经无法再离开金玉露了,他想,大约陛下也是能体会他这番心意的。 金玉露起初待他并不算好,她身边大把的贴心女官,待他不过是待小猫小狗一般。可年深岁久,薛奉把他一生的心力都用在了讨金玉露的欢心之上。春风吹几度,青草漫野生,瘦弱的孩童也长成了挺拔俊逸的美少年,经年的耐心与赤诚终究打动了金玉露,向来喜欢野心勃勃男人的女皇,也将他揽入红帐之中。 薛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伏案于桌前的金玉露,在她还是华仪公主时,她便是大衍人尽皆知的美人,又是皇后嫡出的公主,能尚公主成为华仪公主的驸马,哪怕是舍去一生的前程,也是京中贵公子们高不可攀的美梦。甚至连北蛮首领,也因贪图华仪的美貌,招致玄甲军的灭顶之灾。可皇帝一直拖着不愿意将华仪的婚事提上日程,再到后来,华仪公主拿着传位遗诏手刃秦王,美人嗜血,便成了大衍的新皇。 起初也有人全当她当初暴雨夜带兵斩杀兄长是小孩子意气,试图摆布这位十八岁便登基为帝的女皇。可金玉露岂是任人摆布的,既然能心狠手辣手刃兄长,便也能搅得朝堂一阵血雨腥风。 薛奉想,她便是命定的女皇,天生就是要统御八方。 二、凶夜幻夜 中秋将近,宫内按例将举办阖宫夜宴。 从前先皇在时,中秋夜宴向来是最热闹的。先皇膝下诞有五位皇子和四位皇女,朝堂之上荣皇后长袖善舞,后宫之中萧贵妃艳绝六宫,再加上其余宫妃争奇斗艳,华光流转,美醪奇馔,自是一派盛世华宴景象。 不过金玉露登基为皇之后,中秋夜宴的争奇斗艳不再。荣皇后多年前便已病逝,萧贵妃被她的宝贝儿子秦王所拖累,美人尚未来得及迟暮便香消玉殒,太妃们无人敢在金玉露面前造次,敢在金玉露面前大放厥词的,哪怕是皇子都已经入土。昔日莺歌燕舞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百年来竟第一次清净下来。 但中秋夜宴还是要办的,宗室血脉、世家贵族、寒门新贵齐聚于长乐殿上,推杯换盏,畅所欲言,丝竹管弦,长歌雅乐,金玉露很是喜欢这样的盛世之景。 “阿奉已经够操劳了,中秋事杂,交给雪霁来做罢,她也该学学了。” 金玉露随口一句吩咐,薛奉就不得不把做惯了的事教给金尊玉贵的昭阳长公主来做,说的是给他减轻些负担,可这长公主想一出是一出,闹得宫人鸡飞狗跳,金玉露也不恼,只觉得这亲妹妹做什么都可爱得紧,跟在后头收拾残局的还是薛奉。 金玉露和金雪霁,一母同胞,荣皇后一病不起的时候雪霁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挡在她身前、在后宫之中为她厮杀的便唯有她的阿姊金玉露。金玉露是何等的狠人?先皇九子,幼年时与她争宠的皇姊远嫁和亲,少年时与她争权的皇兄叛乱被杀,剩下的要么彻底偃旗息鼓没了脾气,要么远走就藩再不回京。这场长达十数年的争权夺势里,心狠手辣的华仪公主把所有的柔情都弥补给了她唯一的妹妹,玉露一朝为皇,雪霁便是大衍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姑娘。 薛奉跟在昭阳长公主身后,听着她欢欣雀跃地发号施令,宫闱深深,人人都觉得像是华丽阴沉的牢笼,可于她而言,却像是世间最舒服自在的游园会。 他想,如若荣皇后没有那么早崩逝,或许金玉露也会长成这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模样。只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如若,又或许这样冷血无情野心勃勃的金玉露才是大衍朝当今治世中兴最需要的。 夏夜暴雨。金玉露沐浴之后,坐在寝殿廊下焚香观雨。薛奉顺着长明殿的长廊走来,捧来一碗她最喜欢的冰食甜点。 “云懿安顿好了?” “公主已经睡下了。” 薛奉回话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即使玉露向他询问的是她与宋微萤的孩子,是大衍尊贵无匹的皇太女殿下。她并不喜欢孩子,却仍然与宋微萤生下了金云懿,甚至力排众议一定要把这孩子册封为大衍开国以来独一位的皇太女殿下。 若说他有什么怅然的遗憾,想必便是他太过卑微,绝不配成为某位皇子或者皇女的父亲。 金玉露捧着冰凉的玉碗笑了笑,清亮的玉器碰撞声,在暴雨声中恍惚变成了更加猛烈钝重的声音。她闭上双眼,大雨与植物的气息慢慢地似乎混杂了一些血腥之气,愈来愈浓。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和兵器相接的铮鸣声在耳畔不知不觉地响起,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命定的暴雨夜—— 她拿到了父皇的传位诏书,亲手设计杀死了自己的皇兄。 “阿奉,每当这样的暴雨夜,我都会想起那个不眠的长夜。” 薛奉也忘不掉。 那个瓢泼大雨的春夜,老来多病的皇帝留下一道传位诏书终于驾鹤西去,内阁大学士们正在匆匆地草拟陛下的遗诏,禁军统领赵坚来报,秦王已经领兵从神都的南面城门攻入,即刻便能抵达大明门。 玄甲军驻扎在神都北边城外,她没有命令禁军四面布防,故意给皇兄留了缺口。十八岁的金玉露眼神里有着诡异的亢奋,“等的就是他。” 她脱下属于公主的华服,命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轻甲披挂上阵,她在禁军及神羽卫的护送下抵达大明门外,重兵列阵,恭候秦王。 当秦王冒着大雨领兵冲到大明门门口时,他万万没想到等他的竟然是皇妹金玉露。 他听信了金玉露放出去的假消息,父皇没有写传位诏书,而五皇弟齐王已经进宫逼迫内阁大学士写遗诏把皇位给他了,于是秦王脑门一热直接毫不犹豫地带兵进宫逼退皇弟。 “华仪你在这儿干嘛?是不是老五让你来的?赶紧让开!” 大雨打在秦王和他率领将士的盔甲上,啪嗒啪嗒的反射着暗淡的光。面对这个对她总是以嘲讽扮风趣的兄长,金玉露笑了笑,手一挥,命身后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世忠宣读传位诏书。 秦王脸色大变。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金玉露你假传诏书!父皇怎么会传位给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那还不是因为本宫的兄弟们蠢到令天下人汗颜?” “唉哟秦王殿下,奴敢以性命发誓,千真万确呀。”张世忠叹了口气,替金玉露解释道。 他当然是被金玉露逼过来的。他手里捏着一道传位诏书,一道皇帝手谕,一真,一假。在长明殿时,金玉露给了他一道假的手谕,要他拿着随她一起去见秦王。 皇帝不喜宦官,张世忠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突然被华仪公主塞了一道假手谕,他立马就跪了下来高呼殿下饶命。 “你只对他说传位诏书是真的就行,以秦王蠢笨的性格,只要第一道手谕是真的,他就不会问第二道手谕了。”金玉露冷哼了一声,命人把张世忠架起来就拉着走。 “五皇兄被我好好地安顿在宫里呢,他没有二皇兄你这么蠢,居然真的带兵逼宫,你可知这是死罪?” “逼宫……金玉露!你算计我!” “皇兄,做帝王的路有那么多条,你却偏偏选了最蠢的那条。”金玉露脸上笑意褪去,竟变得悲悯起来,“身为你的姊妹,本宫甚感羞愧。” “你个小丫头以为哄得父皇给你个皇位你就坐得稳了吗?”秦王气急攻心地嘶吼着,拔了佩剑直指金玉露冲了过来。 皇城围墙上瞬间站起了乌泱泱的禁军火器手,蓄势待发瞄准了秦王亲兵。这帮亲兵原本以为只是来充充门面,皇城里不至于真的打起来,可没想到华仪殿下更阴险,皇宫边上还敢用火器,还不等他们冲上去,火器手便能把他们炸成肉泥。亲兵哗然间,神羽卫刹那便从暗处冲出来,将秦王擒住逼迫他跪在地上。 “皇兄,你蠢的程度还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金玉露嗤之以鼻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秦王,摇了摇头。 她向禁军统领示意了一下,赵坚会意,立刻向秦王亲兵喊话,秦王谋逆当死,大衍士兵无罪。 金玉露走到秦王面前,从前那个爱红妆珠饰奢靡华服的皇妹,此时却穿着一身凛然的轻甲,雨水打在她美到刺目的脸上,她抽出佩剑,搭在了皇兄的脖子上。 “皇兄,父皇驾崩之前,还给你和齐王留了一道手谕,”她偏了偏头,看着丰沛的雨水打在长剑上,打出亮丽的水花,“若是只身前来,概不问罪,若是带兵逼宫,就地诛杀。” “金玉露!就凭你个小丫头还妄想牝鸡司晨?你以为天下人会信服吗?” “玄甲军就在城外,只要我一声令下,玄甲军即刻入城,剿灭叛党,”金玉露嗤笑了一声,往回收了收剑刃,“这天下,只信服有实力的人。” “玄甲军……玄甲军……哈哈哈哈,金玉露,你可真有本事啊,哄得宋微萤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若是我为皇帝,我便要第一个杀了你那心爱的宋微萤!” 从前秦王一怒便是满神都都要震动,可如今,落败之语,不足为惧。 “秦王金驭辰,率兵逼宫,图谋叛乱,刺杀皇储,其罪当诛!” 清丽卓绝的声音在磅礴雨夜里寒冷彻骨。 “皇兄,黄泉路暗,你去陪陪父皇,以尽孝道吧。” 十五岁的瘦削少年站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身后,看见那位他万分仰慕的华仪公主拍了拍秦王的肩头,随后便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了兄长的心脏。年少的薛奉看见秦王殿下怒目圆睁着,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与滚烫的血混杂在一起,少年颤抖了起来。 三、神都一梦金如屑 长明殿正殿廊下,暴雨倾泻如同撒珠。鎏金炉里焚着香,轻烟袅袅间,君王慵懒斜坐,俊俏的年轻人端正地奉盏站在她身边。殿内侍候的宫人们小心谨慎地做着事,却也忍不住偷偷地瞄一眼殿外这画卷之景。 御前伺候的大多是年轻姑娘,金玉露对朝臣常有刻薄挖苦之语,对宫人却十分宽和。御前的小宫人犯些无关紧要的错处,发着抖跪下时,女皇也都是笑眯眯地宽慰,很少责罚。宫中人人都说,能伺候当今圣上是莫大的福分。 更何况,陛下的身边还有一位光风霁月的薛奉大人。从前宫中是从未有过薛奉大人这样的男子的。中宫空悬,又无太后,执掌整个后宫一应事务的便是这位薛奉大人。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哪能比肩皇后,说得不好听些,他不过是女皇身边没名分的面首。可那薛奉大人模样又俊俏做事又妥帖,说话做事都让人如沐春风,面首又如何,哪位小宫人不喜欢这光风霁月的小郎君? 若说起面首,另一位威震八方的宋将军也是女皇的裙下臣,甚至还是皇太女的生父。可宋将军生了张薄情寡义的脸,又总是面若冰霜,他不喜欢宫人近身伺候,宫人们也都怕极了他。 姑姑们说,若说薛奉大人是春日的暖阳,宋将军就是极寒的坚冰。每年宋将军回朝述职的时候,御前的宫人们简直大气都不敢出,那可是把头颅扔到金銮殿上来滚了一圈的杀神,他披挂着重甲穿着身玄色的大氅,大雪片片落如席,高大威武剑眉星目的将军立于金銮殿前,像一具凶狠而坚定的石狮子。 “要我说,薛奉大人真是这世间最和善的男子了,去年我不小心把宋将军喜欢的那只青釉刻莲瓣纹碗摔碎了,你可不知道,当时宋将军那脸色可吓人了,幸亏薛奉大人出来帮我挡了一劫。” “可惜呀,薛奉大人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薛奉大人也像宋将军那么凶神恶煞的,闹闹脾气,说不定陛下也会多在乎他几分呢?” “御前伺候这些个浑话也是说得的?”年岁长些的宫人走过来,在两个小宫人额头重重地弹了弹,教训道,“我看就是陛下脾气太好,把你们给惯成了这嘴上没个规矩的样子!都出去思过!” 小宫人们连忙唯唯诺诺地缩着脖子溜走了。 出言训斥的是长明殿的掌事女官朱蕊。金玉露登基八载,从前在萧贵妃跟前得脸的宫人都被她安排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去处,放了许多年长些的宫人出宫又选了些新的进来,如今宫中得力的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正如这位朱蕊姑姑,十八九的年纪,脸皮还带着些姑娘家未脱的稚气,说话做事竟比些老嬷嬷们更利落得体游刃有余,既让人觉得敬重畏惧,又不使人觉得她端架子。 可多年前,阖宫敬重的御前女官朱蕊姑姑也还只是个被震怒的萧贵妃吓破了胆的小姑娘,她跪伏在殿外满面惊泪颤抖不已,华仪公主翩然而至,叁言两语把萧贵妃堵得说不出话来,小小的朱蕊想,这位年少的殿下真好似神女下凡。 “陛下,该歇息了。”朱蕊行至殿外,颔首垂目。 雨夜下,满宫灯火明灭尽数映于金玉露眼底,她托着腮,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 皇城暴雨,神都不夜。 歌舞喧嚷人声鼎沸的歌楼之上,世家子们饮酒作乐面红耳赤,舞姬月姬宛若画卷之中走出来的妙人,巧笑倩兮,香风盈袖,鸣鹤台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姑娘,一笑便能醉倒半个神都。 “殿……唉哟,少少少爷!这神都可真气派,这都子时了,还跟刚入夜似的!” 懒坐在高楼之上望着下头舞姬表演的年轻人慢慢地喝着酒,拈起手头的折扇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随从的额头。 “神都倒也不错,可惜啊,都说鸣鹤台的美人最多,我看哪——也就一般。”年轻人一双凤眼斜睇着,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流俊秀。 “少爷,您这眼光也忒高了!照这么下去,咱们府上还能有小世子……小少爷!我是说小少爷!唉哟唉哟,我不说了!”年少的随从哭丧着脸捂着额头。 “这里是神都,可不是咱们那儿了,说话当心些。”年轻人打完便收回扇子,依旧不正眼看人,懒懒散散地喝着酒。 “哟!这位小爷从哪里来的,连鸣鹤台的姑娘都看不上?” 香风缭绕的丝带飞舞着拂过年轻人的脸庞,左拥右抱搂着两位美人的醉酒世家子从他旁边走过,步履滞重地砰一声坐在了他旁边。 年轻人抬手拨开垂在他肩头的美人丝带,看了眼那醉眼朦胧的世家子,调笑了起来:“我在外常听说,神都鸣鹤台,堆金换不来。今日一见,神都美人也不过如此。” 世家子一听,立马便不服气起来,撇开一左一右的两位美人,也不管美人蹙眉不高兴的娇憨模样,便要先同这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理论几分。 “这位小爷,你这口气不小啊?来来来!你先跟我说说你……你你从哪儿来的,我告诉你神都美人哪儿看去。” “我从宛州来。” “宛州来的……还能坐鸣鹤台喝酒……哦,你们家是茶商吧!宛州白茶!” 年轻人只笑了笑,点头称是。 “茶商,茶商挺好!这位兄弟,我跟你说啊,看你家不是做官的我才跟你说的,来先喝一杯!”醉酒的世家子举起酒杯撞向年轻人手头的酒杯,哈哈大笑,“你要真想看神都美人,你得往那儿去啊!” 世家子抬了抬下巴,指了个方向。 “那儿?” “啧,刚来神都没几天吧?宫中啊!” “后宫?后宫的人也是能随便看的?”年轻人被勾起了兴趣,难得地坐直了起来。 “能啊,怎么不能?哎,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呀,回去就洗把脸开始准备科考吧,等你进了殿试,在奉天殿里策论问答的时候,斗着胆子往那殿上看去!”世家子一拍大腿,啧啧叹道,“那才是我们神都第一美人!” 年轻人挑了挑眉毛,饶有兴味:“你是说,皇……” “哎哎哎,不兴说不兴说啊!也不怕掉脑袋!喝酒!” 丑时叁刻,雨势渐小。年轻人被娇声柔语的美人们送出鸣鹤台,劲风一吹,便吹散了半身的酒气。 “神都第一美人……倒也不用科考,咱们过几天就进宫去见。”年轻人登上马车,对随从笑道。 “殿下,咱们到神都这么久了,您总算想起来该进宫了。” “神都比宛州有意思多了,你以为进了宫还轻易出得来?那小皇上把她兄弟们都往死里整,魏王秦王被诛杀,赵王齐王无召不得回京,楚王被幽禁到束发之年才出宫建府……”年轻人凤眼半眯,轻哼一声,“我啊,我一个异姓藩王,居然还能进神都赴中秋夜宴,皇上是断不会容我到处溜达的。” “那殿下怎么……” 宛平王周承望咧嘴笑了起来,他有一对十分可爱的虎牙,原本是眉眼风流的俊美长相,一笑起来便总带些少年人的憨态。 “你不听刚刚那傻子说了么,从前我倒也听说过华仪公主的美名,那时只觉得是对天家贵女的恭维罢了,眼下可不同当年了,可见那小皇上——” “说不定是真美啊。” --------------------- 周承望只是爱看美人,眼光高得离谱,所以肯定还是处男,我们都写女皇了那必然男主全员处男,挺胸脯.gif 四、千愁百绪尽皆一叹 深宫一隅的长安殿,自前朝开始便作为太妃居所,水榭歌台,露园芳种,一应不缺。宫人常道,人间寂寞事,不过长安殿。谁知羲和一朝,莺歌燕舞争奇斗艳的妃嫔不再,长安殿竟成了后宫之中最热闹的地方。 初秋时节,宫中丹桂飘香,长安殿尤甚。太妃们多喜爱桂香安宁,故长安殿也多种桂树。 主殿宫门大开,四位太妃正端坐于主殿之上,闲来无事,聚在一处调香作乐。 “这桂花开了,暑热也快过了,咱们哪,也快成那桂树下捣药的月兔了。” 这位言语间总带着笑声的是周太妃。先皇妃嫔不多,在东宫时原只一位太子妃,荣登大宝之后也鲜少选秀,这位周太妃便是最后一位入宫的。而如今长安殿这几位之中,也唯独周太妃未曾生育。 “哟,你还月兔呢,谁不知道你那好侄儿宛平王要进京了,听说宛平王生得俊俏,我瞧着咱们周妹妹如此模样,侄儿也定不会差的。说不定那好相貌的小王爷哄得皇上一高兴,就带你这姑姑回宛州了呢。”姜太妃眼皮也不抬,只语气轻快地打趣道。 姜太妃是齐王的母妃,从前齐王与秦王争储,秦王带兵逼宫被诛杀,连累他的母妃萧贵妃只得悬梁自尽,齐王只身进殿,幸得一命,虽不得不远走就藩,无召不得回京,但母子二人也算是全身而退,姜太妃已是万幸了。 “是呀,咱们俩有这蠢物般的儿子,他们回不来,咱们出不去,倒不如周妹妹没有得好,如今圣上慈怜,知道咱们这些后宫女子不易,说不定周妹妹就当真回宛州了呢。” 徐太妃也笑嘻嘻地随口附和道,她是赵王生母,数年前皇长子魏王叛乱被斩,其母妃王惠妃也被赐死,赵王便成了皇长子。但赵王自始至终从未参与夺嫡之争,明哲保身,自请就藩,如今也远去神都一千里了。 “两位姐姐真是爱拿我开玩笑,你们可瞧瞧,谢姐姐才是眼睛都笑弯了。我这一辈子想来是子嗣无缘了,倒是谢姐姐才好呢!清苑公主能常常带着孩子入宫,真是把我们几位羡慕死了。”周太妃见话头不对,立马把沉默不言的谢太妃也拉进了太妃们闲来无事斗嘴取乐的战局之中。 “嫔妾哪里敢当啊。”谢太妃被闹红了脸,略显木讷地答道。先皇向来喜爱活泼明艳能言善辩的女子,温顺寡言的谢太妃便是宫中最不受宠的,在座的其他叁位从前各是徐宁妃、姜淑妃、周贤妃,而谢太妃从前只是个出身微寒的嫔罢了,在萧贵妃那般嚣张跋扈的女子下头待久了,谢太妃已经被磨得像太湖里圆滑温吞的小石子了。 “哎呀谢姐姐,咱们都是太妃了,以后还要一起在这长安殿里斗嘴到老呢,只咱们在的时候,这里没有什么嫔妾,大家都是一样的了,咱们就是羡慕姐姐你呀。” 周太妃年纪更轻些,又未曾生育,还常带着小女儿的娇憨神态,蹙着眉就站起来,提着宫装裙摆走到谢太妃身后,没大没小地趴在谢太妃肩头撒娇。 先皇偏爱热烈秾艳的女子,昔日宫中不似争宠更像争锋。王惠妃英姿飒爽纵马围猎能胜亲王,却困死狱中,荣皇后稳坐勤政殿操持朝堂之下暗流涌动,却久病早薨,萧贵妃骄纵至极却美到让人不忍责怪,最后也一条白绫惨死宫中。年少争皇恩,年长争国本,场场触目惊心的惨剧之后,千愁百绪,尽皆化入长长一叹中。 “入宫数十载了,至如今,竟才真的定下心来。” 勤政殿内,宫人皆退守殿外,皇帝与首辅商谈国事时,殿中便只得薛奉一人侍奉。 首辅林照之端坐在勤政殿上,似乎偶感风寒,说了些话便微微咳嗽了两声,端起茶盏来啜饮了几口润喉。 “前日上朝见首辅身体欠安,今日也叫御膳房给首辅炖了润喉茶来,薛奉说是什么雪梨来着朕也忘了,总之是为首辅好的。”金玉露笑眯眯地说着,见薛奉悄悄走出殿外,便知是御膳房送茶来了。 林照之已步入暮年,与先皇年岁相仿,在首辅之位上已经多年,金玉露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笑了笑,见薛奉捧着鎏金托盘过来,咳嗽着从他手上接过菊瓣素杯。 “谢陛下。” “首辅先喝着吧,不急,身体要紧,我还想首辅再在朝堂之上为我操持多些年岁呢。” 正说着,她抬眼一望殿外的天,却看见薛奉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吧。” “回陛下,宛平王已入宫。” 金玉露略带不屑地轻哼了哼,把手头的奏折往桌上一扔:“让他等着吧,就说朕这几日都忙于公务,左右宛平王无事,在宫中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这宫中总是不如外头好玩的。” “陛下何苦作弄宛平王呢。”林照之笑着叹了口气。 “他周承望到神都多久了,堂堂宛平王天天饮酒作乐流连歌楼,当朕是傻的还是当神羽卫是瞎的?晾他几天又怎么了。”金玉露气极反笑。 林照之对上她的眼,也笑了起来。从前林照之是她的老师,亦是母后的旧友,朝堂之上,金玉露谁都不信,唯独信任这位老师。 “当王爷是真舒服啊,整天秦楼楚馆地逛着,想成婚的时候照样有贤良淑德的高门贵女送上门来做正妻,添些美娇娘做妾也是应当的,”金玉露敛了笑意嗤道,“都是天家的孩子,做公主可就没那么舒服了,皇兄的王妃们都各有各的好,可清苑皇姊那个驸马啊,真是看着就讨嫌” “陛下若是看宛平王不顺眼,想如何都行,可如今周太妃还在宫中,陛下还是应当顾及太妃的感受。”林照之又喝了口温热的茶,放下菊瓣素杯,缓缓说道。 金玉露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吩咐道:“朕公务繁忙,白日里就先不见宛平王了。准宛平王入长安殿拜见周太妃,今夜设家宴,朕请宛平王、诸位太妃和昭阳公主一同赴宴。” “是,臣这就去。”薛奉领了金玉露的口谕,俯身行礼退身出殿。 林照之柔和地笑了笑:“陛下慈德。” 金玉露懒懒地嗔骂道:“看周太妃面子罢了。” 之后,金玉露又与首辅商议了一个时辰,留首辅大人用过了午膳,林照之便出宫了。 这厢,周承望拜过周太妃及其他叁位太妃,下午晚些时刻,他便独自到了御花园中闲逛。周承望自小生在宛州,只年幼时到过一回神都皇宫,那时正是周太妃入宫封妃,宛平王带着王妃和小世子一同远道而来,送心爱的幼妹成婚。周承望那时还很年幼,只觉得皇城好大,大得十分寂寞。 走着走着,周承望便在乱花丛中迷了来时的路,竟不止走到哪里去了。 眼看暮色渐起,周承望想着皇上早先遣了人来说过晚上为他设了家宴,这要是走不出御花园,让皇上等了他……或许是听过兄妹相戕的传闻,周承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前头似有婉转的猫叫声,周承望循声而去,想着碰到有喂猫的宫女,能问问路也是好的。一路走来草木愈发旺盛,密林深处,周承望愈有些着急,看见碎石路尽头,几只长毛狸奴将一位女子团团围住,他便立马急急地呼唤道。 “这位姑娘,我乃宛平王,于此间迷路了,姑娘能否替本王指条出路?” 只见长身玉立的女子穿着一身纹样简约质地柔然的宫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盘起。周承望想,有些女子脸兴许不够精巧,不过身段从背后一看总也有种稀世美人之感的,这位女子大约也是如此。未曾想,女子闻言一回头,那秾艳至极的长相,美得惊心动魄。 金玉露挑了挑眉毛,暗骂皇城这么大,居然这样都能碰得上。她抱着一只胖胖的绣虎狸奴,打量着这位久闻大名的宛平王——确实是生了张如同周太妃一般的美人脸,一看就是风流公子的模样。 周承望爱赏美人,从宛州到神都,一去叁千里,他第一次觉得有人竟可以美得让云霞也黯然失色。鸣鹤台那蠢货说什么来着?后宫之中有神都第一美人?可那九五之尊,从小便是个铺张奢靡的骄纵之女,无论是锦服还是金钗,样样都须是最华贵的,这次周承望也特意搜罗了众多珠翠珍宝带进神都,这位素袍的姑娘怎会是陛下呢? 两人僵持间,霞光透过云层洒到了金玉露的头上,周承望望着她乌云般的发髻里插着的金簪,赫然是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陛下……?” 五、醉意 “宛平王好兴致,都走到这深处来了。随朕来吧。” 金玉露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把怀中的大胖猫放下来,大袖一挥领着宛平王往外走,远处的宫人见状连忙晃了晃手里的铃铛,引了猫儿们回浮云馆去。女皇爱猫,拆了皇家园林深处的歌台,修了一处馆阁来专门饲养,去年生了一窝猫崽,还送了几只给太妃们逗乐,太妃们倒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宛平王跟在金玉露身后,心头砰砰直跳。 “臣以为陛下在勤政殿忙于朝政,御前失仪,恳请陛下责罚。” “宛平王倒也不必如此,原是朕准你四处赏玩的,宛平王久居宛州,不识得朕也是自然。”金玉露言语十分宽和,斜眼看周承望那一眼倒是有些不善。 周承望连忙行礼:“臣再不敢忘。” 臣下谦辞金玉露是听到厌了,可倒是稀奇,她竟从周承望这一声里听出了几分真切。 薛奉和长明殿的宫人候在御花园一侧,却没想到走出来的不止陛下,还有宛平王殿下。周承望今日入宫后,便是这位容姿清俊的少年郎来传的圣上口谕,现下少年郎欠身行礼,只问了宛平王殿下安,陛下竟也不恼。周承望看向金玉露,只见美人一笑,唤了薛奉起身,又随口吩咐了宫人送宛平王殿下回宫,叁言两语告辞之后便施施然离去了,却是头也不回。 看见她对那清俊小郎君的笑意,周承望忽然想起了,幼时随父母入宫时,他是见过这位华仪公主的。当年他只觉得那小小的华仪公主和皇姊广盈公主斗起嘴来竟能屡屡占得上风,好生威风,虽说被荣皇后斥责是免不了的,可一看就知道她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如今,那掌上明珠已经成为了大衍的皇帝,稳坐金銮殿之上,看来无论是幼时斗嘴,抑或是如今的朝堂之上,她都从未落过下风。 晚间,宫中设宴。金玉露换上了刻金纹龙的华服,脸上也略施薄妆,端坐于宴席之上,两边分坐着四位太妃,太妃下首的位置坐着昭阳公主金雪霁和宛平王周承望,连年仅四岁的皇太女金云懿也由宫人和乳母侍候着陪坐宴席之上,端端正正地像个小大人一般。 酒过叁巡,太妃们纷纷回长安殿去歇息了,皇太女也打起了瞌睡,用肉嘟嘟的小手揉着大眼睛,金玉露觉得皇太女好笑,把皇太女抱在怀中逗弄哄了一会儿,便也让宫人送了回去。周承望醉眼朦胧地看着意气风发的皇帝,心想鸣鹤台那醉酒的蠢货说的是真的。 周家自开国以来,世代袭封藩王之位,为明哲保身甚少入朝参政,周承望原本对朝政之事也没什么兴趣的,可今天他从未这么想站到奉天殿上去,他想看看那稳坐金銮的女皇是何等的风姿华然。 “宛平王醉了,送他回宫去吧。”薛奉扶着金玉露站了起来,她酒量很好,脸上无甚醉意,只笑着瞥了宛平王一眼,便回长明殿去了。 回到寝殿,薛奉为金玉露摘下钗环,卸去脂粉,换下华服,动作轻柔至极。 “陛下今日可是乏了?”薛奉一边轻声问道,一边拆掉发髻,让金玉露长长的头发垂在了肩头上。他修长的手指在金玉露丝缎般的长发里随意梳理着,暧昧情丝渐长。 “是有些乏了,”金玉露转过身来靠在椅背上,伸手勾住薛奉的腰带,抬起头来对身后温顺的年轻人笑道,“也有些醉了,阿奉。” 她一叫阿奉,薛奉心上就一下轻快了起来。金玉露站了起来,伸手勾住了薛奉的脖颈,拥住吻了吻他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阿奉今晚留在长明殿,怎么样?” “宫中有贵客远来,会不会……”薛奉面露难色。 “他周承望这种浪荡小王爷,难道还有脸说朕什么吗?” “是臣思虑不周。” 金玉露手指从他胸前划过,落到腰带上单指勾住,引着他后退至白玉案桌前,靠坐在桌案上。薛奉脸颊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他脸生得显嫩,总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之气,金玉露瞧着可爱,捧起他的脸便吻了上去。 唇齿间带着浓烈的酒气,引得薛奉也有些微醺发晕。他手指用力地撑在桌子冰凉的白玉案上,爱欲汹涌地冲了出来,向来温顺妥帖的薛奉发狠地深吻着金玉露。在勤政殿、在御花园,她都是君临天下的皇帝,白日里的光阴那么长,只有在这短暂的午夜里,爱意可以不必再掩饰。他曾走了那么长的路才走到她身边,每一个拥抱每一个吻都好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一般。 他低下头来解着金玉露的寝衣,从唇上吻到脖颈,从锁骨吻到双峰,再一路往下,吻落到双腿之间,便乖顺地舔吻了上去。 醉酒时的感觉似乎总会被放大,花穴软肉被吮吸时的酥麻快感过于强烈,金玉露闭上双眼,忍不住轻哼出声。薛奉原本只比她年幼叁岁而已,不过是久居内宅的病弱小公子太单纯,而在宫中争斗惯了的小公主太深沉,折辱他,又成就他,生生把薛奉这块璞玉鲜血淋漓地雕琢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舌尖在发烫的软嫩肉芽上飞快地刮过又猛地吮吸,金玉露手撑在桌上,娥眉微蹙,被快感摧得肩头有些微颤,浑身都发软了。 “阿奉真乖。”金玉露怜惜地摸了摸他的额角,柔和而甜蜜地夸赞着。 在唇舌的舔弄刺激下,柔嫩的穴口翕动着,动情得呼吸凌乱。薛奉微微起身拥住浑身发软的金玉露,一手覆上爱液横流的腿心,两根手指顺滑地便插进了穴肉里,甫一进入便往上顶弄起来,极快地抠弄着滚烫花穴里敏感的软肉。薛奉敢这么做便一定是陛下向来喜欢的,有薛奉伸手抱着,金玉露仰起头来感受着爽然的快感。 “阿奉,再快些。” “是,陛下。” 君臣失仪的僭越欢爱里,薛奉心跳如鼓。金玉露发狠地扯开他的衣衫,把手伸到他裤子里去捉住那早已充血突起的东西来。薛奉长了张少年人的脸,平日里看起来也稍显瘦削,这裤裆里粉嫩的东西竟奇异地壮硕。 金玉露一手握住那烫得要命的巨物,一手掐住他的下颚,心高气傲媚眼如丝地瞧着他,娇羞全无,妩媚更甚。 她幼年时养过一只猎犬,自学骑马时,这猎犬便跟随在她身边,总会用渴求怜惜的眼神望着公主殿下对她撒娇。金玉露从未对薛奉说过,因为这只猎犬便叫阿奉,她从一开始便对薛奉存了故意折辱的心,只是没想到后来偏生怜惜喜爱起来。 “阿奉……” 她玩弄着那微微颤动的肉棒,轻笑着示意他今天可以插进去。往日里总是镇静自若的俊俏小郎君衣衫半褪,慌慌张张地拥着皇帝,巨物抵在湿漉漉的穴口,脸上竟羞得快滴血一般。 --------------------- 薛奉这个人,看见了就会发现是比较心机的小仙鹤。 他一眼便瞧准了周承望对金玉露有意,故意只对他行礼不对金玉露行礼,因为他知道金玉露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但是却可以在堂堂宛平王面前刷足存在感;又比如故意对金玉露说宛平王在宫中多有不便,既试探金玉露的心意,又暗示他是毫无名分的可怜小情夫。所以到后来他直接白切黑开始猛搞情敌,大家也可以理解吧~ 所以又羞赧又妒忌、假装光风霁月的黑心小仙鹤大家喜欢吗哈哈哈 另外,金玉露是不会一直自称“朕”的,有时候看她自称是可以看得出她心情变化和对不同对话者的感情不同的,比如宋微萤出场后,大家就会发现,私下场合她是永远都对宋微萤自称“我”的 六、奢求 以小叶紫檀雕琢而成的宽大床榻,初秋的夜风一吹,金丝绣帐便飘然而起,淡香缭绕的榻上,大衍百年的盛世繁华尽皆显在醉酒的美人身上。她衣衫凌乱,酥胸半露,笑起来也是妩媚肆意的模样。 兴许是先帝偏爱热烈明艳的女子,明明对待皇子颇为严苛,却养出了两个喜好争锋惹事的公主来,又偏生让这最是好勇斗狠的公主坐上了皇位。 原本在夜宴之时,金玉露多饮了些酒也是十分神智清醒的,偏回了长明殿开始故意耍起酒疯来,作弄着眸光清明的少年郎。薛奉的衣衫自领口被狠狠扯开来,衣衫半褪,金玉露托腮半躺在床上,眉眼含笑,翘起一只白生生的玉足来,脚趾在薛奉紧实的胸腹前逡巡,又用力踩在他被刺激得挺立的乳首之上。 薛奉双腿分开跪坐在床榻上,即使难得地能以俯视的姿态望着金玉露,却依然只是女皇掌心里最柔弱的金丝雀而已。他脸颊染起了暧昧的绯色,被踩进去的粉嫩乳尖激起狂浪一般的混乱快感,他咬着嘴唇默默承受着,直到金玉露玩够了,坐起来搂着他的脖颈咯咯笑,他才怔怔地松了口气。 “阿奉身上的气味,好似清荷,清甜之中带着些许辛辣,勾得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金玉露欺身而上坐在他腿间,扳过他的脖颈来,眉眼半垂,调笑着在他耳后流连,像是抱起一只绒毛丰厚性情温顺的猫一般。可世上哪有薛奉这样完美的小猫。她捏起薛奉线条明晰的下颔,猛烈地吻了上去。 丝裙半掩下的玉臀抬起又慢慢坐下,薛奉的喉结一动,被含吻着呜咽出声。 充血挺立的巨物被濡湿滚烫地裹挟了进去,他呆呆地仰头望着坐在他身上眉目秾艳到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无论多少次,他仍然不敢轻易地相信,像他这样卑微的草芥之躯竟也能得到女皇的怜爱。世人常以牡丹作国色天香,薛奉却觉得,这般国色天香配不上金玉露,她合该是寒冬里争艳交辉的梅花,每一丝朱色皆以肃杀的鲜血染就,每一片雪花皆是滋养她的华妆。 他曾在她眼底看到过深沉浓烈的恨意与杀意,因此如今这般眼底温然的笑意让人格外醉心。被金玉露的热烈感染着,薛奉紧紧地拥住她,清澈的眼底是毫不加掩饰的爱意,可他张了张嘴,却也始终不敢问出那一句话,不敢问皇帝是否爱他。 金玉露扶起一侧偏垂的长发,偏着头去吻了又吻,紧紧地贴坐在薛奉身上前后摇晃着,软肉间充血的肉芽也在他小腹上磨蹭着,带起了强烈的快慰。薛奉脸皮生得嫩,似乎无论多少次都还是少年人初陷云雨的懵懂神情,眼睫轻颤间,便坠入情欲不可自拔。 而他胯下的东西却比他本人要强势些许,金玉露佯作抱怨地摸着他的脸颊说:“阿奉的东西,撑得人好像要裂开了。” 薛奉便一下手足无措起来,平日里他总是有条不紊面色如常,金玉露却最喜欢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她促狭地发狠捏着薛奉挺立的乳尖,肉棒在软穴里紧绷颤抖着,却比向来谨慎克制的薛奉要放肆许多。 “臣……” “跟你开玩笑的,”金玉露连忙把他道歉的话堵了回去,“阿奉放肆些,难道不是更加可爱了么” 薛奉的眼亮了亮,一瞬间的冲动袭上来,他抱起金玉露欺身压了上去,僭越至极地把年轻的皇帝压在了身下,猛地顶了进去。 金玉露咯咯笑着:“阿奉太温柔了,偶尔凶一点也无妨。” 薛奉低头伏在她脖颈间奋力顶弄,听到金玉露的话,眼神却暗了暗。 凶一点?像宋微萤宋将军那样吗? 他越发激烈地拔出肉棒又顶进去,头脑发昏地沉迷在金玉露身上的香气与酒气里,顶得金玉露好听地叫了起来,妩媚动听,勾得人心神晃荡。巨物在身体里进进出出,金玉露颤抖起来,咬着指尖眼神朦胧着被侍奉送上了高潮。 能够片刻舍去温柔与克制,却甩不开心底的酸涩委屈,可就算是再委屈负气,舍不去的仍然是恋慕的爱意。他问不出皇帝是否爱他,他更问不出的是,她究竟更爱宋微萤还是更爱他。 晨光熹微时,薛奉便醒了过来。金玉露睡在他的臂弯里,面色安宁,昨夜的醉酒也未见疲色。他眉眼低垂,趁她尚且沉睡着,轻轻地把她再次拥进怀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无论在长明殿度过多少个夜晚,他们也是君臣,而非夫妻。 最开始,年少的薛奉只是能跟在殿下身后就很欢喜了,一步一步,青睐有加,他竟开始奢望起不该肖想的东西起来。 他起身更衣,迅速地收拾了一番殿内乱扔的衣衫,便轻手轻脚地离开正殿,回居所梳洗起来,再过一会儿,他就该侍奉皇帝起床了,在这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周承望在宫中的第一晚,睡得倒是很好。早上起来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之后,周承望无事可做,算着早朝该下了,便又鬼使神差地一个人溜达到御花园去了。 晃荡了一会儿,被日头稍微晒了晒之后,周承望似乎终于认命了,这个时辰,皇帝是绝不可能像他一样闲得在御花园打发时间的。 “朕的御花园就这么好看,惹得宛平王如此恋恋不舍?” 身后传来清丽的女声,周承望心里猛地一跳,连忙转过身去,低身行礼。 “臣见过陛下。” 来人却扑哧一笑,随即便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派少女娇俏。周承望惊异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不是金玉露,却是昭阳长公主金雪霁。 “皇姊是给了你多大的脸色看,宛平王竟被吓成这样,快请起吧,”金雪霁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把周承望扶了起来,“是我顽劣,宛平王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生气呀。” 周承望又惊又气,却又不好怪罪这个金玉露捧在手心里的皇妹。“臣确实没想到,宫中还有第二个人敢自称为朕。” “我学皇姊的声音很像是吧!”金雪霁得意起来,“哎呀别说什么臣不臣的了,既是藩王,我叫你承望哥哥可好?” “这不太合规矩吧……”周承望有些为难。 “我记事以来,皇兄们都出宫建府了,皇姊那么忙,我一直希望可以有个哥哥陪我玩。” 说得有些可怜。这位昭阳长公主生得像她皇姊,不过兴许是尚且年少,少了杀气腾腾的秾艳,更娇柔可爱几分,周承望也暂时忘了她没有皇兄带着玩的缘由全得怪她的好皇姊,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她的皇兄们全都人仰马翻地栽在了她最喜欢的皇姊手上。 “好,想叫什么都随你。” 看周承望似乎确实没有生她捉弄的气,金雪霁立刻得寸进尺起来:“那承望哥哥带我出宫去玩吧!” 周承望向来觉得,自己为人处世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只有他排揎别人的,没有别人作弄他的,直到这次进宫,碰上了金玉露和金雪霁这两姊妹。他看着眉眼盈盈的金雪霁,忽然觉得自己上贼船了。 七、昭阳 “皇姊初登大宝那年,命人在这朱雀大街两侧改种桂树,神都最好的时节便是现下了。” 从朱雀宫门中驶出的马车之上,昭阳长公主兴味盎然地撩开纱帘,望向皇城之外的风景。宛平王坐在年少的长公主对面,也撩开另一侧纱帘,神都的秋色景致美不胜收。金玉露初登大宝那年,他还是宛平王世子,原本父亲是要带他一同去往神都觐见新皇,但他不幸哮症发作,未能成行。也不知那年新种的丹桂树下,年少的新皇是何等风姿。 金雪霁是个话多的性子,沿途便向周承望讲着诸多神都风土人情,周承望托腮听着,觉得有些惊奇。 “我原以为,陛下是不让你出宫的。” “我最初记事的几年,都跟随皇姊在公主府住,宫中虽然气派,却少了些世间的烟火气,皇姊便准我出宫游玩。” 周承望作恍然大悟状:“原是殿下带我出宫玩。” “承望哥哥真爱排揎人,我一个人自然是出不了宫的,若是独自出宫便要带上整一队的神羽卫,神羽卫真是好生无趣!”金雪霁佯作生气,鼓着小脸抱怨道,“从前倒是有个好玩的神羽卫,很是带我玩了半年,可惜后来就升指挥使了,怎好劳烦堂堂指挥使大人带我个小孩子玩。” 周承望听了便笑了起来,从前只听说皇帝把这唯一的皇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么一看倒也不是全然不懂事。 “那今日你想去哪里玩?”周承望拿起一旁的茶盏,悠悠地吹了口气。 金雪霁眼神一亮,定定地看着周承望:“听说承望哥哥入宫之前在神都逗留了数日,流连歌楼,承望哥哥带我去鸣鹤台玩怎么样?” 周承望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皇姊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你脸色看?”金雪霁也很是惊奇,“神羽卫自然是要在暗中护送宛平王殿下周全的,你迟迟不入宫,神羽卫总是要给皇姊一些说法的呀。” 周承望听得是心惊肉跳,愣了半晌,迟疑地说道:“那我要是今日带你去了,陛下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金雪霁摸了摸下巴,蹙着眉想了想:“也是,但要是我好好哄哄皇姊,她兴许就不跟你计较了。” 周承望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陛下待你,倒像是比待皇太女还好。” “我生下来不久,母后就病薨了,中宫空悬,六宫不宁,皇姊为了我平安长大,付出了很多心力。” 云懿如今是众星捧月的皇太女,身边样样都是最好的,金玉露需要操心的事不算多,可当年中宫空悬之时,没了母后庇佑的公主们明里暗里却吃了不少苦头。 神都最热闹的街市上,昭阳长公主豪气干云。 “承望哥哥从宛州给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今日神都游玩我全包了!千万别客气!” 周承望看着十五岁的昭阳殿下,哭笑不得。 “好,那等你以后有机会来宛州,我带你在宛州游玩。” 金雪霁笑得眉眼弯弯,眼眸亮了又亮,兴奋地小声说道:“我今年就可以出宫建府了,等过两年我再大些了,就求皇姊让我去宛州玩!”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在街市上逛得欢天喜地,也没留意不远处留意的视线。午后的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金雪霁捧着樱桃毕罗吃得不亦乐乎,眉开眼笑地对周承望说:“要是承望哥哥一直留在神都就好了。” 周承望看着金雪霁神情自然地在街市上边走边吃,不似矜持的名门千金,更不敢想这是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金玉露也牵着她的手在街市上边走边吃过,他笑了笑,由着金雪霁继续说着。 “皇姊出宫建府的时候,我才五岁,也跟着皇姊一同出宫去了,可等皇姊再带着我住回宫中时,宫中便只有我和皇姊了。” “无妨,等过两年,说不定你皇姊就给你选好驸马陪你玩了。” 嘴上开着金雪霁的玩笑,周承望心里却忽然想到,金雪霁应当还有一个在京中的皇兄,可她却好像从来没见过一般。 “承望哥哥嘴上真不饶人,等回去我就跟皇姊说,在京中贵女里给你挑个最刻薄的,一道圣旨赐婚下来好好治治你。” 好似寻常的兄妹一般,两人拌着嘴在街上溜达,人群熙攘间,金雪霁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金雪霁被一下撞歪了身子,撞了她的年轻男人却头都没回一眼,周承望如同兄长一般转身正要发火,金雪霁却拿着个从地上捡起来的香囊朝着那人嚷嚷起来。 “你东西掉了!香囊!” 年轻男人回过头来,迟疑了一刻,摸了摸腰际,便走了回来。 “抱歉,撞到了姑娘。” 从金雪霁手中接过香囊,男人低着头摩挲了一下,系回腰间,似乎很是珍重的样子。他眉眼生得十分俊俏,可惜眼神间却没几分生气,看起来恹恹的,虽然衣着低调,却显然是上好的料子,似乎是哪家贵胄公子。 周承望十分不爽:“这位公子,若不是捡到了你掉的东西,你便是撞了我妹妹也不回来道歉的?” 年轻的公子看了一看周承望,细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似乎是哼了一声,便又低头道歉:“是我无礼了。” 周承望冷着一张脸,恻恻地威胁道:“这可是神都,公子走路当心些,别以后再撞到了什么贵人。”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也不惧,也不恼,眼底倒有些玩味。 “好啦我们走啦,我又没什么事。”金雪霁见势不妙,赶紧拉着周承望走了。 “我带你出来还能让你被欺负了不成,回去怎么跟你皇姊交代。”周承望被金雪霁拉着走了,还很不服气地皱着眉低声对她说道。 “哎呀,只是被撞了一下而已,又不疼,皇姊哪就捉得住你的错处了。”金雪霁也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 两人争了几句,金雪霁又回头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 真奇怪,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晚膳之后,金玉露去到皇太女居住的仙居殿,陪云懿读书识字,玩了许久。 “雪霁今日出去玩,这个时候可回来了?” 薛奉摇了摇头,回道:“尚且未归。” “真是孩子气,再不回来宫门都该下钥了,真是把她惯坏了。”金玉露蹙了蹙眉说道。 薛奉柔和地宽慰道:“宛平王陪同着,想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忽然,朱蕊从外头走进仙居殿,神色匆忙。金玉露抱着云懿,看着向来冷静持重的朱蕊竟露出这种神色来,忽觉不妙。朱蕊走到金玉露身前,匆匆行礼之后,便凑到金玉露耳边,轻声说道。 “宛平王殿下在朱雀门回报,昭阳长公主殿下丢了。” 金玉露又惊又怒,把云懿交给一旁的宫人,咬牙切齿地吩咐着薛奉。 “让陆则修立刻来朱雀门见我。” 薛奉领命,立即动身去通知神羽卫指挥使陆则修,朱蕊则随陛下即刻去往朱雀门。 刚到朱雀门,金玉露便立刻杀气腾腾地走过去,拔了一旁侍卫的佩剑,直指周承望而去。 “周承望,朕的妹妹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来赔!” 周承望跪在地上,向来风雅俊逸的贵公子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朱蕊见状,低声吩咐一旁的侍卫,此事决不可外传只言片语,尤其是太妃们居住的长安殿。 正好薛奉同陆则修指挥使也策马从宫外来,下马之后叩拜在周承望一旁,金玉露收了剑去,让陆则修起身来。 “回陛下,神羽卫所有小队已经在京中展开搜寻了。” 金玉露怒气稍微扼制了一些,冷冷地说道:“决不可让人知道是昭阳长公主丢了。” “那是自然,神羽卫明白。” “宛平王起来仔细跟陆指挥使说说,昭阳是怎么丢了的。”金玉露一边说着,一边甩了甩剑,看都不看一眼便准确地扔还给那被拔了剑去的侍卫,惊得小侍卫半死。 “臣和昭阳殿下晚间在西市喝五香饮,随后殿下说想去鸣鹤台喝酒,臣实在不敢带殿下去,便没同意,可没想到市集人多,太过拥挤,臣与殿下便不慎走散了,在附近四处找了找也没找着,原想着去鸣鹤台再找找,可怕殿下丢久了出事,便赶紧回来告知陛下,一切过错尽皆在臣。臣甘愿领罚。” 金玉露惊怒万分,几乎想把周承望给生吃了。 ------------------- 待会儿80%概率掉落二更 八、少年意气尽是犯错 “备驾,陆指挥使与宛平王随朕一同先去鸣鹤台瞧瞧,薛奉留在这里等消息。” 金玉露强忍盛怒,面色凛寒。 陆则修闻言,立刻叩拜回道:“臣与宛平王去便可,陛下万金之躯,还是留待皇城内为好。” 金玉露看了一旁的薛奉一眼,薛奉便回道车架早已备好。他当然知道金玉露的心思,在去找陆指挥使之前,薛奉便命人去备了车架。 金玉露盯着陆则修,一字一顿道:“丢的是昭阳长公主,朕决不能干坐在宫中等消息。” “陛下!有车驾前来!”宫门外侍卫急匆匆地回报道。 陆指挥使立刻转身按着刀迎出宫门去,车驾从朱雀大街一路大摇大摆地行至宫门口,直直地停在了宫门口。 “来者何人?” 车驾上的纱帘掀起,递出一块令牌,宫门口的侍卫见状,纷纷行礼。陆则修也按着刀行了一礼,满腹狐疑地问道。 “臣神羽卫指挥使陆则修,拜见楚王殿下,不知殿下深夜进宫,有何贵干?” 车驾上的少年人轻轻一笑,手指一勾收回令牌:“来归还陛下的心肝宝贝。” 车驾门打开,模样俊俏的楚王殿下扶着昭阳长公主下车来,昭阳长公主脸颊绯红,下车站定时,甚至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浑然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 金玉露迎出宫门去,半是幸而无事的惊喜,半是见到楚王的警惕。 “臣拜见皇帝陛下,”金驭澜松开金雪霁的手,不紧不慢地行礼道,“臣在街市上偶遇昭阳妹妹,便带她去玩了玩,不想让皇姊如此担忧,是臣弟的过失。” 周承望也走出宫门去,未曾想,少年人一抬头,竟是下午时分在街市上撞了金雪霁的无礼公子。他惊愕地看着金玉露不大好看的脸色,开始后怕起来,宛平王府作为异姓藩王,向来明哲保身,可现在却似乎不小心卷进了这般诡异的皇室秘辛里去。 “楚王请起吧。”金玉露语气倒很平静,只是给了扑向她怀中的金雪霁一记狠狠的眼刀。 金雪霁是一点都不怕皇姊的责怪,反正皇姊总是会原谅她的,只是看到皇姊身后的周承望,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皇兄玩去了,竟浑然忘了带她出宫的承望哥哥。 “承望哥哥对不起,我把你给落街上了……”金玉露越说越心虚,只能吐了吐舌头撒娇抵赖过去。 周承望气极反笑,真想给她脑门上狠狠敲一敲,再摇一摇看看里面有多少坏水,她倒是玩得开心,他周承望差点真被她的皇帝阿姊一刀给杀了。 “夜已深了,宫门也该下钥了,臣先告退了。”楚王微微一笑,眼底仍是恹恹的,似乎并无多言之意。 金玉露也无留他的心思,随口便应了。倒是喝了些酒的金雪霁读不懂皇姊的脸色,还傻乐着跟楚王哥哥说下次再玩。 楚王的车辇驶远之后,陆则修对金玉露道:“既然殿下已经回宫了,臣便去通知神羽卫收队了。” 金玉露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说:“半夜急召,神羽卫辛苦了。只是陆指挥使明日可别告诉朕,堂堂楚王从西市行至朱雀门,你们神羽卫上下竟无一人知。” 说罢,她便领着金雪霁回宫去,周承望心里后怕地看了看陆则修,不知道该替这位年轻俊逸的指挥使担忧还是先替自己担忧。 “我错了,皇姊,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承望哥哥,也别怪陆指挥使。” 回到宫中,金雪霁终于发现皇姊的脸色不虞,连忙哄道。 “你少给人家惹点麻烦比什么都强,”金玉露端起薛奉拿来的冷酒饮了一盏,眼皮也不抬一下,“你怎么碰到楚王的,去哪儿玩儿了?” “就是街市上碰到了,跟承望哥哥刚一走散,回头就看到楚王哥哥了,楚王哥哥拿令牌给我看我才信的,我就跟他去附近酒肆喝了些酒聊了一会儿,他见时间不早了便送我回来了。” “倒都是你好哥哥。” 金玉露没消气,冷哼了一声,又让薛奉给倒了盏冷酒,周承望站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金雪霁连忙狗腿地走到皇姊身后替她捏肩捶背:“都没有皇姊好,皇姊待我最好了。” “宛平王带你出宫,你怎可把他给忘了自己玩去了,整个神羽卫今晚都在满城找你,你可知有多劳师动众?”金玉露板着脸教训道,伸手过去捏了捏金雪霁的鼻尖,“回去歇息罢,下次不许了,不然今年别想出宫建府。” “皇姊最喜欢雪霁了!”金雪霁活蹦乱跳地扑进皇姊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才离去。 见金雪霁告辞,周承望也想赶快溜掉,可金玉露冷酒又饮一盏,头也不抬地唤他“宛平王先别急着走”。 周承望如坐针毡,薛奉也替他端了盏冷酒来,金玉露便要殿中人都退下去。 “楚王之事,宛平王想必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罢。” 周承望端着酒盏思忖了一下,便回道:“回陛下,是听说过些许。” “他是先皇的五皇子,国本之争时他与雪霁都还很年幼,原本是不干他什么事的,要怪就怪在,他是萧贵妃的儿子,是秦王和广盈公主的亲弟弟。” 金玉露说着,微微一笑:“他的母妃和皇兄都死在我手上,他的皇姊想害我去和亲,我便反手把这个尊荣送给了他的皇姊。朕是容得下他,他却不见得容得下朕。” 周承望默默地想,这种刻骨铭心的痛,倒不如当初把这小皇子也送上路。 “朕是很恨萧贵妃,但楚王那时太年幼了,并没有什么错处。朕担心萧贵妃和秦王的势力没清除干净,所以把他幽闭在宫中,直到十五岁才册封他,放他出去建府。或许,朕的这个弟弟这辈子都会恨毒了朕。” 周承望想起街市上遇到他时他清俊眉眼里的死气沉沉,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他似乎同昭阳殿下谈得来,或许昭阳殿下能宽释他的心结。” “兴许吧。”金玉露也叹了口气,又抬眼来直勾勾地看着周承望,“你看,皇室手足相残就是如此一篇烂账,幸好周太妃未有生育,王惠妃萧贵妃也都是显赫的家世,可也都死在了这上头。” 周承望不敢相信居然能听到金玉露如此直言不讳的大胆言论,他斗胆起身拜在了金玉露身前,恳求道:“既然周太妃未有生育,也未曾卷入宫廷之争当中,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带姑姑回宛州去颐养天年,这也是父亲生前的心愿,还望陛下准允。” 金玉露不言,故意端着茶盏思忖着,等到周承望开始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她才不紧不慢若有所思道:“这我要是准了,长安殿打叶子牌不就叁缺一了?” 周承望有些惊诧,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认真地开玩笑,当真是金雪霁随便哄哄她就气消了。 “唉,徐太妃姜太妃她们要找朕麻烦就找罢,朕只能同诸位太妃说,谁让宛平王都拿老王爷出来说道了。” “……谢陛下恩典!” “起来罢,”金玉露斜靠在坐榻上,笑着看着起身的周承望,懒懒道,“今日之事朕不同你计较了,也是看在周太妃的面子上,从前在宫中……周太妃是个很好的人。” 似乎是回忆起幼时在宛州,未出阁也未入宫的宛平王府二小姐笑起来像是春日最动听的小鸟,她逗着年幼的侄儿玩,那么活泼那么灵动……周承望笑了笑,从前他可惜姑姑嫁入皇室时,皇帝已是暮年,现在他却暗自庆幸,幸好幸好,离开这宫闱之后,她还有那么好的年岁。 “今日朕气极了拿剑指着你,是我太冲动了,原是雪霁贪玩,我是知道的,宛平王别见怪。” 周承望没想到金玉露这般高傲的人竟也会认错,骤然变了自称,好似距离一下拉进了不少。 “陛下折煞了,是臣没有看顾好殿下,陛下生气也是应该的,当然不是陛下的错处。” 金玉露看着他,似是有些意有所指:“君王当然也是会犯错的,不肯承认又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周承望又回了什么话,她托着腮却有些没留意听了,话音未落,她的思绪却已经飘去了那遥远的关外了。 “或许少年意气,也尽是犯错。” --------------------------- 本来是双线砍成了女皇单线,但是角色并没有删减,所以还是会有一些我很用心的配角,比如文武状元欢喜冤家这一对,武状元陆则修已经出场了,等中秋夜宴时他家叁元及第的老婆大人也该出场了,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一对哈哈哈 ps.昭阳和楚王会是骨科,楚王会顺势带出广盈公主这条线 pps.广盈公主的和亲也会是先虐后甜的好嗑cp 九、倦思眷念 金玉露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母后还在宫中,她坐在勤政殿中翻着递上来的折子,父皇站在一旁,那么温煦地笑着替她磨墨。在父皇的眼里,她似乎还是年幼的孩童,父皇见到她走进殿来,便作噤声状,悄悄告诉她,别打扰母后看折子,也别出去说漏了嘴,让人知道了堂堂大衍皇帝却在执政殿中站着替皇后磨墨。 母后听了倒嗔怪起皇帝来,道“若不是皇帝求着臣妾看,臣妾才不稀得看你这折子呢”。 父皇笑了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若是开了女子科举,矜顾便不在这后宫中,可要去朝堂上一展宏图了。” 母后也作苦恼状:“皇帝可不想开女子科举呢,现下这样多好,骗得臣妾看折子,又骗得臣妾来管这后宫,还要替皇帝生儿育女。” 父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对金玉露说道:“瞧你母后,多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等我们玉露长大了,定也是像你母后一般!” 柔柔的天光照在母后笑盈盈的脸上,从前金玉露便觉得,母后是这世间最美最聪慧的女子,只是懒得上妆打扮了些,不然还有萧贵妃那小蹄子什么事? 恍然间周遭皆是变了,十二岁的金玉露跪在母后的榻前,母后说,玉露是最好的孩子,要在宫中护好妹妹。母后薨逝,宫中大变。从前母后允许明争,却绝不允许暗斗,可母后不在了,宫中争宠的手段也变得下作阴毒起来。 父皇说:“玉露,你想让谁来照顾你和雪霁?” 十二岁的金玉露回答:“父皇也许会爱很多女子,可我的母后只会有一个人。” 父皇叹了口气,传令下去,华仪和昭阳从此都养在皇帝的长明殿里,而他也未再立后。 他摸了摸金玉露的头,轻轻地说:“像你母后那般的女子,世间确实只有她一个。” 第二年,父皇身体渐衰,金玉露便入勤政殿侍奉。虽说只是侍奉笔墨,可荣皇后在时常理朝政人尽皆知,华仪公主十叁岁便入殿替父皇读奏疏,几个年纪更长的皇子都没这个待遇,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不知皇帝是否是希望华仪公主来承继大统。 后宫之中,争斗愈烈。 无端惊醒,金玉露起身,只觉得仍有些恍惚。她起身来,想倒盏茶水喝,弄出了些许动静来,今夜陪侍在殿外的朱蕊便走了进来。 “陛下可是口渴了?让奴婢来罢。” 金玉露便坐了下来,笑了笑:“突然就醒了,倒是扰了你了。” 陛下是从不磋磨下人的,朱蕊也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何须说这些,要不奴婢去替您煮些安神汤来喝?” “也好,左右也是睡不着,我同你一起去罢。”接过茶盏喝了大半,金玉露笑着说道。 朱蕊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也并不多言推脱,给陛下披了件单衣,两人便一同秉烛夜游,往长明殿的厨房去。 汤壶咕噜噜地煮着,冒着芬芳安宁的香气。金玉露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冒出的热气,觉得心里安静了许多。 “陛下当心些,别烫到了。”朱蕊站在汤壶前,仔细地照看着。 “无事,小时候母后会亲自给父皇煮这安神汤,我便常常在旁边看着,我那时觉得,这安神汤倒不在于喝下去,光是看着这汤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便是十分安心了。” 朱蕊笑了笑,并不多言。 “你今天也看到了,金驭澜……都长这么大了,好似他皇兄一般了。” 朱蕊想起来些不愿回首的痛苦记忆,却并不是因为秦王的惨死,而是因为她从前在骄纵跋扈的萧贵妃跟前侍奉,很是吃了不少苦头。 “楚王殿下幼时夜里爱哭,闹得萧贵妃夜夜不能安睡,如今倒是很不一样了。”朱蕊想了想,柔和地笑着,萧贵妃昔日不能安睡而给宫人撒的气却似乎不愿再提起了。 宫人原不该议论亲王,但金玉露待朱蕊总是不同些,她也笑了起来,叹了口气:“是啊,那么大的变故,哪怕是父皇珍视娇惯的小皇子金驭澜,也该知道要长大了。” 便如同从前母后薨逝的金玉露一般。 “楚王,生得不太像他皇兄那么棱角分明,倒更像他皇姊,更柔美些。”金玉露透过汤壶上的热气,失神地看着远处,“朱蕊,你还记得广盈公主吗,不知怎的,见了楚王之后,我便老想起广盈来。” “楚王殿下,确是很有些像广盈公主的。” 骄纵跋扈的广盈公主金月霄,如同她的母妃一般爱恨分明,明艳又热烈。 “从前我和广盈皇姊争得你死我活的,可她远嫁数千里,我如今却开始想,当年是不是该听宋将军的,不该耍小孩子脾气,害了广盈皇姊一辈子。” 朱蕊盛起一碗安神汤,蹲下来舀起一勺来细细吹了吹,“夜里不宜多思,陛下还是先喝点安神汤,睡个安稳觉,再来想想广盈殿下的事罢。” 金玉露又叹了口气,接过白玉汤碗和汤匙,慢慢地吹着气喝了起来。大约是想起了当年与宋微萤的争执之词,金玉露心神微动,难得有些软弱疲态地想,若是宋微萤还在神都便好了。 饮完安神汤,金玉露便回寝殿去歇息了,幸而再无梦。 晨起,金玉露便写了封书信,命薛奉送出去。 “给宋将军的,让他给朕找个合宜的人来,雪霁该出宫建府了,既然她在神羽卫里光看得上人家陆指挥使,其他都嫌人无趣,便让宋微萤来替朕操这个心罢。” 薛奉笑着接过书信,见金玉露心情不错,便也说起了玩笑话来:“眼下选侍卫就让陛下头疼,等到给昭阳殿下选驸马的时候,可见陛下该多烦心了。” 金玉露苦笑着挥了挥手:“我又没拘着她玩,她自去找个合心意的驸马罢。” 退出勤政殿,手中的信件却让薛奉有些过分在意。 微微打开一角,便见落款只两字,“玉露”。再稍稍打开些,又见末尾两句—— “偶有倦怠,顾念君安。” 只此两句,薛奉心慌慌地合了去,便再不忍偷看了。 宫道边桂香依旧,中秋夜宴,眼看就在明日了。 十、风致 八月十五,宫中夜宴。 金玉露午间阅了奏疏,下午宾客便要入宫了,宫中也是一派热闹气氛。金雪霁作为名义上这场盛宴的操持者,自是忙前忙后,薛奉跟着昭阳殿下,也是忙得团团转。 宫里经年的老嬷嬷今天也来替皇帝梳妆,金玉露妆扮着,眨着眼好奇地问道:“赵以柔赵修撰可已入宫?” 朱蕊便笑着答道:“赵修撰刚入宫,现下应是在奉天殿呢。” “快去传赵修撰来见朕,记得要悄悄的。”金玉露心情大好,御前当差的年轻姑娘们忍不住笑了起来,金玉露便也跟着她们一起笑。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赵修撰便由小宫人带入了长明殿。赵修撰实为一位长相极柔美的女子,鹅蛋脸颊肤白胜雪,云鬓梳起,佩戴官帽未见钗环,便是更添了几分英气。 她走进殿内,眉眼带笑,见了金玉露,便低头行礼:“臣赵以柔,拜见陛下。” “赵修撰快快请起,这长明殿里只有闺中密友,那奉天殿上才是君臣之仪。” 赵以柔起身便笑了起来,朱蕊添了座椅,好让她坐到金玉露身侧。赵以柔坐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便笑道:“玉露今日可真美。” 金玉露脸上难得地见了许多笑意:“你穿官服也很美,我若是男子,就要学父皇那般,把安宁侯家的大小姐娶进宫中来,做我的皇后,再替我批些折子,生个孩子,多好。” 赵以柔听了咯咯直笑,连老嬷嬷们也绷不住,脸上漾起了笑意来。 说着,金玉露似是想到了什么:“要是这样,我岂不是要失去神羽卫指挥使的忠心了,江山美人,真是两难。” “云懿都四岁了,你还像从前那般孩子气爱玩笑。”赵以柔笑得掌不住,也不知是笑得还是提到了陆指挥使,竟有些红了脸。 “在你身边,我可不会老。”金玉露挑挑眉笑道,“安宁侯夫人今日也进宫了罢,她身体可还康健?” “母亲自是康健的,只是常常念叨着皇太女都四岁了,那意有所指的样子,我快不太康健了。”赵以柔摇了摇头,苦笑着。 “那今日便让安宁侯夫人多与云懿玩会儿,云懿最见不得人多热闹,看看小孩子那刚开始能言善辩起来的烦人劲儿,兴许也就不催你了。” “云懿这样子,想必也是像了你,若说宋将军小时候话多的样子,我倒一点想象不出来。” 金玉露和赵以柔面面相觑,脑子里浮现起身披重甲一脸冷酷的宋微萤,扑哧一下,相视而笑。 金玉露上头有两个皇姊,都像极了各自的母妃。年长些的清苑公主金暮霞便像谢太妃,性子温吞了些,虽人不坏,但张狂惯了的金玉露跟清苑皇姊也不是很谈得来;年轻些的广盈公主金月霄活脱脱像是第二个萧贵妃,美艳肆意,与金玉露更是争锋惯了的。因而自幼与金玉露如同姊妹般交好的,便是安宁侯独女赵以柔。 赵以柔的母亲侯爵夫人与荣皇后在闺中时便是最为要好的手帕交,一个嫁入侯爵府,一个嫁入帝王家,原就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便教养出了相似的孩子,赵以柔是经义策论样样出众的神都第一才女,金玉露便是宗室之中样样拔尖的掌上明珠。金玉露即位当年,便开女子科举,年方十八的赵以柔乡试中举,夺得解元。随后虽一直未再进试,可就在神都众人都以为安宁侯小姐不过是考着玩玩罢了,终归还是要嫁入英国公陆家的时候,羲和七年,赵以柔春闱放榜,殿试及第,连中叁元。 世人常说人生大喜,不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年的赵以柔极近风光,英国公与安宁侯两家世交的娃娃亲终于成婚,叁元及第的女状元和武状元指挥使喜结连理,成了大衍人人传颂的佳话。金玉露自然也乐见其成,不仅是对于挚友连中叁元的喜悦,更是欣喜于这段佳话对女子科举入仕的带动——羲和八年春,女子参与科考的人数达到了这八年来的顶峰,入仕之女,亦不在少数。 两人说说笑笑间,又聊了些朝堂上的事情,征询了些赵以柔的见解。金玉露妆扮完毕,赵以柔便也匆匆赶回奉天殿去了。 今年中秋夜宴,定在了九洲池中,摇光殿上。摇光殿周围原本多种桂花,很是适宜举办中秋夜宴,却因在皇城后宫之中,此前便多作家宴。如今后宫之中唯余四位太妃,再无其他妃嫔须得避讳,昭阳长公主今年初次操持盛宴,雄心勃勃力图新意,便去求了皇姊,破了旧例。 周承望原是闲庭信步看着金雪霁像个小大人般,忙前忙后操持宴席,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对这没心肝的昭阳长公主,周承望很有些刮目相看了。 “宛平王殿下。” 身后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周承望记性再不好也忘不了。他转身过去,颔首行了一礼:“楚王殿下。” 原本周承望觉得楚王无礼至极,自前两日与金玉露的夜谈之后,他便觉得,不过也是皇室斗争的牺牲品,何必同他计较。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中秋夜宴,宗室子弟和京中贵胄我都不太识得,想着难得与宛平王殿下有过一面……两面之缘,不知可否能与宛平王殿下同游?” “那是自然,楚王殿下客气了。” 周承望微微一笑,又仔细打量起这位被幽禁多年的楚王殿下来。他身形清瘦,面容柔和,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幽禁,又或许是因少年人身量未足,他并不像前头那几位亲王兄长那般体格健壮,倒像极了年幼时入宫见到的那位艳绝六宫的萧贵妃。周承望又转念一想,清瘦些也好,这样的少年人似乎也让人狠不下心来,至少,希望他的皇帝阿姊别看着他狠下心来。 虽说圣旨未下,但皇帝准予周太妃回还宛州的消息,周承望早已悄悄告诉了姑姑。因此今日周太妃格外开怀,见到侄子身边的楚王殿下,竟也睁大了眼睛,直言不讳道楚王真是酷似萧贵妃,周承望见楚王脸色变了又变,赶紧使眼色请一旁的徐太妃姜太妃把管不住嘴的周太妃给拉走了。 “周太妃便是这种性子,还请楚王殿下多见谅。”见楚王脸色仍旧有些难掩的感伤,周承望低低地说着,不太好意思地尴尬找补道。 楚王倒是坦荡地抬眼看着他,清清淡淡地笑了起来:“我幼时刚失皇兄又失母妃,宫中人心惶惶之时,唯独周太妃不避讳,给了我不少好吃的,生怕宫人怠慢了我。如此大恩,我道谢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周承望笑了笑,松了口气。 摇光殿外,宫人连绵通报,是皇帝驾到。周承望随着声音望去,四合云纹十二团龙的朱色宫裙、发髻上的五爪金龙和桂枝珠翠无一不是抢眼至极,可只消见了她的容颜风致,不论是威严仪态还是眉眼盈盈,皆是美到让人心悦诚服,甘心跪拜。 -------------------- 真就调生物钟顺道写了个通宵 十一、夜宴时分 中秋夜宴,朝中重臣、京中贵族、新科进士尽皆在这九洲池中,摇光殿上。大衍尚酒之风已有多年,此番夜宴上,如此歌舞升平、美醪奇馔,自是痛饮八方。 年方四岁的皇太女难得见这种场合,倒也是毫不怯场,落落大方。此前皇帝要册立独女继承大统,朝中原本是反对占多数的,总想着皇帝尚且年轻,再生养些皇子也是可期许的,何必打破祖制册立皇太女。可金玉露愣是连宋微萤都没给个正经名分,再要生养也得看金玉露乐不乐意,可若是不册立皇太女,显然这位年轻皇帝是不会乐意再开枝散叶的,更不要提这位年幼的皇女背后站着一位手握重兵的父亲。因而在皇帝授意的一番运作之下,朝中大臣终于认命,同意将金云懿册立为皇太女。如今看来,有些大臣们倒也想开了些,觉得这位四岁的皇太女面对众臣,谈吐表现竟也十分不俗,很像皇帝,也很有些像宋微萤宋将军的神态。 殿上的宗室亲王便只楚王一位,但他一直坐在宛平王身旁,不言不语,众人跟他搭话讨不到趣,便转向了风雅善谈的宛平王这边。宛平王与人攀谈累得紧,这才发觉他被楚王拉着做了明哲保身的挡箭牌,心里一面感叹这少年郎聪慧,一面又骂这些宫中长大的天潢贵胄真是一个比一个鬼精没心肝。 另一边,昭阳长公主与皇姊清苑长公主坐在一起,清苑长公主带了一儿一女入宫赴宴,昭阳长公主除开宴席之事,便是在逗着幼童。清苑长公主生得婉约,性子也最是和善,由得皇妹吵吵嚷嚷,也并不饮酒,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驸马,似乎有些烦闷。 英国公和安宁侯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酒喝大了起来,还吵起孙辈该叫什么名起来,吵到兴头上还拉着其他世交老友进来分说,听得赵以柔赵修撰好生尴尬。陆则修陆指挥使倒不是很尴尬,酒过叁巡,同僚和好友开始酸起他娶到叁元及第的大美人是不知道修了几世的好福气,堂堂神羽卫指挥使,尾巴已然翘到天上去了。 羲和八年的新科进士们在殿下攀谈着,他们官位尚且不高,得了皇帝恩宠才得以入宫赴宴,他们打望着殿上,或是在寻摸着机会遇到贵人提携,或是暗暗在心中发誓,将来定要以才学平步青云,挣得宫中夜宴的一席之地。被新科进士们打望得最多的,当朝首辅林照之可谓之其一,他喝了些酒,眯着眼微微笑,谁来搭话他都随意,不多言,也不恼,端着酒盏上来巴结的说得倒是尽兴,可似乎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金玉露端坐在摇光殿上,笑了一晚,似乎也不觉得脸僵。 夤夜飞光间,金玉露忽然瞥见了手边静静饮酒的楚王,他穿起亲王赴宴的装束很像他皇兄秦王金驭辰,金玉露的思绪慢慢陷入了些往事之中。 那年她才十六岁,宋微萤提了北蛮首领的头颅班师回朝,朝中上下一片赞声,那似乎是金玉露少女时最好的年岁。那场庆功的夜宴之上,她的好皇兄秦王殿下喝多了酒,便开始对她出言不逊起来。 “本王的好皇妹真是厉害,也不知是使了何等手段,让宋将军如此替她出生入死!” “皇妹,既然宋将军这般不愿你和亲,不如就趁此机会,让父皇给你们赐婚好了,别弄到肚子大了,婚仪可就不好操持了!” 胡话说完,秦王便哈哈大笑起来,金玉露眯眼瞧着他那傲慢样,真是像毒了他母妃,又美又蠢,让人看了就想上去狠狠地杀杀他的威风,锉锉他的锐气。 那时她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锋,故意与四皇兄齐王交好,假意要捧他上位,原本是不该与秦王起这种冲突的,可她还是忍不下这口气,起身离席,提着裙裾施施然走到秦王座旁,笑盈盈地对他说话。 “听闻皇兄偏好龙阳,说不定皇兄也想委身换得玄甲军庇佑,就是不知道人家宋将军也没有这个胃口了。” 酒醉时分,弯弯绕绕不足伤人,就是要比谁的话更难听。果不其然,秦王恼怒至极,脸色大变。 金玉露见他气得瞠目结舌,便乘胜追击,从宫人手中接过酒壶,言笑晏晏地低身下来说道:“妹妹帮皇兄再斟一杯酒吧,愿皇兄多多饮酒,夜夜美梦。” 一杯酒斟好,十六岁的金玉露便飘然离去。 “陛下,陛下。” 薛奉见她失神久了,便在身后轻轻推着她回神过来。 “陛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臣去给你端杯醒酒汤来。” 金玉露想了想,点点头,便悄悄起身随薛奉出去。 浩浩汤汤的九洲池上有大大小小诸多岛屿,摇光殿便坐落在正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之上。薛奉扶着金玉露在桂树丛间的步道上行走着,桂香晚风间,似乎也清醒了些。 “前头有处小亭,陛下坐会儿歇息一下罢。” 金玉露点点头,往前行去,见亭中有一人影,细细一看,竟是安宁侯夫人。 “安宁侯夫人,怎一个人在此,夜里当心些勿要落水才是。”金玉露惊奇道。 安宁侯夫人也很惊喜,低身行礼,金玉露便连忙让薛奉上去扶着安宁侯夫人坐下,方才放心去端醒酒汤了。 “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罢了,谢陛下关怀。” 金玉露亲昵地坐到安宁侯夫人身侧,嗔骂道:“雪霁这孩子,偏要在这九洲池上设宴,我总担心会不会有人失足落水。” 安宁侯夫人笑着宽慰她道:“雪霁都长这么大了,操持这么大的场面也有模有样了,要是先皇后也能看到这般光景就好了。” “是啊,要是母后也能看到赵修撰叁元及第,有那么些女子开始入朝为官,不知道该多高兴。” 从前皇后参政时,曾大力发展女子书塾,并非是教习礼教,而是如同男子一般学习经义策论。在安宁侯夫人的记忆里,先皇后荣矜顾似乎总是言笑晏晏的年轻模样,谈到闺阁之中女子入仕的宏图,她笑着说,总是要先慢慢来的,就该从教育入手。 少女闺阁的一腔愿景,如今在子女一辈竟然都实现了。 安宁侯夫人的脸上多了许多怀念的神色:“先皇后打开了女子入学之门,而陛下铺好了女子入仕之路,为后人拓前路,为万世开太平,自此往后,大衍必兴。” 金玉露饮多了些酒,笑起来便格外甜些,她凑到安宁侯夫人耳畔,低声撒娇道:“安宁侯夫人在真好,就好像母后还在身边一般。” 幼时的爱怜浮上心头,眼前的女子不仅仅是当朝皇帝,更重要的是,她也是闺中挚友最心爱的女儿,安宁侯夫人也轻轻说道:“陛下喝多了酒了,臣妇会一直看顾着您的。” ———————————————— 无线穿越之纵横诸天万界 十二、几番怨怼几时休 饮了醒酒汤后,安宁侯夫人告辞,薛奉便送金玉露回到殿中。 刚入殿,便见两位妙龄少女迎面而来,见了金玉露便连忙行礼。 “是含绯和含绛啊,听说今年放榜成绩不错,快请起罢。” 是镇远侯家的四小姐宋含绯和五小姐宋含绛,镇远侯家枝叶繁茂,这二位小姐原算不得多尊贵,只是后来她们的亲兄长成了玄甲军统领,再后来,这两位庶出的小姐竟也成了皇太女的亲姑姑。 “谢陛下夸赞。” “说来,朕也听闻镇远侯夫人在替家中的几位小姐议定亲事了,不知含绯含绛可有寻到良缘?” 金玉露笑眯眯的,宋微萤的妹妹便也如同她的妹妹一般。 含绛性子更缓些,含绯脸上倒有些难堪,迟疑了片刻才回道:“回陛下,母亲有意与娘家亲上加亲之意,只是……也还没定下来。” 金玉露脸色一下就变了:“回去告诉镇远侯夫人,她若不能替你们选门好的亲事,就朕来选。” 她怎不知宋微萤家那个当家主母是什么德行,最是顾自己利益,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便是一点顾不上的,如今不过是见宋微萤远离神都难能插手,就想拿含绯和含绛同这宫中的关系给自己母族贴金。金玉露冷哼一声,以她的暴烈性子,怎能容了这妇人恣意妄为。 见含绯含绛皆有些惶恐,连连叩谢皇恩,金玉露亲自把她们扶了起来,又换了副好脸色,笑着低声说:“若有中意的人,就进宫来告诉朕,若镇远侯夫人轻慢你们,朕就以郡主仪制亲自将你们嫁出去。” 薛奉扶着金玉露哈哈笑着离去,脑子里的弦却好似一根根断了一般。 她说要以郡主仪制将宋微萤的妹妹嫁出去。 他说你好好活着,莫要殒命帝王家。 偏生是一喜一悲。 夜色如水,皇城依旧灯火通明,宾客们也都前前后后出宫了,宫门下钥。 清苑长公主和两位幼子今夜被皇帝留宿宫内,想的是讨个谢太妃的欢心,金玉露便特意命人早早收拾了旧日里谢太妃居住的芳菲殿出来,供清苑长公主母子一宿。 回长明殿的路上,薛奉问道:“既然陛下准了周太妃回归宛州,又有意留清苑长公主母子以求谢太妃欢颜,陛下可考虑过,让太妃们……” 金玉露斜眼一睨,薛奉便止住了话头。 “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赵王齐王封地甚远,让太妃们如此舟车劳顿,朕也不大忍心。”她扶了扶额,面上没什么表情。薛奉一听便知这也不过是客套话,若要降下恩赏准许太妃去往亲王封地安养晚年,按大衍旧例,是该亲王亲自护送母妃的,对赵王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她只是还放不下那口怨气,不愿齐王回这神都来罢了。 当年拿着一道假手谕,她杀了秦王,又贬了齐王远走就藩,无召不得回京。 “齐王殿下,毕竟也是陛下的手足,还望陛下顾念兄妹之情。” 被薛奉看破心思不要紧,可这么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金玉露霎时就恼了。 “他金驭随可不见得拿朕当手足兄妹!” 薛奉并不害怕,只是低身行礼:“是臣失言了,陛下恕罪。” 金玉露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仍旧有些恼怒:“你回去罢,不需要你侍候了。”说罢拂袖离去。 宫道回廊里,薛奉拜地不起,恭送皇帝。朱蕊稍微回头看了看薛奉,不知道他究竟今天发了什么疯,非要跟皇帝说这个。 周承望送了周太妃回长安殿之后,方才往寝殿行去,刚巧碰到皇帝驾辇,行礼之后一抬头,便看见金玉露面色不快,而往日里总是随侍身侧颇得她偏爱的少年郎却不见踪影。 “宛平王来得正好,不知是否愿意随朕回长明殿去再饮一杯?” 金玉露托着腮懒懒地望着他,微微一笑。 即使是宴席之上,见过她抱着四岁的皇太女笑眼盈盈,可她斜靠在坐榻上,信手拿起银鎏金錾的玉壶春瓶斟着酒喝,眉梢眼角间仍是一派天然风流。 “朕记得,宛平王似乎有个弟弟?” “回陛下,是有一个弟弟,今年也十四岁了。” “他怨过吗?承袭这藩王之位的是哥哥,不是他。” 周承望怔怔地看着她,金玉露只是缓缓地喝着酒,眼神也只落到殿内那一栽半开的昙花上。 “宛平王府自开国以来,远居宛州,不干朝政,虽是藩王,可到底与帝王家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只是个异姓藩王的位置,即使是争到了手,若是太过惹眼弄不好还会招致杀身之祸,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当然不一样。 金玉露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今日臣与楚王一道,楚王个性恬淡,似乎……未见怨怼。” 也并非是出于对皇帝的奉承讨好,周承望小心翼翼地说着,大约只是想眼前娥眉微蹙的美人能高兴些。 “楚王怨怼也是应当的,朕不是个好皇姊。”金玉露漫不经心地说着,并不很当回事,随口便调转了话头,“明日朕就会下圣旨,让周太妃回宛州颐养天年,这些时日还得收拾收拾,宛平王要在皇城里多待些时日了,若是觉得无趣,也只能再忍忍了。” 似乎还记着他神都逗留多日的那笔账在,想必是一点怠慢都受不了的个性。周承望苦笑着回道:“臣最初确实是觉得皇城无趣,眼下已经不这么想了,陛下这笔账要怎么罚,臣都心甘情愿。” 说着,便起身跪地行礼,以示诚心。 “哼,堂堂宛平王,自己流连歌楼不说,差点还带了朕的皇妹去吃花酒。”金玉露冷哼一声,把酒盏随手掷在了桌上,当啷直响,媚眼半抬,那凌厉的视线竟也让人觉得心甘情愿。 周承望心里连连叫苦,这哪里是他差点带昭阳殿下去吃花酒,分明是昭阳殿下非要他带着去,他苦心劝谏一番,现在居然反遭了她好皇姊的开罪。 “臣……臣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听闻神都美人出众,便想一探究竟,臣德行有亏,甘愿领罚。” “一探究竟?那宛平王可探出什么来了,与朕也说说?” 怒气不多,取笑更甚。周承望心一横,吸了口气,直言道:“歌楼女子歌舞技艺有余,风雅气韵不足,若说神都美人,曾有人为臣指了条明路,臣如今已然寻到了。” “哦?寻到的是哪家女儿?” 周承望一字一顿:“天子风貌。” “大胆。”上好的琉璃酒盏便直直地掷到了他跟前,清脆一响,碎成星河模样。 “臣死不足惜。” 确实是那般暴烈好战的个性,颇为执拗,又恣意妄为,可即使是暴君,她也合该是最美最烈的君王。 金玉露却哈哈大笑起来,她踏过星星点点的琉璃碎盏,走上前来捏起周承望的下颔,逼迫他抬眼看着自己。 起先是有些偏见,但这外姓的小王爷风雅俊逸,生得比她那些皇兄好看多了,性子也比皇兄们可爱多了。金玉露瞧着他净若琉璃的眼眸,想起陆指挥使来汇报宛平王行踪时,她面色阴沉地问宛平王在那些个歌楼上都做了些什么,陆指挥使答道,只带了个小随从独自饮酒而已,旁人的衣带拂他身上他都嫌弃。 倒也算是诚恳。 “那宛平王,今夜可要留在长明殿?” 十三、月有松风 钗环琅琅间,周承望自皇帝墨色云鬓间摘下一支栩栩如生的桂花簪,翡翠薄片为叶,金丝攒珠为蕊。小王爷修长的手指仔细拈着那支桂花簪子,巧思夺目,素来喜好风雅的小王爷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可比那花簪更加惹眼的,是那勾起轻笑的朱唇,分明是一语成旨天下行传,却笑得叫人心旌荡漾。 周承望心上一动,俯身便吻了上去。 都说皇帝铺张骄奢,可初识时她却只着一身素裙喂猫而已,都说皇帝狠辣冷血,可吻上去时,嘴唇依然是那么柔软温热,带着些许女儿家好闻的脂粉香气而已。女皇的传言虽多,周承望在心中叹道,如今一闻,方知眼见才为实。 她并未推拒,周承望便扶着皇帝的肩头侧着脸去继续吻着。宛平王与皇帝同岁,却不曾议亲,见过的美人无数,直至今朝才脸皮发烫地想着,不过一吻,却已美好得让眼中他物黯然失色。 正欲深入,金玉露却又笑了起来,她伸手捏着周承望的下颔从容推开,张口便是调笑:“朕命宛平王卸钗环,宛平王这是做什么去了?” 说着,又伸出拇指替周承望擦了擦绯色的唇角:“染上口脂了,宛平王。” 再风姿卓然的公子,一勾便是失神大乱。 许是夜宴时饮的美酒冲上了头,周承望反握起金玉露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擦拭他嘴角的拇指,手上稍微用点力,一偏头便动情地将她的拇指含进了嘴里。 金玉露美目一眯,轻轻地“嘶”了一声,背脊酥麻。 “宛平王喜欢这样么?” 她饶有兴味地调笑着,另一手勾着他的外衫领口往长明殿后殿走去。温热的嘴唇含着那细长白皙的拇指,舌头也放肆地舔弄着,行至紫檀龙榻前,金玉露笑着将周承望推倒在榻上,忽地用上了手劲,大拇指狠狠搅动着唇舌,掌骨按着他的下颔只准他嘴唇大张,居高临下地坐在他大腿上,看着他眼神迷乱,直至小王爷的嘴角难以自控地流出些晶亮的水液,这才放开他。 金玉露闲适地扯起周承望的衣摆擦着手指上的水液,咯咯直笑。 周承望脸色发红,带着些被欺凌了的委屈和不忿,抬袖擦了擦唇角,起身便把坐在他大腿上的金玉露打横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之上,两手撑在金玉露身侧。 年轻的皇帝笑得更厉害了,清丽婉转的声音调笑起来便如歌声一般:“怎么,宛平王要欺凌君上?” “不是陛下留臣下来的么……” “是,是我留周承望下来的。” 上一次金玉露直呼他的名字,还是朱雀门上挥剑怒骂,要他拿命来赔罪,如今却是柔和的语调,甚至居然以“我”自称了,周承望睁大了眼,眸上亮光轻颤。 他少年时也听说过华仪公主和玄甲军统领的传闻。初见时他惊艳于金玉露的秾艳高华拒人于千里之外,可现在她躺在这龙榻上,柔柔地笑着对他说话,周承望一下就领悟了,为什么宋微萤愿意为她远离故土经年镇守大衍以北,甚至愿意为她拿命去搏。 奉天殿的龙椅之上,端坐的分明是神女,无论是宋将军、他还是那小近侍,不过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华服皆褪,珠钗尽散。 金玉露坐在榻边,扯着周承望发髻上的饰带,迫着刚刚脱掉衣衫的小王爷乖顺地躬身下来,修长紧实的小腿在他健壮的腿上故意磨蹭勾引着,惹得未经人事的小王爷心火大动。他凑得更近了些,鼻尖轻轻地碰了碰,金玉露便笑了起来,平日里锐利的目光也变得如水一般。 “宛平王府的千金贵女从前送进了神都,现在小王爷也入了长明殿,周承望,你说这算不算命啊,嗯?” 明明已经脱掉了赴宴的繁琐华服,周承望现在却觉得浑身燥热了起来,额前也冒了些汗珠。被金玉露这样拽着,他眉头低沉,闷哼了一声,便再也按捺不住地扑了下来。 “周承望,你身上真烫,”金玉露抱着他的背,又抬了抬膝盖示意着,“这儿也好烫。” 被她顶到了充血的要害处,松形鹤骨的小王爷咬着牙齿害羞得要命。他紧紧抱着金玉露,鼻尖缠绕着她脖颈的暗香,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在心里暗骂,她怎么就不害羞呢,怎么偏生他害羞得要命? 金玉露见他有些僵硬,又起了戏弄的心。她捏了捏周承望发烫的脸皮,又问道:“周承望,你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么?” 语调弯弯绕绕的,笑语盈盈,周承望被问得语塞,却又不愿认输,半晌才小声说:“也是看过……一两本画册的。” 年少时好奇,只看了看便随手扔了,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方才觉得百般香艳起来。 “原来清雅之名甚远的宛平王,私下也会看那春宫图册啊?” 周承望眉头紧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女子调戏。他脸颊微鼓,故作凶狠地扳过金玉露的脸来狠命地吻着不让她再说些刻薄话,没想到金玉露朱唇微启,伸出了小舌来吮吸舔吻,又张开双腿,伸手下去捉住了那不安分的东西。 细嫩却形状骇人的巨物被紧握摩挲着,周承望的眼神一下就软了。 他轻轻咬了咬金玉露又香又软的嘴唇,手指从她背后摸到前头来,那一手堪堪握住的乳肉细嫩柔软到小王爷几乎喷鼻血,又怕太用力给这么美好的肉体上留下指痕,又破坏欲作祟偏生就想留下些指痕才好。脑中混乱挣扎着,他顺着金玉露的唇角吻至脖颈,又从锁骨吻至乳肉,直到用牙齿叼着那乳肉上挺立的乳尖,用舌头打着圈地舔着,他害羞地再不敢抬眼看金玉露。 略略有些长长了的指甲轻轻拨了拨那肉棒上头的小小孔洞,周承望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都抖了抖,却仍不敢抬头。金玉露咯咯笑着,松开手来双手捧起了他的脸颊:“周承望,你躲什么,你看看我呀。” 那个一度惊怒到活像要生吃了他的金玉露却这样撒着娇,周承望几乎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金玉露坦坦荡荡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微微挺腰蹭了蹭他胯下的物件,暗示着可以进入了,又认真地警告着。 “周承望,不可以射进去,要是射进去了哪怕一丁点,我就杀了你。” --------------------------- 这波啊,这波属于是薛奉后院失火了(?) 十四、心魄 是露水欢情么? 周承望的心空了一空,呆愣愣地望着金玉露,踌躇了片刻。金玉露也不恼,只悠悠说了一句:“宋将军凭的是战功,是为我的拼死回护和为大衍的劳苦功高,也是年少的情意,宛平王该凭什么呢?” 都是事实,周承望一句也反驳不得,他跪坐在皇帝的双腿间,仍有些负气侧着脸问道:“臣祖上为大衍有开国的功劳,亦从未参与朝廷党争,原来臣和姑姑身上的功臣血脉都不配混入皇室子孙的血脉之中吗?” “好一个功臣血脉,”金玉露哈哈大笑,起身来再度捏着周承望的下颔逼迫他不许逃避自己的眼神,“周承望,靠血脉算什么本事,这皇位也不是我单靠血脉就名正言顺得来的,你要是能让我高兴,生个有宛平王府血脉的孩子也不是不行。” 她眼神那么摄人心魄,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定定地看着她,小声地问了一句:“怎样才算高兴。” “你这么喜欢我啊?”金玉露反问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高兴,但是你这小少爷脾气至少得先收一收吧?” 一句喜欢就好像捏住了他的软肋把柄,可小王爷的脸上红红的,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不收就滚出去,让外头候着的朱蕊去把薛奉叫来。” 两人虽是同岁,可周承望还在宛州当无忧无虑小世子的时候,金玉露就已经在国本之争这吃人的浑水里搅局了。周承望一下就认输了,拥紧了她纤瘦的背脊又压了下来,负气变成了委屈撒娇一般,向她索吻。 她心满意足地回吻着,手指也在他滚烫的胸膛前划过,未经人事的小王爷哪儿经得起这般挑逗,两下便把起先的怨气忘在了脑后。 “……可以了么?”他按着肉棒抵着金玉露的腿心,拿那柔软粉嫩的顶部戳弄着花穴外头黏腻的水液,仍不免羞赧地轻声问道。 金玉露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舔了舔他的下巴,点了点头。 硕大的顶端一寸一寸地被慢慢含了进去,周承望咬着嘴唇,喉咙里低低地呜咽着,金玉露瞧着他甚是可爱,便故意放开勾住他脖颈的双手,只摸着他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忽地一下掐紧了他的脖子,逼得周承望蹙着眉一下全顶了进来。 他没有推开金玉露的双手,只越来越狠地顶进紧缚的穴肉深处,就好像想试试究竟能深入到何种境地,一试再试,窒息感似乎也成了一种催化。 金玉露看着他动情的表情,看着风雅俊逸养尊处优的宛平王丢掉了尊严,满脑子只想着情欲和爱恋,她松开手笑了起来,虽是被他越来越猛的进攻弄得忍不住轻呼呻吟,可她仍然高高在上地夸了一句:“倒也可爱。” 周承望已顾不上她的调笑戏弄了,初经人事的猛烈快感几乎要把他弄疯。周承望虽好欣赏美人,却一向觉得美人若有了情欲便落得下流了,可见金玉露躺在床榻上随性自在地嘤咛出声,她爱恨嗔痴都是世间绝无再有的完满。 不出一刻,小王爷便又丢掉了羞赧,紧紧握着皇帝的细腰发狠地抽插着,夜宴上见她饮酒高谈时难以言说的心猿意马如今竟成了真,他便不怕明日出去该是怎样的流言蜚语了。 “轻些,周承望,”金玉露娥眉微蹙,语气里也多了些撒娇的意味,“掐得……唔,生疼。” 他连忙松了手劲,又给她揉了揉,方才低身凑在她面前,蹭着她鼻尖埋怨道:“起先陛下掐臣的脖颈,也生疼。” 金玉露掐了掐他脸皮,翻身便把他推了过去,欺身而上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扶了扶被他撞得几乎全然散了的发髻:“小王爷还挺记仇。” 她坐在那又硬又烫的东西上,整根都被吞了进去,她只是前后磨蹭了几下,周承望便呼吸急促起来,坚实的胸腹起伏着,红着脸别过头去,小声说:“只是记你罢了。” 并非是记着君上,而且记着金玉露,无论她是公主还是皇帝。 “啧。” 金玉露一面笑着,两手把他的手臂摁在榻上,周承望下意识地挣了挣,发现她倒比他想象中弱柳扶风的女子力气大得多。 “我小时候可是同皇兄们一般骑射习武的,若是比剑,周承望你说不定还比不过我。” 周承望起初很是惊诧,想了想倒也是说得通,先皇驾崩那夜,她可是亲手斩杀了她的哥哥秦王殿下。他仰躺在她身下,看她压着自己神采飞扬的轻蔑劲儿,勾起唇角兴味盎然地笑了笑。 “好,那可一定要比一比。” 金玉露笑声泠泠,像是终于卸掉了些心防,她眨了眨眼,更轻狂了些:“可现在,小王爷就要比输了。” 周承望也笑着仰头看她,猛地往上一顶:“是吗?” 她手一松,两人便笑着滚作一团,几番激烈争斗,金玉露笑着喘着气呻吟,说着受不住了要他轻些。见她没再生气故意作弄,周承望胆子也大了几分,嘴上说着偏不,便抱着撒娇的君王猛烈顶弄,弄得她浑身颤抖也不放过。 “周承望,你欺凌君上。”她捏着周承望的鼻子,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君上一会儿要轻些,一会儿要用力些,臣下已经糊涂了。”周承望也一点不客气。 春宵帐暖,周承望紧咬着牙关,终于恋恋不舍地将那东西拔了出来。金玉露眼波一转,甩了张帕子给他。看那平日里风姿出众的小王爷自己握着丝帕难耐地撸动出来,未尝不是一种好景色,金玉露心满意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唇一笑。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周承望又急急地凑了过来,抱着金玉露低低地撒起娇来:“……再来一次好么?” 金玉露对于温存似乎没什么留恋,只戏弄道:“宛平王快些回宛州去罢,都恃宠生娇起来了。” 说完她便起身披衣下榻,去唤朱蕊要沐浴去了。 晨间,周承望在长明殿正殿醒来,与他在宫中居所不同的香炉气味间,他有些懵懂恍惚。 皇帝背对着他独自安睡,他伸手过去便想拥住她,金玉露半梦半醒,便也难得顺从地滚进了他的怀中。她睡着时安宁的脸要显得年少一些,不像君临天下的皇帝,倒像闺阁中的公主了,周承望忽然便生出些悔意,怎么没能抢在宋将军前头,怎么没能早些、再早些,趁北蛮还没有求娶,他就该来神都求娶的。他暗自懊悔,早该来的。 若金玉露醒着,兴许会驳他几句她可不答应的话,可她还睡着,周承望心底简直便假设年少的金玉露会答应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明殿外,朱蕊一早便候着,薛奉如往常一般而来,见朱蕊这般站着,还有些惊奇。 “朱蕊,陛下起了吗?” 他声音仍是淡淡的,似乎昨夜的驳斥并未发生。 “宛平王殿下在殿内,”朱蕊静静地说道,薛奉面色未变,瞳眸却惊诧地晃荡了起来,朱蕊瞥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薛奉大人想想再进去罢。” 薛奉的手不可自控地抖了又抖,朱蕊轻轻说道:“去向陛下认个错罢,齐王殿下的事,本不干你的事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同皇帝生了不快,才叫人钻了空子。 薛奉点了点头,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方才打开殿门。 “陛下,该起了。” 薛奉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如冰水般宁静恬淡,金玉露眼皮抬了抬,答了句“醒了”,周承望却忽然有些羞愧起来—— 首-发:po18.vip「po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