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妻》 赘妻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赘妻 作者:桐阁鹤阙 文案 穿越到女尊世界的庄十三,已经有了贤惠老爹, 再打包一枚温柔夫郎就可以优哉游哉享受人生了, 但…… 这里要说的就是但之后的故事。 #被小霸王强逼入赘怎么破?# #我的公公很凶残怎么办# #想当家做主怎么办# *作者矫情,受不了娘娘腔的男猪脚,此文男猪脚正常。 *本文结局1v1 *可以看做像大奥男女逆转的反方向实践。 *另感谢白熊大大提供的美图封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庄十三(庄维桢) ┃ 配角:甲乙丙丁等若干 ================== ☆、1|第一回 奇异世阴阳倒颠 追往昔十三谋划 玉人馆是平城有名的销金窟,谓有三绝,一曰人绝,指的是楼里面的哥儿无一不美,各有风姿,二曰艺绝,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总能找到一个可心人陪君消遣,三就是味绝,里面的酒食饭菜大多都是玉人馆的如老板亲自传授给掌勺师傅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凭此三绝,玉人馆屹立平城十多年不倒,反而有愈发兴盛之势。 从玉人馆的外面看,这个晚上同平日并没什么区别,照样是通明的楼宇照亮了半片夜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沉压压的云飘过,遮住最后一丝光亮,幽静的后院里隐约一声悲鸣。 “老天爷就真的不能放过我一回么?”如老板一身缟素,额头上一片夹杂着血丝的青乌,面色竟隐有死灰,他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红衣小儿,唇面发乌,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掌柜,十三小姐她——”旁边陪伴的一个年轻男子似再也说不下去,只扭开头轻声叹息。 各路神仙菩萨在上,只要能救小女一命,信男甘愿折二十年阳寿——如九斤望着跳动的火烛,绝望地一遍遍在心中默念。 ...... 三年后 “小姐想要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刚炖了几根大骨头,是今天刚宰的牛上拆下来的,壮实,小姐总这么小可不行,将来如何娶夫婿是不是!”玉人馆掌勺的大厨子的声音震得整个厨房都浮起一阵笑意。 十三小姐庄十三,我们的女主人公,拍开毛大厨妄图摸上自己脑门的大手,不快道:“我年纪小,以后总会长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庄十三低头望望自己豆芽菜一般的身子,不是没有沮丧的。曾经的庄十三,魔都新晋小白领一枚,高挑个子,黄金身材,这些——哎,俱往矣。 庄十三脚下垫着个小马扎,双肘撑在灶台上,只剩一根细细的脖子顶着不太成比例略大的脑袋晃荡在灶台上方,还扎了两个瘦巴巴的发团子。 厨房里来来往往烟火漫天,这里切花,那里洗涮,又或刺啦一声在锅里煸开葱蒜并片薄带白的肉片,她也没有嫌弃无聊,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看见那颗晃荡的小脑袋,毛大厨在心里不自觉叹了一声,楼里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偏生身子骨这么弱,难免惹人多疼几分。 他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几分,“小姐喜欢做菜?” “嗯,看着怪有意思的。”庄十三随口道。 “这也难怪,当年我还是跟着你爹学的,你爹的厨艺别的不敢说,这个平城是没人能胜过他的。”毛大厨与有荣焉,兴致勃勃道,“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小姐以后做菜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我爹真有这么厉害?”虽然知道自家爹爹手艺一流,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毛大厨兴致更高,“那可不是我吹牛,咱们玉人馆凭什么称霸平城,别小看这口吃的,就冲这口吃的,许多人头一个就想到咱们玉人馆,先用这口吃的把人引进来,那剩下的还叫事么?那还不是凭那些哥儿们十八般——。” 说到兴头他本来像调侃几句那些红牌的皮肉本事,突然看见那双水润的葡萄大眼睛,猛然想起这是老板的金蛋蛋,生生把后面给吞了下去。 庄十三是个作弊的,自然不会傻傻追问下去,仍然维持着一派天真浪漫,倒让毛大厨暗松口气。 “十三,十三——” 不知何时,如老板到了厨房门口,今日他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袍,头发用根乌木簪整齐束起,上天还是很厚待这个男人的,尽管已经年过而立,但他的身材依旧修长挺拔,他容貌十分普通,胜在气质近人可亲,这些年生活安详又有女儿相伴,更平添了几分气韵。 庄十三眼睛一亮,条件反射般蹦蹦跳跳扑进了如九斤怀里,而后慢半拍地老脸一红,莫不是这具身体影响的缘故,这些年自己怎么活得越发和个真小孩似的。 庄十三的羞意不为外人道。 如九斤训道,“女孩子家,怎么如此娇气。”话如此,他也没有伸手推开十三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蹭着。 十三一僵,听了多少回了——女孩子家怎么这么娇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她当然清楚这个世界里人们对于女孩子的美好愿景是什么——高大,聪慧,有担当,能养家——虽然近七八十年来,这一愿景因为女孩子腰斩般的出生率正在被渐渐磨平,转而投向男孩子。 但就像□□喊了这么多年男女平等一般,风俗传统总是强大的—— 没错,这是一个女尊世界,准确说是正在崩塌的女尊世界。 这个世界,有夏祖妦圣教化天下,教民农桑水利并造字传书二十三篇,后有塬立平朝大治天下,然后平朝亡诸侯混战,又有楚皇一统天下,汉朝灭楚而立,之后朝代更迭历经近千年到了眼下的盛朝。 和□□几近同步的历史进程,唯一的区别就是占据主要舞台的这一回是女人。 然而,这种境况似乎也要维持不住了,七十多年前,一种被叫做“十月疾”的严重伤寒席卷了整个大盛朝,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种得了几乎必死的病症,只有年幼的女童才会感染,就算大盛举全国之力终于找到了药房将这场瘟疫压制下来,结果也太迟了。 那一场疫病后,全国的女童夭折了四分之三有余,疫情尽管被压制了下来,但这梦魇依旧没有散去,间或还会有零星的女童感染这种病,加上小孩子本就容易出事,结果就是那些名门望族的继承人,竟十不存一,有的干脆直接断了后。 民间一向比较务实,让儿子出来继承香火支撑门户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这股风起渐渐向上,商贾巨富,世家望族,也都心照不宣地慢慢把儿子推到前台打理事务,而把女儿们藏进深宅保护起来,只求续下香火。而今上首次以男子之身登上帝位,下诏允许男子顶着家中姐妹的名义乘荫爵位和担任一品以下的官位更是把这股风气推向极点。 只拿朝堂来说,虽然宰相仍是女子,但她已经垂垂老矣,六部尚书男女平分各得其三,边境大军里,士卒已经全是男子,于是必然的,守将里面也难寻女子——毕竟没有谁舍得把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儿送去军营,留在家里召几个能干的夫婿岂不美哉? “十月疾”这一个突然杀出的大闷棍直接就打翻了盛朝上下连带之前百千年的规矩,让历史拐到了今人难以预料的方向。 也许人们心底仍然觉得女子为天,男子为地,仍然觉得男子要贞静贤惠才是道理,但各地的确是有越来越多的奇男子涌现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庄十三也会暗暗猜想,当初开辟华夏的妦是不是一个无缘得见的老乡,她在这个异世开辟了一个新的华夏,又亲手将女子为尊的烙印刻在上面,但是世界有世界的法则,历史的偏差正在被一点点纠正过来。 没有周,仍有平,没有秦,仍有楚,华夏历史上每一个阶段这个世界似乎都在一丝不苟的复制下来,兴建长城,北克戎狄,独尊儒术,开科取士......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如此熟悉,也许这些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又或者,这是世界在一点点修正偏离的轨道。 十三经常考虑这个问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清楚要等到答案得是一百年甚至两三百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她只要当好庄十三,在这个世界陪着爹爹好好生活就可以了,甚至,她可以享受享受女尊世界的待遇——只要养得起,她可以有一个两个七八个美男。 庄十三脸有些红,却又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原谅她作为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的小白,确实有些小期待的。 “十三,你在笑什么?”如老板低头看见自己女儿神游天外似笑非笑的古怪模样。 庄十三拉回自己乱飞的思绪,站直了身子扭头摸摸鼻子,“什么也没想。” ☆、2|第二回 许心愿生辰将至 惊国策十三惴惴 庄十三的晚饭一向是被如老板盯着吃的,过了晚饭便是玉人馆最繁忙的时候,如九斤就得到前院去照应。 同平时一样,有荤有素满满当当的饭菜摆满了桌子,有几道还是如九斤亲手做的。 “十三,多吃一些。”如九斤望着女儿稀疏发黄的头发就有些害怕,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都割了给她安上。 手下不停,又给庄十三添了一块排骨。 其实对个五岁孩子来说庄十三每天的饭量已经不小了,她不挑食,各种水果点心来者不拒,但不知为何,好像有一个大洞在她胃里把每天吃的都给吞走一般,她甚至还不如门口那些吃不饱饭的小乞丐来得壮实,胳膊腿都是细细的,若不是还算精神,如九斤都想要带她到京城求医去了。 “爹,其实我挺好的,真的。”庄十三有些吃不消每日剧增的伙食,试着举例说服她爹,“看,我这几年不都没生过病么,那些长得壮的都是假的,我看着瘦,但都是精华,比别人结实多了。” “还说呢,你两岁半那次,吹了阵风差点就见不到爹了,差点没把我吓死。”提起那次,如九斤依旧不安,那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经历。 不过好在女儿那场大病之后人倒是真没生过病,人也活泼伶俐起来。 庄十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就是那次自己才来了,不过算一算自己做庄十三的时间比前任还要长,也不算是冒充爹爹女儿吧,连学说话这道坎都基本是自己完成的。 她清楚在如九斤的心里自己有多么重要,她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在自己床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三天,胡茬凌乱,眼睛通红,自己睁开眼时他狂喜狂悲之下,整个人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抽搐,他趴跪在神像前,一遍又一遍的以额头触地,那一声声闷响让刚来到异世的她吞下了所有欲要出口的盘问。 十三偷偷瞟过如九斤的饭碗,尽管每天变着法给自己做吃的,三年来这个男人再没有进过一丝荤腥。 “十三,下个月就是你五岁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么?”如九斤问。 庄十三咬着筷子发了会呆,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什么都可以,爹爹都给你买。”如九斤发现自家女儿从来没有为零食玩具跟他哭闹过。 “那——带我上街玩?”庄十三暗含期盼。 如九斤对上女儿瘦弱的身子骨有些迟疑。 “爹爹,我都没有去街上玩过,我保证听你话不会乱跑。”庄十三道。 来这里三年她只出过三次门,每一次都是相同目的地——寺庙还愿,如老板自幼被卖孑然一身,连过年走亲戚这种常规项目都没有由头。 如九斤突然想起自己心中犹豫许久的那个计划,十三已经五岁了,不能一直......自己答应过她要好好教导十三的,想至此他狠狠心问到:“爹爹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爹爹一件事。” 庄十三警铃大作,让自家爹爹又是犹豫又是疼惜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什么?” 可如九斤似是已经下定决心,抬起头故作平淡道:“你先过完生辰再说。” “可我还没答应。”庄十三抗议。 “这是你娘决定好的。”一句话把庄十三给堵了死。 她的娘,这具身体的母亲,生下她不过一年多就因病去了。 她曾经试探地问过,但自家爹爹当时的表情让她彻底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索性装作不知事一般再也不提起任何跟“娘”沾边的字眼。 赘妻 第2节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玉人馆上下上百号人,稍微留个神总能听到只言片语。 据说她是个长相清秀脾气很温和的年轻女人,是个落魄书生,赶考落榜回乡途上遭了劫匪,一路流浪到平城病倒在大街上,刚好就倒在如九斤的马车边上。接下来的故事寻常却又不寻常,青楼老板带回书生,两人花前月下水到渠成,书生放下纸笔帮老板大点生意,竟似一心一意和老板过起了普通夫妻的日子,甚至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纵使落魄,她也是一个读过书的年轻女人,纵使富贵,他也是零落成泥的青楼男子。 想通背后关节,庄十三更不敢在她爹面前提起娘亲,现在如九斤主动提起—— 罢了,便是刀山火海,自家爹爹发话,她也得走一遭。 庄十三忧郁地咬下那块排骨,做人女儿也怪不容易的。 古代的晚上没有电,只能靠烛火撑着,黑黢黢也没什么意思。庄十三早早净了口,擦过脸和手脚便钻进被窝,点了两根蜡烛在床头,凑在光下面翻画本子,这是从管事家小儿子那里倒腾来的。 画本子虽然粗糙,但其实内容蛮丰富的,讲的是一个女侠客带着她三位夫君游走江湖惩恶扬善的事情,一个个小故事串在一起也颇有趣味。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随意地翻着,突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坐直身体把书凑到灯下面 “......众人皆惊,事情到此已是水落石出,原来是这正君邓氏一再谋害进门的男子,族老已忍耐不住,举起拐杖就要砸去,喝到:‘嗐,你这恶毒男子,我大盛律都写了一女须配三男,你这是要让我吴家断后不成/那邓氏不慌不忙,反笑......” 那些画好似卷成了一团,再说些什么十三已经看不下去了。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意思,本来她都打算跳过了,但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带出“一女须配三男”这句话来,彻底把十三震醒了,她翻来覆去研究,也没把那句话研究出个旁的意思来。 她坐不住了,披上衣服就跳下床,拍开隔壁张大娘的房门。 张大娘是个五十多岁死了两个丈夫的贫寒妇人,被如九斤雇来照顾十三的,她打开门见十三衣衫单薄,袜子也没穿,慌忙把她扯进屋来关好门。 “姐儿怎么了?”她把自己的大衣服裹在十三身上。 庄十三缓了口气后慢慢问到:“大娘,我能不娶夫郎么?” “呦,姐儿长大知道想夫郎了。”张大娘一脸调侃的笑意,就像所有大人打趣小孩长大时那样,完全忽略了那个不字,“明天我就和如老板说,让他给你挑几个好看的夫郎备着,可得早点准备,省的到时候官府来挑就没几个好的了。” 庄十三咬咬嘴唇没有吭声,她至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不结婚官府也是看不下去的。 原本在庄十三的计划里,待她长大能赚银子了,就让爹爹把生意一收,自己带着爹爹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买个小院,做点小生意,有空了还能带着爹爹四处游山玩水,看见有合意的男人就拐回家——虽然她还没有打光棍的打算,但自己慢悠悠地找和被官府押着挑一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还一来就来三! 她虽然经常做美男环绕的美梦,但也只是想体验体验罢了,真要她搬这么多男人回家,光是面对这些男人间的关系就够她麻烦了。 十三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三个男人坐一桌吃饭的场景,顿时觉得尴尬都要漫出来了,你说三个人,自己夹菜是要按顺时针方向还是逆时针?还有睡觉,难道学宅斗小说里面一二三排个日子?怎么想怎么都受拘束嘛! 这时候的十三并不知道,要想拒绝官府的官配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是交税,很重很重的税,作为不娶夫郎不生孩子的代价,另外,就是入赘。第一条不合算,普通百姓鲜有出的起的,第二条但凡是有骨气些的女人,都不会愿意。 第二天早晨,如老板按例来叫十三起床,他惊讶地发现自家女儿眼睛下面是一圈深深的乌青,还在不停地打哈欠。 “十三,你昨晚怎么了?”如九斤吃惊地问。 十三自然不敢告诉她爹她在琢磨娶三个男人的话要怎么吃饭会比较和谐的问题。 一旁帮她准备衣裳的张大娘却已经忍不住了,喜气洋洋地大声说到:“如老板,昨天晚上小姐还跑到我房里来了,吓我一跳,我后来一问,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她居然问我娶夫郎的事情,看来小姐也长大了,过几年如老板就可以准备当公公了,娶几个好男儿进来一齐孝敬你,说不定还能生好几个孙女给你!” 庄十三立刻低下头装聋子,她深知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如九斤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踌躇片刻,小心问到:“十三,娶夫郎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年纪还小——” “是厨房里毛师傅说的。”庄十三立刻搬出背锅的,一脸老实无辜,“爹爹,夫郎是什么?能陪我玩么?” “十三是想找人玩了么?”如九斤若有所思摸摸庄十三脑袋。 ☆、3|第三回 见不平十三回首 探女院如九惶惶 今日阳光正好,吃过饭不想午睡,十三悄悄从床上溜了下来,一个人摸了骰子坐在最靠围墙的走廊下面胡乱摇着,一边摇还一边侧耳细细分辨着里面的动静。 如九斤再怎么爱护女儿,想进办法把她和前院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隔开,但玉人馆毕竟还是玉人馆,三教九流吃喝嫖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后院的护院经常也会私赌一把,十三练得就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赌术,据说练好了可以战无不克。 可能她在这上面真的没什么天分,听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听出一丝奥妙,她也不气恼,颇有耐性地一遍遍摇着。 玉人馆的地盘很大,前门就在平城最繁华的花街上,后院却连着一条幽静的民巷,是后来才被如九斤买下来打通的。周围住户也都知道这里干的是什么营生,以前十三打开后门站在门槛上放风的时候,偶尔路过的男人总会避开眼睛加快步子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弄得十三好不自在,也就懒得再去了。 周围静的很,只有十三乱七八糟的骰子声,突然一种叫喊声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步伐响了起来,渐渐的后门的方向变得闹哄哄的,有护院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还有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见十三过来,原本堵在门口的护院们让出一条缝,十三凑过去看,一个护院胳膊拦在她面前,“小姐可离远些别伤着了。” 外面有四五个人,都是高大的女人,一看就是在道上混的,中间地上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衣服已经烂成一条一条了,短了一大截露出手腕和脚踝,没有穿鞋子,脚板底都是污血,脸乌糟糟的看不出模样,只能看见很多伤痕。 为首那个女人的棍子还在往他身上砸,一下一下生了风并不避忌。 “小贱货,卖不出去的贱货,就你这幅模样老娘赏你口饭吃是看得起你,收了我的钱还敢跑,你个赔钱货,老子花了五两银子买的现在连五分钱送人都不要,你个贱货......”那女人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的。 十三没忍住略皱起眉头,轻声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是这里有名的人牙子,那小男孩跑出来结果在我们门口被逮住了。”旁边的护院答道,“不过这女人也真够狠的,我家婆娘教训我儿子跟这一比简直是菩萨。” 有人打趣道,“你那是亲儿子,能一样么,不过那真的是你的儿子么?”在“你”字上格外加了重音,引得哄笑一片,被笑的护院不干了,急忙就争辩开。 十三顾不得旁边人的官司,令她吃惊的是那个小男孩,她发现那个男孩真的是一声也没有吭过,只抱紧了头像块石头一般,只有棍子落下时的轻微抽搐才能证明那是个活人,连大人被打时都很难控制住不由自主的痛呼,更勿论一个孩子,但那个男孩却连闷哼都没有发出,咬紧了的嘴唇流下了触目的鲜血。 打人者叫骂连连,被打者反倒悄无声息,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压得十三心中沉甸甸的。 “关门吧。”她听到自己说。 她有些恍惚地退了回来。 原本的骰子也变得乏味起来,十三沿着小路漫无目的胡乱走着,一抬头就到了前院。 她对这里很熟悉,她熟练地从墙角挪来一块石头垫在围墙的歪脖子枣树边上,灵活的抓着树枝就爬了上去,这里视野很好,刚好能看见前院里面的人,她没事干的时候经常爬上来看前院的小倌在湖边的戏台子上排戏,有时运气好还能欣赏到琴师鼓琴。 十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今天运气似乎一般,是她最不感兴趣的舞蹈,丝竹管弦之声响起,穿着轻薄舞衣的男子们纷纷甩动水袖上场。其实如果忽略跳舞的是男人,这种舞还是很不错的,但奈何这具身体的视力没经过电脑电视的污染,可以毫无障碍的看到那些抹了厚厚□□的脸蛋和娇羞表情。 这才是这个世界最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模样,被文人墨客慷慨赞扬的风情,但毕竟在□□长了二十多年,庄十三觉得自己的审美永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男人。 也幸好自家爹爹据说因为相貌普通,所以一直走的是学好厨艺服侍前任老板的技术路线,庄十三在脑海里演绎了一下自家爹爹弱柳扶风的样子,顿时一种深深的不适感涌了出来。 突然,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紧咬出血的嘴唇。 庄十三摆摆头拼命让那个影子散去,世上可怜人何其之多,前院的男人不悲惨么,甚至自家爹爹不命苦么,她哪里有资格去救。 尽管抱定主意不再理会,但舞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十三烦闷地移开视线,百无聊赖地盯着右边角落里的一个小院。 那个小院的围墙比周围高出一大截,隐隐能看到里面的亭台楼阁,比大院里面精致更甚,那个院子没有名字,只被底下人简称为“女院”,盖因那里面卖的都是女色。 尽管女人少,但天下没有钱权办不到的事,而有钱有权的又多喜欢稀奇口味,“女院”不仅接待身份尊贵的男客,也会招呼玩得厉害的女客,而“女院”的价格甚至比前面的头牌还要高,可以说是一只娇贵的下金蛋的鸡。 平日里如九斤三令五申是不准庄十三靠近前院的,尤其是女院,他连提都不准下人在她面前提,是以虽然十三从名字中琢磨出一二但也只是有个模糊印象。 庄十三盯着那泛出光泽的屋顶好半天,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小猫挠似的好奇心,小短腿扑棱扑棱跑到了墙根下,故技重施,顺着墙根的老树爬上了墙头。 果然,“女院”不是一般地方,布置得充满了文雅之气,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进了哪家书院,厅堂里面的博古架上摆了些前朝宝贝,几幅字画挂在两边,被房檐遮了一半看不清楚,单看笔迹写得是极好的。院子里很幽静,有呜咽箫声环绕在院子上方,偶尔能看见穿着绫罗彩裙的女子在侍从陪伴下缓步穿梭过窗子后面。 庄十三正看得入迷,突然四五个人就出现在后院里,为首那人一抬头就看见了趴在墙头的那颗小脑袋,顿时火上心头怒不可遏喝到:“庄十三!你在看什么!”正是在检查女院一应布置的如九斤。 也活该庄十三倒霉,如九斤七天才会查一次女院,偏巧就给撞上了。 如九斤看见自家女儿那张脸的一刹那,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袭来,而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没有人知道他和夫人其实并没有在官府办过文书,不是夫人不愿,而是他自己不敢答应,他一个被卖的青楼男子,自始至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夫人,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是个读书人,这样干净善良的女子是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的。可他还是自私的留下了夫人,妄图多享受一刻温柔的爱意,甚至他让夫人替自己生下了十三。 十三出生的那几个月,他本来以为他终于得到上天垂怜,可以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满足下去,但很快夫人走了,如九斤再不能原谅自己。临死前,夫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十三,把她教导成人,他应了,可他一个连字都认不全,只会做生意的青楼男子,要怎么才能教导女儿? 无数个夜晚,如九斤在噩梦中惊醒,苦涩地想,你该活下来的,你应该亲自教导女儿读书识字,把她养成你那样的好女子。 如九斤小心惶恐地养育着十三,不敢让她接触到一丝一毫那些腌臜事,本来他想好了,过了生辰替十三找位先生教导她那些书里的道理,有雪娘的血脉在,十三总能慢慢长成个有学问的好女子——可是如今,女儿就在墙头看着这下流地方,自己就在她面前,身后就是龟公□□—— 雪娘不会原谅自己的。 如九斤的脸色霎时惨白。 ☆、4|第四回 训逆女如九狠心 似相识十三立愿 那趟女院之行回来,庄十三被罚了。 庄十三有些委屈,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偷偷瞄了一眼罢了,并不比从前犯得错误过分,可事实是,从前对她千依百顺温柔备至的爹爹第一次打了她。 “还不给我跪下。”如九斤拉着庄十三一路进了后院的小佛堂,上面供着的是她娘亲的牌位。 如九斤望着雪娘的牌位的神情有些可怕,十三不敢再忤逆乖乖跪在蒲团上,如九斤似是怒似是怕,两厢冲撞在一起便逼得他急红了眼。 左右胡乱环视了一圈,如九斤也顾不得许多,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往十三身上招呼。 棍子挨到身上的第一下,十三愣了,上辈子加这辈子,无论是前世的父母还是如九斤,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可是如今自己不过调皮了一会,爹爹竟然就打自己,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深深的委屈。 她也不闪躲,硬生生跪在那里受着,一脸悲愤。 倒是如九斤,抽了几下之后醒过神来却再也打不下去了,丢了棍子,望着跪在那里的女儿一时心如擂鼓思绪澎湃。 他干巴巴地说到:“跪在这里好好思过。”便立时退了出去,脸色煞白好像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十三又气又怒,一时觉得委屈,一时觉得惶恐,又一时寻摸着自家爹爹的情绪,不一会便跪到了晚饭时。 如九斤没有来,是张大娘来接的她。 饭桌上庄十三低着头闷闷地吃着,如九斤沉默地偶尔给她添菜。 “十三,你可知道错了。”突然,如九斤开口了。 “知道,不听爹的话。” 停顿片刻,如九斤道:“原本觉得你年纪小,却是我男子情长误了你,若是你娘还在,万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每天瞎胡混,都是我这个做爹的狠不下心来,差点害了你一辈子。” “爹,你在说什么呢?”庄十三愣了,她不理解一次爬墙而已怎么能上升到一辈子这么高大的地步。 如九斤却低垂着眼睛不看她,“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你,我什么也不懂,只能找个先生来教导你,本来想着拖一天是一天等你过完生辰再说,现在看倒是我想岔了。读了书就是大孩子,要懂事,你一定要跟着先生好好学,知道么?” “没问题。”庄十三答应地很爽快,她略有几分明白如九斤在担心什么了,不过读书而已,她前辈子都读了十多年,有什么好怕的。 如九斤略欣慰地摸了把十三的头,想来一切都来得及。 第二天庄十三才知道,如九斤说的好好管教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拿出了打理玉人馆的雷霆手段,在十三还熟睡的时候把她住的院子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清扫,角落里的骰子、小人书、刻刀、叶子牌等一切会带坏有为青年的物事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如风卷残云。 等庄十三睁开眼,桌上只剩了一套新置办的文房四宝和几本开蒙用的书,活脱一副家有考生的模样。 十三有些稀奇地翻了翻那些书,很好,全是她熟悉的简体字,连标点符号都一应俱全。正看着,一只大手从上面把书抽走。 如九斤小心的把书合上,按原来的位置一丝不苟摆放好,“这是圣人书,不是给你玩的,可不能胡乱碰坏了。” 他又吩咐,“我叫了制衣房的人,读书了得置办些精神点的衣服,吃过早饭到我房里去等着。” “知道了,马上就去。”庄十三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道。 赘妻 第3节 “动作可得快些,不要磨磨蹭蹭的,读书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贪懒了。”如九斤又絮叨开,“以前每天都赖床,先生来了再不能那么迟了,不然先生生气了要罚你手掌的,知道不?” 庄十三一边打呵欠一边连声应下。 本来庄十三对请先生这件事并没什么感觉,大不了就是每天读书罢了,可架不住如九斤把这当做了一件最最紧要的头等大事,不仅盯她盯得紧,还时不时想起这个要添置那个要准备,倒弄得十三也跟着紧张起来。 量了衣裳,裁了宣纸,羊毛毡子准备好了,先生圈椅上的软垫也放稳妥了,庄十三有些受不住,悄悄溜了出来,爬上后面的那棵老树。 树枝有一大半都在墙外,十三小心翼翼的让身子趴伏在树枝上,一点一点向围墙外面蹭去,好不容易探出脑袋去,一看,好嘛,底下正对这个脏兮兮的脑袋。 靠在墙边喘粗气的赫然正是上次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男孩,看着显然是又逃了,脖子上的项圈还有半截挂着的铁链。似有所感一般,那男孩机警地抬起脑袋,正正和十三的眼睛对上,霎时间,两个人都愣了,十三条件反射般微笑一下。 十三不知道自己的做派在底下的小男孩眼中看起来有多么温和,他成日里见到的都是那几个脾气暴虐的老女人,和他同龄被卖的女孩子不是爱哭怯懦就是脾气古怪,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好脾气的女孩,不尖叫也不会鄙夷地刻薄他,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平常,让人心里很平静,就像他最喜欢看的软绵绵飘过的云一样。 十三则是惊讶于男孩坚韧又深邃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巷子里传来,一抹仓皇闪过男孩眼睛,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扭头就要离开。 “喂——”十三轻轻呼了一声。 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准确地投入男孩怀里,男孩愣了愣,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事不过三......”十三低声嘟囔道。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平静,食罢晚饭,十三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轻揉撑圆的小肚子,一盏淡茶就泡在手边,玲珑可爱的小桃酥整整齐齐摆了一小碟,是如九亲手做出来的,一口一个饭后吃刚刚好。 “乐陶陶~陶乐乐~一盏茶活九十九~”唱的是十三自己临时胡乱拼凑的词,轻啜一口茶水,她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庄十三对眼下的生活十分满意,不希望有任何因素来打乱。 但她显然忘了古代人读书跟现代人读书不是一回事,这一享受便到了先生来的那一天。 ☆、5|第五回 朽夫子假命清高 愚少年立言凿凿 卯时,鸡才刚刚叫,庄十三被拉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旁边的如九斤,他精神奕奕眼神发亮,俨然是个了不得的好日子,仿佛过了今天庄十三就能一跃龙门金榜题名似的。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起床时间,只不过平日庄十三坚持的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宗旨,如九斤心疼她长身体也就听之任之了。 顶着黑,如九斤拉着庄十三到新布置的书房,清晨的曦光擦着房檐落了一小格在桌上,里面已经有个儒生打扮的五十往上的女子坐在上首了。 见他们进来,女子从嗓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如九斤殷勤道:“十三,还不快拜见杨先生。” “师徒名分未定,先生说不上。”那女子顿了顿似是觉得欠妥,在气派上还差了些,又补了两句,“老妇人还得看看资质,可不是什么人我都收的。” “那是那是。”如九斤应和到。 这时十三才看清这位先生的模样,本来她想象了许久,有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款的,也有风度翩翩气质高华款的,可惜眼前这位似乎两头不靠,整个就是一自视甚高的腐儒。 也不是演电影,哪里来这么多世外高人呢,这种才是正常的——十三安慰自己。 不管性别男女,天下所有腐儒的味道大概都是相同的,那做作的神态,一对“读书人的见识市井刁民不懂”的朝上鼻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这位杨先生五十有六,勉强算是有功名在身,靠着一个秀才的名头从二十六混到了五十六,年纪大了再没了力气进京赶考,只帮人写写文书,教教学生混口饭吃。玉人馆不是正经地方,便是没有功名的识字先生也不愿意进来,如九斤能请到这样一位“体面人”全赖杨先生后院那些男人实在养不起了,又不肯让他们出来干活,急得正抓耳挠腮,耐不住腹中窘迫,只得捏了鼻子进了这玉人馆,颇有“一世清白尽毁于此”的悲凉壮阔。 庄十三抬头打量样先生,从脚上的鞋到腰间络子全是如九斤新置办的,做衣服的布料她还在如九斤房里看见过,全都是钱呐,庄十三忍不住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又见如九斤奉上厚厚的红封,还没放稳当呢,便掉进了杨先生的袖子,庄十三只觉得肉痛的快要麻木了,恨不能马上大声告诉如九斤用不着这么费钱的先生了,他女儿是个天才,那些字她全识得,买几本书在家看绰绰有余。 书房挂了圣人画像,庄十三按吩咐跪了一遍,用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跪笔仙人,又跪那位杨先生,末了,杨先生敷衍了几句,用毛笔沾了红朱砂替十三在额心点了一颗痣作开笔礼,意祝开智。至此,庄十三算是正式开始读书了。 第一日并没有课业,只是训了几句常用的话,又交代了课堂规矩便让她回去了。 “爹爹,我不喜欢这个先生,能换一个么?”回去路上,庄十三尝试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你看她也不喜欢我,总不想搭理我一样。” “胡说!怎么随便议论先生。”如九斤不快打断她,“不可以在先生面前顽皮,听先生话好好读书,你学好了先生自然喜欢你。” 庄十三知道这回爹爹是不给她退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庄十三只觉得每天都在煎熬,这位老先生显然不会教学生,满嘴都是之乎者也圣人这圣人那,什么高深喜欢用什么。上起课来一讲便是两个时辰,手段无非两种,读,他读和让十三读,抄,读完的文章就接着抄,字丑也没关系,继续抄便是了,总能琢磨出来不是。 即便十三是个作弊的,这几天下来也有些受不住了,她有时候猜想若是个一般四五岁小孩,恐怕正常孩子都得被这庸师给逼傻了。 但她也知道读书这件事在如九斤心里多么神圣,无论她怎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孩子贪玩,索性也不去想正面解决,只一天天暗地里盘算一定要把这个先生弄走,蹉跎生命不说,多呆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遂心里抱定主意,等过一个月把上次交的银子那份学完就把这先生给请出去。 一个目下无尘纯粹糊弄饭吃,一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师徒二人平日里一个看书一个抄书居然也相处的很是融洽,叫如九斤直欣慰女儿懂事了。 五月初十,庄十三的六岁生日。 如九斤亲自替十三告了假,早早就去十三房里叫她起来。 窝了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洒了绿油油的葱花,正在桌上冒着热气,还有一叠现炸出来的猫儿酥,两张薄饼,一杯豆浆,都是新鲜热乎的。 庄十三换上了新赶出来的大红洒金裙,踏上同样亮闪闪的小绣鞋,本来她不愿意打扮得这么显眼像移动的展览架子,但耐不过如九斤坚持,只得彩衣娱亲一把。如九斤仍嫌不足,给她挂上一条金灿灿的长命锁,又左右梳了两个小髻,缠上挂着小金花生的红绳。 “十三今天真漂亮。”如九斤得意称赞道,把庄十三推到铜镜前面,“我们家十三长大了,打扮一下真俊俏。” 庄十三不忍心多看镜子里那个被金银绸缎包裹的干干瘦瘦的小人,果然是瘌痢儿子自己的香,自家爹爹如果照这种审美标准经营玉人馆,恐怕明天就得关门了。 城门外的大路上,两匹毛色鲜亮的大马拉着一辆用上好榉木拼成的马车,车轱辘顺溜地跑过通往平城的沿途稻田。 车前有两个仆从,一个挥鞭驾车,一个靠在门边时不时留神着里面的动静,车厢里相对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看起来年长些的一身浅色衣裳,含笑端坐,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一身红裳,双腿盘坐靠在车壁上,面色不善。 “蒋狐狸,你在笑什么!”红衣小公子怒气冲冲喝问。 “我在欣慰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没有弄破,不然以后姐姐妹妹们都不喜欢你了。”被叫做狐狸的蒋牧白也不恼火,似宽容的温声说到。 “什么姐姐妹妹,我萧家上下就我一个人!下回管教好你家那些姐姐妹妹,再敢胡来别怪我鞭子不长眼睛!”红衣小公子怒瞪他。 “少年慕少艾,我也爱莫能助呀。”蒋牧白把手一摊。 红衣小公子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这只蒋狐狸,半年没见更惹人厌了。 “天下女人没有一个不是麻烦。” 难得的蒋牧白没有呛声,反倒若有所思点点头,“没想到你能悟出这个道理,还算朽木可雕。”他露出一抹狡黠笑意,“对你确实太难了些。” ☆、6|第六回 骄公子十三赞叹 丑娃娃萧炎生厌 蒋牧白同这红衣小公子实为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们的父亲荣郡王是今上唯一的胞弟的遗孤,今上虽然手段凌厉,但对于比自己小十岁的胞弟却是十分怜惜,弟弟早亡,今上把所有疼爱都移到了弟弟的血脉之上,将侄子接进宫来同吃同住亲自教养长大,不过十一岁便封了荣郡王,一时风头无二,连皇女们都要避开几分。 荣郡王受到今上的恩宠,又天性聪慧,不仅书读得好,练刀剑骑射也无一不精,喜的今上曾在寿宴上连连大呼“此子肖我!”长大后,性子更是桀骜了几分。 成年后先是下嫁新科状元,两年后以无子休妻,震惊天下,恼得状元娘子差点在大殿上触柱而亡,荣郡王不为所动,后又看上了书香世家的蒋家嫡女,不管不顾纳作驸马,有了蒋牧白,一时也算太平。偏偏老天爷喜欢戏弄人,又三年,蒋驸马一场伤寒死了,承恩候顶上了新空缺,生下萧炎。 近些年虽然盛朝有许多男子行那女儿之职,然而如荣郡王一般先后三妻,两个儿子分别所出的却是亘古未闻。 前两年萧炎的母亲承恩候在战场上中了流矢去世,萧炎没有姐妹,皇帝大手一挥,便以功臣之后的名义破例将承恩候的爵位给了萧炎,不仅萧炎,连蒋牧白也一齐混了进去,给封了个郡卿。 一王一候一郡卿,世人都叹荣郡王府的男子未免气焰太过。 自家孙子明明姓蒋却常年被荣郡王霸着,现又顶着承恩候名义被封赏,蒋家憋屈万分,但木已成舟,对着荣郡王这具活阎王也只有咬碎了牙往下咽。 蒋牧白和萧炎相差三岁,都跟着荣郡王在郡王府住着,虽然一个院子长大但相互从未称过兄弟,人前人后都是名字直来直去,就这么一直磕绊到蒋牧白的十岁生辰。 这次正是借着蒋牧白生辰去蒋家看望蒋牧白的祖母。 蒋家荣郡王是懒得去的,为了不失礼,每次都是两个儿子一齐打包了送去,权作培养兄弟情谊了。 蒋氏名门望族枝繁叶茂,光是嫡系一脉的兄弟姐妹就叫人数不清楚,萧炎极不耐烦这种应酬,这小半个月一直黑这个脸,腰挂鞭子不像做客倒像讨债,可是耐不住萧炎皮囊好,面白如玉眼如点漆,如赤焰般鲜艳的红色衣裳也压不住他小小年纪的夺目之色,加上承恩候的金字招牌,总有想入非非的,于是偶遇一茬接一茬,才子型、英气型、高冷型,各种招数在萧炎看来简直令人作呕,直逼得他肝气上涌怒气更甚,终于昨日忍不住动手揍了一个狗皮膏药似的蒋家小姐,这才有两个人匆匆拜别,往回路过平城。 平城靠近南门的边上是一片市坊,街上都是些有头有脸的门面,周边府县能够叫出名字的字号都在这里占了一席之地,作为自家的门面招牌。 这里不像其他市集那样杂乱,大户人家被护着的女眷偶尔也会过来淘买,是以每间店铺都装饰的高大敞亮,稍微讲究一些的还会隔出几处雅间给那些贵客。 如九不缺钱,但第一次带着女儿出门也并不张扬,素色布衣,别了根木头簪子,就似个普通人家的主父。 十三见他如此扮相当即就提出了抗议。 “爹爹,你看你自己穿着旧衣服,偏偏叫我穿的这么红艳艳的,出门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围着看呢。” 如九斤一听才发觉自己失误,他光顾着打扮女儿却忘了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还是不宜张扬为好,心中酸楚却也只有依了十三卸下所有首饰换上旧衣服,只坚持必须得是红色的。 “等从街上回来再换回来。”如九斤宽慰道。 没了围墙院门,一身轻便的庄十三真真恰如那脱笼的小鸟,连跳带蹦左右观望,只觉得处处都透着新鲜味道。 如九斤并不拘着她,笑吟吟跟在她的身后,左右手上拎着满满当当都是庄十三看中的小玩意。 走在大街上,庄十三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大盛朝如今别别扭扭的女尊制度。 因着太过珍贵,在大街上单身行走的年轻女子很难看见,路上抬轿店里跑堂的几乎全是一溜水的小厮,偏偏有些老字号矜持着身份,必须得有位女掌柜在店里坐镇彰显身价才显得自家格调比同行要高一星半点。 十三刚刚去过的好几家铺子就是这种情形,女掌柜前面一盏茶,正襟危坐在大堂一角,既不用打理账本也不需招呼客人,只偶尔四处走走看看,铺子里其他人也都颇为尊重这位女掌柜。 看到这种情形十三心里是暗暗窃喜的,原本她经常会忧虑长大后要如何养家糊口,而今才发现在这个世界身为女人找工作居然颇受优待,全然和前世那种严峻的形式不同。她心底暗暗盘算着,若是找不到别的生计,以后不妨当个女掌柜混口饭吃。 相比于衣裳铺子首饰铺子,庄十三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前世很难见着的民间玩意。 这里有一间叫奇巧阁的字号,店面并不宽阔,两侧的高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精细的机关玩具,有用铁打造的手掌大小的一整套兵器车马,也有一本书大小的木头盒子,里面一层一层有多小盒子紧紧挨在一起,不想尽办法是绝对拿不出来任何一个的,小巧精致,外面描画着兰草,直叫十三把玩的爱不释手,除了这,还有用牛皮蒙成的小球,有好几个面拼成,接角处垂挂着五色丝绦,每个面都印了象征典故的图画,也让十三恨不能一齐搬回家去。 店里的东西又多又杂,一件件过来让她越看越入迷。 外面青石板上停下了一阵清脆的滚动声,一声勒马的嘶鸣,那辆漂亮的大马车稳当停在了门口。 店里人并不多,门口空荡荡的,十三一抬头就看见明亮的大门前两个拉长的影子。一个白衣,一个红裳,俱是七八岁模样的小公子。 尤其是穿红衣服的,鲜艳的红色如跃动的火焰,自带有一股恣意不羁的张狂味道。 再抬头看那脸,十三忍不住在心底称赞:“好一张俊脸。” 那厢,萧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角落边上传来的火辣辣的视线,在蒋家没消耗尽的怒火又燃上心口,只觉得一股邪火突突撞得心口憋屈。 又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女人果然没好东西! 再定神一看——嗬!头大身小,个矮毛黄,竟是这么个丑八怪。 小小年纪也学得那些浪荡做派。 萧炎厌恶地移开视线。 ☆、7|第七回 争端起留言壮怀 读书路进退两难 赘妻 第4节 那位小公子是个脾气不好的。 觉察出这一点的十三自觉退回到原先的小角落里,不再往那边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大鱼上门,掌柜连忙迎接上前,一时两边相安无事。 正瞧着,突然一个碧玉九连环引起了十三的注意。 这个九连环通体是玉做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只是普通青玉,胜在光泽不错,温润中透着宜人碧色,雕工精致,成人巴掌大小,静静躺在那里。 看见这个,十三霎时有些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不是庄十三的时候,她的爷爷最喜欢把她抱在膝头,曾经手把着手一点点教她解下九连环的奥妙,学会了之后她得意非凡,净天在老人家面前显摆,然后得一句赞赏。 大梦惊年,这似乎已经是隔了几辈子的往事,久远到仿佛在看别人演的一场戏。 周公梦蝶,我耶?蝶耶? 十三发现记忆中那张面孔也变得模糊起来,一时有些黯然,只静静站在那柄九连环面前神伤。 罢了,罢了,权当一场梦! 十三想要拿起那柄九连环,好好收藏起来埋在箱子最深处的地方。 正分神,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老板,这个一起。” 十三暗自皱眉,转过头去,是刚刚的红衣小公子。 “这位公子,这个九连环我是我刚刚看中的,十分合我心意,不知道你能不能割爱让给我?”十三温声笑道。 明明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怎么竟老气横秋把自己当长辈似得,蒋牧白在一旁暗自打量,虽然长得丑了点,但眼神清澈,行止也算进退有度,只萧炎这霸王性子,苦苦哀求或许管用,这般做派只怕—— 果不其然,萧炎立时冷笑:“你看中的,你写名字了?付钱了?” 刚刚还在伤春怀秋的十三还没有从前世的影子里走回来,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骄横呢。 她缓缓舒口气,好言道:“我只是和你打个商量罢了,我是真心想要这件东西,看你应该出身不凡,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好不好,小弟弟——” “谁是你弟弟!”萧炎气得脸都红了,只觉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十三并不知道,在大盛朝,女子唤一个男子弟弟还有一层格外的隐晦意思。 萧炎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响花,疾言厉色道:“你年纪小,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小小年纪不要学人下流做派,再敢乱说我叫你尝尝生不如死。” 十三莫名,自己怎么就成了下流了? 正欲分辨,如九斤注意到这边动静走了回来。 看见如九斤十三理智回炉,不愿再给自家爹爹增添麻烦,一个九连环而已,让了就让了,倒还省下一笔开销。 庄十三默默转身,然而莫名被人教训一声下流,饶是她再宽厚也有些忍不下了。临出大门,她一个按捺不住,转回过来,对萧炎认真说道:“我也告诉你一句,逞凶斗狠不是真勇猛,大丈夫胸怀若谷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 扔完这句话,她蹬蹬挥动小短腿跑了。 被杀个回马枪,萧炎一时反应不及,听明白后直觉就想掏鞭子把十三抽成碎片。然而心底深处却又隐隐觉得这句话特别熨帖,便像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胸膛里许多挣扎的、迷惑的、困住人的手脚让人无比烦闷的那些阻塞一扫而尽,只觉得豁然开朗,每一处都特别合自己心意。 蒋牧白也是一愣,而后含笑,喃喃到,“大丈夫?这个词有意思。” 走在路上,如九斤好奇问道:“十三,刚刚那两个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十三摆摆脑袋,“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就是脾气太臭了,刚才差点要拿鞭子打我呢。” 如九急了,慌忙要查看十三的身体,“哪里伤着了?” “我没事,我也不傻,教训了他一句就跑了。” “你还得意,这种大家公子是最麻烦的了,下回遇上这种事躲远一些,不要惹麻烦知道不,万一你有个好歹,就算豁出命去我也和他们拼了。”如九说到,“那些富贵人家的男孩子这些年养的越发不像样,又骄纵又蛮横,前些时候听说还给萧家的儿子封了候,脾气本来就坏,再手上有权,不知道还得怎样张狂。” 他念叨着:“十三,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找个脾气和顺顾家的好夫婿知不知道?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到时候我一定要给你把把关,那种性子霸道厉害的绝对不能弄家里来……” “不要,我不要娶夫郎。长大了我要跟爹爹在一起,我们去游山玩水,然后爹爹烧菜给我吃,别人烧的都没有你的好吃。” 尽管只是童言戏语,但如九心口还是吃了蜜一般,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然无憾,这些年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那不行,十三得娶几个好男子,然后生许多小宝宝,爹爹替你照顾他们。”如九斤摸摸十三的头。 十三不由又想起盛朝那条配婚令,万一官府发配给她三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那可该如何是好呀。 “爹爹,你说长大了我开家小饭馆怎么样,就找那种两层楼的,我们住在上面,每天睡个懒觉再下来做生意,最好有个小院子,可以种些菜养点花,累了就把店门一关出去玩,赚钱不多也没关系,能吃饱喝足就可以了。”十三美滋滋地和如九斤畅想她计划中的美好蓝图。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如九斤笑了,“做生意哪是这么轻松的事,买菜打扫切洗哪一件不是麻烦事,还要和官府的人打交道,遇上黑心的一天一顿饭也能把你吃垮了,收保护费的流氓上门你要怎么办,你以为开饭馆像你想的那样容易。” “你的正经事就是读书,考一个功名出来比什么都出息,有个官身干什么都方便强过平头百姓许多,爹爹对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好好读书,你娘当年就是秀才,你可得好好上进,莫辜负了你娘。” 如九斤的眼睛里写满了期许,就像所有望女成凤的平常家长,“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爹爹一定会把你供上去,考一辈子爹爹也养你。” “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又瞎说,只有读书人才能当状元。”如九训道,“不准再胡思乱想了。” 十三突然觉得身上有些沉重,她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改变爹爹心目中读书的神圣光环,但她是真的不想走科举这条路,莫说她能不能考上,她完全对这条路没有兴趣,若为识字明理,前辈子十多年绰绰有余,若说为当官,她更希望带着爹爹优哉游哉地过小日子。 天下难见着别扭过子女的父母,对不住了爹爹,十三心里默念。 ☆、8|第八回 恐遭殃府衙使计 感孝心捕头相告(上) 这天晚上,平城的府衙灯火通明。 一起吃过晚饭,如九和十三正准备卸下一身的装束休息,忽然原本静谧的市坊鸡鸣狗吠声突起,前院方向也围来一阵嘈杂呵斥之声。 如九搂紧十三,唤人去查看,不及开门,前院的管事已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掌柜的,掌柜的,官府来拿人了,说要捉你回去审问!” “官府?”如九斤好似掉进了冰窖,生意人向来不喜欢和官府牵扯上关系,不管是何缘由,这般大的阵势,自己这一趟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阎王易过,小鬼难磨,被入了大牢他这等身份不是送上门给人糟践? 万幸上头人愿意保自己还好,若是不愿意—— 如九心中发慌,揪紧了十三的衣裳。 十三也害怕了,爹爹千万不能被官府带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这个年代技术这么落后,逃了出去谁能认得到他们父女? “爹爹,我们混在客人里面逃出去!我平常爬树的地方可以从那里跳到前院,天黑别人注意不到的,混出去我们离开平城过日子去别的地方!”十三连忙说,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要你被抓走。” “傻孩子,没有路引跑不掉的。”如九斤难得为十三的天真苦笑了下,他把十三从自己怀里推开转而叫来张大娘,“大娘,我走的这一阵子拜托你照顾好十三,大恩大德如九定会报答。” 张大娘连忙摆手,“掌柜这是什么话,小姐我肯定会照看着,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大娘素来对十三掏心掏肺地好。”如九斤抿抿唇晦涩道,“我的床头木板下面有两千两银票,大娘取取了藏好了,万一,我若是,我若是回不来了,劳烦大娘受累把十三领回去,只要有口饭让她平安长大就好了。” 张大娘喏喏,“掌柜的哪就到这个地步,不用挂心小姐,小姐是我带大的还能不管不顾了?” 听得如九斤托孤一般的嘱托,从未有过的巨大惶恐在庄十三心中升起,她拼命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强自镇定道,“不会的,爹爹,我们又没干坏事,会有办法的,爹爹,我们一起想办法,拿银子去求官府,肯定能放了你的。”她胡乱揪住如九的袖子。 如九摸摸她的头没说话,抽出袖子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外面已是灯火通明,门打开,火把刺目的火光跳进来染在如九笔挺的身影上,刺得十三眼角生疼。 “如九斤,有人举证你伙同强人谋财害命图谋不轨,还不速速伏诛去府衙认罪!”院子里官差洪钟似的声音似乎穿透了一切喧嚣,直直抽到庄十三的心头。 谋财害命?图谋不轨?真是滑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和爹爹老实过日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庄十三掐紧拳头,直挺挺站在房间中央,院子里的大队人马渐渐远离,只剩一些楼里的伙计小倌如惊弓之鸟在门外探头探脑,周围一切似乎都离她而去。 “小姐,别害怕。”张大娘把十三僵硬的身躯搂进怀里。 “我不怕,我会把爹爹救出来。”庄十三喃喃说,“一定可以的。” 平城的知府和师爷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大人可将消息盖严实了,曹通判那里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师爷告诫到,“曹通判年纪轻野心大,背后又有靠山盯着大人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跟着来掺和一脚,不定多难缠。“ “最多一个晚上,进进出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捂得下去。”知府用力一甩袖子,气急败坏道,“这尊菩萨怎么偏偏就在我地界上出事,磨磨蹭蹭的,若早离了平城那会被人掳走,男孩子不在家呆着被山贼抢走都是活该!” 这位知府读了五十多年圣贤书,性子古板,最看不惯荣郡王这样的男子。 “大人慎言!”师爷赶忙叫道,恨不能捂上知府这张嘴,“这要被人听去捅到荣郡王那里,大人头上的乌纱帽是要也不要。” 知府像是突然泄了气,瘫坐在椅子里,长吁短叹一场后疲惫道,“我知道,先生不需多言,若是承恩候出了事不说这乌纱帽,能不能全身而退告老还乡都不一定。我只是不甘啊,我兢兢业业在这平城耕耘二十载,临了还遇见个飞来横祸,这萧小侯爷自己行为不端,累的我们为他人仰马翻,真是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大人不必这么早就泄气,说不得这也是个运道,把侯爷救出来不也是大功一件?”师爷宽慰到。 “大功?现在能囫囵把他捞出来赶紧送走我就要烧香拜佛了。”知府摇头叹息,“荣郡王府的人,能有多远就离多远,那状元娘子,被他逼得差点活不下去,枕边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小鱼小虾?” “实在到那地步,就把那如九斤交出去给荣郡王个交代,他再怎么煊赫,大人也是朝廷命官有正经功名的,他不敢太过,就是闹到御前他也不能如何大人,大人只需硬气些,本就和大人无关,我们也认真寻了,让他抓不到错处。”师爷咬牙说,“他荣郡王再嚣张,这天下读书人也不能答应。” “你说的没错,我恪尽职守他能抓我什么错处,喊破了天也没这个道理。”知府恍然大悟,重又鼓起了精神,笑哈哈说,“这一番话真说到我心坎了,没错,这天下毕竟还不是他荣郡王的,我一个朝廷命官他能如何。还是你明白,若是没有你我倒真钻进牛角尖了。” “大人谬赞。”师爷谦虚到,“只是大人,如九斤能执掌玉人馆这么大的摊子,这玉人馆背后肯定也有些势力,如九斤是他们的人,我们动了会不会——” “索性都是得罪,先把荣郡王那里应付过去再说,左不过是个青楼男子,不会怎么样的。”知府不以为意道,“玉人馆的生意我知道,里面有张家王家和赵家的份子,主要是王家,我的正君和王家主夫同出一宗,我让他带些礼物去王家把事情解释清楚,王家应该会体谅,换个掌柜的事情,玉人馆在我的地头上,这点面子他们不会不给。” 正在牢里忐忑等待的如九此刻不知道,他的隐忧已经几成现实,几句话中他弃子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师爷想起每年年节如九丰厚的节礼,一时有些感慨,“倒是可惜了个伶俐人。” “确实伶俐。”知府评价到。 ☆、9|第九回 恐遭殃府衙使计 感孝心捕头相告(下) 午后静谧的小巷,一个瘦弱的人影立在一户人家后门外。 “夫君,那丫头还在后门呢,现在虽然不热,再这样下去也要不行了,我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身子像是不太好的样子。”张捕头家后院,一个年轻妇人略带担忧地同张捕头说到,时不时细眉微蹙,撇头向后院方向看去。 “也就同我们萍儿一般大。”妇人不忍道。 张捕头烦躁地抓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口茶水,“格老子的,那么多人去抓的人,上头还有县丞,怎么就偏偏盯住我不放,那如老板是冤,上头的指令我一个小捕头有什么办法。” 庄十三安静地垂首站在这扇木头小门后面,一动不动,等待着底下门缝里可能出现的影子。 她好不容易才托楼里的小厮打听到张捕头的住处,他是平城捕快们的头头,抓人审人的事统统归他管,如九斤就是被他带队拿走的。张捕头带着他弟弟一起嫁到了这里,据说他为人豪爽,在附近口碑很不错。 站久了十三的脑袋有些眩晕,一片片白光忽而闪过,连腿都好似没了知觉。 一阵窸窣声音响过,年轻妇人悄悄退回屋里,叹息道,“夫君,不如就让她进来吧,让她死了这份心也好过就这么站着,还在呢,都快三个时辰了,真有个好歹在家门口总不好。” “萍儿,都是你大爹爹,回家了还惹一堆官司。”又一个男子门口抱着个小童逗弄,故意道,“夫人,这已经多少次了,大哥再发善心我们家可没法过日子了,之前那些老弱也就罢了,这回连青楼的人都上门了,啧啧,不定别人看见怎么想呢。” 赘妻 第5节 张捕头未出声,他弟弟先不干了,“说什么呢,要不是我大哥善心你以为能进这家门?” “那是我有种,萍儿不能没爹爹。”那男子讥笑。 “萍儿明明和我大哥长得一模一样,叫你声小爹爹是抬举你,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行了!孩子面前胡乱说什么!”张捕头愈加烦躁,大吼一声喝停两人。 年轻妇人抱起女儿,说到,“夫君,把话说清楚,越拖越麻烦,遇上这种执着性子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给打死。”说完哄着女儿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张二郎得意一笑,“有些人整日挑拨离间,夫人连理都不理,也怪可怜哈。” “比不得有些人整天躲在大哥后面,夫人明明看重的是大哥,还厚着脸皮跟过来。” 见两人越说越不像样,张捕头脾气上来,索性开始赶人,“你们都给我出去,该干活干活去,成天没个正形像什么样子。” 外面是麻烦,家里也净是麻烦! “嘎吱——”一声,木头门被打开,一双镶边白色厚底靴子出现在十三眼中。 十三连忙鞠躬拜见,“小辈见过张捕头。” 因为突然动作,十三身体有些晃动,张捕头一只手扶住她。 “有什么话先进来再说吧。”张捕头的声音深沉,又打量她一眼,收回手转身向院内走。 顾不得身体的酸麻,十三连忙追赶上去。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不过是个小小捕快,上头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你要是打算从我这里下手算是打错了算盘,倒不如变卖家产向上走走门路来得实际。”张捕头坐在堂上淡淡说到,抿了口茶并不看十三一眼,“我放你进来纯粹是念你一片孝心,看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份上,不想让你白白在我门口浪费,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歇个脚就走吧。” “张大人误会了,我知道大人难处并不是来为难大人。”却见十三端正行了一礼,她深吸一口气,问到,“我只想求大人告诉我,我们父女老实度日,这灾祸到底是为何而来,如此我也好想办法救我爹爹。” 张捕头听闻此言心里一阵怪异,堂下这小儿不过六七岁,言之凿凿要救她爹爹,小小年纪没被吓坏倒也颇为难得。 他不由放缓了声音,“你爹爹这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你爹爹好了。” “我早就听闻张捕头是个爽朗重义的热心人,提起您周围街坊都是称赞之声,因为仰慕张捕头的宽厚我才敢上门求见,我并不想做什么令您为难的事情,只是我爹爹独自一人将我带大,身兼母职,无数艰辛,我身为人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爹爹蒙难而不管不顾,我实在是无处哭求才厚着脸皮来府上求您,只求您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纵然最后真的救不出爹爹,也不算我白白当了他的女儿。”说到这里,庄十三突觉满腹心酸涌了上来,话语中带了凝噎。 她先说张捕头仁厚,不欲为难,又道出自己和父亲一片赤诚父女之情,言辞肯切,情理之中不见胁迫之意,谁听了也会思量一二。 “哎。”见十三说的真切,张捕头不由有些动容,这小儿年纪虽小,处事却颇有章法,又是一片孝心,实在难得。 他真心叹了句,“想来有了你你爹爹定是安慰的。” “也罢,反正这消息也盖不了多久,不妨告诉你,出事的是承恩候萧炎。” “承恩候?”十三觉得似曾听过这名号。 “是,就是荣郡王的爱子,今上新封的萧小侯爷。”见堂下十三的神色仓皇,张捕头心里也觉得可怜,叹了两声时也命也,还是狠狠心说到,“跟他牵扯上,你爹爹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你啊,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10|第十回 苦思量十三定计 激腐儒牧白发狠 “今天下午荣郡王的两位公子路过平城,萧小侯爷嫌闷就甩了侍卫一个人骑马出了城,直到现在也没有踪影。” “小侯爷一路过去该问的该抓的,没一个知道小侯爷的下落,后来齐巧阁门口一个讨饭的老叫花子耐不住打指认你们父女在铺子里和小侯爷起过冲突,说曾经亲耳听见你爹爹说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你别急,我知道你爹爹没说过这话,是,你说你们下午一直在街上逛,谁能证明?现在是上头咬定了是你爹爹干的,萧小侯爷身份尊贵,必须交一个人出来给荣郡王交代,现在你爹爹到底有没有干已经不重要了,找不回人上头不会对你爹爹松口。” 十三坐在马车上,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张捕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里回响。 看她脸色不好,张大娘有些着急,“姐儿,等你这么半天,张捕头到底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虽然张大娘对十三此行不抱指望,但还是有一丝期待张捕头能发发善心的,“姐儿,张捕头说怎么救掌柜出来了么?” 怎么救爹爹? “除非萧小侯爷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然如老板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张捕头的话虽然直白,却是□□裸的大实话,有什么人比他们父女更适合当替罪羊,有钱没身份,青楼中人,死了也只会被人叫好。 十三苦笑,强撑道,“张捕头说了,会替我们想办法,不会冤枉爹爹的。” 能瞒一时是一时,楼里人心不能再乱下去了,这是十三现在唯一的想法。 原来那天在铺子里遇见的就是荣郡王的儿子,想起那身红衣,记忆中原本俊美的脸庞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萧小侯爷,你就是真死了也和我无干,何苦搅得我们父女不得安生! 然而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萧炎能够囫囵回来。 玉人馆里一向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消息是平城最灵通的,庄十三委托了几个相熟的护院,央他们帮着探听消息。 如九斤平素治下有方,出手也不小气,在如九斤手下混熟了,护院们也都不想玉人馆变天,是以格外肯卖力气,不过两天,便有消息传了来。 城外东面的河上有一伙人,据说原来都是一家的男人,女人死了之后就开始在道上混,现在在河上帮人运货为生,为首的是个叫李大牙的,人高马大,满脸横肉,前一阵喝醉酒还跟人嚷嚷要干一票大的,带着兄弟们到外地买个年轻婆娘过日子。 “刘叔,你觉得这伙人可能性大么。”庄十三对外面的事不大了解,便问护院里最有资历的刘叔。 “小姐,差不离就是这伙人了,不是说萧家小子就是往东面出的城么?而且这伙人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去赌坊了,肯定是有事牵绊。”刘叔嗓门很大,“我们赶紧报官,把姓萧的救出来,掌柜的也能回来了。” 半晌,十三摇摇头,“不,我们不报官。”她抬头恳求道,“刘叔,请你多带几个兄弟,我们一起去救萧小侯爷。” “这是为何?”刘叔不解。 “因为我要让他清清楚楚知道是我们玉人馆救的他,别报错了恩。”十三之前并没把府衙老爷们的计划告诉众人,但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不能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裳。 此时此刻,蒋牧白在驿站内也是焦躁。 “平城的官差真当我是白痴么?一个青楼男子,好好的生意人非要绑架阿炎。”虽然萧炎和他相互看不顺眼,但好歹是亲兄弟,哪能白白让旁人欺负去。 侍从苦着脸劝,“不是说有人指认他了么,这回出门人手不多,还得仰仗着他们找二公子。” “给父亲的信到了么?”蒋牧白问。 “还没收到回音,想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侍从道,“人也都派出去了,肯定很快就会有二公子的消息,另外,官府派人请示说,说是……”侍从有些吞吐。 蒋牧白眯了眯眼,“说什么?” “说您之前让他们在各个方向设卡会不会动静太大,会不会耽误了二位公子的清誉惹郡王生气。”说完侍从已经不敢抬头看蒋牧白的脸色。 “清誉?哼,一群迂腐女子。”蒋牧白讥讽到,“爹爹怎么会在乎这种东西,阿炎也不会在乎,告诉他们,找不回来阿炎,就叫他们女儿嫁到王府给阿炎守着。” 侍从咋舌,真不愧是笑面狐狸大公子,这主意不是一般的狠,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河上一艘小木船的船舱里,萧炎扭成了一个蚯蚓似的模样想把身上一圈一圈捆的严实的绳子给蹭开,头顶上罩着个黑黢黢的棚子,从破掉的小洞里能看见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能听见隔壁船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声音和起哄声。 萧炎从出生以来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他身份高贵性子又桀骜,从小到大只对两个人服过软,一个是他爹荣郡王,一个是今上,真较起真来连宫里的公主都敢打,可以说是最放肆不过的人物,横行京城无人敢惹,而如今他却被人捆了手脚,嘴里还塞了块臭烘烘的破布,被随意丢在这里,他心里已经忍不住把这伙人千刀万剐无数遍了。 本来他只是打马出城,不曾想掉入这些人早就设好的圈套,绊了一跤,被迷魂药晕了个结实。 他身上的匕首之类早就连同财物被搜刮个干净,但匪徒们没有发现他靴子外侧隐藏在镶边底下的其实是一枚锋利无比的铁刺,开了刃,就是为了防身急用的,乃荣郡王特别吩咐给两个儿子打造的。 听到有动静,萧炎赶紧躺平身子,把东西藏好。 ☆、11|第十一回 血三尺匪徒丧命 五味杂萧炎诘难(上) “啧啧啧,瞧这小脸憔悴的样子。”来人一盏油灯放在船板上,大咧咧架着支腿坐在萧炎面前,“小兄弟,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懂我们穷苦人的苦处,我们也不想别的,就想从你家借些钱急用,我们几个兄弟女人死了好几年,这么大家子每个女人总不像样不是,你呢,老实着点,也别怨我们,怨就怨你命不好,挖了那坑好几天了就守着孙大户家的儿子,结果你自己撞进来,怪得了谁?” 他伸手抽出萧炎嘴里的破布,“说吧,别撑着了,你家哪里啊,我们好去拜访。” 萧炎眼神淡漠,没有看他,转向一边。 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匪徒,粗壮的大手掐上萧炎的脸,硬扭了回来对着自己,碰上的那一刹那,萧炎厌恶地皱起眉头。 “小兔崽子,趁哥哥们没生气你老实点,不然有你后悔的,再想说就来不及了,你这幅模样知道最受什么人喜欢么?把你卖进私窑里,那些老女人最喜欢你这种嫩鸡,不仅有女人,男人也喜欢,那些私窑里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一天几十个人压在你身上,摸你这身白花花的皮,干的你骨头都要断掉,那里还那么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一个月……”这男人越说越亢奋,唾沫横飞,似乎看到了萧炎这金尊玉贵的人被践踏的可怜模样,丝毫没注意到萧炎眼底越来越实质化的冰冷和紧绷的肌肉。 “噗嗤——”烛光下微微闪过一道光,涌出来的血液浸湿了船舱,那人没有说完的话消失在泊泊流出的红色中,空气灌进断掉的喉管,发出诡异的声响。 他的眼中只剩下恐惧,看着那红衣少年拨下缠在身上的绳子,随手在袖口擦干铁刺。 萧炎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缓了口气,那种让人颤栗的紧张感还没散去,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甚至他仿佛体会到了话本里面一人一骑挥刀于阵前那种所向披靡的快感。 “坏了。”当马车里的十三远远看见那个红色身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计划破产了。 萧炎既然已经自己逃了出来,挟救命之恩让他回报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主动把话说开了求他一次,现在帮他一把说不定还能松口。 抱定主意,十三让车夫调整方向,停在萧炎身边。 萧炎警惕地站直身子望向面前一群人,俱是人高马大看着会几手功夫,最中间是辆马车,一个小姑娘掀起车帘。 萧炎的记性一向不差,“是你?”是奇珍阁有一面之缘说话古怪的小丫头。 “呵呵。”庄十三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无声干笑两下调整好表情,真挚道,“看公子现在不太方便,不如我们送你回城?” 萧炎没动,庄十三又说,“这么长时间公子累了吧,放心,我们玉人馆的护院在这里,不必担忧,只管交给我们就好。” 打量她两眼,萧炎大步径直走过来,手里还握着那根铁刺。 十三一骇,身子不自觉往后一缩,“你要干嘛?” 萧炎没有停顿,直接一撩袍子下摆翻身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做了进去,“不是你让我上来?” 真是难伺候,十三腹诽,好脾气地和刘叔说,“刘叔,我们回去吧。” 庄十三一行人没想到这一趟如此顺遂就接了萧炎回去,各个马蹄声轻快,车轱辘麻利地咯吱作响。 萧炎似是累了,靠在车壁上,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十三正在腹内酝酿着等会求情要说的话,小心翼翼地从旁揣测着萧炎的表情,然而萧炎的脸上透不出一丝他现在的想法。 长久的沉默渐渐让庄十三放松下来。 突然,车子一个轱辘传来一阵猛烈的颠簸,似乎是碾过一个小石子,萧炎十三两个人也不由自主往前一扑。 “唔。” 庄十三听到萧炎一声隐秘的声响。 抬眼一瞧,十三这才发现萧炎衣袍底下露出的左边小腿周围的白色裤子已经被鲜血濡湿,膝盖下面还用布条紧紧包扎住,只不过之前隐在红色袍角下面不引人注目罢了。 “你的腿还好么?”十三脱口而出,问完了又有些懊悔。 这伤痕是脱困时萧炎自己留下的,绳子绑的太紧,情势又紧急,为了尽快划开绳子用力大了一些偏了方向,结果误伤了自己的腿,之前他自己草草处理了一下,似乎因为刚刚的颠簸,伤口重新撕裂开,血的痕迹又深了几分。 “马车里有伤药,你——要不要用?”十三还是说到,“伤口似乎很严重,把血先止住吧,对身体不好的。” 萧炎知道十三说的是对的,他其实已经有些眩晕了,在紧绷神经的时候,伤痛无知无觉,现在放松下来,原先隐藏的痛楚就被放大了无数倍,从小腿一点点敲打着,往上侵袭。 “药给我。”萧炎命令到。 把药交到萧炎手上,十三盯着伤处忍不住问,“要我帮忙么?” 真是没有眼力劲,萧炎气冲冲喝了一句,“背过身去!” 赘妻 第6节 这就是不要帮忙了,十三碰了一鼻子灰,转过身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大抵跟古代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看是一个道理。 萧炎一开始给她的印象就是霸道又厉害,这时她才突然有了一种“原来你也是女尊世界的男人啊”的微妙感觉。 得到指令转回去,萧炎的伤处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比之前整齐许多。 萧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打量什么,耐不住这种沉凝,半晌,十三轻声说到,“你可还好?” 萧炎晃神,记起曾经偷窥到的那一幕,那个女人,神色清冷眉目微凝,两道细长笔挺的浓眉像两鬓入去,在尾部干净利落的微微向下一收,身披战甲,高挑的身形跨坐在高头骏马上,映着漫天地间的白雪,也这样对跌坐在雪地里的男人问了一句。 只不过一个高大淡漠,如被冰雪淬炼出,一个是顶着细软泛黄头发的瘦弱小丫头,天差地别。 那是唯一一个能让锋芒毕露的荣郡王收起浑身棱角,求而不得的女子。 萧炎看着庄十三,不置可否反问到,“你为什么来找我?” ☆、12|第十二回 血三尺匪徒丧命 五味杂萧炎诘难(下) “你为什么来找我?” 这个时候的萧炎仿佛一下变得沉静起来,褪去周身的一层暴戾之气,有些难以捉摸,似乎在想什么。 十三心中一跳,这个唯一的机会就在自己眼前。 她咬咬唇老实跪坐在萧炎面前,端正身子俯首贴额轻声说,“萧侯爷,家父如九斤是玉人馆的老板,侯爷失踪后因为家父曾在奇珍阁碰到过侯爷,所以被人诬蔑说是家父害了侯爷,我求侯爷归去后能看在我出手相助的份上明断是非,放家父归来。”终于还是决定以诚相告。 原来,如此。 “你之前还说我逞凶斗狠,我偏偏要和你过不去呢?” “是我错了。”庄十三顺从道,“只求侯爷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就放了我爹爹吧。” 她爹爹?萧炎想起自己的父亲荣郡王,尽管是男子,他的权势谋略世间鲜有女子能匹敌,到底为什么一到那人面前就失了所有防备。 望着十三趴跪在眼前的脊背不知为何萧炎有些不爽快,脱口道,“为了救你爹你什么都愿意干?” “什么都愿意。” “哪怕我让你到大街上学狗叫?” “可以!”十三立刻答道。 真不愧还是孩子,庄十三心底松口气,不过是学小狗叫,虽然丢脸了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前世玩大冒险更丢脸的事情都干过,这对她实在没什么心理压力。 尽管呆了好几年,庄十三还是没有培养出身为大女子的自觉。 “要是想听我现在就可以。”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到。“汪汪汪。”一连叫了好几声,期盼地看着萧炎。 萧炎恶狠狠说到,“不必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萧炎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有不屑有愤怒,还有隐隐的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她会像之前在店里那样,义正词严地拒绝他,结果却是丝毫风骨也无,全然不见羞愧之色。 能让爹爹折服的女子,那样的人物果然世间确实没有第二个了。 “谄媚之辈。”萧炎憋出四个字。 见萧炎脸色更差,十三莫名,试探到,“侯爷,我都答应了,我爹爹他——” “我答应的从不更改。”萧炎高傲答到。 说完,也不再看十三,只闭上眼睛休息,似乎车厢里没有其它东西存在一般,彻底把十三忽略个干净。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十三也不再自虐,主动退让到角落。她觉得萧炎或许是她这辈子能遇见的脾气最坏的人了。 先送了萧炎回驿馆,十三他们退回玉人馆等。 临走前十三还不忘小心叮嘱一句,“侯爷,千万记着我爹爹的事。” 萧炎黑了脸,“我没那么健忘。”真够磨叽。 见萧炎全个回来,蒋牧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些,像是没看见萧炎身上斑驳的血迹,他不慌不忙,又是安排人伺候萧炎梳洗,又是派人去府衙叫人过来。 洗漱一新,换了干净衣服,萧炎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坐到桌前,抓起一张饼就塞进嘴里。 “对了,不是抓了一人么,玉人馆的老板,说是谋害我的那个,去官府说一声把他放了。” 蒋牧白微楞,“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萧炎一向不是体贴的性子。 “送我回来的就是奇珍阁撞见的那个女孩子,她父亲被抓了来,我答应了放他出来。” “那人原本也是无妄之灾,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便是你不说父王来了我也会说的。”说着蒋牧白摸摸下巴,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之前没有细想,倒是没注意那丫头居然会是玉人馆老板的女儿,真是稀奇。” “玉人馆是干嘛的?”萧炎忍不住问。 蒋牧白暧昧一笑,“女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平城最有名的。” 萧炎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下流。” 他想起奇珍阁里十三那火辣辣的眼神,怪不得小小年纪这幅做派,在楼里长大不知道和多少男人厮混。 “可惜了那个女孩子,本来和阿炎你挺有缘分。”蒋牧白凉凉道,“也是个有灵气的。” “不过是个摇首摆尾的罢了。”萧炎堵住蒋牧白的话语,硬邦邦道。 “走吧,没意思透了,回京城去。” 夜不能寐,合衣枯坐了整个晚上,庄十三顶着黑眼圈终于等到了擦着晨曦推门而入的如九斤,登时就撒开腿撞进了他的怀里。 如九斤胡子拉碴,头发有些凌乱,衣衫蹭了一大片黑色,好在精神还不错,微红的眼里泛了水光,温柔地一遍遍摸着十三的脑袋,从稀疏的黄毛小髻上滑过。 “十三乖,女孩子不准哭鼻子,爹爹回来了,不哭不哭……” 这天下午,在地方官的殷切相送下,蒋牧白和萧炎兄弟二人的马车飞奔离去,驶向京城,玉人馆的日子也开始慢慢平静,重新回到正轨,但也有一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例如庄十三,她终于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这间温馨的后院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安全坚固,外面有许多未知的恶意在等着他们。 在这个世界,连明面上的一纸公平都没有,士农工商,他们甚至没有资格挤进这个次序,他们头顶上烙着卑贱两个大字,是生生世世的贱籍,只要愿意,那群如虎似狼的人可以随时对他们踩一脚。 无根之草,风吹而动。 ☆、13|第十三回 宏愿立千里之始 心安处今生魂归 庄十三的面前摊了一张大纸,铺满了整个桌面,上面圈圈画画写满了东西。 张大娘端了盅鸡蛋羹,小心放在桌边。 “蛋羹好了,姐儿快趁热吃吧。” 张大娘不识字,只看素白的纸上满满都是字迹,觉得自家小姐有学问的不得了。 十三讪讪把桌上的纸一收,如果来个稍微懂行的,就会发现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大有小,还掺杂着许多不认识的符号。 杂乱无章,什么“炮弹”“青霉素”“镜子”云云,圈圈叉叉画了一大团。 “姐儿真用功。”张大娘笑眯眯夸赞道。 这一夸让十三差点抬不起头来,这几天她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在这个世界尽快立足的问题,最好是能够有些地位不再让人小觑。以前尽管无心于此,但其实她心底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凭借多出来的见识肯定能轻易在古代扬名立方。 结果待如今她下定决心要做了,细细探究起来才发现这条路似乎连看都看不到在哪里,做生意光有钱容易被当肥羊宰了,火药大炮什么的不说她能不能在不把自己炸残的情况下试验成功,真做出来了她一个平头小民也是怀璧其罪,青霉素之类的药物嘛,她一窍不通。 无论古今,无论男人当家还是女人做主,都是居大不易啊! 十三抓耳挠腮了一个上午,纸上的方案一个接一个被否决掉,结果只剩下最开始如九斤替她选好的一条路——读书。 张大娘将她散落到一边的书本纸笔仔细摆放好,看十三一口一口吃得喷香,心中满足,伸手替十三将快要掉到碗里的一根头发撩起,“就得这样,小孩子就得多吃点才能长,要我家小子也这么能吃就好了,跟小鸡啄米样的。” “阿弟最近还好么?”十三一边吃一边问,张大娘家的儿子比她小半年,就见过几次面,听说身体三天两头生病,一直病歪歪的。 张大娘叹口气,“就这样吧,我养着,自家儿子,怎么办呢。” “没事的,我以前不也老生病么,阿弟肯定能好的。”十三安慰她说。 “要真这样拿了我命去我也愿意。”张大娘说,“都是我怀他的时候没注意,没养好,害得他出娘胎就碰小鬼,家里银子全砸进去了,可叫我撒手不管,自己身上的肉哪里割的下去。” 说到这里张大娘有些唏嘘,说到,“小姐,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掌柜的,他一个人带大你实在是不容易,还是个男人,就更难了,像我家那几个男人,好吃懒做遇上事情撒手就跑,不说顾念一下我连亲儿子都不管不顾,我一个人拉扯孩子所以知道掌柜的不容易,你以后可不能学那戏本子里的白眼狼,有出息了就不要爹娘,知道不?掌柜的为了你太不容易了。” “放心吧大娘,我一定对我爹好。”十三信誓旦旦保证到。 “我知道,我就是一说,姐儿最孝顺了。”张大娘笑呵呵说,“过两日掌柜把杨先生请回来,你就可以继续读书了,要好好用功,将来考个状元回来,挣个诰命给那些黑心肝的瞧瞧,看他们还不害怕,到时候我也沾沾状元娘子的光。” “杨先生?” 听到这名字庄十三吓了一跳,顿时来了精神追问到。 如九斤被抓第二天,杨先生就自己悄无声息卷了个大包袱走了,除了本翻烂的论语,把如九斤置办的什么笔墨纸砚都一起拿了个干净。 “对啊,掌柜刚才还说呢,要去请杨先生,礼物都买好了。”张大娘随口道。 坏了,差点忘了这一茬,本来杨先生走了正中十三下怀,既然抱定主意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她自然不能继续跟那个腐朽先生混日子。 请神容易送神难,无论如何她也得拦住爹爹。 第二天一大清早推开门,如九斤诧异地被发现自己被女儿堵在了门口。 “爹爹,你要请杨先生回来?” 此时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庒十三一身简单的蓝布衣裤,头发绑在身后,灰蒙蒙的,唯有白净的小脸清晰地映在如九斤眼中。 “十三,你今天怎么如此早?”如九斤心里奇怪,庒十三向来是能睡多久睡多久的性子。 “爹爹,我听说你要请杨先生回来?”十三执拗地问到。 “事情过去了,书当然得继续读,别淘气。” 如九斤以为庒十三躲着读书,便劝诫两句,不曾想庒十三直截了当道,“爹爹,我们不要杨先生。” “为何?”如九斤问。 “爹爹不过遇到点麻烦,杨先生第二天就偷偷摸摸跑了,把我们家东西都拿走了。”庒十三觉得如此龌龊的行径,一般人真做不出来。 这件事情如九斤也是知道的,这位杨先生的做派连他们青楼的小倌都看不下去,他哪里不生气,只是能请到先生回来并不容易,走了这个杨先生,十三还不知道能去哪里读书,如九斤强压心中火气,笑着安抚到,“这世上都是这样的,我们出了事杨先生自然担心牵连她,没什么好怪的,现在我们没事了,杨先生自然也愿意回来了,不过是些许银钱,十三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尊重先生,读好了书才是最重要的。” “爹爹,我不愿意再见杨先生。”庒十三认真道,“我想跟别的先生读书。” “十三,不许任性。” “我不是任性,杨先生学问太差,跟着她什么都学不到。”十三表情严肃,“跟着这种先生,只会越学越没用。” 见女儿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如九斤发笑,“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学问好不好?杨先生可是秀才娘子。” 赘妻 第7节 “我就是知道。”庒十三说,“杨先生平日上课只会照着念,什么都教不了我,她若是真的厉害怎么可能现在还是个秀才?” “这——十三,秀才也不是轻易能考上的。”如九斤劝到。 庒十三摇头,打断如九斤,“爹爹,人家都说名师出高徒,我不要像她一样,爹爹看不出来她就是到我们这里骗吃骗喝混饭吃的? ” “可是十三,爹爹没用,请不回别的先生。”如九斤轻叹,苦涩道。 “爹爹,和你没关系。”庄十三赶紧说,“我可以自己看的,那些字我都认差不多了,自己看也胜过杨先生来教。” 她毕竟是有十多年读书经验的人,一点点啃着走一步看一步,好过被那庸师耽误时间。 如九斤蹲下身子,轻轻扶着十三的肩膀,“十三,你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我骗爹爹的,我以前不想读书所以没和爹爹说实话,她上课根本不管我。”十三艰难坦白到,几乎不敢继续看如九斤。 “之前是我不好,可是这回我一定会听爹爹的话。” “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会让爹爹失望的。”她的声音变得有力。 如九斤一愣,他第一次听到十三这样坚定地要做一件事,不像以往的十三,似乎总是游离于世外的,对待什么都带着一种隐约的无所谓。 十三望着如九斤,从未有过的恳切,“爹爹,我们这回只是和承恩侯见过一面,就被连累的差点翻不了身,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是荣郡王的儿子?他们权势显赫,我们是平民百姓,知府大人难道不知道爹爹跟这件事根本无关,不过是觉得就算我们父女含冤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她家后院一条狗动静大,也许这种事情一辈子也就遇上一回,甚至运气好的永远遇不上,但是我不想赌,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我不想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们,至少我不想让爹爹和这次一样被他们冤枉,差点扔下我一个人!” “十三......”如九斤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会让十三思量这么多东西,他的确是期望十三好好上进,但此刻十三真的像他期望的方向成长他却隐隐有丝心痛,也许让女儿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会更好。 “爹爹,我是认真的。” “十三,你不必如此的,这回爹爹不是没事么?”如九斤说。 “不一样,我不想他们再欺负爹爹。” 是她一直在逃避,从来不去想在这个世界顶着青楼贱籍如九斤会活得多艰难,而唯一的转机只在她身上,她在这世上有一席之地,她爹爹才能父凭女贵。 十三靠上前把脑袋搁在如九斤肩头,轻轻蹭两下,“我不想爹爹有事情。” 半晌,如九斤答道,“好。” 他温柔抚摸十三的脊背,缓声道,“只要十三愿意,爹爹一定给你请来最好的先生,十三是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孩子。” 此刻十三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充实感,不就是读书考功名么,真的下定决心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有余,庄十三第一次认清了在这个世界该往哪里走,不再飘摇,切实地作为庄十三活下去。 ☆、14|第十四回 谢师门高不可攀 今日见与君缘长 如九下定了决心要让十三受到最好的教导,但一时之间也是毫无头绪,比不得那些书香门第,相互之间介绍一二就可以。 如九记起曾经一起在楼里的兄弟有一位叫红官的从良被纳进了一户读书人家做小,便提了礼物上门,托情面请他帮忙细细打听这平城里一般人家要让小儿读书都是个什么章程,红官听说他要让女儿读书连连称好,爽快应了下来,又听他提及杨先生的事情,笑骂到:“好哥哥诶,你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但凡好一点的先生那是一般人家能请回来的么?” 如九脸庞微红,内疚道,“我一直在玉人馆见识浅薄,比不上你,能嫁进这读书人家。” 又过四五天,真传来了消息。 被派来交代的小厮口齿伶俐,一五一十就把情况介绍个详尽,“我们主子特意打听来了,要说这平城最好的肯定是紫阳书院,以后要想考取功名,只要踏进了紫阳书院就有指望,只是这紫阳书院不收开蒙的,不拘年龄,过了入学试才可以,所以平城所有人家都卯足了劲让儿女考进去,紫阳书院是齐大学士告老还乡办的,整个州府也没有比得过的。” “像一般读书人家,族里一般都会有族学,不过都是族里和沾亲带故的,普通人家进不去。”小厮笑笑,继续道,“再就是那些先生自己开班授课的,也有几位学问不错的。” 如九心知那些家学是不用考虑的,这话的意思就是想办法找个好私塾进去才是正理,连忙追问到:“那最好的先生是哪一位?家在何处?” 小厮脸一僵,这最好的自然是谢先生,本来他家主子的意思是能进一个过得去的就谢天谢地了,哪知这位主一来就要最好的,也不看看那谢先生的门是这种身份人能沾染的么? “如老板,谢先生的脾气向来比较古怪,还是试试其它的吧。”小厮婉转建议到。 “不,就这位谢先生,我亲自去求他。”如九说。 得了,非要碰壁自己何必拦着,小厮心中暗笑,说到,“谢先生虽然没有考中功名,但都是因为身体虚弱上不了考场的缘故,还是从前齐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一般人入不了眼,您若真去还是得做完全打算才行。” 如九心中大喜,一心只记着给十三找位好先生,便顾不上其它许多,命人记下谢先生的住处,又厚厚赏了小厮,踌躇满志只盘算着赶快把十三送过去。 抽了一个好天气的下午,如九一身素净打扮,只带了个车夫,便坐着青棚小驴车找上了谢先生的住处。 谢先生的住处分前后两边,前面是开馆授课的教舍,后面是谢先生和家眷的居所,两边用围墙隔开,有一扇小门相连。前院有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繁茂,盖住大半个院子,如九一下车便听见从那里隐约传来的女童清脆的读书声,嘴角含笑,似乎预见到了自家十三坐在里面的样子。 如九斤敲开后院的门,谢先生的夫君赵氏接待了他。 赵氏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男儿做派,姿态雍容,请他落座喝茶。 像之前找杨先生一样,如九斤带了丰厚的礼物,只是这一回,一杯茶还没喝尽,被问了身份之后如九斤就被送客了,连同所有礼物都被客客气气退了回来。 赵氏起身离去时如九斤仍在恳求,“赵卿人,我家十三真的是个好孩子,求求你了,她跟着她娘是清清白白的,求您让她试一试吧。” 然而无用,赵氏的手段干脆利落, 看着车厢里堆着的没送出去的礼物,如九斤才明白他以为谢先生和杨先生间差着十倍的难度,其实是百倍甚至更多。 如九斤静默片刻,把东西整理好,他自知长相并不出众,在玉人馆能混到今天的地步全凭他比别人多了许多耐性,不管是玉人馆掌柜的位置还是雪娘,他都等到了,这一回他也能,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他一定能让先生见到他的诚意。 出师不利,但玉人馆大小一应事情还是得打理的,匆匆吃了几口点心,如九叫来常用的人牙子,玉人馆该进些新人了,无论是要□□的苗子还是扫洒的杂役,都得添一点了。 人牙子接到信,领了高高低低几十个小孩子过来,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一个一个轮流到如九斤面前问话。 如九斤和几个得力的一起挑拣,先看五官四肢,再问些名字年纪,家在何处之类的问题,若是有长得端正反应又乖巧伶俐的自然是最上等的,要好好培养起来,那些脑子活络长得差些的,日后也有用途,如果长得又不好反应又愚钝,就只有干些最粗重的活计了,甚至被退回去。 如九斤挑的仔细,一连挑了十多个便过去大半个时辰,太阳已经有些泛黄了。 庄十三一个人在书房里背过一章书,又练了几张字,起身去找如九斤透透气,却见如九斤的院门口热闹的很,里面好似挤了很多人,便随手拉了一个小厮询问。 “今天要采买新人,掌柜正在里面挑人呢。” “哦,这样子。”庄十三松开手。 正准备转身,却看见门边角落里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十三又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之前见过两次的那个被人牙子鞭打又逃跑的男孩子。 十三跑过去,凑近了看才发现他比之前两次更为凄惨了几分,头发乱的完全没有了形状,衣服裤子烂成一条一条快要遮不住,鞋子也不见了,一条手掌长的伤痕横亘半个脸颊。 “你——”十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问“嗨,你上次没逃出去”? 那个男孩子也认出了她,人一僵坐直身体,“是你?” “是我。” 说完,庄十三就笑了,只觉得答得格外傻气,补充道,“我叫庄十三。” 见她笑了,男孩子身体放松了点,“上次谢谢你。”踌躇片刻,“我姓罗。”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叠好的荷包,“这是你的,我太饿了,里面的东西都被我吃完了。”他声音透出几分窘迫。 十三接过荷包,正是她粉红色绣着小老虎的那一个,“你还留着这个。” “对不起,被我弄脏了。”他耳根后面有些泛红。 他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荷包,他一无所有,心底深处他十分不情愿放开这个荷包。 他实在是太绝望了,每天都是昏暗,只有这个意外得来的荷包,是明亮可爱的粉红色,夜深人静一个人时偷偷拿出来,便只是瞧一瞧也能让心里尝到一丝莫名的甜意,似乎这无望的牢笼总会出现转机,他挣扎太久,几乎要坚持不下去了。 ☆、15|第十五回 耍痴嗔旧愿首肯 苦少年事不过三 “那个,你只说了你姓罗,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十三问。 “还没有取名字我娘就过世了,她都叫我阿罗。” “阿罗?”十三叫了一声。 阿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好久没被人叫了,都快忘了。” 阿罗说话动作间一直有细碎的敲击声,那是铁链摩擦的声音。为了怕阿罗出逃,他的脚踝上被人牙子栓了一根粗重的铁链,锁在墙边的树干上,铁链黝黑厚重挂在他脚踝上,周围的皮肤已经被磨得惨不忍睹,光看着就觉得很疼。 “你的脚还好么?”十三有些担忧的问。 “没关系的,过几天就会好了。”阿罗反过来安慰她,略带自豪地说,“所有人她们只对我没有办法,现在这样也比被卖进不三不四的地方好。” 突然想起十三可能和玉人馆有所关联,他慌了,着急解释到,“我不是说这里,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那些其它地方,不是说你。”越解释越忙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要说什么了。 十三一开始有丝不快,但看阿罗这幅模样,她突然就释怀了。 “我不会生气的,你说的是大实话,能不进来就不进来,可能的话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离开这里。”包括她的爹爹。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我娘她跟我说要做一个好男儿,绝不可以让人轻贱……”阿罗低声说。 “你娘说得对。”如果不是阿罗他娘,可能他也无法坚持到现在?十三不由想。 她随口说到,“只是没有想到,之前我一直以为你话很少的,觉得你会不理我。”主要是第一次见阿罗时他被打的场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那种折磨下都能挺住一声不吭,只有十分坚韧之人才能办到,这种人不应该惜字如金么? “我——”阿罗听了这话顿时急了,吭哧半天嘟囔了句,“我以后不了。” 他只是太久没说话才失态了,他才不是那种长嘴多舌的男人。 等了片刻,阿罗果然紧闭嘴巴,一声也不吭,十三无法,只得主动说到,“我让我爹爹把你买下来可好?” 阿罗立马抬头,愣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 “要花银子的。”阿罗讷讷。 “我知道。”十三说,“唔,你就当我缺一个提水劈柴的人好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阿罗重复两声,说到,“你让我干什么活都可以的。” 虽然同样都是被卖,但阿罗直觉更愿意把自己卖给眼前帮过他的小姑娘,至少能逃开那个魔窟。 面对这样的阿罗,心肠再硬也得软几分呀,十三想起前世过得如同公主王子一般的小孩子们,连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 “那说好了,等会可能会有几句难听话,你可不要生气。” 极有默契的,阿罗露出个狡黠的笑,“我懂得的,我帮阿娘买菜的时候都会说菜又老又烂。”也许是因为想起从前,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松快。 十三也想起前世自己帮忙的经历,笑了,“我也是。” 哪怕是再小的秘密,一旦两个人一起分享,似乎都能打破许多隔阂,阿罗看十三便觉得似乎又亲切可爱了几分。 如九斤正忙着查看各个孩子,突然瞥见自家女儿从偏门向他冲了过来。 他有些不快,把十三从他身上拉下来站直,“这里乱糟糟的,你过来干什么?” “爹爹,我求你一件事。”十三声音软糯,把如九都喊化了。 十三几乎不和他撒娇祈求什么事情,所以他马上就重视起来,“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 赘妻 第8节 “这位大娘,门口拴着的那个小子卖么?”十三扬声向人牙子问到,“他得罪我了。” “那小子脾气倔,不知怎么得罪小姐了?不如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可好?”人牙子小意说到。 打一顿?十三汗颜,自己是要救人,别弄巧成拙害了别人。 “他就是得罪我了,我要自己教训他,不准你帮忙。”十三双手叉在腰间叫道。 如九斤心中奇怪,自家女儿向来不是这种娇纵脾气,无论是对看门的还是打杂的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如九没有出声,把十三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问,“怎么了,十三为什么要买他?” “我就是想要,爹爹买给我吧。”一时之间十三来不及说分明,只能一味撒娇。 她知道只要能办到的事情如九绝对不会拒绝她,果不其然,如九冲人牙子吩咐到,“把那个男孩子领进来给我看看。” 不一会,人牙子就揪着人进来了,“这小子脾气坏,不抓紧了当心伤了掌柜和小姐。” 如九斤只扫了一眼便是不满意,蹙起了眉头,身上脏的跟乞丐一样,模样还过得去但破了相,年纪比十三大好几岁,看眼神又不是个乖顺的,无论哪一条在如九看来都不适合呆在十三身边——在身边贴身伺候的很可能就是十三以后的房里人。 他觉得十三只是太寂寞了,玉人馆里没一般大的孩子陪她才会想买个人回来,担心她心软没见过世面被人有心哄骗过去,便让人牙子把刚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几个男孩子领到面前指给十三看,“十三是想找人陪你玩么?这里有许多比他好得多的,十三看喜欢哪一个爹爹都给你买回来,换一个好不好?” 底下的几个男孩子都挺漂亮,眼神殷切,十三转过头避开,拉着如九的衣袖摇头道,“不,我就要他,除了他谁都不要。” 事不过三,她曾经下定决心如果第三次还能遇见他就求爹爹救下他,无他,虽然她不是侠义心肠的热心人,但一个即将溺毙的人三番两次飘到她面前,若是不伸手,她自觉和推他入水也无所区别了。 无可奈何点了点十三的脑袋,如九问,“这个孩子身价如何,一起算了。” 人牙子手在衣服上搓了下,笑嘻嘻道,“这个孩子别看模样差力气大得很,如老板真要的话就让给你,只是这孩子本来是准备留着还债的,吃了我们许多口粮,还砸坏好几个碗……” 如九斤打断他,“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糊弄我,不过是惹我女儿生气了要来的玩意,你跟我做这么久生意了,知道我的做派。” 十三知道接下来就没有她的事情了,安静从边上退出去,经过阿罗身边的时候悄悄眨了个眼让他安心。 阿罗胳膊被人牙子扭着,似乎是不想和人牙子碰着,他身体艰难地扭着,看到十三冲他眨眼,他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16|第十六回 赋新名意祝新生 细研墨旖旎遐思 给阿罗洗澡用了整整三大桶热水,张大娘要了一件如九斤的旧衣服给他披着,如九领着庄十三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头发湿哒哒披在肩上,被裹在松垮垮的衣服里坐在榻上。 乌黑的泥土被洗净了,看见十三他们进来,小麦色的皮肤上清晰地显出一片绯红颜色。 他把两只脚缩回衣服下面,端坐笔直。 如九在桌边对着阿罗坐下,十三站在身边。 他又重新打量一番阿罗,看起来比之前齐整不少,还算过得去,坐姿也算端庄,就是那道疤痕看着终究碍眼。 “你叫什么名字?”如九问。 “我姓罗,都叫我阿罗。” “阿罗。”如九斤面色和缓三分,“你家乡何处,母亲和父亲呢,怎么会卖身给人牙子?” “我家乡漳州辛店村,母亲去年过世了,我生父早年离乡,小爹爹们也跑了。”阿罗低头说,“我没饭吃就流落街头,被人牙子买了去。” 阿罗没有说假话,但也不是完全的真话,流落在外的日子已经教会他适当的隐瞒,有更多细节他没有告诉如九斤,比如他生父是被拉壮丁去了边疆,他其实是去投奔父亲的路上被拍花子的绑去的。 “你之前怎么和小姐认识的?”如九斤又问,这是他最介意的问题。 阿罗抬头看十三一眼,又低下头,“我有一次被打,刚好碰见小姐。” 果然如此,如九斤没好气地瞪十三一眼,再看阿罗嘴角终于不再绷得严厉,“好了,如今你既然被小姐买了回来,进了我庄家的门就是我庄家的人,你是小姐买的和玉人馆没关系,以后只需好好伺候小姐就可以了,认真服侍小姐自然能安安稳稳的,少不了你好处,若是敢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拿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带坏小姐,这么大玉人馆总有能整治你的办法。”如九扬扬眉,“听清楚了么?” “爹爹——”十三拉拉如九的衣袖。 “听清楚了。”阿罗应诺到。 如九突然对着十三开口,“十三,既然这是你的人了,你就给取个名字吧,最近不是读了书么,给阿罗取个名字。” 十三吓一跳,表情有些尴尬,“这不太好吧,而且我不会取名字的。” “有什么不太好的。”如九不悦。 十三干站了片刻,如九仍看着她等着,十三无奈,只得依言在肚子的墨水里滚了一圈,这个嫌俗了,那个嫌仙气,半天才苦着脸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了,就觉得阿罗从人牙子手里活下来也不容易,以后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干脆就叫生吧,罗生。”末了还补充一句,“觉得不好就算了。” “罗生?”如九笑了,“虽然简单但意思不错,这几天书算没白念,行,就叫罗生吧。” 待如九斤走远了,屋里就剩阿罗和十三两人。 十三赶紧解释到,“阿罗啊,刚刚是我爹在,那个名字你别放在心上,没人的时候我还叫你阿罗。” “我觉得挺好的。”阿罗却说,“我娘没给我取名字就去了,我一直想有个大名,听起来就不一样的那种,以后我的名字就是罗生了,挺好的。” “是么?你也觉得不错?”收到肯定十三有些受鼓舞。 “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罗。”却听阿罗吞吐道,阿罗听起来怎么也比罗生亲近许多。 十三爽快叫了一声,“阿罗。” “是,十三……小姐。” “听着怪怪的,爹爹不在,就叫我十三。”十三纠正道。 阿罗吁口气,又叫了声,“十三。” 得到新名字的罗生就这么在玉人馆留了下来,住在十三隔壁的小屋里,每天十三醒过来的时候总能看见比她起得更早的阿罗等在床边,默默地帮忙张大娘给她穿衣服,端盆打水,每件事都细致周到,连如九都觉得这孩子实在能干,看阿罗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柔和。 十三有时拦着阿罗,让他好好养伤,可阿罗并不答应,总说自己身上只是皮肉伤并没有关系,后来还是如九出面下了死命令让他放开其它事情,只陪伴着十三说说话,在书房研研磨倒倒茶就好了。 可十三并不知道,她越是对阿罗体贴,阿罗心中的不安就越深重,何况这份体贴被之前的糟糕经历放大了无数倍。 其实他内心的目标一直很坚定,就是完成母亲的遗言去边关找父亲,遵着母训他不可能卖身为奴,原本他已经想好了,他被人牙子半卖半送给掌柜的,花了五两银子,他每个月能有二百文的月钱,算下来两年多一点他就能还清这些钱,等干满这两年的活攒够了钱,到时候再悄悄离开去找父亲,也不算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人牙子那里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千方百计逃跑,可对着十三他却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时间长了,阿罗也摸清了十三的脾性。 他发现十三真的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好像几乎没脾气似的,嘴角含笑,不管遇见谁,只要是年纪比自己大的,哪怕是看门的老头,十三也会停下脚步打个招呼,另外她从不吵闹,不像以前见过的几个表妹从早到晚没有消停,只要坐在了书桌前面就不再出声,一动不动从清晨坐至午饭时分,午休过后又练字默书到傍晚,和掌柜的一起吃饭的时候是一天里面最活泼的时候,偶尔撒个娇让掌柜的给她夹菜,从来不挑嘴,有什么就吃什么,听张大娘说,十三以前比现在还好脾气,整天懒洋洋的,只是没现在用功。 今天同往常一样,阿罗在书桌边替十三研磨,十三笔下在宣纸上一横一竖耐心地写下整齐的字迹,明显比最开始好看了许多。 看着十三沉静的侧颜,阿罗忍不住问,“十三,你不觉得累么?” “不会啊。”十三轻笑一下,手中毛笔不停。 屋子又恢复宁静,阿罗望着十三用功专注的身影忍不住想,十三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子,那么自己呢? 阿罗的脸腾的一下变红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贤惠的主夫,正在伺候读书的妻子。 自己和十三……不害臊!想什么呢,反应过来的阿罗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声。 ☆、第十七回感诚意谢氏门开诉血泪如九愿成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阿罗照往常低头给十三研墨,发现墨汁已经浓稠那支笔却已经半天没伸过来了,他奇怪地抬头看,只见笔随意搁在一边,纸上的字迹已经干透,而十三靠在椅子里面,两眼望天似乎在想什么出神。 “十三,你在想什么?”阿罗好奇问到,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看见十三在书桌前发呆。 十三回神,倒也不隐瞒他,“我在想我爹爹。” “掌柜的?” “昨天和前天我都看见爹爹他一个人出门,跟门房一打听,说我爹爹他这二十多天都这个时候出门。”十三蹙眉,“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有事情的,我担心爹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问爹爹也不会告诉我,他总把我当小孩子。”十三继续抱怨到。 阿罗忍俊不禁,“十三,你就是小孩子。”他略自豪道,“我年纪就比你大,以前我娘许多事都让我去做的。” 明明你才是小孩好么?十三腹诽。 不过确实,在阿罗身上已经很难看到如此充满小孩子气的一面,因此十三也不反驳他,默默接下小孩子的帽子。 十三和阿罗说话间,如九斤正恭敬地立在谢先生家后院的门口。 今日休沐,谢先生在家,听仆从言语间说到如九斤,忍不住问她夫郎赵氏,“我听说门口有人,可是上次你说的那个?” “哎,我也正愁呢。”赵氏垂首,挽起袖子给谢先生续上茶水,“这人一片心思为了女儿,我也不好太发狠了赶他,只是他那样的身份,如何能进我们家门?” 想起玉人馆的名声,谢先生沉默不语,只低头喝茶。 半晌,她说,“如果是玉人馆老板的话,我也听说过,据说性情比较宽厚,口碑一向很好,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赵氏一个斜眼过来,谢先生立刻讪讪,“我只是听别人说,从来没去过。” “说得好像我是那等小心眼的,夫人若是喜欢多俊俏也给夫人抬回来,只那种地方又脏又乱,平白玷污了夫人清名。”赵氏故意道。 谢先生苦笑,“夫君还不知道我么?只不过觉得他如此坚持,也是一片慈父心。” 赵氏叹口气,“夫人所想,如何不是我所想,我也是当爹的人,自然知道为了女儿的不容易,便是他再怎么贫寒也没有关系,孩子品性好我替他养着都可以,只是那种身份,我知道夫人为人刚正,可外头阴私小人太多,一点风吹草动不知要给他们说成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到当年我读书时,我家清贫,父亲为了能让我读书把自己头发都卖了,还是凑不够束脩,父亲只能天天夜里熬着,就为多缝一个荷包。”谢先生按按眼角,语气怅然,“后来遇上老师愿意收我为弟子,又承蒙岳母不弃,我才有今日。” “夫人天纵英才,公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赵氏温声宽慰到,又说,“若夫人实在看他可怜,不若让他进来见一面再做打算,实在不行指点他一二,也是个交代。” “佩矜……”谢先生抚上赵氏的手,轻轻拍了拍。 当面前的门终于打开,如九心里并没有雀跃的惊喜,更多的是长久等待后的如释重负。 跟在小厮身后,绕过弯曲的小路穿过花园,如九再一次打量上次曾涉足的这个小院,一花一木看似随性,却都恰到好处。 被引入厅内,如九一抬头看见上首坐着一位五十上下的女子,削瘦的面庞,衣着朴素头发盘起,面目威严,正审视着他,赵氏站在她身侧。如九心底一惊,知道这必然就是谢先生本人,更不敢怠慢,万分恭敬地行了一礼。 赵氏见他目不旁视,姿态恭谨,略略弯了弯嘴角,说到,“夫人听说了你的诚心,所以今日答应见你一面,如老板你不必拘束,坐下吧。” 如九连忙推辞,看他坚决赵氏便也不勉强他。 “如老板,你是青楼中人,为何坚持要让你女儿读书,又为何一定要送到我这里来?”直截了当地,谢先生抿了口茶淡淡问到。 如一根芒刺扎在心头,强压下痛意,如九的声音依旧沉稳,“谢先生,小女一直聪明伶俐,我不想耽误她,希望她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听说您是平城最好的先生,所以才厚着脸皮上门求您,拜托您收下小女。” “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谢先生玩味说到,面上不置可否依旧是那副威严模样,既没有大怒也没有点头欣许。 谁都没有出声,陷入凝滞的沉默。 如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突然他扑腾一声跪在了堂前,额头结结实实扣在地砖上,他直起身子望向谢先生,目光无畏丝毫没有闪躲。 谢先生不为所动,“你这样又何必,起来吧。” “谢先生,请容我说几句话,便是您不答应我也绝不会在出现让您为难。” 赘妻 第9节 如九的声音恳切又低沉,回响在厅堂内,“我自幼被卖到玉人馆,这辈子本来也不指望什么,勉强活口饭吃罢了,老天爷可怜我,让我遇见十三她母亲,雪娘是个读书人,却从来不曾看不起我,温柔体贴,还生下了十三,我以为是上天开眼终于让我能像个普通男儿一般,可最后雪娘还是被我拖累,年纪轻轻就去了,若不是十三,当时我便一起随雪娘去底下伺候她,但十三才那么小,雪娘临走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好好教导十三,将她抚育成人,一定要让她读书识字,明白这世间的道理,做个了不起的好女子。” “雪娘死后,我每天闭上眼都是雪娘的嘱托,可是我一个卑贱男子,大字不识,我凭什么教导十三?我一想到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十三,以后我死了也不敢去见雪娘。”说到这,如九悲从中来,泪水滴落打湿了袖子。 一个男子能得到女人的全心爱重,他们当年必定情深意笃吧?见如九神情哀痛,赵氏也不由动容,心中恻然。 谢先生叹口气,“这般说来,你妻主倒也不曾看错你,古有程门立雪,你为了女儿读书能在我门前坚持这么多天,也殊为不易。”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有让先生看见我的一片诚心。”如九低着头说,“做人父亲的,自然希望把所有最好的都给自己儿女,我不能教导女儿,便希望给她找到最好的老师,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 “人之常情,但有见识有决心去做的却不多。”谢先生轻轻摇头,“世人大抵短视。” “谢先生,我是已经在地狱里的人了,可是十三不一样,她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她从小就懂事善良,从来不让我为难,谢先生,求求您收下她,她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如九哀求到,“真的,您就试试看,若是不满意我立刻把她领回来,求您了,就试试看吧。” 半晌,谢先生说,“可你有没有想过,读书这条路上,身家清白这四个字有多重要,没有这四个字,便是学问再高,别人也总能找到鄙夷唾骂的理由,到时候千夫所指就真的是进退两难了,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品性不错的年轻人,虽然学问一般但性子淳厚,至少不会让你无法和妻主交代。” 听出谢先生话语中的松动犹疑,如九赶紧道,“先生放心,我在这附近置一间小院让十三读书用,她从前很少出门,没人认得到她,也不会知道她和玉人馆的关系。” 停顿片刻,如九略微苦涩道,“而且,十三的户籍是跟着她母亲的,雪娘是有功名在身的。我怕连累她们母女,一直不敢去官府办文书,她们母女和我在面上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别人看不出什么,先生不必担忧,十三她,是清清白白的身份。” 谢家门外的小巷口,阿罗望着十三有些担忧,“掌柜的进去了这么久,我们要不要上前问问。” 十三背靠墙壁坐在地上,闻言撑着身子站起来,拍拍衣服,轻声说,“不用。” “我们走吧,我大概知道爹爹在干什么了。”十三说完,率先转身离去。 有些事情,埋在心底更恰当些。 “阿罗,今天偷溜出来的事情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十三说,“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保守一个秘密。” “什么?”阿罗不明所以。 “以后再说。”十三轻飘飘道。 谢先生最终还是被如九斤的诚意所动,松口答应他暂时收下十三,只约定了两条,一是若十三性子顽劣,二是若让人知道十三和玉人馆的干系,便通通不会再继续教导十三。 如九斤千恩万谢应下离去,第一条他是半点不担心的,至于第二条……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没有什么可以妨碍十三。 事后,赵氏向谢先生感叹,“以前都说小倌无情,这如老板却如此重情,一片慈父之心。” “世道艰难,生不由己罢了。”谢先生叹息,“只希望他女儿是个好苗子。” 她很想看看在玉人馆那样的地方,能不能长出一棵庭前宝树。 ☆、第十八回为读书十三离馆盼奋发先生寄名 很快如九斤就在谢先生家附近找好了宅子,不大,统共就前院四间屋子和后院一间堆杂物的小棚。这里十分清净,左右两边都是民居,离谢先生家走路一刻钟就可以到了。 一天上午,玉人馆没什么人的时候,如九斤顾来辆车拉走了十三的行李,十三没有多问,乖乖的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坐上车,一齐走的还有张大娘和阿罗,是如九准备留下照顾十三起居的。 “十三就要跟着谢先生读书了,谢先生学问好,十三千万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不准惹先生生气知不知道?”如九摸摸十三的头发。 “我知道的,爹爹。” “上学地方远,不方便,爹爹还要照顾生意,以后你就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有什么事和张大娘说知道不?”如九斤说到,“有空爹爹就会来看你的。” “那得多带些点心。”十三嘴巴撅起。 “好,爹爹给你做。”如九仔细整理好十三身上弄乱的衣服,叮嘱道,“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是泸州人,母亲去世了,跟着爹爹回乡读书,爹爹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如果再问,你就都说不知道,记住了没有?”泸州是雪娘的故乡,十三的籍贯写的便是泸州。 十三点点头。 如九仍不放心,又嘱咐到,“记住了,千万不能提玉人馆三个字,不然就再也读不了书了。” 不提期间打扫房舍归置物品种种,等一切料理清净已经是傍晚了,如九斤不得不狠狠心回玉人馆,留下十三。 十三住在主屋,左右两边是张大娘和阿罗,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买屋子的时候中人听说是读书用狠狠地夸了一番这棵桂花树,说是蟾宫折桂,如九斤并不太懂但听着觉得是个好彩头,便毫不犹豫买下了这间院子。 十三的书桌摆在窗下,推开窗就能看见这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十三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把要用的书一本本叠放好放在书架上。 这时门口响起马车离去的嘎吱声响,十三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抚摸过手中的书有些出神。 第二天十三起了个大早,这是她第一天见谢先生,万万不能出了纰漏, 洗漱好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是棉布做的衣裤,并不花哨,在角落绣着几支兰草。张大娘给她抹上面膏,左右两边各扎上一个小髻用彩绳绑上,喜滋滋道,“姐儿这样真鲜亮,看着就精神。” 喝了一大碗粥,吃了一大块饼,想起前世读书的经验,十三又从桌上抓了一个馒头用油纸包好塞进如九给她缝制的小布书包里,这才跳下椅子准备去上学。 临出门前阿罗又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十三,你忘带帕子了。” 十三笑眯眯接过来一看,针脚只能算是平实,一应装饰也没有。 “这是掌柜的让我准备的,我针线不好,你别笑。”阿罗有些着急,“我就学了几个月,以后肯定能越做越好的。” 阿罗还会做针线活?十三心中诧异。而后又笑自己,忘了么,这是女尊世界啊!你可是个女人,要努力上进才可以。 “谢谢你,阿罗。”十三接过东西用力抱了一下阿罗,转身离去。 阿罗却顿时僵在了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那里放比较好,在门口又转了三四圈才关好门回去。 清晨的小巷十分安详,拉水的车子在路上留下两行痕迹,十三避开落在脚边的水珠,来到谢先生家门前。 今天是第一天,谢先生让她比平日早来半个时辰,所以这时候还没有一个学生,前院书塾的门半掩着。 十三深吸一口气敲开后院的小门,说明了身份,小厮将她领了进去。 谢先生像往常一般用过早饭,练了一套五禽戏,换了件青色长袍在书房看书,听说十三来了,她放下书本紧盯着跨过门槛的小人。 初一打眼,谢先生心中已然满意,虽然年纪尚小,但身姿挺拔目光清明,动作不慌不忙没有露出局促,小小年纪没有人作陪来见生人,能有如此表现十分可嘉。 这份满意在见到十三一板一眼地恭敬行礼之后更甚。 但她此次乃是考校十三,因此并不露在面上,脸反而板得更严厉了。 从踏进这个院子所见的一草一木,乃至见到谢先生本人,都给十三一种让人倾慕的特别感觉,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就是文气,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和主人一般,萦绕着一股和普通市井小民不同的气质。十三知道这次来对地方了,不知道如九需要付出多少艰辛,心里更不敢怠慢,害怕错过这可能的唯一机会。 “学生庄十三,拜见先生。”十三的声音透着女童独有的清脆。 “起身吧,你爹爹应该和你说过了我这里的规矩?” “是,父亲已经交代过了。” “听说你之前读过书?”谢先生又问。 “只跟着先生学了幼学和论语。”十三答到。 “哦?你已经学了论语?”谢先生来了兴趣,张口就道,“子绝者何四?” 十三一愣,马上反应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何解?” “不擅自揣测,不全盘定论,不拘泥固执,不自以为是,这是君子不能做的四件事情。”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又何解?”谢先生继续问。 “君子与人和谐并不结党,小人相反,四处结党却与人不合。” 谢先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么十三是要做一个君子?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一个君子?” 十三思忖片刻,答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十三用的还是论语里的话,这是说当一个人践行最基本的职责,所谓道的东西自然也就会出来了。 “那什么是本呢?十三觉得是考取功名,赚得银钱,受世人称赞万世流芳还是什么呢?”谢先生追问。 十三知道谢先生是在确定自己读书的志向到底在哪里,她想说几句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话,半天却在肚子里转不出来,沉默片刻,她沉声说到:“先生,说实话,学生现在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我的本,我现在只知道要认真读书做学问,有句话叫厚积薄发,也许有一天书读得够多我就能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本了。” 十三不敢抬头看谢先生,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说了这样一番蠢话,却突然感觉头上有一只手摸了两下。 “说的很好,十三,你是个好孩子。”谢先生目光温和,“老师读了四十多年的书才知道道在哪里,希望你比老师有悟性,能早些明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十三,万万不能忘了。” “学生记下了。”十三乖觉点头应是。 “对了,十三,你有大名么?”谢先生问,“十三这个名字可是有什么来历?” 十三摇头,“并没有取过大名,学生小时候有一次重病,都说救不回来了大夫都不愿意来,父亲不愿意相信就天天去山上礼佛跪拜,有一天回程路上见一个老妇人衣衫褴褛面色憔悴,父亲便施舍了她一些吃食,那老妇人心里感激便问我父亲为什么担忧,知道我的事情之后就告诉我父亲她生过十二个儿女,全都活了下来,不如将我叫作十三充作她的第十三个孩子,小鬼认不出来就不会勾我了,父亲当时心慌意乱便赶紧听了她的话,后来就一直叫我十三,结果也巧了,后来我一直就没生过病,父亲更不许改名了。”穿越过来后她不是没有抗议过庄十三这个名字,但奈何如九态度坚决,碰都不能碰。 “原来有这段故事在里面,难怪,也是你父亲一片心意。”谢先生沉吟,“只是读书以后这名字就不能随便了,科考都是要用的,不如我给你取一个,你愿意么?” 十三哪里有不愿意的,连忙点头。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以后便叫维桢吧,庄维桢。” 庄维桢,十三在心里默默念到这个名字,谢先生这是希望她能长成支撑社稷心系天下的栋梁之才。 十三深深行了一礼,“学生谢先生赐名,定然不会辜负先生的期盼。”自己能成为先生祝愿的这样了不起的人么?能配得上庄维桢这个名字吗? 谢先生颔首,“你入了我门下,日后就要专心学问,守身持正,不可以三心二意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等到日后你科举之时,我再替你取一个字。”谢先生含笑允诺到。 至此,庄十三终于得到谢先生的承认成为她的弟子,也获得了庄维桢这个全新的名字。 ☆、第十九回相忘形口无遮拦两无猜前途昏暗 自从入了学堂,十三的课业变得前所未有的多,每日晚上都要熬到蜡烛燃尽,把张大娘心疼的不行,天天喊着要给她补身子,把脸上掉下去的二两肉给补回来,十三却觉得自己反而更精神了,个子都抽高了一些。 这天晚上,照常是阿罗在一旁伺候她笔墨。 写好课业,卷起来收好,十三开始进行每天的大计,让阿罗帮忙她倒挂在床的围栏上。上辈子她个子不高,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笨鸟先飞了。 阿罗每天看她做这样奇怪的动作,猜了无数遍后终于忍不住问了。 “十三,你在干什么?” “把腿拉长一点,看上去高。”十三因为倒挂着脖子有些充血,声音也很艰难。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有没有用,但多试试总不会变矮不是? 没办法,在这个世界里要想在官场上谋得一席之地,光学问好也是没用的,姿态风仪,长相五官全是得分点,十三知道自己在长相上是胜不过了,若是连个子身材都被人比下去,那殿试时一看,啧啧,肯定就是个不堪大用的。 “这样便能长高?”阿罗怀疑。 “因为地心……地底下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你,拉着拉着就长了。”十三翻身跳下,随口解释道,“看过戏班子里那些手脚长歪的小孩没有,小孩子骨头软小时候一点点扭时间长了就会变形,一样道理。” “可是十三,这样很危险。”阿罗耐心道,“而且太辛苦了,掉下来撞着脑子怎么办,以前我知道一个人就是撞了脑袋成傻子了……” 十三眼神狡黠,突然出言打断他,“你想过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么?” 阿罗被问的一愣,“苹果熟了自然就……” 趁这功夫,却见十三已经向前拉了他几步远。 赘妻 第10节 阿罗懊恼,追上前去坚持说到,“十三,我是说真的,不然我每天帮你拽着腿拉好了,我力气大,总比你这样挂着好。” “诶,阿罗,你这样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十三装作用手掏耳朵的样子,笑眯眯调侃到,“越来越操心了。” 相处时间长了,阿罗对着十三便不似对别人那般沉默戒备,十三也带上了几分随意,阿罗脾气宽厚,这么打趣也都只是憋紧了嘴巴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久而久之十三更喜欢逗弄他,这次也是一样。 然而却见阿罗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眶霎时有些红了,头扬得老高,似怒似怨,盯着她咬牙道,“是,我啰嗦多管闲事,我是为了谁?” 十三没想过阿罗会有这样大反映,试着伸手去碰阿罗,却被阿罗一挥手给甩开。 阿罗胸腔鼓了几下,似是有千言万语堆在里面欲要喷涌而出而不得,良久他才一字一句盯着十三道,“我嫁不出去也不用你可怜!” 这句话耗费了他的所有心力,他匆匆移开眼神,背过身去,大步迈开。 这些事好像都发生在一瞬间,又好像加了慢镜头,等十□□应过来阿罗已经不见了,十三茫然不知所措,但她知道,阿罗被她伤了心。 十三心里堵堵的,阿罗性子坚韧宽厚,若不是伤心绝望到极点,不会像刚才那样。 她低着头一个人走回卧室。 张大娘已经在桌上摆好了两份点心,正在铺床,一抬头看见十三正跨过门槛情绪不高的样子,伸头左右瞅瞅,诧异道,“小姐,阿罗没跟着你么?”自从阿罗来了之后就一直跟着小姐从来没一丝怠慢。 “我,我不知道。”十三说。 “怎么了,姐儿?”张大娘把十三拉到桌边,“阿罗欺负你,惹你生气了?” “没有,我好像让他不开心了。” 张大娘更奇,自家小姐从来还没欺负过人。 十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刚刚说完,张大娘马上一拍大腿,“姐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说阿罗嫁不出去,男孩子家这种话不是诛心么,换别的脸皮薄的,跳河都有可能。”张大娘唾沫飞起。 十三脸色血色尽失,“这么严重?” “那当然,而且阿罗明明破了相,姐儿怎么还在人家伤口上捅刀子。”张大娘脸上满满的不赞同,“阿罗这孩子命苦,好不容易逃出来脸却已经毁了,一个男孩子未来要怎么办,稍微强点的女人都不会要他,姐儿还说这种话,这不是让人家去死么?” 听了这一席话,十三再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就往阿罗房间冲。 刚到门口,十三和推门而出的阿罗直直打了个照面,阿罗神色平静,身上也很整齐,一丝刚才冲突的痕迹也没有。 十三恍然又看见了第一次见到时的阿罗,坚忍沉默。 “阿罗,我——”十三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想说她从来不觉得那道伤疤丑陋所以才会无所顾忌,想说这样在她看来更加帅气,可有的时候话出口了,似乎怎么样解释都是画蛇添足。 “你要去哪里?” “我去劈柴。” “大晚上的劈什么柴?” 阿罗立刻转过身,相应她的是彭一声门响,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阿罗,你开开门。”十三拍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你道歉。” 没有人理她,一阵失落爬上十三心头。 怎么,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十三自嘲。 阿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的,外面又恢复了宁静,他舒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十三,脸上那道疤一直被他埋在心底,他不去想也不去说,装作从来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今天还是被戳破了。 顶着这么可怕的一道疤有谁会不害怕他呢,他已经不抱能够嫁人的希望了,打算投奔他爹之后就进军队混口饭吃,能吃多久算多久,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十三拆穿了他? 阿罗心里堵堵的有些难过,自己做满两年就悄悄离开吧,十三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就会明白自己多么可怕了。 可是—— 前几日如老板给自己做了四套衣裳,张大娘给自己缝了几件小衣,还有十三,她送给自己一套发簪,还送了自己一把小匕首,还给了自己一刀纸两支笔……这些算成银子该有多少钱呢,算下来自己还要多做多久才能还清?九个月?一年半? 阿罗一边想一边算,渐渐有些迷糊,大概还会有很久就是了。 ☆、第二十回分别离天涯两端最无情时光荏苒 谢先生是个性子固执的,虽然女童越来越少许多书院都开始招收男童,但谢先生觉得男女同读有伤风化,容易耽于嬉闹不思进取,是以前院依旧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在这个男多女少的世界巍为可观。 十三入书塾没多久,一张桌子上坐着,倒也算有了两个相熟的同伴。 柳放,书香世家的嫡长女,和十三同年,学问在这个班上是最好的,一举一动比十三这个伪小孩更沉稳。另一位,袁成佩,小小年纪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性子洒脱,因着没什么小心思,没人理她也能对着画本自娱自乐,诡异地和十三柳放这二人相处十分融洽。 第二天十三刚坐位置上就被看出来精神不佳,袁成佩追问出缘由后便自顾自兴致勃勃出了主意,“男孩子嘛,很好哄的,送张画像啦,写首诗啦,只要让他感动一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之前看那本就是这样的,玉笔书生夜里潜进小青的窗户,带他嗖嗖飞到悬崖上,周围正好全是花在开放,映着月光然后跟小青说‘小生慕卿久矣’,当时那场景,小青顿时就……” 正说的唾沫横飞,柳放听不下去了,“成佩,别乱说了,这些画本子小心被先生发现了。” 十三也笑,摊摊手,“我也飞不起来呀。” 不过袁成佩倒是给了十三灵感。 过几日就是元宵节,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放学路上,十三拐到一个摊上买了个大公鸡形状的花灯。 晚饭后,十三把阿罗牵到书房,阿罗身体仍是僵硬的,眼神放在地上。 十三捧出点亮的花灯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的赔礼,你能原谅我么,阿罗?” “这是给我的?”猛然吓了一跳,阿罗手足无措的接过花灯,“送我的?” 这只大公鸡是用细竹条扎出的形状,外面糊了黄色的绵纸,红彤彤的火光映着黄色,在昏暗的夜色里氤氲着朦胧的轮廓,能看见大公鸡精神地挺着脑袋,下面还挂着一串精致的流苏。光是第一眼,阿罗就喜欢。 “你不是说过你属大公鸡么?”十三说,“阿罗,昨天我真的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真的,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不用安慰我了,我没有生你的气。”阿罗两只手抱着大公鸡,一直用力盯着鸡头的方向,“我知道的,十三,你不害怕我就够了。” 望着阿罗拘谨的样子十三突然有些难过,阿罗最开始不是这个样子的,也许因为有自己在,阿罗反而被束缚逼迫更甚从前。阿罗还不到十岁,天天面对着以恩人身份存在的自己,他也无所适从吧。 这并不是自己的目的。 十三定定神,柔声说到,“阿罗,我曾经答应过你帮你保守一个秘密还记得么?” “记得。”阿罗想起小巷边的那句话。 “阿罗,你想离开么?”十三问。 阿罗顿时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花灯砸下地,慌乱,羞愧,紧张,各种情绪几乎要把这个男孩子吞没,“我,我没有……” “阿罗,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干的,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有打算留下你,只是想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十三背过身去,推开窗子,让月光洒进来,“之前我见过你,你一次又一次地逃跑,被打也不放弃,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我——”阿罗语塞。 “既然你要逃离那里,这里也是一样,你不应该留下来的。” “我要去找我爹。”阿罗声音低沉,话开了头剩下的也就挡不住了,“我没全说实话,我不想瞒着你的。我小时候我爹被拉壮丁带走了,家里要出兵役,小爹爹们都不愿意只有我爹爹去了,后来收到过几次消息,我爹说他在边关过的还不错。后来我娘病了,临死前让我去边关找我爹爹,娘死了小爹爹们都着急改嫁嫌我累赘,没有人管我我就上路了,结果我在路上遇上了拍花子的,被捆了卖给人牙子。” “你家中没有亲戚了么?”十三问。 “没有人愿意养我,大家都不富裕,再说了,我自己也能照顾自己。”阿罗说。 “所以你当时逃跑就是为了去找你爹?那现在呢,怎么不跑了?”十三叹口气,“是不是想着干两年活还清银子再走?” 阿罗一惊,“你怎么知道?” 十三没好气道,“你在地上算完了的算阵都没弄干净,我还琢磨了半天你在算什么,原来是这个。”刚刚听阿罗一说,十三马上明白那些笨拙的算阵是干什么用的了,是他停留的日子。 “你也不想想,凭现在的速度,过两年再去你还找得到人么?”十三忍不住教训道,“要是我的话早就先逃了,回报什么的以后再说,万一我是坏人把你关一辈子呢?” “十三不会的。”阿罗坚定答道,“而且——我舍不得走。”声音低不可闻。 “阿罗……”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十三想,明明能看透世情险恶却还能坚持一腔赤子之心,如晨间山顶最勃发的小松,谷涧滴落的清澈新泉。这样的阿罗,不应该被禁锢在这里。 “我说了,我会帮你保密的。”十三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她正视阿罗的脸,“过两日就是元宵,我们出去看灯,然后你走吧。” “十三,我——” “你不想见到你父亲么?他在边关等你,还有你母亲的遗愿。” 阿罗沉默,长久的不语。 十三见状轻轻退出房门,留下阿罗一人捧着花灯伫立。 将要熄灯时,阿罗敲开了十三的卧室。 “我会回来的。”像是憋了很久,阿罗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挺着脖子倔强地看着她,“找到父亲以后,我会回来的。” “不用的,阿罗。”十三摇头。 阿罗寸步不让,仍然固执道,“我会回来的。” “好。”十三不再反对,之后的事情谁能保证呢。 “还有这个”,阿罗直直地把手伸到十三面前,掌心躺着一对半个小指盖大小的金耳钉,是一朵花的样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藏在头发里,你能收下么?” “这太珍贵了。”十三想把他的手推回去,却发现根本无法移动丝毫。 “你可以收下么?”阿罗的声音几乎像在祈求,执拗地盯着她,耳朵有些红,似乎拼尽了所有力气一般。 十三发现对着这样坚持又倔强的阿罗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好,我收下。”她轻轻接过那对小小的闪烁着迷人金色的耳钉。 她摘下自己手上的手串塞进阿罗的手里,是红色和黑色的绳子编成的,中间仔细串着几枚金子做的小花生小铜钱之类。 见阿罗要拒绝,她不容反对道,“这是回礼,你藏在身上,万一没钱了就拿出来救急,你想再被卖一次么?” “这次不会了……” “阿罗,这是我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够平安,找到你的父亲然后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十三真切说到。 这是她最真切的希望,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分别也许就是一辈子,但从一开始见到阿罗,她就希望阿罗能够自由,能够摆脱掉过去的不幸。 阿罗攥紧手串,顿时觉得握紧了什么能给他无限力量的东西。 十三,我会回来的。 元宵节的晚上,十三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送走了阿罗,阿罗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离开平城,向遥远的边关继续前行。 想起十三收下的那副耳钉,阿罗心中满是欣悦和期待,但是他没想过,再次重逢比他预想的的时间要长很多,而那时许多无法预料的因素也扰乱了一切。 ☆、第二十一回风起处边关相会免祸患萧炎挑妻 赘妻 第11节 十二年后,京城。 …… 每年三四月份桃花开放的时候,鸿嘉大皇子都会在自家的山庄里办一场盛大的赏春宴,二十余年从未断绝,到了如今赏春宴已经成了春季京城的一个节日。 无数待嫁公子们以及被精心保护的各家小姐在这个季节披着华丽的锦缎绸衫漫步在湖畔,促成一对对佳偶。 今年也是如此,鸿嘉大皇子坐在首位,言笑晏晏,时而举杯含笑,望着底下花团锦簇,鸿嘉觉得一切都很完美,他注意到屏风后露出的一抹衣角,心中得意更深,等到云儿嫁给太孙,一切就更完美了,真可惜那个人没来,不能看见他现在的脸色。 鸿嘉大皇子是今上的第一个儿子,母亲出身在后宫也是最高贵,他一生下来就足以傲视整个大盛朝,然而偏偏他身边还有个荣郡王。他不平,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父皇的亲儿子,荣郡王却处处胜过自己一筹。从小到哪里父皇都要带着他,宫宴时一干皇子皇女坐在下面,他却被父皇抱在膝头高高在上,这也罢了,成年后,他那般的名声,竟被许配给了状元娘子,还厚颜无耻地抛妻而去。甚至——鸿嘉大皇子捏紧手中杯子,他一个男子凭什么能被封为郡王,父皇糊涂了不成!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鸿嘉吸口气,得体地笑,父皇老了,太女是他亲妹妹,而云儿,会成为大盛朝未来的男主人。 那人不来也罢,看了扫兴,鸿嘉喝口酒淡淡想到。 每年宴罢,京中就会流传像是京城十公子的说法,各家年轻公子无一不为之耗尽心思,就算拔不了头筹,能得到一席之地,未来找个好妻主就不用愁了。 这些年随着鸿嘉大皇子家的云公子和荣郡王家的蒋牧白渐渐长成,头名就没有出过这二人之外,云公子纤柔,蒋公子温雅,并称为京城双壁,尤其是云公子,才情俱佳,容貌清理无双,简直是所有京城女子的梦中佳人,更有好事者曾画了一本画册,云公子在其中风姿绰约惊为天人,出云公子这个名号也广为流传开。 而其中另一个例外般存在的便是蒋牧白的同父异母弟弟,小侯爷萧炎,常年在□□名徘徊。一般来说十公子评的不仅是容貌才学,更要看性情,而萧炎,喜穿红裳,长剑在怀,劲鞭在手,人称赤练小霸王,一人一骑,浑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和温顺雅致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萧小侯爷能入选,凭的全是一张脸,那是一种精致的浓烈的美。几年前萧炎还没上战场带兵打仗的时候曾到过一次赏春宴,引得狂蜂浪蝶无数,自此关于他的貌美便和他糟糕的脾气一起出了名。 关于出云公子和蒋家公子二人与太孙殿下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京城人民私底下暗搓搓关心的八卦,谁能够最终入主东宫在赌场的赔率一直分不出高下,而这次赏春宴一过,更多的人将赌注投到了出云公子身上,无他,出云公子一直伴在太孙殿下左右,而蒋牧白这次却连面都没有露。 蒋牧白的确不在京城,他在边关。 荣郡王随便给他找了个押送辎重,到边关抚军的差事把他打发出了京城。 临行前荣郡王安排道,“到了边关把这封信交给萧炎,里面是我挑出来京城女子,告诉他今年春节之前他必须挑一个人出来,他不挑就我帮他挑!”又说,“你到了那里一切从权行事,诸事小心,鸿嘉那蠢夫,先让他高兴一会,真以为皇叔老糊涂了!” 蒋牧白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望着洁白的信封心中微哂,父亲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给萧炎招个妻子了。 里面薄薄一张纸,写的是荣郡王亲自挑出的五个人选,名字籍贯、家中背景都记了几笔,蒋牧白看过,全是家中清贵有几个小官的,本人俱是才干平平性格绵软,怎么拿捏都无所谓。不知道里面谁会入他那好弟弟的法眼,蒋牧白百无聊赖地想,不过是谁也都一样。 蒋牧白一行押着辎重粮草入了大营,甫一入城门,蒋牧白就觉察出此处军纪甚严,铁枪凌冽一排排高立墙头,士卒目不旁视面色冷峻,队伍前方,查验身份令牌,安排车马行进,号令士兵卸货,全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蒋牧白身份最为尊贵,一来便有传令官将他引入帐篷洗漱歇息,言说将军稍后便至。 蒋牧白换了衣裳,随意找了个蒲团在案几边上坐下,拿出未读完的书翻看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到帐外轰隆马蹄作响,他立刻起身掀开帘子,漫天飞沙中,萧炎打头带着一队轻骑飞驰而来。 萧炎急勒马绳,高大的红棕马扬起马蹄稳稳停在蒋牧白跟前,萧炎翻身跳下马,把缰绳抛给身后的随从。 蒋牧白仔细看萧炎,北地风沙大,皮肤比从前黑了不少也粗糙了些,身上穿着一身铠甲,染满风沙,灰扑扑的看不出来原本面目,唯独那上扬微亮的双眼,还带着从前的精致痕迹。 勾起一个笑,蒋牧白说,“一别经年,阿炎更胜从前。” “哪里比得上你,美名我在这里都听说了。”萧炎摸摸下巴,还转过头去问身后人,“对吧,阿罗?”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向蒋牧白行礼,“蒋大人,在下昭武校尉罗生,拜见大人。” 蒋牧白还礼,“不敢,初来此地日后还请罗校尉指点。” 两人又寒暄几句后阿罗才离去。 蒋牧白一边进帐子一边问:“刚刚那罗校尉是何人?” “是陈将军的儿子罗生,陈将军妻主死了,阿罗便一直跟着陈将军在边关,现在领着骠骑营。” “你想让他接陈将军的班?”蒋牧白敏锐问到。 “这些年一直是陈将军镇守着西路军,但陈将军身体也不行了,我觉得他儿子倒是比他更强一些,沉稳果断,而且陈将军是凭军功爬上来的,在军中无根无系,阿罗和我相熟,到比其他人合适。”萧炎把铠甲抛到架子上淡淡解释到。 正待坐下来却突然发现蒋牧白一直盯着他看,他不悦问到,“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几年没见,阿炎倒不像从前那般讲究,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简陋的帐子,粗糙的食物,满是沙尘的地面也毫不在意就直接坐下。蒋牧白想起离家之前的那个骄傲少年,发现萧炎真的改变了许多。 “行军打仗,生死挂在腰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萧炎鄙夷地看蒋牧白一眼。 蒋牧白轻抬手,茶壶的壶嘴飞下一道漂亮的弧线,他把茶递给萧炎,萧炎一口灌下。 蒋牧白问:“你和罗校尉关系很好。” “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萧炎声音平淡,没有多说。 “那我要备一份大礼上门拜谢了。”蒋牧白手指敲了敲桌子,“父亲让我告诉你,今年年底之前你必须找个女人回来,把名分定了。” “我知道。”萧炎的手抚上剑鞘,略带讥诮道,“这里的军队是我一兵一卒练出来的,我才不会让那些人有机会染指。” 十三岁的时候,萧炎便提前行了冠礼离开京城,花费了无数心力才收拢了他母亲承恩候留在军中的势力,勤练兵马,又率兵深入打了几场胜战才真正在边关站稳脚跟。如今萧炎是皇帝亲封的游骑将军,虽然品级不高只有从五品,但手上实打实握有十万兵马。 “那你看看吧。”蒋牧白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递到萧炎面前,“这是父王给你的人选,都是京里好人家的女儿。” “放着吧。”萧炎随口道。 在他看来,无论是甲乙丙丁高矮胖瘦,有什么区别呢,院子里多养一张嘴的事情。 ☆、第二十二回科试毕前途在望银钱荒书生计穷 平城。 学政主持的科试三年一次,为了这次科试紫阳书院特意空出了几间教舍充作考场,今年圣上下令男女不再分科,所以今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一下多了起来,县衙抽调了大量衙役,将考场围得严实,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一声更鼓之后,学子们分男女从左右两个方向鱼贯而出,手中提着考试用的一应笔墨纸砚水罐米饼之类。其中,很多人穿的是制式的青衫,她们都是紫阳书院的学子。 日头很旺,白花花的烤的十三有些眩晕,她在考场里坐太久了,出来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身边的柳放也是一脸轻松,笑意吟吟说到,“贞安,好不容易考好了,去我家好好庆贺一番怎么样?” 贞安是十三考进紫阳书院时谢先生为她取的字。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刚好最近要好好补补身子,我可不客气了。”十三笑答道,“我先回家一趟把东西放下,跟我爹爹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好,我在家等你。” 十三脚步轻快,匆匆往家中赶。这一场下来她感觉还不错,应当能得一个优良的等次,这般她便能赶上明年省府的大比了,她暗自思忖到,只要挺过大比得到一个举人的功名—— “爹爹,二爹三爹,庄姐姐回来啦!”十三刚在巷口冒头,一个女孩子就激动地大喊。 “萍儿,你也不小了别大呼小叫的,多学学你庄姐姐。”张捕头训斥到,转而笑呵呵招呼十三,“十三,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十三腼腆笑了下,“还不错。” “那就没问题了,庄姐姐学问这么好。”萍儿在一边叫到,另外两个男人也帮腔。 问了几句,张捕头吩咐道:“十三快回去吧,你爹肯定等你好久了,别让他担心了。” 十三应下,告别众人。 几步远就是她自家住的小院,说是小院其实也就里外两间屋子,外面搭了个小棚起灶做饭,再加一口水井,院子里几乎就不剩什么地了。 张大娘本来坐在炉灶后面,见十三进来赶紧起身高兴道,“姐儿回来啦,我刚刚听到外面动静就猜是,还真是!”她小心捧着碗,“正好药熬好了,一起进去吧。” “我来吧。”十三把手中竹篓随手放到地上,接过药碗。 张大娘掀开门帘,嗓门洪亮,“郎君,小娘子回来了!” “十三考好了?咳咳,快进来。”屋里的人说着说着就猛烈地咳了起来。 十三赶紧冲进去,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扶起如九轻轻拍打他的脊背,“爹爹,先别说话。” 好一会,如九终于稳定下来,他拉过十三的手,眼里添了几分神采,“感觉怎么样,十三?” 十三笑嘻嘻在他身边坐下,“一个科试而已难不倒我的,肯定没问题。” 张大娘也说,“就是,郎君你也不看看我们姐儿,我出门买菜别人都夸她来着,将来肯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状元我是不敢想,只要能考个功名,顺遂过一辈子我就知足了。”如九含笑,“十三已经是秀才了,明年只要过了乡试就是举人娘子,那我就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娘当年就是举人。” 十三把药吹吹凉,送到如九面前,“爹呀,功名什么的我肯定给你考回来,你就吃了药安心等就是了。” 如九接过药看着褐色的汤汁心中苦涩,若不是自己连累,十三何必这样辛苦。他垂下眼眸,吞下手中的药。 “爹爹,柳放邀我去她家吃晚饭,我等会就过去,晚上不必等我了。”十三说。 “去吧,不用管我,柳家姑娘是个好的,要跟人家多学一些。”如九点点头。 十三换下青色的学子服,换上一条家常的藕色裙子,简单盘了头发插了根木簪便出了门,但她没有直接去柳放家,而是拐进了一间赌坊。 大半个时辰之后,十三面色如常地出来,怀中多了三两银子。 十多年前刚到这个世界的十三绝对不会知道,当年在玉人馆纯粹因为好奇才学的一招赌术有一天竟会成为她最重要的生活来源。 六年前十三十二岁那年,如九染了一场风寒,本以为养一养就好了,结果却是自那以后如九的身体越来越差,根本无力打理玉人馆的事宜,无法,如九只得从位置上退了下来,带着经年攒下的积蓄领着十三彻底离开玉人馆,住进为十三读书买的院子。后来张大娘儿子没熬住,便索性彻底跟着如九和十三,一齐安稳下来。 本来凭着积蓄,节约些也能过得不错,可坏运气一旦开了头似乎就停不下来,先是张大娘摔了腿,然后如九又是一场大病,掏空家中大半银子,而之后如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咳嗽声一下一下不曾断绝,院子上空飘的药味也不曾断绝,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家中彻底撑不下去了。 不得已十三做主卖了小院。好在当年之事结束后,十三每年都和如九上张捕头家拜谢,两家因此也熟了起来,张捕头古道热肠,听说十三父女的窘境后做主帮他们寻了间便宜的屋子,就在他家的巷子里面,两家隔了几步远。有张捕头一家照应,十三他们的日子也渐渐安定,慢慢的周围邻里都知道,巷子里这户人家是个寡夫带着女儿,男人身体不好,女儿是个聪明有学问的,考进了紫阳书院,肯定能有好前程。 为了赚银子,十三想了许多办法,卖字写信、画画填词、甚至写话本全都尝试过了,唯独这赌来钱最快。平日除了旬休早晚课不能少,回家了还有课业文章,没纠结太久十三就果断选择了这条门路,一开始她还偷偷摸摸地去总觉得会有捕快来捉她,如今她已经能很淡定地将自己隐在众人间,就像所有赌徒一样。她只会投骰子一种,也不敢太引人注目,只得经常换地方,一次赢个三两五两的。 刨去一半药钱,再扣了家用,说不得这个月可以换一支新笔呢,十三一路盘算,两支笔似乎都有点开叉,先换哪一支呢,上次在广利轩看到的那种红尖小笔似乎还不错,米色细竹笔杆,看上去很漂亮的感觉…… 十三越想越乐呵,不知不觉甚至哼起小曲来了。 科试结束了,药费也解决了,马上可以买支新笔——都是好事情呀。 ☆、第二十三回善解意柳放援手同窗情花间月下 十三是柳府的熟人,敲了门也不用小厮引路,十三径直就到了柳放的院子。 见她神情轻快,柳放不由猜测:“贞安,你不会又去——” “嘘——”十三但笑不语,用手指盖着嘴巴。 “贞安,学政就在平城,刚刚科试结束,这时候若是被有心人传过去不就前功尽弃?”柳放不赞同道,“平时我也不拦你,最近你不可以再去了,若是需要银子只管和我说,你不能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 “守之,放心,我最近不会再去了,你看不是没事么,我心中有数的。”十三道。 “可是伯父病情加重了?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先拿去吧。”柳放起身要去拿银子。 十三连忙拦住她,“守之,我与你之间的关系若是真的需要怎么会不开口呢,只是我现在确实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刚刚我又得了几两银子,这个月药钱都够了,你不必为我担心。” “好吧,我给你留着,需要便和我说。”柳放说到,“明日我去你家探望伯父。” “守之。”十三动容,很早柳放和成佩二人就知道如九的过去了,但二人却一直守口如瓶,面上仍将如九当做普通长辈一般尊重着,时不时还会探望,有挚友如此,足矣。 “要去贞安家?我也去!”刚说完窗外就传来袁成佩的粗放声音,她高大的影子从窗边消失,门被推开,袁成佩大步迈了进来。 “今晚我们要不醉不归,好不容易你们二人考完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聚了。”袁成佩径直坐在桌边。 赘妻 第12节 “我也有此意,只是得晚一些,待会江世姨会来我家做客,她和学政同出一门,我们一起去拜见,也可以讨教下学问。”柳放说到,“喝了酒形态放浪就不好了。” 十三心念一动,感激地抬头,收到柳放意会的眼神。 这恐怕才是柳放今晚让她过来的主要目的,官场文人之间布满了蛛网似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广结善缘让自己文名传出去才行。有柳放代为引见,科试的把握就又大了一层。 果然,三人吃了一阵酒菜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江夫人听说小姐和朋友都在,想要一见。 她们三人中柳放的学问最高,十三次之,袁成佩则是完全不把心思放在上面。十三拿捏分寸,说过几段酝酿好的见解便让出风头给柳放,柳放无愧是平城这一代青年学子中的文魁,那位江夫人几乎是两眼放光,拉着柳家夫人就说她生了个好女儿。 而后三人又各自做了首诗,十三最不擅长此道,凭着平日里的准备总算应付过去,算不得上品但总算朴实真切,言之有物。 虽然不过半个时辰,但应付过江夫人,三人还是有些疲乏了,柳放便提议将酒席挪到院子的花园里,月下赏花喝酒。 袁成佩连续灌了三小口酒才停下来,“所以我才不想读书,我娘那个老古板非逼我去,最不耐烦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不像你们两个聪明,本来不是守之紫阳书院我也是进不去的。” 柳放和十三同一年考进紫阳书院,而之后接连两年袁成佩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柳放押中了题目,事先准备好一篇文章让她背下这才三人团聚。 “梦一,伯母是不可能答应放你离开书院的。”柳放冷静地说,“不管如何,在书院里呆着总比在外面有进益。” 袁成佩长吁短叹道,“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才烦呐,算了不说我,贞安,若是明年乡试能过,你怎么打算的?” “其实乡试我还真没什么把握,全府的学子都在。”十三说,“真考完了再说吧,不管是求个职位还是继续考,都算对得起这么多年读的书了。” 讲真的,十三私心觉得自己这辈子比上辈子用功多了,但奈何古代读书人也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更像开了挂的亚赛人,就拿她身边的柳放来说,典型的古代士大夫养成路线,书香世家嫡长女,三岁识千字,五岁解论语,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就能写诗论文,和她站在一起,十三必须拿出全部努力加上上辈子的见解经验才能勉强跟上,不至于彻底沦为陪衬,毕竟十三不是从小耳濡目染被诗文熏陶长大的,骨子里还刻着上辈子学校现代教育的影子。她会解方程,算公转轨道,写离子方程式,但——有用么?纸上谈兵罢了。 科考事关学子一辈子的境遇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竞争可以用惨烈形容,十三就在考场上见到过白发苍苍仍为了秀才功名苦苦挣扎的老妇,也耳闻过考场上经受不住失了心智的考生发出尖厉嚎叫声。和这比起来,她宁愿再回去考十次高考。 “十三,我倒觉得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酒喝到兴头,从前的昵称就冒了出来,袁成佩趴在桌上凑近了说,“你还不到二十,能考上举人多难得,一鼓作气考个进士将来肯定能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不考了多可惜呀,银子我管够,你一定得继续考下去。” 柳放嘴角含笑,点头道,“这次我觉得梦一说的对。” “其实考上了还有一件事可以做。”袁成佩突然怪笑起来,“十三该娶夫郎了,生个孩子说不得伯父立马就高兴得好了。” 少年人说到这种话题总是兴奋又含蓄的,连一向自恃的柳放也忍不住低笑起来打趣十三,“梦一不说我都快忘了,十三,书院隔壁那些男孩子许多都悄悄看你呢,可有中意的我们帮你参详。”说完还挤了挤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少女姿态。 “还说呢,他们分明瞧得都是你好么,柳大才女——”十三拉长了音调,“平城所有小郎君的梦中情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断了他们的念想,每天看他们来讨教学问都快看烦了。” 柳放的面色有些尴尬,马上恢复如常,又是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婚姻之事,母亲和父亲做主就行了,父亲说母亲正在参看人选,倒是你,洁身自好到什么时候?” 啪——一声清脆响声,袁成佩的手肘撞到了酒杯,她抓抓脑袋,“继续继续,听太入神了,是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十三?” “嗯,不要太麻烦的,其它没要求。”十三状似认真思考答到。 “这算什么要求?”袁成佩愕然。 “你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柳放嗤笑,“男人是要好好呵护的,男人性情粗暴简单,必须要女人好好教导他们,安排得宜,才能夫妻和顺。” “官府不是会送人么?反正离二十五岁还有好几年,到时候再说吧。”十三这话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身在女尊世界这么多年,她依旧没能享受到左拥右抱美男环绕到底是什么美妙滋味,无它,身上太穷谈什么恋爱! 经常半夜睡不着觉,想到自己多年后若还是考不中功名,赚不得钱,可能就会被官府强塞三个貌丑如夜叉、又懒又馋的老男人,十三不由自主就爬起来温书,比什么都管用。 “十三还用担心么?我看每次回去先生那里,老师看你的眼神简直越来越满意,跟看媳妇也没什么差别了,还有师公,啧啧啧,就差把你直接扣下来了,到时候再陪送两个小侍,齐活!”袁成佩调侃到。 “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情,梦一还是别乱说了,被人听到要误会的。”十三道。老师的意愿她也隐隐有些感觉,只是这里好人家的男孩名声很重要,她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三人杯盏之间渐渐都有些醉了,欢声笑语都放开了飘在空中。 杏花酒芳香扑鼻,十三摇晃杯中玉液,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一抬头,柳放身姿笔挺,正仰头独酌,衣襟微微扯开,几滴澄澈的液体沿着嘴角落下,面色如玉,微微带着一抹红色被月光染得更加诱人。 另一边,袁成佩斜靠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眼神迷离,间或一个酒嗝,嘴里囔囔。 望着这二人,十三开怀,庄维桢的这辈子,比过往二十余年不差什么。 袁成佩继续嘟囔,“阿放真好看,最好看了。”噔一声脑袋砸到了桌上没了声息。 十三笑得更痴了,就这样吧,庄十三,你何其有幸。 ☆、第二十四回回师门文章 长短姻缘事端倪渐露 十三最后是被柳家的马车给运回来的,张大娘把她抱下来的时候十三已经睡得烂熟。 如九也批了衣服出来,谢过柳家的人后关门闭户,去了十三屋里。 坐在床边看着脸颊通红的十三,如九不由自语道,“这一身臭哄哄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难得考完试,姐儿松快松快也是应该的。”张大娘一边用帕子泡了热水给十三抹脸擦手脚一边絮絮叨叨,“姐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是个有大出息的,出门应酬喝点酒也不算什么,再混混姐儿就二十了,郎君该松松心了,老管着可不行。” “我也不是要管着她,只是这样子喝酒容易伤身。”如九道,“你这一说,时间还真快,十三竟也要成年了,成家立业,也该打算起来了。” “谢先生不是十分中意姐儿么?郎君还担心什么?”张大娘道。 “明年十三要是能考上,也算能配得上,但要是有个万一,到时候再张罗好一点的儿郎都被挑拣完了。”如九面色忧愁,“不是我自夸,十三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若是被那些不着调的男子给耽搁了我是无论如何不答应的。” “哪里就有万一,姐儿肯定能中举,赵卿人不都同您透过气了么,还担心什么?” “谢家小郎君肯定是好的,只是听人说身体不是十分健壮,比较瘦弱,也不知道在子嗣之事上有没有影响。”如九心中隐忧仍不能去除,然而他也知道依照自家的情况谢小郎君可以算是能够着的最好的选择了。 实在不行,自己到时候做主替十三挑几个壮实些的小侍也是个办法,如九暗自盘算,一定不能让雪娘的血脉断绝在这里。 十三是不知道她爹爹和张大娘两人嘀咕了些什么,睡了个神清气爽,起来的时候张大娘还在另一边的矮榻上打鼾。 十三拿了条干净裙子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打了井水洗漱,对着铜盆重新梳好头发。又抓了捧小米加水,灶里添上柴火煮上,一边背书一边看火,等米粥轻轻冒着泡散出香味,才收拾东西出了门,把粥罐放在旁边青石板上。 今日她同柳放说好要一道去探望谢先生,不好空着手过去,打算先去郊外镇子上的早集挑一些新鲜的瓜果当礼物,都是附近村里的农民自家种了拿来卖的,又便宜又爽口。 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熹微,这一来一回,等和柳放汇合日头已经大亮,二人坐着柳家的马车径直赶过去。 谢先生见到自己两个得意弟子自然高兴极了,连忙吩咐厨房准备午饭,拉着二人便去书房。 相比十二年前刚刚拜师的时候,谢先生老了不少,头发已经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清瘦的身体撑着宽大的袍子,颇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去年,谢先生就把私塾给散了,安心在家中修生养性颐养天年。是以相比从前,谢先生家安静了不少。 谢先生看着手下坐着的两个学生,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学问品性俱是上佳,心中满意,一一问过二人近况,又让柳放和十三默下科试的文章给她看。 谢先生目光沉静,时而深思时而自语,不过千字的文章翻来覆去看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她抬起头,一直严肃的脸也露出丝笑意,赞赏道:“守之,贞安,提前恭贺你们了,这样的文章十有*是没问题的。” “尤其是贞安,守之我是一直不担心的,贞安进步倒是很大。”谢先生道,“贞安你说来也奇怪,从小背默识记都没有问题,内容立意向来都好,就是不会写东西,还记得开始几年你写出来的东西读起来总是尴尬,像生生凑起来一样。” 十三汗颜,老师真是好眼力,可不就尴尬么。最开始写文章都是先在脑子里组织成白话,再想方设法翻译成文言,简直是古代版翻译腔,挑不出毛病但就是怪,读起来不自然。也是适应了好多年她才能无缝契合文言的模式,勉强踏入文化人行列。 谢先生又夸赞道:“本来我一直担心你文笔太差。写文章太过朴素就容易流于呆板,内容哪怕再好读起来也是索然无味,判卷时很容易就吃大亏。现在总算不用担心了,虽然平实些但内有乾坤,结构也好,字字珠玑,已经能看出些文气了,你不擅长辞藻,就走这样的路子也很好。” 受了谢先生肯定,十三有些不好意思,老师向来严格,从前在老师跟前的时候,总是训斥教导多,今天被夸了一句居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谦虚道:“先生过奖了,我的比不上守之。” “守之的这篇的确胜过你一筹,但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们走的是不同的路数,各有所长。”谢先生目光和蔼望着十三。 犹记得十三最开始来到她门下的时候不过才五六岁,瘦小个子,面色枯黄,风一刮就能倒了一样,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竟也长成了个挺拔女子,一袭蓝裙坐在那里,目光清亮,谈吐不俗,隐隐能看见将来的风采。 这株宝树,即将要长成了。 那个盘算许久的念头又飘上心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谢先生心底愈发满意。 “时辰差不多了,夫君应该摆好饭了,一起过去吧。”谢先生说。 这顿饭十三吃得极为尴尬,因为谢家小郎君也坐到了众人面前,赵氏热络地给她夹菜,言语间不经意就提到谢家小郎君儿时的种种趣事,什么绣花刺到指头,读书忘了时辰之类,十三只得跟着众人一起笑,时不时还要收到柳放意味深长的眼神,真真是如坐针毡。 十三知道先生和赵氏这是准备将她和谢小郎君的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了。 如果谢家提出来,自家爹爹一定会答应的吧。 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谢家清贵人家,谢小郎君从小被仔细教养,人品肯定没问题,而且说实话,无论从年纪学问还是样貌来说,谢小郎君都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对象。不选谢小郎君,难道选官府强塞的不知名姓的男人? 回去路上,柳放见十三出来后便一直情绪不高的样子,忍不住问:“难道你不满意谢小郎君?” “谢公子没什么不好的,只有他嫌弃我的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十三的声音有些无力,“只是阿放啊,这么多年我跟谢小郎君也没见过几次,一想到之后要和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怪别扭的。” “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后习惯了就好了,谢小郎君是先生的儿子,肯定会是个好主夫。”微微顿了下,柳放又问,“若是不想要谢小郎君这样的,你想要什么样的?” 想要什么样的?十三被问的愣住,自己从前嚷嚷着要美男环绕,却好像真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到底希望遇见什么样的人。 高大?聪明?果敢?温柔?一个个词汇从十三脑海飞过,却什么也抓不住,看见的仍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没有形状,没有轮廓。 也许就像阿放说的,像所有人一样,找一个贤惠男子,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行了。 ☆、第二十五回意风发同约秋闱终成人兴师动众 紫阳书院作为平城及周围府县最有影响力的书院,在今上登基没多久就乖觉地主动招收男子入学,分了男女两院授课,原本紫阳书院授课的地方被称为和院,现在女男两处就分别被叫作大和院和小和院。 如今的书院由齐先生主持,她是齐大学士的女儿,也是进士出身,和谢先生当过师姐妹,十三她们考紫阳书院的时候便是由谢先生引荐作保的。 休息两天,大家又回到书院照常上课,不过半旬,齐先生就从学政那里要到了科试合格的名单,包括十三在内共有二十八人,其中有男子十六人。 之前男女都是分科考试,如今第一次合并在一起,女子仍是占了上风,名次靠前,但男子人数多,倒占了更多的席位。 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到准信十三心中大石总算落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所有障碍都已扫清,就待前方秋闱等着她了。 柳放此时也是心情开阔,眺望紫阳书院山脚下延绵屋舍,笑意朗朗,她邀请道,“十三,明年一同赴考吧,然后一起上京城!” “好啊,必赴君约。”十三假意躬身行礼,笑道。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 有了如此好消息,书院上下都盘算着要庆贺一番,小和院派了代表过来邀请大和院众学子一齐去郊外踏青赏景,美男相邀大和院自然连连允诺,定了日子,嚷嚷要学前人曲水流觞。 前后思忖,十三还是假借有事婉言谢绝了。 “贞安,你为什么不去呢?”袁成佩不解。 “我爹爹还病着,那些风雅之事实在不适合,家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十三道,笑着看了柳放一眼,“而且他们办这些也不是冲我来呀,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一个人的外表实在挑不出什么优点了,才会总被夸气质好,十三就是这种境遇。走在一起的时候,柳放能被赞一句俊朗,袁成佩则是高大,到十三这里就只有气质好了。 十三的容貌只算个清秀端正,个子也不很高,又偏瘦,在这个世界的主流审美中不是受追捧的类型,尤其是被身边的柳放一衬托,就更不起眼了。柳放家世好,学问出类拔萃,而且体量修长,风姿卓绝,这几项不用她那张俊俏脸蛋加分就足够迷倒一片了。再加上她尚未定亲,书院里的男学子,十个有九个主意都是打在她身上的,这回的踏青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三说笑了。”柳放轻轻摇头,“明年就是秋闱,我也不赞同去的。” “守之,这么多人倾慕你,你就没有一个心动的?”十三有些好奇,八卦道,“附近最有才学的男子应该都在我们书院了。” “有才学不代表品性好,娶夫不在貌也不在诗文,而在品性。”柳放说到,“书院里这些男子固然多看了些书,但真正专心学问的又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在卖弄,谈不上做学问三个字,待价而沽的时候给自己添点筹码罢了。” 赘妻 第13节 袁成佩急问,“你不喜欢男子抛头露面,不喜欢他们读书么?” “非也,读书可以使人明智,懂是非辨黑白。”柳放眼中微微露出丝向往,“我日后要娶的男子定要是一个温顺贤良的,上事高堂下能教女。” 十三见状打趣:“阿放啊,原来你也是会怀春的,对吧,梦一?” “是,是啊。”袁成佩道。 因着没去踏青,十三有了一天空闲,本来盘算着去接一些代写书信文章的活计,正要出门的时候却觉得一种许久未至的熟悉感觉汹涌袭来。 张大娘指着她身后衣摆大叫:“姐儿来喜事了,郎君,姐儿终于来了!” 这一嗓子喊得响彻邻里,估计整条巷子都能知道了,十三顿时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脸比小龙虾还红一些,上辈子来例假时被妈妈拉进卫生间低声教导了一番就无波无痕地过去了,这辈子没想到还被现场直播了一次。 十三她快忘记了,女子初葵在这个世界是很重要很正式的事情,这代表了一个女子身体长成熟了能够传宗接代,不仅自家人在意,周围人也会关注。事实上,十三葵水迟迟不至的事情不知道让如九失眠了多少个晚上,又不好说出来怕十三难过,只得在心里憋着,这一次张大娘喊得如此兴师动众,也未曾没有在邻里间为十三一证清白扬眉吐气的意味。 十三顿时成了家里的保护动物,被勒令躺在床上喝姜汤,门前挂了红丝线,张大娘还煮了红蛋分发四邻。 “需要这么夸张么?”被裹成个球的十三躺在床上无比郁卒,烦闷道,“哪里就这么紧张了,我身体好得很,就让我下床吧,都丢死人了。” “一点都不夸张,这是大喜事一辈子就一次,你第一次可不能受凉了,是要影响子嗣的!”如九语气不容置喙,不似平常对着十三好说话,“丢什么人,你不来才被别人笑话死呢,可不许任性。” 他里里外外忙着似乎连病都轻了一半,又变成曾经说一不二的如老板。 邻居一拨一拨上来道贺,送来各种贺礼,张捕头一家送来的是一匹细棉布。 如九替她告了假,不出两天书院众人的礼也到了,不过最令她尴尬的莫过于来自谢家的礼物。 一想到先生也知道这件事情,十三就郁闷地想去撞墙,以后可要怎么面对先生呐,早知道当年赶着和柳放她们一起来了也不会这么引人注目,倒弄得兴师动众的。 ——她却不想,这种事若是能赶出来,如九这些年岂不白白担心了? 如十三所想,谢先生和赵氏家中正在议论她初葵的事情。 “老天保佑总算有动静了,之前我还有所顾虑,这要是身体真有毛病不能把我儿往火坑里推,这下好了。”赵氏喜滋滋的,“以前不敢挑明了说就是担心,现在不必担忧了。” 谢先生说:“贞安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怎么可能有问题,贞安这孩子除了家世差一些其它再没有不好了,学问上又上进,到时候我们帮衬一把肯定能有出息的。” “唉,本来柳放是最好的,若能有那样的媳妇我死了都甘心。”赵氏又叹息,“就是我儿身体弱了些,柳家高门大户的规矩多,房里也有了人,我儿真进去倒是要担心了,我当时也是想着庄家父亲那样的出身,腰板本来就挺不直,没底气端出岳丈的架子来,许多事我们也能插上话。” “好了,你可别得陇望蜀,失了分寸。”谢先生认真劝诫道,“贞安这孩子外里绵软,其实比谁都看得清,是个有主见的,她性子坚韧,若真惹得她厌恶便我是她先生也劝不回来的,以后你要注意着些言行,对她父亲也要尊重。” 微微停了下,谢先生舒缓口气又道:“不过这也是她的好处,她品性高洁又是个重信守诺的,只要答应了这门婚事就肯定会认真对待。” “夫人放心,我都记在心上了。”赵氏笑言,“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第二十六回悲愤意策马北望议盟誓天机未卜 手执着马轡,蒋牧白身子前倾抽打着身下的骏马,还不够,快一些,再快一些,马蹄声一下一下敲在他耳边,胁下生风,一片戈壁延伸到天际尽头,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阻隔。 他盯着似乎永远也够不到的红日,忘了周遭的一切,他感受到身体的每一根毛发都得到了纾解,而过后却是更大的渴望,想要将这天地间一切抱在自己怀中,尽情呼吸。 “蒋狐狸!够了!”萧炎厉声喝到,他从后面追上蒋牧白。 蒋牧白勒马,缓缓步至一个小小的土坡,依旧望着通红的天际。 “蒋狐狸,你不要命了么?”萧炎盯着他的脸,“君子不立危墙,你一向谨慎,怎么今天疯了一样。” “偶尔放肆一下,想试试看阿炎每天在这里纵马是什么感觉。”蒋牧白声音起伏无波。 “你感觉出什么?” 蒋牧白低声喃语,“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古人诚不欺我。”他叹息。 “阿炎,前方便是羌胡部族?” 萧炎点头,“两军交界之地太过危险,你一个文弱书生,还是回去吧。” 蒋牧白未动,声音低沉,“阿炎你不生气么,脚下这片土地明明是我大盛朝之境,百十年来竟对杂胡步步退让,让到今日难道还要再让下去么?祖先之地竟拱手于人!” 萧炎沉默片刻,马鞭一下一下拍打着手心,而后放松身体斜坐在马背,像是卸下了身上的戒备,“皇上不喜边境生事。” 说着他带了几分讥诮,“皇上年纪大了,不复从前。杂胡的狼子野心也装作看不见,所谓的‘天下太平,教化四方’,都是饮鸩止渴,他以为老了一派和气后世就会忘了他是个篡位的男人,自欺欺人!” “皇上太重权柄,老了又爱惜羽毛,顾虑太多。”蒋牧白调转马头,“饿狼在侧,朝中上下竟无一声发声,可叹。” 望着蒋牧白阴郁的背影,萧炎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种名叫手足之情的东西,忍不住说到:“蒋狐狸,太孙那边不成就算了吧,我找来的女人分你一半,慢慢再想。” “阿炎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傻乎乎。”蒋牧白爆发出大笑,“你的女人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当大的你要做小?” “混蛋,是我做大你做小!”萧炎抽了蒋牧白的马一鞭子。 等两人回营,天已经黑了,萧炎回帐子的时候罗生正在里面等他。 萧炎说,“阿罗,你在正好,过几天蒋狐狸要回京城,你带队人马送送他。” “蒋大人要走?京城那边事定了?”罗生知道蒋牧白来边关是为了避开太孙和出云公子的纠葛。 “传来消息,没正式下旨意但也差不多了,蒋狐狸不在,太孙再不被什么出云公子迷的晕头转向?”萧炎道,“过年前到京城复命就行了。” 罗生又叹道,“蒋大人的风姿真是平生难得一见。” “你羡慕?”萧炎反问。 罗生不语,他的脸上有伤,虽然在边关没人在意他也总告诉自己不必介怀,但看到蒋牧白这样的男人,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差距感。 萧炎也美,甚至比蒋牧白更精致,但罗生直觉十三不会喜欢这种精巧艳丽的容貌,因此从未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这次蒋牧白不一样,若是他有这样的容貌,肯定能更坦荡地出现在十三面前吧。 看见罗生露出一丝神伤,萧炎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藏在心底的女孩子。萧炎只隐约知道罗生小时候流浪在外的时候曾受过一个女孩子的帮助,一直以来都有些费解,不过是小时候一段短暂相处,这么多年了怎么能一直记挂在心上。受了恩情非得以身相许?这是什么毛病! 但好兄弟还是要关心的,他问,“蒋狐狸可能会路过平城方向,要不要带封信?” “不用了,等手上事情了结,我刚好攒够了假,亲自去平城一趟找她,我也托父亲找过,信也带了许多,都没有线索,只能亲自去一趟了,别人我不放心。”罗生说。 “万一她早就成婚了呢?”萧炎问。 “不可能!临走十三收了我的耳钉的,十三不会毁约的。”罗生从撩起袖子把手上已经有些褪色的手串给萧炎看,“这是她临走送我的信物。” 女人可真狡猾,萧炎瞥了一眼老旧的手串心中不屑,随便一串手镯就能骗得男人死心塌地,真是省心省力。 在荣郡王身边萧小侯爷看多了为权势名利讨好他父亲的女人,从小又因为这张脸见多女人的丑态,向来觉得女人多是丑陋鄙薄之徒,少有几个有担当的不是老了就是死了。 抱着这种态度的萧小侯爷从来没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掉进这个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阿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认定了?甘心做无数男人中的一个?你要是担心婚姻之事,我替你解决,招一个女人上门便是。”萧炎这话算得上恳切,也就是和罗生这么多年的袍泽情谊,他才放下身段认真替罗生考虑。 罗生摇头,“不,我答应过十三一定会回去找她。而且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钱,官府要收税我来交就是,和十三说她肯定会答应我的,她是个很体贴很温柔的人。” “你就这么肯定,女人谁不贪花好色,也许她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要如何!”萧炎心中有些烦躁,挑剔道。 “我总要亲自问一句的。”罗生苦涩道,“她真忘了我也认,就回来一辈子守边也挺好。” 萧炎怒气更甚,“那她要是娶你你还不回来了?” “我听她的。”罗生脸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红云。 萧炎被气了个仰倒,带个军还要担心自家手下嫁人不回来。看来得抓紧时间多迁一批女人过来,不拘矮丑能生养就行,总要把军心给定下来,不然还没开战全跑回家嫁人当主夫去了,不被敌人笑死! 这一刻萧炎竟有些羡慕敌营羌胡那边的首领,人家虽然是蛮夷不通教化,但蛮夷也有蛮夷的好处,什么礼教都是废纸。 千百年来中原想了多少办法要教会他们伦理纲常,也只勉强有些小成,听说更之前的时候,他们那里甚至都是男人当家作主,每次开战前这边都会有人在墙头殷殷劝告他们顺从天命,实行王教,莫要再尊卑不分,文人更是写了无数文章讥讽,称其为愚钝野蛮。 一直以来,中原凭借着铁器和精妙的器械并没有露出颓势,但萧炎知道这些年来羌胡日益崛起,若不是十月疾引得军中全部换成更健壮些的男子,现在谁胜谁负也不可知。 再顾着体面,到如今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 ☆、第二十七回雨中会青衫白马顿开窍踪迹难觅 日子一天天过着,十三几乎埋头在书院和家中,明年春闱对她来说意味着过去十数年所付的全部心血。 但银子也在一天天变少,上次从赌场赢得的三两银子已经快用尽了,靠着书院发的贴补或许能再熬一阵,更久却是不行了,春闱前还有个年关,处处都是银子。 春闱之前十三不愿再去赌场,只得从相熟的书铺那里接了抄写的工作,虽然枯燥,但一边抄也能一边看书,对春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十三一口气接了好几份。 这种手抄的书都是要仔细装裱起来,一整套卖给那些有家底的,所以字不能差了,十三苦学多年如今也有用武之地,她一手漂亮的行书浑然天成,算是书铺里面最上等的作品,因此收入也还勉强能混饱肚子。 这一日本来只是个平常的早上。 平城一间客栈的上房被人全包了下来,住着从边关返京的蒋牧白一行。 “公子,京城传来的消息。”随从粗略扫过一遍那寥寥数语的纸片不敢怠慢,忙不迭就送到了蒋牧白眼前。 蒋牧白接过,上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太原府尹解散官庄,除河间村一座皆不存,变卖土地,遣返农户,购田者鸿嘉大皇子门下。” 蒋牧白登时色变,温润的气息消散不见,好似完全换了个人,或者说这时才真正宝剑出鞘。 他神色冷峻一言不发,捏禁了手中的书信,手背处隐隐发白。 所谓官庄,就是将朝廷所有的田地收拢起来办成农庄,收容流民,让流民在此耕作,既能上缴粮食填补国库,也能让流民安身立命,得糊口之食。官庄乃是蒋牧白亲自提出的。 蒋家书香世家,蒋牧白前几年也参加了男科考得到进士功名,被授了户部给事中一衔,朝廷中其它事宜他很少插手,唯独太原府的官庄是他上书天命一手促成,耗费三年有余。近年河南府大旱,太原府这十余座官庄便收容了数千户流民。 他没有想过,离开数月,太原府尹竟敢明目张胆地毁了官庄。 这一次官庄的事情,太原府尹其实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荣郡王,一边是鸿嘉大皇子,他开始谁也不想得罪,但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还是幕僚提醒他出云公子眼看要嫁进东宫而蒋牧白却败走边关,两家之势不言而喻,他才狠下决心听从鸿嘉大皇子的话,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剩了一座官庄保持原样,万一蒋公子回京又重获太孙垂怜呢?女人的兴趣谁说的清? 于是太原府尹上书言称良田荒置,不若变卖给有余财之户,购田之款可充实国库,无主之田变有主之田,耕种也会更加用心,至于那些流民,留守官庄只是权宜之计,他们许多人心系故土只是苦于没有盘缠无法返乡,现在一人送半两银子助他们返乡,更能彰显朝廷圣德。 这一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轻飘飘决定了数千户流民的去留,许多拖家带口不愿上路的流民,最终就地卖身为奴 侍从知道蒋牧白这几年所有的心力都扑在了官庄的事情上,劝道:“公子,莫要气急,重新建起来就是,回去禀告郡王,太原府尹不敢不从。” “再建?建起一座官庄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今天他不敢拆,明天呢,让他再拆一遍而后请父亲再出面?”蒋牧白声音冰寒。 再建官庄,又能有多少百姓敢安心扎根下来,灾祸再起,又有多少人要成路边白骨? “混账。”他低低说到,一字一顿,似从深不可测的深潭中探出。 他一直想等太原府的官庄成了气候再慢慢在别的府县效仿,结果最后却肥了鸿嘉大皇子的口袋。这种羞辱混杂着愤怒的感觉几乎让蒋牧白失控。 他能猜出那群人在想什么,蒋牧白几乎想笑却又笑不出,自己应该早有准备的,自己离开太孙那一天开始就会跟着无数落井下石的蠢材。 “我出去一阵”蒋牧白起身大步推开门,“谁也不许跟着。”他不想在手下人面前失了形状,平日的隐忍蛰伏,他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十三要赶在学院开课前把书稿交到书铺,天下着蒙蒙细雨,十三把书稿仔细包好放在身前背着的布囊中,撑着那把随时都能退休的油纸伞匆匆赶路,踩出深浅不一的水花。 天色有些暗,从伞面缝隙漏进的雨点糊湿了十三的睫毛,噼里啪啦声的雨声中,十三忽而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然后便是马受惊的嘶鸣和一个巨大的阴影,她条件反射地向边上扑倒,跌进一片积水。 赘妻 第14节 蒋牧白等了片刻才反映过来自己今日是一个人出的门并没有带随从。蒋牧白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然而他知道地下这人受的也是无妄之灾。 强逼自己收敛情绪,他面无表情地跳下马。 十三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冷峻的面庞,清冷又不可捉摸,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上,水珠沿着面庞好看的轮廓滑下,终结在完美的下巴上,他的嘴唇很薄,抿得很紧,带了一种孤傲坚毅的味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句词的前后十三已经记不清了,但唯独这句此刻又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 “能站起来么。”他问,话语中并没有多少关切。 “没事,我没有事。”十三连忙用手撑地起身。 站稳之后环视左右,她这才注意到跌落在一边的包裹,她一惊,慌忙冲过去打开,然而已经晚了,包裹中的书稿已经沾了水渍,墨汁被晕染开,铁定是出不了手了。十三心头一沉,不仅到手的银子要打水漂,这些纸墨还是她自己掏银子垫的,如今也废了。 蒋牧白打量这个差点被自己撞翻的人,一身狼狈,油纸伞已经破落成两半散落在地上,头发有些凌乱,青衫沾满了泥污贴在身上。 “你是紫阳书院的学子?”蒋牧白问。 “是。” 蒋牧白见十三没有抬头,仍一脸沉痛地盯着手中布囊,心知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物件。 “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十三心情正烦闷,并不太想说话。 “是什么东西?”蒋牧白又问了一遍。 “是我抄好准备卖给书铺的书稿。”十三站定身子,怀中搂着布囊回问到:“公子有何见教?”之前心头那一丝无措的激烈情感渐渐平复,被沉重的生计问题压了下去,恍然消失无踪。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书稿我买下了,稍后下人会把钱送去书院。” 却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径直从她怀中拎走布囊,十三愣住,眼见得这人纵身跳上旁边高大的白马,带着布囊消失在雨幕之中。 顶着雨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十三仍然有些混乱,她时而想那个男人,时而想自己的书稿,时而还会想到谢小郎君,想到父亲,想到先生。 原本以为消失的莫名情绪又翻覆出来,比之前还要扩撒开,刚刚那凭空出现的男子似乎撞碎了她心底某些隐秘,心湖欣悦的波澜里夹杂着几分茫然无措。 “请问小姐是刚刚被我家公子误伤的那位么?”突然边上一个年轻小厮拦住她的去路,他身姿笔挺右手撑了把伞,脸上笑眯眯的十分和气。 “是,你是——” “我家公子派我来给您送赔礼,请小姐收下吧。”小厮左手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包裹。 十三接过,那小厮微微行礼,“那我告辞了。” “等等。”眼见小厮要上马离去,十三突然追上去,“可否请教你家公子姓名。” “小姐无需知道。”小厮仍旧笑眯眯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十三突然觉得一阵烦躁,说不清道不明。 ——个中复杂滋味,可能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进了教舍,十三才猛然记起,自己一本书和书稿一同放在布囊里面,看来也被那人拿走了。 ☆、第二十八回闻噩耗疑窦丛生探消息两头奔波(上) 那天的事情十三谁也没有提起,只偶尔在漫天文章中抬眼休息的时候会晃神,记起那天大雨的早上,隔得时间长了,那张脸已经有点模糊,唯独那个人身上独特的气韵愈加深刻。 从那天送到书院来的赔礼就可以看出那位公子不是一般人,里面不仅有一套崭新的衣服,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全国通兑的。这张银票解了十三燃眉之急,至少未来两年她都不必担心生计问题,可以安心科考了。 蒋牧白的出现对饱受荼毒的十三来说确如一股清风,找回了被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丁点身为女子的愁肠。但—— “做什么白日梦,该醒醒了。”十三懊恼地敲敲自己脑袋,又看一遍自己贴在桌前的大字——“男色误人,皆是骷髅,读书为上,我要吃饭”! 前半句据说是前朝传奇宰相在还是个穷酸书生时刻在桌上勉励自己的,成名后广为流传,不过据可靠传闻这位宰相最后还是纳了九房夫郎,倒在骷髅们的石榴裤下。后半句则是十三自己酌情添上的,实在是家徒四壁,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这种大白话最能鼓舞自己。 不说家世身份之间的差距,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说不定别人早就婚配了也不一定。而自己这边,先生对自己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前几日还主动提出有一位名医和他有旧刚好要路过平城,可以出面请来为爹爹看病。 生而为人,许多东西都比这些小儿女情思来的重要,十三对自己说。 这几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袁成佩因为迟两年才入紫阳书院,平日和十三柳放二人并不在一个教舍上课,但三人也会常常碰面。可是这几日,袁成佩却一直没有出现。十三有些奇怪,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袁成佩最近找到新的好玩去处了。 直到这天傍晚,张大娘煮好了晚饭端上桌,正准备端筷子,十三突然听到砸门的声音。 打开一看,竟然是柳放在门口,脸色难看极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十三吃惊地问。 “贞安,梦一出事了。”柳放没有进门,眉头板结,只简略说道,“我刚刚想起从梦一家借了一本书没有还,便去她家找梦一,结果袁家门户紧闭,敲了半天门一个小厮偷偷摸摸告诉我他家小姐过世了。” “你说什么!”十三如遭雷击,她们三人相交已经有十多年,和亲姐妹也不差什么了,熟稔的几乎刻到对方骨子里面。 泪水顿时就渗了出来,几乎要站立不稳,从前的一幕幕汹涌而来,记忆中那个桌子高的壮壮的爽朗小姑娘一点点长高,变成她现在熟悉的样子,总是笑呵呵无拘无束的,会在她无助时挺身站出来,洒脱地说银子她管够。 十三不可置信地低语,“怎么会这样,成佩一向很好的,怎么会……” “十三,镇定点”柳放低喝,“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混混沌沌的,等回到家才反应过来,又悄悄回去看了一趟,袁家仍然是之前没有声响的样子,你想想,梦一是袁家唯一的女儿,嫡长女死了袁家居然不发丧不请宾客,就在门口挂了几块白布,这还不够蹊跷么?” 听到柳放沉稳有力的声音,十三也渐渐冷静下来,“的确,按理说梦一出事不可能没有动静,至少书院里应该打个招呼才对。” “来之前我去过书院了,说是梦一家里五六天前就过来替梦一终止了课业。” “五六天前?”十三蹙眉,“那时候还见到梦一了,她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所以才古怪。”柳放道,“袁家那边密不透风,好像在避讳什么,探听不到消息。” “守之,我们要做些什么。”十三问,“一定要弄清楚成佩现在到底如何。” 柳放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梦一素来爽朗不可能和人结下仇怨,之前还一直好好的,我们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她深吸一口气,“就算梦一真的遇上什么不测,我们也得查清事情真相,不能让梦一就这样不明不白悄无声息的没了。” “袁家的人有说梦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十三问。 柳放摇摇头,“没有,那小厮只说梦一过世了,更多的也说不清楚,似乎确实不知道。” “我们分头打探消息,肯定能找到线索的。”十三说到。 柳放点头同意,匆匆又骑马离去。 这件事情前后都透着诡谲的味道,又牵涉到好友袁成佩的生死,十三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随便吞了几口饭便去隔壁找张捕头。 张捕头常年在衙门公干,平城的户籍人口他都能调阅,出了什么案子也必须经过他手,如果有什么动静张捕头肯定能打听到。 开门的是张捕头的弟弟张二郎,手上正哄着刚出生的儿子,见十三神色不宁,奇道:“十三,你怎么了?” “张大哥在么?我有事情想拜托他。” 张二郎立刻笑了,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热情道:“没问题没问题,我去帮你找大哥,你去厅里等着吧。”这段时间大哥总是霸着娘子不放,才吃完饭又腻在了一起,如此良机,怎么能错过? 张捕头过来的时候看见十三手足无措地哄着自家儿子,不由笑了,“给我吧。” 他熟练地揽过小婴儿,摇摇晃晃逗弄,颇有些郁闷地看十三,“十三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实在是事情紧急,关系到我好友的安危,只有过来求张大哥你了。”十三匆忙道。 张捕头开始还随意,待听十三说完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也渐渐严肃起来,认真问道,“这人是你朋友?之前没有一丝异状?家里也没有动静?” “是的,所以才觉得奇怪。” “确实很奇怪,按理说你这朋友是家中独女,若是被人害了,定会上衙门上告哭诉,你朋友身体又康健,只能是意外了,可就算是意外,也不会这么悄悄地掩过去,总要铺个场面让。” “张大哥,梦一是我至交好友,我十分担忧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拜托张大哥帮我留意一下,查探一下她家的人口状况,还有最近平城可有报上来什么事件与这有关。”十三恳求道。 “没问题,不过是一件小事,这些消息衙门里都是归我管的,谁都不如我熟。”张捕头爽快应下,“我明日去衙门的时候就帮你看看,放心好了。” 十三展颜,立刻道谢,“如此就多谢张大哥了。” 张捕头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日,张捕头真的带了消息回来。 ☆、第二十九回闻噩耗疑窦丛生探消息两头奔波(下) 张捕头从怀里掏出几张纸。 “本来我也是看看,结果真的找到一份文书,是袁家人自己来报的,说长女袁成佩上山失足意外死了。”他又指着另一份文书说到,“另外就昨天,袁家过来报她家刚刚添了一个女儿,已经造册登记过了。” “这样的事情官府不会查么?”十三问。 “这种事官府怎么好插手去管?又没有人来报官,自己家里人来这么说的,官府还能查什么。”张捕头说到,“以前许多事情其实也知道有猫腻,人家自己族里面解决了只要不太出格,官府也不会深究,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民不举官不查,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张捕头带来的资料很全面,薄薄几张纸,袁家家里多少人口,年岁几何,多少奴仆,平城有什么产业等等全都挤了一笔。 十三另抄了一份,顾不得晚饭,便赶到了柳家。 “十三,还是你有办法,我本来拜托家中长辈出面,但太慢了些,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弄来。”柳放见到她如释重负。 “刚好认识一个在衙门里的人。”十三把抄好的资料递给她。 柳放接过,几乎是一目十行就看过去。 “……午后,小女袁成佩陪同父亲至青龙观上香,见山后一株山花长势喜人,伸手采撷,不料脚下泥土松软,不幸滑落山谷……”柳放一边看一边轻声念到,“此地处于后山,荒凉偏僻,人径灭绝,地势陡峭,下有湍流,家人周遭遍寻三日无果,生机渺茫……” 柳放望向十三,“你怎么看?” “有些不对劲。”十三缓缓道,“我们和梦一相处十多年,你何曾见过她对花感兴趣?一捧牡丹放她面前都不一定会多看一眼,如今却为了山后一枝野花失了姓名,写这东西的人总给我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柳放点头赞道,“十三说的有理,我也是这么觉得。另外你说这是前天就交到官府,他们又搜寻了三日,这样算来梦一先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书院,第二天就匆匆陪父亲上山失了足掉下山,未免——” “太过巧合了。”二人异口同声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袁家肯定有问题。”柳放斩钉截铁道。 “守之,我问你一个问题。”十三突然想起袁家新添的女儿,略带犹豫问到,“守之,我对这些规矩礼仪不太了解,有没有这样的习俗说是家中有新生儿降生就不可以替别的孩子操办葬礼?” “闻所未闻,十三为何这么问?”柳放疑惑道,“难道——” 十三点点头,指出另一份文书给她看,“昨天,袁家的人去官府登记造册,他们家新添了一个女儿,刚刚出生,我已经抄来了。” 柳放大惊,慌忙拿起仔细看过,“竟和梦一同父同母,生日就在梦一离开书院前两天。” “看来你也不知道,我从未听梦一提起过这件事情。”十三说。 赘妻 第15节 “确实从没有听梦一说起过,按理说要有嫡亲妹妹应该是天大的喜事,梦一怎么从来不提起?”柳放道。 “阿放,我们去青龙观,找出真相。”十三坚决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要知道梦一真正的去向。” “好,我明早派人去书院告假。”柳放沉稳道,“然后去你家,就说你这几日住在我家中一起备考。” “知我者莫如阿放。”这样,自家爹爹就不会担忧了。 次日,十三和阿放两人便直接到了那青龙观,看了后山,也问了观中道女童子,没有得到一丁点线索,事发之地偏僻,除了袁家人没有旁人在场。 两人不甘心,便在青龙观住下,又找了两天。 到第三天傍晚,十三仍旧和柳放分开方向寻找,恨不能把后山的地一寸寸掀开。 正要返回,却听到身后树丛中传来一阵声响,十三连忙转过身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梦一!十三如梦初醒,连忙追上前去。 她的体力不及袁成佩,渐渐就拉远了,她气急,停下脚步大喊一声,“站住!不然我庄维桢下辈子都不认识你!” 果然,前面那个身影一僵,别别扭扭地停下来。 走进了一瞧,十三脸上青白交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袁成佩不复以往打扮,赫然一袭男装,衬着他的体格活脱脱是个英武男儿。 掩映在树木背后的一座亭子里,小厮抱怨道,“好不容易找个清净之地,又来这些个叫叫嚷嚷的,公子,果然还是京城最好,护国寺后面一封谁也进不来,风景也好。” 蒋牧白坐在椅子上望着那片青衫,声音温润,“我倒觉得似乎挺有意思的。” 十三和袁成佩两个人僵持着对视半天,突然袁成佩爽朗大笑,“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我就在猜你们会不会来找我,结果真的被你发现了……” “成佩……” “这几天你们呆在青龙观,哎,可真把我憋死了,看到我是不是特别出乎意料,不过十三啊,看到你们在找我我真的好感动,这么多年好姐妹真不是白做的啊,哈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三蹙眉,严肃问到,“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男扮女装?为什么?” 当了多年的好姐妹突然变成男人,实在是一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 “十三你真无趣,这么大的发现你也不谈谈感想,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读书就回来了嘛……” 十三直截了当打断他,“因为你妹妹?” 袁成佩再也笑不出来了,转过头,“你都知道了。” 原来当年袁家祖母还在的时候,为了争夺继承人之位袁成佩的母亲和几个姐妹你争我斗,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袁成佩也是个儿子,怕拖了后腿,便一直对外谎称是个女儿。结果如愿夺得继承人之位以后,却一直没有生出第二个孩子,外面姐妹如狼似虎盯着,更不敢声张这件事,将错就错把袁成佩当做女儿养到现在,直到前几日,孩子生下来确定是个女儿才松口气,袁成佩也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听袁成佩说完原委,十三只觉得荒谬。 望着黯然垂首的袁成佩,既心酸又愤怒,“梦一,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就将你抹去,你就甘心?就算你是个男人又如何,总有其它办法的。” “不甘心又如何?我注定不能娶夫生女传承香火,当不成女人。管家做菜绣花我样样不会,只会算账读书做生意,我也当不成男人。除了在这青龙观,我还能去哪里?”袁成佩激动地问到,“贞安,你告诉我,我明明身为男儿,为什么偏偏胸中所学却全是女子之事!你告诉我,我要如何?” 亭中人的笑意也渐渐敛去,恍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场戏。 要如何呢?他也很想知道。 ☆、第三十回开导意隐喻前尘断生死良药难觅 “梦一,我从前看过一本书,上面在大盛朝东面海的尽头有一个地方,那里阴阳颠倒,男子为尊,女子为卑,男人养家做主,出将入相,女子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这岂不天下大乱?”袁成佩惊疑道。 “如今大盛朝天下大乱了么?”十三轻笑。 她又继续道,“那里和现在的大盛朝很像,女子渐渐能出门读书做事,但大家仍然潜意识觉得女子不如男子。有一个姑娘出生了,家中长辈都不喜欢她因为她不是个男孩。” “女孩子竟也不喜!”袁成佩惊诧,在间隙道。 “长到六七岁开始读书了,许多人也说她是个女孩读不下去不如尽早找一个好夫婿生活无忧,但她不相信,她觉得自己很适合读书,比家中兄弟都要聪明,她很努力,废寝忘食,读完书出来得到一个很好的职位,但上司仍是不喜,同进来的男孩子总是比她更受重用。” “那后来呢?”袁成佩好奇追问,他完全无法想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男女混乱的奇异地方。 “唔,她很拼命很用功,但要获得男人的成就她依然要付出成倍的心血,还要担心成婚生子会让她丢了职位。” “那不还是和之前一样么?”袁成佩失望。 “是啊,凡是自古以来的东西都是很难改的。”十三摊摊手,巧笑道,“可是梦一你不觉得奇怪么,同样都是你,只要到了海的那边,你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作为男儿长大,没有人会苛责你,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恰当的合理的,同样都是你,为什么别人待你会不同呢。” “我——”袁成佩语塞。 “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俗人,人云亦云,他们只会说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应该做什么,确从来没办法告诉你原因,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附和周围。” 望着袁成佩,十三恳切道,“梦一,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句朴素的言辞如石破天惊,袁成佩心神俱震,喃喃道,“可若我是女孩的话……” “万一你投生成女孩的时候在海那一头呢,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男人么?梦一,没有用的,世人都有自己的喜恶,现在现在世人偏好女儿,身为男儿就卑贱,明天呢,个子太矮,个子太高,身体不好,脑子愚笨,跑得不够快,说话不伶俐,总能找出理由来,所有人都没必要活下去了!” “梦一,顾忌别人看法是顾忌不过来的,抛开男儿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么?” “抛开,这要如何抛开?” “你之前一直做得很好呀。梦一,许多女子都不及你,就算不穿裙子,你也始终是我的挚友。”十三道。 袁成佩沉默,而后道,“我不知道,我得想想。”他苦笑,“贞安,这世间也许只有你们还会想知道我的去向。” 青龙观也许并不是他以为的容身之处。 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左右看看,急问,“守之来了么,她在哪里?” “她在前面,要我去叫她么?”十三问。 “不,不要。”袁成佩忙叫到,他拉住十三的袖子求到,“十三,我的事先别告诉守之好不好?我现在这样不便见她,拜托了,十三。” 见十三面带错愕,袁成佩又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只先瞒着就好了,守之那边我总会给个交代的。” 电光火石间,十三仿佛明白了什么事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蒋牧白突然转身问身后小厮,“阿北,那日我回来拿的那个布包在哪里,回去找给我。” “是,公子。”名叫阿北的小厮应下,心中却暗暗叫苦,那么个粗陋东西,公子随手扔过来便以为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都快忘了放哪了,怎么今天公子又提起了。 十三守诺没有对柳放提起袁成佩,她们二人无功而返。 不过大半个月,袁家替新出生的二女办满月时,已经宣告死亡的长女袁成佩却突然一身褴褛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一众宾客面前,哭诉自己大难不死,好不容易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回到母亲父亲面前尽孝。 这件事整个平城传得沸沸扬扬,好多人都说袁家运气实在太好,那家主看见女儿都喜得在堂上晕了过去。 很快,袁成佩又回到了紫阳书院,似乎一切如常。 “竟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位袁家公子倒也算是能谋善断。”蒋牧白听了消息大笑,手边正是十三落在布囊里的那本书,已经被翻得很旧,空白处写满了批注,而今那些批注旁边又添了另一种不同的笔迹,隐隐带着几分放肆不羁。 “公子,在这等了这么久,如今看到了可以启程了吧。”阿北道。 “查了袁成佩的资料送到父王那里去。”蒋牧白吩咐,“明日启程。” “那位小姐可需查探一二?”阿北试探道。 “不必。”蒋牧白轻抚扉页上贞安二字,“无须再见。” 一个月后,谢先生之前提过的那位名医终于到了平城,却带给十三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如卿人从表面看似乎还不错,但内里实则已经耗尽,外干内虚,可以说是油尽灯枯,最多不过半年,这位小姐还是提早准备,多多在卿人跟前尽孝吧。” “大夫,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救救我父亲,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只求您救救我父亲,他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就这样去了。”十三哭求到。 她没有办法想像没了如九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刚刚睁开眼睛就在如九的怀抱里,如九是她的父亲,又像她的母亲,她人生的每一处角落都有如九的影子。 明明只差一点,只要再坚持大半年,一切就都会慢慢好起来,她会听话娶一个贤惠的夫郎让爹爹高兴,然后生几个他最盼望的小孙女孝敬他,明明只要再熬半年就够了。 光是想一想她救不了如九这个可能,她就感受到了不能承受的莫大绝望和悲恸。 “唉,不是老妇不愿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救你父亲的病症只能温养,所需药材极其名贵,老妇一辈子都很难见几次,凑齐这些更是难如登天,你——”她狠狠心到,“还是准备后事吧。” 在十三的坚持之下,她留下了方子,如她所言,这份药方大部分药材都很简单,但唯独有几味药材,足以让普通人家望而却步,如一道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天堑横亘在生死之间。 十三将所有精力都扑在了找药上面,谢先生以及柳放袁成佩等人也为她奔走,但那句难如登天并没有骗十三,她绝望地发现她连一味药都找寻不到。 ☆、第三十一回细穿线冥冥天定巧成书追之已晚 萧炎本来在矮榻前看斥候送来的消息,突然帐帘掀开,看清来人萧炎脸上露出笑意,站起身来迎接,“方姨,你来了。” 如果十三在这里一定能马上认出来这正是前几日替她父亲诊治的方大夫。方大夫出生杏林世家,二十多岁便被选入御医院,妙手无双,醉心医术。 蒋牧白小时候经常生病,今上便派方大夫去荣郡王府替蒋牧白调养,一来二去,便成了荣郡王府的熟客。蒋牧白和萧炎二人都是从小失去母亲,方大夫见他们没有母亲教养心生怜惜,对他们二人颇有关切。 去年,方大夫自觉医术止步不前,决意外出寻访更多隐没在民间的医术,这回来边关便是听说这里的边民有种药膏对皮肤皲裂有奇效。 方大夫见到萧炎桌上摊开的一堆东西顿时面色不悦,“小炎,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昨日你就没怎么睡,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得休息了。” 换成一般人对萧小侯爷如此说话,早就被架出去了,但方大夫不同,在萧炎心里,她几乎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方姨,我又不是蒋狐狸,从小到大身体都好得很,你太多虑了。”萧炎不以为意道。 “你忘了我以前和你说的了?身体亏损是一日日积累起来的,表面上看不出实则内里都会有影响的,你现在仗着身体年轻不知道爱惜,过些年你就会吃苦头!”方大夫说着说着作为大夫的自尊心越发抬头,誓要把萧炎这个不听医嘱的毛病给改过来。 她马上援引如九斤的例子,“我一路从京城过来,在平城的时候看了一个病人,年纪也不是很大,女儿比你小几岁,是个寡夫,家里人只以为他是身体虚弱,久咳不愈,结果我一看,根本就是身体已经熬虚了,就最后一口精气在强撑着,这都是从年轻时候不注意,操劳太过,一年年积累下来的。” 说着她又唏嘘到,“说起这位卿人也真是可怜,我印象特别深刻,他女儿是紫阳书院的学子,听说学问挺好明年就能去春闱,不仅有孝心人也长得端正,举动行止都好,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可惜啊——” “我倒确实有个房子方子合用,慢慢滋补,可惜那些药太过珍贵,都是天地精华瑰宝,平常人家便是真的弄到了也压不住。”她摇头道。 萧炎一直精力旺盛,不大相信养生之类,又不愿驳了方大夫面子,便寻话头扯出蒋牧白,“方姨,你路过平城见到蒋狐狸了么?” “我到平城的时候牧白已经走了,不巧没碰上。”方大夫道。 她突然想起一事,“小炎,来的时候你父亲托我带话给你问你挑的如何了,快点递消息给他。” 萧炎面色一僵,军务繁忙,他已经几乎把挑妻子这件事忘了,那个信封也被压在一堆文书底下没有拆封。 他含糊道,“嗯,我等会就给父亲写信。” 心里越发感觉不痛快,像被赶着配对的牲口似的。 晚饭后,阿罗按惯例找萧炎回报情况。 他好奇地发现一封白色的信封端端正正摆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格外醒目。 赘妻 第16节 “这是什么?”他凑近过去跪坐在前面,问到。 萧炎的坐姿实在不甚雅观,颇有横刀立马的气势,他瞥了一眼信封,吐出两个字,“女人。” 阿罗不明所以,待要追问,帐外突然传来尖厉的号角声和金鼓阵阵。 “有敌袭!” 之后很多年阿罗都会回想起今天,无数次痛恨自己,若当时他迟一步进萧炎的大帐,或者没有靠近那张桌子,后面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命运就是这么玄妙又不公平,有时候拼尽全力想要抓紧的东西反而越追越远,而旁处却因缘际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 这大抵便是所谓天机难测。 敌人的规模不大,只是一小队骑兵误打误撞冲进了大盛朝这边,就想顺路奇袭干一票。到第二天清晨,骚乱已经退去,派出一队兵马追击溃逃的敌人,萧炎还要指挥清点人马,修缮损毁,重新排军布阵安排守卫。 他和阿罗两人都没有吃午饭,一直忙到了下午才有时间回帐子歇口气。 一进帐子,阿罗就看见了桌上那封浸泡在茶水中变得鼓胀的信,昨晚的记忆顷刻回炉,敌袭时他起身太过匆忙,动作太大带倒了茶杯。 “阿炎,这是什么信,重要么?”他匆忙从那滩水中拎起信封,试图想要挽回一点,可是时间太长了,上面的墨迹都已经被泡发开,晕染成一片一片的。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阿罗自责极了,“这可怎么办呢?完全看不了了。” “没事,阿罗,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萧炎道,隐约的,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莫骗我。”阿罗不信。 “真的。”萧炎大步走来从他手里扯过这封信随手团成个球往角落一扔,“是我父亲找来的几个女人的资料,让我挑选成婚。” 阿罗大吃一惊,他从没听萧炎泄过口风,“荣郡王让你挑一个妻主?毕竟是终身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单凭几句话就定夺了。” “准确的说是我招入赘妻子。”萧炎扯扯嘴角,“我又不像你,有一位情深义重的情妹妹。” 萧炎行事素来荤素不忌,说起终身大事面上也看不出端倪。 阿罗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萧炎长臂一伸,放在脑后随意躺在榻上,“无需担忧,女人而已,我再自己另外找一个就是了,父王当年就是自己挑的,我凭什么要别人塞的。” “你要怎么找?”阿罗被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惊到了,自己亲自去找个女人来入赘? 萧炎嗤笑,“天下缺钱的女人还少么?不缺钱总会缺点别的东西,给她就是,还怕找不到人?” “这样有所图谋的未免人品有问题。”阿罗不赞同道。 人总是偏心的,就算知道自己友人根本谈不上宜室宜家的好夫郎,但私心里总希望他能得到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女人为配。 “我是找赘妻又不是找妻主嫁了,只要听话就行了。”萧炎不耐道,“而且能答应入赘的女人指望有什么好的,父王挑的还不一定比我强,自己挑的至少不会让我恶心。” 他本来就不太想挑京城中的,这次倒正好算个契机。 那些所谓名门之女,能给他送来当赘妻,不是忍辱负重有更大图谋,就是实在内里龌龊烂泥扶不上墙,无论哪一种都够叫人不痛快。而且京城里面水太深,家家户户间都能拐着弯扯上些关系,纠缠不清麻烦的很,还不如在外面挑一个清白简单的。 好拿捏,这是此刻萧炎对未来妻子的唯一要求。 ☆、第三十二回断往昔志坚意决分歧意友人相对 一桩令十三沉默的交易摆在了她面前。 有人可以提供如九所需的全部药材,条件是她立契入赘。 赘妻,这两个字在大盛朝意味着耻辱。 儿女不能随母姓,家中男人当家作主,更重要的是,仕途就要与她无缘,终身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品小官。 沉默了许久,十三终于低沉着声音说到,“能冒昧问一句贵主是谁么?我怎么知道他有能力兑现诺言?” 来人相貌堂堂,一看便是高门大户之人,似是不屑隐瞒,“我家公子乃是承恩候,荣郡王之子,今上亲封的游骑将军。”自有一股与有荣焉的味道。 承恩候……这个被尘封许久的名字再次提起,十三想起当年那个一身红衣飞扬跋扈的小公子,还有自己跪在马车上叩首请求的无助。 “竟然是他……”十三的声音低不可闻。 “你们公子是如何找到我的?”十三面容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些苍白,她发问,“萧侯爷远在边疆,如何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 “这具体的事情我们下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之前已经有人递过你的画像回去,侯爷首肯了。”来人仍旧笑得真诚。 事实上,萧炎一开始不可能想到远在平城的十三头上,打算在边关就近解决,权当为底下将士们做榜样了。 但萧炎高估了他的容忍程度,边境之地,哪里有什么好人家,能找出个身板端正面貌过得去的都不容易,更不要说读书识字了。虽然说他是不太挑,可这样的妻子被人知道了实在是让他承恩候府连带荣郡王府上上下下都颜面无存。 无法,萧炎扩大了搜索范围,这才发现,边陲之地女子实在抢手得很,等轮到他萧小侯爷去挑,只有瘸了腿的和瞎了眼的可以选择了。 萧炎已经放了话,自然拉不下脸回去求荣郡王,憋了口气要自己解决,猛然想到方大夫曾经提到过的某号人物,各方面条件隐约都适合,便直接找了方大夫要十三的名姓住址。 方大夫一开始也是为难,不过转念一想,那孩子确实不错,足够和小炎相配,万一要是答应是好事一件,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 “小炎啊,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只是那孩子确实不错,品貌人才都是可靠的,只一点,读书人都有傲骨,这种事情需得人家心甘情愿,她若是不答应你绝对不可以强逼人家,不然有伤天理。”她严肃道。 “我答应你,方姨。”萧炎故意低下头,含糊道,“主要是父王挑的那些女人——” 方大夫果然不再多说什么。 萧小侯爷快马加鞭派人去平城画了十三的画像和一应资料,初看便觉得满意,母亲早逝,父亲也快不行了,孑然一身,又读过书,再看相貌,清秀平凡,看着就不像个厉害的——简直再合适没有了。 当即拍了板,这才有十三家中这一幕。 十三脊背笔直,尽量逼迫自己压下声线中的颤抖,和来人坦荡对视,“此事重大,请容我考虑一晚可好?” 是夜,十三独自一人出了门,第二日才带着肩膀的晨露回来。 张大娘看见十三微红的眼角,心急如焚,“姐儿啊,你一个晚上去了哪里,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只是去了同窗家中一趟,爹爹昨晚怎么样?”十三温和道。 “挺好的,喝了药睡下,现在还没醒。” “那就好。”十三似是自语。 十三先将柳放和袁成佩二人约至酒馆,酒吃到一半,一边替二人倒酒一边平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二人惊骇,望着十三如常的神色几乎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柳放盯着十三,待确认十三眼中没有玩笑之意,她放下酒杯,一字一顿道,“你疯了,贞安。” “阿放,我没有,我是认真的。”十三说。 “你还说你没疯!”柳放拍案而起,面色铁青盯着十三看,“贞安,入赘!你知道什么是入赘么!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耻笑的,生下孩子也不能继承香火,一举一动都要看别人脸色,身为女子,入赘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知道。”十三努力勾了勾嘴角,却叫柳放更加愤怒。 “梦一,她说她知道!”柳放猛然转过头冲着袁成佩,“她竟然说她知道!” 袁成佩的酒已经洒了一半,呆滞地看着她们二人。 柳放不理她,又回过头对着十三,猛烈地起伏几下胸膛,她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沉声说到,“贞安,你的理想抱负呢?你悬梁苦读十余载,马上就要苦尽甘来,得任官职一展所学,这些你全都要抛弃么,你曾和我说过要做一个有为的父母官福泽一方百姓,切实留下些功绩在这世间,你怎么能忘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进京秋闱,然后一同名垂青史么?” 十三苦笑,“守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我一开始读书就是为了让爹爹不受欺负过上好日子,后来耳濡目染生了些壮志,却不能忘了初心为何。” 柳放激动道:“你以为伯父知道了会高兴?拿你的前程换他的救命药?伯父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 “所以我叫你们来,这件事拜托你们帮我瞒着父亲。”十三望着柳放。 “你若是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做。”柳放期盼道,指望十三能够回心转意。 十三沉默不语。 柳放见状,心中失望至极,狠狠一甩衣袖,“恕不奉陪。” 十三站起,在她身后叫住她,“守之,此事是我仔细斟酌之后才决定的,并非我心中不痛,也并非我忘了曾经京城之诺,只是人生在世,必有取舍,贞安拜托守之了。” 柳放没有回头,顿了顿脚步又大步离开。 袁成佩站在原地纠结张望。 一滴泪水从眼角滴下,混杂在酒水里,十三低头轻轻摇晃酒杯酌了一口,问道,“梦一,你不去追守之么,她太激动了,等她消气代我跟她说声抱歉。” “我,我去看看。”袁成佩欲要提步,又犹豫道,“十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之前同我说要想清楚要什么东西,我觉得你也是,肯定是做出抉择了。” 十三一愣,轻轻笑了笑。 梦一心思坦率,又有一腔勇气,不像自己,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却还是痛彻心扉,无用的令人鄙夷。 十三,你可真是无用。 之后,十三又登了谢先生的门,师徒二人在书房中呆了足有两个时辰。 二人打开门出来时俱都沉默,十三垂首跟在谢先生身后,谢先生似是突然老了许多。 走到廊下,谢先生伸手轻轻拍上十三的肩膀,眼神苍凉又慈爱,“贞安,你为父亲尽孝是人女的本分,先生不拦你,只希望你要坚守君子之道,莫要自轻自贱。” 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成的宝玉就要蒙尘,她的掌下不由用力捏紧了十三的肩膀,“实在有不能解决的就告诉我,他再大的权势,老师也会为你拼回公道。” “老师……”十三五味陈杂一时涌上心间,喉头有些哽咽,深深一拜。 世间路千万条,自己总能再找到自己的路。 ☆、第三十三回听留言火急火燎细宽慰苦中作乐 如九靠在床边,一口一口喝下十三用勺子送来的药。 “十三,那天大夫说了什么?”如九问。 “还不是之前那一套,要好好保养,不能受累。”十三边说边轻轻吹勺子里的药。 如九略带担忧地看她一眼,“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可是累着了?” “可能是最近读书太晚了,马上就要春闱了。” 如九不疑有它,“十三,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莫要为我费心,只管好好读书准备考试知不知道?” “知道的,爹爹,我马上就去书院了。” 十三如同往常一样,按时踏进教舍,往柳放的方向一看,柳放果然低头盯着书不理她。 失落地叹口气,十三坐在袁成佩身侧,整个上午十三都感觉袁成佩的目光似有似无围绕着自己。 先生讲过课,十三按照惯例先背过昨天的课业,然后研墨练了两张字,又接着写之前没有完成的文章。 赘妻 第17节 终于,十三搁下笔,“梦一,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别憋坏了。” 袁成佩一脸欲言又止,脸上表情变换半天终于一跺脚拉着十三出了教舍,左右瞅瞅做贼般将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十三有些奇怪,“梦一,你这是怎么了?” “十三呐,昨天说的那件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我觉得守之说的也有道理。”他吞吞吐吐道,“我昨天也是一时糊涂,你前程正好,还是不要干傻事了。” 十三温和道,“昨天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又提起了,我已经决定好了,梦一。” “诶,你不知道。”袁成佩急了,焦躁地跺了跺脚,“那萧小侯爷之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打听了清楚,是个好男儿也就算了,那人不能要!” 十三已经多年没有听过萧炎消息,不由有些疑惑,“他怎么了?” “他脾气特别差,而且霸道凶悍。”袁成佩道,“他是荣郡王的儿子,你想他性子怎么可能会好?听说他心中稍有不顺就会拿鞭子,连自家表妹都被他抽过,这是何等凶残之人!” 十三失笑,“梦一,他脾气差我是早就知道的,之前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她说起小时候和萧炎的那次相遇。 “所以说更不能要了,小时候就那样凶悍现在长大当了将军统领那么多兵马,岂不是分分钟要你的命?你若像守之一样会剑术也行啊,可就你这身板这力气,打也打不过那小将军,到时候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赶去救你都来不及怎么办?” 袁成佩认定,十三如此好脾气的人,一旦进了那承恩候府不知道会被那霸王怎么磋磨,他绝对不能看着十三送上门被人欺负。 “梦一过虑了。”十三干笑两下,“他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把我弄去,总要心疼一下他那些药材,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 “你还是不能答应。”袁成佩听了更急,只一个劲拦她。 “又是为何?” 半晌,袁成佩憋出一句话,“他长得特别漂亮!” 见十三还是没明白过来,他把心一横一股脑全倒出来,“他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当年在京城就迷倒了许多狂蜂浪蝶,听说京城许多贵女都恋慕于他和他不清不楚的,尤其是万安郡王,对他势在必得,许多人都看见万安郡王跟在他身边。就是因为他生性狂浪风评太差,所以荣郡王才想找个上门的儿媳遮盖家丑。这样的男人怎么能要!” “多谢你为我费心。”十三说。 心里却忍不住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男人的清誉—— 对处在弱势一方的忠贞纯洁吹毛求疵,果然是放至四方皆准的人类社会的共性。 “哪里,而且也不是我一人功劳,守之嘴上不说昨天连夜就把资料查来给我。”袁成佩不好意思道。 “不过,我倒觉得传言也不可尽信。”十三微笑,话锋一转,“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向来夸大其词的东西多,尤其是关于一个人的清誉,最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如果萧小侯爷真如传言所说生性浪荡,他常年在边关领兵又如何□□回京城和那些人厮混,就算每年回来那么一小段时间,就能一个一个将那么多人收归裤下?真是这样,那些人恐怕都是些贪慕美色如同饿狗见了肉包子一样的人,并不能说明什么。” “所以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你不必为我担忧,梦一” 袁成佩不赞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入赘忍忍也行,可是作风不正的男人绝对不能忍。” “梦一,萧小侯爷愿意出手帮我,我其实很感激。” 袁成佩愣住,却听十三向前踱步继续说道,“那些药材你也听过,实话说,虽然我勉强有几分才学,以后说不定也能出人头地,但现在的我,其实一文不名。这件事,换任何外人来看说不定都会笑萧侯爷笨。他至少给了我一个机会,我自己选择了接受,又怎么能反过来怨愤他呢?” “我是为救父亲,他是为什么我还不清楚,但一定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本来我们和平常女男就不一样,既非媒妁之言亦非情投意合,他出手救我父亲,就算他真的有无数红颜知己,单凭这一点我就愿意尊重他。” 十三冲袁成佩一笑,“所以啊,梦一,或许我们会比其它妻夫更合得来也不一定。我以尊重之心待他,只要他没有太过分,我也会好好遵从妻子的职责。” 袁成佩愣住,心中不甘更深,自家好友如此优秀,怎么一株仙草竟被那颗霸王花给缠上了。 “那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遇到贞安你。”袁成佩喃喃。 “可能这就是画本里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不最喜欢看么。”十三做出思考的样子,用手摸摸下巴,调侃道,“不过梦一,你也别太小瞧了我,我跟旁人可不一样,遇上我说不定悲催的是他萧小侯爷也不一定。” 这也算是句实话,十三外软内硬,性子清冷,又不像大盛朝其它土生土长的女子易被男色所惑,东风遇上西风,谁压过谁现在还未曾可知。 这天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十三在巷口见到了那天的来人。 她想了想,冲他摆摆手把他叫到一边的角落。 来人仍是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下却诧异,不过一夜功夫,这书生怎么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全然没有一般女子提到入赘要么激愤要么谄媚的样子。 手背在身后,十三眉头微挑,不紧不慢道,“回去禀告你家侯爷,这门婚事我答应了。” 来人笑意不变,“我自当转达,请小姐安心等待就行了,药材一定快马加鞭送来。” “慢着,我还没说完。”十三不置可否继续道,“我有两个条件,一是这件事情要瞒着我父亲,相信萧小侯爷一定有办法,第二,我要考完春闱才可成婚,有个举人功名也不至于太辱没你家侯爷。” ☆、第三十四回别平城不知归时长亭送离恨难消 “她真这么说?” 传风身子微弯,恭敬回到,“是的,公子,本来她说她要想一想,我隔了两天过去她就把我叫到一边,说是答应了这件事,但唯独有这两个要求。” “瞒着她父亲我也能理解,寡夫带大的难免。”萧炎微微思索,“传风,这件事交给双林去办,在平城找个庄子,僻静些风景好的地方。至于考功名嘛,她愿意考便让她考,上不上都无所谓,给她找点事做也省的给我找麻烦。”他很快就答应下了十三的条件,实在是这两个条件在他眼里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萧炎又问,“你跟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她有些什么反应?” “这个怎么说呢,公子。”传风罕见的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位小姐实在是很——应该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和其它女子身上有种不同的感觉,总之脾气非常好就是了。”传风想起那天巷子里,那个女子一袭青衫,面带和缓的微笑,眼神澄澈望着他,气定神闲地说着自己入赘的事情,“一般女人,说起入赘的事情,总会多少带着点怨愤不甘,她对着我却十分通情达理。” 萧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以为意道,“还有可能是个天生软骨头。” “我倒觉得那位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传风不怕死地反驳了一句,见萧炎瞪他,他也不怕,笑嘻嘻道,“恭贺公子喜得佳妻。” 从各方面得来的信息里,萧炎已经勾勒出未来妻子的轮廓,外貌尚可,身材尚可,学问尚可,脾气尚可,这么些个还不错叠加在一起,他仿佛能看见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 虽然面目还模糊,但他自觉实在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值得他去费心,已经在心底提前给她戳上了无功无过的印子,打算就此丢在一边不管了。 “把这件事传信回去给父王,告诉他我另外挑了个人选,剩下的我自己解决就够了他不必插手。” 等传风出去了,一旁的阿罗问,“阿炎,你这样就定下来了?女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城紫阳书院的学子,泸州人士,跟着寡夫长大,现在卖身救父。”萧炎简明扼要道。 阿罗的神经有一瞬间变得敏感,“平城?她叫什么名字?” “姓庄,我记得是叫庄维桢。” 听了前半句话不由捏紧拳头的阿罗暗暗放松,这才发现就这一眨眼间自己背后竟有了一层冷汗,他暗自笑话自己,只不过姓氏相同,自己也未免太过紧张了,好在没被阿炎看出来,不然不知道怎么笑话。 很快,价值千金的救命药草送到了平城的小院,而京城,荣郡王也终于得到了自家儿子传来的消息。 荣郡王头戴玉冠,披着描金锦袍,身下座椅垫的是萧炎孝敬他的虎皮,虽然年纪已经渐老,但身材仍很矫健,保养得宜没有什么皱纹,自有一派皇家尊贵气象。 此刻荣郡王正黑着脸,“这小子。” 他辛辛苦苦为萧炎挑拣这么久,已经过了大半年才来一句他自己解决,“他自己能找回些什么人?” “二公子这脾气简直比王爷小时候还执拗。”一边笑出声的是照顾荣郡王长大的洪叔。 这些年荣郡王年纪渐渐大了,喜好修道,脾气温和了许多,许多事也看得开,不似年轻之时硬得能把人骨头敲断,有几年他和萧炎父子二人对上,两人互不相让,郡王府的屋顶都被扒了三层。 “再胡闹也有个分寸。”荣郡王道,“这不仅关系他自己,也是我荣郡王府的脸面。” 洪叔乐呵呵道,“王爷还不放心二公子么?二公子虽然从小胡闹但哪一桩出了格没法收拾?二公子心里都是门清的。” “他目无父君!”荣郡王拍了桌子。 “是是是,二公子有错。”洪叔面上笑意不变,反问道,“只是王爷能拿他如何,二公子认准了什么事没办成过,王爷还准备去边关亲自抓他?说不定二公子连夜就能把婚事办了,然后大告天下。” 荣郡王心知洪叔说得没错,自己这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听话的,牧白是什么盘算都在肚子里,一三五六全都给你一道道摆好绕不过去,萧炎则更直接一些,从来没有能让他低头的事务,小时候宁愿跪肿膝盖都不肯认错的。 他想起萧炎十三四岁的时候,本来已经安排了他进兵部挂个职位,结果他一声不吭连夜单枪匹马离了京城,硬生生靠自己在军中打拼稳当,一去就是这么多年。 哎——就这两个亲儿子。 荣郡王无奈道,“爱闹便闹吧,左右有我顶着,只是个赘妻翻不出什么风浪。” “她若是不安分守己,我多得是办法叫她悔不该当初。”荣郡王表情未变,声音低醇,只是内容就没那么动听了,“到时候再换也来得及。” “阿嚏——阿嚏——” 十三正用蒲扇扇着火,突然忍不住两个大喷嚏,她赶紧打量一眼药罐子,依旧完好无损,这才略略放下心,这药的每一滴都金贵非常,要有什么差池她得心痛而亡。 十三把药端进去放在如九床头,“爹爹喝药了。” 如九坐起身,“京城来的大夫就是不一样,你回头得替我好好谢谢你先生。” 这些药材无愧于它们的身价,用了以后这些天如九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连身上也感觉轻便了。 “嗯。”十三应下,又道,“爹爹,过一阵子我就先去省府了,早些过去能多准备下,不至于太忙乱,年——也就在那边过了。”其实是应萧小侯爷要求,老老实实上京先呆着等他。 那天随药材来的还有一纸文书,一笔签下,她和萧炎之间的婚约板上钉钉,在官府那里她就算是归萧炎管了。萧炎的动作不慢,紧接着就将她的户籍文书弄去了京城承恩候府下面,这回春闱她得去京城应试了。 “去吧,前程重要。”如九问,“可有同伴?” “有的,和几个同窗约好了,大家还能一起赁房子。”十三胡乱诌到。 如九一想到十三马上便要参加春闱,怀中大觉宽慰,“十三,你要好好争气,为你娘争光,爹爹相信我们十三的学问一定没问题的。” 望着风姿长成的女儿,他自豪道,“我就知道十三可以的,等到时候你考上了我们就去你娘坟上祭拜,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你娘身前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回故土,等你做了官,我们风风光光地把你娘送回去,等我死了就在她身边埋个小坟,我也能安心下去见她了,我没有辜负她,把你养得这么好,这么出色……”如九说得激动,脸上有些泛红,没有注意到十三的手微微一抖。 “好了爹爹,还没考上呢先别说了。”十三打断他的畅想,似不经意般道,“爹爹,我走之前把你送到阿放家的庄子上吧,方大夫说城里空气下浊,不利于康复,在郊外庄子里清净,空气也好,在那里养病你身子能好的快些。” 如九立刻摇头拒绝,“哪里用这么折腾,我已经好许多了,不必麻烦人家。” “可是我已经求过阿放了,爹爹你若是不去阿放还以为我对她有想法。”十三轻声劝道,“她家庄子许多,我借了间最小的不碍事的,就在城南山上,爹爹也能早些养好身体,以后随我走动也方便。” 听到这里如九有些心动,日后十三点了官外放自己必然是要跟着她走的,身体不养好到时又是拖累,想至此他含笑点点头,“听十三的,替我谢谢柳放。” 十三面上不露,心中却苦笑,这根本是那小霸王的地方,说是保护也有牵制的成分在,不过除了这样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隔绝爹爹的消息。 …… 很快,十三上路的日子就到了。 萧炎当然不可能让她自己两条腿走去京城,派了一队人马在城门口等着,十多个护卫,带头的叫双林,萧炎给他们的命令是把这位未来妻子完好无损直接打包到他的庄子上,必要时可采取强硬手段。 十三没有带太多行李,就背了个小布包,不再是常穿的青衫,她换了身简单轻便的粉色粗布裙子,头发挽成单髻,见到双林她点点头示意,也不用催促便一闪身跳上马车,镇定自若坐好了,还不忘招呼道,“行了,我们走吧。” 双林满肚子盘算好的场面话的话没处着落,这位新夫人也太过自觉了些!他颇为郁闷地一挥手,“走吧。” 车轮轱辘轱辘声中,双林突然听到车中女子问话,“长亭到了么?” “小姐,前面就是,可是有友人相送?”双林对待未来夫人还是颇为尊重的,但态度坚决,“来之前公子吩咐我们路上抓紧不可耽误。” 车帘被掀开,露出车中人温润笑意,“你是叫双林是吧?双林,不会耽误太久的,到时候我会亲自向侯爷解释的。”她也不急,就静静望着他的反应。 公子从哪个角落挖出这种温柔女子的?常年见惯边地粗野女子的双林一时有些怔愣,怎么也狠不下脸来拒绝,不自觉就应了两声,“好,好的。” 等回过神要补救,车帘却早就放下了,纠结片刻,双林还是放弃了。 唉,就这片刻,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双林默默想到,现在他总算明白传风说的不一样是怎么不一样法了。 赘妻 第18节 到长亭下车,果真有两个身影等在那里。 袁成佩似是想迎上来却顾忌着她身后那一队人马,柳放依旧阴沉着脸。 “贞安你来了,你今天要走的事情我告诉守之了。”袁成佩看十三一眼又偷偷瞟柳放,“守之也一起来了。” “若不是梦一告诉我,你还真打算瞒我一辈子?”柳放横目相对,似是怒极,“庄维桢,你就打算这样偷偷一走了之?永远躲着我?” 十三讨好笑笑,凑过去道,“我知道梦一肯定会告诉你的,我不敢上门怕阿放生气不见我才出此下策,阿放就宽量则个。”她作势鞠一躬。 “你——”柳放一甩袖子。“我受不起。” “我知道守之最是宽宏大量了。”十三笑道,三人间氛围一时融洽许多。 渐渐的,她收敛了神情,肃穆一拜,“阿放,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事情我还会不管?”柳放突然红了眼睛。 “我知道我辜负了阿放的情谊,只这件事我也只有厚着脸皮拜托阿放了。” “到底是何事让你如此。” “我的事情不敢告诉父亲,就向萧将军借了座庄子,匡他进庄子养病,能瞒一时是一时一切等父亲身体好了再说,我骗父亲说是你家庄子,我走了后拜托阿放有空过去一趟,宽慰一番,不要让他起疑心。” 她一走可能就是数年,未免如九心中担忧,必定要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营造出一切正常的氛围。袁成佩自己家中已是一片混乱,她只有柳放可以托付。 “我答应你,我会时时去探望伯父,不会让他伤神。”柳放沉声应道,话锋一转忍不住尖刻问到,“你现在终于肯顾念伯父的立场了?”却见十三表情一黯,她憋回未尽的话语,也有些懊恼。 袁成佩见状出来打圆场,提起地上放着的一个大包裹塞进十三怀里,“贞安,路途遥远,这些吃的玩的你拿着,不要憋坏了,都是你最喜欢吃的,等你安定下来我去京城看你。” 十三笑眯眯收下,“那我就收下了,梦一,你自己也保重,顾好自己。”她意有所指。 袁成佩用力点点头,眼角也闪了几点晶莹,狼狈转过头用袖子猛擦眼角。 场面沉默下来,柳放缓缓沉了几口气,严肃地看着她,“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闻言双林一众怒目而对,柳放丝毫不在意,只盯着十三看。 半晌,柳放叹息,“我就知道。”她从袖中掏出一荷包递给十三,而后转过身不再看她,“我素来不喜别离,徒增伤感,不如各自保重,贞安自去吧。” ☆、第三十五回只影孤京城别居细查探老奴护主 十三如今终于体会到了当年林妹妹孤身进贾府是个什么滋味。 尽管之前已经做好种种准备,但真的当平城渐远,孑然一身的时候十三心底不可自抑的泛起一股凄凉心酸的自怜味道,她从未离平城这么远过。 柳放给她的荷包里面只有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和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只写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十三感觉自己心中更加沉闷了。 她试着给自己找些事干,习惯性的想去掏书,车厢狭小本就气闷,加上一路颠簸更是静不下心来,十三索性把手中的书丢到一边。 又枯坐了片刻,她探出头去试着和双林搭上话,所有人对她都是一副疏离面孔恨不得看不见她一般,只有双林略微好些。 十三并不知道这种情况得归功于她那位未曾得见的公爹,荣郡王当年管束妻主的事迹太过有名,虽然将军似乎并不太重视这位赘妻,但父子相类,为着自己考虑大家心照不宣和十三默默拉开距离。 “双林,还有多少日才能到京城?” “十五日。” “到那里我需要做什么么?” “等将军回来即可。” “你跟着你家将军多久啦?” “从小就一直跟着。” “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 “天子脚下自然丰富,日后小姐就知道了。” …… 双林是个锯嘴葫芦,回答简短沉闷,漫漫旅途十三也不嫌弃,一问一答间氛围也不似最开始般拘束,偶尔周围的侍卫也会插个嘴。 渐渐的,十三也知道了,这群护卫都是萧炎的亲兵,二十多岁的小伙,基本上都没有成亲,双林和之前她见过的叫传风的是萧炎身边左右手,颇有威信。萧炎有一个同父异母哥哥,名唤蒋牧白,在户部任职,兄弟二人成年后都分府别居另立门户,但相隔不远,和荣郡王府就是一条巷子的距离。 知道这些让十三暗自舒了一口气,好歹不必天天应付一大堆人马,自做自的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袁成佩送的包裹里有一套金笔书侠的画本子,在十三几乎能将台词剧情倒背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她急忙扯开帘子,仰目望去,气势恢宏的城墙延伸到尽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健壮魁梧的女兵一溜排开,身上铁甲凛气逼人。这便是京城,天子之城! 虽然未曾到过,但她知道沿着脚下这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一直向前就是皇宫,再往前便是整个大盛朝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政令一出,呼告四方,何等澎湃激昂? 再看两边,秩序井然,除了大盛人还有黄发碧眼的胡商夹杂其中,人们衣冠楚楚,带着一种有别于京城以外其它地方的独特气质。瞬间,十三心潮澎湃甚至有些感动,她此刻就身处在这个时空最繁华最庄严的城市,原本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双林前面开路,转入一条安静的小巷,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前面。这里是靠近城墙的民坊,萧炎在这里置办了一间三进的院子。 管家是个面目和善的老妇,站在门口迎接。 “庄小姐,这是玉姑姑,这段时间您住在这里,一应事宜都有她料理。”双林介绍道,“玉姑姑是府里的老人,这回将军特意让玉姑姑过来招待。” “老奴见过庄小姐。”玉姑姑动作十分恭谨,堪称完美 十三回了半礼,“玉姑姑。” “军中忙碌,小的告辞了。”双林微微点头和十三道别,上马带人离开了小巷。 等双林一行的身影消失,玉姑姑和蔼道:“小姐,这一路也累了,赶紧进府中歇息吧。” 十三被安排进了和主院一墙之隔的锦澜院,颇为宽敞,还有两位年轻侍女,考虑到现在逆天的男女比例,这算得上很了不起的待遇了。 这一趟住的可以算轻松愉悦,侍女体贴周到,被褥香软,饭菜可口,若不是一抬头看见隔壁院落的墙壁,十三几乎快要错觉自己是来度假享受的。 “公子院子里有间书房,小姐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见她拘束在小院中,玉姑姑建议到。 十三便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里面,依照从前的安排,早上看书,晚上写文章,竟也找回了几分当初在书院中的感觉,一心一意开始准备起春闱来了。 如此安详过了大半个月,荣郡王终于忍不住派了洪叔来探听情况。 洪叔在玉姑姑指引下隔着花墙端详,远处半开的窗下,十三端坐在桌边,右手悬腕执笔,时而凝思时而蹙眉,聚精会神并没有察觉到有人窥视。 过了好半天拉着洪叔离远了,玉姑姑才带着喜意问,“怎么样?这位小姐不错吧。” “模样是很端正,气韵也不错。”洪叔点点头,“王爷嘴上不说心里被憋的难过,这不派我就来了,你说公子也是,人来了带回府就行了,非丢在这里,好歹是儿媳妇,郡王也得见上一面把把关才是道理,是好是坏心里得有个数。” “这下你可以和主子交差了。”玉姑姑说,“要我说,小公子这回总算干了件正经事,这些天我看她做事一言一行,都不是那等轻狂浪荡的,是个难得的年轻后生,听说也是为了救她父亲才答应的。” “她这些天都做些什么,可打听什么了?” “她每日就专心读书做学问,也很少提什么要求,有什么用什么,从不为难人,更没有到处打听,行事十分有章法。”玉姑姑说,“我让她去公子的书房读书方便些,她也不乱碰,就用自己那些书本笔墨,书架上的东西也不翻,就凳上做一天就回自己屋里。” “这样说来,倒还可靠。”洪叔道,“我刚刚看她倒不比王爷先前挑的人选差,还算拿得出手。” “人家正经读书人,还拿不出手那是要怎样的仙女?”玉姑姑不平道,“我看这位庄小姐是个良配,性子宽厚,又稳妥,难得的是脾气好,正和小公子配一对。” “我有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洪叔连忙解释。 想了想,他又关切道,“你要真觉得人家好,平时就多从旁边劝着些,多说说公子的好处。毕竟都要成婚了,还是和睦些最好,两个人总得有个先伸手的,公子脾气大,你多给庄小姐通通气。”他实在是很担心自家公子,半分夫德都没有,但愿这位庄小姐真是个好脾性的。 他的语气有些怅然,“小公子性子分明,和王爷年轻时候简直太像了,那个人耽误王爷一辈子,小公子不能再步了王爷的后尘,总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再大的权势还是得有个女人,不然,哎——”他重重叹息。 “庄小姐和那人不一样,和公子定会和顺的。”玉姑姑宽慰道,“那两个侍女不过伺候她几日她都上了心,昨天看铃兰干活烫了手今天就悄悄问我有没有好些的烫伤药,不是冷情之人。” ☆、第三十六回鸿雁书夫妻初探波澜事风雨欲来 十三自觉玉姑姑对自己更热情了一些,眼里带着的都是老母鸡般殷殷的慈爱笑意。 时不时关切一番她的身体学业家乡之类,还有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都一一照应到,不过她总会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到她家公子身上。 “庄小姐也喜欢吃核桃杏仁糕呀?真巧,公子也特别喜欢,小时候总是要我做给他吃,王爷不准他天天吃怕坏了牙齿,他就大清早一个人跑到厨房守着,现在想起来还真有意思……”这是强调她和萧炎能吃到一张桌上。 “庄小姐每天都起得很早呀,别累坏了身体,以前公子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大清早就起来练剑,一日不拉,说他都不听。”这是强调她和萧炎过日子生物钟不会打架。 在玉姑姑嘴里,十三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幼失母却自强不息努力上进,时常怜老惜弱却因为性格耿直被人曲解诬蔑的惹人怜爱的高贵公子。 若不是幼时曾和萧炎见过一面,她还真有可能就当真了,以为萧炎除了脾气直点哪哪都好。 十三心里也明白这是要把她和萧炎凑成对,只差对着她喊“这么好一个公子就在面前,你好意思干坐在这?” 等氛围渲染差不多了,恰到好处的,她主动递了梯子过去,“玉姑姑,来了这么久,我也没给侯爷做些什么,你有什么建议么?” 其实思索以后,她觉得这也合她心意,毕竟是要做夫妻一辈子的人,何必僵着两边都不开心?她主动些能换得太平,也算值得。 玉姑姑大喜过望,费这么多功夫不就是为了这个,她强压下翘起的嘴角道,“公子他常年呆在边关,一个人在那苦寒之地,又有胡人虎视眈眈,日子肯定艰难,衣物吃食军营中也不好送,不如时常带封信过去,略表关怀问候,公子肯定会大为感动。” 十三点头记下。 她当天下午就依言写了封信,她跟萧炎不熟,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想了想她决定扬长避短,就写自己来京城后的所见所感,细细记录了这几日的生活细节,间或在其中夹杂几句想像萧炎同在京城的场景,结尾又加了几句关心他衣食,嘱咐他保重身体的话。 略改过一遍,用心誊写好,竟也有了两张纸,署上庄维桢三字,她把信交给等了许久的玉姑姑,快马加鞭到了萧炎手上。 萧炎在一摞书信中见到那个素雅的信封时诧异非常,拿起一看,居然是他那个不知面目的小妻子写来的,还带着几不可闻的淡香,和军营格格不入。 前后一想,萧炎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能把信送到他桌上来,其中玉姑姑必定出力不少。 他心中有些奇异之感,从前他和京城家中往来基本都是公事,大部分都是专人密信,很少有这样专门的家书,他这位未来夫人到底在信中写些什么?不由打开信细细端详起来。 十三毕竟一直是个优等生,文笔上佳,用词朴实富有意趣,抛开写信的人来看这也是一篇极为不错的散文,读来并不枯燥,当看到十三写桂花盛开太旺,香气甜腻,熏得她昏昏欲睡的时候,萧炎不由一笑,这个毛病他小时也有。 “阿罗,你看看。”萧炎扬扬信纸递到阿罗手上,“我找来这位夫人也算乖觉,这信写得倒不令人讨厌。” 他抱头仰面靠在大帐的柱子上,“本来我想她要是写点磨磨唧唧的东西恶心我,就让她这辈子别碰墨水,看来是不必了。” “阿炎,你不回信么?”阿罗提醒道,这位女子从信上看颇有文采,也无谄媚之色,说不得真乃良配。 “回信啊……”萧炎望天,懒洋洋道。 半个月后,十三收到了萧炎的回复,洋洋洒洒两个大字占了半张纸——“已阅”,笔画凌厉,暗藏锋芒,让人印象深刻,直接印到了脑子里去。 十三在小院波澜不惊呆了一月有余,突然有一天她被玉姑姑告知她可以出去在京城附近游玩一番,只要带上人就可以。 “京城有许多好去处,小姐何不乘着空闲赏玩一番,整日看书也得歇息一下才叫张弛有道。”玉姑姑如此建议道。 她可不想看见未来的少夫人是个无趣的书呆子,毕竟王府招她进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萧炎,不是为了考什么功名,再这样在这个方寸大小的地方呆着,迟早也得捂傻了,到时候连出门邀少爷去哪里玩哪里吃都不晓得,岂不是迟早成个摆设。 十三脑袋一时还拐不到玉姑姑的良苦用心上,只以为是自己表现老实上头吩咐松松绳套,不过她也欣然接受,京城繁华,没有人愿意被关在方墙中。 有铃兰和碧竹二人指引,十三闲暇时光异常充实,今日是这座庙,明日是那座山,后天又泛舟湖上,坊市古迹均有涉足,同样的,在例行的给萧炎的回信上,内容也丰满了许多,素材丰富,自然写起来也是顺手拈来。 赘妻 第19节 小侯爷回过来的虽然仍是已阅两字,但笔画显然柔和了许多,甚至还在阅的后面拖拖拉拉的顿了个墨点。 十三在心中所述,全都是萧炎曾经在京城中桩桩件件亲历过的,在十三笔下又变得历历在目回味无穷起来,不知不觉中,二人竟也有了叫共同话题的东西。 这个时候,倘若萧炎肯稍微降一降身段,必定有许多话,能回一封满满的信。多交流一番,说不定后来那些误解也不会有了。 十三的小日子过得安详,全然不知京城中的暗流涌动。 近来太女已经连续犯了三桩大错,被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训得狗血淋头,弹劾的奏章像雪花片一样。但也有大臣出面仗义执言,言说太女只是还缺乏历练,所犯也并非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两派围绕太女足足吵了有一个月,从太女的德行到太女的健康,直到后院猫猫狗狗都被拎了出来争执一番。 明眼人都看出有什么似乎就要发生了。 偏偏却在这个时候从宫中流露出皇帝要为太孙赐婚,对象正是出云公子,一时间大家又有些举棋不定,虽然太女平庸,但太孙口碑一向不错,莫非皇上为了太孙也会保住太女? 顿时京城有头脸的人家都开始相互通气,心思浮动,在这种纷扰中,蒋牧白几乎绕了盛朝一大圈,才最后和他兄弟萧炎汇合共同回京的新闻似乎也不那么起眼了。 十三在戏坊闲谈的人中间听说虎头山的山茶花最近开得不错,便盘算着要去一趟,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丢了书本去那城外的虎头山。 在山脚弃了马车,十三轻装简阵带了铃兰碧竹向上爬,山脚处人还多,到了山腰处人渐渐就变少了。 “小姐,我实在是爬不动了。”铃兰一边喘气一边抱苦,抓住身边一块石头就瘫坐上去,“不如咱们歇一歇,我下山去找个脚夫,这要爬上去,奴婢可得一命呜呼了,你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碧竹也接连附和,“是啊,小姐,我也爬不动了,咱们回去吧,到时候下不了山怎么办。” “真是扫兴。”十三夸张道,“你们对着夫郎那种威风劲哪去了,像不像个女人。” 铃兰脸一红,“小姐你又胡说。” “干脆你们在这等我吧,我上去转转再下来,山顶上有个清虚观听说风水特别灵,我去拜拜再下来,给你们再求个好夫郎。”十三打趣道。 “这怎么行,小姐一个人太危险了。”二侍女在后面呼喊。 十三已经大步继续向前,闻言伸出手朝后挥挥,“光天化日怕什么,我马上就回来,你们要是想跟就跟上啊。” “小姐——”铃兰想起身却双腿一软。 碧竹扶住她,小声道,“不如听小姐的,我们在这里等,不会有事吧?”她有些不确定。 二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没有其它办法可选,她们是一万分的不想再动弹了。 山脚下,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稳稳停住,早就等候的下人招呼轿夫奔至车下。 从车上传来一道女声,殷勤备至,“牧白,我先下吧,小心阶梯。” “好。” 只有一个字,却醇厚温柔都让底下人都恨不得把脖子伸进车厢,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这样迷人的声线。 ☆、第三十七回两男女心思莫测隔窗望止步不前 虎头山的山茶花确名不虚传,这种自然朴实无半分雕刻痕迹的美丽令十三眼前一亮,加之没有什么人烟,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慢悠悠在后山磨蹭了大半天,巴望着时间越慢越好,然后才顺着山路走走停停到了清虚观,她没走正门,而是抄近路寻了个边角小门。 探头一看,后院却是空荡荡的,一个道姑都无。虽说这里的道观是不需要专人把手收门票,可也不至于凋零成这幅样子,十三有些奇怪,进后院溜达了一圈,仍是没有人影。 “有人么?”无人理她。 又候了片刻,仍没人出来招呼她,十三也懒得再管,提步顺着回廊往里走,反正门开着就是没有不让人进的意思,管它呢。 她可不愿好不容易上来一趟,门口蹭蹭就走了,这清虚观据说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迹,怎么也得好好逛一圈。 她颇为自得的走走看看,甚至哼起了自编的小曲。 拐过一个弯,突然见到一个不过她半个人高的小道姑,和她面对面正好瞧见对方。 那小道姑穿着素色道袍,头发盘起,脸盘圆圆,正抱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大扫把在做活,见到十三她表情惊疑,手中的扫把都吓得掉了地,“你是谁?” 她眼睛瞪的圆圆,等了片刻才没好气地捡起扫把,老气横秋道:“施主是谁,从哪进来的,本观今日不开门,你莫不是翻墙偷溜进来的?快快出去,莫扰了清净之地。” 十三被她逗乐了,蹲下身子,“小道长,非是我偷溜,你后门开着我怎么知道不开门。” “你说谎,我明明关好了的。”小道姑涨红了脸,蹬蹬就拖着扫把往后门跑要去求证一番。 十三好整以暇等着,片刻,小道姑回来了,扭扭捏捏道,“你就别告诉师父好不好。” “那我有什么好处?”十三板着个脸逗她。 “要不,要不,我偷偷带你进去看看,你跟着我。”小道姑结结巴巴,“不过只能看看哦,必须跟在我后面。” “今天观里是有什么事情么?”十三好奇道。 “师父说了,今天有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要来观里做法事,所以她们都要去迎接,不然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一生气,我们观就要被官府封了然后师父们就没有地方去我也没地方住没饭吃了。” 不喘气地说完一大段话,小道姑停顿一下,又继续碎碎念,“师父们说我年纪太小了,以后才可以去招待那些很厉害的人,所以你等下悄悄的好不好,不能乱跑的,被师父发现了我就要被罚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十三。 十三不可自抑的心软了,摸一摸她软软的头发,柔声道,“姐姐现在就出去,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正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小道姑顿时跟炸毛小猫一般,连拽带推就把十三弄进了旁边一间放杂物的小屋。 “嘘——”她严肃地盯着十三,扫把横在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清虚观的玉真道长此刻正提着十二分的精神,陪着身边的贵客,面上仍要保持着方外人的清寂高深,委实累得很。 走在她身侧的是当今鲁王殿下的长女,淳郡王。鲁王殿下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女,生母出身普通,本人也表现平平,但性格宽厚还是颇受陛下优待,获封鲁王。 清虚观位置偏远,山路难行,在京城的贵人中并不很受欢迎,难得来两位贵客,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毕竟修道人也得吃五谷杂粮,太端着这观中上下几十口去哪里刨食?玉真道长一向很务实。 “郡王殿下,请放心,蒋大人的香火我们日夜都有人看守,白日也有人诵经做法,长命灯点着,时时供奉,定不会有差池的。”玉真道长道,“不是贫道自夸,我们清虚观风水极佳,是山川日月精气汇集之地,来往施主也多,是个有灵气的地方。” 淳郡王身量高大,面容只能说是端正,五官有些厚实,拼在一起就透了股憨的味道。她侧身望身畔落后半步的佳人,声音温柔,“牧白,你觉得呢?” “玉真道长的安排一向都是好的,我母亲生前就笃信羽化之道,时常与我讲授经文,也带我来清虚观,那时候主持还是玉真道长的师傅,仿佛历历在目,结果一眨眼母亲已经故去十五年了。”蒋牧白声音清淡,透出一丝怅然,真叫淳郡王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蒋牧白拉到怀里细细安慰,又怕亵渎了他惹他不快,毕竟她暗暗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守得云开的一天,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手指张张合合,淳郡王的手到底没伸出去,面色纠结,急的鬓角都有了细汗。 蒋牧白抬头望她,眼角若隐若现似乎是暗藏的温柔笑意,“今天多谢郡王殿下,愿意不辞辛劳,陪我来为母亲做法事,牧白会记住殿下的情义。”玉色面庞在阳光下更显得细腻,眉目如画,顿时让淳郡王看呆了去,一时之间有些迷糊。 情义?是说自己陪他上山的事情还是指其它什么—— 回过神来的淳郡王想说几句表白立场好乘胜追击,蒋牧白却早已上前去了,似乎一切又化归无痕。 对待蒋牧白无怪乎淳郡王如此紧张,因为世事都是关心则乱。 在很久以前,淳郡王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蒋牧白的时候就惊呆了,觉得心脏被人猛击一拳般无法自制。那个时候的蒋牧白已经颇有风采,气质温润高雅,令人目眩神迷,就像一株被精心雕琢的玉莲被摆在高高的顶峰,让人心向往之,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甚至从那以后,每每看见清亮月光,淳郡王都会想起蒋牧白,觉得二者之间相类,都是淡泊清澈,汇集了天地间的光华。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虽然她有个郡王的身份,但蒋牧白本身出身高贵,而且还有太孙。她自知无论是地位还是才貌,她和太孙在一起都是被遮掩的那一个,仅仅未来大盛朝主人这个可能就足以让一切黯然失色。 这份心思她藏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后来蒋牧白和出云公子之间的恩怨她也有所知晓,但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有蒋牧白这般人才,谁会选出云那个稻草架子。结果后来太孙和出云公子却越走越近,蒋牧白远走边关,她心中不忿——太孙竟然是如此鲁钝之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更为蒋牧白的遭遇揪心,恨不能以身相替。 闻知蒋牧白回京,她早早就上门问候,却始终不得见,被拒了一次又一次。她并不灰心,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可怜见,一日竟让她和蒋牧白在古玩店中偶遇,她主动出言宽慰他,这才渐渐搭上话。 这次好不容易打听得消息,蒋牧白要上清虚观为母亲做法事,她奔前走后,厚着脸皮提了无数次这才获蒋牧白首肯,答应她陪同前来。 她岂不能小心又小心?这样的好运道可不会时时刻刻砸到她身上。 淳郡王赶紧追上前去陪着蒋牧白。 锦袍混杂着素色道袍,一行人施施然从廊上穿过。 半开的窗缝后面,十三只能看见一群乌泱泱的影子从边上压过来,忽然,一张记忆中的熟悉面庞从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十三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自觉向前一步,想要推开窗。 “姐姐,你别乱动!”小道姑怒了,扫把一横拦在她身前。 “刚刚那人是谁?”十三问,“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子。” 小道姑迷惑,“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 十三努力回想刚刚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一时之间也有些迷惑,变得不确定起来,无论是额头还是鼻子嘴唇,赫然就是那日骑马穿行在雨幕里的人,然而记忆中那个人分明是冷峻的,刚刚那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润气质。 到底是她眼花还是单纯的相似而已?十三心中如被压了块石头。 从后门被小道姑送出来,走在小路上,她忍不住回头。 “牧白,这里这么小看不出藏了这么多经书,你不是喜欢这些么,看上什么就带回去。”书阁内,淳郡王一边对清虚观的馆藏啧啧称奇一边豪气道。 蒋牧白几不可见地皱皱眉头,向前一步拉远距离,随手推开窗,底下一墙之隔的小路上,赫然是那个名为贞安的女子,碧绿罗裙,神情微怔看着他。 “牧白,你在看什么?”见蒋牧白僵在窗边一动不动,淳郡王好奇问到。 “没什么。”蒋牧白收回视线,平静地把窗子关上,“只是一只鸟,刚刚飞走了。” ...... 的确是他,他认出自己了,他为什么关上窗子,他到底是谁? ——一路上,十三都心神不宁,脑海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塞满。 遇到铃兰和碧竹二人的时候,十三突然竟有了种羞耻的感觉,仿佛看见了二人背后的承恩侯府。 她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无耻地动心了。 回程路上,蒋牧白借口有事,在半路就和淳郡王告别,独自离去。 他端坐在马车中,面无表情眼睛闭起,脊背笔挺形成一道优雅的线条,尽管马车很颠簸,但似乎无碍于他。 阿南觉察到蒋牧白心情不好,拉拉阿北的袖子低声问,“阿北,你知道什么事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公子突然就这样了,而且突然要和淳郡王分开,她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我怎么知道。”阿北打住他的话头,“看公子脸色这么差,少说点话。”阿南不知道,他刚刚却是站在公子身后,自然看见了方才那位小姐。 在平城的时候他隐约猜到了公子的心思,那本书至今仍在公子的书桌上,时不时就翻动。若公子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又怎么会牵绊于儿女私情?阿北心内默然,公子踏出淳郡王这一步,就是已经做好斩断所有退路的准备。 突然,蒋牧白睁开眼,“把帘子掀开,散散味道。” 阿北依言,越发的不敢出声,公子这是在嫌淳郡王身上的浓厚熏香。 “等会去查查她的身份,现居何地。”蒋牧白难得透出丝犹豫的味道。 阿北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心中诧异。 然还未及答话,蒋牧白已经烦躁道,“算了。” ☆、第三十八回心底事血痕密布软钉子疲惫意冷 从山上回去后十三便没什么精神,用过晚饭就早早歇下。 赘妻 第20节 十三睡得昏沉,一觉醒来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桌上的灯盏发出一小团光芒。她是被饿醒的,也许是白日爬山耗费了太多力气,晚饭一碗下去跟石子投了海一般,已经消化得没了踪迹,腹中饥肠辘辘,空虚的很,还不时叫唤两声提醒主人快些伺候。 “铃兰?”唤了一声,没有人应,十三便摸着床边披衣自己起来。 到外间才发现,铃兰早已靠倒在小榻上睡得人事不省,一抽一抽发出轻微的鼾声,大抵也是白日被十三连累惨了。 十三把铃兰的鞋子褪下,拿了条毯子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出了门。 腹中空空,实在难捱,十三决定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她没去过厨房,只凭大概的方向摸索。 拐了两个弯,前方有一间屋子灯火明亮,能听见洗锅切菜刷碗的声音,还能闻见一阵菜香,十三知道自己找到了。 靠近了瞧,边上一扇窗开着,里面有一个很胖的中年女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厮。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张姨,那件事是真的么?” “哪件事啊?小侯爷的?”说话的是胖女人,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小侯爷前一阵早就回来了,就在侯府呢,我大姐告诉我的。” “真的?”底下那群人悉悉簌簌小声议论开,“不会吧。”“是真的,那天我看玉姑姑和洪叔说什么,好像就是这事。” “你说小侯爷也不来拜见妻主?”小厮的声音怯怯的。 “呸,她算个什么妻主。”胖子啐了一口,语气越发肆无忌惮,“连累的我们在这个破地方吃苦受罪,本来在侯府干的好好的,说出去多风光,她一来,好了,我们几个一起被打包踢了出来。若是个受宠会讨好人的还有点前程,她倒好,屁都嗝不出一个,天天端着那副读书人的样子给谁看呢,以为自己文曲星下凡呢,读个屁书,还不是个卖屁股的。咱们虽然是当下人的,但好歹是家里挺直腰板,她为了名利连祖宗牌位都卖了,活该一辈子被男人压着。” “张姨,小声点,被玉姑姑听见就糟糕了。”旁边的小厮拦她。 “听不见,这时候谁来这地方,我就同你们说,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又一个小厮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道,“可你们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入赘?我一个老乡的同屋跟侯爷身边的传风认识,听说侯爷给了她十几口箱子,打开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不对,听说有二十箱呢。” “这么多,那得多少钱呀?”周围一片吸气声。 胖女人一拍大腿,“怪道,可惜我没这么大的女儿,不然也送给侯爷好了,一辈子吃香喝辣呀。” “张姨刚刚不还说人家么?” “刚刚是刚刚,有钱不挣是傻子!”说完,她哈哈笑出声来,“这不是女儿还小么。” …… 十三站在窗外,面色铁青,只觉得外面是火里头是冰,骨肉皮肤中仿佛燃遍愤怒之火,血液奔腾几乎爆炸,心底却是冷峻的冰凉,一个声音在说,你当初不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么?她拳头握得死紧,掐出两道血痕。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回房间的。nm 她知道自己可以立刻冲进去,疾言厉色,凭她的口才可以将这群人祖宗十八代嘲讽一遍不重样也没有难度,但她实在无法向前跨出一步。 她知道她若进去,这些饶舌的人定会害怕认错甚至会跪地求饶,但人家怕的认的不是她庄维桢,是那金光闪闪的承恩侯府和荣郡王府的招牌。他们刚刚嘲讽完,自己就紧接着跳进去现场表演一场什么叫狐假虎威么? 真要这么做了,十三觉得自己最后一层尊严都要被撕扯下来放在地上狠狠践踏。 这几日,铃兰和碧竹都有些诧异,小姐明明这几日心情爽朗了许多,常常露出松快笑意,怎么一夜之间又变得寡言起来,只闷在书房读书,问她什么都说好,大有不理窗外事的姿态。 “小姐,不如歇一歇吧,给你蒸了一小笼包子。”碧竹笑嘻嘻端来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香气诱人。 十三抬首,颔首,“多谢你了,碧竹,放在那里吧我等这篇写完了再休息。” 除了逼自己看书,十三找不到任何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办法。 这时,玉姑姑推门而入,“庄小姐,公子的回信来了。” 庄十三停笔,垂眸看玉姑姑手里熟悉的信封,她低声道,“有劳玉姑姑了,先放在桌上吧。” “小姐不拆了看看公子说什么?我好快点拿回信过去呀。”玉姑姑笑意吟吟,殷切道。 “不必了,我知道信上说什么。” 闻言玉姑姑被臊得笑脸几乎挂不住。公子也真是的,姿态摆差不多就够了,这样拿乔,也就庄小姐好性子,一般人早就翻脸了。已阅,已阅,这像是给妻主写的话么?不说小意温柔,至少稍微问候一二笼络一下,就连当年荣郡王,好歹做夫妻的时候还知道摆个笑脸。 公子呀公子,自己说了那一箩筐好话也抵不住你这样不在乎形象呀。 虽然心中腹诽不断,玉姑姑依旧坚持道,“小姐早些回信吧,想必公子盼得急呢,公子他——只是害羞罢了。”玉姑姑这句话说的颇艰难。 十三闻言,思忖片刻,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摆好,望着玉姑姑,面色辨不出喜怒。 “玉姑姑心中所想,十三不才,也略知一二。玉姑姑请放心好了,十三并无悔诺之意,若是小侯爷有什么吩咐与我,我定不会推诿,也会努力和小侯爷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妻夫。” 她语气平淡,但不知为何就带了股郑重其事的味道,叫玉姑姑不敢打断,“玉姑姑,我此刻还有书没有默完,不知能否稍候一阵,写好了我自然会找你的。”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和玉姑姑纠缠萧炎的书信。 玉姑姑碰了个软钉子,僵持片刻终于败下阵来,悻悻而归。 回程路上,她面色严肃,厉声吩咐身边人道:“去把铃兰碧竹都叫过来!” 也许这位未来夫人并不像她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心软好糊弄。 铃兰碧竹二人初始接到吩咐还有诸多猜测,进屋一见到玉姑姑的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问你们,你们在庄小姐身边这几日有没有留意到什么事?” 铃兰和碧竹也不笨,知道是刚刚书房那一幕的余波,越发谨慎。 碧竹小心翼翼道,“奴婢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只是前几日爬山回来之后小姐情绪就有些奇怪。” “说,怎么个奇怪法。” “奴婢具体也说不上来,就是话少了,读书时间变长了,其它的好像也没有什么。” “再仔细想想,那日在山上可遇到什么人?”玉姑姑追问。 铃兰和碧竹一听,顿时浑身发紧,情急之下铃兰猛然想起一事,忙道:“对了,那天晚上小姐好像起来过,奴婢睡着了,身上被批了件毯子。” 玉姑姑闻言,面色不定,半晌,吩咐道:“把下人全部给我叫来。” 到了当天晚上,十三一尝筷子,就发现厨师换人了。 再抬头看铃兰和碧竹,二人虽都同往日一般,举止看不出异常,但十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自然和尴尬。 她突然就有些食不下咽,无趣极了。 何必呢? ☆、第三十九回本无欲何需苟且又逢君阳错阴差 一日下午,铃兰和碧竹正在擦拭家具,突然听得旁边的十三出声。 “铃兰,碧竹,待会我要去趟书铺,你们不必跟着了,就等在家里吧。” 两位侍女忙看十三,十三正在整理书籍,表情寻常,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一般。 “小姐,这不太适合吧,京城你还不熟一个人不安全。”铃兰小心翼翼道,“而且——” “没什么不适合的。”十三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决,“我一个女子,京城天子脚下,能遇上什么危险?若说不熟,我和你们出去这么多次了,知道回来的路就可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像是玩笑般,十三突然道,“你们怕我跑了?”眼神却没什么笑意,盯着二人。 “不敢!”二人急忙低下头。 盯了她们脑袋片刻,十三收回视线向外走去,“你们安心,我很快就回来。” “小姐——”铃兰上前一步,语带祈求。 十三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尽量放柔声音:“你们去找玉姑姑吧,把事情告诉她便是,不会责罚你们的。”说完大步径直朝门口方向走去。 铃兰目送十三的背影离开,面色几经变换,最终重新变得冷静,她对碧竹说:“走吧,去玉姑姑那里。” 听铃兰有条不紊地说完事情经过,玉姑姑默然。 半晌,她才缓缓道:“所以庄小姐让你们来找我?” “是的,小姐态度很坚决,奴婢不敢拦,她看我们害怕,就叫我们过来找您。”铃兰应道。 “不怪你们,她说的没错,是要来找我。”玉姑姑道,“她其实真正是要做给公子看的,她是在表明立场,告诉我们她的底线在哪里,她在告诉公子她并不是可以随意摆弄折辱的人。”那日的事情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根刺,事到如今除了公子自己任何人都补救不了。 哎,罢了,她原本也没想对这位庄小姐逼迫太过。 想至此,玉姑姑道:“以后她说什么你们照办就是,不必为难,要将她当做你们唯一的主子来对待,没什么大事也不必禀告了,大面上不错就行了,其它的——” “随意吧。” 待二人离去,玉姑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这种事,真是越插手越乱……” 京城汇集天下文才,书铺比起平城的来说也大了不止一点,许多以前只听过名字未曾得见的书在这里也能找到。 身影隐没在书架后面,十三再一次见识到了京城人民对八卦的热情。 她正随意翻看着一本诗集,书架另一侧两个书生的闲谈毫无障碍就飘了过来。 “诶诶,你听说了么?萧家公子要成婚了。” “萧家公子?谁啊?难道是荣郡王的——”这人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就是反应激烈,“不会是萧炎?他要嫁给谁?” “不是嫁,是娶。” 听话人发出抽气声,艳羡道:“谁这么好福气?” 十三眉头微挑,惊异非常,又听那人继续道:“我以前看过萧公子一眼,那长得——这样的美人,叫我入赘我也认了。” 十三听到此言忍俊不禁,这人倒也算难得的坦率。 “只怕你没这福气消受。”同行人毫不客气道,“就那脾气,你乐意你娘也抽死你,还有你忘了万安郡王了?” “万安郡王啊……”这人嘟囔一句,“我才不信萧公子能看上她,狗皮膏药一样。” “那又怎么样,人家可是郡王,之前徐家小姐不过是酒桌上写了首诗夸赞萧公子貌美,就被万安郡王打成那样,哪里是普通人惹得起的。” “都要成婚了,萧小侯爷会护着吧。”语气有些不确定。 十三默默在心中答到,这可还真不一定。 …… 等到两人走远了,十三才放好书从书架后现身出来。 总结了一下刚才的八卦,十三大概理出头绪,总而言之就是,单论相貌萧炎可以算绝世无双京城一枝花,所以自己竟也是有人羡慕的。另外萧炎有个强有力的爱慕者,万安郡王,萧炎态度目前不得知,但这位万安郡王日后绝对属于黑名单头一位。 十三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八卦的中心,引来这么多好奇的窥探。她倒挺想对全京城的人民宣告一声,别开脑洞了,这桩婚事没这么多隐秘剧情,萧小侯爷的心还真不在自己身上。 回府路上,刚行至半路,雨突然就下来了。 不过瞬息功夫,就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甚至有点疼,抱紧刚刚从书铺租来的书,十三撒腿狂奔,冲进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店。 一个掌柜懒洋洋靠在柜台上,有气无力道,“这位客官,吃饭还是喝酒?” 赘妻 第21节 “我想躲躲雨。” “本店没这项营生,别挡着我做生意。”掌柜毫不客气道,似乎这连老鼠都没有的地方门庭若市一般。 十三尴尬地摸摸身上,发现还剩十个铜板,放到柜台上,问道:“老板,十文钱能吃些什么?” 掌柜眼皮一抬,一根长棍子一扫铜板就叮叮当当落进抽屉,“粗茶一壶,您坐吧,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吧。”十三干笑两下,“京城物价还真贵。”十文钱平城都够吃一碗加蛋的面了。 “那是。”掌柜轻嗤。 十三彻底没了脾气,悻悻踩着破旧的楼梯板小心往上爬。 到了二楼,一片光亮,这才发现这家小店底下虽然昏暗不堪,二楼却是采光极好,宽敞的窗子大开,外面是密密雨帘,没有一丝杂音,竟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最角落的窗边还有一位客人,前面摆着一壶酒和几叠小菜。 十三上前一步想打个招呼,走进了才看清这人的面庞,不由发出声来:“公子?” 蒋牧白面无表情回首,也是一惊,立马站起身。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还是蒋牧白打破了沉默,他左右看了一圈,略带犹疑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小姐请坐。” 甚至没有多想,十三手忙脚乱就往凳子上坐,结果一不小心衣角带倒了凳子,人也跌坐地上,手挂着桌子边,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呵——” 听到一道短促笑声,十三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局促极了。 真是,为什么又是这么狼狈。 蒋牧白藏起嘴边笑意,替十三倒了一杯酒。 “之前在平城的时候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不敢,当时天气昏暗,也是我没仔细。”十三说到,迟疑片刻,她问,“那日清虚观内果真是公子?” “被你看到了。”蒋牧白仰脖灌下一杯酒,并没有看十三,“我去祭拜母亲。”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和你无关。”蒋牧白想起淳郡王,心中更加阴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我自己都扰了母亲清净。” 眼见蒋牧白露出醉意,十三不由问到,“你还好么?” 蒋牧白并没有答话,而是问到:“这家店你如何找到的?” 十三老实答道:“躲雨。” “真巧。” 十三听不出蒋牧白这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蒋牧白再没有说话,表情沉凝,似乎全部心思都在杯中酒里,十三肚中盘桓了一圈也没想出个好的话头,索性也不出声,长久的沉默中,竟有了一丝默契的味道。 这时,阿北上了楼来,他诧异地发现自家公子和那位小姐坐在一张桌上,他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低声上前说:“公子,人已经离开了。” 他们刚出门就撞上了淳郡王的车队,蒋牧白今日不耐烦和淳郡王虚与委蛇便装作没看见,趁着落雨甩开了他们,藏身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店中。 蒋牧白起身,“走吧。” 眼见他动作毫不拖拉,十三突然有些失落,也不好出声,只干坐着。 走到楼梯口,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十三瞬间有些紧张,她张张嘴巴,最终略带干涩答道:“……如,十三。”鬼使神差的,她不敢在他面前报出那个很有可能会传遍京城被视为笑柄的名字。 “李从善。” 听到自家公子如此说,一边的阿北惊得几乎把眼珠子掉下来。李从善是他家公子平日外出行走的化名,李是荣郡王的姓氏,从善则是他母亲替他取的字。 就算是假名,但公子竟主动向一个女子介绍自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蒋牧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女子的名字,他从未想过和她再见,但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问出口了。 而此刻他并不会想到,因为各自心底的隐秘,他们二人相互报的竟都只是个假名字,兜兜转转寻不见真相。 今日晚上,荣郡王将两个儿子一齐唤去王府吃晚饭,桌上的菜一半是蒋牧白爱吃的,一半是萧炎爱吃的。 等荣郡王和蒋牧白坐了许久之后,萧炎才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怎么这么迟?”荣郡王略微不快。 “手下百十号人都在城外,一来一回总费时间。”萧炎满不在乎道,“我是主将,总不能天天不去安排。” “也别总忙这些,婚事安排如何了?”荣郡王问。 萧炎夹了一筷子肉,吞下去后才道:“应该快了吧,我得问问管家。” “对了,我还不知阿炎的妻子叫什么名字,以后毕竟是一家人。”蒋牧白问。 萧炎不自觉想起之前那几封信下的签名,答到,“庄维桢。”好像挺长时间没收到信了? 这是什么意思,信竟敢不写了,在跟他摆架子么——萧炎不会承认,他有些不爽。 庄维桢?蒋牧白只觉得有些耳熟,但并没放在心上。 ☆、第四十回论局势兄弟夜谈访小院误会难消(上) 晚饭过后,父子三人一起谈了片刻,蒋牧白和萧炎就乖觉告退。 走到王府门口,蒋牧白道:“去你府上” “好。”萧炎简短答到。 一路上二人没怎么说话,回到承恩侯府的时候管家已经把书房收拾好了。 蒋牧白先入,萧炎对周围沉声道:“把四边都守仔细了,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一队亲卫领命。 “基本可以肯定太女要倒了。”蒋牧白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直接抛出最核心的话题,“旨意已经拟好,还没发出来,知道的人整个世上不超过一只手,现在再加你。” 萧炎平静道,“消息可靠么?” “十分可靠,这可是父王埋了三十多年的钉子,好不容易才用上的。” “之后呢,会是谁?”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我认为很大可能会是鲁王,陛下他——”蒋牧白含蓄道,“恐怕还想再做二十年龙椅。” 他想起幼年被父亲带进宫去见陛下,陛下那时年富力强,富有威严,对他却总是和蔼如同最普通的长辈,甚至把他抱在膝头批阅奏章,任由他牙牙学语念着奏章上那些之乎者也。那个时候他心中最了不起的人就是今上,能够看懂写满字的折子,能让周围所有人都听他的话,吩咐事情的时候桩桩件件有条不紊,张弛有度,似乎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别人都听你的?”幼年时他曾好奇问过。 “因为朕是天子,乃天下主人。”当时今上爽朗一笑,指着御书房中一面墙壁大小的堪舆图道,“看见了么,这就是我们大盛朝的疆土,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大盛更繁盛的土地,这上面的子民都是大盛的子民是朕的子民,皇帝就是让万民生息的人。朕握稳了车头,大盛上下才能井然有序,百姓才能有所饱腹,安居乐业,让大盛朝的威仪感化四方。” 后来,陛下年纪渐长,内宠渐多,子孙繁茂,他也就越来越少入宫了。 蒋牧白神情复杂,“陛下已经不是刚登基的时候了,他太怕死太怕被骂,总希望每一处都安安分分和气一团,可太平盛世不是大家一起扯张皮出来就可以的。” “那么,淳郡王将来会成太孙?”萧炎肯定道,“你要嫁给她。” “是的。” 萧炎却突然发问,“我一直不太理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若要权势地位,我们一门已是极盛,你不需要把自己搭进去,我猜过你是为了后位,毕竟是天下之主,但又觉得不像。” 萧炎的眼神犀利,暗藏锋芒,不给蒋牧白退缩的机会,仿若又成了疆场上与敌人厮杀的将军,“作为父王的儿子,你的兄弟,我认为我有资格知道。” “你没有想错,我为权势。”蒋牧白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其它办法我都试了,但只有这一个,阿炎不觉得这是最快的办法么?” 他霍然起身望着萧炎,“在边关的时候,阿炎不是也说过么,如今强邻环伺,各部都是蓄势待发之势,明面上对大盛称臣俯首,暗地里却都包藏祸心,时而劫掠边境,百姓不堪其苦,边户十不存一,有出路的纷纷内迁,如今蚕食之行已现,鲸吞之举阿炎觉得还会远么?” “当此时,陛下却为自己身后之名一味忍让,以为能以黄金丝绸换得安康,岂不是愚蠢!”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陛下年事已高。”萧炎犀利指出当前的局势。 只要有足够耐心,凭借荣郡王府积累的权势,总能一点点抹掉今上的错误。 “可是我不愿意等了。”蒋牧白傲然道,“蚁穴已经生成了,难道要等它们繁衍生息难以断绝之后再来一只只抓?只怕大厦将倾,已危矣!我若是愿意入朝慢慢磨砺,二三十年或许能收拢权柄,可那时候恐怕已非人力能挽回的了,终将遗祸子孙。” “嫁给淳郡王便会如你所愿?”萧炎问,“后宫之人,掣肘更多。” “淳郡王生性优柔寡断,耳根子软,而且对我痴心一片。”说到这,蒋牧白语气微妙,“同其他比起来,这不是代价最小的办法么?” 他自幼苦读,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够成为儿时憧憬成为的那种于天下万民有益之人。后来男科举日益壮大,他以为所学终有用武之地,满怀期待,却只被发配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每每还要被同朝女子议论,都觉得男子为官不过是装点门面充数用的花瓶而已,讨陛下开心罢了。 他安慰自己,不过只是一时之困,做出点实事总能被人看见,于是他耗费数年心血一心一意扑在官庄的事情上,亲自东奔西走,可是最终官庄还是被毁了。 若他不能站在最高处,便是再呕心沥血又能如何,依旧只是空中楼阁。 “阿炎,你难道不曾怀疑过大盛朝的未来么?” “自然是想过的,不过我清楚自己脾气不好,更不耐烦看人脸色,当年我会离开京城也是不想被搅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萧炎起身走到墙边,摘下墙上高悬的宝剑扔到蒋牧白怀里,昂然道,“但是我有剑,有兵马,只要我在,杂胡就休想进犯一寸。” 蒋牧白揉揉被砸得生疼的肋骨,拇指挑开一寸剑身,白光乍现,寒意逼人,果然和萧炎很般配。 “这段时间你要小心行事,不要露出痕迹被有心人觉察。”蒋牧白叮嘱道,“另外万安郡王——”蒋牧白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你就再忍忍吧。” 万安郡王的母亲庆王一支在宗室里很有影响力,一直是坚定的太女党。自从萧炎回京,万安郡王已经被承恩侯府的大门拦了不知多少次,甚至守在了萧炎出城的大道上,可谓是挖空心思。 萧炎冷笑,“蒋狐狸,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我会不知?” 又相互说了几句,蒋牧白的注意突然被萧炎桌上被压在一沓书下面的几张信纸吸引,“这是什么,摆在这个地方。”他随手抽出一张。 萧炎原本正背对着他把剑挂好,听到声音转过身一看发现蒋牧白在看自己东西,顿时不悦,劈手夺过信纸,“胡乱看什么?这是我的。”用力塞回原处。 然而已经迟了,蒋牧白早已看清了信纸最下端的三个字,“庄维桢?这不是你那位小妻子么?我不知晓你们已经开始鸿雁传书了,就是阿炎小心莫被人蒙骗了去,毕竟你没什么经验。”表情关切,全然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萧炎最恨蒋牧白这种表情,从小到大没一次好心的,咬牙道:“经验还不是练练就有了。” 蒋牧白哈哈大笑。 ☆、第四十一回论局势兄弟夜谈访小院误会难消(上) 赘妻 第22节 十三提着笔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出神,一旁的碧竹满脸欲言又止,几经纠结终于喊了出来:“小姐,你笔上的墨要掉下来啦!” 一嗓子挽救回一张纸,顺便喊回十三的注意力。 “真是的,小姐最近怎么总走神。”碧竹嘟囔道,“跟你说话也不理奴婢。” “有么?”十三装傻,下笔刷刷写了四个字——难得糊涂,吹吹干塞进碧竹的怀里。 碧竹不识字,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 “是我最近感悟。”十三随口道。 难得糊涂,糊涂难得,有些事情就不要再去回头细细计较了。心动又如何?自己已经注定要入赘承恩侯府当萧炎的妻子,趁早掐断这种心思对谁都好,就同萧炎好好相处下去,也未曾是件坏事。 不一会,玉姑姑出现在门外,轻敲了下门。 “庄小姐,刚刚传来消息,公子检完兵马,回城的路上会过来一趟。”玉姑姑说到。 “萧炎,不,你是说萧侯爷要过来?”这个消息倒真是出乎十三的意料,她本来以为直到婚礼她都看不到萧炎长得是圆是扁了。 萧炎,那个号称美艳绝伦脾气也糟糕透顶的未来——夫君么?她一时间很难将这个等号画起来。 见玉姑姑原地站着,十三不明所以,用眼神示意她,下文呢? 没料想,玉姑姑殷勤道:“小姐不打扮打扮么?”你难道不想迷倒我家公子? 说着就招呼铃兰和碧竹,“快带小姐进去拾掇拾掇。” 玉姑姑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审美眼光往后放两千年也是拔尖的那种,碧色罗裙,藕白外衫,将十三身上最吸引人的温厚的书生气息烘托得恰到好处。 十三自己往镜前一站,发觉自己也能勉强称个清俊的美女子。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十三对此甚为满意。 听说萧炎长得极美,自己若是原先那样平淡无奇,岂不是从气势上就未战而败?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这位萧小侯爷过一辈子,怎么也不能在第一面就被压倒了,做人妻子的,总要拿出点架子才行。 十三头颅微昂,将裙子抖落整齐,理好边角的形状,挺直脊背往椅上一坐,端了杯茶边喝边等,还顺带盘算着见了萧炎要如何如何说,若是萧炎撒泼要如何既不失威严又潇洒地制住他,凡此种种不一而论,瞬间思绪万千,直叫她想得斗志昂扬。 可是,她喝净了一壶茶,又重新沏了一泡,萧炎仍旧没有出现。 十三被冷硬的木头椅子折磨得脊背生疼僵硬,从端坐变成了侧坐,又从侧坐变成了靠着坐,仍没等到萧炎的倩影。 至此,她心底暗叹,萧炎的驭妻之术无招胜有招,似乎高过自己的驭夫之术不少。 其实委实是十三高看了萧炎,他根本就还没有动过管教十三的念头,确实是从城外大营回来的路上被耽搁了。 萧炎勒马,阴沉着脸看挡在前面的女子,口气不善:“万安郡王有何见教。” 女子表情沉醉,深情款款道:“好久未见了,阿炎一如从前。” “我记得我和万安郡王似乎并不熟悉。”萧炎道,“万安郡王莫不是记错了,别挡着我的路。” “你要成亲的事情是真的么?”万安郡王盯着萧炎,语气有些痛苦,“为什么,宁愿随便找个人也不愿意接受我?” “干卿何事?”萧炎叱问。 “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那个女子根本配不上你……”万安郡王有些激动,唾沫横飞。 萧炎不耐烦和她纠缠,直接调转马头扬鞭一抽就走了,甚至没有管旁边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蒋牧白,头也不回就跑远了,把万安郡王的声音丢在空气中。 蒋牧白见状朝万安郡王一拱手,向萧炎追了过去。 为了了解军营的状况,他今天和萧炎一起出了城,没想到顺便看了场苦情小姐无情郎的戏码。 “你跟着我干嘛?”萧炎骑马在前,拐进一条民巷,头也不回地问。 蒋牧白道:“正好今日无事,去看看我那未来弟妇是何方神圣,不然走在街上都不认识得罪了怎么好?” “随便。”萧炎懒得理他。 到了小院门口,二人停马,自有侍从过来接应,萧炎和蒋牧白一前一后进了小院。 玉姑姑在院门口看见二人,喜不自胜,步履匆匆迎上来,“公子。” “人呢?” “就在后面屋里坐着呢,等半天了。”玉姑姑努努嘴示意道。 一行人正准备进去,忽然一个小厮面带苦色赶了进来,在萧炎身侧低声道:“公子,万安郡王找过来了,就在门口,我们弄不走啊,非要见你。” “混账,属狗的么。”萧炎一听黑了脸,捏紧鞭子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我亲自解决。”继续让她嚣张下去,他萧炎两个字倒着写! 一边玉姑姑见状,也埋怨道:“这万安郡王未免欺人太甚,二公子又看不上她,反倒连累了二公子的名声。” “玉姑姑消消气,我们在这等等阿炎就是。”蒋牧白无所谓道。 万安郡王是个没脑子的,除了出身一无是处,惯会出风头,有这样的人遮一遮阿炎的锋芒也好,流言蜚语总好过十万大军惹人忌惮。 “我的地盘你也敢跟来。”萧炎再不顾忌,冲万安郡王冷笑,“你生来耳鼻口眼,除了跟着男人,还能做什么?我要是庆王爷,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会料理门户,留你个废物败坏门庭简直惹人耻笑。畜牲不通人语,但好歹还知道捕猎觅食,你身无寸功,衣食住行全凭母亲供养,还沾沾自喜到我面前惺惺作态,看来比畜牲还不如些!” “你——”万安郡王面色大变,周围侍卫们都看着,萧炎如此做派分明是故意羞辱她。 她胸膛一股一股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好半天才上前一步狠狠盯着萧炎,压低了声音语气阴沉道,“你今天神志不清,我不同你计较,不过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才来提醒你,那女人的父亲可是出身青楼,这样的女人你也愿意要,真是自甘下贱——” 话未说完,她猛然一声惨叫,萧炎的鞭子直接从她身上抽过,快得看不清影子,鲜红的血迹很快渗了出来。 原本被支使到两边的侍卫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围拢上前挡住万安郡王,“大胆!” 萧炎嗤笑一声,懒得看那些乌合之众,昂然挺立直接冲万安郡王不客气道:“这一鞭子你给我记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挑的女人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再被我知道你多说一个字,休怪我剑下无情。” 他稍微停顿,环视了一圈四周,厉声道:“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凛气逼人,竟生生迫得一圈侍卫大气不敢出。 等万安郡王一行人逃远之后,萧炎神色不明,唤了一声,“传风!回府。” 另一厢,十三喝了太多茶水,腹中实在耐受不住,决定先出去解决了再说。穿过小路,从花草中穿过,她突然隐隐听得另一边玉姑姑的声音,“公子。” 她心思一动,莫不是萧炎来了? 思及此不由上前两步,从草木的稀疏光影中,她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和玉姑姑面对面站在门口,玉姑姑向他行礼,竟是要走的样子,莫非他又改主意了不进来了? 十三努力将视线聚集在那个男人身上,希望看得更清楚些,似有所感般,那男子转过头来,十三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公子,怎么了?”玉姑姑关切地发现蒋牧白有些出神。 “无事。”树影下似乎有人,大概是那位女子吧,只这回阿炎走了却不好擅自进去了。 蒋牧白朝玉姑姑道别:“我先走了。” “公子慢走!”玉姑姑热情洋溢喊道。 玉姑姑唤他公子,之前那人果真是萧炎么?十三心神不宁地回了房,正遇上一脸笑意赶过来的玉姑姑。 “刚刚萧侯爷来过了?”十三问。 玉姑姑面色尴尬,“庄小姐莫见怪,公子突然有急事就走了,临走还让我好好伺候小姐。” “他——”十三心里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一个隐秘的角落在欢欣鼓舞,如擂鼓般拍打着欢快细碎的拍子。 这种欢欣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只是空梦一场。 想起那个名字,十三忐忑问到:“他的父亲,就是荣郡王是姓李么?” 玉姑姑一脸莫名,但还是耐心答道:“是的,荣郡王的父亲是今上胞弟,正是嫁入了李家。” 萧炎脾气不温柔,刚刚回京,父亲姓李……之前的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十三一个人窝在圈椅中抱着软枕想得出神,原来他就是萧炎么,可怎么竟没认出自己呢,不是有画像么?不过画像这种东西怎么看也看不出形状吧,十三安慰自己。 她想起幼年时经历的那一面,萧炎那张精致神气的小脸渐渐与今日门口那张俊颜重合,越回想越觉得这两张脸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鼻子的轮廓很像,眼睛都是单眼皮,没有表情生气时也像…… 萧炎和蒋牧白二人本就是兄弟,和荣郡王一脉相承,自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如今十三先入为主,自然越琢磨越认定所谓李从善便是长大后的萧炎。 其实他的脾气也不算很坏,按大盛的标准是清冷了点不讨人喜欢,但—— 想起平城雨中相会的那一面,不知为何,十三面上泛红,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兴致勃勃就决定去找玉姑姑。 “玉姑姑,能帮我说一声么,我想见见萧侯爷。”十三略不自然地请求道,把玉姑姑惊了一下,这位庄小姐连公子面都没见着,怎么突然开窍了? 几日之后,从平城快马加鞭的消息传到了承恩侯府,因为有了方向,这一次调查很顺利。 从雪娘落难被救到十三出生,而后到十三长大读书,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都详尽记录了下来,洋洋洒洒有好几大张。 萧炎眉头紧锁,一页页翻看过去。 “公子。”传风低头,羞愧道,“当时时间紧,没往深里查,官府的文书上记载庄小姐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想到庄小姐的身世会——”他跪下来,“请公子责罚。”无论如何,出身娼门,这样的女子是配不得承恩侯府的。 萧炎没有出声,依旧沉默地看着,里面的事迹写得很仔细,仿若亲历,他能看到一个病弱的小小姑娘,渐渐长大,一个人挣扎着支撑着父亲和奶娘艰难生存,她进过赌坊,写过画本,卖过字打过杂,但似乎无碍于她长成一棵宝树,她温文有礼,读书上进,再向前一步就能改换门庭光宗耀祖,却—— 而且,原来在他之前,如九斤刚刚开始生病的时候,玉人馆背后的某位夫人就曾想逼她入赘自家的傻儿子,如九斤誓死不从带着女儿出走玉人馆,生活彻底没有依傍,这才有后面的一切。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这一次是她自己愿意的。 萧炎一向是看不上甚至鄙夷那些出卖自己肉身的男子的,但此刻他发现他竟厌恶不起来,甚至是有些隐隐的羡慕,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的为自己奉献一切。 “把这些烧了吧。”萧炎说,“另外把平城的痕迹料理干净一些,我不希望这桩事被人再翻出来,父王那里把嘴巴闭紧了。” “是。”传风点头应诺,突然想起另一事,试探道,“公子,玉姑姑传来话说庄小姐提出来要见你一面,已经说了两回了。” “她要见我?”萧炎的直觉就是拒绝,“以后再说吧。” 原本的计划是要好好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可是他如今却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恰当。 从未曾想过,他们竟在很久以前就有过交集。他努力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那个跪在马车中的女孩子,却只能看见一个瘦弱的模糊身影,十数年,她到底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段时间她的事不要报了。”萧炎略有些烦躁地说。 ☆、第四十二回谈政事两心相契使心计十三成拙 “玉姑姑,萧侯爷仍然不愿意见我么?”十三又一次求证道。 玉姑姑无奈道,“侯爷最近事务繁忙,小姐是有什么事么,不如我帮你通传?” “不了,侯爷既然忙碌,那便作罢好了。”十三婉言谢绝,内里却也不由憋起了火。 这样把自己一直晾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得忙成什么样才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他不愿见就罢,自己也不惜得求他。 十三又恼又气,打定主意,除非萧炎主动上门,自己再也不求他见了,决不能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决心下得很好,但当她去书铺还书路上不自觉拐进那间小店,重又发现那个身影时,仍是无措了片刻。 “如小姐。”蒋牧白看见她,立刻起身。 蒋牧白一时无法辨明自己心中是不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十三稳稳心神,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招呼了句,“李公子。” 什么李从善,让你继续装好了,你在明我在暗,怎么算都是我的盘面大。 赘妻 第23节 发现意中人就是未婚夫,最初的惊喜过后,十三越想越是不舒坦。 虽然知道萧炎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可是当知道意中人根本没认出自己这位未婚妻,十三就觉得没那么痛快了。 以后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十三暗搓搓地下决心——她没来由地相信“萧炎”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刚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目光触及到蒋牧白面前的书,声音不自觉就变柔软了,“这个你还留着?” 蒋牧白正在看的正是当初平城误拿十三的那一本书,已经被翻得很旧,但边角整齐,打理得很好。 十三目光扫去,发现自己原先写的批注边上又围拢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字体,两种字迹密密麻麻靠在一起,透着股子亲昵,不觉有些面上发热,“让你见笑了,都是狂妄之语难登大雅之堂。” “我倒觉得你写得很好。”蒋牧白道,“许多观点同我不谋而合,竟似神交已久。” 这本书内容本身平淡无奇,讲些治国理政的箴言顺便掺杂些评议史实的言论,难得的是空白处的评论,虽然朴实但是言语中条理清晰,鞭辟入里,能看出批注之人眼界开阔,思路也是大开大合,许多想法令人眼前一亮,和他平日所思不谋而合,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以往许多腹中不成形的想法在这里也找到了答案。 越读便越是觉得激动,只觉世上竟还有如此知心之人,就一直把这本书留在手边,无事时翻翻,添一些批注,不知不觉就写得满满了。 蒋牧白的评价太过褒奖,十三不好意思道,“哪里,都是些胡乱写的东西,纸上谈兵,真正用起来也未必管用。” “这是另一回事,理政于实际处本来就要广积经验、细致探访,但这些思路能提出来就已经不易,不是死读书的人能想出来的。”蒋牧白道,“世上没有一蹴而就包治百病的办法,具体实践日后再一边尝试一边细细修改就是。” 蒋牧白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十三的思路每每都颇有新意,有一种从高处向下排兵布阵的感觉。 其实这完全得益于十三前世的见识,后世之人比起前世的最大优势就是所谓经验,历史大趋势都是相似的,自然就能跳出当前的时间局限。十三前世读书甚杂,虽然历史政治并不精通,但每样都懂些皮毛,大面上能说出来。但前世的皮毛到了这里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时而细细咀嚼提炼,自然有所裨益。 对这一点十三也有自知之明,这和自己本身的天分并没什么关系,所以向来不敢居功。 “我们还真有缘分。”望着对面的女子,蒋牧白突然轻声叹息。~更~多~好~书~请~访~问~ 糯 米 论 坛 已经是第四面了,在如此大的京城他们也能遇上,是上天执意要让他们相识么? 刹那间,蒋牧白突然想试一试放任的感觉。至于之后要如何,以后再想便是,至于现在—— “贞安?”蒋牧白手指划过扉页上的名字,含笑道,“我可以叫你贞安么?” 这一笑恍若万物复苏,不复之前的刻意疏离,十三被晃得一愣,讷讷道,“好。” 蒋牧白笑得更灿烂了,不同于以往,这次是发自于五脏六腑,来源于胸腔深处最畅快的笑意。 “贞安以为,当前大盛朝的积弊在何处?”蒋牧白毫不顾忌问到。 突然被提问,十三有些猝不及防,但也不想被心上人看低了去,遂悠悠反问到,“从善以为呢?” 一声从善宛转悠扬,来了招以攻代守。 从善二字一出,蒋牧白心口仿佛被蜇了一口,酸酸麻麻的,深吸口气道:“不若我们二人一起沾了酒在桌上写下,而后看各自答案如何?” 十三觉得有趣,欣然答应。 两个人于是都用手指沾了杯中酒,在各自面前的桌上疾书。 写罢,两人抬眼看对方的字,只见一个写的是,“杂胡,豪强”,另一个人写的是“边境,外戚”。 看完两人都笑了,蒋牧白拍手叹道:“贞安真知己也。” “从善见笑了,实在是这两者已成大盛朝头顶上明晃晃的利剑。”十三道,“我想好好过日子,自然得多想想,万一起了乱象最先遭殃的肯定是我这样的升斗小民。” 十三继续说到,“杂胡聚集在边境之地,觊觎我中原久矣,我又听闻杂胡王庭新任可汗,精通汉文,晓诗书,常派使节往来学习中原技艺,分明所图甚大。” “可笑的是前年胡人灾荒,劫掠我大盛边城,那可汗一封书信唤陛下一声舅舅,陛下竟就真的罢手了,还拿着大盛子民辛勤劳作的粮草去抚恤灾民,这样还有小人鼓吹这是上国威仪,泽被四方!”十三无法理解,万邦来朝的美名就这么重要么,哪怕打断了骨头也要咬牙撑出所谓上国气度。 “贞安以为她们是无缘无故说的么?言官收了胡人的礼,自然要帮他们说好话。”蒋牧白冷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为眼前之利竟不顾后世子孙。” 他沉吟片刻,“今上的后宫和前朝不一样,今上是男子,子孙繁茂,大家世族几乎都有女子在后宫,为的就是那把龙椅,今上施政也颇多依赖他们,用纵横之术牵制四方,但这些家族树大根深,彼此又关系错杂,如今他们气候已成,为了皇位虎视眈眈,眼下已是烈火烹油,再不制一制他们的势头,怕要天下大乱。” “杂胡和豪强,我以为,这是大盛如今最要紧的两个痼疾。”他昂然道。 “从善真知灼见。”十三赞道,她没想到“萧炎”心中所想竟然和自己如出一辙。 两人又聊了许多其它的,从时事到各地见闻,又从诗词到京中逸事,越聊越投机,到日暮西山,仍意犹未尽。 蒋牧白抬眼看天,原本目光中的笑意散去,又沉静下来,“如小姐,时辰不早,该告辞了。” “的确。”十三道。 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似是要等对方先行。 又坐片刻,蒋牧白突然出声,“如小姐可有家室?” 十三心里暗笑,决定逗他一逗也出出这些天的窝囊气,遂道,“有一未婚夫。”见“萧炎”目光晦涩,怡然反问,“李公子呢?” “算是有吧。”蒋牧白只觉得好似三伏天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冰冷透骨。 ☆、第四十三回表错情糊涂受领询梦一疑云已现 从小店回来后好几天十三都在后悔,那日不该故意刁难“萧炎”,他答完那句话后脸色难看极了,随意告别就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十三有些懊恼自己的小肚鸡肠,当时把话说开不就好了么,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皆大欢喜,现在好了,以后他知道真相平白要生出些隔阂。 思及此,她唤来铃兰研墨,决意写封信给萧炎挑破身份。 墨磨好了半天,十三咬着细细的笔杆也没落下第一个字,思过来想过去,都觉得不适宜,似乎总差了些什么,最后她决定放弃各种曲折隐晦的诗文,直接坦率心中所想,便是被笑话一次也无妨。 “自平城之会,慕君久矣,辗转反侧,忧思难忘。”细细写下这行字,笔中带着股缠绵的味道,怕萧炎不开窍,特意强调了下自己的身份,“十三敬上。” 写完后很得意地封了信封,标上庄维桢三个字,交到铃兰手上,“铃兰,帮我把这个交给侯爷,让他务必要看,就说看了以后自然明白。” 如此郑重其事,铃兰不敢怠慢,马上就去找了玉姑姑,当天晚上这封信就到了萧炎桌上。 双林和传风二人偷眼瞟自家主子,万分好奇庄小姐到底写了些什么才让公子露出这种奇怪表情,既怒且喜,想看又看不下,想丢又丢不开,实在是纠结得很。 好半天,他们才听到自家公子不那么有说服力的轻骂,“下流。” 因为前一阵那份详尽的报告,萧炎知道十三的小名,也知道他们多年前曾在平城相会,是以并不对这封信的内容奇怪,只以为十三指的是当年之事。 萧炎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但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么多年前十三就对他倾心难忘了。 “小小年纪,怎么就……”萧炎没说完,声音就低了下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厌恶。 强自镇定,他把信递给双林二人,轻咳一声无所谓道,“她写了这样的信你们看看,帮我参详一下该如何回。” 扫完信上的句子,双林二人脸色发红,没想到未来夫人平日一声不吭,写起情话竟是这么——勾人。 双林想了想道,“公子,你想让庄小姐怎么以为呢?” “如此轻狂之语不能顺着她。”萧炎斩钉截铁道。 “那就不理?”传风问。 萧炎犹豫,“如此似乎不大妥当。”他拍板道,“拿笔来,我亲自回她。” 他提笔刷刷就写到,“当日狼狈历历在目。”姿态摆得足够高,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么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蒙骗过去的。 可写完后又觉不足,画蛇添足补上一笔,“然实则率真可爱。”别人说了这么多句好话,回她一句算还礼了,毕竟是自己夫人,还是给些面子好了,萧炎心里寻摸。 十三这几日心情不错,首先就是收到了“萧炎”的回信,当然她把主要关注点都放在了后半句话上,另一件就是她收到袁成佩的消息,她要进京了。 袁成佩在家中呆得郁闷,和家里人相看两相厌,索性卷了包袱到京城来闯荡。 她给十三递了信,两人约好在她住的悦来客栈见面。 十三此行便是来见许久未见的好友。 “十三!”刚踏进客栈,十三就听见了精神的招呼声。 她左右四顾,才顺着声音看到了袁成佩的脑袋,正在二楼栏杆边趴着看自己。 十三也挥挥手,回道:“梦一!”大步走上楼去。 袁成佩将她用力一搂,“贞安,好久未见,你还好么?” “我很好,梦一,快放了我。”十三拍拍袁成佩的肩膀,“你和阿放还好么?” “好,都好。”袁成佩哈哈一笑,“你走了以后守之嘴上不说心里记挂惨了,饭都少吃了许多,你不在她也算独领风骚,风头被她一个人出尽了,她让我给你带话她过了春闱就来京城。” 袁成佩拉着十三进房坐下,重新又上上下下打量她,发现自己好友打扮鲜亮,精神也颇佳,嘴边含笑,丝毫没有她之前预想的各种可怜。 “还好他们没有欺负你。”袁成佩嘟囔道,“之前我担心死了,看你这样就放心了。” “放心好了,梦一。”十三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袁成佩敏锐地察觉到十三话语中的异样,狐疑道,“你莫不是被那小侯爷美色迷倒了?贞安,你可不能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要吃亏的。” “胡说什么呢。”十三嗔怪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来京城是要干什么?” “家中呆着也是无聊,就进京城来了,说不定能大干一场。”袁成佩道,“知道蒋牧白么,就是你那萧小侯爷的哥哥,是有人把我介绍给了他,帮他打理产业。” “蒋牧白?我是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从未见过。”十三摇摇头,“听说是个十分有才学的男子。” “何止是有才学,而且长得特别俊逸,待人温和,笑起来舒服极了。”袁成佩兴致勃勃介绍到,“他听说我也是紫阳书院的学子还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 “他问什么?” “他问我紫阳书院里有没有姓如的年轻学子。”袁成佩道,“你说奇怪不?” 十三也是莫名,如这个姓很少见,蒋牧白从哪里想起要打听的。 “那你是如何说的?”十三问。 袁成佩翻个白眼,“当然是说没有啊,我们书院根本没有姓如的,我也变不出来给他。” 蒋府内,蒋牧白在桌前闭坐了有半刻钟,面前摊开的正是十三那本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阿北和阿南不敢打扰,只有候在旁边。 终于蒋牧白睁开眼睛说话了,“阿北,当日在平城山上我们的确是看见袁成佩和十三在一起对么?”明明看见过他们两在一起,为什么袁成佩却说不认识? “是的,公子。”阿北答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她根本不叫如十三,她在隐瞒。”蒋牧白笃定道,“她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想起那日十三说她已经有了未婚夫,难道是为了这个?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他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吩咐左右道:“去平城查一下贞安和十三这两个名字。” ☆、第四十四回叹往事老奴提醒心意明牧白许嫁 这日,蒋牧白整理罢最近的公文去找荣郡王,却没有找到荣郡王,只看见洪叔一人。 不由问到,“洪叔,父王在哪里?就他一人么?” 赘妻 第24节 洪叔老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平常又深了许多,皱成一团,意味深长道,“今天是那人忌日,王爷不让人跟。” 蒋牧白默然,他是知道父王心里面有一个女人的,西平侯廖青,曾经被传为军神的女人,据说一杆银枪使的出神入化,七进七出平定叛乱,在大盛朝名声鹊起。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去世了。 “父王当年同廖将军到底——”蒋牧白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时候父王总会消失一阵,似难以忘怀。 “廖将军是旧伤复发去世的,当年廖将军小时候在宫中给皇女做伴读,就住在宫里面,和王爷也相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个旧伤也是一次为了救王爷留下的,一辈子也没有好。” “她爱慕父王?”蒋牧白问。 “不,她爱的是这天下太平。”洪叔摇头,“她有夫郎,是家中长辈替她定下的,是个十分贤惠的男子,和王爷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 “王爷年轻的时候性子跳脱,最不喜欢廖青那样成熟持重的,因此关系其实并不怎么好。”洪叔继续道,“但天意弄人,王爷后来才醒悟过来自己最爱的竟然是廖将军,但已经迟了,廖将军眼里已经有了其它人,王爷使了许多办法,求皇上赐婚,还找了她未婚夫的麻烦,结果被廖将军不留情面拔剑相向。” “王爷至此才彻底死心,廖将军成婚生子,王爷也嫁给了状元娘子。” “父亲他,仍然忘不了那个人么?” 洪叔和蔼地看他一眼,“大公子,你自小就懂事,做事也喜欢井井有条,但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对一个人念念不忘,这种遗憾不会消磨,反而会随着时间一日日执着,人都是这样的。” “所以啊,公子,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千万要抓紧了,不要像王爷一样抱憾终身,这种痛苦便是再多名利权势也没有办法弥补的。”洪叔出神道。 当年荣郡王痛苦不堪的一幕幕仍旧近在眼前,他看着自己带大的孩子日日悔恨却帮不上任何忙,至少,他不希望这种痛苦延续到两位小公子身上。 “公子啊,洪叔知道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孩子,但不要忽略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候错过就来不及了,怎么样也追不回来。”洪叔认真道。 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么?蒋牧白想起十三的面庞,他想见十三,想和她畅谈这些时日所见所感。 他想要见十三,每天都能见到。 可这时候时候蒋牧白细细回想,这才惊觉对于十三,他所知道的东西少的可怜,她年方几何家在何处,他一概不知,甚至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 譬如此刻,要想找到十三,除了在小店傻等,他竟没有其它任何办法。 蒋牧白心里乱极了,连续呆了两天没有碰上十三他甚至有些松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见了十三要如何说,他能放弃原先费尽心力所铺好的一切,换种办法从头来过么。 但再次看见十三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时,蒋牧白突然就有了决定。 他大步向十三走过去,阴影笼罩住十三的身形。 十三被他架势吓住,不明白“萧炎”为何一脸如此严肃的表情。 蒋牧白居高临下看着十三,问到:“你可愿跟我走?” “啊?”十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难道不是爱慕我的么?”蒋牧白问得极其直截了当,不留十三后退的余地。 十三霎时尴尬,低头不语,纯当默认了。 “婚约交给我,我来解决,我——”决定嫁给你了。出于作为男人的那一丝矜持,蒋牧白隐没下最后未尽的话语。 深深看了她一眼,蒋牧白雷厉风行,离开了小店。 被丢在原地的十三深深迷惑,“萧炎”刚刚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什么婚约交给他处理,他要怎么处理? 十三越想越糊涂,但隐约的有一种不安,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蒋牧白敲开了承恩侯府的大门,神色坦荡,平静地对萧炎说,“阿炎,我决定放弃淳郡王那边,我要嫁人了,计划重新修改。” “咳咳咳——”萧炎正在喝茶,闻言迸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一向冷心冷肺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蒋狐狸如今主动说要放弃几乎唾手可得的权印,改而嫁人? 蒋牧白嫁人?真的有女人敢娶么? “对方是什么人?”萧炎斟酌问到,“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过?” “是我的心上人。”蒋牧白展颜一笑,“至于没有提过,我现在不就在和你说么,她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蒋牧白一向是个雷霆果断的人,既然自己的期待出现了一点小偏差,那么计划也毫不犹豫随之跟上。他心中原先的布局现在添加了一个新的条件,如何在不影响自己婚事的情况下尽快收拢权力。 “她是哪户人家的女儿?”萧炎问,莫不是蒋狐狸决意放弃淳郡王,改从世家巨族那边下手? “不是谁家女儿,她出身普通。”蒋牧白道,“可我不希望她被辱没,她是个极好的女子。”郑重其事地,蒋牧白似是宣告一般对萧炎说到。 心底的那股不安仍旧没有消去,有什么在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萧炎怔然,从小到大,牧白很少对什么东西流露过格外在意的情绪,这一次,看来非比寻常。 这几日十三没有出门,待在家中闭门苦读,春闱越来越近了,她不敢再分心。 她背默好文章,一看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便决定出去透透气,结果刚一打开书房门就看走廊上来来往往,下人们手提水桶,拿着掸子抹布之类,似乎在大扫除。 她叫来碧竹,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怎么突然打扫?” “小姐读书都读忘了么?马上就快要过年啦。”碧竹兴奋道,“玉姑姑吩咐今天上下全部清扫一番,都会有赏钱拿。” 过年啊,时光竟过得如此快,自己离开平城也有小半年了,十三一时怅然,又想到平城的如九斤,不知道父亲现在一个人生活如何,自己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也不知父亲能否适应。 碧竹未觉察出十三的黯然,兴致勃勃道,“小姐,玉姑姑刚刚让我带话给你,年底时候郡王府会举行宴会,公子要带你过去呢。” 每年年底京中各家均会举行各式各样的宴会,萧炎这次带上十三出席,就算要正式将她身份宣告了。 十三浮起笑容,“告诉玉姑姑,说我知道了。” 之前所有种种都过去罢,路是人走的,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会好好珍惜。 ☆、第四十五回费苦心梳妆备宴不经意端倪终露 十三心里抱定主意要和“萧炎”坦率心意,更决心要和他和睦相处。她自认自己和“萧炎”之间不乏共同语言,也算是两心相悦。 心中定下来后,十三心情一片宁静,只静静等待宴会那一日。 玉姑姑送来了各色衣裳首饰,十三这一次没嫌麻烦,把不同颜色的衣裙来回搭配了遍,最终敲定了一条黄色的裙子,颜色既鲜亮又不会太打眼。 正试着,门外来了人,是玉姑姑的声音,“小姐。” 十三打开门,玉姑姑进来见十三穿着新裙子,夸赞道:“这条裙子很衬小姐呢,穿着很漂亮。” “玉姑姑谬赞。”十三难得羞涩了一下,“会不会太浮夸了?” “年轻女子过年当然要打扮华丽些,小姐平日就是打扮太素了,连支钗环都不带。”玉姑姑道,“这样才显得鲜亮,衬得气色好,我来给小姐梳头,看看挑几件首饰配着。” 玉姑姑兴致高涨,誓要把十三打扮得让人眼前一亮,好镇住承恩侯府的场子。她在首饰盒中挑挑拣拣,时而拿出几个在十三头上比划。最终挑了一支尾部点翠玉的簪子和几串十三叫不出名字的装饰用的东西。 “小姐还是带玉好看。”玉姑姑道,“我记得有对耳坠子和这簪子是取同一块玉做的,正好配上。”她说着就在首饰盒里一层层翻看。 十三拦住她,“玉姑姑不用的,我没有耳洞。” 玉姑姑呆住,回身细细查看一遍十三的耳垂,一遍看还一遍自语,“奇怪,你怎么会没有耳洞呢?” 十三知道女子五岁打耳洞是这里的习俗,遂解释道:“本来五岁的时候我爹爹也要给我打的,我执意不肯,哭闹了许久,我爹爹受不住终于罢手了。”其实是十三一看到揣着工具箱的婆子就撒丫子爬上树死活不肯下来,如九不敢逼她,只有一次次磨,磨到后来也就没力气再逼了,不能为个耳洞天天鸡飞狗跳。 十三前世的时候就坚持抵制住耳环的诱惑没有打耳洞,无他,怕疼,今生同样如此。 玉姑姑念叨道:“小孩子不懂事,亲家翁怎么能随你主意,小时候打好方便许多……” 呆了这么多年,十三现在也知道耳钉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成婚时候都会有的,便说到,“带不带在耳朵上都是一样的,时时拿出来放手里看看也是一样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要长这么大了再挨一针。 十三不知道除了定情以外,耳钉在其它人家还有个隐秘的作用,妻子如果想让哪位夫郎今晚陪伴,早上就会戴上他送的耳钉,如此大家一看就心知肚明,相互心照不宣,也不必把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玉姑姑没做声,她想的是反正十三是入赘,就公子一个,戴不戴的还能怎么样,随她好了。 “对了,玉姑姑找我有什么事?”十三想起正事,问到。 “瞧我,说话都说忘了。”玉姑姑敲敲脑袋,笑道,“这是准备给亲家公送去的年礼,小姐不妨过目一下。”她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十三。 十三却没有接过,摇头道,“玉姑姑的心意我领了,只这礼便作罢吧,我入赘一事并没有告诉父亲,只说离家赶考,突然送去这些,我没办法和父亲解释。” “成婚是大事,母父高堂总要知晓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小姐准备一直瞒下去么?”玉姑姑犀利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婚礼总是要办的,亲家公也总算是公子长辈,难道一辈子不见么,这叫什么?” 十三未露慌乱,平静道,“最开始答应这门婚事我就和你家公子商议好的,要先瞒着我父亲那边,我本是为了救父,让他知晓扰了心绪,岂非本末倒置?” 思忖片刻,她稍微拿捏语气,缓缓道:“玉姑姑所不平的我全明白,不会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只是得等父亲身体养好之后,我再慢慢和他解释,不能操之过急。” 两边没有说成,互不相让,氛围一时有些僵硬。 僵持片刻,终于玉姑姑放缓表情,主动退让道:“那老身让人送几匹棉布和点心过去,就说是小姐孝敬他的年节,离家不归,过年总有个表示才能宽慰长辈。” 十三松口气,也露了笑意,感激道:“多谢玉姑姑替我考虑妥帖。”为舒缓氛围,随意问道,“玉姑姑这几日在忙什么,似乎有好几天未见到了。” “后日便是宴会了,我去王府帮忙了。”玉姑姑配合道,笑容满面,“以往每年厨房的事情都是我主持的,后来跟着公子到承恩侯府也会每年回去帮忙,京中个人的口味都是要讲究的,谁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像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都喜欢吃鱼头,但大公子喜辣,小公子就不喜欢,以前府里烧鱼都要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辣的一份不辣的才行,谁都不能少了。”玉姑姑笑呵呵道,“一次厨房出了纰漏,忘了准备小公子那份,那时小公子才七八岁吧,直接闹到厨房押着厨子又给他烧了一条,现在王爷还笑这事。” 如一道惊雷劈过,电光火石之间,十三抓到了一丝令她惊骇的东西。 “大公子,是指……蒋牧白?” “没错,正是大公子的名讳。”玉姑姑道。 “萧侯爷不喜吃辣?”十三又问,声音有些发紧,干涩非常。 想起“萧炎”在小店里面前的一桌菜,有个非常可怖的念头不可自抑的袭上心头。 “是这样没错。”玉姑姑道,惊异地发现对面人脸色发白,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十三扶着桌子的边缘站起身,脚有些发软,她低声匆匆道,“我先有事,今晚便不归了。”说完也不看玉姑姑,直接就向门外走去。 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绝对是自己多想了。 她一遍遍命令自己不准胡思乱想,但各种让人发寒的思绪却如同盖不住的烟雾飘散出来,让她看不清。 她必须亲自确认,真相到底是什么。 虚惊一场还是—— 十三不敢往下想,如数九寒天。 ☆、第四十六回访道观终辨兄弟论名姓呼之欲出 山中寒凉,夜里又下起雨。 玉真道长听到屋外的滂沱雨声有些忧心,吩咐身边弟子仔细查看门窗是否闭好,不耐潮的东西早些收好。 正说着,看守门户的弟子披着蓑衣就赶过来了,“门外有一人敲门,说是今日上山迷了路,问能不能留宿一晚。” 玉真道长闻言准许,让领着敲门的人过来。 赘妻 第25节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尽湿的女子进了来,水珠子从头到脚顺着面庞向下滚,不一会就积了一个小潭。 “出门遇险,多谢道长收留。”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碍事,这样大的雨,施主一人在山上太过危险,不若在本观歇下,只是条件简陋,莫要嫌弃。”玉真道长道,“只是不知施主为何这时孤身上山?” 十三打量了一圈大殿,烛火幽暗,玉真道长身边只几个弟子在服侍,五六个人站成排,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是那日山上遇上的小道姑,和她目光对上,也认出了十三来,眼睛瞪的老大,腮帮子鼓起,想说话的样子却又吞了回去。 十三行了一礼,“不敢欺瞒道长,今日我和人有约,一齐上山赏景,在山上等了许久才想起我记错了日子,倒是阴差阳错,后来天色昏暗又下雨,想起贵地就投奔到这来了。” 玉真道长没再多问,招呼两句就命弟子领她下去。 黑夜沉沉,十三干躺在床上,手在脑后,盯着黝黑的天花板发呆。 道观清修之地,条件简陋,硬木板床上一层干瘪的被褥,枕头是荞麦枕,沙沙作响,不同于萧府内的香温软榻锦堆高床,但此时此地独处,十三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一点点审视翻看过去这段短暂的回忆。 其实想要知道真相很简单,只要开口问玉姑姑,问铃兰碧竹甚至亲自去承恩侯府门口随便问个守门的就可以了,但她此刻固执地不想从别人口中探听,只希望自己亲手揭开谜底,抱着微渺的希望在帷幕揭开的那一刹那间能够得到惊喜。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 十三并未解衣,直接坐起身,摸索着点了蜡烛,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门口,是小道姑。 “你要去哪?”小道姑一惊,小声叫道,“上次看你偷偷摸摸在后院就觉得你要干坏事,不是个好人,这回真被我抓住了,你赶紧回房,不然我告诉师父去,把你抓起来。” 十三蹲下身子,“好啊,我就是去找你师父的,道长收留我过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刚刚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弟子偷偷把我领进后院,这件事得告诉她才行。” “分明是你自己偷偷进来的。”小道姑气道,“师父不会相信你的。” “那你认出我来了刚才干嘛不说?” 小道姑语塞,“我——我——”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小师父,对不住,我不该逗你的,只是看你很可爱罢了。”十三放下灯盏,摸摸小道姑的脑袋,“我不是坏人,这次到观中来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做。” “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小道姑没忍住好奇问到。 “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母亲牌位供奉在这里,我也许很快就要走了,想过来祭拜一下,可是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有晚上偷偷的去。”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小道姑问到。 十三低头扯扯嘴角,几滴泪水滚落到嘴边,尝到一丝咸咸的味道,“因为所有人都会很难过呀。”整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承恩侯府招妻入赘,来年就要大办婚礼的事情,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只能往前走。 小道姑慌了,用袖子蹭蹭她的脸,“你别哭呀。” “小师父,能带我去供奉牌位的地方看看么?我只看一眼就走。” “师父会骂的……”小道姑的声音犹犹豫豫,“那说好了只能一眼,不许乱碰,谁也不准说的。” 一短一长两个黑影前后走着,跟在小道姑后面拐了几个弯,十三很快就到了侧面一间不大不小的偏殿前。 小道姑左右瞅瞅,拉了十三的手推门而入,“师姐肯定又在偷懒了,现在没人赶紧进去。” 她一边走一边念叨,“师父可是吩咐过了,这里香火要一直在,长明灯不能停的。” 小殿布置得很简洁,上首案几上有一方牌位立在那儿,左右各一排烛火,前面是供奉的糕饼水果,底下还有个蒲团,旁边地上放着经书并一个黄铜小盆,盆里有未燃尽的黄纸。 十三吹熄蜡烛,松开小道姑,自己直接上前几步站定在牌位面前。 乌木牌位上,一排鎏金字体映入眼帘,“先妣蒋门讳英……” “先妣蒋门,蒋门……”十三脑中一片混沌,只喃喃一字一字自语,猜测终于成真,闭上眼那几个字如同刻在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嘲讽着她鞭打着她。 “竟是真的。”十三自嘲,自己是有多么愚蠢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蒋牧白,萧炎,荣郡王府的两位公子,自己居然给弄错了! “这位施主,你还好么?”小道姑忐忑地拉拉她的袖子。 这位施主肯定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了,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够难过成这样,明明在笑她却觉得笑得很让人难过,甚至比她被师父责打的时候还要感觉难过。 “这里——还有其它的牌位供奉么?”十三听见自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 小道姑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了,听师姐说这里是花了许多许多银子的,只有这一个。” 十三没再出声,愣愣地盯着牌位上那个“蒋”字望得出神。 小道姑不敢扰她,只有陪站在一边。 不知过了有多久,腿都有些发麻,身边这位施主才好像从木头人活了过来一样。 十三走上前一步,取了支香点燃□□香炉,跪在蒲团上,素手合拜。 小女庄十三,有幸和令公子相会,奈何缘浅,终难成双,非是小女贪新慕色,实乃天意弄人非人力能抗。夫人在地下若有知,还请宽恕小女罪过,庇佑令公子和顺安康。 深深三叩首,十三起身,低声道,“小师父,我们走吧,今夜多谢小师父了。” 为什么他偏偏是萧炎的哥哥? 她只觉得疲惫,疲惫到不想去思考回去后要如何面对这纷乱的一切,一团乱麻,要如何才能理得清! 什么萧炎,什么蒋牧白,一个神龙不见尾把她晾了数月,一个玩神秘叫什么李从善,这两兄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庄维桢何德何能竟掺和进这两人中!她已是身如轻舟随波流,既都是天命,管它东西南北风,她受着便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了今夜再说罢—— 十三浑身无力,瘫倒在床板上,以手抚额,终是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泣。 鸡叫日出,十三放下度夜之资,推开房门悄悄离开了清虚观,伴着破晓的朝晖下山,人迹渐稠,回了城。 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她远远看见等在那里的铃兰碧竹二人,倏而便踏不去脚,改了主意转身离开去了袁成佩住的旅店。 敲开门,十三也不用招呼径直往床上一扑。 “借我休息一阵,帮我给承恩侯府的人送个信,就说你是我好友来探望,我一高兴喝多了,傍晚自然归去。” “贞安,你这是怎么了?”袁成佩大惊。 “唔,自作自受罢了。”说完,十三不理他,一卷被子把自己裹了严实。 袁成佩向来拿十三无法子,只有依言出门去办。 另一头,蒋牧白的两个小厮也在聊起十三。 他们都感觉到自家公子最近变忙了,自从下定那个决心以后以往许多计划都要修改,几乎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阿南悄悄向阿北抱怨道,“我看公子真是太过心急了,剃头挑子一头热,光看公子这么辛苦,那位如小姐都不吭一声,公子莫被人骗了。”他努努嘴示意屋内蒋牧白奋笔疾书的身影,“公子现在还在里头呢,从早到现在。” 阿北也道,“那位如小姐我见了几次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公子和她不过见几面,他们都说些什么就让公子栽了进去?以往太孙淳郡王,哪个不是地位高贵,公子也没动过心思。” “就是以前没动过这回才糟糕。”阿南故作深沉,“要说我们家这两位公子和别人家公子不一般呢,我们公子还算好,那小公子都直接招了个上门妻,听说婚礼都快准备好了。” “我倒觉得我们公子样样不输女儿,也像小公子那样招个上门的倒更好。”阿北道,“偏偏我们公子居然要嫁给人家,连名字都可能是假的,公子心可真够大的,至少也得当面问清楚啊,就那么相信那个女人,万一是骗子呢?” 阿北有些替自家公子不平,小公子再怎么样好歹还是当家作主,自家公子倒好,被迷得神魂颠倒,偏偏他们做下人的有些话还不好劝,“就该禀告了王爷让他制止。” “你可别胡来,公子说了不准的。”阿南连忙拦到,“你要惹公子动怒么?” “说说罢了。”阿北叹道,随口道,“也不知道小公子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也是不愿意王爷插手管他,藏得可严实了。” “我就听那边府里人说也是平城的,名字挺拗口,叫什么庄维桢。”阿南赶紧贡献他的小道消息。 “庄维桢?”阿北眉头微凝,“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第四十七回薄如纸一戳即破乱如麻上门教妻 阿北推开门,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公子,你要不先歇歇?” “不必了。”蒋牧白没有抬头。 半晌,他发觉阿北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有些奇怪,“你伫在那里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公子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阿北讪讪道。 蒋牧白抛下笔,问到,“有什么话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阿北吞吞口水,在蒋牧白的目光下终于耐受不住磨磨蹭蹭道,“我就是觉得吧公子不必太着急了,这种事情毕竟还是跟如小姐商量一下比较好。” “如今有何可商量的。”蒋牧白道,“我知晓她心意就足够了,如今我身在旋涡,各方人马都在虎视眈眈,莫说还有淳郡王,日后再说也是一样。” 之前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无所谓身边是什么人,太孙、淳郡王,前脚接着后脚,想要不留痕迹的抽身却是没有这么轻松,他若贸贸然丢开这些和十三走一起,不光是蒋家和荣郡王府,连十三也会被牵累。 再等一等,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待他处理好手边事务的调理,做好部署一切妥帖,就能无后顾之忧地来着手他和十三两人间的事情,只要等这一波风浪平静下来就可以了。 “公子,你真的还是跟如小姐打听清楚,两人说好吧。”阿北缩起脑袋,“就您一个人这么热心总不是个事,万一那如小姐,那如小姐根本没这个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牧白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有什么隐瞒的,还不快禀告!” “那我说了公子你可千万别生气。”阿北顺杆滑,讨好道,“还记得我们当时在平城山上第一次遇见如小姐么?当时她和袁成佩在一起。” “当然记得。”蒋牧白不由回忆那一次在山上初见,正是那一次十三引起了他的兴趣去翻那一本书,才会有后面的羁绊。 “记得当时我们发现袁成佩其实是个男子,男扮女装,你还吓了一跳。”蒋牧白道,“倒是因缘巧合招来一名能将,袁成佩虽然读书一般,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 当天回去之后蒋牧白就派人调查了袁成佩的资料,确认可用后使人接近介绍到荣郡王府门下,袁成佩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却并不知道蒋牧白早已知道他的底细。虽然男扮女装这个把柄蒋牧白并不打算用上,但事有万一的话也是一个钳制。 “我不是说袁公子,是当时如小姐在他身边,公子忘了?”阿北道,“公子不奇怪为什么袁公子根本不认识姓如的学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十三可能对我一直有所隐瞒,甚至名字也是假的。”蒋牧白目光投向躺在书案上的那本书,平静道,“她有难言之隐,我也一样,不敢报出自己名姓,她所顾忌无外是婚约在身,我来解决就好。”他不会看错十三的眼神,分明和他一样。 他有自信能够扫平两人面前的一切阻碍,那个什么未婚夫,只要有足够筹码,还怕不松手么?蒋牧白心下微哂,深吸一口气。 “可是公子忘了当时那女子如何自称的了?”阿北见自家公子死活不开窍,实在忍不住了一股脑道,“我刚刚才突然想起来,她分明是叫庄维桢!” 屋子陷入可怕的沉默,阿北望见他家公子手背发白。 蒋牧白沉沉盯着他,声音起伏无波,“她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小的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阿北喏喏道,“那天袁公子和她不知为什么闹翻了,她追在后面说袁公子要是再敢跑她庄维桢就不理他了,公子记起来了么?我刚刚也是吓一跳,承恩侯府那边的新夫人不是说就叫庄维桢么,又都是平城的,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几不可闻。 夕阳霞光下,少女在半山坡大声呼喊,“站住!不然我庄维桢下辈子都不认识你!” 庄维桢! 那一幕随着阿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从脑海被遗忘的角落里呼啸而出。 蒋牧白闭上眼睛,喉头无意识地滑动两下,咬牙道,“出去!” “公子。”阿北转身,又忍不住转回来担忧道。 蒋牧白突然改变主意,“回来。”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果断道,“备马,去侯府。” 十三怎么可能是人们口中那个贪财好色软弱无能的赘妻呢,一定是弄错了! 赘妻 第26节 “大公子,我们公子有事出去了,您有什么事不如到前面坐坐,或者给您带话?”书房门前,双林笑容可掬地向一脸肃杀之气的蒋牧白说到。 “不必了。”蒋牧白径直绕过双林推开书房门,“我同二弟借个东西。” 双林阻挡不及让他进了书房去,按说书房重地没有萧炎首肯任何人都不能进的,可大公子毕竟不一般,连二弟都叫出来了明摆了说他们是一家人的意思,双林也不好撕破脸太拦着,只好跟在后面照应。 蒋牧白目的明确,目不斜视,直接就拿起了萧炎桌上那一摞显眼的书信,庄维桢三字刺得他胸口火烧火燎。 蒋牧白从胸口掏出那本书摊开放桌上,将信凑近了和书页靠在一起,横撇竖捺,细细比对分明透着相似的痕迹。 蒋牧白垂眸,动作轻柔把信原样收好,他不去看那封信,可信上的内容还是不由自主地飘进他脑海,她在同阿炎说湖畔垂钓的事情。 “你们公子到底去了何处?”蒋牧白问,“我有要紧的事情。” 即便真是她又如何,阿炎不是一向不在意么,只要他开口阿炎一定能放了她。 “小人真的不知。”双林索性装傻,闭紧了嘴巴。 临走前,萧小侯爷就下了指示,谁上门问他的去向都不准透露半个字否则军法处置,尤其是家里人。 双林觉得这是他们公子知道自己行为委实丢脸才拦着不准说。 今天大清早,玉姑姑急匆匆就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位庄小姐彻夜未归不知去了何处。他们公子一听就不乐意了,眉头皱的可以打结,“她说去哪里了?” “昨天庄小姐突然说要出去走走,晚上不回来了,老奴本以为是说说而已,结果等到夜深也不见人,这才慌了派人去寻,庄小姐在京城也没有故旧,实在想不出她能去哪里,只有来禀告公子。”玉姑姑一脸焦急,“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青楼楚馆你们可都查清楚了?说不定人家在里面逍遥。”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林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意。 “老奴找过了,大大小小的地盘都翻过了,没有庄小姐的影子。”玉姑姑末了还添上一句宽慰到,“庄小姐是个正派人,不会的,公子莫疑心。” “谅她也不敢。”萧炎轻哼一声。 “京城兵马司那里可有交代过?” “这是不是动静太大了?”玉姑姑问,“被人知道又要议论许多。” “爱议论就议论,找人要紧。” 像要撇清关系般,萧炎不情不愿补充道,“藏着捏着万一她被拍花子的拐跑了更丢我人。” 玉姑姑失笑,“庄小姐这么大人了,怎么可能被拍花子拐。” “我就这么一说,强人劫匪什么的,她打得过哪一个。”萧炎不耐道,“先找回来再说。” 玉姑姑领命走了没多久,萧炎突然站起身,“双林留下,传风跟我走一趟。” 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双林深深以为小侯爷这是上门管教新夫人去了,向来就算是小侯爷不要的东西,他不答应谁也别想插手,而且—— 公子对这位新夫人似乎也不是完全不上心的,想到这双林不由有些出神,以后到底要不要想办法和新夫人打好关系呢?自己一路上护送过来,和新夫人也算有几分交情,日后是不是能吹个枕头风? 问不到萧炎的去向,蒋牧白一时间竟不知往何处。 “公子。”阿北轻声拉回蒋牧白的理智,“刚刚飞鸽传书,有平城的消息了。” 一张不大的字条被递到蒋牧白手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无情打碎了蒋牧白心底最后残存的幻想。 蒋牧白无声苦笑,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 ☆、第四十八回闯客栈风风火火暗自勉跃跃欲试 话说萧炎领了一队人马杀到小院,果然奴仆皆惊惶肃立,人还未回来。 倒是把刚回来的玉姑姑给惊着了,“公子怎的也来了?” “她还未归?” 玉姑姑摇头。 萧炎没有下马,直接一扬鞭子掉头道,“玉姑姑在府中等着吧,我亲自去兵马司一趟。” 萧炎雷厉风行,直接就找了兵马司的人过来问话。 “若说是穿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今日早晨确实得见一个。”一个小卒抢着出来答道,“因那女子身上衣裙华贵,小人还特意多看了两眼,是在悦来客栈那里。” 萧炎让传风给了他赏钱,依言找到了悦来客栈,叫来伙计,描述一番后,伙计立刻想起这么号人物,把他引到袁成佩的房门前。 “小店人来人往的,时时刻刻都有人进人出,就瞟到过一眼委实记不清这女子具体何时来的,这间房的房钱一直是一位袁娘子付的,她好像是和袁娘子相熟,认识的,之前也来过几次。”伙计点头哈腰道。 打发掉一众闲人,萧炎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远远的就能看见内室床上团着一团鼓鼓的东西,萧炎径直过去。 传风连忙关好门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暗自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得是一个人啊,不然可有的麻烦了。 走近床边,一看地上胡乱摆着的两只绣花鞋,这才一颗心安下来,默默后退一步侍立在边上。 萧炎低头看裹在被中的女子,睡得投入,只张脸露在外面,陶醉地埋在枕头里。 只一眼,萧炎就认出来这确实是曾在画像上见过的女子。 不过比之画像,真人要生动许多,模样还算清秀,唇红肤白,眉毛清雅不浓不淡一道扫过,浓密乌发松散披开——看着至少比小时候强多了,勉强能入眼了。 又打量片刻,十三仍没有要醒的迹象,传风用眼神请示是不是要叫醒十三,萧炎轻抬手制止,趁这功夫他倒要好好看看这里有什么吸引她彻夜不归的。 他闲庭信步,边走边上下扫视这间屋子,典型的旅店布置,主人看起来不太细心,东西摆得杂乱,包裹就随手扔在柜上,茶碗有好几只,但只有一只是翻开倒了水的,拉开衣柜,衣裳全是女子款式,地上鞋子也就几双,没什么特别的。 萧炎随手关好柜门,心中满意,连看这间屋子也顺眼许多。 正待去桌边坐下,突然窗下铜镜边一件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眯眼仔细看了两眼,冷声道,“把镜子边上那东西拿给我。” 传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吩咐去窗子边一看,一面不大的铜镜放在低矮小几上,旁边散乱着几个瓶瓶罐罐,都是些头油脂粉一类,还有个半开的妆盒,散落许多梳头的物件,钗子也有几根,公子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是传风马上就知道自家公子要的到底是什么了,他瞥见一把不起眼的小剃刀,是京城老字号林家的,因为刀锋锋利手柄精巧颇受男子欢迎,卖得很好,他也有一把,隔几日就会用一次——可是这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就太不正常了。 庄小姐自求多福吧,他心中叹息,拿起小小剃刀走过去递到萧炎手上。 萧炎接过,端详两眼,登时心中火气大怒,果然还是狐狸尾巴忘记收,色心不改,马上大婚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腥,面上却不露出来一派沉静。 传风忐忑劝道,“这说不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庄小姐朋友用来——用来剃头发的。” “剃头发?又不是小儿剃什么头?”萧炎道,“看这剃刀上留的短须,你觉得是女人的?” 传风不敢出声了。 萧炎把剃刀往桌上一扔,看一眼床上的人,想起前日那封信心中不由更加憋屈,自己莫不是对她太好了? 可她——写了那种东西居然还敢出来瞎胡混,当他萧炎是死人么? “把她给我叫醒!”萧炎下令。 十三正睡得香甜的时候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条缝看见一个陌生的影子。 十三睡眼惺忪,把头又往回缩了一点,“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小姐,快醒醒吧,我们公子来了?”传风道。 “你家公子?谁啊?”十三仍是神志不清的状态,接口就问到。 这位新夫人的心可真够大的,传风忍不住道,“当然是我们侯爷,庄小姐忘了自己上京城干嘛的?” 上京城,侯爷,萧炎!十三登时就清醒了,连着被子坐起身来。 “你退后。”萧炎沉声吩咐道,俯视着床上的女子。 十三这才注意到床头位置还站着一个人,愣愣抬头,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和向上扬起的细长眉毛。 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充满了怒火,“你还不快点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十三没有动,只打量面前这个人,麦色皮肤,挺拔个子,五官精致如画,只有一个字“美”可以形容。这种美不是特指的含有哪一种气质的美,而是最纯粹的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过的美,或许个人喜欢不同口味,温柔的豪放的,但都必定会承认眼前这个人的确是美丽的,是上天在造人时独留一份心思的宠儿。 再加上萧炎身上这些年军中磨炼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整个人便如同一把最精心打磨出的宝剑,华丽却带着寒芒。 原来这才是萧炎么?十三想起那个白衣男子,这两兄弟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人,自己多么愚钝,才会弄错这两人,她一时有些恍惚。 这眼神却被萧炎误解了,以为十三是色令智昏,在打些混账主意。 “收起你的下流心思。”萧炎不客气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一句把十三噎得不知道如何反应,气血上涌,立刻什么伤春怀秋的飘渺心思都没有了,这位小侯爷不紧嘴毒,还够自恋。 不过这也让十三松口气,若是萧炎对她客客气气贤惠非常她倒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本来见着萧炎升起的那些许愧疚消散得无影无踪,十三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了些,萧炎根本不稀罕自己愧疚。 哎,如此凶猛的男子,也算大盛朝独一份了。 十三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何感觉,只凭着本能慢吞吞起身穿鞋,在他面前站好。 萧炎诧异地发现十三站起来竟不比他矮多少,身量还是很修长的,只是现在披头散发,衣服揉的和烂腌菜一般,实在登不上台面。 “传风,给她梳头。”萧炎大声吩咐道。 传风听到命令暗暗叫苦,自己平日只会梳男子发式,哪里知道女子发型要如何下手,拿着梳子对了半天。 “你叫传风?和送我过来的双林是一起的?”突然,十三出声。 “是,我和双林二人自幼追随公子,双林今天留守府中。” “不知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是公子亲自找了兵马司的人。” “就随意束起来吧,不用为难,读书时候都这样的。”十三道,“麻烦你了。” 传风讶异的抬头,从铜镜中看见十三平静的脸。 他娴熟地把她头发在头顶盘起,轻声道,“小姐待会还是顺着公子些吧。” 十三不置可否,道了声谢拍拍衣角向堂中走去。 萧炎正坐在主位上,一派乾坤尽握的架势,阴沉着脸颇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十三莫名,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他,但也不想失了气势让他小瞧,就算萧炎权势再高自己也不是任他摆布的。这第一次,自己怎么也不能落了下风,丢了女子的尊严。 “庄维桢见过萧侯爷。”十三不想自称什么小人小女之类,折中用了名字。 ☆、第四十九回相对峙硝烟弥漫施口才十三护友 “庄维桢见过萧侯爷,不知侯爷屈尊来此有何贵干?。”萧炎听到十三不慌不忙问自己。 赘妻 第27节 “你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还要我说?”萧炎喝问。 看萧炎这架势,十三心头一紧,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将牧白的事情…… 她状若无知,实则内里已经忐忑,若是牵连到蒋牧白她实在不愿,“不知侯爷指的是什么?” “你休得装下去,我早就发现了!” 该来的逃不掉么? “侯爷都知道了。”十三抬头与他对视,语气平静用的是陈述句。 她竟真的承认了!萧炎咬牙道,“知道又如何?” “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侯爷。”十三深吸一口气道,“但是这件事我并非故意和侯爷为难,实在是天意弄人,我可以侯爷解释。事到如今罪责全部在我,还请侯爷莫要责怪旁人,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如就让这件事过去,这样对谁都好,侯爷若是心中不顺,我任凭处置。” “你还想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你大胆!”见十三一副认罪伏法的样子,萧炎腾的站起身,“你给我交代清楚了,和那奸夫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给我一五一十报上来,要敢隐瞒,试试我的军法!” 十三傻眼,这回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萧炎指的不是将牧白? 但这时改口已经迟了,萧炎正虎视眈眈看着她势要揪出所谓奸夫不可。 突然,门口走道上传来蹬蹬脚步声,袁成佩的喊声传进屋来,“十三快走!那小霸王要过来了,你先避避!” 一边说着一边撞门而入,嘴里还不住说到,“我刚刚听你的去送信,结果那里人告诉我萧炎出来找你了,赶紧走吧,万一撞上了……”一打眼看见屋子里的架势,剩下半截话顿时被掐了个没影。 “你是谁?”萧炎扫她两眼不快道。 十三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这位是我在平城时的友人袁成佩,这里是她的房间,我过来叙旧的。” 叙旧!叙旧还能叙出男人的东西来了?萧炎不知道袁成佩是男子,在他看来这位袁成佩也逃不出个从犯的罪名。 “袁成佩?”萧炎上前一步,眼神锐利上上下下审视着他直把他看得发毛。 待火候差不多了,萧炎才寒声问到,“昨晚庄维桢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老实交代不得包庇。” “十三一直和我在一起。”袁成佩吞吞口水,“我们喝了酒就睡了。” “那这是什么?”萧炎用力把那把剃刀拍到桌上,“这男人的东西从哪来?” 袁成佩全身一僵,竟是这么个要命的东西被他得了去,本来在自己屋里他就没太在意,却是害了十三受委屈。 看袁成佩面色奇异,萧炎更是认定他有意包庇,定有什么猫腻。 袁成佩偷偷瞟一眼十三,发觉她木头似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低头盯着地上一点看。 狠狠心,袁成佩无奈道:“侯爷误会了,其实是我——” “够了!” 一声清冽的喝问声震住了屋内三人,回过神才发现竟是十三,她此刻神情端凝,毫不退让对着萧炎。 十三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袁成佩的手臂拉到自己身后,她盯着萧炎的眼睛,上前一步,两人间不过相距一尺。 “梦一于此无关,我们的事情,侯爷不要牵扯旁人。”十三严肃道。 “若是我偏要问他?”萧炎此刻是真的动怒了,黑沉下来脸,寸步不让和她对峙。 半晌,十三发出一声轻笑,向后退半步,慢悠悠说到,“哦?那我倒是要问一问侯爷凭什么?” 她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扬声道,“梦一出身清白,从无劣迹,从平城到京师一路文书齐全,并无作奸犯科之嫌,侯爷凭什么审他?退一步说,便是梦一真干了什么,我大盛朝律令白纸黑字分明,各部各署有司其职,自有大理寺典狱司京兆尹过问,侯爷又凭什么审他?侯爷年少有为,承爵承恩侯,官封游骑将军,承受圣恩,管的应该也是操练兵马外御敌寇,何时这京中随便一个旅人也要劳烦你过问,将军觉得呢。” 一般来说,萧炎随便路上抓谁问话都没有人敢推脱,无他,承恩侯府的权势在后面,谁顾得那许多?但十三说的也没错,从道理上来说要是真的不理他,也没有让人挑错的地方,萧炎还能为这个去告她? 总而言之,这一通绕来绕去就一个中心,萧炎的账这回她不愿意买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炎如何忍得? “庄维桢,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萧炎有心拿如九的药材做做文章,终还是做不出来如此小人的事情,改口道,“你忘了你签的入赘契?你如今是我的人,你得听我的!” 一旁的袁成佩听得火起,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么? 十三却不以为意,摸摸鼻子道,“十三莫不敢忘。” “一般人家是女子为尊,当家作主,男子为卑,辅助家事,我既然入赘,咱们两人之间自然和别人家不一样,侯爷做主,我听侯爷的。”十三话锋一转,继续道,“可不知侯爷是否看过男戒?”她狡黠一笑。 萧炎硬邦邦道,“那等迂腐之物,我才不屑地看。” “侯爷不屑去看无事,我之前读得都是经国济世之书,知道自己要入赘便补了一下男戒,学学操持内务辅佐家主的人要如何行事。”话说得漂亮,实则是从前当猎奇闲书看过。 “那你看出什么?”萧炎忍不住问到。 “我以为,家中一内一外,一主一从,虽有地位高低尊卑之分,然实则妻夫一体,各司其责罢了。”十三道,“可是夫郎除顺从妻主外还有一德,当妻主犯错,要忠言劝谏,如今我们相易而处,我自然也要担起劝谏之责,侯爷如今无理取闹,我自然是要拦着的。” “我无理取闹?”萧炎不怒反笑,“果真是读过书的,嘴皮子还是有几分。” 十三装死不应声,屋内一片安静。 萧炎渐渐也冷静下来,傲然道,“你在这里长篇大论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你进了我萧家的大门,日后自然是我说的算,那些野草你趁早不要做梦,敢碰我承恩侯的人看谁能护得住!”颇有气势的结尾陈词。 他转身对传风吩咐道,“告诉玉姑姑,明天就把未来夫人迁进府。”进了我的地盘,看你怎么胡来。 萧炎想得很实际,行军打仗一向是用己方最小的代价取得对方最大的成果,他的目的很明确,绝不容许十三在他眼皮子底下勾三搭四,既如此,把她早早弄进侯府就是了。 这对未来妻夫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不欢而散。 从楼上望见萧炎一行绝尘而去,十三直接席地而坐,背靠在墙上喃喃道,“果真是小霸王……” “贞安,都是我连累了你,你不必替我隐瞒的,和他说清楚吧。”袁成佩也坐到她身侧,“我感觉萧侯爷似乎挺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发这么大火,别让他误会了。” “我被他误会最多挨他一鞭子,你若是暴露可就无立足之地了,怎么看都不划算。”十三用手盖住眼睛,“而且——现在这样也挺好。” 心底深处,她此刻更希望暂时和萧炎保持一段距离,因为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才能压下心中的怅然和愧疚。 她不由又想起蒋牧白,他此刻知道了么? 书房内,阿北垂首回报打听到的消息。 “你说阿炎已经找上门了?” “是的,好像是庄小姐一夜未归二公子才找过去。”阿北补充道,“似乎,动静挺大的。” “是么,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将牧白盯着面前的棋盘低声道。 棋局万千,每一步都变化非常,自己会如何选,十三又会如何选? 知道真相后,她会有一些难过么?她——会选择自己么? ☆、第五十回意决断怅然若失误会消诚意初见 十三回到小院的时候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她未多说什么,自理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身边陪着铃兰碧竹住进了承恩侯府。 进去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沿途景致也看不清,老仆引路走在前面,她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清幽小院内,随意洗漱就睡下。 许是这几日以来接连的风波太过,刚刚阖眼,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到了夜深,更是发起高烧来,一向身体强健的十三破天荒的病了。 左右的人不敢耽搁,第二天清晨萧炎刚醒就得到了消息。 “请大夫了么,现在如何?”萧炎问。 “已经请过大夫开过药了,现在还烧着,热一直退不下去。”玉姑姑担忧道,“晚上就开宴了,本来说这次要露面的,可怎么好。” “你好好照顾她。”萧炎道,“这次就算了,父王那里我亲自去说。” 他不由想起昨天那一场争执,当时她和自己对上可是精神饱满,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早知她身体不好,自己也不该那样逼迫她,萧炎刹那间有些许愧疚,他忘了这女人是个文弱书生,读书人嘛,和蒋狐狸似的,动不动就生病,这回——就先放过她好了。 荣郡王知道消息自然是不满的,这个儿媳来京城这么久了,自己连面都没见上,本以为这次宴会总能得见庐山真面目,看儿子挑的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临门来了这一出。 “我让洪叔过去看看,洪叔懂些医药,若真是身体不济的,早早打发了免得耽误子嗣。”荣郡王当即拍板道。 萧炎当即反对,“父王你就省省心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有数的。” “你有数?”荣郡王训道,“当我不知道,你昨天把兵马司翻了一遍?” “我愿意,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 蒋牧白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父王和阿炎正在谈论十三。 阿炎果真还不知道么?她呢,恐怕也还不知吧,稍后宴会上看见自己她会是什么反映,悔不该当初么,蒋牧白自嘲到。 “牧白,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荣郡王注意到门口的大儿子。 蒋牧白深吸一口气,踏入屋内,笑道,“父王和阿炎在说什么呢?” “还不是你二弟这个不省心的。”荣郡王无奈道,“在说他的婚事呢。” “对了,她没有一起来么。”蒋牧白似不经意说到,“等会宴会就可以看见了。” “她生病了。”荣郡王不耐道。 蒋牧白心头一紧,声音有些发涩,“她——还好么。”不过两日功夫,她竟病了么。 “挺好的,发烧而已。”萧炎道,“人就在我府里,有玉姑姑照看着。” “那就好。”蒋牧白眼眸低垂,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毕竟是你妻子,日后尊敬些。” 就此决断吧,蒋牧白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一片清明。 他抬头看着荣郡王,郑重其事道,“父王,阿炎,我有一事同你们说。” …… 宴会办得完美无缺,宾客满意,全都尽兴而归,除了没有看到八卦女主角萧家的入赘妻登场有些遗憾。 萧炎也喝了许多,直接就在荣郡王府睡下了,第二日才打道回府,荣郡王和蒋牧白都给他带了礼物说是问候十三。 目送萧炎背影离去,蒋牧白眼神晦涩难懂,胸中是惊涛骇浪过后潮水暗涌的平静。 阿炎,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萧炎进了府,径直就往自己院子里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旁边还住了个病号,叫来管家问到,“庄小姐病情如何?” “烧昨天半夜才褪下,现在还在睡。”管家道,“玉姑姑刚刚休息去了,两个侍女轮流在那里照看。” 犹豫片刻,萧炎转身提步向外面走,“带我过去看看。” 他到屋里的时候是碧竹在一旁照顾,见他进来慌忙行礼,萧炎毫不避忌地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坐。 “公子请回吧,不要过了病气。”碧竹劝道。 赘妻 第28节 萧炎摆摆手打发她,“你先下去。” 等碧竹走了,他才再一次仔细打量床上睡得不知黑白的十三。 比之在客栈见到的时候,她明显枯瘦了许多,头发也黯淡无光,嘴唇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憔悴的味道。 真丑,萧炎心中默念,倒是接着耍威风啊。 “水,喝水……”床上人突然喃喃发出声音,“爹爹,十三喝水……” 萧炎心中鄙夷,都多大人了还嚷嚷着要爹爹,真是够丢人的,是个女人么?虽然如此想,但还是帮她叫碧竹过来倒水,“来人——” 叫了两声也没有人应声,床上十三还在喃喃“水——”,神情很痛苦的样子。 萧炎等了片刻,终于捱不过这可怜的叫声,起身从茶碗到了杯茶,送到她的嘴边。他的技术糟糕,一碗茶倒有大半是洒在外面的,只有一小口进了十三的嘴巴,不过也让十三舒服许多,不再叫喊了。 萧炎舒口气,终于消停了,不过看她这幅柔弱可怜样倒是比那天顺眼许多,他暗自思忖。 十三醒过来的时候头脑一片混乱,仿佛有人用大锤子隔着厚厚的棉被一下一下砸她的脑袋,不剧烈却能慢慢浸透全身。 摸到手下的被褥,她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触及到床边不远处坐着的人她呆住了,愣愣叫了声,“萧炎。” 萧炎却突然扭过头,“把衣服穿好!”口气凶巴巴的。 十三低头,不过是胸前衣服有些敞开,露了片胸口罢了,十三见到那厢萧炎躲得老远的目光,不由无声轻笑,这种对男人耍流氓的感觉倒很微妙。 萧炎的耳朵竟然都红了,真是看不出来——十三天马行空胡乱想着。 “侯爷,好了。”十三轻咳一声。 萧炎望她,仍不说话。 “多谢侯爷来探望我。”犹豫片刻,话仍是说了出来,一场大病醒过来看见身边有人关切,心中总是动容的,隔阂便也不那么坚硬了,十三亦不能免俗。 “我是担心我那价值连城的药材打了水漂。”萧炎轻哼一声。 “无论为了什么,都谢谢你,愿意探望我。”十三不以为意,轻声问到,“不知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若不是下人夜里发现你烧起来,现在你恐怕已经成白痴了。白天你还威风凛凛的,马上就变病猫了,真是丢人。” “是是,我太丢人了。”十三顺他话道,“不比侯爷身强体健。” “你在笑话我?” “不,这是真心话,每次看见侯爷都很精神的样子,真的很令人羡慕。”十三认真道。 这不是作假的话,在她所见过的人中间,唯独萧炎身上有这样的气质,仿佛永远也燃烧不尽的火焰,带着勃勃生机,肆意又耀眼。 萧炎闻言一愣,不自觉想起儿时那一次会面,自己当时貌似对她挺不客气的——他不由有种被现场抓包似的尴尬。 但这尴尬被他藏得很好,他淡定问到,“每次?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侯爷也记得?”十三有些意外,她以为依萧炎的性子,那种小事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么大个头,这么小个身子。”萧炎一边用手比划一边道,“头发黄黄的,还穿一身红色。”他撇撇嘴,“怪丑的。” 前日的事情,萧炎还没气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听话,不放过任何可以打压她的机会。 却不想黑历史被人翻出来十三也不恼火,反而笑眯眯道,“我长得不好看自己一向知道,我倒记得侯爷当年长得可漂亮了,恨不能当时就带回家去,光看着就能下饭,没想到竟成真了。” 这登徒子,萧炎欲说还休,瞪她一眼,心底却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甜甜的,让萧小侯爷心情愉悦许多。 这须臾间,两人间的气氛已经是松快许多,一个半躺着,一个坐着,倒有些和睦的味道。 突然,十三正色道,“侯爷,前日之事是我过分了些,我向你赔礼,只是——” 她话锋一转,继续说到,“侯爷确实也误会我了,那晚我一直孤身一人,身侧确无其它男子陪伴,更未做任何对不住侯爷的事情。那柄剃刀非我之物,关系到我好友的隐秘,他人之私实在是不能对侯爷开口,但我可以保证的确没有侯爷以为的事情。” “我如何信你?”萧炎直接问到,语气傲然。 他本来盘算睁只眼闭只眼,可既然她主动挑出来,他倒要听听她准备说些什么,倘若这次有半句蒙骗他的话,绝不原谅。 看见萧炎认真的神色,十三觉得自己如同站在索桥上一般,桥的那一头绳索就在萧炎手上,他在向自己索取诚意,对于这桩婚事和他的态度,如果自己不能拿出有诚意的答案令他满意,他会毫不犹豫剪断绳索。 “我庄维桢向上天起誓,以上所言,若有半句虚假,甘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如此侯爷信了么?”她神色认真,掷地有声道。 萧炎一时震住,五味陈杂,“你——”你不必做到如此的,永世不得超生,这誓言未免太过。 “这次我信你便是,我不会追查。”萧炎声音动听,不似最初般带着迫人的锋刃,隐藏着一丝赌气的意味 “如此,多谢侯爷。”十三露出笑意。 “不管侯爷相不相信,从一开始我答应你,我并未有任何怨愤抑或不甘,决意要和侯爷相敬如宾,好好相处。”十三道,“侯爷若有不放心的,十三但凭差遣便是。” “谁要差遣你。”萧炎状似不屑道。 相敬如宾?谁稀得要相敬如宾了? 萧炎想起京城所见那些大户人家所谓和洽夫妻,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客气算计,他又不图贤惠美名,没必要为难自己费心过那样的日子,难道还学那些男人给她添几个小侍? 这女子,想得未免太美了些,萧炎颇有股郁气难散,不理十三径自去了。 留下十三一人坐在床上托腮思量,看来这萧炎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就是委实太爱面子了些,十三不由笑出声来,想起萧炎离去时那纠结样子。 “小姐,你醒啦。”碧竹从门边捧着吃食偷偷溜进来,“我去给你拿吃的了,看见公子和你正说话就不敢进来。” 碧竹小跑奔到床边,轻轻捧起粥碗,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揶揄道,“小姐在笑什么呢,刚刚公子和你聊得这么起劲。” “没什么。”十三不欲多说,问到,“你很怕侯爷?” “那当然,谁不怕呀。”碧竹吐了下舌头,夸张道,“公子他武艺高强,向来说一不二,得罪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尤其是我们侍女。” “侍女怎么了?” 碧竹眼睛滴溜溜往左右瞟了下,低声道,“当年公子不到十岁还住在王府的时候,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有个侍女起了歪心思被公子发现,抽了几十鞭子赶出来,都成血人了,被发配到官府配了五个又老又丑没人要的男人,听说从那以后公子就不喜欢女人看他,看一次抽一次。”她语气夸张,卖弄够了才讪讪道,“小姐可别说出去,其实公子只要不招惹他,对我们下人还是很大方的,也不为难我们。” “我说呢,原来这么回事。”不过见几次面,萧炎表现过好几次嫌弃她好色了,小时候也是。 看来萧炎对自己的美色十分敏感,不喜欢别人夸他漂亮啊,十三暗自得出结论,以后便少踩他尾巴好了。 她不知这个结论日后间接造成萧炎动不动就喝干醋,因为他发现自家娘子甚至能从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身上找到长相身材的优点却从不夸他,生了好几场火气,不过此是后话不提。 “小姐,你这病生的也太不是时候了。”碧竹一边给她喂粥一边抱怨,“之前明明答应好了要带我去宴会上开开眼界的,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呢。” “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一定带你去好不好。”十三哄她。 “小姐可要说话算话。”碧竹来了精神,“不过我听厨房的人说了,这次宴会可热闹了,王府的后院烧菜的灶子都不够了,围了后面一条街砌了十几口才够用。” “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礼物堆得跟山一样,第一美男出云公子也来了,晓虹说她看到了,长得比神仙还漂亮…….” 碧竹在一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十三也觉得有趣,饶有兴味仔细听着。 “大家都说王府好事又要近了,这次大公子和淳郡王一直在一起,听说淳郡王对我们大公子可上心了,说不定过完年就会赐婚下来……” 十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大公子?你是说——蒋牧白?”十三喉头发苦,艰难问到。 “是啊,就是蒋公子,他最是温柔了,一次我跌倒了他还问我有没有事呢。”碧竹陶醉笑了下,继续道,“淳郡王虽然比不上太孙,但出身高贵,勉强也能配得上大公子了,真是好福气呢。” 他要嫁人了?嫁给淳郡王? 都是骗子,十三心中嘟囔一句,不知为何,却有点想哭的酸涩味道。 自己和他,缘分已经截然而止了么? “碧竹,我肚子饿,我还想吃东西!”莫名的空虚感浸染心头,十三有些难过,执拗对碧竹说到,“要干的不要稀的!” ☆、第五十一回画中寄不言自明除夕夜有言在先 晚饭过后,萧炎身边的双林往十三院内搬来一大堆盒子。 “这都是什么?”十三问他。 双林擦擦脑门上的细汗,答道,“这些是王爷和大公子听说小姐病了,特意送来的礼物,公子让我给您送来。” 十三心中一跳,这里有蒋牧白送的东西? “那你放这儿吧。”十三似乎很是随意道,“我等会看看。”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夜深人静,十三悄悄下床,举灯来到外间,那里大半个架子已经被堆满了,铃兰把礼物排列摆放好,整齐码在那里。 十三打开几个盒子,都是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倒很贴切现状,只是太过规矩,似是按照章程一字不落置办出来的,便觉索然无味。 是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吧,十三猛然想起。 他们二人间的交往似乎掺杂了太多顾虑和误解,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堂堂正正告诉他一声自己名叫庄维桢。他吩咐这些礼物的时候,如何能知道他随口提到的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是和他在小楼相谈甚欢的如十三?时至今日,十三也讲不清这个结最开始是从哪里团起来的了。 突然,一个木头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盒子样式十分简古朴,埋没在一堆织金锦盒中十分不起眼。 她将那个盒子拿出,胸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在跳动,着魔一般,她把盖子掀开。 里面放的是一些文人用的东西,冰宣纸镇,狼毫石砚,此外,还有一把扇子,装在扇套之中。 扇套是素色花纹,没有装饰,是十三惯常喜欢的颜色,只一眼十三便能看出这扇套虽然精致却略显生涩的针脚,她缓缓抽出扇子,就着窗下满溢进来的月光摊开,触目是一片白茫茫纤毫未染的扇面,翻过来却又是一整面水墨图卷,从中间望去,一边空白一边浓密,天差地别之间,两个紧紧相依的扇面却仿若分隔出不同的天地,两厢向背。 她突然一下就懂了。 扇面上画的不是别的,是整齐划一气势恢弘的京畿,飞檐叠嶂向远方延绵密布仿若看不见尽头。阡陌之间,抱子妇人,执杖老叟,挑货脚夫,往来络绎。尺幅虽小,却能窥见盛世气象。 十三的手指轻轻抚过左下角一个角落,画上那条巷子、那个小楼她很熟悉,正是他们曾经相会的那间小店,小店二楼的窗影边,作画人点上了两个身影。 她低声喃语,“原来你已知晓……” 真是荒诞不是么?自己以为一纸书信他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却从头上开始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偏差。他以为自己只是婚约在身,却不知道那婚约不是别人正是他弟弟。 自己之前一直不懂,为何上次他说他来解决自己的婚约,现在终于明白,概因为这里面通通都错了。他现在查明了真相,知道契书已签,喜帖已发,他作何感想?大抵也会同自己一样吧,十三愀然。 扇子下方坠了一个络子,络子的两根须穗下结着碧绿玉珠,莹润好看,动作间跟着轻轻摆动,十三拿起细看,猛然发现这玉珠哪里是什么玉珠! 她的手不由握紧,将那两颗精致小巧的碧玉耳钉攥在手心。 十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人了,在这个世界行走十余载,她清楚的明了耳钉代表着什么,当一个男子送给一个女子耳钉,就是将全部身心交付的决心。 这就是你的意思么? ——两相断绝,你有壮志满怀,向那海清河宴天下太平,我依守诺言,安心承恩侯府。 可你偏偏为何又要留下这碧玉耳钉与我?若我真的如你所以为的那样不知道真相,你便打算就这样沉默地将这柄扇子埋没在那一堆礼物中,尘封在库房里面不为人知么? 十三几乎能感受到蒋牧白是以怎样一种心情送出这份礼物的。 月光之下,几点晶莹闪没。 很快,第一场初雪下来了,马不停蹄地就到了新春。这段时间平静无波,除了十三所有人似乎都很忙,萧炎再未露面,除了往来奴仆,几乎没有旁人。外面的美景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十三不再出门,只去了趟书铺,平日都窝在书房的火炉边,烤着些小橘子和年糕,同铃兰和碧竹分着吃。 赘妻 第29节 她再没有得到过蒋牧白的消息,小楼那匆匆一面之后,他的影子似乎在十三的生活中戛然而止再不曾露出一丝踪迹,直到除夕和萧炎去荣郡王府,她才从旁人口中知道,蒋牧白已经离开了京城,去了蒋家。 这个年正经算来只有她和萧炎以及荣郡王三人。 当她第一次得见未来公公荣郡王的真面目时,只觉得他是来到女尊世界十余载以来所见过的最华贵的男子。常年的宫廷生活让荣郡王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名为皇家气派的东西,顿时让十三这个普通小民感受到了差距所在。十三第一次觉得男人也是可以被比作牡丹的,雍容浓烈。 除夕前一天的宫宴十三是没有资格参加的,等到除夕当天,他们三人坐在了荣郡王府的正厅之上,面前是满满一桌足够二十多人吃的饭菜。 荣郡王是今上亲侄子,又备受宠爱,每年过年今上都提出要他一同在宫中守岁,但不知为何,自从成婚后,荣郡王就总是在自己府中守岁,说是于理不合,只初一之后进宫侍奉今上,今年亦是如此。 “往年每年都是我们父子三人守岁,本来以为今年贞安来了就变四个人了,谁知道牧白这孩子居然回蒋家去了,到头来还是三个人。”荣郡王态度还算和善,称呼她为贞安。 “他也真是的,大过年还往外跑,真奇怪。”萧炎抱怨道。 荣郡王见对面的十三沉默不语,笑了笑,“对了,贞安你还没见过牧白吧,是炎儿的哥哥。” 十三强撑道,“只听人说过,说是极为出色的。” “牧白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荣郡王满意道。 他却不知道十三此刻心中真是吞了黄莲一般的难过,她比谁都知道蒋牧白是个非同一般的男子,只是如今,他是为了避开自己么? 冷不丁的,荣郡王突然问,“我听说前一阵贞安你和炎儿闹得挺大的,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语气平常只是话家常一般,但十三分明觉察到了凛冽威势。 “只是一点误会而已。”十三斟酌一下,恭敬答道。 “哦?”荣郡王不置可否,“我听到的倒不简单。” 萧炎这时却突然开口说到,“就是一场误会,我已经和她解决了。” “是么,你们解决了就好。”荣郡王轻叹,似是松了口气般,他望向十三,语重心长循循劝说到,“你是女人,年轻气盛,许多事情我也是理解的,炎儿又脾气不好,你们日后要互相扶助,齐心协力才好,炎儿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莫生气,多多包容他,我就这两个儿子,只希望他们日后都能过得好一些。” “郡王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十三低声应到,心知还有下文。 果然,荣郡王接着说到,“女人爱贪玩,这是人之常情,别在外面太胡来就可以,只是有一点,希望贞安记在心上。”他肃了神色,不容置喙道,“日后你腹中所出——只能是炎儿的。” “炎儿一人顶立承恩侯府门户,身后单薄,若是真有别的男子趁虚而入,炎儿不说,我这做父亲的也会替他解决,这话我说在前头,贞安务必记下。”话语虽然简单,却是暗藏了杀机,荣郡王早就做好了决断,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替萧炎解决掉。 这也是当初荣郡王决定为萧炎招赘的一个重要原因,萧炎不像蒋牧白身后有蒋家这个大家族依靠,承恩侯府人丁单薄,若是嫁人的话一旦没有孩子,等他走后萧炎一人肯定势单力薄,若是能招赘一妻子进门,多多开枝散叶,他也能稍微放心些了。 十三本来也没有过其它念头,答应的没有什么负担,“十三记下了。” 荣郡王满意点头,又招呼他们两个趁热吃菜。 “阿炎,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萧炎丝毫不见羞色,大方道,“帖子早就发出去了,该收拾的也收拾好了,就算明天办都可以。” 荣郡王又关切问十三,“贞安,你父亲的病情如何了?” “父亲吃了药,最近已经好多了。”提起如九斤,十三明显松快了许多,柳放传过几次信和她细细介绍了如九斤的情况,说如九斤在庄子上疗养得很好,现在已经天天下地走动了。 “那就好,贞安你只管安心准备春闱,亲家的病我也会多多留意的。”荣郡王道。 不管荣郡王本意为何,为此十三都是感激的,真心实意道了句谢。 过了午夜,皇宫方向的礼花升上了天,十三和萧炎分别敬过荣郡王酒便离开了荣郡王府。 十三和萧炎一起坐在马车里面,因为喝酒的缘故,萧炎带了一层红云,原本就美丽的面庞在车厢一角挂着的油灯照映下更加好看,他慵懒地斜躺在软枕上,眼神却很清明。 他斜睨十三一眼,说到,“父王刚刚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侯爷指的是什么?”十三不明所以。 “父王说你在外面玩一玩没事,只是不准怀了孩子。” 十三顿时尴尬非常,只有两个人在场说什么怀不怀孩子的,相比之下,萧炎反倒镇定许多,“这是父王的规矩,我这里不一样。” “那么敢问侯爷的规矩是什么?”十三配合问到。 “很简单,只一条,你要是敢在外面‘玩一玩’的话——”萧炎阴恻恻笑了下。 酒能让人放松下来,见萧炎如此,十三也兴了玩笑的念头。 “侯爷要拿我如何?”十三学样懒懒向后一躺,问到,“是蒸了烤了还是炸了?” “没这么轻松。”萧炎暗自撇嘴,这女子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亲自去替你挑几个好夫侍陪你,专门挑最老的最丑的,天天陪着你。” “侯爷放心,皮肉皆是虚妄,我不挑的。”十三淡定,“只要有力气就行。” 萧炎不解,问到,“什么意思。” 十三对他灿烂一笑,“十三家贫,从前就想体会一下前呼后拥是什么感觉,侯爷真要送我人,我就前面一个撑伞的,后面一个打扇的,左右两边各一个捧篮撒花瓣开道,再一个给我捏肩捶腿,倒茶摆凳,还要有多的话,我就去租几亩田让他们种,说不定还有赚头,还要多的话我弄个织行也够了。” “你还想要几个?”萧炎磨牙,“你倒是会想。” “这不是预备着么,侯爷非要问的。”十三摊摊手,“侯爷没听过一句话叫人多力量大,还有那谁谁说人口是第一生产力,国与国的竞争就是人口的竞争,都是金玉良言呐。”十三随口道,这才惊觉前世那些名词离她似乎变得很遥远了。 “没听过,哪里胡诌的。”萧炎轻嗤,“不过算有几分理。” 承恩侯府离王府不远,很快就到了,十三的位置靠近门,便先跳下车,萧炎随后也掀开帘子。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积了厚厚一层,承恩侯府院内满目都是白茫茫一片,十三抬头,看见萧炎一身红衣站在马车上,在清冷的雪光中恍惚天人,周遭所有的精华之气似乎都被他一人夺走了。 十三敲敲有些昏沉的脑袋,若不是身为画中人,只作旁观的话这确实是一副极其令人沉醉的画卷。 她摘下车前挂着的灯笼,照亮萧炎脚下的木阶。 萧炎扬眉,似是讶异打量她一眼,慢吞吞伸出了手。 十三打量面前这只手,片刻,才恍惚明白过来,伸手接住,刹那间滋味难辨。 萧炎落地站稳,将手抽回,十三未多言语,提灯在他身侧,两人一同向内院去,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先到了萧炎的主院,十三在院门口止步,即将分别时她出声叫住萧炎,“侯爷,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人么?你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 “嫁人?小时候可能想过吧。”萧炎回想幼年时光,似乎的确有那么一阵,他幻想着能有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妻主,用最华丽的马车将他接回去。 “不过现在我更喜欢战场。”萧炎昂然道,英姿勃发,“与其盼着一个不知面目的女人,不如干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边疆辽阔,那里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侯爷好志向。”十三赞叹。 人活一世,能潇潇洒洒,坚持自己理想的又有几人? 走到自己门前,萧炎忍不住回望身后,已经看不见十三的影子了。 “公子,怎么了?”见萧炎若有所思,旁边的阿北殷勤问到。 萧炎回神,推门道,“无妨。” 幼年之时他绝对不会想到长大后的妻子会是一个既不会刀剑又不会行军布阵的文弱书生,不过,这样似乎也不算太差。 ☆、第五十二回春闱毕试问前路婚事近慌乱难掩 过完年没多久就是春闱,十三提着个小竹篮子,带了一包饼和肉干,随着参考的大军一起被关进了贡院的小隔间。 相比科试的时候,这一回她出乎意料的平静,题目也答得很顺利,可能是因为不必想着秋闱,反而更关注于题目本身所问,不似在考试,倒像用所学同自己自问自答,单纯为解决疑难罢了。 交上答卷,一同交上的还有过去十余年的读书路,十三胸口有些发闷,这是最后一次进考场了。 在等成绩的时间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婚礼。 婚礼被安排在在春天的第二个月的月底,天气依旧寒凉。 承恩侯府和荣郡王府都披上了红绸,张灯结彩,粉刷墙壁修缮屋檐,下人们也连轴转起来,一片忙乱中,蒋牧白的信也来了京城,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车贺礼。 “牧白怎么会突然生病?”荣郡王蹙眉看信,“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阿北心知内情,不敢抬头,只道,“前几日晚上公子同家里人喝了几杯发了汗,风一吹便受凉了,大夫已经看过并没什么大碍,只说要好好修养一个月,不然怕拉下病根,蒋家也很用心,公子在那里一应都好,王爷放心便是。只是公子说这回恐怕看不到二公子成婚,便吩咐小人先送了贺礼过来,请王爷转交给二公子。” “这孩子,告诉你家公子让他自己好好保重身体,现在我走不开,炎儿婚礼结束后我亲自过去看他。”荣郡王道,“哎,炎儿成婚他做哥哥的竟到不了,罢了,一家人以后再见也是一样。” 阿北低声应下,不敢多说一个字怕露了马脚。 公子为什么不回来,他作为身边人自然一清二楚,每每看到公子读那本书他都为公子抱不平,凭什么他家公子就要忍让退出,远远的避开?老天爷也委实太偏心了! 婚礼要穿的喜服早早便请了最好的裁缝铺子,今日刚刚做好,玉姑姑领人过来让十三先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好改一改。 裁缝是个年纪很大的男子,须发花白,腰间挂着皮尺,两只手因为长久劳作的关系骨节有些变形,十分粗糙。 与这双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托盘中的衣裙,绣工精湛,上面的凰鸟眼睛能看见人一般,裙边处还有鲜艳绮丽的花株,并蒂而开,用珍珠充作花心,点缀其中,虽然繁复却不显得累赘,反而浑然一体。 “好精致的做工。”十三轻轻抖落开裙子,不由赞叹道,“太漂亮了。” “张老板做了五十多年衣服,京城中属他手艺最好了。”玉姑姑也上前翻看,“张老板,你这次算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玉姑姑过奖了,做了这么多年手熟罢了。”张老板说话如同流水一般温柔,“小侯爷大婚,我这老骨头怎么也得出分力才行,这么多年都是王府照顾生意,也算是我一片心意。只是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小侯爷周岁的衣服也是我做的,一晃眼都要成婚了。” 他乐呵呵对十三道,“小娘子好福气,当年还在襁褓里小侯爷就长得玉人一般,如今风采更甚了。” “什么小娘子,马上要改口叫夫人了。”玉姑姑嗔道。 十三被打趣,顿觉不自在,连忙拿了衣服进去内室,唤铃兰和碧竹帮她换上。 到了里面,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说话声。 “新夫人好像不好意思了,我看新夫人和小侯爷倒很般配,玉姑姑你说是不是……” 哎,结个婚果然免不了被八卦么? 换上衣服,站在铜镜之前,镜中女子一身华丽婚服,耀目非常。此刻,十三才真正意识到,加起来两辈子,自己第一次要成婚了,莫名的竟然紧张起来。 “小姐真漂亮。”碧竹蹲在地上为她整理裙边,时不时凑趣,“少爷见了肯定惊呆了。” 玉姑姑替她腰间挂上一条同心芙蓉玉佩压裙边,上下端详也是满意极了,转头吩咐铃兰,“前几天送来的那顶凤冠一起拿来吧,全套一起试了。” 铃兰依言捧了个盒子过来。 因为风俗迥异,大盛朝的婚仪中男女所用饰物还是有些许特点的。虽然在衣服上同样用红色,女子穿裙,男子用袍,但在头饰上,女子的发型比较简单并不复杂,在头上束起,所用之冠仿了朝堂上所用的官帽,只是更为精致小巧,镶嵌了玉石,看起来精神利落,与之对应的,男子这一天则要蒙着红色盖头。 “新夫人穿这一身真是再好不过了。”张老板手拿针线, 等十三换下衣服,收拾好出来,却见玉姑姑仍然坐在厅上似乎在等她。 “玉姑姑,是有什么事么?” 一向果断的玉姑姑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尴尬纠结,“不知道小姐今晚得空么?我有一事要和小姐仔细商谈。” “现在不行么?”十三问到。 玉姑姑清清嗓子,含糊道,“这件事还是晚上比较适宜。” 赘妻 第30节 见玉姑姑这幅神态,十三似有所感,莫不是—— 果然,吃过晚饭后,玉姑姑捧了个大匣子到了十三房内,打发干净铃兰碧竹二人,关好门,神秘秘地同十三坐在桌边。 玉姑姑面色有些不自然开口道,“咳咳,这件事本来不应当我来说的,都是家中母亲教导,只是小姐孤身在此,我就托大来说一说。” 磨蹭片刻,她从匣子中取出一尊小像推到十三面前,“妻夫人伦和顺之道,乃是大事,小姐之前可有所了解?” 十三低头一看,手掌大小的雕塑,两个泥塑的小人赤身*正抱在一起,上女下男,比例有些失真,表情倒是刻画得很仔细,十分沉醉的样子。 看到十三在打量,玉姑姑渐渐放开,连忙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姐可看清楚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说出来,这是大事,不能耽误的。” 原本十三瞧着也没什么感觉,玉姑姑一出声马上提醒了她还有旁人,立刻就困窘非常,忙撒开了手去,应付两声,“我懂得。” 玉姑姑松口气,若这新夫人说不懂她还真不好细细同她说,懂了就好。她又将小匣子整个塞给十三,叮咛道,“这里面的画册都是王府珍藏的孤本,小姐拿着好生看看,到时候都用得上的。” 到时候——什么时候不言自明。十三听闻更坐立不安了,恨不能马上离了去,只想赶紧把玉姑姑打发走,仓促收了匣子,把东西一股脑往里面塞好,“我晓得的,玉姑姑放心便是。” 犹豫片刻,玉姑姑忍不住道,“小姐啊,公子性子急,这事上你多多担待些,我知道这桩婚事上您有些委屈,不过我们公子真的是极好的人,日后只希望小姐顾念一二,公子这些年一个人在边关实在是不容易……” 十三也顾不得她说的是什么了,不管听什么都只点头对付,好不容易才把玉姑姑送走,十三做贼般关好门窗,这才去瞅桌上那烫手山芋。 一个人在桌边坐了片刻,十三终是耐不住好奇心。她把匣子抱到床上,放下帐子,这才悄悄打开看了,这一看简直打开了新世界。这一方面的素材,要论形象真实素材丰富,古代人民自然无法和十三曾经呆过的时代相比,但有趣的是,因为这里是女尊世界,所以呈现出的风貌格外有特色。 清一色的,均是女子占主导地位,而男子嘛,咳咳,含羞带怯,甚至,她还在一本年代久远的画册上看见了数张好几个男子同时伺候一个女子的,她寻摸着应该是玉姑姑审材料太不仔细的漏网之鱼。 本质上来说,十三可算阅历丰富,看到后来便也没什么稀奇的感觉了。只是—— 她不由想到,入乡随俗,难道新婚夜要她主动?她有些头痛。先不说她能不能豁出去,就算可以,普通男子也罢了,对着萧炎这样的,她完全无法想像自己要怎么才能把他推倒。这种事又不论口才,也不比学识,比气场拼力气,她哪一点也胜不过萧炎,总不能到时候对萧炎说,“夫君,麻烦你床上躺好了,顺带抬下胳膊我给你解衣服,我抬不动。” 十三觉得,她敢这样说的话绝对会很倒霉。 但——总不能自己当被推倒的那个吧?不行,实在太丢女人脸了!岂不是一辈子都会被他耻笑。十三下定决心,决不能让萧炎骑到自己脖子上去。 十三想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抓耳挠腮中迷迷糊糊过了大半夜。 很快就到了婚礼前夜,十三被暂时移到了荣郡王府,一般人家成婚都是女子去男子家迎接夫婿上门,他们情况特殊,两人都在承恩侯府直接行礼不太像样,便折衷想了个法子,十三从荣郡王府出发去承恩侯府,接了萧炎在周围绕一圈回承恩侯府拜堂,如此荣郡王精心准备的全套仪仗也好铺排开。 一切都有人照应,十三无事可干,一个人在房内。这时有人通报,说是有客到访,原来是袁成佩。 “贞安呐。”袁成佩犹豫道,“上次的事情——” “已经没事了,他还是会听我话的。”好友面前,十三免不了给自己多撑几分场面,但袁成佩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一脸“我懂”的表情。 十三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不是你明天就成婚么,我来看看你。”袁成佩道,“刚好守之托我送给你的贺礼也到了,一起给你拿过来,春闱刚结束,她赶不及过来。” “阿放果然心里记挂我。”十三喜滋滋接过,一看脸顿时垮了,“怎么又是书?”从认识柳放的第一天开始,她送的礼物就无外乎是笔墨纸砚和书,从未变过,没想到婚礼也是。 “贞安,你想过以后要如何么?就此呆在承恩侯府吃喝等死么。”袁成佩却问到。 十三整个人一僵,“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呢。” 这是她一直有意无意避开的问题。曾经她的道路很明确,科举,考功名,奉养父亲,为官一方,如今,这条路已经被拦腰折断生生转向不可知的方向,曾经十余载的奋斗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今后她到底该往哪里前进。 “贞安,我觉得守之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的课业,你有天分又勤勉,日后总有机会的。”袁成佩急道,“一直以来我都特别敬佩你和守之,我也觉得你要振作起来,你的才学若是不能施展实在太可惜了。” “古往今来,失意之人何其多,哪里少我一个呢。”十三无力道,“而且梦一,你知道我入仕不可能有前途的。” “那就不入仕,总有别的办法的!”说完袁成佩自己也反应过来,懊恼道,“还真没有什么可干的,难道和我一样做生意。” “我若有你这样的天分,其实也未尝不可。”十三轻笑一下。 “十三,不是有句话叫柳暗花明又一村,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我和守之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袁成佩认真道。 十三不由动容,“梦一,能与你和守之结交,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身后有人这样关切她,她怎么能叫她们失望?也许,她是该认真的想一想了,再怎么逃避也逃不过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能够靠着承恩侯府的大树,天天吃喝玩乐有一天算一天么。 突然,她注意到一本夹在中间不起眼的小册子,“驭夫十则,这是什么?”守之那么正经持重的人也会送这种一看题目就不太正经的书? “咳咳,有备无患嘛。”袁成佩道,“贞安,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了,明天洞房的时候你要把鞋子压在萧小侯爷的鞋子上面,这样以后家里他就得处处听你的,很灵验的,千万要记住不能被小侯爷给抢先压了去。” 十三忍俊不禁,“行,我记住了,多谢梦一金玉良言。” 许多人大概已经认定,在这场婚事中她一定是被欺负的小可怜吧。 ☆、第五十三回大礼成名分终定洞房夜小塌孤冷 婚礼是在承恩侯府的正厅里举行的,十三一路走来,只觉得左右都是人,把这本来挺宽阔的正厅塞得满满的,除了袁成佩,她一个也不认识。每个人都锦绣绫罗,珠光熠熠,照亮了整间屋子。 荣郡王自然是坐在上首的。 他们二人依礼跟着唱喝声拜了天地及高堂。 礼成的时候,宫中圣旨也来了,男女老幼顿时乌泱泱跪了一片。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给萧炎升了一级官,封作正五品的骠骑将军,另外又给了一大堆赏赐,各式摆件金玉,应有尽有,听得旁边人暗暗咋舌,都道荣郡王府的圣宠实在太厚了。当然,皇帝也没忘了新出炉的侄孙媳妇,顺道给了十三一个中书舍人的虚名叫着好听。 传旨的老嬷嬷笑眯眯把圣旨递到荣郡王手里,“王爷,恭喜了。” “多谢洪总管。”荣郡王含笑道,“这几日陛下可好?” 洪总管意味深长笑了下,“皇上前几日吹了些风,本来还说要见见承恩侯的新夫人,也只能等下次了。” 荣郡王心头一凛,这就是已经起不来的意思了,不动声色递了个金元宝到洪总管袖子,“洪总管,我送你。” 送走了菩萨,婚礼继续,堂虽然已经拜好了,但接下来的筵席才是重头戏,各家各府无论是疏通关系,还是寻摸自家孩子婚事,都是得在这一场场酒席中联络。 不过这些都和萧炎没什么关系,既然迎亲的是女人,自然陪酒这种差事也是女人了。 因为萧家没有女性长辈,所以是特意请了永宁侯府的一位颇有威望的夫人,领着十三各处敬酒,言说这是谁家夫人这是谁家小姐,不过两桌下来,十三已经晕头转向。京中各户都是大族,几代聚在一起上百号人,彼此之间又都有亲戚关系,十三完全记不下来谁是谁。 她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维持着标准的笑容,别人道一声“恭喜”,她便回一声“同喜”,然后一小杯掺了水的酒下肚。 如此一整个院子绕下来,十三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铃兰和碧竹一左一右扶着她一步三摇往回走,十三有个毛病,一喝酒就激动,脑子不在线,变得肆无忌惮,她曾经和柳放袁成佩二人一起喝酒,在刘放家的后院一边敲碗一边唱歌,嚎了整个晚上。 “小姐,错了,是往这边。”眼见十三往自己院子方向去,碧竹眼明手快把她拉回来往主院的方向去。 “我记得的,才没有忘,今天晚上要成亲。”十三咯咯咯傻笑出声,“萧炎都得听我的。” “我居然嫁出去了。”她念念叨叨,“我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成剩女了……” “小姐你是真喝醉了。”铃兰心中叹息,这幅模样等会见了侯爷该怎么办才好。 两侍女好不容易生拉硬拽把十三弄到了主院,交到喜公公手上,见十三进了房门,两人大眼瞪小眼无奈对视一眼,忐忑守在门口,不住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下人给她准备了毛巾擦脸洗手,温热的触感唤回她一丝理智。 稳了稳步伐,她推开层层纱幔走到最里间。 那里有一张案桌,上面摆了酒菜瓜果,两边一对儿臂粗的喜烛烧的正好,两边堆了红油。令她惊讶的是,萧炎居然老老实实蒙着盖头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此温顺的形象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完全无法将盖头下面的人和萧炎联系起来。 她呆立了片刻。 猛然,从盖头下面传来萧炎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要傻站多久,还不过来帮我把这玩意给掀了!”这女人,一个人外面喝酒吃菜好快活,他却是滴水未沾,还得在这硬木板床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骨头都僵了,平日习武都没这么折磨,她倒好,磨磨蹭蹭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十三确信底下那人的确是萧炎,这才是他的风格嘛。 两边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个喜公公小心翼翼递上前一杆子,十三接了,学着上辈子看的电视剧,有模有样地先挑起一个角,而后带起整张帕子。 哎,那时候幻想自己是女主角等男主角挑盖头,结果到头来是自己挑别人的。 红帕子飘动,施施然落地,展露出萧炎的面庞。 只一眼,十三就差点大笑出声,这哪里是萧炎的样子! 古代的化妆术也太毁人不倦了,脸刷得比墙白,点了一抹鲜红胭脂,边上两团粉嫩,跟要上台唱戏似的。 萧炎这种性子,让他化成这模样,啧啧,也着实难为他了。 萧炎眼眯起,盯着着她嘴角的可疑笑容,“你在笑什么?” “什么也没有。”十三立马否认,虽然现在脑子比较糊涂,但本能的警戒心还是有的。 像无数小说里写的那样,一叠饺子被送到萧炎面前,萧炎倒是很淡定,主动拿筷子咬了一口。 “生不生啊?”喜公公脸笑得和菊花似的。 “生。”萧炎平静吐出一个字,云淡风轻,倒叫一边旁观的十三自愧不如,这架势,不愧是当将军的人。 喜公公又端来一个托盘,“侯爷,夫人,该喝合卺酒了。” 一只葫芦被一分为二乘了酒液,两人各执一半,十三挽袖含酒,一边忍不住偷偷看萧炎,只看他坐在床上,神色认真,低头抿了一小口。 他的睫毛可真长啊,十三无意识地想到。 “呵呵,祝侯爷和夫人和顺得宜,福泽绵长。”眼见完成任务,喜公公松口气,忙不迭送上好听话退下,顿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无声的尴尬蔓延开,萧炎也不说话,紧抿着嘴沉默,十三不知所措,傻愣愣站在床前和他对视,脑子还在不断回想,昨晚她是计划怎么做来着? “啪——”蜡烛炸了一个油花打破僵硬的空气。 “那个,你饿么?”十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紧接着就是懊恼,自己怎么说这么傻气的话? 萧炎没有理她,起身绕过她自顾自到了桌子边坐下,十三也跟上去坐下,掀开盖子,给萧炎盛了碗鸡汤,也给自己夹了一块千层酥饼,满足地尝了一小口,还是温热的,暖暖的滚进胃里舒服极了。 看她吃得开怀,萧炎心中气闷,这女子,还真是没心没肺,看不出来自己现在很不爽快么。 萧炎从天没亮就开始被人折腾了,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像这样被人摆弄过,又生生蒙着头坐了两个时辰,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我去洗把脸。”萧炎烦躁地放下筷子。 等萧炎洗净脂粉出来,就看十三一个人在桌边一手拿壶一手那杯,喝得正欢畅,突然,感觉到他的到来,十三抬头,直直地看他,眼睛发直。 “你真好看呀。”十三酒意上头,毫不保留真诚夸赞道,“你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了。” “你——”萧炎顿时吐不出个字来。 又没个正形!萧炎心情微妙,但还是很受用的。 却听得那头十三继续道,“这样洗干净了才好看嘛,刚刚的妆画的也太奇怪了,猴子屁股一样哈哈哈。”她笑嘻嘻道,“跟你说实话,我刚才没好意思说出来,萧炎,你真不太适合化妆。” 酒后吐真言吐得太真的后果就是如同十三一样,新婚之夜被新郎官踹出了新房。 传风被唤进去帮萧炎铺床,突然听到自家公子问到,“她睡下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很明显,传风答道,“已经睡着了。”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新娘子合衣蜷在外面软榻上,呼呼睡得正香,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无忧无虑的很。 “可是公子,这样真的好么?”传风劝了一句。 “好得很,随她去!”萧炎磨了一下牙,新婚之夜,连一分做妻子的样子都没有,猴屁股?不把你打成猴屁股就不错了! 传风将退出门去,听到萧炎气呼呼的声音,“给她盖条被子。”传风闻言偷笑,“公子还是记挂新夫人的。” 赘妻 第31节 萧炎颇不自然硬气道,“真要是病倒了,还不知道旁人要怎么议论。” 其实,萧炎此刻是松了口气的,他不敢说,在十三挑开他盖头的那一刹那间,自己竟有了一丝忐忑,这种感觉太不寻常了。 ☆、第五十四回融洽意初为磨合暗棘存口不对心 第二天醒来,十三对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这里是萧炎的院子。 她起身,铃兰和碧竹已经准备好衣物在等着了。 “早啊。”十三和她们招呼。 碧竹抱着衣服,满面不忍泪眼汪汪,“小姐,你昨晚竟然被公子赶出来了么?”小姐好可怜,以后她一定要对小姐更好一点才行。 铃兰表现一同往日,她喝了一声,“碧竹!”她沉静道,“该改口叫夫人了。” “夫人。”碧竹被铃兰斥责,忙改了口。 十三有些别扭,倒也没说什么,她瞟了一眼内室,里面已经整洁一新,没有了人影。 “萧炎……不,侯爷呢?”她问到。 铃兰一边帮她系腰带,一边答道,“侯爷每日卯时都会去练武场,已经去了许久,再过一会应该就快回来了,夫人去前厅等侯爷一起用早膳么?” 十三想了想,说到:“不如我去练武场找他吧,我从未看过侯爷练武。” 将来是要绑在一起过几十年的,第一步就从相互了解开始好了,十三暗自想到。 隔一层墙到练武场的时候,就能听见刀枪碰撞的声音,以及劈开空气的唰唰风声。转过一道围墙,瞬间开阔起来,一块方方正正长宽各有几十米的空地展现在眼前,黄沙土地,什么装饰都没有,边角一排兵器。 “侯府还有这么大一块空地。”十三有些吃惊。 “承恩侯府建府的时候就留了这块地方当做练武场,萧家先祖就是凭战功封侯,一代代一直这么用下来,其它地方修了许多遍,唯独这里和当年一模一样。”铃兰微笑着给她介绍。 “原来如此。”十三远远地看场中那人,正在和两位侍从对打,以一敌二丝毫不见下风,一招一式凌厉生风,游刃有余,虽然简单却直逼要害,“侯爷的武艺是和谁学的?” “侯爷小时候磨了他母亲亲自给他启蒙,后来就是家中几位家将教导。”铃兰道,“我来府中这些年,只要侯爷在府中的日子,每日早上从未断过,便是春节也是一样。” 那边萧炎已经注意到了她们,收了动作提剑大步走来,在十三面前站定,他只穿一件单衣,浑身冒着热气,额角也是细汗,“你怎么过来了?” “听铃兰说你在练武,心中好奇就过来看看。”十三说到。 萧炎觉得应该没有女人喜欢看男人练武,随口道,“感觉如何。” “叹为观止。”十三夸到。 萧炎心中诧异,轻挑眉头反问道:“男人舞刀弄枪,你不觉得奇怪?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喜欢讲究这一套么?” 十三悻悻道,“我和她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侯爷只需知道我心中所有事情都没有男女之分就够了,能者居之。”十三道,“侯爷保家卫国令人尊敬,有什么可奇怪的。” 萧炎嗤笑一声,“的确,还是你比较奇怪些。” 他能当上将军,不过是萧家后继无人,又恰巧没有女子愿意去边关,回朝叙职的时候,兵部许多女官说起来他们这些军士,好似捡了多大便宜一样。自己这位妻主,未曾见过沙场上自己浑身浴血斩杀敌人的样子,看到了她便不会这么说了。 “回去吃早饭吧。”萧炎把剑抛给身后的双林,“待会还要去拜见父王。” 承恩侯府的主子只有他们两人,自然无拘无束,早饭做的都是两个人爱吃的东西,萧炎那边多是实打实填肚子的,像是肉卷馒头一类,十三面前多是汤汤水水,还有精致的小点心,比起萧炎平常一个人吃的时候,桌面又铺开了许多。 萧炎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色,突然笑了一声,“这桌吃的倒像我小时候早上。”那时候也是这样满满一桌,两种不同的风格凑在一起,只不过他母亲和荣郡王刚好和他们现在反过来,他母亲日日练武,不喜欢那些稀汤寡水,荣郡王却偏爱。 母亲死后,他跟着父亲回了荣郡王府,承恩侯府就空置下来直到他成年,现在里面有两位主人了。 听萧炎如此说,十三也想起自己从前,“我小时候都是和我爹爹一起吃,我爹爹的手艺特别好,总是亲自给我下厨。” “看来岳父很能干。” “没错,我爹爹还会绣花,缝衣服,还会算账,几乎什么都会。”十三得意介绍道,“我爹爹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好吧,绣花、下厨、算账,这些他一样都不会,萧炎腹诽,便是如此你也没机会了。 岳父和新夫郎间虽未见面,但这种天然的对立感另萧炎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名为占有欲的东西。 两人用过早饭便往荣郡王府去,萧炎没有骑马,陪她一起坐了车。 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洪叔已经早早等着了,面上洋溢着殷切的笑容,“小公子,少夫人,王爷等你们许久了。”在荣郡王府,他们的称呼都低了一级。 荣郡王今日盛装打扮,坐在堂上,稳稳接过他们递上的茶抿了一口,各自赏赐了礼物,给十三的是一枚玉佩。 “这个是当年我和萧炎母亲成婚时的,两枚玉佩一对,她母亲那一枚已经给了萧炎,我这只今天就给你吧。”他眼神有些复杂,“这是我成年的时候陛下赐给我的,是前朝古玉,能庇佑情人两心相知,和美顺遂,今日你们既然已经成了妻夫,往后要相互扶助,不要蹉跎光阴。” 当时得了这对玉佩,他心心念念希望送给心上人,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后阴差阳错经历过他三任夫人的手,里面许多恩怨纠葛到今日他也有些分不清了,他虽然没有后悔却不希望萧炎也同他一般,其实偶尔想起面目憨实的承恩侯,意外的并不觉讨厌。 如果重来一次,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公公请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侯爷。”这种时候,十三理所当然得站出来表明决心。 荣郡王脸一板,“妻夫之间,怎么还称呼侯爷,太过生分。” 十三尴尬看了萧炎一眼,艰难道,“夫君……” 萧炎也被荣郡王瞪了一眼,不情不愿道,“妻……主。” 如此,荣郡王方满意地放二人归去。 一上马车,十三就建议道,“侯爷,我们还是换个称呼吧。” 萧炎紧盯她,不悦道,“什么意思?”虽然他也很别扭,但她这是在嫌弃? “侯爷可有表字?”十三问到,却惊讶的发现萧炎面色瞬间古怪,好像被憋住似的,见十三盯得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才吐出两个字,“具美。” 萧炎的母亲是个武将,面目普通,生平最倾慕富有才学长相精致的人,得了萧炎之后摩拳擦掌要娇养出一个举世无双的俊逸公子,寄希望儿子长得好又希望才学佳又指望性子温柔,名字被荣郡王钦点了,只有在表字上下功夫,奈何愿望太多太贪心,最终纠缠了许久,才定下来干脆叫“具美”,意思是哪哪都好。 后来萧炎越长越漂亮,前承恩侯得意之余,都会把之归功于自己取的那个“美”字。小时候还好,长大后萧炎越发不自在用这个字。 “不如以后就唤侯爷具美可好?”十三道。 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这个字了,萧炎心中有种很陌生的触动,他抿抿唇,“好。那我叫你的字贞安?” “侯爷以后还是叫我十三吧,读书前一直这样叫,习惯了。” “你有字为何不用。”萧炎打断她,敏锐道,“你不愿意我叫你表字,因为这让你想起以前读书时候?你很介怀,因为我毁了你的前程?” 不管做了多少次心里准备,这样直白的话语还是可以干净利落撕开她的伤疤,十三表情僵在脸上,而后平静道,“说完全没有感觉是假的,介怀谈不上,因为是我自己选的。一开始具美你对我的期待就是当一个安安分分的老实妻子,抛开以前那些东西,这样不是更好么?” 她几乎恳切道,“具美,我们已经成婚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向前看,我会拿出我的诚意的。” 她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极了,他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该死的就是有点不爽, “那我拭目以待。”萧炎暗自咬牙,“庄十三。” 十三自此开始了和萧炎“相敬如宾”的日子。 当夜,见萧炎脸色不佳,十三十分体贴的自动抱着被子外间安置,之后数夜接连如此,便仿佛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只身边近身伺候的四个人知道他们一直分床而眠,为他们干着急,当事两人却好像都忘了这回事一般。 萧炎有十天婚假,每日早晨,十三等他练武结束一起吃早饭,而后各自干些自己的事务,一起用过中饭之后便出门游玩,有时是登山,有时是看戏,过得很是充实,真如最普通的新婚妻夫一般。 十三每一处都极为用心,处处替萧炎考虑周到,连传风都不得不承认这新夫人真是很尽职尽责,难得是性子好,自家公子简直捡到宝了,但不知为何,公子情绪似乎烦躁许多。 传风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两人了。 ☆、第五十五回职位事风波乍起故人归临别之际(上) 一日晚上,荣郡王正在品茶,有小厮来报。 “王爷,户部的王大人来了。” 荣郡王连忙让人把她领到密室。王大人身居户部侍郎,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子。 “王大人如何这时候过来?”荣郡王问。 “是殿下派我过来一趟。”王大人呵呵笑了两声,“不过先恭喜王爷,喜得佳媳啊,春闱的卷子已经批好了。” “哦?贞安上榜了?”荣郡王有些意外,他原本也没指望十三能考什么不错的成绩,毕竟看起来普通。 王大人点点头,“成绩还不错,四十多名。” “王大人见笑,本来也是图个名声好听。”荣郡王笑笑并不多说,低头喝茶,心里却在暗自盘算要如何安排十三为好,既然中了举,闲在家中似乎也不大适宜。 却不想王大人先主动提了出来,“不知道王爷对她有何安排?” “王大人这话是——”荣郡王不动声色问到。 王大人道,“说来也巧,这几日通政史司的曹参议告老还乡,职位空缺了出来,东宫的人也盯着这个位置,我们手上的人都轻易动不得,一时间还真占不住。殿下的意思,六品的官职,新上的举人也说得过去,使把劲能上去,通政史司奏章往来,消息甚多,总要有个人才放心,王爷以为呢?”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那儿媳顶上?” “正是,机会难得。”王大人劝道。 荣郡王沉吟,“如此容我考量一日,毕竟还要问过小儿的意思,小儿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也压不下来。” 王大人干笑两声,这全京城人都知道,又添了几句,“这是大事,王爷千万抓紧。” 第二天中午,荣郡王将萧炎和十三唤来王府,告知他们十三中举的消息。 十三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天子脚下,她能挤进榜单,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名次还不错,中等偏上,不是尴尬的吊车尾。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就算是在朝廷里面上了名字的,属于编制人员,不管境况如何朝廷都会定时发钱发粮送温暖给她,而且除非是犯了极重的罪,轻易是不能找她麻烦。 紧接着荣郡王又道,“贞安这个名次不错,不好荒废了,我打算把你安排进通政史司,曹参议这几日告老还乡,刚好有空缺,这个职位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掌管内外奏疏,往来谏言,十分机要。” “父亲莫不是在说笑?”十三被他惊到了,“我只是刚刚考上举人,怎么能够——旁人会说闲话的。”就算再没有官场经验,十三也知道一个文官的正常流程是外放或者进翰林院,这样考上举人就当京官的,简直太打眼了。 “现在时局特殊。”荣郡王意味深长道,“贞安,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我不答应!”插话的却是一直坐在旁边的萧炎,他和荣郡王对上,“她要同我一起去边关,不能留在京城。” “炎儿!”荣郡王厉声喝道,“此事我有决断。” 萧炎寸步不让,“她进的是我承恩侯府的门,契书白纸黑字一清二楚,我如何做不得主?总而言之一句话,人我要带走,这官我不答应她做。” 荣郡王沉口气,“炎儿,大事要紧,不过就是一两年的功夫。” “她的事我说了算,我不同意。”萧炎的态度可谓坚决,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走在路上,萧炎发现十三跟在她身后落后了大半米。 “你在生气?”萧炎问。 赘妻 第32节 “怎么敢。”十三不咸不淡答道。 萧炎怒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还真想去当那通政史司参议不成?” “读书人读书不就为了做官么?”十三刺他,“如今我想不也是正常么?” “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多好事?砸个饼下来刚好就到你脑袋上?”萧炎气不打一处来,说到,“你是傻么?还是读书读坏脑子了?” “哪怕十三愚钝,以后这种和我有关的大事王爷也还是问我一声为好。”十三正色道,“虽然府中事务是侯爷你做主,但这毕竟关系我将来,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说几句的。”刚刚坐在桌边,荣郡王和萧炎一来一往间,她同隐形人一般,明明讨论的是她的大事,她却被彻彻底底忽略了。 她虽然入赘萧府,却也不是个提线木偶,随人怎么拽就会怎么动弹。 “侯爷,若说为了你好,便轻而易举随意替你拿主意,你会愿意么?”十三问到。 萧炎被气得不行,现在时局险要,尤其是中枢部门,进去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尤其她初出茅庐,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难道父王会救她?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种名叫委屈的悲愤感觉袭上心头,萧炎恨恨一甩袖子,“随便你,反正七天后我会回边关,你现在就把行礼整理好,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 这算是吵架了么?望着萧炎的背影十三出神。 她一直努力维持两人间的平静,自认比京中任何一个妻主做得都要体贴了,结果还是没忍住闹成了这样。 她和萧炎二人这些天来虽然相处融洽,可总似乎是少了些什么,如今连表面平静也维持不住么?原本她信誓旦旦可以在这段婚姻中游刃有余,但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两人相处,无论是哪一方一味迁就,都是长远不了的,更何况——十三摸摸下巴自嘲到,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读书人的臭脾气还是染了点。 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在京城的最后三天,十三索性丢开心思,一心一意在大街小巷穿行,淘买货物,边关艰苦,物资匮乏,吃喝不用她想,但自己用的还是得提前准备,还得多备一些书,不然时日漫漫不知道要怎么消磨。 书铺进了新货,十三从里面翻出一大摞书,都是从前没看过的,用绳子扎了提在手上。 她往回走,突然驻足,不知不觉,她竟然又经过了那栋小楼,一如既往的没生意。 她心中五味陈杂,提步正要转身,一个小孩子拉住她的衣袖,“大姐姐,那边有个哥哥找你。”小孩指指二楼。 十三心头一跳,猛然向楼上望去,窗口处隐隐绰绰竟真有个人,她不由自主走过去。 此时她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满怀恶意地盯着她看,后来不知惹出多少风波。 踩着老旧的木板上去,仍是原先的位置,许久未见的蒋牧白一人静坐在那里,神色晦暗不明,清瘦了许多,见到十三,他站起身。 十三的声音有些艰涩,“蒋——公子。” “你知道了。”蒋牧白一怔忪,却没有很意外,“你是如何得知的。” “宴会之前那天我去了清虚观,见到了你母亲的牌位。”十三低声解释道,“之前——之前我在小院看到你,一直把你当成了萧炎……很可笑,是不是?”她自嘲道。 原来竟是这样么,从头到尾,他们都扮演错了身份,蒋牧白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该怨十三招惹自己,还是怨自己自视甚高,以为能把握一切。 “与你无关,我一开始也瞒了自己的身份。”蒋牧白深深看她一眼。 “对了,你找我有何事?”十三避开他的视线,“我听说你病了,现在可还好?” “我为什么病贞安不知道么?”蒋牧白微笑却似叹息,“我不愿见你和阿炎成婚,所以逃走了。” ☆、第五十五回(补全)职位事风波乍起故人归临别之际 一日晚上,荣郡王正在品茶,有小厮来报。 “王爷,户部的王大人来了。” 荣郡王连忙让人把她领到密室。王大人身居户部侍郎,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子。 “王大人如何这时候过来?”荣郡王问。 “是殿下派我过来一趟。”王大人呵呵笑了两声,“不过先恭喜王爷,喜得佳媳啊,春闱的卷子已经批好了。” “哦?贞安上榜了?”荣郡王有些意外,他原本也没指望十三能考什么不错的成绩,毕竟看起来普通。 王大人点点头,“成绩还不错,四十多名。” “王大人见笑,本来也是图个名声好听。”荣郡王笑笑并不多说,低头喝茶,心里却在暗自盘算要如何安排十三为好,既然中了举,闲在家中似乎也不大适宜。 却不想王大人先主动提了出来,“不知道王爷对她有何安排?” “王大人这话是——”荣郡王不动声色问到。 王大人道,“说来也巧,这几日通政史司的曹参议告老还乡,职位空缺了出来,东宫的人也盯着这个位置,我们手上的人都轻易动不得,一时间还真占不住。殿下的意思,六品的官职,新上的举人也说得过去,使把劲能上去,通政史司奏章往来,消息甚多,总要有个人才放心,王爷以为呢?”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那儿媳顶上?” “正是,机会难得。”王大人劝道。 荣郡王沉吟,“如此容我考量一日,毕竟还要问过小儿的意思,小儿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也压不下来。” 王大人干笑两声,这全京城人都知道,又添了几句,“这是大事,王爷千万抓紧。” 第二天中午,荣郡王将萧炎和十三唤来王府,告知他们十三中举的消息。 十三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天子脚下,她能挤进榜单,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名次还不错,中等偏上,不是尴尬的吊车尾。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就算是在朝廷里面上了名字的,属于编制人员,不管境况如何朝廷都会定时发钱发粮送温暖给她,而且除非是犯了极重的罪,轻易是不能找她麻烦。 紧接着荣郡王又道,“贞安这个名次不错,不好荒废了,我打算把你安排进通政史司,曹参议这几日告老还乡,刚好有空缺,这个职位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掌管内外奏疏,往来谏言,十分机要。” “父亲莫不是在说笑?”十三被他惊到了,“我只是刚刚考上举人,怎么能够——旁人会说闲话的。”就算再没有官场经验,十三也知道一个文官的正常流程是外放或者进翰林院,这样考上举人就当京官的,简直太打眼了。 “现在时局特殊。”荣郡王意味深长道,“贞安,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我不答应!”插话的却是一直坐在旁边的萧炎,他和荣郡王对上,“她要同我一起去边关,不能留在京城。” “炎儿!”荣郡王厉声喝道,“此事我有决断。” 萧炎寸步不让,“她进的是我承恩侯府的门,契书白纸黑字一清二楚,我如何做不得主?总而言之一句话,人我要带走,这官我不答应她做。” 荣郡王沉口气,“炎儿,大事要紧,不过就是一两年的功夫。” “她的事我说了算,我不同意。”萧炎的态度可谓坚决,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走在路上,萧炎发现十三跟在她身后落后了大半米。 “你在生气?”萧炎问。 “怎么敢。”十三不咸不淡答道。 萧炎怒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还真想去当那通政史司参议不成?” “读书人读书不就为了做官么?”十三刺他,“如今我想不也是正常么?” “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多好事?砸个饼下来刚好就到你脑袋上?”萧炎气不打一处来,说到,“你是傻么?还是读书读坏脑子了?” “哪怕十三愚钝,以后这种和我有关的大事王爷也还是问我一声为好。”十三正色道,“虽然府中事务是侯爷你做主,但这毕竟关系我将来,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说几句的。”刚刚坐在桌边,荣郡王和萧炎一来一往间,她同隐形人一般,明明讨论的是她的大事,她却被彻彻底底忽略了。 她虽然入赘萧府,却也不是个提线木偶,随人怎么拽就会怎么动弹。 “侯爷,若说为了你好,便轻而易举随意替你拿主意,你会愿意么?”十三问到。 萧炎被气得不行,现在时局险要,尤其是中枢部门,进去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尤其她初出茅庐,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难道父王会救她?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种名叫委屈的悲愤感觉袭上心头,萧炎恨恨一甩袖子,“随便你,反正七天后我会回边关,你现在就把行礼整理好,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 这算是吵架了么?望着萧炎的背影十三出神。 她一直努力维持两人间的平静,自认比京中任何一个妻主做得都要体贴了,结果还是没忍住闹成了这样。 她和萧炎二人这些天来虽然相处融洽,可总似乎是少了些什么,如今连表面平静也维持不住么?原本她信誓旦旦可以在这段婚姻中游刃有余,但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两人相处,无论是哪一方一味迁就,都是长远不了的,更何况——十三摸摸下巴自嘲到,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读书人的臭脾气还是染了点。 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在京城的最后三天,十三索性丢开心思,一心一意在大街小巷穿行,淘买货物,边关艰苦,物资匮乏,吃喝不用她想,但自己用的还是得提前准备,还得多备一些书,不然时日漫漫不知道要怎么消磨。 书铺进了新货,十三从里面翻出一大摞书,都是从前没看过的,用绳子扎了提在手上。 她往回走,突然驻足,不知不觉,她竟然又经过了那栋小楼,一如既往的没生意。 她心中五味陈杂,提步正要转身,一个小孩子拉住她的衣袖,“大姐姐,那边有个哥哥找你。”小孩指指二楼。 十三心头一跳,猛然向楼上望去,窗口处隐隐绰绰竟真有个人,她不由自主走过去。 此时她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满怀恶意地盯着她看,后来不知惹出多少风波。 踩着老旧的木板上去,仍是原先的位置,许久未见的蒋牧白一人静坐在那里,神色晦暗不明,清瘦了许多,见到十三,他站起身。 十三的声音有些艰涩,“蒋——公子。” “你知道了。”蒋牧白一怔忪,却没有很意外,“你是如何得知的。” “宴会之前那天我去了清虚观,见到了你母亲的牌位。”十三低声解释道,“之前——之前我在小院看到你,一直把你当成了萧炎……很可笑,是不是?”她自嘲道。 原来竟是这样么,从头到尾,他们都扮演错了身份,蒋牧白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该怨十三招惹自己,还是怨自己自视甚高,以为能把握一切。 “与你无关,我一开始也瞒了自己的身份。”蒋牧白深深看她一眼。 “对了,你找我有何事?”十三避开他的视线,“我听说你病了,现在可还好?” “我为什么病贞安不知道么?”蒋牧白微笑却似叹息,“我不愿见你和阿炎成婚,所以逃走了。” “蒋公子说笑了。”十三微微挺直脊背,镇定道。 “贞安何必紧张呢。”蒋牧白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止步在栏杆边,向下俯视街上的往来人群,盯着他们有些出神,“我不是回来纠缠于你,而今名分已定,我不屑为之。” 十三羞愧,“我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我的确有过想法,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坚决。”他停顿片刻,“贞安,若是我真的不愿意你和阿炎的婚事,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分开,哪怕是现在。我曾经犹豫过,可是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无法放弃一些东西,那——甚至比我性命更重要,我是为之而活的。” “你想要站在这大盛朝的顶端,亲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对么?” “我不仅想要一个太平盛世,还要之后百年的太平盛世。”站在围栏边上,清风鼓动他的衣袍,仿佛也在替他助威,他目光灼灼,让人相信他所看的地方就有这么一个世界。 十三一直知道蒋牧白的志向是包裹了这天下,却没料到这志向比她以为的更大更广。 他会创造历史吧,十三想。 “所以贞安,我很早就已经放弃你了。”蒋牧白的声音平静的近乎残忍,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那天刚刚知道真相的他从未有过的冲动,本来想找十三道明,而后一齐向阿炎请罪,结果还未见到十三,却先接到了北方冰灾的消息,那一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你……”十三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到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千万保重。”今上身为皇子,执掌天下仍是这么艰难,可以预想,蒋牧白走的这条路会有多么凶险。 “小事一桩尔。” 蒋牧白觉得,自己注定是要走这条路的,他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虚与委蛇,如何把自己伪装起来让别人亲近,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蒋牧白送的那把扇子,两个人都没有提,心照不宣地将它埋了起来,似乎未曾存在过一般。 “春闱的成绩我听说了,恭喜。”蒋牧白主动道,“我特意托人抄了一份你的卷子回来,贞安果真令人刮目相看,只是似乎最后没有写完?” “被你看出来了。”十三坦率承认,“考场上还是稳妥为主,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无法预料考官反应,便含糊盖过了,只求无功无过。” 这次的策论最重的一题是关于土地兼并,本来十三参考前世看的史书,根据大盛朝的实际情况提出了数条建议。可是土地问题不管在那个封建王朝都是根脆弱神经,牵涉太深,所以十三思前想后将最后几页拿了下来,重新补上一份,说的无外乎是上修文德,下治农桑,体恤百姓,整肃污吏这些包治百病的场面文章而已。 赘妻 第33节 “不知我可否有幸一观真正的答案?”蒋牧白问。 “当然可以,不过都是我看书时候总结的别人话语罢了。”十三觉得,前世那些经验教训留在她这里也是浪费,还不如给能够施展的人,“只是我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是珍珠还是鱼目还得你自己分辨了。” “如此多谢,你派人放在楼下老板那里就可以了。”蒋牧白说到,“这次我回来主要有一事,听说鲁王那边有意让你顶通政史司的空缺?” “父王已经同我说过了。”十三点点头。 “这么快……你千万不可以答应。”蒋牧白神色严肃,“我这次就是为了同你说这件事情。” “其实夫君当场就替我推了。”说到夫君二字,十三有些不自然。 蒋牧白努力忽略心头一丝不快,笑道,“原来阿炎已经想到了么。” “现在太女那边摇摇欲坠,眼下正是生死之关,你没有必要牵扯进去,太女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干些什么出来,到时候鲁王却不一定会保你。” “我都知道。”十三叹口气,她何尝想不到这一层,这个时候被当做旗子塞进双方厮杀的战场,实在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 面对着蒋牧白,可能太久没有人倾诉,十三忍不住道,“我承认当时父王提出来的时候我有些心动,毕竟这么多年读书的唯一目标就是入仕,但道理我也都明白,只是我不喜欢萧炎什么都擅自定夺的性子,便是装装样子和我说一声不行么?” 蒋牧白心中微哂,萧炎和十三对上,会有这种场面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是—— “十三,我并没有贤惠到和你分析怎样和你夫君相处。”他有些懒洋洋道。 十三登时羞愧,脸变得通红,“抱歉,是我不对。” 蒋牧白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十三不明所以,抬头望他。 “你最开始把我当成萧炎的时候那样就很好,不要让愧疚或是责任心束缚,作为平常妻夫就可以了,贞安你会有办法的。”因为你身上有让男子心动的一面。 “平常妻夫么。”十三垂眸。 给旁人钻了空子还不如让阿炎捡个便宜,毕竟算自家人,蒋牧白自嘲。 阿炎你可千万抓紧了,不要让我后悔。 “贞安接下来作何打算?”蒋牧白问到。 “萧炎让我和他一起去边关。”十三指指地上那一摞书,“我就是为了准备东西出门的,怕太过无聊。” “其实边关也有不同京城的美景。”蒋牧白端起桌上的酒杯,“我就不送你们了,薄酒一杯,还望珍重。” 今日一别,注定分道扬镳。 ☆、第五十六回使计策萧炎吃瘪夫妻事张弛有道 “贞安,我很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这句冷酷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隐隐作疼,十三啊,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其实自己一直有些不甘心吧,十三自嘲,自以为够洒脱,其实根本就是装模作样。他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放弃了,自己还要学那琼瑶女主角缠缠绵绵么? 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不得不说世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日蒋牧白的一番话点醒了十三,她自以为是地对萧炎惟命是从,无微不至,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她不仅用责任给自己画了个圈,也给萧炎画了个圈。 她从未有过婚姻经验,甚至连恋爱的经验也单薄的可怜,似乎除了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感觉没有其它能给她帮助。她决意试试看蒋牧白的意见,将萧炎和自己当做普通妻夫来看待,所谓摸着石头过河,等萧炎真的把自己扔河里再说其它。 于是乎,这第一步,就从称呼开始,她更习惯叫萧炎的名字。 府门口,正巧遇上萧炎一行归来,萧炎显然没有忘记他们正在冷战,板着个脸睨她。 十三好似没看见一般,笑眯眯朝他招呼,“萧炎,你回来啦。”差点把双林传风二人惊得从马上摔下来,这新夫人,怎么一天一个性子,前几天还跟个老学究似的一板一眼毫不愈矩,莫不是今日受什么刺激了。 萧炎的脸色也好看的很,这声招呼随意里透着股子亲昵,他甚至能听到身后亲卫发出的善解人意的笑声,有心斥责两句,结果始作俑者已经施施然进门去了。 “喂,庄十三,你弄什么鬼?”萧炎在书房找到十三,“门口你叫我什么?” “萧炎啊。”十三明知故问,“有什么不对,名字不是让人叫的么?”她眼珠子一转,故作明了道,“你是希望我叫你夫君?” “谁想了。”萧炎气道,却忘了纠缠名字的事情。 不对劲,彻彻底底的不对劲。萧炎觉得十三和往日比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具体的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随意了许多,看不见原先貌似顺从却疏离的影子。 譬如现在,原本都是正襟危坐,见他进来有礼问好,而后善解人意地体贴退出,还会问他需不需要送壶茶过来,眼前呢,她抢先占据了窗下那把舒适的躺椅,慵懒地枕在里面手捧书卷,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有各色零食点心, 萧炎狐疑问到,“你在玩什么把戏?” 十三把书放下,用眼神示意他,像是在问,什么把戏,我怎么完全没听明白呢? 萧炎被噎住,的确,难道要他问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仔细又尊敬地伺候自己?显得他多蛮不讲理又恶毒似的。 萧炎发现,对着十三,自己总是容易破功,他一团烦乱,索性开始赶人,“我要处理公务了,你先出去。”说完他不看十三,在自己桌上翻找起什么东西,一副很忙的样子。 谁知十三却不为所动,神秘笑了笑,把手中的书抖落两下,用手敲了敲,“你是在找这个么?《金笔书侠传》,公务指的是这个?” 萧炎登时整个人都僵掉了,木着身子转头看十三手中的书,明晃晃几个大字正是自己熟悉的封面。这是萧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同许多平民男子一样,他喜欢看画本子,尤其是当下最火爆的《金笔书侠传》,他特意派人买了在书房藏了一套。但是—— “你居然偷看!”萧炎一时羞恼,气冲冲指责道。 身为将军,这种搬不上台面的爱好,怎么能够被别人知道?威信何存? “其实,这是我的。”十三轻咳一声,补充道,“这是从平城到京城来的路上我好友送给我的,你的那本,刚刚双林擦桌子的时候给你放书架上了。” 萧炎转身去看,果真在第一排的角落里,摆着本一模一样的书。 “你……”萧炎拿着书,想起刚刚自己的反应,觉得实在是不够沉稳,站在那里左右不是,心中暗道,这个女人,真真狡诈! “你不准说出去。”萧炎压下慌乱,命令道。 “好,我不说。” 十三好似一个宽容的大人,正对着个胡闹的小孩子,十分好说话,倒弄得萧炎憋了口气梗在胸口,突然,他反应过来,口气不善道,“你自己不也在看么。” 十三瞄他一眼,没说话,萧炎没忍住好奇心问到,“你一个女人,怎么也看这个。”金笔书侠因为武艺高强,容貌俊美又行踪神秘,一直是许多男儿心里的梦想,光他身边,就知道双林和传风都私底下偷偷在看。 “就是女人才喜欢看呀。”十三慢吞吞说到,“我要是男人,就看一路遇上许多女子哭着嚷着非君不娶的,才不看这个,有什么意思。看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人嘛,谁不希望人见人爱。” “你趁早就别想了。” “我知道,所以才只在这里看画本呀。”十三嫣然一笑,“刚刚回来时我从书铺买了最新一本,你要看么?” …… 该死的,萧炎心中暗骂,提着灯笼大步走在走廊上。 他现在宁愿十三和之前一样,一句话不多说木偶人似的,也比现在这满肚子肠子绕几个弯让人抓不住好。就在刚刚,他竟然没顶住诱惑,跟她一起看完了《金笔书侠》的最新一本,足足一个半时辰!甚至还围绕着最新出场的男主角和他身后的案子讨论了起来,一抬眼天已经全黑了。 想起刚刚自己兴致勃勃的样子,萧炎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还是把这女人埋进去好了,萧炎咬牙想到。 “萧炎,走慢些。”身后传来十三悠哉的声音,“我步子没你大。” “身为女人,你居然走得比男人慢。”萧炎挖苦,步子却老实停在了原地,等着十三赶上来。 “将军神勇,我自然比不上。”十三谦虚道。 萧炎没了办法,他算是明白了,身边这人像水加多的面团一样,看着好拿捏实则难对付得很,尤其是怎么都不生气,他也不能真抽她几鞭子。 真真气人! 两人落座,饭菜早就布置好了,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 灯光下,十三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泽,她素手纤长,夹了一筷子鱼肉到了萧炎碗中,“尝尝吧。” 萧炎一愣,而后低声道,“我不喜欢吃鱼。” “我知道,可是什么都得吃对身体才好,去了边关后想吃新鲜鱼就很难了。”十三说到,“这是我从爹爹那里学来的做法,绝对和以前你吃的味道不一样。” “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你之前不是说鱼有腥味么,我就想起爹爹的独门秘方,平城没有人不喜欢吃的。”十三略得意道。 萧炎低头看碗中的鱼肉,拿起筷子轻轻夹起放入口中,的确如她所说鲜嫩滑口,没有从前讨厌的粗粝腥味。 “多谢。” 身后服侍的双林和传风默契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笑意,自家公子,该是很喜欢新夫人的吧,甚至愿意用她夹过来的饭菜。 他们的动作越发小心,轻手轻脚,生怕扰了自家公子的好时光,这一餐,吃得很是融洽。 夜深人静,萧炎洗漱过后回到卧室,环视一圈却诧异的没有看到十三的人影。 莫不是方便去了?他不经意想着,揭开床帐,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拔了床头挂的长剑指着床上人。 “是……你,怎么在这里?”待看清床上人之后,萧炎差点拿不稳剑,竟然是十三!她这时候在自己床上做什么? 十三的声音有些虚弱,“夫君,你来了?” 萧炎逼迫自己把目光从她半开的领子上移开,僵硬问到,“你干什么?” “现在天气还有些寒凉,我在外间身子骨实在有些吃不消,每天早晨骨头都难受极了,昨晚一场雨,有些着凉了。” 见萧炎不出声,十三叹息一声,“罢了,我不难为你,我走便是,咳咳。” “算了!”萧炎粗声粗气道,“好好躺着!” 本想威逼她几句,让她不准动手动脚,结果又怕失了气势。 “如此多谢。”那厢十三已经乖觉地抓着梯子就往下爬。 笑话,既然决定了要好好做一对妻夫,怎么能继续睡那硬邦邦的小榻,这第一步,就从回到大床开始!十三暗搓搓下定决心,身为妻主,被赶到外间,威望何存? 萧炎合拢衣服,扭扭捏捏占了外间他那一半位置,十三还算仗义,给他留了比较大的地盘,十三展颜一笑,“晚安。”自抱了被子滚进角落。 这一晚萧炎睡得极不安稳,身体笔挺手放在胸前,像块铁板一般。虽说他答应了十三,但黑暗中躺在床上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主,她若是想做些什么—— 结果迷迷糊糊到了天亮,萧炎心底以为的那些事一桩都没来,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他咬牙切齿盯着身边睡得香沉的人影,这混蛋,既没打算起什么坏心眼特意来这么一出耍人玩么?这一点却是萧炎误会了,十三本来也暗自打了小算盘,准备摸摸小手什么的,循序渐进嘛,结果被萧炎那一剑吓走了九分贼心。 生命诚可贵,她在心里默默把计划往后又往后推了一个未知期限,所谓特事特办。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用力揭开帐子起身练武,床上的人依旧无知无觉。这算是跟萧炎成婚以来,十三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再不是又冷又硬的狭小地方,高枕软被,锦被罗帐,简直再美好不过了! 你说担心?反正怎么样都不是她吃亏,这就是女尊国的好处呀。 进来准备收拾的双林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放下了床帐,还贴心地把外面已经打开的窗帘一齐放好,安静地退出门去。 自家公子,体力还真好。 赘妻 第34节 ☆、第五十六回领官袍走马上任往边关旌旗招展 十三神清气爽坐在早餐桌前,朝刚刚练武回来的萧炎招呼,“你好啦,快吃吧,我要饿死了。”而后她奇怪地看他几眼,“你昨晚没睡好?”这黑眼圈都快挂不住了。 萧炎瞪她一眼,面色黑沉没有说话,接过双林递来的细棉布擦额头的汗。 “是不是我睡相太差扰到你了?还是我说梦话?”十三歉疚问到。 “吃饭!”你昨晚睡得好得很! 萧炎气闷,合着辗转反侧一晚睡不好的就他自己,说出去简直丢人。 “你今天要去哪里?” “要去一趟吏部领印和官服,然后去工部交接。”十三略得意道,“你练武的时候吏部来人通知的。”领了官印就算她上任第一天了。 没错,在荣郡王和萧炎的较量下,她庄维桢最终还是在朝廷领了官粮,虽然不太威风,连“大人”都够不上,只能叫声“参事”。吏部的文书刚刚送到府上,她得了一个七品的小官,还是在清水衙门工部。 不知是不是吏部事先和荣郡王通过气,这个职位简直像是给她量身打造一般。这个职位主要负责一些马车兵器和铠甲之类在战场上用的东西,需要常年驻守边关,在那里作为朝廷和边关物资筹集往来的负责人,更重要的是,到了边关,包括她在内所有人无论级别高低都归萧炎管,进了衙门也得老老实实听萧炎的话——不得不说,荣郡王为了这个儿子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萧炎不太意外,他早就听父王透露过意思,他拿起十三手边的文书扫了几眼,“不过是个小官,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非也非也,蚊子再小也是肉,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许多伟大的人都是从最不起眼的职位上做起的。”十三拉长了声音摇头晃脑道,“就拿第一代承恩侯,萧大将军来说吧,最开始不也是高祖帐下的火头兵?” 其实说火头兵都是抬举,萧家的发家人是个乱世孤儿,投到军中混饭吃,被赏识以前一直干的是养猪杀猪的活计。 萧炎一时不防被十三揭了底,不屑道,“我家先祖天生神力战功赫赫,你如何相提并论?”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有你意料不到的才能呢?”十三自夸道,“文治武功,我武功虽然不好,学问还是可以的嘛,夫君如今功绩卓越,我做妻主的也不能太辱没夫君不是么?” “没个正形,反正还是听我的。”萧炎嘟囔一句,而后问到,“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那段历史对外遮掩的很好,民间并没有人知道。 “我问玉姑姑要了家谱来看,自家先人总要知道清楚。” 算你有心,萧炎面色稍稍缓和,说出的话却依旧不客气,“我先说好,到了边关别指望我会偏帮你,既到了我帐下,我自当一视同仁,犯了错处我一样会罚。” “这就不必你担心了,以身作则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十三悠然道,“另外,我也不觉得你能找到机会罚我,这点小事我庄维桢还不至于做不好,拭目以待便是。” “好,我拭目以待。”看到十三神采飞扬的样子,萧炎忍不住想,她对待这个职位其实极其认真,或许真的会有意外的惊喜给自己。 官服有严格的花色规定,依照她的品级,十三领回了一件绿油油的袍子,是刚刚排进序列的低级文官的用的。 萧炎本来在灯下看书,见她进来,只看了一眼她手里捧的衣服就移开目光,“跟棵小青菜似的。” 十三的心情很好,脚步轻快往内室去,一边走一边说,“那也比你的强,棕褐色的,还那么深,像老头子穿的一样。” “那是以前!我升官了,现在是红袍!” 刚说完,他想象了一下自己一身大红身边站着绿油油的十三,突然升起一阵恶寒,“以后能不穿就不准穿!” “为什么?” “我嫌丑。” 十三静默,好吧,这衣服颜色确实挺扎眼睛的。 她束好衣带,扶正官帽,施施然走到外间在萧炎面前晃了一圈,“还不错吧,其实人靠衣装,衣服也看人的。”十三身姿清逸,年纪又正好,这个颜色穿在她身上并不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少年人才有的风华。 她在萧炎面前站定,鞠躬一拜,“这位小郎君,在下平城庄十三,敢问小郎君可有婚配?” “你倒是很熟练。”萧炎轻笑,下巴抬了抬,“本公子早已婚配,有一丑妻主,喜穿绿锦袍。”萧炎暗自庆幸刚刚及时回过神来没有让她看了丑去,他没想到十三一身官服上身,居然自有一股气度光华收敛在身,格外亮眼。 “无妨无妨,所谓妻夫像,日子久了我自然能受夫君一些好的熏陶。”十三大言不惭道,找了把凳子也在桌边坐下。 “萧炎,回边关一路上赶时间么?”十三问。 “并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若要多走几天也是可以,你有事情?”萧炎想了想,了然,“你要去平城看你父亲。” “是,此去边关路途遥远,我想先见一眼父亲还有我先生他们,夫君你会答应吧?” “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人?”萧炎的茶杯在手心中转了一圈,不咸不淡道,“还要去安慰一下你的小情郎?”他看过十三的全部资料,知道那位谢先生一直想撮合自家儿子和得意门生。 “情郎?谁?”盯萧炎脸色看半天,十三试探道,“你是说——谢小郎君?” 谢小郎君,叫得真亲热,萧炎低头喝口茶。 “难道有别人?”语带威胁。 十三汗毛一立,“没有没有,谁都没有。” 知不知道人是能被吓死的,这没头没脑的话差点就让她坦白从宽了。虽然现在没体会到,但十三敢肯定若是萧炎知道蒋牧白的事情,绝对比知道她包下整座天香楼反应还大。 “谢小郎君的面我都没见过两次,这话未免太夸张,还是别乱说了。”做好心理准备,十三正色道,“而且他身体又差性子又无趣,木头一样,如何能和夫君你相提并论?”这次对不住了,谢小郎君,十三目光坚定,“夫君,你不管各方面都强过他许多,我怎么可能放着珍珠不要惦记鱼目?” 两辈子的经验告诉她,嫉妒心无论对男人或者女人都是大杀器,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萧炎却不买账,突然出声,“庄十三,你没发现你一紧张想使坏就叫我夫君么。”他气势居高临下,像一个占尽优势的猎手。 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十三在心里控诉两声,看来这种时候只有化被动为主动了—— 她反戈一击,厚着脸皮道,“你怎么如此在意谢小郎君?莫不是——”她凑近了看他眼睛,“你吃醋了?”她故作陶醉,“为妻好开心。” 萧炎狼狈地收回目光闪躲开,不自然声辩道,“你才吃醋!只不过怕你给我丢脸。” 他生硬干咳两声匆匆说到,声音有些含糊,“你要看公公不是不可以,给你三天,刚好在平城休整。” “如此,多谢夫君了。”十三笑眯眯冲他施个礼,兴致勃勃就走了,“我去收拾东西。” 留了萧炎一个人在桌子边上回想刚刚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十三给蒙混过关了。 接下来的两天晚上,萧炎依旧失眠,终于这天清晨,回边关的旅程正式拉开。 萧炎带着两个浑圆深厚的黑眼圈黑着脸走在最前方,一行人高头大马身姿矫健,旌旗全都立了起来,在风中作响。十三坐在青棚小车上混迹在队伍中,告别了京城。 掀开车帘,从左右两边马蹄的缝隙中,她看见送行的荣郡王一行,还有角落里正抹眼睛的袁成佩的影子。她打开包裹,黑色的官印静静躺在里面,正等待主人施用。 边城,我来了。 ☆、第五十八回拦路虎秒变成虫诛心谋不动声色 一行人离开京城不过一日,就遇上了麻烦。 十三原本靠在车厢上小憩,突然感觉队伍停了下来迟迟不动,她出了车厢,站在车架上向前方眺望,有另一队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出什么事了?”十三问身边的士兵。 士兵犹豫片刻低下头,“小人也不太清楚。” 十三把捧在怀里的手炉递给铃兰,“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夫人,还是呆在这里吧。”铃兰想拦她却没有拦住,十三已经径自上前去了。 刚刚模糊的一眼,铃兰已经认出了拦路的人是谁,正是万安郡王,她暗自焦急,这万安郡王一向下作又狂妄,夫人千万别因为她对侯爷生出误会。 萧炎昂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盯着万安郡王,面无表情。 万安郡王左右两个柔弱美男在怀中,身后还带了一队佩刀的侍卫,她看见萧炎冷厉的眼神心底得意,萧炎,你再嚣张又如何,今天我一定给你点颜色看看。 她本来垂涎萧炎美色,一直求之不得,又被萧炎当众人羞辱一顿心底便恨上了萧炎,盘算许久便有了今天这一出。这条路是必经之路,避无可避,还带了这么多护卫,看萧炎能拿她怎么办,思及此,她简直迫不及待要看萧炎羞愤欲死的痛苦表情了。 “阿炎,你怎么这么无情,就这样走了?”万安郡王将手里的男人搂得更紧了点亲了一口,眼神却一直盯着萧炎看,“虽然我不能娶你回家,你也不必这样糟蹋自己找个那样的女人。” 此言一出,跟在萧炎身后的侍卫先忍不住了,纷纷拔剑,传风脸涨得通红,飞身下马,一剑就到了万安郡王面门。 “放肆!”传风大喝一声。 万安郡王面色一变,人不自觉往后,甚至连怀中美人跌倒了都顾不上,等护卫拦到她面前,她才镇定下来,面色难看。 “传风,回来吧。”萧炎仿若无事道,“再不回来万安郡王怕要尿裤子了。”身后护卫们配合地发出大笑。 万安郡王的脸立刻憋得和猪腰一样,她冷笑两声,不怀好意道,“萧炎,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来是好心提醒你,你买的那个女人不干不净,你要不在乎我就当大家面说一说。”她想起那天无意撞见的一幕就热血沸腾,哥哥和弟媳,多好看的戏码,看你们一家子还有什么脸面在平城立足。如果萧炎识相,或许她可以以此要挟一点小小的愉悦的要求。 萧炎突然注意到旁边走近的一个身影,不由捏紧了缰绳,刚刚那些她看到了多少?他盯着万安郡王的目光又冰冷了几分,该死的,既然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哦?你有话对我说?隐秘之事?”萧炎说。 “正是,就看你要听还是不听了。” “那你过来。” 万安郡王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挥开侍卫走到萧炎面前,“阿炎,我的消息可不是免费的,你要用什么来换?” 萧炎轻笑,迷花了万安郡王的眼。他翻身下马,走到万安郡王身侧,靠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先别急,我也送你一个消息当作交换怎么样?现在你母亲庆王爷只有你一个女儿吧,其实庆王爷年轻的时候微服出游爱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民间男子,两人以妻夫之名过了三年,好不容易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庆王爷回京求陛下准许她娶那男子为侧妃的时候那男人连同两个女儿全部葬身火海,你说若是老天有眼,那两个女孩万幸还活着庆王爷会不会欣喜若狂?” 万安郡王闻言,转头不可置信瞪着他,冷汗涔涔,“你信口雌黄!” “是不是假的你问下你父亲不就知道?相信你父亲对这件事一定印象深刻。”萧炎的声音冰凉,“特别巧的是,我前一阵子刚好找到两个女人,都已经成家立业,生了许多孩子,本人长得也好,又上进又能干,和王爷简直天壤之别。” “你——”万安郡王简直快要呼吸不上来了,胸膛一抽一抽想把面前这人给狠狠撕烂了。她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不是空穴来风,她隐约听过父亲提到那个男人,每次都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恨意,那丝意味不明的残忍也让她察觉到背后的真相。 若是——若是——母亲知道了的话,自己和父亲绝对要面临覆顶之灾,她知道母王一直不满意自己,可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儿,庆王府将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要是那对双胞胎被找到,自己算什么! “你——你想要什么?”万安郡王强忍着掐上萧炎脖颈的*低声吼道,“说出来!” “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以后你要是还管不住这张嘴,但凡敢说我和我夫人的半个字,我都不介意帮庆王爷母女团圆,让她第二天早上就看到她们。” 十三走过来,好奇道,“夫君,你在干什么呢?”自家夫君倒是无碍,旁边这人的脸色简直可怕。 “你来了。”萧炎丢下万安郡王走过来,“有人出言不逊,教训一下。” “还是快些上路吧,不然天黑了怎么办?”十三也不多问他,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人就是据说纠缠了萧炎好几年的万安郡王,看面相不是善类。 “等等。”萧炎拉住她,提高音量对两边人马高声道,“万安郡王刚刚冒犯了我夫人,要向我夫人道歉,大家都来听一听好了!” 万安郡王霎时抬头,怨毒的目光直直投向萧炎和十三的方向,攥紧了拳头,终于还是在萧炎淡定的示意下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萧炎也不催她,场中一片寂静。 “萧……夫人,刚刚都是我胡言乱语,对不住了。”她咬牙,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十三本来不明所以,望向萧炎那边,触及萧炎的肯定眼神顿时就明白了萧炎的意思。 她端起架子,客气假笑,“万安郡王言重了,我家夫君如此优秀的男儿,郡王对我心生怨愤嫉恨,一时口出狂言失了心智,也是可以谅解的。” 这场戏是做给这里所有人看的,不仅有自己人还有万安郡王那边的人,有这次的前科在,以后万安郡王再敢说些什么,都可以往因嫉生恨上靠,是她心思龌龊恶意诬蔑。 装作没看出万安郡王眼里恨不能扑上来的恨意,十三淡定站在那里,表情不变客气道,“你可以走了。” 万安郡王面色阴沉,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萧炎,庄维桢,你们妻夫二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痛不欲生。 强忍着万安郡王那刻毒阴狠眼神在身上留下的不适感,十三对萧炎说,“夫君,莫为闲人耽搁了,赶路要紧。” 赘妻 第35节 萧炎露出满意的笑容,“听夫人的,传令,启程!” 从她身侧经过,十三听见萧炎从空气里传来的带着轻哼的声音,“勉强合格。” 十三轻笑,摇摇头往自己马车走,真是爱面子,不过刚刚他确实很威风,一举一动都掌控住了全场,当得起一声将军。 车子摇摇晃晃,在一个小旅店停了下来过夜,房间不够,士兵们在后门空地上搭起了帐篷。 想起路上那一幕,十三忍不住问到,“萧炎,你那下和万安郡王说了什么,把她弄成那样?” “没事么,一桩旧事在我手里。”萧炎随便盖过。 “她当时说我的话你不好奇么?” “我想知道什么会自己去看,我不是傻子,退一步说,便是真有什么也轮不到她插嘴,从敌人口中探听己方消息是最愚蠢的事情,无论真假都是徒增困扰,而且——”萧炎声音温柔却意有所指,“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对吧。” “没有。”这两个字十三说得极为心虚又羞愧。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 “这里虽然小,但也不少你一间房,你就住屋子里吧。”看见萧炎抱着铺盖要往外走,十三起身劝道,“你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要好好睡一觉。” 萧炎摇头拒绝了她,“你和侍女留在这里就可以了,我是将军,上战场是要把命交给他们的,这种小事必须以身作则。”他关上门。 盯着他身影消失的门框半晌,十三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咬着杯沿一边无意识地想,虽然萧炎脾气不好,自大,有时还霸道,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将军,他十分称职而且尽心尽责。 ☆、第五十九回好友会月下相谈醉酒际难得温柔 十三他们是在一个下午到达平城的,大队伍继续前进,他们几人乘了快马进城。 柳放早早就收到消息,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看见柳放熟悉的身影,车子还没停稳,十三就跳下了车冲到她面前,“阿放!” “贞安!”柳放的矜持消失的无影无踪,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可还好?” 两个人久别重逢,许久才平静下来。 柳放这才注意到十三身后那一群人,为首的就是一个气势逼人容貌灼灼的男子,柳放心底微沉,她知道萧炎长得好看,却没想到好看到这样的程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必这位就是萧侯爷?”柳放礼貌问到。 萧炎略微颔首。 “见过萧侯爷。”柳放行了半礼,“我家已经收拾好,今晚不如下榻寒舍休整,我和贞安也好叙叙旧,不知侯爷以为这样可以么?” 萧炎看十三一眼,简短道,“可以。” 这天晚上,他们一行住进了柳家的后院,柳放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安置,收拾十分用心,另外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接风。 酒罢饭饱,柳放拉了十三到自己身侧,笑眯眯对萧炎道,“我和贞安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说,准备月下小酌几杯,侯爷不会介意吧?” 刚刚的饭桌上,萧炎敏锐地感觉到虽然柳放十分客气但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像自己多虐待她好友一样。如今柳放既然这样说,他自然懒得纠缠,径自带了双林和传风回房休息。 还是她们以前经常聚会的那个小亭子,酒菜摆好后,柳放打发走侍从,只有她和十三两个人。 柳放替二人倒了酒,端起酒杯,“贞安,敬你。” 十三碰了碰她杯子,“你刚刚故意气萧炎?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当然,女儿谈事情男人听什么。” 柳放不会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碍着自己朋友没有发出来罢了。 身为男子,一举一动都没有避忌,见着自己也没有一丝一毫矜持。做人夫郎的,不应该处处考虑到妻子的需要么?好吧,自家好友是入赘,可入赘的也是妻主呀!柳放心中不平,刚刚饭桌上,居然还是贞安替他夹菜盛汤,他竟也就这么受了,在自己面前都这样,可见平时是多么不把贞安放在眼里,一分男儿家的贤淑都没有! “守之,安心吧,他真没有把我怎么样。”十三无奈道,“平时,他——还算听我的。” “哎,贞安你也不必瞒我了,本来说娶夫娶贤,现在弄成这样也只有慢慢教导,让他知道什么是以妻为尊,我送你的书你看了么。” “看了,都是些场面文章一点实用性都没有,我就不信有人真能用那书派上用场,那教出来的得是个木偶人,再说别人用的是普通版本,我得用加强版本才行。” “妻夫之道一个强一个就要弱,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了。日后有了姐夫,看你还像现在这样说,说不定成个夫管严。”十三笑她。 柳放轻嗤,“我才不像你,重色轻友,日后我的夫郎,我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十三夹了条咸酥鱼,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下酒菜,边嚼边问,“对了,刚刚吃饭时候你身后那两个男子是谁,新来的小厮?我之前都没见过。” “房里伺候的人,春闱结束我母亲赐的。”柳放颇有兴致说到,“雨儿最擅长抚琴,要不要教他过来助兴?” “房里人?”十三停下筷子,几乎实质化的眼睛在柳放身上扫了一圈,巧笑道,“阿放啊,你终于长大了,看来今晚不能和你同榻而眠扰你好事了。”她之前只听说过大户人家有这样的规矩,没想到在自家好友这里第一次见识,若不是地点不太事宜她几乎要压制不住八卦之心好好深入拷问一下了。 柳放不自在咳两声,“不能落后你太多。”忽的瞥见十三的表情,不可思议问到,“贞安,你莫不是——”她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你还是个童女?”像是十三干了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一般。 “咳咳,快了。”十三赶紧喝酒吃菜。 “你真是。”柳放看着她恨铁不成钢,语气愤慨,“这种事情你也能忍下来?莫不是他耍架子不让你碰,今天我就送你个人伺候,给他点颜色瞧瞧。” “别别别,你就别添乱了,现在我就勉强养活自己,你再送一个我直接喝西北风了。”十三赶紧拦她,“其实主要是我,现在条件还不成熟,等到边关安定下来再说。” “也是,路上有喜就不好了。”柳放若有所思道,几乎让十三喷出酒来,只有干笑两声。 十三把柳放的酒杯倒满,“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所谓关心则乱,可是守之,你换个角度想想,若你家弟弟找了个妻主上门,还敢花天酒地,你可能忍?” 柳放噎住,确实不能忍,可是——“那不一样!”贞安值得更好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十三说到,“先不说这些烦心的,好不容易见面,说些其它的。” 柳放叹息一声,罢了,自家好友已经入了狼窝还能如何,自己努力功名,日后真有万一也能出面壮壮声势。 她们二人聊了许多,有学业有关于书院师姐妹的还有各种奇闻异事,一直喝到了大半夜才散场。 十三被下人架着回房的时候已经面色通红,傻呵呵地笑着。 萧炎单手接过她,不悦道,“庄十三你胆子大了,一身臭烘烘的。” “公子,交给我们吧。”传风道。 “不必,你们先去休息。”萧炎摆摆手把周围人打发走。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十三趴在他身上抬头眯着眼睛看他的脸,“你真好看。”而后捧着他的脸,豪爽地就直接贴了上去,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我亲到了。”她依旧傻笑。 萧炎的脑子里只剩轰鸣之声,她刚刚做了什么?居然,居然敢——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把她泼醒扔出去,但他的全身都僵硬了,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外面虽然一动不动,内里实则惊涛骇浪,他低头看手臂架着的女子,依旧没心没肺地在笑,还哼着小曲。 凭什么自己这边被搅得天翻地覆,这个始作俑者还这么舒坦?萧炎心头火气,直接把十三扔进了床铺。 十三是脸向下的,重重砸在了硬木床板上,埋在被子里,从底下发出几声微弱的□□。 萧炎站在床边凉凉地看床上的人,她的脸有些红好像呼吸不畅很难过的样子,萧炎一只手将她整个人翻了个边。 “好软,好舒服。”十三满足地用脸在被子上蹭两下,她睁眼隐隐约约好像看见萧炎高大的影子就在自己面前。 “萧炎?”她炫耀道,“我跟你说刚刚阿放要送我一个美人,我都没有要哦。”说完不一会又沉沉睡过去,脸蛋通红。 “你倒是敢收试试看。” 室内一派静谧,十三睡得香甜浑然不知。 萧炎站在床前盯了半天,似是拿不定主意要把这晚归烂醉的人怎么办,终于,他败下阵来。 姑且给你个面子,萧炎想。 他伸手把十三鞋子拽下来,放下床帐走到门边,“传风,拿毛巾和热水过来,再去要碗解酒汤。” ☆、第六十回见岳父忐忑突至相女婿相去甚远 第二天一大早,十三就准时被碧竹叫醒。 “侯爷呢?”十三问。 “去练武了。”碧竹轻手轻脚把床帐收起。 十三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记忆在后院就戛然而止,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中衣,不由问到,“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奴婢不知呢,我和铃兰很早就被公子打发回去了。” 不是铃兰碧竹,依照萧炎的脾气,也不可能是传风和双林,这么说居然是萧炎?十三心中震惊,萧炎居然会照顾自己,她还以为会直接把她仍在外面躺椅上过一晚。 吃过早饭,柳放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双林和传风前头骑马,他们三人坐在车里。 如九斤住的那座庄子在城外,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昨天已经收到信的如九斤早就伸长了脖子在门口等着,张大娘在他身后一起。 “爹爹!”看见如九斤一如往日的慈爱神情,十三真就像那乳燕投林,径直从马车上跳下冲进如九怀里,“爹爹,我好想你。” 如九斤看到半年未见的女儿,怎么也看不够,一会觉得她脸色憔悴了一会又心疼她变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乐呵呵地不住抚摸十三的头发。 如九注意到十三身后的几个人,除了柳放他其余三个人都不认识,为主的是一个很漂亮但是眼神有些古怪的公子,他推了推怀里的十三,“多大人了,不许撒娇,十三,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十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萧大公子晾一边了,她起身走到萧炎面前,向如九介绍到,“爹爹,这位是守之的远方表弟萧公子,听说我们到叫外来一起跟着散散心。” 没错,萧炎的身份不好交代,十三思前想后给他安了个柳放表弟的帽子。爹爹呀,擦亮眼睛瞧瞧,这也算是相女婿了,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女儿成婚么,也算提前超标完成任务了。 “见过如卿人。”萧炎态度难得恭敬,标标准准行了一礼。 “萧公子不必多礼。”如九斤连忙扶住萧炎,“你们都是十三的朋友,叫我一声伯父就好。” 张大娘是知道内情的,怕露了陷,赶紧出来热情招呼道,“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去坐吧,小姐肯定也累了。”她看向柳放,“柳小姐,今天还有你最爱吃的炒腰花呢。” 进了庄子,十三和如九斤进了房内说话,柳放说是去后山捕几只野兔,萧炎无事可干,便领着传风和双林在院子里溜达。 这个庄子不大,就前后院和几间瓦房,周围除了他们这一家还有几家农户,都是附近的佃农。 “你们觉得我这公公怎么样?”萧炎问。 “我觉得人蛮好的啊,看着不像脾气古怪的人。”双林颇为乐观,“日后应该也不会刁难公子。” 女婿和岳父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场大戏,戏台上不知演了多少场恶毒岳父威逼贤良女婿的戏码,双林以为自家公子也在担心未来的翁婿关系,遂开口宽慰。 “人是还不错,可你不觉得他对夫人太过溺爱了么?”传风忍不住吐槽,“人家都说女儿不打不成器,进门那下不知道的以为是儿子归宁呢。” “毕竟是寡夫带大的独女。”双林也叹。 萧炎倒是不担心什么岳父虐待女婿的戏码,毕竟地位摆在这里,他只是第一次见到十三的家人,第一次有了些茫然无措的感觉,在他过去的生涯里面,“岳父”这个名词实在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无论是在荣郡王那里,陛下那里,这个东西好像压根不存在一样。 今天见到如九,他忍不住想原来这个人就是十三的父亲,在十三的过去影响最大的那个人,如果他没有生病,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为十三挑夫郎了吧,他会挑什么样的?贤惠温柔的还是能够持家的?至少肯定不是自己这样的。如果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恨自己耽误了他女儿?或者强逼十三离开萧家?想到可能发生的一切,萧炎觉得胸口有些堵。 赘妻 第36节 中饭是如九亲自下厨的,做了满满一桌的菜,几乎要铺到桌子边缘了。 “好吃!”十三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好久没吃爹爹做的菜了。” 十三仿佛在吃仙桃一般,萧炎默默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味道确实非常好。 “十三,你不能多呆几天么?”如九问,“在家里好好养养,看脸都瘦了。” “我不是中举了么,得回去继续努力不能懈怠了,在省府有许多人一起,还能打听往年的题目,效果也好一些,秋闱比春闱难许多的。”十三强忍愧疚继续编织更大的幌子,她知道只有读书的事才能让自家爹爹让步。 果然,如九斤连忙道,“不耽误你读书,赶紧回去吧。” 十三不敢和如九对视,低头替他夹了个鸡腿,“爹爹,你身体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这两个月都没生过病,还能上山摘果子。”如九斤笑呵呵道,“我觉得我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家了,不能继续麻烦柳小姐。” 一边的柳放反应过来,赶紧出声劝道,“伯父,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清净又安全,贞安在外面一个人读书也放心,这个庄子本来就是闲置不用的,空着也是浪费,你在这里还能帮我看看房子,多好。” “可是……”如九斤担心自己拖累了十三,女儿好不容易有几个朋友。 “爹爹,你就安心住吧,我和阿放什么关系。”十三也劝道,“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张大娘想想,张大娘身体也不好,家里又小又没什么太阳,对她的腿也不好呀。” 张大娘闻言顿时动容,“姐儿还记着呐。” 如九斤见状也不再坚持,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萧炎,“萧公子,饭菜可还合胃口?” 萧炎放下筷子,笑了笑,“伯父手艺十分好。”十三的父亲真如她所说是个十分能干的男人,不仅厨艺上佳,屋里屋外都料理得很清爽,院子石桌上还有没做完的裙子,绣工也精致,一看就是给十三准备的,方方面面都是个标准的贤夫良父。 真俊的公子,自诩过去几十年遍历无数美男子的如九斤见到萧炎笑了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到。 这天晚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如九到了十三房间。 “十三,这是爹爹给你缝的新裙子,路上带走穿,还有两双鞋子,一起包在里面了。”如九把一个包裹地给她,“明天我再准备些肉酱,家里亲手熬的,合你口味,省的你笨手笨脚都没东西吃。” “爹爹最好了。”十三喜滋滋道,“明天还想吃爹爹做的白米糕,路上也能放。” “爹爹都给你做。”如九斤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女儿依恋他满足都来不及。 他拉了十三坐到桌边,“十三,你年纪也到了,现在又有举人功名,该考虑婚事了,你老师那里后来一直没有动静约莫是有其它打算,爹爹明天去找个官媒帮你相看怎么样?” 十三被他惊得一身冷汗,“爹爹,我现在心思都在功课上面,没有功夫想其它的,等我秋闱考完了再说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进士是这么好考的?”如九斤不悦道,“这耽误你什么功夫了,参加个婚礼把人娶回来就是,我自然会帮你照看。” “爹爹,主要是我想着考上进士,说不定能娶到更好的男子?”十三瞎掰道,“反正我是女人,晚几年也不用担心,现在匆匆忙忙的看走眼怎么办,到时候您再慢慢挑,多好。” “你要真的不想爹爹也不逼你。”如九斤说到,“只是那位萧公子,柳小姐难道是想撮合你和他?” 十三僵住,“爹爹,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那就好。”如九斤自语。 “爹爹不喜欢他?”十三小心翼翼问到,“他有地方冒犯爹爹了?” “没有的事,萧公子挺好的,样貌好,性子也沉得住,又懂礼。”如九斤说到,“只是我看这孩子的眼神太过强了些,我看人几十年不会错的,这位萧公子是个有主意又有决断的,你要真和他在一起,我怕夫郎太厉害把你欺压了去。”说到这如九斤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从小就是个软和性子,却又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需要有个能干夫郎帮着撑起来,没必要去受这气。” 十三却是笑不出来,干巴巴道,“其实他……他人挺好的。”爹爹诶,你要知道那萧公子切切实实就是你女婿,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 如九斤摸摸她脑袋,“我知道,我不是说他坏话,只是爹爹希望你日后的夫郎要对你顺服些,事事以你为先,把我女儿伺候得舒舒服服就行了。” “爹爹,你的愿望好朴素。” 如果爹爹提出的要求是富贵多金权势滔天该多好呀,十三有些忧伤。 ☆、无责任番外 前几天说到n(河蟹)p有点心痒痒,最开始追的亲应该知道这篇文最开始就是三个男主,后来因为河蟹君的关系大修成现在这样,不过写这个番外是我最开始就有的想法,这几天有兴趣就翻出以前稿子接着写了一些,大家可以看看~ 因为最近更新比较慢,这篇番外就作为福利赠送给支持我的各位小天使ps:v章规定不能空着so...... 另外敏感时期,明天半夜的时候会删除,求不举报:) 阅读指南: 1,可能和现文冲突,不要计较啦 2,一对多题材,博君一笑尔,无法接受这个题材的不要往下翻啦 3,该系列番外可能继续写也可能太监,未来不确定 4,真的是清水,没有肉 ********************** 愚蠢的作者君发现v章锁定不了,干脆能活多久活多久好了。。。大家手下留情哦。 ☆、第六十一回学骑马严师高徒煮肉汤拳拳心意 他们在庄子上住了两晚,第三天早晨带着如九准备的大包小包离开了。 临行前,十三又去拜访了先生家,知道十三得了个官职,谢先生自然略感欣慰,好生勉励了她一番,嘱咐她不可以放任自流,要勤勉为官,日后定有机会一展所学,还送了本自己新出的诗集给她作留念。 越走地势越是开阔,路两边的屋舍减少,有时甚至一两天都见不到一个村庄。 “萧炎,教我骑马吧!”一日清晨,面对着宏阔的初阳,十三突然说到。 闻言萧炎愣住,“你说你要骑马?” “对啊,我们不是要去边关么,到边关不会骑马怎么行?” “先说好,要我教你不是不可以,一旦开始了就不准喊停,我可不会给你放水,怎么要求传风他们就怎么要求你。”萧炎坐在马上,执鞭傲然望着十三,像是在说她肯定不行。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三笑容满面,豪爽说到。 萧炎眼中起了兴味,跳下马把缰绳交到她手中,“既如此现在就开始,上去吧。” 十三抬头望比她人还高的马,有些害怕,尤其是马脖子还不停在摆动,喷出带着草味的气息。 “把缰绳握紧了,千万不要松开。”萧炎抓住她的手,把团好的缰绳塞进她手心,然后把她的手移到马鞍前桥上,“扶紧了。” 萧炎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声音沉稳又认真,就在她耳边回响,“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牢牢控制住缰绳,长短要调节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还有马鞍,要经常检查有没有绑紧,事无绝对,各处都要小心。” “好。”十三轻声说了一个字。 “现在,把左脚前半部分放进马镫,不能全部塞死了,万一下马的时候马突然跑动而你脚却抽不回来。” “就会被拖着一直跑对么?” “没错,所以下马的后路要给自己留着。”萧炎将她另一只手移到马鞍上,“现在,上去吧。” “这样就上去?”十三声音有些发颤,“还是再适应适应好了。” “不需要这种东西,上去。”萧炎严厉道。 “万一我掉下来呢,或者被马扔下来。” “我会接住你的。” 十三一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左脚用力,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而后一翻身,落在了马鞍上面。 身下的马动了一下,十三立刻不敢动弹,片刻,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摔下去,她兴奋地对萧炎叫道,“我上来了!我真的上来了!” “真傻气。”萧炎撇撇嘴。 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感觉一片阴影盖过,等十□□应过来的时候萧炎已经坐在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上来了?”十三惊吓道。 “难道你要我在底下牵着?”萧炎不悦道,“坐好了别乱动,身体要直,今天我先带着你跑一圈,适应了在马背上的感觉。” 他分开十三两只手手,让她分别抓住两边缰绳,带着她的手一扬,“驾——” “啊——”十三惊叫。 没有任何准备,马儿开始疾驰,风从头发两边溜过,这是从未体会过的奔跑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真好……十三嘴唇微动。 她忍不住回头看萧炎,他的眼神坚定,盯着前方,因为在这样辽阔的天地间奔跑,所以他才会成为这样一个洒脱的没有拘束的人么?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什么?”萧炎没有听清。 “我说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十三大声喊了出来。 “清霜!”萧炎也大声道,“是父王送给我的!” 这日之后,十三白天便不坐马车了,和士兵们一样骑马,萧炎给了她另外一匹全身黑色的散□□亮光泽的马,名字叫紫电,比他的清霜要矮一些,也温顺一些。 她不太熟练,只敢慢悠悠吊在大部队尾巴,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马儿还会停下来悠闲地吃几口草。 开始她有些紧张,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坐在马背上不敢轻易动弹,一天下来两只腿都快废掉了,慢慢的,她发现只要掌握住节奏,其实也并不可怕,也敢放开了策马扬鞭,想像自己是英姿飒爽的马上英雄,甚至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拘无束的整个世界任她遨游的畅快感觉。 她自觉动作越来越潇洒好看,正窃喜着,萧炎的那头大棕马到了她旁边,“这好歹也是匹良种的西域马,骑这么慢简直暴殄天物。” “现在还不熟练,再说我们这叫做张弛有度,对不对,紫电?”十三亲昵地抚过马脖子。 萧炎若有所思,“你很喜欢紫电?” “紫电脾气好样貌佳,当然喜欢了。”十三依旧在看紫电,眼中都是笑意。 “那紫电便送给你好了。” 十三愕然抬头,“真的?” “一匹马而已,还有假?” “太好了,谢谢你萧炎。”十三惊喜地叫出声来,“我会好好对待紫电的。” “到了边关,出门没有马不方便。”萧炎替自己解释到。 这是他第一次送十三礼物,看见十三高兴的样子,萧炎发现他自己也有了一种很愉悦很满足到快要溢出来的感觉。 “萧炎,你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要好好感谢你。”十三认真道,“今晚我也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十三吆喝一声,带着紫电向大部队的方向跑远了。 赘妻 第37节 她会送自己什么呢? 到了晚上,萧炎终于知道了。 “这是什么?”萧炎看着端到自己面前依旧冒着小泡泡的锅,问到。 “这是用爹爹给我的腌肉熬的汤,里面加了野菜和干笋,是我偷偷从爹爹那里学来的,快尝尝。”十三把勺子递到他手里,“路上都是吃干粮随便应付,偶尔也该煮点好吃的,我用的是爹爹的秘方,肯定比火头兵做得好吃。” 她殷切地看着萧炎,“味道怎么样?” 冒着热气的汤和煮烂的肉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温暖的味道从喉咙一路滚进胃里,说实话,没有如九斤做得好吃,却是这荒芜之地难得的珍馐。 “很好吃。”萧炎说到。 “那就好。”十三自然地拿过勺子也尝了口,“从来没弄过没什么经验呢。” “是你自己做的?”萧炎轻声问。 十三点点头,“知道要到边关我就开始准备了,带了许多能放的东西,就怕找不到好吃的。” “多谢,不过以后还是别弄了。”萧炎说,“你是读书人,不应该碰这些,那里有厨子。” “偶尔弄弄没人知道的。” 萧炎觉得放眼全京城,自己也许是唯一能吃到妻主做的菜的人。 “对了,传风和双林呢,要不要叫过来一起吃点?”十三问到,“这里有一大锅。” 萧炎顿时无语,干脆利落道,“不必,他们有吃的。” 笑话,除了自己,有人敢吃她亲手做的菜么?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萧炎,还要多少天才能到呀?”十三问。 “大概还有四五天吧,我们带的东西多走得慢。”萧炎说,“如果是行军打仗,两三天也就够了。” “那你赶得及么?你好像离开挺久了。”十三说到,“如果这时候发生情况要怎么办?” “我手下有位罗校尉,和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在军中也很有威望,我们两个人只要有一个在军中压阵就可以了。”萧炎说,“这次我回去他马上就要离开回中原办事,你可能见不到他,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十三答应,“好。” 那桩十多年前的旧事早就被十三抛到了脑后,完全没有想过这位罗校尉会和她有瓜葛,正是年少时匆匆别离的阿罗。 ☆、第六十二回棋局定山高水远官印敲茵城新任 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遥远的京城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帝国中心被搅动成一个浑浊的泥潭。 圣旨终于下来,给许多人一颗定心丸,同样也是许多人的催命符。 今上一次宫宴之后又病了一场,一连十四天没有上朝,到第十四天的夜里太女联合她母家和太女正卿靖勇侯府反了,带着一万多的万人马逼宫。 那个晚上,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中回响的都是铠甲碰撞声和惨叫声,普通百姓全都紧闭门户,小心翼翼躲在屋檐下祈祷太阳快些来临。各个权贵之家,有好几户都被灭了门,随着双方的混战,人头像切西瓜一样不断滚落,血一层又一层染红了青石板。 当战斗结束的时候,称病的皇帝又到了大殿之上,太女自刎东宫。 一切都在赶来救场的皇帝心腹贲虎营的利刃下结束,随着清算余孽的圣旨下来,旧的牌匾被摘下,里面的男女老幼被一串串拉出来,新的功臣志得意满,恭贺声此起彼伏。 七天过后,今上下旨,罢黜太女,改封鲁王为太女,另封蒋牧白为太孙正君,出人意料的是另一道圣旨,原本被传言要嫁给废太孙的出云公子一道被封为了新的太孙侧君。 圣旨下来后,蒋牧白以为亡母祈福为名去清虚观小住。 出云公子找到他的时候蒋牧白正在作画。 “出云公子,你找我有事?”蒋牧白打量堂下男子,神色苍白,身体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卷跑一般。 “这种时候你竟有心情作画。”出云公子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声音悲愤,“你竟是没有心的吗,是了,你看形势不对早早就抛了殿下而去,如今你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么会难过呢。” “出云公子特意上山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蒋牧白声音冷淡。 “我真傻,以为只有你能够理解我的痛苦。”出云公子讥笑一声,“父亲逼我,母亲逼我,兄弟逼我,之前一个个说我和殿下天作之合的人都变了,连下人都在看我笑话。” “我没时间听你诉苦。”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如何坐到这么冷心冷情?难道你都没有心么?”他凄厉道,眼泪已经在眼眶边上,“殿下待你那样好,为了权势富贵你这样做不会痛的么?” “够了!”蒋牧白随手抄起一方砚台砸在出云公子脚下。 他胸膛起伏片刻,盯着出云公子冷冷道,“你既然没有殉情而去,听了你家里人话,就不要忘了自己身份,你没资格。” “另外,我不需要懂你的痛苦,你也没资格窥探我的,我和你,不是一路人。”蒋牧白转身而去,“阿北,送客!” …… 京城的种种太过遥远,并没有在十三他们中间投下多少波澜,他们依旧不紧不慢赶着路,在一个傍晚到达了边城。 在军营驻扎的附近有一个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小城茵城,是来往客商停歇喝水的必经之地,说是城,其实也就数千人口,一直受着盛朝大军的庇护。 萧炎在镇上有一座两进的小宅院,只两个退下来的老兵看守。 萧炎急着回营,直接派双林把十三和两个侍女送到小院休息,自己带人马扬长而去。 守门的两个老兵一个叫王伯一个叫拐伯,两人都是年轻时候在战场上受了伤,王伯瞎了只眼,拐伯瘸了腿。 迎接了十三入内,拐伯去烧水,王伯领着十三去卧室。 王伯对待十三恭敬极了,声音难掩激动,“这宅子一直就我和老拐两个人,将军也很少过来,现在好了,夫人住进来,总算像个家里样子了。” “我和老拐都是粗人,哪里做错了夫人尽管骂我们,我们蒙将军大恩在这里安生,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将军才好。” 王伯殷切地推开房门,介绍到,“这是将军的卧室,我和拐伯一直有打扫,都干干净净的,被子也是洗好刚刚晒过的,和京城没法比夫人不要嫌弃,但绝对都是新的没有人用过,边上靠近这间屋子新修了间屋子给夫人洗澡用,是将军特意吩咐的,净房就在隔壁……” 十三含笑听他一一介绍,待差不多了说到。“我都知道了,多谢王伯你费心了,你先去休息吧。” “诶呀,都是我一直说,忘了夫人一路过来也累了。”王伯连忙道,“我去给夫人提水,夫人早些休息吧。” 一路除了住店都没有办法洗漱,待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十三神清气爽趴在床上,这才有功夫打量这间屋子。 “夫人,这边关委实清苦了些,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都是黑黢黢的,好吓人,好像还能听见狼嚎。”碧竹凑在她身边,委屈道,“夜里会不会有狼把我们叼走呀。” “碧竹!乱说什么呢。”铃兰一边给十三擦头发一边不悦道,“这里将军和夫人待得难道你还呆不得?” “没有。”碧竹低声道,“就是想京城了。” “想京城还是想京城的人?”十三笑嘻嘻道,“当初说不让你来,你还偏要来,现在后悔了吧,温香软玉你不要跑这里来吹风。”铃兰和碧竹在京城都是有夫郎的,而且不止一个,本来十三不想带她们过来,结果一问她们的态度意外的坚定。 “当然是主子你重要了,他们嘛就在家等着。”碧竹得意道,“再说了这可是边关,有些人一辈子也来不了呢。” “我看你是想在这里另觅新欢吧。”铃兰不客气揭露,“小心回去你又交代不了。” “那你呢?”碧竹不服气反问。 “我本来就想躲躲清净,家里一个个都不消停,快被烦死了。”铃兰无所谓道,“晾一晾他们,看还敢不敢胡闹,男人不敲打管束,能把屋顶给掀了。” 说的人平静,作为听众的十三却是热血沸腾,这才是女尊国大女人的常态呀,没想到平日娇娇弱弱的铃兰,居然还有这么潇洒的一面。 “铃兰,这么多夫郎,你是怎么制住他们的?”十三虚心请教,“他们不听你话你要怎么办?” “哎,夫人。”铃兰叹息一声,“我的经验和你说了也没用,我那些男人和公子没法比,十个也顶不上公子一个呀,你还是别打歪主意了。”碧竹也窃笑起来。 十三表情悲愤,难道自己终身翻身无望? 这个晚上萧炎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清晨,十三换了官服,带了早饭,骑了紫电径自就往府衙去,官袍鲜亮,大马精神,腰佩官印,煞是一个光鲜亮丽威风堂堂。 哪晓得还没得意多久,一阵风吹来,身上就糊了一层黄土沙,原本簇新的官袍从绿油油的小青菜变成了沟渠里的老青苔,紫电也变得灰扑扑的,顿时,准备许久的登场形象就此失败。 她左右看看,发现两边房屋都是灰蒙蒙的,这才反应过来边关风沙大,路上百姓的衣裳也是深色为主,像自己这样打眼的整条街也找不出来了。她丧气地拍拍衣服,好吧,她现在也入乡随俗了。 府衙里和她交接的是一个快五十的女人,今年好不容易攀了关系调走,她在府衙门口等着,见到十三的时候眼神热切道像是和她失散多年的亲母女一样。 “庄参事,你总算来了,我可是望穿秋水呀。”她热切地拉住十三的胳膊就往里面拽,“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历年的账册记录在这里,今年的记录在这里,那一堆是损毁报废的留档,这个小盒子是库房钥匙,来来来,庄参事,你看若是没问题就在这里签个字。”她掏出交接公文放在十三面前。 “刘参事,不急,我也得一样样核对过了不是?”十三望着桌上那一摞摞分好的资料强笑道,“怎么也得一整天才行。” “哈哈哈,是我糊涂啦,几十年没回家了太激动了,庄参事不要急,慢慢看,慢慢看哈。”刘参事哈哈一笑,“这事先放一放,先带你认识一下这里的人手。” 十三来了精神,那不就是未来自己的手下么? 刘参事领来两个皮肤微黑个头高大的女子,十三看了片刻忍不住问,“还有呢?” “就她们两人。”刘参事不好意思道,“我们地方小,发不出那么多俸禄,不过别看人手少,三芹和春娘都是很能干的。三芹,春娘,还不快给庄参事见礼?” 堂下两人抱拳。 “捕头三芹见过大人。” “捕快春娘见过大人。” 十三愕然看向刘参事,“捕头和捕快?” 刘参事仍是那副笑成朵花似的表情,“庄参事有所不知,这里几十年没有派过知县了,所以就有我们代劳一下,不过放心,这里民风淳朴并没有什么案子,就收收税征集人手修修城墙还有宣发召令什么的,有三芹和春娘帮忙,很轻松的。” “还真是个充实的职位哈。”十三也干笑,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了不得的陷阱,什么参事,根本就是这小小边城的大管家嘛,什么活都要自己掺和,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双份俸禄。 所谓基层公务员,在哪里都是个苦逼的存在啊。 底下刘参事仍在奉承,“早就听说萧将军就是庄参事的夫郎,庄参事好福气呀,萧将军威名远播权势赫赫,有萧将军帮忙,庄参事定能把茵城打理地妥妥帖帖,妻夫一体,真乃千古佳话呀。” 十三依旧只有干笑。 上任第一天,对着喜笑颜开的刘参事,十三突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真真是前途昏暗。 好不容易查看完那一堆账册材料,十三在交接簿上盖下自己的印章。 刘参事喜滋滋的把文书收进怀里,“那这里一切都交给您啦。” “再会,庄参事。”刘参事向她告别,“祝庄参事一帆风顺,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但愿吧。 ☆、第六十三回夫妻话言道古今初办学一腔热血 十三上任不过两天,就有一大批辎重压了过来,是工部最新从民间定制的□□和羽剑,整整几十车。 十三不仅要清点数目,还要检查损毁情况,然后监督押送到军营,等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军营查问使用情况,检查有没有人从中做手脚牟利,顺带了解士兵使用的感觉写一些反馈报送朝廷。 光是眼下的清点和检查,就让十三忙的抽不开身。 她毫无愧疚地抓了三芹和春娘的壮丁,让她们帮着清点。 赘妻 第38节 正检查着,春娘捧着纸笔凑过来了,“大人,检查好了,那一车是两百二十捆没错。” “那就在单子上写个核字就好了。”十三没有抬头直接说到。 过了片刻,十三发现春娘仍旧站在自己身侧磨蹭,不由诧异,“怎么了?” 春娘吭吭唧唧半天,最终在十三耐心的目光里大声喊了一句,“大人,我不识字!” “……”十三叹口气,“三芹呢?” “捕头也不会。”春娘憨厚笑笑。 “罢了,你们去街上巡查治安,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十三眼神不无哀怨看了春娘片刻,无奈放弃道。 十三从未想过一个捕头一个捕快,居然都不认字,你说像张大娘就算了,连自己两个婢女都认字,这吃朝廷俸禄的人,她怎么就不识字呢? 到晚上十三把这件事和拐伯一说,拐伯就笑了,“夫人,这里是小地方,又穷又远,识字的人一个手就能数出来了,活总得找人干不是。” “这里没有学堂么?” “没有。”拐伯摇摇头。 “那小孩子读书怎么办?” 拐伯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说有家境好的把孩子送到关内亲戚那里读书的。” 她闻言若有所思。 十三押送东西进军营的时候简直是万众瞩目的待遇,倒不是像前世明星那样一窝蜂涌过来看,相反,萧炎麾下军纪治理得很好,队列整齐目不斜视,但十三就是知道他们在用眼神偷偷瞄自己,八卦的视线从各个角落飞到她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只能把身板挺更直一点保持威严。 “看那,那就是将军的妻主,听说还是个举人,当官的。” “那怎么能算妻主,明明是她嫁给将军才对,长那么瘦弱怎么配得上我们将军。” “我觉得长挺好看的呀,白白净净的又斯文,一看就很温柔。” “你想女人了吧,哪里好了,你看这身子骨肯定不好生孩子,我们将军什么人,怎么也得配一个武功盖世的,至少得像以前廖大将军那种的。” “就是,就是。” …… 各种议论声兴奋地在军营中漫布,十三顶着弥漫在空气四周似乎化为实质的好奇觉得亚历山大,所以她才一直拖着不想来军营里,早就预料到是这种被参观的尴尬境遇。 好不容易完成交接,进到萧炎帐子里,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窥视的目光,十三总算松口气。 这是十三第一次见到在军营中的萧炎,他一身戎装,正在上首批改公文,听到动静眼皮一抬又落回去。 双林和传风二人都在边上,朝她点头示意。 “下官拜见将军。”走到萧炎面前,十三正正经经行了个官礼。 “有何事情?”萧炎终于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之前几次你不都是让那个什么春来的么?怎么,这回终于有胆子过来了?” 萧炎说的是之前几次公务,他本来以为十三会亲自过来,等了几回都是一个憨憨的女人,说是茵城的捕快,奉庄大人之名来此,之前那任姓刘的不都是老老实实亲自过来,到这家伙这里就改规矩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想见自己。 “将军说笑了,实在是近日公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十三一本正经道,“眼下一有空余我马上就来拜见将军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冠冕的语调,若是不加那最后一句还有些说服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炎顿时被这女子厚脸皮的功夫给镇住了,手中的笔有些不稳,面庞热力上涌,有心训斥几句,可她这一副我很坦荡在说正经事的样子让萧炎怎么也张不了口。 “你——”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这几日可好?” 十三露了笑意,“我很好,夫君呢?”这一声夫君叫得轻快,仿若从唇齿间流出。 萧炎想了想,最后化成简单两个字,“不赖。” “夫君,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议。”十三这时候说到。 “什么事?” 萧炎狐疑,十三很少拜托自己什么事情,如今她一脸犹豫到底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十三露出一丝腼腆的神色。 “你们先下去。”萧炎转头对两小厮说到。 人都走光了,帐子里仅剩他们二人,萧炎说到,“现在说吧,到底是何事?” 十三上前几步坐到他身边,“其实,我想办一个学堂?” “学堂?你要办私塾?”萧炎闻言皱眉。 “可是这边陲之地没有多少人读书,小童就更少了,你若真开私塾恐怕没有几个学生根本开不起来,以前也有过人来办私塾,不到一年就撑不下去走了。”萧炎耐心说到,“你——你是不是缺银子?”这句话问得十分小心。 十三失笑,“你想到哪去了,教育是育人之本,指望这个赚银子么?还不如去写才女佳人赚钱快些。” “那你为什么要办私塾?”萧炎不解。 “萧炎,这里是你治下没错吧?”看到萧炎点头,她拍拍萧炎肩膀故作沉痛道,“夫君讷,你治下文盲未免也太多了。” “什么叫我治下文盲太多!”萧炎气了个仰倒,说的好像他多么昏庸不堪鱼肉百姓一样,“这里边境之地,和杂胡接壤,本来就不似中原文气昌盛,识字的都是流放来的罪人,与我何干?”说到这他有点委屈。 “自然不是你的干系。”十三连忙说到,“可是夫君,你不觉得现状堪忧,所以才应该办个私塾么,连吃皇粮的捕头和捕快都不认字,其它人就更不用说了,难道世世代代这片土地上都是睁眼瞎么?” “可按你所说办个私塾就会有人来?边民贫苦,连饭都吃不饱怎么会读圣贤书考功名?” “谁说要读圣贤书考功名了?”十三嗔道。 萧炎被她弄糊涂了,“读书不就是干这些么?” “我这里只负责扫盲,不是让他们研读四书五经,不求能有多少高深的学问,只要能认得常用的千百字,能读懂简单的文章就够了,起码这样能看得懂四时历法,读的通稼穑之术。”十三解释道。 十三的想法来源于前世建国初期的大规模扫盲运动,虽然粗糙,但效果显著,好用就行。 “这想法虽好,可是那些父母恐怕不会把孩子送过去,小孩子在家也是个人手,能出一份力气,送去读书少了收成不说还要倒贴饭钱,就算你不收束脩也没用。”萧炎一针见血指出这个办法的弊端。 “所以我不打算像平常私塾那样,我的私塾就像是雇佣那些孩子上工一样,不要钱还倒给工钱。”十三细细算给他听,“我打听过了,这里行情雇一个小孩子一天也就五个铜板加一顿饭,一天一个人满打满算八文钱,一个月算二十天是一百六十文,如果有二十个孩子,就是三千两百文,三两多银子,我的俸禄支撑的起。” “别人办私塾名利双手,你还要倒贴银子,据我所知你一个月就五两的俸禄,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这个地方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还不如干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办学堂就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也是,推行圣人教化,开启民智的确不错,可是十三,你又不是礼部的,怎么还管这些?” “夫君,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吃尽苦头就是希望为我大盛朝守住这片沃土不是么?” 萧炎颔首,“没错,我的毕生志愿就是平定此地。” “一代骁将或许是可以守得百年太平,可是夫君,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能再驻守的时候呢?从前北疆有廖青大将军,周围部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廖将军过世还不到二十年,已经又现乱象。”十三想起民间传颂的那个天神般的女子也有些唏嘘,“胡人逐水草而居,除非能将他们族灭,否则就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旦中原势弱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一块肉下来。”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萧炎呢喃,“那你说如何?” “边民不识教化,在杂胡的铁骑威逼下,不出两代说不定就会忘了自己是大盛子民,满口胡语对着大盛咒骂也是可能。” “或许中原有时疲弱,但从未忘记国土,一代不行就下一代上,总能守住这片土地。”萧炎声音铿锵,“虽然流了许多血,但事实是杂胡觊觎数百年,部落换了几拨,这里仍是大盛的脚下。” “所以这里才更需要传播学问,所谓一柔一刚,刚者为兵,柔者为文,两者相辅相成,现在局势在我们这边正是推行的好时机,只要文脉能在这里生根发芽这里就永远是——大盛的国土。”本来十三脱口而出想说中国,见识过近现代历史的她深知在萌芽时期把文化的种子播撒开对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未来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就像盎格鲁撒克逊人用枪炮和圣经耕犁出大块的殖民地,所谓同文同种,摆在前面的是同文。 萧炎思考片刻后道,“若你有心办这件事,我自然不反对。” “那就多谢夫君了。”十三眼中露出喜意,又凑上前一些压低了声道,“既然如此,夫君可否给些便利?” 果然,一口一个夫君绝对有事情求自己。 “什么事?” “大盛律法规定要想办私塾得当地学政或者主政长官批准,这里你最大,所以就给我一纸文书好不好?” “只这件?”萧炎不信就这么简单。 “咳咳,只这件。” 十三当然不会傻乎乎把剩下计划和盘托出,所谓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萧炎哄上自己贼船再论其它,水都泼出去了就不信他到时候还能把自己拦下来,想至此十三暗笑。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萧炎问。 正在展望在军营开展大规模扫盲运动的十三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没什么。” ☆、第六十四回初开张兴致高涨解缘由告慰前尘 茵城街头闲谈的人中间,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诶,你听说了么,新来的那个官,就是入了萧将军门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怎么了。”嗅到八卦的味道,旁边人赶忙问,“就是接刘大人班的那个,前几天还在街上碰见,她怎么了?” “她在雇人呢,五个大钱加一顿饭。” “这么好,我去打听打听,最近手头紧我去试试。” 茵城向来是干活的多招人的少,听说有钱挣周围人纷纷表示要去看看。 “你们没用,我早就去过了。”传消息那人嗑了一粒瓜子,把壳往外一吐,“人家说了,十五岁以上不收,只要十五岁以下的,不拘男女,不过女孩子多一个大钱,一天六个。” “这么好。”旁边人咋舌,“可这是干什么营生,小孩子有多少力气,她别不是有什么黑心事要在小孩子身上动手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可是举人娘子,犯得着跟你家孩子过不去。”那人不屑道,“我早把我家三个伢子送去了,问了,什么事没有,就天天识字,你说奇不奇怪,不用干活给饭吃还教认字。”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围观的人都有些意动,小声嗡嗡。 “我家那儿子脑瓜子笨得很,举人娘子收不收啊?”有人叫到。 “收,都收,举人娘子说了,只要不是傻得分不清人都收。” “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家那两个臭小子去。” 可也有人在发愁,“那我家闺女要怎么办,六个大钱呀,可我家的还没得过十月疾,万一染上了怎么好,就这个独苗。” “你怕什么!”开始传消息那人不以为然,“这几年这个病不是被朝廷压下去了么,附近都没怎么听说谁家得了,我闺女不也是么,我照样送过去了,老天爷要收你躲也躲不过,还不如趁现在多攒点钱,不然去那里给她聘夫郎?真有个万一,说句难听的,有钱买药都多买一贴。” 府衙内原本萧条的后院已经大变了模样,十三占着自己职务便利把府衙内闲置的后院收拾了出来,带着铃兰和碧竹扫尘除垢,洗洗刷刷之后焕然一新。 后院只有一间瓦房被十三改作了休息室,院里架了块木板,底下是几排小凳子和长条案几,都是萧炎倾情赞助,和他说这件事的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这里。 院子里在上课的已经有七个小孩了,五个男孩两个女孩,年纪大小不一,不过都挺老实,十三给他们一人一根棍子在沙盘上练习简单的字,他们也都听话,依言一板一眼地练,几天下来,竟也认识了十多个笔画简单的字。 今日课程结束,十三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严明第二日要考校,才放了他们回去。 “夫人。”铃兰已经在一边等她了。 十三走过去问到,“今日情况如何,有人来报名么?” 赘妻 第39节 “何止是有,简直太多了。”铃兰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下午好几十个人一起涌过来,加上拉扯的小孩子简直把衙门挤爆了,好不容易招待走,碧竹还在前面等着,以免还有人过来。” “这是好事啊,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名声也传开了,来的小孩子会越来越多。”十三喜笑颜开。 铃兰却没有她那样乐观,担忧道,“可是夫人,花银子倒是小事情,这么多孩子你怎么有精力管教?累着你怎么办?” “当然是你和碧竹来啊,我还有公务在身怎么可能天天泡在这里。”十三笑嘻嘻道,甩给她一个“难道不是这样么”的眼神。 铃兰被惊住了,结巴道。“我和碧竹,可是我们只是奴婢怎么能给人当先生呢?” “你和碧竹都是识文断字的,教他们不是绰绰有余,怎么做不得?而且也不是教什么高深的文章,就读读开蒙的,没问题的。” 铃兰继续声辩道,“可是我们走了谁伺候夫人呢?” “我平日都是跑公务你们也帮不上忙。”十三宽慰道,“再说了你和碧竹天天帮我端茶倒水的也是大材小用,这几天你们跟旁边看看大概步骤,到时候就交给你们了。” “夫人。”铃兰声音拉长,隐含了一丝委屈不解,“夫人是嫌弃我们了,才把我们甩这里么?” “怎么可能,好铃兰。”十三诱哄道,“哪天你们公子不要我了我觍着脸都把你们要来带走。” “你就哄我吧夫人。”铃兰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子哪会不要你。” 十三搂住她的肩膀,舌灿莲花道,“铃兰,天下兴亡匹妇有责,轮到你为大盛朝的未来做贡献的时候了。” “真的?”铃兰不确定道。 十三再接再厉,“当然,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可是为大盛朝的教育事业做贡献,名垂千古功耀千秋的大事情。” 铃兰失笑,“不过是教边野几个孩子认字,哪里就像夫人说那么厉害,再说奴婢一介婢子,不敢想那些。” “有什么不敢想,做成了就是。”十三不以为然,继续施展自己的不烂之舌,“教小孩子识字可是很重要的,你现在教会他们识字,他们以后可以教自己孩子,继续教孩子的孩子,一代代传下去那可是几万人就被教会了,还不够了不起?要这几万人里面有一个有资质的,考了状元,你可就是人家师祖,给朝廷培养了栋梁之才呢。” “是这样么?”铃兰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听起来又确实是这么个理,自己给状元当师祖? “就是这样没错。”十三拍板道,“所以铃兰,以后这里主要事务就拜托你了,碧竹毛毛躁躁的不如你稳重,我会经常过来的。”说完就加快了步子往前厅去,今天还有一摞公文没有写呢。 眼见自家夫人就要没了影,铃兰回过神来追了几步,“夫人,我都忘了问你,今天许多人都来打听为什么女孩子的工钱比男孩子高呀?” “跟他们说这是规矩,城里女掌柜的工钱都比男掌柜高。” 其实这样规定主要是为了鼓励那些害怕女儿染病或是让女儿在家游手好闲娇养的家庭让女孩子出门来,因着前世经历十三心底一直有一丝隐忧,再这样发展下去,别说女尊制度了,几百年后女孩子恐怕都要被养废掉了,只这种忧虑却不大好对旁人启齿,便索性不一一解释了,简单粗暴给个标准答案。 或许她势单力薄,可为了前世那个自己,能做一分便算一分吧。 ☆、第六十五回得宝书机缘巧合惨烈事似曾相识 这日公务并不多,十三早早便料理完毕,她绕到后院看了一圈,铃兰和碧竹两个人身边各围了一群小孩子,她们正在指点孩子们写字,用手带着孩子用木棍在沙地上一笔一划。 十三侧耳听了,今天她们正在教这些孩子们写自己名字,边野之地,小儿取名都没什么讲究,门前一草院里一井都可以当名字来用。 小孩子们似乎很喜欢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络极了,张口闭口就是“铃兰姐姐,碧竹姐姐”的,比起十三自己教的时候氛围不知道好了多少。十三知道自己大小是个官,那些孩子来之前肯定被家里耳提面命过,怎么样都没有在铃兰和碧竹面前自在。 铃兰和碧竹都已经成亲却没有孩子,这些天被一群孩子包围着心中也不由欢喜,或许一开始是被十三强压着过来,几天下来也得了乐趣,倒比十三这个挂名师傅尽职尽责的多,回了府两人还一起钻研授课之事,已经颇有老师的样子了。 “碧竹姐姐,我和大石都姓陈,为什么写起来不一样?”有孩子在问。 碧竹耐心道,“你们户籍上的姓是不一样的,你是陈述的陈,诺得这样写,而他是禾字旁的程,音虽相似,意思却不一样,实乃不同的字。” “何必这么麻烦呢,都用一样的不好么,还省力些!” “就是。”有小儿兴冲冲附和道,“都用一样的,一会就全学会了。” 碧竹敲了他一下,“胡说,字就是这么写的,怎么能改?” “我觉得他的比较好。”那个姓程的女孩开口了,对之前出声的小孩说到,“我之前还以为我们姓一样的呢,还是你的比较好记,要是和你换换就好了。” “行,换换就换换,这个让给你了!”那孩子豪爽道,“待会我们一起回家。” 听到这里,十三失笑,悄悄掩门退出去。 一个多月了,自己这学堂办得算成功还是失败呢?若说毫无进步,至少他们会写自己名字会写个数字年号什么的,但十三见了刚刚的景象也心知肚明,没了那五个铜板这些孩子一个都不会过来,不出半个月,还能记得自己名字的不会超过五个。 自己虽然能把笔画硬塞进他们脑子,却是根本没能教会他们那一个个复杂的方块背后到底蕴含的是什么样珍贵的宝藏,这样对他们真的有意义么? 无人陪伴,也无什么事可做,十三索性一个人在这唯一的一条街上闲逛。街上人也有许多认得了这位新来的官娘子,纷纷和她招呼,“庄大人好。”“庄大人,您出来啦!” 十三必须承认,这种待遇让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终于找到了些身为朝廷命官的威严。 她状似随意地走走看看,在一个摆在地上的杂货摊上停下脚步,这个摊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黑黑壮壮,露出一口黄牙讨好道,“庄大人,你随意看。” 十三有些奇怪问到,“你这些货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有?”她不仅看到了半根蜡烛,一把生锈的铜锁,许多瓶瓶罐罐,甚至还发现了角落里一尊明显不是大盛朝风格的神像。 “这些都是到处奔走收来的,可都是花大力气的,您看这个,啧啧,那可是好东西,是西边一个什么小国的王爷用的,是我从一个胡商手里弄来的,他赌牌输了拿这个抵给我,要拿到中原去能换上百两银子呢,我这里只要二两银子,划算得很。”摊主极力推销十三之前瞧见的小神像,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能说成天宫里的宝贝,实际上这是他去乡下收破烂时候从一个小孩手上花三个铜板买的。 面前这庄大人是当官的,还是萧将军妻主,这只肥羊岂有错过的道理? 哪知十三曾经呆的那个世界什么花样骗术没有,这种最原始的手段实在是拙劣,她笑笑起身要走的样子,“我父亲信道也拜佛,偏偏不信这西方神仙,请回去怕要冲撞了。” “诶,大人,你别走呀。”摊主急了,“我这还有好东西,你们读书人肯定喜欢。” 十三来了兴趣,“哦,什么东西?” 摊主从屁股底下的布袋子里摸出几本书递给十三,“我差些忘了这里还有几本书,一直没卖出去都快忘了,咱们这里就您学问最高,只有您才配的上。”其实她心里也是发虚的,她不识字,并不知道这些书写的什么,值不值钱,若是惹恼了官娘子怎么好。 也都怪她自己贪便宜,听说书卖得很贵,硬是十文钱一本收了三本,结果全砸手里了,这茵城根本就没有人用得上这破玩意,赵大户家倒是说要买书,可这几本又旧又老摆书架上也不气派,最后也没有下文。 每次见着这三本书,她都唉声叹气许久,见着心烦扔了又不舍得,便胡乱塞到了屁股下面,好不容易有人来了,怎么样都一定要出手了。 “这书……多少钱?”十三站在那里,仍低头看着。 摊主估摸了一下,给自己鼓鼓劲,“五十文一本。” 十三猛然抬头,眼神诧异。 难道贵了?摊主惊疑不定,生怕溜了这主顾,口气弱了下来,“不过既然是庄大人,肯定要给些折扣,二十五……不,二十文,二十文一本,您看怎么样?”她试探道。 十三默然无语,实则心底惊涛骇浪,这可是只闻其名的珍本,便是京城也不一定能找到,任何一个读书人看见,都会为之一振,这样珍贵的的书居然出现在这残破的边城。 “这些是你从哪里收来的?”十三问,“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原来是故事书啊!我个粗人还琢磨半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是官娘子有学问。”摊主又抓住时机吹捧了十三一把才道,“是我从西边那个老太婆,就是那个半边脸手里收来的,十文……”不经意漏了底,她讪讪一笑道,“这东西在这里都没人要的,我是看她可怜才收了三本,那老太婆米汤都没得喝了,一个人无儿无女的,实在看不过眼。” …… 手里提着书,绕过一道墙,十三越走越快,几乎是用跑的到了家里。 家门口已经点了灯笼,门半开着,院门口站着几个人,是萧炎的亲兵。 看见十三过来,他们都招呼道,“夫人好。” “夫君在里面?”十三问。 “是的,将军正在里面等您呢,今晚将军回来住。” 果不其然,十三到正厅的时候萧炎已经坐在那里了,换下了铠甲,穿一身常服,似乎又变成了京城里的那个侯门公子。桌上碗筷已经摆好,五个菜并一锅汤,还冒着热气。 “萧炎,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十三惊奇问到,来这么久萧炎一直宿在军营中。 “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了。”萧炎道,“而且你在家中,总不好一直让你一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头微微转了一下没看十三,似是颇为不自在。 家?十三一愣,心底不知为何就升起一股暖意,声音也不由温柔了许多,“让你等久了,肚子饿了吧。” “还好,不过你去哪里了,铃兰和碧竹都回来了。”萧炎问。 说到这,十三忍不住要找人分享一下今天的收获,兴致勃勃坐到萧炎身边,把那三本书递给他看。 萧炎虽说不在学问上狠下功夫,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几本书便是收进皇宫的藏书阁也够格了,他惊异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一个小摊上淘来的,只花了三十文钱。”十三略得意道,“老板不识货就当垃圾一般,不过运气好还是被我发现了,听老板说这书的主人就是茵城西边的一位老人家,叫什么班边连,因为生活所迫才典卖书籍,没想到这茵城却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老人家?茵城的?”萧炎挑眉问。 十三点点头,“夫君,若这位老人家真的生活困苦,我倒有心帮她一把,这些书都是无价之宝不能轻易毁了。” 萧炎起身把书小心放到屋子一角的架子上,淡淡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夫君你认识她?”十三惊喜道。 “她不叫班边连,而是半边脸,人家这么叫她是因为她有半边脸被毁掉了。” 十三呆住,“半边脸都被毁了?这是怎么回事,意外么?” “不是,是她自己亲手毁的。” “为什么?”十三倒吸一口气。 “她得罪人了,为了避祸。” “到底是什么人,竟让她下这样的狠手?” 萧炎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似是讥嘲又如叹息,“还能有谁?今上。” 看十三傻掉的样子,他继续道,“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么?这里还是流放之地。她姓王,似乎是叫王英鸾,是以前关中王家的嫡长女,人称关中四杰之首就是她,她是先帝时候的状元,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可谓当世俊杰。” “怎么会这样?”十三喃喃,一个出身清贵前途无量的大家小姐,怎么会沦落成边城的贫苦老妇? 原来,当年这位王家女儿年纪轻轻就蟾宫折桂,容貌端丽,骑马游街,风姿折煞无数人,其中就有当时还是普通皇子的今上。今上不是一般男儿,登基后手段或软或硬纳了许多内宠,这个时候王英鸾已经携夫郎外放。本来一切相安无事,一日不知因何今上突然想起曾经在宫宴上见到的那位风姿超然的状元娘子,遂一道诏书要将她调回京城。 对这位屠戮手足的新皇,王英鸾是极为厌恶的,尤其还是一个男子,她以身体有疾的名义推脱三次,第三次太医亲自过来替她看诊,无可奈何之下才与夫君离别一人孤身入京。或许今上对她本来也是一时兴起,但王英鸾这种不配合的态度无疑惹恼了今上。 王英鸾自幼读圣贤书,美名被世人追捧,个性也因此十分孤傲强硬,每每都一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样子对待今上的明暗撩拨,甚至在朝堂上从不留情,谏言尖锐又直接,只差没指着今上的鼻子骂他枉顾天道了。终于,在一桩案子中,今上要诛一位老臣满门,王英鸾连上十八道奏折阻拦此事,今上彻底恼火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屏风后遥遥窥视的皇子而是天下主人,一道圣旨下来,王家全族都被捋了个遍,贬谪的贬谪,判罪的判罪,连祖宅都被收了,王英鸾本人被贬为罪奴,发配边疆,一去便是白头身。 在流放路上,王英鸾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接到了母亲伤心过度去世的消息,两个月之后,甚至守哀的草庐没有搭好,有人告诉她,她父亲也去了,夫郎为拒绝再嫁悬梁自尽,那个晚上,王英鸾亲手用烧红的铁块毁了自己那张脸。 听萧炎讲完事情原委,十三心中沉沉,她仿佛能看见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女子被强权硬生生拦腰折断,摧残殆尽。 她多少能够体会这位王前辈的境遇,她比之王英鸾幸运的地方在于她没有家族牵绊没有对于女尊男卑根深蒂固的执念,而且她遇上的是萧炎。 “我明日想去探望一下王前辈。”十三沉默片刻后道,“听那个小贩说她的生活极为困苦。” “陛下将她流放过来就是要磋磨掉她,还特意叮嘱过地方的人,所以这么多年附近官员哪怕同情也不敢接近她,不过这么久了,陛下应该也不记得这边了,如果不是你提起我也快忘记她了。” 萧炎说到这里不由也感叹道,“北楚南王,当年说的就是她和现在的楚相,甚至她的才学还要在楚相之上,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啊。” “楚相应该庆幸她长得不够入陛下眼。”十三黑色幽默了一下,“男皇帝女臣子,还是长得丑些才能保障清名。” 毕竟是自家长辈,萧炎没有接茬。 他不敢多说,因为他突然觉得陛下和王英鸾,自己和十三,他们的处境是多么相像,他发觉自己有些紧张十三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赘妻 第40节 ☆、第六十六回拜访情小舍闲坐断绝意隔阂难消 第二日,十三向西走,一路打听,找到了那个残破的很难称之为住处的小院。 原本的篱笆墙已经倒了大半,浅浅一圈围在外面,木头门也已经掉下来倒在一边,黄色的墙体已经斑驳不堪,茅草屋顶矮矮地压下来,比周围低矮的房屋似乎更加颓败许多。 院子里,有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家,背着她坐在井沿边,用刀在一下一下削着一根木棍。 十三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她整肃衣冠,走进小院在那人背后停下,“敢问可是王老前辈?” 那人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十三赶紧施礼,“晚辈庄维桢。”一边也在悄悄打量面前的老者,穿的是一身旧道袍,打了几个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但很干净,并没有什么污渍,身体佝偻似是不堪重负,头发花白一应装饰全无,只用木棍挽了个发髻,面庞鲜明地被分成两半,一边是狰狞纠结的伤疤,一半布满皱褶,比她实际的年龄看上去更大一些,只一双眼睛凌厉又透彻。 “庄维桢?”王英鸾没有动,仍四平八稳坐在远处,“你是新来的参事?” “晚生不才,正是。” “萧侯爷的妻主?”她又道,语气并不激烈,听不出是否在针对萧炎这位皇亲国戚。 十三又谨慎了几分,“萧将军正是我的夫郎。”刻意强调萧炎将军的身份而不是承恩侯,皇帝的侄孙。 “我一介草民,庄大人找我何事?”王英鸾低头继续削手中的木棍。 十三拿出昨天买的书,“晚生今日来是送还这个的,是昨日在摊上偶得的。” 只一眼,王英鸾就认了出来,“《启园编录》?” 她语气有些激动,但只片刻就恢复了平静,“这的确是我卖出的,既已寻到了新主人,庄大人收好便是,何必来寻我?” “昨日我看见它们在摊上被贱卖,明珠蒙尘,心下不忍所以购来,但我知道这几本书的价值远非钱财可以衡量,定是原先主人的心爱之物,我受之有愧,所以今日过来送还?” 王英鸾盯着十三手中的书,眼神复杂,而后转过头去,“我已将它们贱卖,再没有资格。” “前辈何出此言,这几本书虽旧却保存得很好,还写满了笔记,想必是前辈心血之物,便是几十文钱,放在京城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目睹此书,便当我花钱向先生借阅,算起来还是我占了先生便宜。” “你——”沉痛难舍的目光又投注到那几本书上,半晌,王英鸾重重叹息,“那的确是我的心爱之物,半朽之身,这最后一次我便腆着脸受下了。” 她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向屋子走,“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 屋子里很简陋,一张瘸腿木桌,一条床板并一个矮柜子就是全部家当。 十三自寻了个床板角落的位置坐下,王英鸾捧了个粗陶碗放在桌上,“没有茶水,只有白水,润润嗓子吧。” “多谢。”十三对她咧齿一笑,连忙接过,这么半天她也渴了,猛喝了好几口。 王英鸾一愣,露出丝笑意,“你这孩子倒有趣。” “你是今年中的举人?”王英鸾问。 十三点点头。 “你先生是谁?” “我老师是平城的谢先生,后来老师推荐我去了紫阳书院,是齐先生教导。”十三老实答道,这个年代读书人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拉关系第一步就是问师门,而她的老师恰好都属于比较有名气的。 果然,王英鸾的眼神亲切了许多,像在看自家晚辈一般,“你说的齐先生应该是已经齐老先生的女儿了吧?” “是的,现在紫阳书院由齐先生主持,齐老先生颐养天年,很少出面打理事务了,前辈认识?” 王英鸾道,“我曾经在紫阳书院呆过一段时间,受过齐老先生指点,那时候谢师妹才十岁多点,和我是隔壁教室,想来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她这些年如何?” “老师她今年身体还不错,不再教书,闲暇时候打理花草,颇有乐趣。” “好好。”王英鸾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表情释然,她拿起那三本书,起身推开和这间屋子连着的隔壁房间的门,“进来吧。”她低声道。 刚一踏进房间,十三就惊住了,这屋子很小,仅能容纳两个人站着,但墙壁四周被塞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全是书,十三只扫了一眼就发现好几套珍贵更甚的珍本。 “这些书——前辈真是令人敬佩!”十三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我有幸一睹如此多珍本。” “你是爱书之人,自然觉得这些东西好。”王英鸾把那三本书小心放好,一边不急不慢道,“当年我到这里的时候,一路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只拿了这些书,都是我王家数代的心血,最珍贵的书都在这里,不带走害怕被人糟蹋了去。” 她的叹息流淌在小屋中,“我一人茕茕孑立,也只有这些书了,奈何这世上凡夫俗子看不见这些书的价值,为这些书我王家费尽心血,几代人才有了这些成果,结果最后还是逃不了陪我埋葬沙海的命运,我居然亲手为十文钱就把它们交了出去!” 她骨节不由攥紧,抓着书架一角,“可那货郎还嫌贵了,可笑.”她的声音有些悲凉。 十三心里不好受,出言道,“前辈可是有什么困处,不如说给晚辈知道,你是先生的朋友,我义不容辞。” 王英鸾缓缓摇头,“不必了,当时邻家小儿生急病,他们家与我有恩,不能袖手旁观,如今已经好了。” “那就好。” 说完,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声,十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静看着王英鸾整理书架。 渐渐的,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慢慢成形,她恭敬问到,“不知前辈将来有何打算,可否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我是苟延残喘之人,没什么可帮你的。”王英鸾并未犹豫,直接道。 “先生是有大才的人,若先生就此去了,胸中所学再无人知晓,先生不觉遗憾么?还有先生这些心血,若没有先生,百十年后湮没尘土,先生不痛心么?” “那又如何?我半百已过,还能干些什么?”王英鸾呵呵一笑,只当十三年轻气盛并不放在心上。 她如何不恨,恨这天恨这命,恨自己为何头脑依旧清醒,恨自己为何身子依旧硬朗,只是自绝生命非君子所为。 “晚生能力有限,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新办了一个学堂,想教授当地的孩子们识字,但不得其法,便想重新编一本简明通俗的新书,先生家学渊源,还望先生能帮我。” “你要教孩子们识字?” “是。” “这里不毛之地,虽然民风淳朴但多是粗鄙之人,并无太大效用。”王英鸾摇头道,“我也曾想过此道,行之不通。” 十三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每天给他们铜板顾他们过来,只要有人给他们启蒙,相信总比之前好许多,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如果能编出一本简单好理解看了就知道怎么读的认字书,即使以后我走了,他们仍然能够自己学会。” “简单好理解,还要看了就知道怎么读的认字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寻常小儿开蒙都是跟着先生由先生指点。”王英鸾道。 “但类似这茵城的地方便连先生都寻不到,还有许多人家家境贫苦根本出不起束脩,如果能把这本书写出来,许多人想要认字便会简单许多,不止是小孩,大人也一样。” 现在大盛朝的幼童开蒙,用的都是比较简单的一些经文,跟着先生一点点硬啃,十三当年初学,即便是前世有些底子,真的面对一整本古文,还是跟看天书一样十分发憷,这还是谢先生讲解精妙的情况下。也因为如此,有家学背景的孩子因为耳濡目染在一开始大都学得更快一些。 “若真能做成此事,于百姓是件好事……”王英鸾道,“你能愿意去做这些,难能可贵。” “不知先生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先生一人在此孤单,不若随我回去,我也能时时向先生讨教学问。”十三趁机道。 “呵呵。”王英鸾发出两声粗粝干涩的笑声,“你若有心,过来便是,我绝不藏私,可若是要我进你府内便算了,我乡野贱民,入不得!” “先生何必如此说?先生大才,晚辈仰慕不及。” “你知道我的脸是如何弄成这幅模样?”王英鸾蓦然转过身看着她。 十三垂眸,艰难道,“略有所闻。” “既然知晓,又何必再问。” “夫君他,和今上是不同的,虽然性子桀骜却是赤子之心,更兼一腔为国胸怀。” “哼,那你是如何入赘他门?我能看出你不是个贪慕富贵的,你有大好前程就这样折了进去,还不是迫于他的威势?”王英鸾不屑冷哼道,“我劝你一句,如此不知男德为何物的男人,实在不堪为夫。” “先生误会了。”十三尴尬不已,“当初其实是——” “不说那些,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话未说完就被王英鸾打断了。 王英鸾态度明确,你要来可以,作为一个晚辈,又是故人的学生,她乐于指点,甚至那些书籍全部给你抄阅都无所谓,但要她出山,还是和身为皇亲的萧炎同处屋檐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十三无奈铩羽而归。 ☆、第六十七回毛竹板噼里啪啦委屈泪稀里哗啦(上) 吃晚饭时,萧炎敏锐地觉察到十三兴致不高。 “你为何垂头丧气?” “没什么。”十三搪塞道,“只不过没什么胃口罢了。” “那王英鸾不肯搭理你?”萧炎却没被她混过去,口气颇为肯定道,“上门贴了人家冷屁股。” “哪有,王老前辈和我老师是旧识,待我很是亲切,还说愿意指点我学问。”十□□驳道。 “那你为何没有把人带回来,她如今孤苦无依,你见了不可能袖手旁观。”观察十三的表情,萧炎琢磨出一二实情,玩味道,“因为我?也对,我毕竟是陛下的侄孙。” “莫要多想,这和你没有关系。”十三不欲给他添堵,而且这件事确实和萧炎关系不大,今上逼人远走的时候萧炎甚至还没有出生。 “那你打算怎么做?王英鸾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无亲无故,没有什么可被掣肘,另外,当年她能连上十八道奏章,就知道她是个骨头强硬的,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立场,对这样的人你若是一味想用诚心打动,是没有用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十三烦恼道,“但我确实不忍心看她继续在那里,我去她家中的时候,无一处不贫寒,但唯独那些书被她整整齐齐的珍藏起来,放书的屋子比她自己睡得地方还好些,确实是令人敬佩。” “就是性格太过顽固。”萧炎平素并不很喜欢这种永远恪守正统的老学究,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也是个令人不耻的品性败坏的男子,他可不希望十三变得和她一样。 “我问你,若你是她,当年陛下的示好你会收下么?”突然,萧炎问,“家族落败,亲人离去,这样你仍然佩服她?” “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吧,一边是自己的信念尊严,一边是家人安危,当年王前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吧。”十三似是认真在考虑萧炎的问题,双手托腮靠在桌上,“如果能看见这样的后果,我当然会妥协,毕竟这代价太大了,可是谁又知道呢?” “而且——”十三略迟疑道,“依照陛下的性子,王前辈如果答应她的夫郎应该也没办法活下来吧,让人做这种选择未免太过残忍。” “确实。”萧炎轻笑一声,“你很希望请到她。” “自然,不为别的,她和老师是旧识,光凭这一点,我若袖手旁观回去也无法和老师们交代呀。” “要办成也不是不可以,只你要受些苦处,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自然是愿意的,快说什么办法?” “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萧炎起身,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第二日十三从衙门回来,刚踏进院门就远远听见一阵中气十足的痛斥声,那声音抑扬顿挫正气凛然,带着一种熟悉感。 十三一呆,匆匆往里面跑。 屋子里正是昨日刚见过的熟人王英鸾,她手脚被缚住坐在椅子上,精神头倒是还不错,正激愤地痛斥座首之人,恰是萧炎。 王英鸾饱读诗书,腹中沟壑万千,骂起人来也不落俗套文采飞扬。 十三简直被这场景惊呆了,“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仰慕王前辈学问么,我做夫郎的自然为妻主借由,便去接她过来。”萧炎表情冷淡,望着不断破口大骂的王英鸾眼睛一闪而过不耐,“但王前辈似乎对我有些不满,我是此地长官,被人如此轻忽自然要捆她回来,不过想着妻主似乎对此人很是仰慕,才没有下到大牢。” “你怎么可以这样?快将王前辈放了。”十三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不过出个门回来,情况如何弄成现在这步田地。 “萧炎!你无耻之极,任你怎样我都不会向你这种不堪之人低头!”听了萧炎的话,王英鸾更火,在椅子上挣扎起来,“你和那逆首都是一丘之貉,枉我以前错看了你,以为你好歹一心为国保了一方百姓安康,和那逆首不同,结果真是大开眼界!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辈!” 自己早上种菜种得好好的,突然一大队人马围了他们那条小巷,说要请自己去将军府,自己不从,那萧炎竟然威逼利诱,说动周围街坊邻居全都围过来劝自己随他走,邻居一家甚至跪在了自己面前,说是自己如果愿意走萧将军就给他们二十两银子给儿子治病。 赘妻 第41节 “萧将军说他是敬重你学问好,不想看你在这里吃苦受罪,你就同他走吧,享享福有什么不好?” 她还记得有人这样劝她。 她听了简直想笑,敬重?有这种敬重法么? 萧炎这一招使得好,那处陋巷如何还有自己容身之处?她找萧炎理论,刚上马车就被捆了过来。 想起这一路遭遇,王英鸾斗志燃起,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只恨手中无笔,又不能多生几张嘴,好让那萧炎直接羞愧得下去见祖宗。 “放肆!”萧炎猛然拍案而起,他从上往下看,表情阴沉,“你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按军纪,十大板!” 门外的亲兵得令就要进来抓人。 这急剧直下的情况令十三再想不得许多,一步横跨挡在王英鸾面前,“王前辈不过是嘴上说了几句,何必兴师动众?她年纪已大,受不得如此。再说,她非军中之人,用什么军纪?” “此处是将军府,自然用军纪。”萧炎冷峻道,“让开!” “不让!” “你挡在面前是要替她挨板子?” 十三咬牙,“是啊。” “你是我妻主,我不想打你,让开。”萧炎道。 “不让!今天我如论如何不会让你动王前辈。” “你可想好了!再不让开休怪我狠心了。”萧炎似是更怒了,上前一步低声喝道。 十三抿唇不言不语,牢牢钉在原地。 萧炎深深看她一眼,高声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直到板子落下来那一刻,十三心里仍然是懵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萧炎打了?但结结实实落在身上的确实是疼痛的滋味。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心思有些恍惚,看着堂上那人犹不敢置信。几板子下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脑门上全是一阵一阵随着疼痛的冷汗,糊花了眼睛。她表情是木木的,她怕自己露出一丝一毫软弱的表情让周围人看了笑话去。 十板子下来,十三已经站不稳了。 刚被解开手脚的王英鸾奔到她身旁,痛心疾首道,“你这又是何苦……” 十三强笑,“今日是我连累了前辈,让前辈受惊了,对不住。” 等到被扶到床上只一个人的时候,躲在蚊帐隔绝出的小小天地,十三突然泪如雨下,委屈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自己两辈子还从未挨过人打,萧炎仗着自己权势竟然打自己! 疼痛袭来,哭得伤心欲绝的十三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母亲,那时候母亲常常和自己玩笑,长大了一定找个好丈夫,不求多少家财,只要把自己放在心上疼爱呵护就可以了,自己总是得意洋洋道,“放心,我以后找的丈夫,我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妈妈要看见现在的自己,该有多心疼啊,想起前世,十三悲从心来,哭得更惨了。 这是家暴!十三心头委屈,模模糊糊想到。 ☆、第六十八回毛竹板噼里啪啦委屈泪稀里哗啦(下)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枕头都已经浸湿了,床帐被人掀开。 “有这样痛么?”带着些讶异,是萧炎的声音。 十三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脑袋。 萧炎只用一只手就把她重新扒了出来。 “你走开!”十三推他,又扯到了伤口,哽咽声立时变得更重,“你走开!” “才十板子,你一个女人家至于么?”萧炎有些恼火。 十三没有理他,她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顾不得什么形象,只顾自己嚎啕大哭,声音更凄惨了。 似乎伤得真的挺厉害,萧炎略不自在,放软了声音好言道,“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十三负隅顽抗,仍趴着不动。 “庄十三,我问你,有对你下狠手么?”萧炎重重坐在床边,盯着埋在枕头里的十三,“真要打你,十军棍下去,你骨头都断了。” “那你还是打我了!”十三控诉。 平素十三都是沉静稳重的样子,今日见她哭成这幅模样,萧炎手足无措之余又有些心软自责,他是从小摔打长大在刀枪里厮杀过来的,不过几军棍,在他眼中连眼皮也不需眨一下,但真的落到十三身上,见她如此伤心,萧炎觉得似乎连自己也变得有些疼痛起来。 “我只是做个样子给王前辈看罢了,让她不好意思走,你昨天不是说一定要把王前辈留下来么?”萧炎耐心解释道,“我之前已经交代过的,他们不敢真对你下手,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的。” “不是皮外伤的事情。”十三顾不得痛直接坐起来和她面对面争辩道,“重点是你居然打我!”十三现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自己被自家夫郎给揍了,这是个很严肃很严肃的问题,她死咬着不松口。 “那我给你打回来如何?”萧炎真挚道,“你心里不痛快的话我给你打二十下。” 十三一冲动张张嘴就想说好,对着萧炎的脸却开不了口。 她沮丧转过身去,“我才不像你。” “你到底在气什么呢?不过就是点皮外伤,院子里那几个人都是我亲兵不会乱说,真被人知道也是我残暴无理,你在为什么难过?” “就算是计策,你事先和我说一声不行么?” “用计本来讲的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和你说了你确定你的演技不会弄砸?” 十三一堵,索性直接嚷嚷道,“反正就是你不对。” 萧炎轻笑,“是,妻主大人,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给王前辈赔礼道歉然后把她送回家?”作势就要起身。 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不要。”十三闷闷道,“我板子都挨了,送回去就划不来了。” 刚刚这么半天她也回味过来萧炎这一出了,若不是为了自己考虑,他不必如此费心劳力,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插手反倒还有可能惹得今上不快。 “可是王前辈真的会留下来?王前辈那样的人,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明白过来,不是更生气么?”十三不确定道,“这个办法似乎有些拙劣。”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些。 萧炎却坦荡承认道,“的确挺拙劣的,但计不在新,对付不同的人我比你拿手。” “本来这一出也不是让王前辈就此回心转意了,而是给她一个留下来的契机。”萧炎略傲慢道,“事情开了头,她还有办法随便结束么?” “怎么说呢?” “不管我是真的要打你还是做样子,但你愿意以身替她的举动是真的,这份心意对于她就是最好的理由,你被我打了,现在她还坚持要走的话,必定会担心我失了面子迁怒与你。” “我将她安置到了你的府衙,那里见不到我,她不会太过抵触,而且那里是你办公上课的地方,她流放这么多年,没人理解她,心中肯定寂寞,你现在的轨迹就像年轻时候的她,哪怕只是在一边看着,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很怀念的事情。” “甚至她说不定会亲自上手帮忙教那些孩子,再冷硬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只要半个月,一旦在那里呆习惯和孩子们混熟了,没有人会主动一个人孤零零回去。” “只要我不去你那里,她就不会有要离开的理由。”说到这里,萧炎语气有些微妙。 十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其实王前辈只是因为过去的偏见,她对你不了解才会如此,时间长了她自然知道你和今上是不一样的人。” “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萧炎闻言目光灼灼,不轻易放过她,逼问到,“你以前没有听人说我生性风流,脾气暴虐么?当初你被迫进京心中肯定恨我吧。” “那些都是小人嚼舌,你不是这样的人。”十三坚定说到,“而且我从未恨过你。” “真的?” “真的。”十三保证道。 看见十三真诚的眼神,萧炎的眼中怔怔有些出神,闪过几丝莫名情愫,两人对视着,在狭小的床帐里空气变得有些暧昧,不大的地方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萧炎有些狼狈地撇开眼,掏出怀里的药瓶,“我给你上药,万一有淤血就不好了。” “不,不用,我自己来。”十三的脸腾的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伤在屁股上,她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来脸让萧炎帮忙的。 “你自己够得到么?”萧炎看十三躲闪,粗着嗓子道。 他不由分说把她往床上一摁,另一只手一拉。他动作果断,但十三白嫩嫩透着紫红伤痕的臀瓣暴露在空气里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干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扒妻主裤子和扒兄弟裤子不一样,给妻主上药和给兄弟上药的感觉也不一样。一向雷厉风行的萧炎,难得因为尴尬僵住了。 “你别动,你乱动的话会疼的。”萧炎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们是夫妻,你不必害羞。”手一抖,一大坨冰凉的药膏掉在十三屁股上。 十三打个激灵,这种凉飕飕的感觉实在是让她身上发毛,她不敢想像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丢脸模样,自暴自弃道,“我没动,是你在动,另外我才不害羞。”摸吧,摸吧,反正女人贞操在这里不值钱,她是妻主她怕什么,十三光棍地安慰自己。 萧炎刚刚伸手的时候有些僵硬,碰到的那一刹那间在冲动之下差点拔腿就跑,但他忍住了,像第一次和面的大老粗,手机械地揉动着,疼得十三咬住枕头。 慢慢的,萧炎心情放松下来,觉得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甚至看见十三那副疼痛纠结的表情反而有种掌握了主动权的舒爽。于是平日那个掌控全局的萧将军又回来了,他不紧不慢力度正好地揉捏着,好让药膏尽快吸收。 十三的疼痛比开始有些舒缓,她有心喊停又顾虑失了面子,显得自己太扭捏,便一直缄默不语。 萧炎也没有停,两个人都不说话,帐子内一派静谧。 在这种安静中,异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升起,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能描述的奇妙感受。 氛围如此美好,十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她轻声问。 “你说的是平城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我记得是和蒋狐狸一起从他母家回来。”提起旧事,萧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有些怀念,“当时在那间铺子里第一次碰见你,那时候你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你倒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十三嘟囔道,“我当时第一眼见到你就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 萧炎立刻想到了当初那封信—— “自平城之会,慕君久矣,辗转反侧,忧思难忘。” 他嘴角忍不住上翘。从前陪父王看戏时一直看不出台上那些才女公子们鸿雁传情的乐趣到底在哪里,为何那收了信的公子一个人对信痴笑,如今他也能品出其中一二滋味了。 “你当年看见我是什么感觉?”十三问。 当时的感觉早已经忘记,但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次见面就带了一层天意注定的味道,便是不愉悦之处看起来也变得可爱起来,是他们之间缘分的见证。 “咳咳,你当年挺丑的。”萧炎不欲她得意,故作无所谓道,“个头瘦瘦小小,脑袋大大的,头发黄黄的,还穿着红艳艳的衣服。” 十三登时翻起身,顺带用裙子遮了屁股,羞恼道,“你当年脾气也挺坏的。” “脾气坏没关系,你不是照样心悦于我?”萧炎淡定道。 十三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被人当面说自己倾慕他,十三窘迫极了。 这时候,有人在门外唤道,“将军,营中有事——” 萧炎把药瓶放在她床头,“我走了。”停顿片刻,他低声说到,“那封信我一直收着,你的心意我知道的,我也一样。”说完便匆匆转身,好像生怕十三听清了一般。 信?那段被十三刻意掩埋的记忆狠狠扎了她一下。 “等等!”十三不由自主叫住萧炎,“那封信——”在萧炎埋在深处的那一丝欢喜和期待中,十三感觉到自己心中负疚感从未有过的强烈,叫嚣着要说出真相,她不值得萧炎这般真心相待。 她虚伪!她是个骗子!哪怕被萧炎再抽打一顿她也不愿意继续用谎言面对他。 “什么事?”萧炎在门框转身看她,静静等待着。 十三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没什么,你保重。” 赘妻 第42节 十三移开目光,真相一旦出口,萧炎这样骄傲的人,再不会理睬自己了吧。 自己决意践踏他的尊严么? 等门被关上,十三才察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颓唐地往床上一躺。 他刚刚说也一样?一样是说他对自己——有情? 十三细细咀嚼萧炎的话语,酸涩夹杂着喜悦。 事情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然悄悄变化,不然她那隐秘的期待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真的能够坦荡面的萧炎么,之前她能够安慰自己只要尽到妻主责任就好,可是当对方已经拿出真心,自己便是不想要也不能拿块镀金的铁块充当金子吧? 十三用枕头捂着脑袋烦恼地在床上一滚。 “嘶——”她忍不住倒抽气,屁股重重压在床板上袭来的疼痛让她眼冒金星。 十三一边轻揉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就是做负心女要受的惩罚? ☆、第六十九回山陵崩惊涛骇浪编书籍老少同心 经过王英鸾这件事,十三真正认识到了萧炎的强大之处在哪里,她猜想萧炎小时候莫不是把兵书当故事书看的? 这个计策的开始可以用粗糙来形容,精妙的却是这个计策结束之后的发展,人心在不同境况下的变化,萧炎算得能有八分准。 但真正高明的计策本就不需要太多阴谋诡计,王英鸾如他所想,在府衙安身住下,开始数日,因为十三一直没有去办公,担心十三伤势,欲要反抗却顾虑十三被牵连,而后,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她一日日熟悉喜爱上这间小院的生活。 这里没有扰人的人物,通常两个捕快是不在的,只有两个婢女领着一群孩子。王英鸾唯一的孩子未曾出世就失去了,看到这满院子的可以当自己孙儿孙女的小孩,心里的慈爱之情不由自主就化开,素来冷硬的表情也变得柔和。孩子们开始怕她的长相,慢慢的却发现这个老太太知道的又多脾气又好,也喜欢围着她玩耍,唤她为“王婆婆”。 王英鸾最初是呆在自己屋子里,后来就溜达到房檐下听她们上课,再后来,听到铃兰又犯了一个错误之后,她终于看不下去这样拙劣又散漫的所谓授课,亲自上场。 听到铃兰的回报,十三忍不住偷偷瞄坐在不远处的萧炎,他正在气定神闲地看书。她本来以为要想说动王前辈至少得花个一年半载,结果到萧炎手中,自己十个板子就解决了。 只要他想,操控人心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却始终信任自己。 十三回到府衙之后,又过一个月,十三当着孩子们的面,代他们正式恳求王英鸾能留下来,她首肯了。这一次,有了王英鸾帮助,重新编写课本的计划正式提上了日程。 十三从后世的拼音中找到了灵感,将这个注音体系描述给王英鸾听,王英鸾对此大为赞同,当然用的不是罗马字母,而是用一些简单的符号根据大盛朝官话的发音搭建了一个全新的注音规则,标在每个字后面。 王英鸾学识渊博,她一边翻书一边删删补补挑出九百多个最重要的字,将这些字串成朗朗上口的童谣,而且还能从中学到一些最基本的历法、礼仪、官制等方面的知识。这项工程看起来简单,实则繁复浩大,因为不仅要言之有物好记易背,还要找到一个最合宜的顺序,考虑到前后的连贯,以免在没有老师教导的情况下难度过大。 另外,她还要给每个字解释意思。王英鸾摒弃了从前训诂之书中佶屈聱牙的说法,换为更加通俗更加平实的说法,并在每个字后面附上了简单的词句以便理解。 这本书从初稿到最终编成,花了五年时间,却在后世广为流传超过五百年的时间,人们或许不清楚王英鸾年轻时候的风姿,但一代又一代的小孩子都是读着她的书开蒙,王英鸾这个名字以一种她未曾想过的方式流芳百世,但此时的她自然无法知晓,她仅是想趁着自己还提得动笔为这些孩子多做些事情。 最开始和她描述的时候十三只是粗略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但看到手稿时候,十三忍不住震惊了。 王英鸾不仅很快理解了十三来自后世的想法,而且在此之上更上一层。如果说原先初学者是老师带着从树根向上摸索,那么王英鸾就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见解将那些凌乱的芜枝砍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最清晰的枝干让你攀爬。作为当世最杰出的学者之一,王英鸾编写的开蒙书真正做到了深入浅出,触类旁通,自成脉络而又不拘一格。 “王前辈,这本书编的太好了!”十三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情,“若能在天下推行开,这将会改变多少人?” “贞安过誉了。”王英鸾虽然谦虚,但面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久违笑意,搬来府衙两个多月,相比之前她面色好了许多,虽则终日忙碌,但因着可以一展所学反倒一扫往日寂寥枯寂之意。 “只是我仍觉得这本书有所欠缺。”王英鸾站在十三身侧同她道,“所谓大音希声,不必太过纠缠细枝末节,我竭力想让这本书写得更直白些,但是最开始这一部分,无论我怎么想办法,似乎也不能更容易些,若有人哪怕指点一两句也好,但若是全无师从,只凭自己,想想还是艰难了些,非资质超凡可以为之。” 十三知道王英鸾的顾虑,读书和许多事情一样,一开始入门的时候,往往就是欠缺那几句最简单的指点,也许有了那几句,就如黑夜明火,能茅塞顿开,而没有,就很有可能如无头苍蝇乱撞久久不入其门,甚至心灰意冷。 她们二人想写这本书的初衷,就是因为眼见过许多贫苦少年因为支撑不起束修而错失读书良机,这本书一开始编写的时候就她们就共同商议出三条标准,一曰易,谓简明易懂;二曰准,则内容无所谓深奥,但求每一个字都有所出处没有谬误,因为许多乡下教书混饭吃的先生甚至本身也就胡乱认了几个字而已,若有一本统一固定的书,也能照本宣科不会犯太多错误;三曰连,这本书的内容需是连贯一体的,从最开始的平地将人引入门到最后高阶拔地将人送入更高学问的地方,中间不可断绝。 但即便再简单的学问也是学问,不是随便看一眼就能会的,若这第一步迈不出去,后面再多都是空中楼阁而已。 十三想了想,说到,“不知前辈以为用画怎么样?” “画?是像画本子那样么?”王英鸾不解道,从她幼年时候开始,画本子就是不准出现在书房的不正经的东西。 “不必那样复杂,就是用很简单的线条把一个东西画出来,即使不识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十三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笔,沾饱了墨汁在纸上画给王英鸾看。 十三的画技并不怎么样,甚至线条有些幼稚,她努力回忆前世看过的那些简笔画,几笔画了一个小山的形象,“比如教山字的时候,像现在这样画一幅画在下面,一看就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了,还有木,就画棵树,喏,就这样。”十三用一个带着圈圈的不规则的圆形和两竖拼成一棵树的形状给王英鸾看。 “这是树?”王英鸾先是震惊,她学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画法,但越看却越是觉得似乎挺像那么回事的,“奇了,竟真是一棵树,贞安,你这是何派画法?” 这哪里称得上什么画法,十三汗颜,“这都是以前上学时候上课分心自己瞎话出来的,小孩子的东西。” 王英鸾笑了,“没想到贞安小时候也会有上课分心的时候,虽然有些稚气,但就是因为小孩子画的所以才简单,小孩子看了也能看懂,只是——”她露出难色。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前辈但说无妨。”十三问。 “若是能加上些画自然是好,只是若要印书,画板本就比字板要贵,加上那些画页数也必定变多,这样的话一本书的银子恐怕要翻上一倍,那些贫苦人家更支撑不起了。” “我们无需给每个字都加上,只需最开始五十个简单的字,后面若是有特别难的字加上也可以,这样的话比之前也贵不了多少。”十三说。 王英鸾叹息,“纵使这样,也是一大笔银子。”之前光顾着编书,等书稿越来越有方向,却猛然注意到还有银子的问题,没有银子拿什么开板?面上不免有些颓色。 “前辈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十三咬牙道,她也是凭着一腔热血走到现在,小打小闹可以,但要印书,她现在那一些俸禄还真的支撑不起,荣郡王给她的礼物倒是很之前,甚至萧炎那里张张嘴也肯定不会小气,但可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用。 十三和王英鸾两人正说着,突然外面传来奔跑声和破门而入的声音,春娘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来,气喘吁吁举了个东西给她看,“大人,五百里加急!从京城来的。” “快拿过来!”十三心底擂鼓,五百里加急,非平日可见,一旦动用就是有天翻地覆的大事发生,会是什么呢? “贞安,说了什么?”王英鸾神色肃穆,问到。 春娘也凑在她身边,不住道,“是啊,大人,上面说些什么?” 十三匆匆扫了一遍,缓缓道,“今上三天前驾崩了。” “什么?”叫出声的是春娘,甚至等了一辈子的王英鸾,真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有瞬间茫然的。 用铁腕手段执掌盛朝数十年的男子就这样突然倒下了。 朝政更迭,十三甚至能感觉到周遭空气中跳动的那种喧嚣的不安定的因子在蠢蠢欲动。 “春娘。”十三收起公文,沉声说到,“你去把三芹找回来,我去写布告,你们两贴到街上去,跟百姓们说一声,陛下驾崩,这七天所有喜事都给停了,有红绸缎的都给摘下来,其它不要多说,问你们就说还不知道,你们要镇定些,安抚住百姓,这几日留神一下城里面的动静,有胡乱传小道消息的马上告诉我。” “好的,大人。” “对了,萧将军那里知道消息么?”十三问。 “应该知道的,送完我们这里就往大营去了。”春娘点头道。 “那就好,你去吧。” 屋子里只剩她们两人,王英鸾往椅子中重重坐下,阖上眼睛,“他竟这么死了!”长叹未语。 “确实意外,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十三安静道。 “终究是我赢了。”王英鸾声音沙哑,有一丝放纵的癫狂在其中,“他不想让我活,我偏偏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活得比他更长,看看他能落个什么下场,我想了一辈子办法,还没回到京城,他竟这么简单就死了,真是......” “可笑呵。”又是沉默。 十三看见她的眼角有一滴泪水,被纠缠被折磨被仇恨包裹的数十年人生,就这样随着那个庞然大物的倾塌而一并溃散,却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欢欣味道。 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仇恨都无处安放了。 “如今是谁登基?”王英鸾平静问到,“太女?” “太女之前就被废掉了,现在是鲁王,登基大典应该就在月底。” “鲁王啊,我离开太久了,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 “鲁王她,听说性子比较淳朴。”十三斟酌道,吞下了愚笨这个词,“她女儿和她相类。”鲁王登基,他离自己心中所愿也更进一步了吧。 “这些年我虽然在这小小边城,但管中窥豹,也能察觉到许多不稳的痕迹,如今这个时候,容易出事啊。”王英鸾道。 “这里有萧将军镇守,大乱子不会有的。”十三宽慰道。 这个年代消息不畅,在这小小边城,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惊涛骇浪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 “将军,前方来报,胡人那里似有异动!” “继续盯!马上传令罗校尉,召他回营!” ☆、第七十回战事起硝烟弥漫夜探夫佳人何思 不过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似乎比一年还要多。 不出萧炎所料,随着皇帝的驾崩,齐王勾结胡人一起乱了,齐王兴兵清君侧,另一面,胡人王庭集结上万兵马,彻底同盛朝撕破了脸。 只同十三匆匆见了一面,萧炎就批了铠甲带兵上了战场。 身处后方的茵城百姓面上也拢了阴云,街上有一股压抑的味道,来往的商贩不见了,行人也是寥寥,没有门路走掉的,都拼命把自家地窖挖得更深一些,青壮的劳力,不分男女,一齐拿了斧头砍刀自卫,十三将他们三十人编成一队,日夜轮流巡逻,一是望风,二是排查奸细。 战事紧张,十三的学堂自然也停了,她给了孩子们纸笔,让他们抄了王英鸾的手稿回去,叮嘱他们有空要多多研习便放了他们回家。 因为战事的关系,十三的工作也骤然变得繁重,从京城到茵城来往的辎重粮草人马一波又一波,有时候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不仅铃兰和碧竹,连王英鸾也默默地主动承担起工作,接连不断的大军经过茵城奔赴前线。 今日又是忙到了深夜,十三草草洗漱一番,刚刚放平躺在床上,就听到了窗外一阵异动。 “是谁?”十三警觉坐起身。 “夫人,是我。”是双林的声音,他已经走到了十三床边。 十三连忙抓了枕边的衣裳批了坐起身,“双林,你怎么会在此?是夫君叫你过来的?” 借着月光,十三看见双林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心中不由一沉,低声急问,“夫君出事了?” 双林没有否认,只低声道,“请夫人随我走一趟,不要惊动他人。” “我给铃兰写张字条——” “等不及了!夫人不着急的么?”双林压低声音吼了一句,悲愤非常。 十三怔住,“萧炎他——” “得罪,夫人。”双林冲她一抱拳,弯身从她腰身处将她一把抱起,跳出窗外。 十三侧头看双林的脸,他嘴角紧抿目光凝重,锁眉盯着前方。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中了流矢。”双林黯然道,“这一仗我们赢了,敌人偷袭。” “那他现在如何了?” “危在旦夕。”双林只用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十三心中蓦然一痛,危在旦夕? 赘妻 第43节 两人心中都有所想,再没有声音,只有大漠风声从耳边呼啸,双林默默地加快了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公子见到夫人。 想起萧炎昏迷中的那一声“十三”,双林就控制不住想要流泪,自家公子何等风姿,如今却动弹不得躺在病榻之上,莫说是夫人,便是天上的神仙,豁出命去他也一定会给公子带过去! 双林的功夫上佳,带着十三从夜幕中的茵城上空掠过也悄无声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前线,停在盛朝驻扎的营地后面,夜晚的大营仍然没有休息,一排排火把下面是来去匆匆队列整齐的士卒。双林带着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一顶大帐后面的角落,一掀帘子,就把十三拽了进去。 他拽着十三的手十分有力,步子又急又快,几步就把十三拉到了萧炎的床边。 “公子,你醒醒啊,你不是想见夫人么,我把她给你带过来了,你快些醒过来呀。”传风跪倒在萧炎床头急切道。 原本在床边照顾的双林见到他们进来,站起身让出位置,他手里端着药碗,对十三说到,“夫人还请莫怪,传风他只是太着急了而已。” “大夫是怎么说的?”十三问到,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见到萧炎这幅模样十三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如玉的肌肤上,那些已经淡去的旧伤疤上又深深浅浅覆盖了许多新的伤口,是不同兵器造成的,有的刚刚愈合,有的还在出血,最严重的是心口附近的一处伤口,虽然绑了厚厚的绷带,但是鲜血依旧浸透了往外渗,十分可怖,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能让十三察觉到一丝生息。 “昨日拔了箭,公子便一直没有醒,大夫说就看这两日了,若是明天仍醒不过来......”双林没有说下去,但谁都明白未尽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公子,你快睁开眼看看啊。”传风一遍遍唤道,但萧炎仍没有反应。 传风转过身跪在十三面前,“夫人,请你看看公子吧,我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动心,只有你,虽然公子不说,但我知道每次提起你公子都是开心的,就连战场上,再苦再累,说起夫人你公子都会忍不住一个人偷笑。这次受了伤,公子昏迷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求你了,夫人,公子就是拉不下面子才不说出来,不管从前如何,求你看在公子一片真心的份上,至少这个时候陪陪公子。” “你这是干什么?”十三用力把他拉起来,安抚道,“他是我夫君,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她从双林手中拿过药碗,“你们先下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他。” “多谢夫人。”双林点点头道,“公子受伤的消息是封锁的,除了心腹没有人知道,以防军心不稳,为了万一,夫人请不要出这个帐子,有什么需要的让我们来办就可以了,要回去的话也让我们带你回去。” “好的,我知道了。”十三说到,“那现在军中事宜是什么人主持?” 传风也露出愁容,“上一场我们挫了胡人的威风,应该能停歇个几天,几位副将在支撑着,这几天应该没有大问题,罗校尉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罗校尉到了就好了。” “夫君他命很硬的,不用担心,挺过这一关就好了。”十三扯出一丝笑容安慰二人,“去换一盆干净的水过来,我给他擦擦身子。” “夫人,谢谢你。”临走时,传风又低声说到,“公子是真的很喜欢你。” 望着还在晃动的帘子,十三觉得心头堵堵的,又有一些空落落。她轻轻坐在萧炎床边,将被子向上扯了一些盖好。 她从未见过萧炎如此脆弱的模样,好像一碰就能够破碎,需要小心又小心,才能留存住那一丝温热,而不是冷冰冰的。 她伸手,轻轻触碰到了他的眉眼,而后手指向下划过他的眉毛和额角,又勾勒过他鼻子的形状,停留在干燥的唇边,她微微用了些力,手指在唇瓣上陷下去一些。 “萧炎,你一定要活下来。”她低声喃喃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把手放在萧炎颈后,将他的头稍稍抬起来些放在自己腿上,十三一只手把药碗凑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抚摸过他的脸庞,“萧炎,张开嘴,喝药了。”她耐心说到,尽管没有回应也不在意。 黑色的药汁只有一小部分流进了他嘴里,十三无法,手在萧炎颌部用力,一只手指也趁机溜进了他嘴中,总算在牙关间打开一道缝隙,比之前更加小心更加缓慢的把药汁一点点倒进去。 “萧炎,你快睁开眼睛,不然我就学那些小言女主角给你嘴对嘴喂了,难道你就是想我亲你?你可是大将军,这样多丢脸......” 像是空气能够给她回音一般,十三一直在说话,不曾断绝,像是萧炎就坐在她对面同她叙家常。 “萧炎,你身材可真好,一点赘肉的没有。”这是再给他擦身子的时候。 “萧炎,这么大个窟窿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个坑,不过我是不会嫌弃的,不过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给你把这坑画成一朵花。”这是在给他换药的时候。 “萧炎讷,你平常那么威风,现在怎么样,还是躺在这里乖乖听我的,你又不温柔又不体贴又不贤惠,连荷包都不会缝,所以呢要是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拿着你的银子招一大群美男,还住着你的房子......”这是在往他干涸的嘴里喂水。 到后来十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絮絮叨叨中一直半睡半醒,听到鸡鸣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半身子趴在床头,一半身子跪坐在地上,怕压着床上的萧炎,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着。 十三连忙伸手去探萧炎的额头,顿时松口气,还好,热已经退下去了,呼吸也很平稳。 她强撑着起来,裹了毛巾,掀了被子一角给他擦身上的汗气。她的动作十分小心,轻轻柔柔,避开交错的伤口。擦过手臂和前胸,十三把被子盖好,又移到床的另一头把脚那边的被子掀开,先是脚,再是小腿,而后一点点向上靠近大腿。 萧炎的腿上也有些伤口,为了上药方便,他的裤腿已经被剪掉了,就像前世的短裤一样只剩一小截,尽管仍是个童女子但前世“眼界宽阔”,十三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情绪在里面,心无旁骛地仔细擦拭着,偶尔会有萧炎皮肤很白很滑的念头一闪而过。擦到大腿根部的时候,十三突然觉得手下的肌肉一紧又很快松开。 她动作顿住,抬头去看萧炎的脸,盯了片刻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她继续擦,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手感似乎比之前硬了一些。 十三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萧炎脚板底,若有若无地挠了两下。 果不其然,那只脚立马缩了一下。再起身,萧炎正满脸通红瞪着她看,虽有些威严,却被那羞窘给冲没了。 “你既醒了为何不做声。”十三叉腰问到。 萧炎咬紧了牙关不吭声,他实在十三擦他腿的时候醒的,本来以为是传风或者双林,结果一睁眼撞进视线的却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身影。此情此景,自己的腿就在她手里,要他怎么“醒过来”? 见他不说话,十三无法,放低了身段好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有人一直在嗡嗡嗡地说话,想醒不过来也难。”萧炎略不自在道。 过去几天,他一直飘在摸不到边的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在一片虚无中往更黑暗处沉没,他以为自己就这样永远永远飘摇下去,知道听见十三的声音,有个人一直在他的世界里念念有词,每个角落都是她的声音无处躲避。 他听见她夸他的身材说她不舍得他死的时候暗暗窃喜,听到她要等他死了招一堆美男又恨不得立刻爬起来掐她脖子,听到她说以前的过往,又觉得有些酸楚,如此忽悲忽喜忽酸忽甜,他的情绪真如坐了小船在海浪上翻飞,终于也冲出了黑暗。 “若我真醒不过来,你说你要招许多男人用我的银子住我的房子,是真的?”萧炎忍不住冒了酸气,关于这句话他该死的特别介意。 “当然是真的。”十三一边帮他把被角整理好,一边不以为然道,“所以你现在就躺好了好好养伤,你要是敢死,第二天我就去把京城的头牌都包下来。” “我看你敢!如今我既然醒了你就别做梦,不然我明天派人把那些青楼全砸了。”嘴上如此说,萧炎心中却莫名有些甜蜜蜜的味道。 看到十三眼睛下面的一片青黑,萧炎怔愣。 第一次卸去浑身傲气,萧炎收敛姿态,诚挚道,“谢谢。” “你我妻夫,不必言谢。” “不,你能在这里照顾我,我真的很开心。”萧炎缓缓道。 接触到萧炎的眼神,十三有些慌乱,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黏着,“我去把传风叫来,你饿了么,我去让他准备吃的。” 萧炎心底有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她这样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呢,若是明白,为什么不肯堂堂正正面对面同自己说一句,若是不明白,为何她总是对自己如此好呢? 应该是明白的吧?除了自己,她还会心悦别人么?萧炎在肚子里搜了一圈,在十三身边,还有谁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么?想至此,萧炎颇为安心。 见到萧炎醒过来,传风和双林二人自然格外欣喜,忙前忙后,这个要给公子梳头,那个要给公子递粥。 “我就知道夫人来了公子一定能醒过来的。”传风欣喜道。 “是传风带你过来的?”萧炎问。 “还说呢,我昨天都睡了突然房里来个人,差一点就要喊出声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的?” “军中混进了细作。”萧炎面色沉下来,“这一仗本来我们大胜,班师路上一时不查才让细作得了手。” 传风也面露愧色,“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公子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怪你们,我们在明,别人有心而来,如何能怪你们。”萧炎道。 想起刺客,他心中就是一股恶气,自己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十三没见到,难得受次伤就被撞个正着,这叫他如何不憋屈? “不过我既然没被阎王收去,那些人就等着受死吧!”萧炎立誓般道,可能是扯着了伤口,忍不住一声闷哼。 “报仇的事之后再说,你先养好伤口要紧。”十三连忙压住他乱动的身体。 “那最后自作可抓住了?”十三又问。 “当场死了五个,抓了两个。”传风答道。 “那可有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传风摇摇头,“没有问出来,骨头都很硬,左不过是齐王和胡人派来的。” 躺着的萧炎也出声了,分析道:“胡人的可能性倒不大,很有可能是齐王,那些人的招式都很精妙,对我也很了解,又是盛朝人的模样,应该是专门针对我培养的死士,光凭胡人王庭,还没这个本事。” “有没有可能是军中的人干的,盯着你位置的人?”十三想到另一种可能,“你是主帅,一旦出事朝廷不肯能放任不管,肯定有人要顶上来补你的空缺。” 萧炎摇摇头,“放心吧,不会的,我手下的将领有资格接任我位置的,有几位世代是承恩侯府的家将,一向忠心不二,我死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还有罗校尉,他和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想杀我他有无数机会,他父亲年纪也大了,在军中并无背景,也不可能,所以放心吧。” “罗校尉?”十三来了好奇之心,“经常听你们提起他,他很厉害?” “很厉害,排兵布阵上他很有天分,而且很有韧劲,有一次他带一支骑兵遇上胡人那边一个王爷,连追敌人十二天,进进退退就是死咬不放,最后把他给灭了。”萧炎露出笑意,“唯一就是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也太过执着,不找到小青梅就是不放弃。” “你说他去中原有事就是去找人了?” 萧炎点头,“不过这回恐怕还是没有找到,战事来了,也等不了,如今我又受伤了,他必须回来主持局面,等战事结束,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也算是他嫂子。” “那这几日军中事务要怎么办?” 萧炎沉吟片刻,“这几日需要上战场的可能不大,对方也要休整,我只要白天起来到外面走一圈就可以了。” “你受伤了怎么可以乱动?”十三不满道,“至少这几日你得躺着。” “我已经躺了三天了,再不出面军中难免议论纷纷,那些人既然来刺杀我,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故意放些流言后果不堪设想。” 萧炎面色严肃,叫来传风,“这里是前线,你怎么能随便把夫人带过来?这次我饶了你,快把夫人带回去。” 十三闻言不干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萧炎,不容置喙道,“我不走,我是你夫人,你得听我的。” 她伸手打住萧炎的话头,“你这副样子,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传风他们考虑一下,他们都有职务,难道一直躲在帐中?不会惹人怀疑么,将军一直不出,两个亲随也一样,不惹人闲话才怪!” “总之我决定了,我留在这里,你给我躺好。”十三雄赳赳气昂昂拍板道。 甚至没给萧炎出声的机会,十三当机立对传风道:“传风,带我回去一趟,我同铃兰交代一下。” “啊?”传风不自觉道,“好。” 说完偷瞄一眼自家公子。这次他也觉得夫人说的对,反夫人也是他主子,听夫人的也没错吧? “等等。”眼见着自家小厮和夫人就这样绕过自己,萧炎忍不住出声。 “你有疑问?”十三斜睨他一眼。 “……”萧炎吞下腹中话语,闷闷道,“你府中公务怎么办?” “这几天就拜托王前辈顶一下。”十三道。 “这里很危险。” “有你在这里,我相信敌人不敢来。” “那---好。” 十三愿意留下来,他很开心。 ☆、第七十一回佯装病称心如意不相识似是而非 传风掀开帐子一角,看见自家公子身后枕着厚厚软垫,正懒洋洋地斜靠在软榻上,等着夫人喂饭给他,夫人呢,坐在床榻边上手拿勺子,正低头轻轻吹气。 传风会心一笑,无声息地放下帘子,退后几步,顺带把跟在身后的双林一起带出了帐子。 两人到了外间空地上,不远处的校场上士卒操练的声音飘来。 “公子和夫人两人感情越发好了呢。”传风感慨道。 赘妻 第44节 “是啊,难得看见公子这样高兴,真希望夫人可以一直呆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我还从没有见过公子这样在乎过什么人。”双林道,“不过——”他的语气变得尴尬,“公子这回未免躺太久了,按理说依公子的身体伤口既然愈合早就能行动自如了。” “你要是有个娘子在旁边伺候你,你也会躺着的。”传风瞥他一眼,“只要没耽误公事就行,帐子里面的事情门帘一掀谁会知道?夫人本来性子就清冷,这回难得露出些真心来,好言好语殷勤备至,不乘胜追击,岂不白白浪费公子流了那么多血?” “不过公子这次的计谋还真是神了。”双林兴致昂扬说到,“就知道那些小人贼心不死,心里盼着公子出事,索性来个将计就计,那些蠢夫还真以为公子不行了,粮草都没带齐就匆忙忙想来偷袭,简直是自己找死。”而后又是期待,“也不知道去追的能带多少人头回来。” 原来话说齐王那边派了刺客欲要拔了主帅扰乱阵脚,无奈派出的刺客除了一个离得远些的全被萧炎的人马擒走了,逃走那个也没有看真切,只咬定萧炎确实被刺中了。 齐王那边商量数日,又派了好几个人过来,始终打探不出个准确消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萧炎发现窥视的痕迹,便决定将计就计,每天早中晚三次按点顶着被被脂粉修饰得红润脸色出来巡视,甚至还亲自拉弓和手下比试了一场,只不过半夜会有个人影偷偷从大帐里溜出来倒药渣子,后面几天,萧炎渐渐不出来了——怎么看都是身负重伤,为了稳定军心强撑着,却最终敌不过伤势,不得不躺在帐子里听天由命的悲情将军。 若萧炎一直精神着,他们根本生不出歪脑筋,若一直病歪歪的,他们也会心存忌惮,怀疑是不是给他们钻的圈子,偏偏这次萧炎是假戏真戏一起来,他的确是受了重伤,但也的确是已经挺了过来,萧炎身体向来强健,跨过鬼门关,康复的过程就很快了。 如此真真假假就叫齐王迷花了眼,一咬牙一狠心她决定赌一把,派人给胡人王庭传了信,大意是说冬天来了你们也缺衣少食了吧,我向来不亏待朋友,给你们指一条明路,那萧炎已经被我派出的刺客重伤,此时军中空虚,不趁这时候趁什么时候?快去吧,等我登上皇位西北一片都是你们的。 胡人收到消息岂有不心动的道理?齐王有一点没说错,冬天来了,他们的日子的确不好过,粮食十分紧张,若真如齐王所说,那真是老天爷掉下来的好机会。 本来也担心齐王把他们当枪使,后来想,齐王干的是谋逆,要是败了得死全家,他们呢,真抢不过跑就是了,茫茫荒野,谁能拦得住他们?此番思量之下,没有准备妥当,他们就匆匆上了马。 他们以为这和往年的那些劫掠没什么区别,但萧炎等他们很久了。 不仅仅是窝在床榻上的日子,往前更久远的时候,萧炎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了。 以静制动,大盛朝的士兵们蓄势待发,打的是有准备之战,胡人来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已经疲惫不堪。连老天爷都是站在盛朝这边的,对面最有经验最老辣的首领半路犯了急症,把人马交到了年轻的侄子手上。 第一日,盛朝就得到了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萧炎披了银色铠甲,手持□□,左右跟着几十亲卫如一柄锐利的大刀砍在敌人腹部。 “该死的,齐王骗我们!”见到萧炎在战马上的身影,胡人怒不可遏,明明说这人已经站不起来了,那现在这杀了自己无数兄弟的人是谁? 一边咒骂,胡人一边溃散,萧炎仍不满足,派了左右两路精锐乘胜追击,誓要把这一脉给斩草除根。~更~多~好~书~请~访~问~ 糯 米 论 坛 传风和双林二人肩负着保护萧炎的职责,不能离开他,若是萧炎没有受伤,他们肯定也有机会跟着自家公子一起杀个痛快,说不定还能逮条大鱼,但萧炎实在不宜继续奔波,他们也就只能守在大营里,眼巴巴看着旁人上阵立功,捷报一条条传回,心里颇有些痒痒的。 “哎,看着架势恐怕剩不下什么给我们了。”话虽如此,传风嘴上却并没有多少失落,反而笑眯眯的颇为愉悦,“罗校尉也到了,我们胜算又大了几分,这一次一举端了他们老窝也不一定呢,这可是名垂青史的事情,也多亏了那个猪头齐王帮忙。” “是啊,这回总算够痛快,战事也会结束了吧。”双林附和道。 他们二人跟着萧炎在这边关带了有十年,原本一身娇贵白皮都换了颜色,光阴尽数耗在了那些胡人身上,以往皇帝顾虑着声望,不想大动干戈被人骂成无道昏君,加上胡人也学狡诈了,面上伏低做小捧得皇帝下不来,边关的战事一直被压在能控制的最小范围。传风和双林也憋屈许久了。 如今一雪前耻,如何不痛快? …… “嘶——。”萧炎眉头蹙起,似是十分痛苦。 十三连忙奔到床榻边,紧张道,“还好么?” 萧炎闭着眼睛,低声道,“只是扯到伤口了,不用担心我。” “还说呢,明明身上有伤还那么拼命,你开始做做样子也就行了,后面那么用力你伤口不裂开才是怪事。”十三没好气道。 她一直在战场后面,远远看见那个银色的身影不要命似冲进黑压压的人海,她的心就一直掉在嗓子眼,眼睛瞪着一刻不敢闭上,直到战役结束才发现袖口都快被自己扯烂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了战场上的萧炎,和记忆里那个矜贵骄纵的贵公子不一样,和平日骄傲肆意的承恩侯也似乎不一样,这是他最残酷最冷冽也是最坚毅最雄壮的一面。此刻,她终于触摸到了萧炎最完整的样子,这就是她的夫君。 “我没力气。”萧炎和她对视,眼神十分坦荡。 看他片刻,十三终于败下阵来,“好吧,公务在哪里,我来帮你,不过说好了和昨天一样我帮你理好,还是得你自己来,我也有许多公务要做。”除了萧炎伤情最重的几日,她都托双林或是传风帮她把公文带来这里,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得她亲自出面。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她的工作本来就和军营有关,旁边有萧炎这个头头,遇事也可直接询问,两人有商有量处理起公务也很得心应手,十三甚至忍不住想起所谓“妇唱夫随”这个词。 目的达成,萧炎心情颇为愉悦,“好,多谢夫人了。”虽然身上带伤,但这几日旁边有十三,反而比往常轻松许多。 “你那点子还真不错,到时候我让人来学了,以后军中就这么干。”萧炎悠哉道。 在军营里除了一些高级将领,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处理公务有时候简直让萧炎头痛,那些人写起东西要么错别字连篇,要么非要学人家文绉绉,字又丑,看起来简直折磨。 本来之前几日是十三念给他听,他说批复十三给他写上,昨天十三也被逼得烦躁非常,索性花了两个多时辰给他用线条画了一堆叫“表格”的东西。 “我看你们军营里面的事务也是有类可循的,每种事务都规定一个样式的表格,什么地方写什么都给他们规定好了,还有些地方约定好什么记号代表什么意思,也不用每次同样的话都写一遍。”当时十三是这么说的。 虽然开始并不太懂,但十三把那些文书按照她画的表整理好之后,萧炎敏锐地觉察到这实在是一个好办法,不仅看起来简单,也不用再为难他那些手下,许多地方只要勾勾画画就可以了。虽然事情比往常多,但处理起来甚至还快了不少,体会过这些表格的神奇之后,萧炎更坚信自己让十三来帮忙实在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他这位夫人脑子里似乎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好点子,不全部压榨出来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哎,我怎么比你这个病人还要凄惨的感觉。”一边埋头苦干,十三一边嘟囔,但抱怨归抱怨,动作却一点也没变慢。 桌子被十三移到了床头,座椅就在萧炎手边。两个人都埋头在公务里,十三整理好的文书就直接伸手递给萧炎,几日下来也有了许多默契,知道萧炎会如何处置,一些简单的地方都代他批注过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更漏的声音,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时辰。 “公子,罗大人到了!”帐外,突然传来双林的声音。 萧炎眼睛一亮,差点就直接跳了下床,看十三一眼,这才道,“快让他过来!” 十三见状起身,“你们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商议,我在也不方便,刚好我那头也有事情没做好,我先到外间去。” 萧炎颔首,“行,有事让传风双林他们帮你。” 十三走到隔断的屏风边上,突然一个黑影挡在面前,她抬头,是一个长了胡子的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目光沉稳,嘴角尽抿。 十三微微一笑,“这位想必就是罗大人了吧?久仰大名。” “嫂夫人?”罗生见到面前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这次回来匆忙,仪容不整,见笑了。” “罗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十三摆摆手不在意道,“你和夫君慢聊。” 似乎是个脾气很好的女人,罗生看了眼十三的背影想,不过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第七十二回无息处真相乍现隐秘生默默不语 萧炎和罗生两人久别重逢,神情激动。 上次分别的时候战事还没爆发,萧炎也是个单身汉,不到半年,竟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交代完公事,阿罗也平复了心思,关心起自家好友的身体,“阿炎,你的身体如何了?” “好得很。”萧炎咧齿一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比一场。” 阿罗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白白替你担心了,接到信说你病得都已经不能动了,还跑死一匹马。” “军情机密,这次就等着那边有大动作,也不好给你递信。” “我无所谓,只要能把胡人端了就行。”阿罗把刀解下放在一边小几上,在十三之前坐的小马扎上坐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些,那个左贤王病的太是时候了,他那侄子,要我说连放中原闺房里面绣花都不行,何况打仗。”萧炎不屑道,“现在你回来正好,张将军和李副将两路在追击,你父亲陈将军已经赶去支援,不能放虎归山,今晚你就动身,率一路从西北方向迂回包抄,和大军结成一张网,势必不能把人给放跑了!” 阿罗抱拳,“得令!” “好久没有比划了,我们去射箭怎么样?来一局?”萧炎掀开被子,挑衅道。 “你这身子——” “你真以为我是深闺男儿了?”萧炎傲然道,“只怕你比不过我。” …… 两人射过几十支,萧炎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只有罢手,两人便一边散步一边往回走。 “今天晚上你就走了,我们好好吃一顿。”萧炎道,“又要啃一个月干粮,临走添点油水,这几天每天都有马死了,烤条腿给你。” “把嫂夫人一起叫上?” 萧炎摇摇头,“今天晚上她还要回去茵城处理公务,又有辎重过来。” “你和嫂夫人两人倒也算相得益彰,没想到你们感情这样好。”阿罗想起萧炎最初说起未来妻主时不屑一顾的样子,知道他现在是动心了。不禁又觉得有些奇妙,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谁也说不准,小霸王萧炎也有被人吃得死死的一天。 广阔的硬地上,一顶顶帐篷排列整齐,空地上围坐了一群士兵,刚刚下操,他们吃过饭正在休息,三五成群起哄,中间还有两人在玩摔跤,两边尽是助威喝彩的叫声。 远远望着那边热闹,阿罗停下脚步。 “不过几个月不在,感觉好像离开好几年一样。”他用力吸了口气,“习惯了边关的空气,到了江南烟柳蒙蒙,倒让我不自在起来了。” “我回了趟老家祭拜我娘亲,结果家中老屋已经找不到了,新盖了间房子,人一个都不认得,小时候看我娘吃苦,就在心里面暗自想以后长大了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欺负死那些人。”阿罗叹息一声,“这回回去却发现自己连仇人都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 “当时拉壮丁,那两个男人把我爹爹顶了出去,言说一定会好好照顾我,我爹爹老实,觉得他和娘亲感情好一直对不住他们,自己又是正夫没什么好推脱就走了,就再没见到我娘,他们打我骂我倒无所谓,最可恨是我娘还没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盘算改嫁的事情,硬生生把我娘给气了半条命去。”回忆起前尘,阿罗身上包裹着一层沉重。 阿罗家的旧事萧炎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一点的,一对情深妻夫,交不起税硬被塞了两个败家的年轻小夫,连累自家好友也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靠两条腿一个人走到边关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将军这个儿子的时候,灰扑扑的,像块硬石头,见了他也没什么讨好的意思,在功夫上倒是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是从未听过阿罗喊一声疼的。 当时他觉得阿罗和他爹一样沉闷无趣,哪知道如今两人会是至交好友? 萧炎说到,“如今你自然可以为你娘和陈将军讨个公道。” “我只找到了一个,改嫁之后很快失了宠爱,女儿夭折,被排挤赶出了门,天天睡在牛棚里面,上街讨饭还被打断条腿,另外一个听说境遇也很凄惨。”阿罗想起那日在街上看到的惨状,虽生不出同情,也有几分唏嘘,“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小时候我父亲和母亲两个人感情好极了,为什么偏偏被官府硬塞进两个人来,本来我记得税钱已经攒够了,是我病了一场才不够了银子,父亲和娘头天晚上大哭一场第二天就去领人了,明明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事情,那两个男人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大家却都过得如此难受。” 这种事情本就无解,盛朝凄惨的男女比例注定会有许多这样的悲剧,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只是一年年一日日折磨着。不过,他也总算了解了为什么阿罗对银子这样执着,恨不能把每一分钱都攒起来当嫁妆。 萧炎不欲阿罗继续陷在上一辈旧事里,似不经意问,“可有消息了?” 阿罗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未曾。”他摇了两下头,上前两步,“已经探听到了线索,却没有找到,没有时间继续呆下去了。” “你不曾想过罢手?”萧炎一直不看好阿罗的这种坚持,在他看来,时隔十多年,再深的感情都是一团空气,何况,对方还不是个女人,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我不想罢手。”阿罗黯然道,“你不知道当时她把我救下来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当时一个人被人贩子抓住,生不如死,逃不出躲不开,和行尸走肉一样。有一次我逃跑的时候,她在树上睡觉,笑眯眯丢给我一包吃的,味道特别香,我还记得她穿着漂亮的粉嫩嫩的裙子,和仙女一样。”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萧炎调侃一句,“你也别害羞了,我帮你找吧,再拖下去人家十八房都娶了哪还轮得到你。” 阿罗心底一揪,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想过,只他一直不相信十三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阿罗分辩道,“她是个一心一意的好女子,而且我相信,只要我提出来,她一定能够答应我再不要其它男人,她其实心底最软了,一直会替别人考量。” “就算她坚贞不渝,人家难道没有爹的吗,这么大年纪的女儿不娶亲,一般人家都不可能答应,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把她给逼进洞房了。” 阿罗语塞,他回忆起当年如九斤那把十三当成眼珠子的架势,不得不承认萧炎说得极其有道理,恐怕当年如九斤买下自己也是准备当房里人用的,想到此阿罗的黑脸露了丝窘迫,若是没有走的话,自己和十三…… 萧炎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人又想他家小青梅果子了,好笑道,“说吧,到底是何方神圣,你都打听到些什么,好尽快把人给你捉来。”心里却是抱定主意,甭管那女人现在有没有娶娶了几房,通通让她打发干净了,再不愿意自己也有办法叫她乖乖到边关来,心甘情愿的守着阿罗过日子。 盘算打的很好,一条条啪啦作响,但仅仅两个字就叫他无端升起了一股寒意。 “十三,她叫十三。”阿罗强自镇定,连表情都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描淡写,不想让萧炎看了笑话去。 萧炎身体僵硬片刻,又无声息地遮掩过去,他上前一步走到阿罗身侧,漫不经意道,“哦,就叫十三么?” “嗯,就叫十三,庄十三。” 萧炎的手在背后握紧,“那你可知她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阿罗露出丝犹豫,“我和你说,你不要多想,其实她父亲是玉人馆的掌柜,但她本人绝对不是那种浪荡性子。” 平城,玉人馆,同样的名字,萧炎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用再去期盼那最后一丝可能了。 庄十三!你可真是好样的! 赘妻 第45节 “那你可去找过了?” “去问过了,别人说是他们父女二人已经离开玉人馆很久了,后来我打听到他们住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问邻居也不知道,我又去她读书的地方等,等了好多天也没有等到。” 当然找不到了,萧炎心中凉冰冰地想,一个在自己帐子里,一个在自己庄子里。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多事问他一句? “最开始几年她总在那里,她为什么不回你信!”萧炎用了极大的克制才没让自己咬牙切齿,她为什么不回信!她是故意的,只不过在逗阿罗玩么?她为什么不回信,若是回了,自己瞎了眼也不会挑她! 阿罗没注意到萧炎话中的破绽,只无奈道,“似乎她根本就没有收到过我的信,玉人馆看门的问了一圈,都说她从来没有收过信。” “那真奇了。”萧炎不咸不淡道。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不敢去看阿罗的脸,有些僵硬的把目光放在正前面。 “我记得嫂夫人也姓是平城人士?”阿罗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是啊,平城毕竟是大州府。”萧炎摆过头含混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吧。” 若是自己早一些知道,会把十三分给阿罗么?萧炎觉得应该会吧。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他有了自己的私心。 只要让他们不碰面,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萧炎思量到。 没错,这样对谁都比较好,萧炎对自己说。 ☆、第七十三回暗计较怨夫苦闷斗志燃醋夫擦掌 庄十三,庄维桢,这两个名字翻来覆去在萧炎脑海里打滚,自从无意窥到真相,萧炎的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他抓心挠腮地想见十三一面,把她拎出来当面一是一二是二问个清清楚楚,可惜十三早已经离开了,他身为主帅,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擅自离营。萧炎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快点把战事结束,好冲回去把那可恶的女人拷问明白。 传风和双林都发现,自家公子的心情极度不好,具体表现为食欲不振,焦躁易怒,时而还对着虚空想什么想得出神,表情阴沉,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夜半时分,萧炎低低骂了声脏话从床上翻身而起,拜十三所赐,他发现他失眠了。 “公子,怎么了?”听到动静的传风连忙端了蜡烛照亮,被褥凌乱,萧炎衣襟敞开,盘腿坐在床中间,面无表情看着传风过来的方向。 传风吞吞口水,“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他望见萧炎面色阴郁憔悴,眼睛下面有些发乌,他一直在公子身边,没发生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情呀。论外,战事节节胜利,论内,夫人对他体贴周到,哪里就让自家公子这么一副旷世怨男的样子了? 萧炎不说话,自顾自坐在那里,好像在发呆,传风不出声,就那样原地等着。 不一会,萧炎终于开口了,“传风,你有遇到过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么?” 传风心中一动,自家公子肯定是遇上难事了,便搜肠刮肚要在自己脑子里想出一件十分为难之事安慰萧炎,势必要比公子更加为难才行。可是,想了好半晌,传风也没憋出半个字来。 没办法,他虽然是奴仆之身,但从小跟在萧炎身边没受过半点慢待,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公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衣食上更是比萧炎差不了多少,实在是没什么可为难的。 “……没有,公子。”传风丧气道。 “那——如果有一件东西你特别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也喜欢这件东西,你要怎么办?”萧炎又问。 “那就送给他。”传风不假思索,“再好的东西也没有朋友情义重要。” “偏偏那对你也很重要,重要到离了就吃不好睡不下,一有空就抓心挠腮地惦记。”话语虽然甜蜜,语气却是阴森森的。 “那就自己留下?”传风小心试探道,“公子您是天之骄子,喜欢什么留下就是了,谁还有资格和您争呢,若真是好友也定能体谅的。” “留下你的好友就会忧思成疾!朋友情谊难道不顾了?” “那——那就——”传风算看出来了,自家公子根本在钻牛角尖。 那头萧炎虎视眈眈,传风被逼急了,嚷嚷道,“那就分给他一半,大家一起用就是!” 话音刚落,传风觉得萧炎身上的寒气更重了,整间帐篷变得凉飕飕的,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好半天,传风听见萧炎沉沉的声音,“要是能分,何必问你。” 传风叹口气,“公子,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出来,别为难自己,就算我想不出办法来,也能帮你分担些,你这样让我和双林很忧心。” 萧炎沉默,转而换了个问题,“你和双林感情如何?” “公子怎么这么问?”传风有些诧异,“我和双林一起长大,公子不是知道的么,我们比亲兄弟也不差。” “那好,我问你,你定是愿意替双林考量的吧。”萧炎屁股向前挪了一挪,看着传风认真问到。 “是。” “你有没有想过成婚?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是我疏忽了。” 传风被萧炎如此大幅度的跳跃弄得有些懵,讷讷道,“公子,我不着急的。” “我把你和双林一起许配给一个人怎么样?你愿意么?” 传风惊得往后一步,“公子,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我只问你,若你和双林爱上同一个女人,你要怎么办?是把女人让给她还是自己占了?”萧炎执着问到。 听到这话,传风渐渐琢磨到一丝痕迹,听这话的意思,莫非—— 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到,“公子,你是说罗校尉他——” 不用萧炎回答,只看他更难看两分的脸色传风就知道这的确是自家公子出生以来遇到的头等为难的事情。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传风也傻了,和萧炎大眼对小眼。 等了半天,萧炎有些失望,指望传风果然靠不住,罢了罢了,反正都是自己的贴身小厮,也不在乎更丢脸了,他摆摆手,“去把双林给我叫来。”他现在的确急需要有人商议这件事,除了自己两个最信任的小厮似乎也没有别人可以选了。 “公子,你说什么?”双林刚刚从睡梦中被拉起来,以为自己神智尚未清醒。 “我问你,我把你和传风一起嫁给一个人怎么样?” 这回听清楚了,双林一骇,“公子要打发我们走么?”眼睛却是狐疑看着传风,满满控诉。 “真跟我没关系。”传风无奈到,低声委婉和他解释来由,“……总之大概就是罗校尉也看上夫人了。” 双林嘴巴微张,“怎么会这样,夫人她也没有这样俊美啊,不过见了一面,怎么可能?” “是啊,公子,你不妨跟我们说说,罗校尉和夫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阿罗一直在找的人。”萧炎抿抿唇道。 “这可真是——太不巧了。”化作一声叹息。 传风强打起精神对萧炎说到:“公子,那夫人知道这件事么?” “应该不知道。”萧炎摇摇头,“我也是白天才无意知道的。” “那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告诉罗大人还是一直瞒着?” 萧炎烦躁抓抓头发,“我不知!阿罗找了她许多年,就等着她,可是——。”可是他舍不得!想一个人占着谁也不让!萧炎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 “那就瞒着。”传风斩钉截铁道,“虽然对罗大人来说有些可惜,但他既然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而公子开始根本不认识夫人却最终结为妻夫,这不是冥冥中天意注定是什么?你和夫人过了礼,拜了堂,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妻夫名分,板上钉钉!现在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只要别让夫人来大营,他们两人见不到面,罗大人自然不可能发现,时间长了,总会死心的。要是现在说了,难道公子愿意让第三个人插到你和夫人之间?” “罗大人年轻有军功,又和公子是生死袍泽,不是一般夫侍可以比的,真要进了门势必不能慢待,而且他还和夫人有少年情谊,到时候,公子你有一半时间都得看着夫人和罗大人在一起,吃饭时候也是像别人家一样三人坐一桌,若怀了孩子是罗大人的,公子你还得负责教养……”传风一桩桩一件件滔滔不绝数,最后总结道,“是别人也就罢了,小猫小狗养着,可罗大人他,公子你忍心下手管教么?” 听着传风的描述,萧炎脸色越来越黑,一捏拳头狠狠捶在床板上,“庄十三!都是你这负心女人!” 他似乎是恢复了斗志,头颅微昂,“传风说的对,事已至此,她庄十三已经进了我萧家门,就休想踏出去!阿罗那里以后我再帮他找个更好的女子补偿他就是。” “既如此,以后把这两人隔得远远的,多给罗大人派些军务就是了。”双林建言道,“以后夫人若有公务过来,我就在旁边看着些,公子放心,保证不让罗大人插手。” “事无绝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炎缓缓摇头,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头,愈发强烈,“你们说夫人待我如何?” “夫人对待公子自然是极好。” “但也不是非我不可。” 萧炎想起曾经在一旁听那些最底层的士兵们聊天,他们不识字,都是些粗鄙之人,聊天时说起自家妻主炫耀似的各种各样的亲密事情全都要洋洋得意一番,初始萧炎嫌太过露骨,总是避开,后来渐渐也觉出一二滋味,坐在角落静静听着,越听就不由比较起十三对待自己,除了那封信,那些男子说得事情十三一件都没做过,什么一见面就黏在身上赶不走啦,一箩筐一箩筐地倒情话啦,指天对地海誓山盟啦,吵架之后伏低做小逗他笑啦,通通都没有。 见着那些士卒们甜腻满足的样子,他安慰自己十三是读书人,不比那些乡野村妇,但此刻,他无法满足于此了。哪怕粗鄙,他也希望十三能主动同他说这一辈子她最爱的人就是他萧炎。 “我比阿罗如何?” 传风和双林都露了笑意,自家公子难得竟生出了和人攀比赌气的心思。 “罗大人虽然优秀,但如何和公子相提并论?无论是外貌家世,武功文采,都比不上公子,你是将军,他是校尉,不用比也知道。” “我不是说战场上,我是说当人夫君,我和他比谁更好些?” 两个小厮一愣,略不自在道,“那自然也是公子你——要好些。” 萧炎也知道这话其实做不得数,他问这一句纯粹图个心理安慰罢了,阿罗品性端厚正直,老实又能干,更重要的是,他比自己贤惠多了!会烧饭会缝衣,会叠被会绣花,男人该会的事情他一样也没拉下!而且,他家世不如自己,不用上门入赘——怎么看来,自己都是被比下去的那个。 原本不觉得,有了参照物之后,萧炎人生第一次有了危机感这种东西。 他摸摸下巴,“你们说怎么样才会让她对我死心塌地,就算知道阿罗的事情也不会回头?” 双林想了想道,“我听我爹说女人都喜欢体贴的男人,只要把妻主照顾周到,她自然就离不开你了,我爹说女人要顺着来,不能强摁头。” 体贴么?萧炎第一次听到来自普通正常家庭男性长辈的经验,来了精神。 “你爹可说过怎么个体贴法?” “大概就是端个茶捏个肩,烧些她喜欢的菜——之类吧。”双林瞥见萧炎的的脸色讪讪收住话头,他怎么忘了他们府里,这些事刚好反过来了,都是夫人做,公子受着。 传风撇撇嘴,双林真是不开窍。 他清清嗓子,“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双管齐下最好。” “什么办法?快说来。” 身为男儿,自家公子别的不行,但有一点堪称撒手锏,传风诡异一笑,“公子,凭你的风姿,稍微收拾一下露个笑脸哪个女子不拜倒你脚下?罗将军虽然也算端正,但脸上那样一道疤,无论如何也是不及你的。” 萧炎面色微红,却心中熨帖,自觉传风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了孩子,夫人还能跑了不成?”传风大咧咧道, 轰——萧炎心中登时火热,立马敞亮开来,自己怎么就忘了这条?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全占全了,哪里有被阿罗比下去的道理? 之前的郁气一扫而尽,萧炎重新志得意满,他就不信不能叫十三对自己死心塌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飞回去施展刚刚从两小厮那里得来的制胜法门。 他之前不过是懒得做而已,他要出马,岂有拿不下的? ☆、第七十四回细装扮无功而返俱梳洗殊途同归 上回说到三个人中,独独萧炎一人发现了阿罗和十三之间的旧时缘分,肚中独自百肠纠结,终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二人发现前让十三对自己情根深种,其中摩拳擦掌不必多说。 赘妻 第46节 萧炎腹中酝酿了许多办法,可惜,前头有胡人作乱,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在来年春天冰雪还未消融的时候,战事结束了。胡人折了十之七八,残部一部分流窜到戈壁尽头,一部分老弱妇孺伏乞归顺,齐王在被围城破后自刎,一家老小具被诛灭,自此,从先皇驾崩以来的动荡总算平息了下来。 这日,十三照往常一样在衙门办公,到了点骑马往家赶,到了门口却看见一溜还带着血光寒气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卒,肃然守在门口。 她诧异,“怎么回事?” “夫人,将军回来了,在屋子里等您呢。”拐伯见了她回来,赶紧上来牵马,“战事总算结束了,这下好了,夫人和将军也不会总见不着面了,马给我,夫人快快进去吧。” “夫君回来了?” “是啊,今日纳降结束将军马上就回来了,中午就到了,等您一下午了。” “怎么不去衙门叫我一声?” “是将军不让,说不要误了您公事。”拐伯笑呵呵道。 十三在前厅和书房没有找到萧炎,心下奇怪,便往后院卧房找去,果然,在屋子门口守着的不正是传风和双林么? “夫人,你回来啦!”传风高声招呼道,屋里人一听连忙调整好姿势。 十三刚一踏进门就愣住了,迈出去的步子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面对缓缓向自己走来那人,十三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刚刚从战场回来的萧炎,十三以为他会披着战衣带了风尘仆仆的气息,或许还会添了一二伤口,他或许目光威严气势逼人,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他明显已经沐浴过了,用的是青竹香,乌黑头发用了白玉冠束起,身上着的是红色锦袍,绣了锦簇繁花,脚踏软靴,镶了透绿碧玉,面上甚至还有一层白白细粉,微微含笑,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光芒一般,和这间朴素的旧屋子十分不配,说他刚刚从京城哪个繁华绮丽的宴会中回来也不为过。 即便是在京城中的时候,十三也没见过萧炎这幅打扮,不仅美到了极致,还蛊惑人心到了极致,上一次萧炎给她这样的感觉还是小时候那个粉雕玉砌的小人。 十三有片刻恍神,舌尖有些发干,“你——你回来了。”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萧炎露了笑容,更明艳几分,缓缓道,“妻主,我回来了。” 十三一僵,不自在地扯扯自己衣裳,最近事情多,她也没什么心力梳妆打扮,头发简单盘起一根珠花也没带,脂膏也未点,嘴唇有些起皮,身上穿的是灰扑扑耐脏的酱色衣裳,看不出款式,脚上的马靴已经沾满了泥点。 十三能够想象出自己现在是幅什么尊荣,面前站着这样一个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佳人,十三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似乎多站一秒钟都玷污了这幅完美的画面。 “我先去梳洗!” 声音还在,人影却已经跑没了。 萧炎的笑容僵在脸上,茶水已经按照之前的设想泡好等在桌上,只等他亲手递上去,而后十三便心中感动,两人共诉离情,可是——她居然跑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笑容散去,萧炎板着脸问。 双林一头雾水,“没有啊,公子今天的打扮好极了。” 萧炎也觉得自己今天的形象简直无可挑剔,虽然到了边关这么多年,但从小养成的品味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他以为十三会惊喜会痴迷,哪想到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萧炎有些弄不懂了,难道女人看见自家夫君盛装打扮都像她那样么? “也许是夫人一时不适应或者害羞了,夫人脸皮比较薄。”传风斟说到。 “她那是害羞的样子么?”萧炎不满道,“我这个样子有哪里见不得人么,她那是什么反应?” 他之前和传风双林两人商量的时候一致得出结论,女人都是好色的,这第一步就是要在第一眼狠狠惊艳她一把,所以才特意早早到了,梳洗打扮整个下午,就等着十三回来自投罗网。 传风也纳闷,“按理说不应该呀。”他在后院看过许多小厮为了争夺妻主宠爱,变了花样的打扮自己,虽然跟公子比起来是天上地下,但似乎也都收效颇佳。 萧炎羞恼,用力脱下身上的锦袍,“换我之前的衣服来!” 从前许多讨厌女人盯着他看的时候,萧炎觉得那些女人都是些好色鄙薄之徒,也向来不刻意标榜自己的容貌,可是当今天精心打扮却没得到预期中的反应,萧炎身为男人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住了。 当然,任他们主仆如何想也不会知道,这个计策换任何女人说不定都已经成功了,唯独十三,来自异世的她在身为女子的容貌上也是有几分自尊心的,自己男人比自己还美还精致,实在是种深深的挫败。 十三此刻正泡在浴桶里,一边拿着铜镜上下左右地照自己的脸,最后她哀怨一叹把镜子面朝下扣在旁边的凳子上。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都只是一张清秀平凡的脸,怎么打扮也赶不上萧炎那种妖孽的级别,她敢打包票,给萧炎换上女装放到原来世界,绝对是祸水。 “夫人,你怎么了?”铃兰一边给她加热水一边问到。 十三把身子往下沉了沉,让热水浸没到下巴,“没什么。” 铃兰也不多说,手指挖了团凝香露抹在十三身上,用毛巾细细搓洗。 片刻,十三思量道,“铃兰,去把我那条十二幅的绿色裙子拿来,还有我的首饰盒。”输人不输阵,自己收拾收拾还是拿的出手的,十三安慰自己。 铃兰在背后偷笑,答道,“好,一定把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风采迷人。” 十三尴尬不搭话,只身子又往下埋了一些。 到吃饭的时候,萧炎已经坐在那里等了,他重新穿上深色的棉布常服,玉冠也变成了木头簪子,之前的形象赌气似的毁个彻底,又是军营里那个萧将军了。 “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萧炎有些烦躁地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碧竹传过话了,应该快了。”传风低声道,“不如我去催催?” 萧炎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自家公子平生第一遭费心讨好人,这回贴个冷屁股,怕是气狠了,传风无声叹息,往门外走去。 刚踏出门框,却见廊下出现一个人影,一袭青衫罗裙,几点闪烁的金色珠花隐没在发髻之中,廊下昏黄的灯光下,女子的面目有些朦胧,衬得肌肤如玉,如同透过一副画卷从遥远江南漫步走来一般。 “传风,夫君在里面么?”女子问到。 “在,在。”传风回神,一溜烟转身跑回去,“公子,夫人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妻夫两人竟都开始打扮了,想至此传风脚步微顿,笑意豁然就浮上嘴角,他凑到萧炎耳边轻声道,“公子,你那条计策看来也不是没效果的,夫人开始上心了呢。” 萧炎先是不明所以,抬头看见踏进门的女子,登时就愣住了,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想——想怎么样?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没有阿罗,没有外面那些烦心的牵绊,想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欣赏占有这种风姿,虽不张扬凌厉却让人沉醉其中。 “让你久等了。”盯着萧炎的灼灼目光,十三有些尴尬,他怎么竟把衣服换了,倒显得自己多刻意一样。 她用手拂过裙摆,轻轻坐在萧炎身侧。 看着面前两人,若不是此时时间地点都不对,传风真想大笑出声,原来不是没反应,而是反应太大了! 自家公子和夫人,这样的妻夫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吧,一个比一个迟钝,心底念着对方偏偏还不自知。明明都是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在男女之事上却似那小儿一样笨拙。夫人总算有些开窍,公子最后定能如愿吧,传风嘴角翘起,拉了双林默默后退一步。 ☆、第七十五回真威风唐突佳人假贤良自有真情 十三这几日是真的发急,内火外焦,舌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火辣辣的疼,战事刚刚结束,中原的草药茶未运过来,还是王英鸾给她找了点草药让她泡着水喝。 无他,这几日萧炎行动诡异,直叫她有家回不得。 她该怎么办呢?愁啊,真愁啊,十三像个老太似的抱着杯轻啄一口,坐在桌前磨磨蹭蹭,迟迟不愿起身回府。 等夕阳已经擦下去一半,十三拖延不下去,只有拍拍裙边,起身去牵马。 回到府里的时候,果然萧炎已经先她到了,整齐的四菜一汤摆好了桌,只等着女主人回来。 房檐下灯笼红彤彤的,映着屋子里的如玉容颜。十三吸口气,拍拍自己脸颊好让自己表情更自然些,才跨进去。 “妻主,你回来了。”萧炎站起身迎过来,替十三解下身上背着的小包袱,又递来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擦脸吧。” 十三浑身一僵,又来了! 这几日,萧炎浑似被人换了个芯一般,一改往日的睥睨做派,变得小意温柔温情款款起来,那叫一个温柔如水,入门相迎出门相送,渴了给你递水,饿了给你捏肩,开口言必称妻主,闭口必自称奴家——十三觉得若是大盛朝有什么十佳贤惠夫郎评比大赛,萧炎现在这样就可以当做模板直接送去了。 或许这种相处才是一般人家的常态,妻主威严矜持,夫郎周到体贴,可是——她是真的不适应啊! —— “妻主,今天公务如何?忙么?” 眼见着十三坐下来,萧炎连忙手忙脚乱把筷子递过去,顺便见缝插针关切了一句。 “不……挺忙的。”刚想说不忙的十三吞下话语,不忙的话她要怎么解释这么迟才回来?“让你久等了。” 很好,出门迎接,递毛巾,接下来询问一天过得如何,都完成的很好,萧炎握拳暗自给自己肯定,接下来就是一定不要对妻主忙于公务表示不满,要体贴谅解,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书上是这么写的么?萧炎眼神有些飘忽,努力回忆着那本《清筠小鉴》的内容。 这本书是传风弄来塞给他看的,据说是最近最受各家郎君们欢迎的书,写书的是陈家宗夫,小字清筠,他一生和妻主鹣鲽情深,处事为人更是有口皆碑。他近来将自己几十年持家处事的心得集结成册,颇受年轻男儿欢迎,据说认真读了就知道妻夫相处之道,和妻主恩爱非常。 萧炎知道自己虽然容貌上佳,但性子作为夫郎来说并不受女人喜欢,便想讨巧取取经,要让十三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很贤惠的,不必非那阿罗不可。萧炎约莫四五岁开蒙的时候,先生给他讲夫德,被他打了出去,自此之后男儿家该看的正经书再没碰过。这次挑书,因着小时候不愉快的回忆,便选了眼下这本号称能掌握所有女人的宝书。清筠先生文笔不错,娓娓动人,夹叙夹议,萧炎一晚上便翻了半本,越读越是拍案叫绝,以前怎么没人教过自己这些?若能做到书中所写,何愁十三不对自己情根深种? 萧炎向来是个行动力极高的人,一边看就一边把书中所授不二法门付诸实践,自觉也是很有天分的,并不太难嘛。 他偷眼飘十三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约莫是很满意的,萧炎暗自点头,在心中给“关切妻主”这一条划去。 “妻主忙于公务是应当的,就是我中午吃饭想到妻主在外定然没有家中热饭热菜可口,委实不安。”说完,萧炎慢半拍似地叹口气。 “咳——”十三喉咙口的饭噎住,用力吞下,讪讪道,“我记得军营里的饭菜似乎也不怎么样。”这种闺中怨夫的台词到底是从那里抄来的? “夫君,你也多吃些。”十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欣喜一些,伸手给萧炎盛了一碗鸡汤,又夹了一个大大的鸡腿,“你平常在军中辛苦,要注意身子。” “多谢妻主。”萧炎含蓄道,动作优雅,不急不缓提起筷子。 十三没有再说话,萧炎也没找到话头,两人陷入沉默。 萧炎一边小口小口咬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胡乱想,这几日自己的表现应该能称作很贤惠了吧,一条都没有拉下,可为什么十三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表示?他有些烦躁,却又不敢露出来让前头的功夫付之一炬。 萧炎尝试打破沉默,“妻主,白日里没有你,我实在思念得紧。”他照着书中交的法子压低声线,每个字间稍稍黏连,给人一种柔媚婉约意犹未尽的味道。 十三抓筷子的手一顿,她无声叹息,把筷子放回桌上,转过身望着萧炎。 “你真想我了?什么时候?”眉头一挑,竟有挑衅的意味。 “自然是——”萧炎噎住,事实上军务繁忙,除了中午吃饭片刻外根本没空,十三的影子纵使出现也是一闪而过。 他抹不开脸,嘴硬道,“什么时候都想了。”眼神和十三对视,互不相让。 十三猛然起身,“放——”她深吸口气摁下即将破口而出的脏话,转而高声对屋内伺候的人道,“你们都出去!” 眼见情况不对,伺候的人相互使个眼色迅速无声退下,贴心地带上门,只剩妻夫两个人。 十三不说话,只盯着萧炎看,萧炎目光也渐渐凝肃,他站起身和十三面对面,眉头微蹙。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扫之前的温柔,眼神压迫。 “现在这样不适合你。”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这样不适合你,你不是这种温柔贤良的男子,何必要勉强自己?”十三有些烦躁,这些日子萧炎的表现实在是给了她极大的压力,她觉得有必要谈一谈了。 “我不温柔?我不贤良?”萧炎上前一步咄咄道,怒目圆瞪。眼角有些泛红,这些天他这么辛苦逼迫自己是为了谁?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在她心中自己永远都是个刁蛮粗野的男人。 以前便是被人指着鼻子说萧阎王,萧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如今心仪的女子就在面前,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不温柔不贤良,傻瓜也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她连装都懒得装了,这是在告诉自己不用痴心妄想了,她永远看不上自己这样的男人! 萧炎只觉得胸口在滴血,在战场上最艰难的时候也未如此绝望难受过,难受得心都绞成了一团。 “我就是这样不温柔不贤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那也没办法,这就是你庄十三的命,一辈子和我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妻主的愿望我怎么敢违背,你觉得哪个男人温柔贤良,我都给你抬回来伺候你!”萧炎一只手握住十三的肩膀,低声吼道,像陷阱里挣扎的困兽,“说啊!” 十三觉得肩膀有些疼,抓住萧炎的手拿了下来,顺势包在自己两只手里面。 感受到温腻的触感,萧炎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手似有千钧重,让他没办法抽回。 赘妻 第47节 沉默片刻,十三开口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半分嫌弃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炎如被拔了毛的狮子一般,反应激烈,眼睛灼灼盯着十三,似乎不从她嘴里讨出个答案就和她同归于尽一般。他已经煎熬太久了,索性破罐破摔,把身为承恩侯和骠骑将军的所有尊严一并压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一个温柔贤惠处处以我为先的夫郎,你不必这样的。”十三轻声道。 “你蒙骗我,只要是女人就会想!”萧炎愤愤道。 “不,我真的不想。”十三又摇了一遍头,“你一直以来的样子就很好,无拘无束,自由洒脱,能干又勇猛,再好不过了,那些框框不适合你,你不需要强逼自己装成那样子。”想了想,她坚定下了结论,“那样的男子,我并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萧炎却不放过她,直截了当问。 十三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萧炎这几日的折腾是为了什么,他动心了。 她微微垂首,睫毛如蝴蝶般抖动,发现萧炎心思的那一瞬间她是想要逃跑的,因为心中那复杂又奇怪的情绪裹挟着她让她无所适从,这离她最开始设想的方向太遥远了。 她从未想过萧炎会对自己产生情思,她有些害怕,当没有动心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分歧她都能够包容萧炎,因为他是恩人,是自己的夫君,可是当围墙被打破,他们之间会不会变得同许多怨偶一样,落个两厢相厌的下场? 突然,萧炎一笑,玩味道,“庄十三,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的?” 十三话憋在嘴里就是分不清是个“不”字还是个“是”字,只有沉默,她无法坦荡地说自己已经爱上萧炎了,但不喜欢么?却也似乎没办法让自己相信。 “你喜欢我。”萧炎这下笃定道,浑似偷了油的老鼠满足又得意,他咧嘴笑出来,“你果然是觊觎我许久了!”身上的烦恼顿时一扫而净,神清气爽。 他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又道,“你既是我妻主,倾慕我也是应当的,” 萧炎又变成之前那个萧炎了。 “我还没说话呢。”十三被他的无赖逗乐了。 “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承不承认都无所谓。”萧炎心情愉悦极了。 十三眯眯眼,萧炎现在这幅嚣张样子真的让身为妻主的她很不爽呢,灯下看美人,更加鲜嫩可口了。 冷不丁十三上前一步,捧起萧炎的脸用力就啃了下去,萧炎则完全是被摆布的那个人,手脚和铁块一样硬,在空中不敢动弹。 十三没什么技术,撞了几下牙齿,用尽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才意犹未尽般抬起头,傲然道,“纠正你一点,我是妻主,应该是你是我的人。” 十三只觉通体舒泰,大女子的豪情万丈,低头看却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萧炎跟傻了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威风来的快去的也快,见萧炎如此做派,十三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登时又是窘迫又是忐忑。 “你脸红什么呀。”她喃喃似轻嗔。 难为情也是可以传染的,在萧炎带动下,十三从耳朵后面泛起羞意,渐渐向面庞侵袭,她丢开萧炎,后退一步,眼神无措地放在桌上的那盘小青菜上面。 “啪——”一个灯花爆开,烛影晃动两下,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拉的老长。 ☆、第七十六回名字来不及取了 十三既然干出了如此虎狼行径,原本那层薄薄的纸顿时就戳破了,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 两人谁也不好意思瞅对方,眼神相互避开或盯着灯影或对着脚尖。 萧炎想的是,方才十三如此强势,自己是不是得表现得更柔弱些,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么,“男子轻嘤一声身子一软半推半就成了好事,那叫一个良辰美景花前月下”,若十三提出来要和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萧炎只觉得口唇发干心如擂鼓,手心都出了汗来,隐隐又觉得懊恼,自己刚刚的反应太差劲了,跟木头桩子一样,不知道现在软一软还来不来得及,可是,要怎么做呢,他心思有些泛空,刚刚十三还和自己生气了,自己平素确实不是那样柔弱的人,再继续那样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十分虚伪? 要萧炎自己说,他是十分情愿继续的,他挺想把十三拉过来再试试刚才的事情,感觉出乎意料的令人神往。只是,自己身为男子这个时候如此做派,会不会败了十三的自尊心?她本就是入赘,在这种事情上让自己占了上风,岂不会埋怨自己? 可恨看了这么多兵书,竟没有一本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该如何做的。 十三不可思议的则是,她刚刚居然做了这么没羞没躁的事情,还是主动的!难道她真的已经和这世界的女子一般堕落,见到美色就忍不住扑上去么?虽然感觉确实不错……可是,她都已经开了头了,他难道不能主动些么,他不是平素霸道惯了么,这个关口却和个小绵羊似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很尴尬了么,他便是问句天气如何自己也好搭话呀。 真让她去挑他下巴邪魅一笑么?十三很是觉得有些为难。 “你——”“你——” “你先说!”“你先说!” 两人各自一愣,萧炎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你先说。” “我——”十三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对着萧炎的脸脑子已经快蒸发得不剩什么了,“我是想问你,你——” 萧炎暗自吸气,稳住,稳住,十三不管说什么自己都不能失态了,她若真的提出来要和自己更进一步,自己作为夫君自然——是要答应她的,但也不可失了矜持,让她以为自己多心急一般。 ——他连该说的台词都打好草稿了。 “你肚子不饿么?”因为太过紧张,十三的声音有些绷紧,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看见桌上剩下的饭菜简直像抓了救命稻草,脱口而出就是这样一句。 看见萧炎脸上如同关键时刻被人从茅房拽出来一般的漆黑脸色,十三讪笑,干巴巴替自己解释,“这些饭菜都凉了,你晚上也没有吃,肚子有没有饿,弄坏身体就不好了。” 她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起身,匆忙间还带倒了一个凳子,“我去叫他们热饭菜,饿坏了就不好了……” “庄十三!”萧炎低声愤愤喊了一声,眼睁睁看见仆人们应声而来。 底下人的反应很快,鱼贯而入就换了新鲜饭菜上桌。 只是传风他们重新进来都有些看不懂了,之前离开的时候夫人和公子像是马上要吵起来一样,只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为何好像发生了许多了不得的事情,两人的表情都够不自然的。 萧炎现在心情很不愉,他不愉,自然见不得罪魁祸首没事人一般。 他面色微凝,冷哼一声,对面埋头吃饭的女子身子就缩了缩。 双林见状更不敢吭声了,他脑子一向没有传风好使,便去看传风,传风回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要说他也在纳闷呢,现在两人这模样的确是不吵了,怎么倒像是有几分男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自家公子到底对夫人做了什么? 在传风心里,是绝对没有别人对他们公子做什么的可能性的,毕竟,自家公子嘛,一向威猛不似男儿。 十三见萧炎郁闷不满的脸色,知道这回算是自己不对,是她太过煞风景。她心中暗叹,自己点的火还得自己灭呀。 “好了,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还不行么?”十三扬起笑脸,讨好道。 萧炎面色舒缓,“我没生气。” 十三轻笑,朗声邀请道,“等会吃了饭不知道夫君可不可以陪我一同去赏月呢?” “若夫人想去,我便陪陪你也无妨。”萧炎微微颔首,似是不很情愿的样子,只嘴角的笑意还是透了出来。 其实这个季节赏什么月呢。既无百花相伴,又有寒风凛冽,并不是个诗情画意的好时候,只他们两人的心思其实也没放在这个上面。 这算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约会,尤其是刚刚都扭捏表了心意,在屋子里灯火通明还没什么感觉,这下甩开下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静谧的后院,柔情滋味顿时就上来了。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小路缓缓地走,小院不大,几步就到了头,围墙拦了去路。十三抬头仰望深邃的夜空,这个年代没有污染,今夜又没有云,满头的浩瀚星河熠熠生辉,星汉万里,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真想离得更近一些。”十三赞叹道,“这样的景致也只有在这边塞大荒才能有幸一见了。” “你想离近些么?”萧炎在她身侧问到,“我可以带你上去。” “真的?”十三惊喜地转过头,眼中的笑意在这月光中几乎能够溢出来。 萧炎咧齿灿然一笑,“自然,小事而已!” 一只手搂住十三,萧炎轻轻松松就带她一起跃上了墙头,站稳后小心扶住她的手,“当心脚下。” 边境之地,都是些低矮屋舍,站在围墙上,整个茵城尽收眼底,甚至连远处的军营的烽火高台都能看见,目光所及,可以一直延伸到天际,铺了星海的天幕仿佛一片触手可及的绸缎,迤迤垂落下来,披在人的肩头。 “我喜欢这里,太美了。”十三声音雀跃,“你看我们家的房子是最高的,他们都比不过我们!”带了些幼稚的属于孩子的自豪。 “没错,我们家最高。”说到“家”字,萧炎心底一片柔软平静,十三她其实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了么? 没错,我们的家,萧炎觉得自己刚刚可能吃得太饱了,连胸口都被塞得满满的有种很充实完满的感觉。 “十三,我是男子,却不能如同别人一样在家中相妻教女,我的性子也不够温柔不够贤惠,你会介意么?” 此情此景下,平常如鲠在喉的那些话语也能够如此坦然的说出来了。 “我从来不会介意。”十三轻声道,“其实,我也会顾虑,我知道这个世上男人总是喜欢能干威风的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外貌家世也俱是普通。” “你和她们不一样的。”萧炎急忙道,“你比那些京城贵女强过许多!” “真的?” 萧炎有些局促,“真的,你学问又好,品行又好,待我——也好。” 十三轻轻笑了两声,“我很高兴。其实,我没这么好的。”在她和萧炎的关系里,一开始,他就是坦诚信任的那一个,她才是虚伪的骗子。 突然,十三的手一暖,她愕然看着萧炎包住她的手。 “你手很冰,我给你暖暖吧,我是习武之人身体好,你是书生,别冻着了。”萧炎这话说得十分镇定,只有比平常抖动更快的睫毛暴露了主人的忐忑。 他想过了,山不来就我我就山,他萧炎还未曾遇到过拿不下的阵地——无声战鼓已然擂响。 “谢谢。”十三轻轻说了一句。 “告诉你一个秘密要听么?” 萧炎凑过来,“什么?” “其实,我最讨厌娘娘腔了,尤其是涂脂抹粉的男人。”十三意味深长道。 “什么是娘娘腔?”萧炎很是费解。 “就是说——”十三不自在把头转过去,“意思是我很喜欢你这样的。” ☆、第七十七回免费福利章 无良作者君上海的面试一半铩羽而归,叹息,对手都很强大。 感谢诸位小天使们的加油鼓气,至少让某鹤安慰了一丢丢。 缓了几天才有力气继续写,咳咳,故事接下来最重要的有三件事: 1、某河蟹内容 2、解决阿罗的历史问题 3、以及最后最□□最大招的牧白公子,毕竟不可能瞒一辈子不是? 某河蟹内容将在作者有话说里作为福利内容,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这几章能让这对矫情男女好事圆满,快点杀回京城和牧白公子撒狗血。 本来想一鼓作气写完河蟹的,但这个部分全部写完还是太长了,写完的还是先发好了。 ***************** ps:以后我再也不追求所谓英美口音了,经过面试我发现各个国家人讲英语都有口音嘛!考官的波兰口音英语*得我以为自己走错片场,既然大家都有口音,我们中国人讲中式英语也是很正常的哈哈哈~(dog脸) 又ps:请手下留情,正义的小伙伴求不举报~ 赘妻 第48节 ☆、第七十八回继续福利章 本来想在上一章末尾跟上的,但又担心有的亲注意不到更新,就重新开了一章。 咳咳,这一章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我尽力了,效果的话。。。。。。那就不知道了哈哈哈~ 以及,今天是国庆节,希望大家都过得开开心心 (诶?在国庆这么神圣的日子写到这种内容似乎有些怪怪的(*/w╲*),真的是巧合哈) 另:鞠躬致谢~ 20833953扔了1个地雷满地驴打滚扔了1个地雷衡宝扔了1个地雷 感谢友情地雷支持:) ☆、第七十九回解钱囊府衙相助问真相策马回奔 这日清晨,茵城府衙的门外,站了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他是骑马来的,身上有些灰尘。 他把马拴在门口的老树上,踌躇半晌,还是上前敲了门。 开门的是王英鸾,此时天色尚早,学生们都还没有来上课因此周围静悄悄的,她有些疑惑地上下扫视阿罗。 “请问庄大人在么?”他问到,态度恭敬,并没有因为王英鸾脸上的伤露出异样。 “庄大人?”王英鸾一愣,“请问你是?”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萧将军帐下罗校尉求见。” “原来是萧将军的人。”王英鸾以为是萧炎派来找他妻主的,便道,“庄大人她此刻不是正和萧将军在一起么?” “我找她和萧将军无关,是些私事。” “那你进来等吧,贞安她应该过一阵就到了。”王英鸾把门两边都拉开让阿罗进来,引他入了后院。 王英鸾刚巧烧好一壶热水,滚热的水冲了两碗茶,碧莹莹在杯中打着转,邀阿罗坐在一方矮几对面。 阿罗端了茶放在手心,热气驱散掉身上带着的一些寒意,开口说到,“其实也不一定要等她回来,和前辈说也是一样的。” “哦?不知是何事?”王英鸾问。 “我无意中得知庄大人在这府衙后院开班授课教孩子们开蒙,不仅不收学费还贴补工钱是么?” 王英鸾点点头,“是这样不错。”她笑吟吟说,“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学堂,不过是教得孩子们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没有什么高深学问,蒙庄大人不弃,老妇这半朽之身也算找到点事做。”说起学堂,她兴致颇高,“这间屋子墙上贴的都是那些孩子们写的字,虽然稚嫩但是天真有趣,老妇便将它们都贴了墙上,当做装饰用。” 阿罗一进屋子就注意到了墙上贴满的字迹,如今听王英鸾介绍,也细细去打量,果如她所说,自有一派孩童特有的烂漫味道。写的都是些简单的圣人之言,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之类。 “庄大人和前辈的确让人敬佩。”阿罗放下茶碗,斟酌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为这学堂出一份力,庄大人清廉,一人之力恐难以支撑,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权当我为这些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他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放于案上。 见着银子王英鸾有些窘迫,但也不是不意动的,确如阿罗所说,这学堂的花销已经让她们捉襟见肘了,遂道,“老妇谢过罗大人一片善心,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得些银子傍身要紧,这里委实太多,罗大人收回去一些吧。” 阿罗摇头,“不必了,不瞒前辈,其实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有此打算,只不过今天才得了空,我幼年之时也曾在外飘零过一段时日,过得很是艰辛,当时曾有人帮了我许多。边关艰苦,这些孩子们能受人教导殊为不易,看见他们我难免想起自己小时候,钱财乃身外之物,能让这些孩子读书就是幸事一件。” “大人高义!”王英鸾赞道。 “哪里。”阿罗面上露出涩意,“我原先一直在攒银子,如今用不上了而已,好歹用在这处权当安慰,就当回报故人了。”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寻不到十三的踪迹,也许上天注定他一日日一年年攒的嫁妆银子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的那日,既如此何必留着给自己伤怀呢? “军中有事,我也该告辞了。”又喝了一口热茶,阿罗起身同王英鸾道别。 正转身的时候,突然几个潇洒的字迹正撞进他的眼睛,他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僵掉了,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个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名字赫然就在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他对这个名字是如此熟悉,经常无事时就写在纸上一个人偷偷地瞧。 “庄十三……”无知无觉,他竟喃喃念了出来,就这样呆呆地对着那幅字角落里的署名。 见他面色有异,王英鸾关切到,“罗大人,可有何事?” 阿罗似是没有听见,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那幅字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角落看,看了无数遍,的确是“庄十三”这三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字。 “这——这是什么?”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王英鸾若有所思,不动声色道,“罗大人问的可是这幅字?这是我和庄大人合写的,是庄大人开玩笑说给这书院立个院规,便一起提了字,起名叫衙后书屋。” “庄大人……庄大人不是叫庄维桢么?这庄十三却又是谁?”阿罗眼前发黑,拼命把心底暗涌的无稽念头往下摁去。 “这是庄大人幼年时候的小字,读书后就很少用了,一般人不怎么知道,偶尔玩笑的时候才用这字。”王英鸾解释到,“毕竟不够文雅。” “可我觉得这名字比其它都好。”阿罗声音低不可闻,“我只知道这个,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年年写信,饱含期望一遍遍被浇灭又一遍遍鼓舞自己,追逐了十多年的人,居然就在这小小茵城!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想他在帐子里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一面,想到在赌场外她含笑拜托他时候的样子,想在门口撞见她和阿炎在一起时候的温柔,怪不得他始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见她和阿炎在一起竟会暗藏失落,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跟我一起怎么样?这个女人可以分给你用。”他想起最初始听说阿炎要招一个女子的时候,他毫不在意的话语。 他是多么愚蠢呵,就在他的眼前,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订婚、成婚,书信一封封从生涩到熟悉,而他,竟然这样愚蠢的错过了。 甚至,他还听萧炎一句句对着自己念过那信!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兄弟找到一个靠谱女人甚为欣慰?他心中苍凉。 他应该早些想到的,如果他再聪明一些,不像现在这样愚笨,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十三,那样温暖又聪明的十三,如今竟然要屈服于一个男子之下委身入质,倘若老天爷公平些也就罢了,为什么却要这样对待她?阿罗想起当年那个一丝不苟坐在书桌前的瘦弱身影,她明明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阿罗只觉得心痛如刀割,连眼泪都不知道何去何从,是埋于心底,还是痛痛快快抛洒出来。 阿罗的脚步有些虚浮,沿着小路跌跌撞撞向外走,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身后墙上那个不断提醒他真相多么可怖的名字。 “罗大人?” 门边,正遇上那个熟悉的女子,头发盘起,腰佩香囊,嘴角含笑。 “庄……大人。”阿罗声音干涩,直勾勾看着她,他很想问一问,当年的约定她就这样忘记了么?她曾经给了自己名字,如今自己站在她眼前她竟也认不得了么? 他左手忍不住瑟缩一下,那里有一串破旧的链子,如烙铁一般刺痛着他的肌肤,提醒着当日分别的场景。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一直藏在头发里,你能收下么?” ——有个男孩子曾经忐忑的将那对金耳钉塞入她手中,这些,她也不记得了么? “罗大人可是有事?”十三继续问,对面这个男子的眼神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是否需要我去把夫君叫来?” 阿罗再也呆不得了,不敢看她,仓皇几步冲了出去。 越是客气有礼,阿罗心中便越是绝望疯狂,他不敢再站在十三面前,便只有选择临阵脱逃,甚至不敢问一声是否还记得一个叫罗生的少年。 阿罗拼命抽打着马匹,仿佛跑得足够快就能把那些现实也扔掉似的,在离小院百步远的地方,他狠狠勒住马。 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他远远望着那道门,清晨的初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刻在巷口。 他知道那道门的后面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十三和阿炎他们两个人的家,在那里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妻夫,那自己呢?阿罗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指尖有些泛白却并不觉得痛。 深深望那个小院一眼,他猛地一转身朝相反方向跑去。 阿炎,你是不知情的,你未曾辜负过我的信任对不对—— ☆、第八十回旨意下返京在即问缘由意终难平 算是老夫老妻的两人,突然变得腻歪了起来。 老话都道床头打架床尾和,可见帐中几丈天地里那点子事对妻夫二人来说相当重要。 显然,那一晚上之后十三和萧炎之间彻彻底底亲密无间了起来,并不是说他们之前关系就疏远了,而是男人女人之间一旦真正结合,天然地就有了一种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隐秘又神圣,不予第三个人知晓。 萧炎对这档子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觉得他和十三此刻是真正的一体了,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既然视对方为最最亲密之人,相互之间连最后一层顾忌都去掉了。 比如此刻,光天白日,两人明明在说这话,不知怎么回事又抱到一起去了,喘着气揉成一团窝在那把宽大的圈椅中。 “该吃晚饭了。”十三努力保持镇定,正色道,“你不能这样。”顺便抓住了一只作乱的手。 萧炎的回应是在她脖子和锁骨的地方咬得更凶了,一边啃还一边哼哼,“妻主……妻主……” 此刻的萧炎真的是媚态天成,嘴中轻呼出来的都是危险却诱人的气息,十三觉得自己的脊背又酥了几分,原本推开他的手动作也不那么坚决了。 ……好吧,其实自己也很享受的,只是,萧炎这段时间委实太过“发奋”了些,自己身为妻主也不能一味放纵了去,十三觉得有些内伤,挣扎着推开胸前那颗脑袋,好家伙,不过这么一会她的小衣已经滑到了腰间,春光无限。 十三把身子往后缩一缩,胡乱拢好衣服,这才找回一些底气来。 她抬头看面前的萧炎,此刻他的眼神如同她前世养的那只大狗,被主人夺了没舔两口的肉骨头,委屈又幽怨,不满地朝她呲牙。 “咳咳,夫君,你最近动不动就呆在家中,军营的事务也不能荒废了,毕竟还要你主事的。”十三委婉劝谏道,那啥啥重要,工作也不能丢呀。 “妻主无须担忧。”萧炎笑了,凑过来作势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情,“我有数的,胡人都打跑了能有什么大事,底下人处理就够了,而且就在这几天封赏就能下来了,说不定过一阵我们就回京……” 十三的嘴被堵上了,那两只粗粝的手也越来越兴奋,力气渐大,逐渐有些控制不住了,十三去推他,却被他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困在胸前。 自己不该把主动权让给他的,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十三有些懊恼,就算疼一点又怎么样,当初就应该狠狠心把他给办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倒是食髓知味无师自通了,哪里还有之前受气小夫郎的样子,简直是一个饿了几十年的大野狼,性子一上来自己根本止不住他。 在萧炎心中,对现状是极其满意的,上无长辈管教,下无连襟纠缠,屋内没有小夫小侍添堵,十三对他也是纵容,总而言之神清气爽。尤其是床笫之事上,如同打开了一扇新大门一般,从前听到的主流说法是男人在这种事上要忍让,要顺从,根本狗屁!萧炎自觉虽然他的妻主性子很软,但他依旧从中得了无数快活,肆意畅然,能够酣畅淋漓地探索肢体交融的美妙感觉,而十三,萧炎觉得她也是欢喜的,不然不会每次到紧要关头都把自己抱那么紧。 别人家不知道,但萧炎觉得他们二人在床上配合得极好,天生他们就是该做妻夫的。 眼看着又要纠缠下去,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公子,营中来信了。”双林并不愿意领这件差事,坏了自家公子好事,但外头人实在催得急。 眼看得手的萧炎僵住,把十三用力搂得更紧了点,深深吸一口气,这才闷闷道,“知道了!” 十三忙不迭推他,“赶紧走吧。” 萧炎不情不愿起身,眼睛依旧恋恋不舍地在十三身上流连。 “真是扰人清净。”他有些遗憾道,“等我回来。” 看到萧炎这副郁闷样子,十三乐了,起身凑到他面前,若即若离蹭了蹭他的唇,低声笑语,“好。”玩味似地摩挲过他的耳垂,面前之人呼吸又变得急促,“我都听夫君的,不过现在——” 她闪身离远几步直接拉开了房门,略带得意道,“还是公事为重,夫君。” …… “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把我叫回来。”刚刚跳下马,萧炎就看到了好几日未露面的阿罗,面色有些憔悴,眼神幽深隐隐绰绰藏了什么,望着自己似与往日不同。 “你怎么了,阿罗?”萧炎问,“面色不太好。” “是么?”阿罗摸摸自己的脸,半晌扯扯嘴角笑了下,“可能是没休息好。”他巧妙地避开萧炎关切的眼神,说到,“圣旨来了,已经设好香案,就等你了。” “看来是封赏的旨意。”萧炎若有所思,“那快去吧。” 走在路上,萧炎问到,“对了,这几日你去了哪里?都不见你人。” 赘妻 第49节 “我去了父亲那里一趟。” “陈将军那里怎么样,他身体可好?” “一切都正常,他——身体也很好。”阿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脊背的伤口如火烧一般在他身上叫嚣,但他的神智却似乎是抽离于外的,连痛都有些麻木。 他的父亲身体很好,在他身上打断了一根棍子。 似乎一切都是黑黢黢的,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连帐子点的烛火都是蒙了层纱让人看不分明的。 …… “不孝子,你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在天之灵!我再问你一边,你应是不应?若还认我这爹,就把这心思给断了,我给你另找个好女人。若你依旧鬼迷了心窍,从此我没你这个儿子!”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哼声都没有,就那样直挺挺跪在那里,直到木棍断了。 恍惚间似乎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在人贩子手上的那段时日,只是这一回没有个姑娘出来帮他了。 他看见他一向刚强的父亲流了泪,但张开嘴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愿意上门和阿炎同侍一妻?他说不出,要他放掉十三?他办不到。 阿罗看了身侧的萧炎一眼,面庞如玉,为什么是你呢,阿炎? 所有人都骗他,他不过是想和心中的姑娘在一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体谅? 这几日,阿罗连夜找到了他的父亲陈将军,想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一封也没有回音,是真的找不到人还是有人拦了下来—— 在这件事上,他不敢再犯一丝错误,不敢再轻忽任何痕迹。 一开始陈将军是不承认的,直到阿罗告诉他萧炎的妻主正是当年他要找的人,陈将军才变了神色,晦涩莫名。 …… “你说的可是真的。” “孩儿会拿此事骗父亲么?”阿罗盯着陈将军,惨然道,“孩儿恨不能以命换来她也好过如今。” 陈将军看见自己儿子执拗的面庞,心中酸疼,这个孩子太倔强了,也太辛苦了,和自己当年是多么相像…….“不错,那些信是我拦下来的。”他长长叹息,“是为父对不住你,只事已至此,你放下吧。” “为什么!”阿罗手掌握得发疼,眼中已经有了泪光,他唯一的亲人,他全心敬仰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残忍地捏碎自己的美梦,“告诉我为什么,爹!” “为父怕她拖累了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陈将军说到,“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十三就是最好的,爹爹你不知道,她就是最好的。” “可能吧。”陈将军望着阿罗,面前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但在他心中始终和小时候一般,是个懂事善良到让他心痛的孩子,“是爹爹对不住你,但她如今已有了夫郎,你和她有缘无分,我另外替你找一个女子,比她更好。” “可是所有人都不是十三。”阿罗声音有些发颤,“爹爹,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是她说我要好好生存下去,是她救了我给了我这个名字。” “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为什么把他和十三之间的缘分斩断,明明只要等待长大就好的。 陈将军自始至终也没告诉他原因,悔恨他自己一个人尝就够了,是他伤了自己儿子,事已至此解释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当年阿罗吃尽苦头找到陈将军的时候陈将军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变故,看见伤痕累累的儿子便是铮铮铁骨也落了泪,再想到先走一步的妻主,当即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让阿罗过好。知道阿罗遭遇之后陈将军派人去了平城,如果真如阿罗所说那个女孩子资质性子不错,早些定下来也无妨,毕竟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儿子又喜欢,两人也已经换过信物。 但世事偏偏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当年陈将军的手下到了平城,人生地不熟的,只知道小姑娘叫庄十三,家住玉人馆,便找到了玉人馆周围打听,十三平素不怎么出门,询问不到什么消息,没办法找到了那位杨先生,想的是既然杨先生既然教过那位小姐一段时间,又是个读过书有见识的人,总能对那位小姐有些了解。 杨先生是什么人?最最迂腐又自命不凡的,本就看不起如九斤,见自己走了也没有人请自己回去更是觉得被轻慢了,嘴中哪里会有什么好话。在她嘴中,十三除了长得寒碜脾性软弱外,品行更是一塌糊涂,藐视尊长算轻的,更要命的是贪财好色,救下阿罗也是如九斤为了养大当房里人用的。 手下不敢耽搁,连日赶回边关把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回报。陈将军之前听到玉人馆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本就不喜,不过是想着如果孩子本人可以也就算了,结果听到打探来的消息发现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捏着鼻子都吞不下去,出生低贱还品性不端,若把儿子交于这样的女子,他死了都不甘心。 他认定是阿罗一个人太过艰苦,好不容易遇上个伸出手的被恩情蒙蔽了心窍分不清好赖,当下就下令封锁所有平城的消息信件,把这情思给掐了。 他以为过个几年阿罗自然会把这件事给淡忘,到时候再给他仔细挑个好妻主也就是了,但谁能想到阿罗一念就是十多年,深深入了骨。 “我断然不许你去做小的,还是个赘妻,你死心吧,我另与你找户好人家。”最终,陈将军硬邦邦道。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要死心呢?阿罗跪在硬邦邦的地上,望着前面萧炎的背影出神,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他一心一意等待了这么久的人,阿炎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想不通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西北一战大捷,朕心甚慰……”传旨的太监声音尖尖细细,刺得人脑袋疼。 阿罗升了官,被封了将军,但他高兴不起来,心思沉沉随着众人叩拜谢恩。 新登基的皇帝慷慨大方,不仅封赏了萧炎阿罗等将领官职银子,还下令要在京城大宴将士,命萧炎和阿罗二人带将士返京,领赏听封。 ☆、第八十一回挑底牌不速之客争锋对暗波涌动(上) 这天晚饭的时候,十三也在餐桌上得到了消息。 “你是说真的么?我们要回京城了?”十三指指自己,“我也被调回去了?” 那篇很长很华丽的圣旨上有一个角落是留给十三的,短短一句话,说她勤勉有功调度得宜,给升了一阶官职,当然距离萧炎仍是遥远。 “当然,我都回去了你留着干嘛?”萧炎理所当然道。 十三想想也是,当初荣郡王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陪太子读书,萧炎要回去,荣郡王怎么可能放纵自己在这里逍遥快活。 真是个护短的公公,十三暗自吐槽,不知道驯妻的最高境界是无痕处见真章,让人心甘情愿主动奉献还觉得夫君受了委屈么。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十三问。 “就这几日吧,有什么事情你处理一下。” 十三暗自盘算手头的公务该如何交接,房中的行礼该如何打包,想到那个小小书院的事情不免为难起来,说到,“只是王前辈该如何?我心中是希望能带王前辈回去的,这里环境太过恶劣,她年事已高,理应回去颐养天年,可是没有王前辈那书院没人能够料理,那些孩子怎么办?” 十三越想越发愁,之前担心银子,前几日王前辈说有善心人捐了一大笔银子,好不容易一个心事下肚却又来一个。 萧炎想了想,安慰道,“你现在发愁也无济于事,这件事还是交给王前辈她自己来拿主意吧,我们总不好插手,是去是留王前辈心中有数的,若真没有人手我从我帐下挑一个识文断字的出来帮你撑一段时间,然后请位先生回来,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好了。” “唉,这战事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许多事情我还没干呢——”十三长长哀怨道。 “胡说,打仗哪里是什么好事。”萧炎道,“边关安定下来,这里人口自然会繁茂起来,还怕没有人过来教书?” “我知道,就是说说而已。”十三歪着脑袋靠在桌上,“你说刚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贫瘠,孩子也不漂亮伶俐,怎么时间长了觉得这边城也是个好地方,倒舍不得那些小孩子们。” “好歹在这里安家这么久了。”萧炎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从前十数年呆在边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是军人,守护边疆是他职责所在,仅此而已,但这一年多过去,他再看这小小的破败的茵城,却觉察出几分温情脉脉,即便是黄沙地矮屋檐,也让他生了婉转的依恋,这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萧炎知道,这是因为从前这里只是一个落脚休息之处,而如今这里已是十三和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十三也喃喃,“是啊,这么久了。”她挪了下凳子离得和萧炎近了些,伸手轻轻捏了捏萧炎的脸,调笑道,“这么长时间我的皮肤都比以往粗糙许多,不知夫君是如何保养的,姿容竟不输从前。”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教教我可好。” “自然是可以的。”一只手已经不动声色到了十三的腰部,“只是这里不太方便,回去同妻主细细地说可好。” 十三绷不住,笑了出来,“自然都听你的。”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听得传风的声音,“公子,罗大人来了,说有事找。” 笑意散去,萧炎心底异样,这么晚了阿罗为何会……他心底的隐忧一直不为外所知,藏得牢牢的,但此时此刻,望着身边的十三,那种隐忧一下子就变得强烈而忐忑起来,直觉告诉他和十三有关。 定定心神,萧炎道,“我先过去一趟。” “好。”十三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什么公务。 还没跨出门槛,萧炎突然转身回抱住十三,“你会等我对么?” “好,我等你。”十三轻巧地在他唇边留下一个吻,倏然而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看到了萧炎的不安。 ……. 和阿罗往书房走的路上,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弥漫在走廊周围,萧炎提着灯,脚步不徐不缓,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沉稳。 萧炎并没有带着传风和双林,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炎,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突然,阿罗开口了,语气笃定。 萧炎动作一顿,转过头看阿罗,黑暗中阿罗的眼睛依旧明亮,但不同于往日的坦诚清澈,他的眼中写满了许多东西,明明是了然的目光却好似非要等到一个答案,正执拗地看着他。 “进去说吧。”萧炎推开书房的门,点亮烛台,缓缓坐在祝座。 萧炎目光肃穆,嘴角紧抿,他的面庞在烛光下通透洁白如玉刻一般,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笔挺的脊背微微透露出主人的情绪。 他略抬了下下巴,示意道,“坐吧。” 阿罗依言坐下,他深深望了好友一眼,开口道,“阿炎,折回来我只问你一件事,庄维桢就是庄十三,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阿罗并不是个喜欢掩藏心思的人,尤其是对待萧炎,他不想继续虚与委蛇,他要一个答案,不是为了十三,而是他和萧炎是以命相交的战友。 “我知道。” 阿罗霍然握紧了拳头,目眦尽裂,起身质问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我知。”萧炎飞快道,“但木已成舟,说了又怎样。” “说了就能改过来!明明一切都来得及的,只要当时你告诉我真相,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不可能的。”萧炎打断他,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说到,“当时——我已心悦于她。” 霎时间,阿罗所有尖锐的如棱刺一般的愤怒都被抽走了,他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中,他和萧炎相交十多年自然知道萧炎亲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听到萧炎的声音在继续,“倘若我早一些发现,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还给你,但——来不及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阿罗敏锐问到。 “在你回来的那一天,之前我并不知晓你要找的人就是庄十三,也就是我的妻主。”萧炎平静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欺骗你。” 半晌,阿罗低声道,“我相信。” “你能体谅我很高兴,我并不希望看到你难过。”萧炎微微舒口气,“阿罗——” “可是,你打算一直这样骗我。”阿罗目光灼灼,犀利道。 萧炎微微变了神色,坦然道,“是,我的确没有打算告诉你,如果你没有发现我打算瞒一辈子,但这不叫欺骗,我只是没有主动告诉你而已。” “所以如果我自己没有发现,你就打算让我这样一直没有希望地等待下去,像看傻瓜。”阿罗自嘲道。 “我从未这样想,我已经坐好了打算,过一阵告诉你查到了她的死讯,慢慢的你自然会把她忘记,能重新找个好女子。”萧炎道。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阿罗目带讥诮,“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对十三是一时执念,以为时间长了我就能忘个干净,为什么以为随便换个女人我就会巴巴赶上去相许终身?我只是想嫁给十三,而不是想嫁人。” “那么,阿罗,除此之外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么?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萧炎说,“阿罗,你在我心中同样很重要。” 阿罗沉默片刻缓缓道,“阿炎,你不懂十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同你说过我小时候在人贩子手里,是十三救了我,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当时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原本是打算自尽的,我先是念着母亲父亲逼自己撑下去,但一个孩子能撑多久,慢慢地连要找父亲的念头也撑不下去了,最后一次被抓回去他们把我手脚绑在一起在树上吊了三天三夜,那时候我累了,我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了,端看老天爷哪天把我收走罢了。” “可是,是十三把我拉了回来,她像个小仙女一样,虽然她那时候丑丑的瘦瘦的,但我就是喜欢看她,想着即便替她磨一辈子墨也不会厌烦。”阿罗嘴角含笑,仿佛真的看见了他在研磨,十三在写字的样子,他逼回去眼角几滴晶莹,“阿炎,是她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告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阿罗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这是当年我们分开时候她给我的东西,我给了她我的耳钉,她收下了,送给我她亲手做的手链,这在我手上已经快十四年了。” “那又怎样。”萧炎唇角抿得更紧,一只手握在扶手上,身子笔直僵硬,“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妻主了。” “但我不想放手。”阿罗道。 霎时间,空气凝固了,两个人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再出声。 赘妻 第50节 ☆、第八十二回挑底牌不速之客争锋对暗波涌动(下) “但我不想放手。” 不想,他凭什么不想?听到这句话,萧炎想要冷笑然而却笑不出声,若他面前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可是这是阿罗。 在十三这件事上,对于阿罗他还是有一丝心虚的。不管缘由,兄弟的心上人如今的确是自己的妻主。 “阿罗,我和十三之间是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当年即便你已经找到了她,为了她父亲她也会这样选择,结果都是一样的。”萧炎说,“所以你又何必非要执着呢,十三命中有此一劫,只有我能帮她。” “你救了如老板,我很感激你。”阿罗道,“但十三不会的,如果当年我找到了她她就绝对不会抛弃我,我相信她。” “阿炎,你的确富有财势,能救得了如老板性命,但却不一定是如老板想要的。”阿罗认真道,“也许我同十三在一起,并不能像你一样为他找来各种珍贵的救命草药,但是我不会让她入赘,我能像个最普通的女婿一般同十三一起在他床前尽孝,伺候汤药,让他了无遗憾。” 萧炎面色一白,之前他从未害怕过,此时却也不由惶恐了,他心中很清楚,如九斤决计不会在他和阿罗中选择自己,他根本不可能做到一个女婿应该做的责任,他是承恩侯,他手中的兵马让他永远被绑在朝堂之上。 萧炎稳住心神,缓缓道:“那么阿罗,你想要如何做呢?把我休了?” “我没这样想过!”阿罗立刻道,“我怎么会这样想。” “那你想怎么样呢,你要来做小侍么?”萧炎淡淡道,“你父亲不会答应你的。”陈将军饱受了家中几个小侍的苦楚,怎么可能答应自己唯一的儿子来做小?是以萧炎并不担心。 “我不会来做小侍。”阿罗抿抿唇,声音微顿,低声道,“十三是家中独女,我查过律法有规定,为使香火不断,即便是入赘的女子也可以以家中姐妹的名义另娶一房承嗣香火。” 萧炎心中一沉,他之前从未想过有哪个男子敢上自己门来找不痛快,是以并未关心过,但既然阿罗这么说了,肯定就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承嗣香火,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不得不说,这一次阿罗找到了萧炎的软肋。 “阿罗,我记得你从前和我说过,你宁愿交许多税银也决不情愿和别的男子分享妻主。” “我没有办法了,阿炎,我知道我应该放弃,但我根本做不到。”阿罗苦涩道,“为了十三,我愿意忍受。”也只能够忍受。 不放手或许需要极大的勇气亲手斩断曾经的坚持,或许将来会日复一日更加痛苦,但放手,此刻对于他来说便是绝境,他只有不顾一切地拼死抓住唯一的希望往上爬,妄图把自己从泥沼中拉出。 “阿罗,你和十三的缘分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是否还想答应你?你的要求对于她来说会不会是种负担?”萧炎尖锐说到,“甚至可能她早就已经忘记你了。” “我会让她开开心心的。”阿罗执着道,“忘了也没有关系,当年她喜欢我,现在也会喜欢我,只要过一段时间,慢慢她会重新记起来的。” “就算如此,阿罗,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出于负疚之情呢?因为愧疚答应的感情,你也想要么,这只会让你们两个人都痛苦。” 在阿罗出声说他愿意而把事情推向不可挽回以前,萧炎抢先道,“我们打一个赌如何,如果你能在不告诉她你的身份的情况下让她喜欢上你,如果你办不到那就说明现在的她不会选择你,那就让那桩就是永远过去,阿罗和庄十三从未见过。”萧炎一字一顿说到,“她仍是我一个人的。” “相反。”他微微一笑,“如果你能办到,我主动出妻。” “你说什么?”阿罗一震,不可置信道。 “我说我主动出妻。”萧炎起身,走近前几步,傲然道,“共侍一妻这种主意趁早作罢,我才不可能答应,要么全部给你,要不我全部留着,至少兄弟情面还在。” “倘若十多年过去她仍能喜欢上你,那你们是天定良缘,我不惜得横插一脚,自会放她自由身和你双宿□□,你也不必看我脸色憋屈过日子。” “如何,你敢不敢同我赌这一回?” 阿罗知道这场赌注对自己形势实是不利的,但这赌注实在太诱人了——只有他和十三两个人,再没有旁人。 “好,我答应。”阿罗果断道。 萧炎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有什么痛痛快快做个了结,拖拖拉拉没意思。” “怎么个赌法?” “以到京城为限,这一路上时间都随你,只不能告诉她。” “好。”阿罗简短道,“不过你不能在旁边。”十三是个顾念旁人的,有萧炎在身侧,无论如何不可能给自己回应。 萧炎磨磨牙,不情不愿道,“好——” …… 这一晚上,十三觉得萧炎格外卖力,好像在和什么拼命一样发狠,纠缠了好久才肯放开她。 *过后,十三和萧炎并排躺在床上,懒洋洋问到,“今天怎么了,有人给你不痛快了?” “就是你给我的不痛快。”萧炎打个滚又翻到了十三身上,他盯着十三的眼睛,“庄十三,你敢做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情试试看。” “天地良心。”十三夸张道,“我身边连个公的苍蝇都找不到。” “那你喜欢我什么?”趴在十三胸口的萧炎声音有些沉闷,经过刚刚和阿罗的那一场见面他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有一种恐慌包裹着他,曾经十三答应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无路可走,可是眼下,当有一个更好的男子可以选择的时候,她会后悔么,会放弃自己么? “唔,喜欢你什么呀?让我想想——”十三道,“你长得美,性子好。” “敷衍。”萧炎不悦道。 “真的,就是对我口味。”十三嘻嘻一笑,原本放在萧炎腰部的手还作怪捏了捏肉。 “那你会后悔么?我让你失了科举的前途。” “不说这个了,我之前就说过不会后悔。”十三安抚道。 萧炎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支起身子,认真望着她,“如果有一日你心里后悔就同我说,我不喜欢你欺骗我。”虽然肯定不会答应放了她。 十三伸手捧住他的脸,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毛,“夫君,世上所有的事情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舍,没有能够两全其美的,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真的。” “妻主……”萧炎突然有些难过,这样的十三,自己有可能会失去么。 他用力吻上十三的唇,不顾一切地把所有热情倾注进去。 千万别放弃我,哪怕是面对阿罗你也绝对不能放弃我,不然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难过到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第八十三回又一个来不及取名系列 很快到了上路那一天,军营里一队队高头大马跟在旌旗后面绵延,小院里也堆满了行李,主要都是王英鸾的那些藏书。 王英鸾果然不愿意离开,只言道自己半朽残躯,无颜归乡,她把那一屋子的藏书都交到了十三手上,让她带回中原代为妥善保管,有人求借都可抄阅。 这些书从王家的书房一路颠沛流离到边关,险些埋没沙尘,如今数十年过去,又兜兜转转重返中原,十三慎之又慎,重新又清点一遍箱子,心中也不由慨叹。 之前王英鸾守着最后一丝傲骨在这荒漠中护着这些书,如今为了子孙后世计毫不犹豫就交付到自己手里,所谓国士便也不过如此了。 当十三看到站在院门口神情有些拘谨的男人时,不由愣住了,“罗大人?”萧炎昨天夜里匆匆出了门,她本以为阿罗应当和萧炎在一处的。 “十——是将军派我来接你的。”阿罗一霎不放地看着她。 “派你接我?” 之前萧炎一直在寻思一个好的借口可以和十三分开走,如今却是用不上了,老天爷一出戏直接让他匆匆上马赶往京城。 阿罗走进几步,能够闻到十三衣服上带的香味,他心思一恍惚,很快又定下,压低了声音说到,“这件事现在不宜声张,你记在心里就好,皇帝驾崩了。” 十三瞪大了眼睛,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算这位新皇才登基几个月?这居然就成先帝了? “消息确实。”阿罗看她一眼,继续道,“为防止京中生乱,将军先带精兵往京城去稳定局势,以防有人趁机作祟,命我护送你便装前行,” “好好的,为何突然会——” 阿罗的表情顿时有些怪异,不自在道,“是在侍君的宫里……又饮了酒……” 十三听懂了。 “真是荒唐……”她忍不住讥讽一句,一年不到,国孝未出,新帝居然死在了美人床上,真是可笑!这边关无数贫苦百姓在煎熬,无数战士为盛朝葬身沙场,到头来是个这样的皇帝,如何不让人寒心。 十三本就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死了皇帝对她来说除了初始的惊讶并没有其它太多复杂感情,她很快冷静下来,问到:“接下来是谁?” “太女,只毕竟宗室人口多,总怕出乱子,多事之秋。”阿罗简短说到。 太女?那不就是说——十三不期然想起那个被她刻意淡忘的身影,刹那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一开始或许是故意,渐渐地竟就慢慢习惯了,是时间还是人改变了自己? 她意味不明低声喃喃道,“太女啊……”如果是太女的话,他应该会开心吧,他离想要的位置更近了,那些宏图壮志,能阻拦的人更少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饶是十三这个半开除出官场的人也有些烦闷。 “那我们先走吧,不知道我这两个婢女如何安排的?”十三问到,抬头一看却发现阿罗眼神愣愣直勾勾盯着自己耳朵看,她条件反射般用两只手捂住耳朵。 “让你见笑了。”她讪讪道,十分不自在。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聊起了耳钉的事情。 当时她已经快要闭上眼睛了,就感觉萧炎侧躺在她身侧,一只手还一直在她耳垂上摩挲。 “十三,你为什么没有耳洞呢,所有女子都有耳洞的。” “怕疼。”十三正困,直接就给了答案。 “可是你这样出去别人都当你没有夫郎。”萧炎委屈道,“我记得成婚的时候玉姑姑特意准备了一对耳钉给你送去的。”见十三不理他,他又缠问,“妻主,耳钉在哪呢?” 十三不耐烦指指妆台上的木匣子。 不一会萧炎殷勤地就捧着那对耳钉来了,献宝似的凑到十三眼前,“妻主,多漂亮,你戴上吧。” “不要,麻烦死了——”十三懒洋洋拉长了声音道,“再说了,你这副耳钉送的也太没有诚意了吧?”她斜睨他一眼,“当我看不出来么,多宝轩最新的样式。” 萧炎噎住,按照风俗来说,一般男子陪嫁的耳钉至少都是生下来就备好的物件,一些有底蕴的人家甚至可能是传了数代,越是年代久远越是表示心意真诚和对儿子的看重。承恩侯府到他这一代就他一人,家传的耳钉自然也是有的,可是当时和十三成婚的时候,他根本没把这这桩婚事正经来看,自然不会舍出家传的耳钉给个没见过两面的女子,当时送到十三手里的耳钉是玉姑姑临时准备的,虽然价格昂贵,但终究显得心意浅薄。 再想到从前阿罗和他念叨的那对当做信物的耳钉,萧炎心底更不痛快了,但苦果是自己种的,谁能知道这之后自己和十三会走到这一步呢? 自知理亏,萧炎放软了语气,摇一摇十三的肩头,“是我的不是,回京城就给你,你可不许嫌弃。” “怎么会嫌弃?” “我家先祖,第一任承恩侯,随高祖征战之前家世十分——普通。”是个杀猪的。“那对耳钉是她第一次上战场得来的战利品熔了打的。”准确说是那把杀猪刀跟在后面迷迷糊糊捡漏的碎银子,“非金非玉,样子也简单,不过我让人每年洗洗干净还是不错的。”他着急说到。 “然后先祖用它娶了夫郎?”十三好奇问。 萧炎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我祖爷爷是大家公子,先祖不知道什么手段就硬把人娶来了。”这样想想,自家人倒是一脉相承。 “我倒觉得祖爷爷肯定特别爱慕他妻主,不然我看族谱上家主不过去世一个月他便也跟着走了,而且家主发迹之后,也没有另娶,可见他们二人虽则迥异,却是心意相通。” 萧炎听出了几分未尽的意思心底熨帖,埋首在十三颈侧,轻轻叹息,“你说的对。”他们也是一样。 十三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曾想半夜被痛醒了。 萧炎手快心狠,等她彻底清醒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两个沉甸甸的耳坠子已经在她耳朵上了。 萧炎压在她身上用困住她不让她乱动,手脚并用抱得死死的。 “你干什么?”十三被疼的眼泪汪汪,“你怎么乱来呢,你技术又不好,万一没弄对称怎么办?” “没关系,我不嫌弃。”萧炎用脑袋蹭蹭她,“不管怎么想都不甘心,这个你先戴着,回去再换,让他看清楚了……”最后一句十三没有听清。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很有暴发户气息么,太惹眼了。” 赘妻 第51节 就是要惹眼的,萧炎心中暗念,省得有不长眼的。 他本来也没想这样干,但刚刚收到的立刻动身的消息还是让他忍不住了,这一回是真的要分开了,成婚后第一次。 “十三,我要走了,你先睡,过一阵子就好了。”他低声说道,又补充,“你老实些。” 等再睁开眼睛,萧炎便真的不见了,耳垂刺痛,十三凑到镜子前看,这是她第一次戴耳钉,金子打造的小拇指盖的耳钉中间镶了一颗珍珠,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耳钉映着乌黑的头发更加夺目,她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后来一直忙碌她便也没太在意,直到阿罗的注视,她才略有些不自在,这让她想起那副现在深埋在妆盒最底层的那对小小的金耳钉。 她是心虚的,那对耳钉就是她无知犯下错误的见证,但也却是另一个人一颗真心的信物。 阿罗,罗生,自己当年拙劣的取名技术意外地挑了一个和他十分相称的名字,同小时候相比,那种被欺凌的悲苦羸弱的气质消失了,取代的是沉稳和坚持,如名字一般,生机勃勃不可阻挡。 铃兰碧竹和行李都跟着大部队在后方,十三和阿罗两人轻装上阵。 十三看了身畔正在骑马的阿罗一眼,正巧能看见他脸上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阿罗,你在执着些什么呢?你和萧炎又达成了什么? 那些蛛丝马迹,结合萧炎的奇怪举动,十三明白了许多东西,但她不能打破沉默。 十三感慨于命运的神奇,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隐隐有了猜测,渐渐地却愈发肯定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初来乍到无拘无束的世外之人,她帮阿罗也不过是出于恻隐之心,从未想过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有人一直默默坚守着。 她不是木头人,相反,正是因为自己动过心品味过爱恋一个人的感觉,才能了解这份心意的珍贵。 当年她并不懂耳钉相赠是何含义,后来后知后觉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重逢的时候她才羞愧,阿罗比自己坚定勇敢许多。 若说自己在这世上亏欠哪一个人,便也只有阿罗了,这个认识让十三心口有些堵。 想起阿罗盯着自己耳朵时眼底闪过的黯然,十三心知这件事终究不能完满收场皆大欢喜了。现实比起戏台子还要残酷许多。 ☆、第八十四回新旧债纷至沓来缓添柴小火慢沸 一个月后,京城。 萧炎刚刚回到承恩侯府门口,就被小厮请到了荣郡王那里去。 荣郡王正在等他一起用晚饭。 “你回来也好久了,我们父子二人也没时间好好聚聚。”荣郡王说到,“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萧炎忙了一天,很是饿了,端起面前盛好的汤就喝了一大口,才点点头,“都顺利。” “那就好,只要过了这三天,登基大典结束就好了。”荣郡王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些人安安分分就算了,要是乱来,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对了,河间王和梁王那边都盯着么?” “盯着的,我抢先一步入了京城,即便她们再发兵过来也失了先机,父王安心。” “如何安的下心,这几夜越是快到登基大典越闭不上眼。”荣郡王道,“天道莫测,而不曾想过前头那位是个这么没福气的,倒让你兄长少熬两年,一日不到登基大典我就一日定不下心来,尤其是你兄长,他现在的位置一旦出个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那女——不,太女对他不是十分仰慕么。”萧炎当年亲眼见过还是鲁王世女时候的太女和蒋牧白相处时候的情景,眼里心里除了蒋狐狸那张脸可以说就容不下别的东西了,伏低做小的让萧炎都看不上眼。 “人心易变,又是在那样的位置上。”荣郡王不以为意道,又嗤笑他,“女人哪个不是贪慕新鲜的,也就是你,儿媳妇不敢拿你如何,你真以为女人有这么自觉,为了你守身如玉?趁早别有这种傻念头。” “十三和她们都不一样。”萧炎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愉悦道,“就算我今日没了权势,她也会对我一心一意。” 想起这一路接到的暗报,萧炎十分满意,十三和阿罗一路过来,他收到的消息都是阿罗对十三照顾有加,但十三以礼相待并未有出格之处,晚上歇息也是两间房分开的,从未见十三夜里去探望阿罗——萧炎原本九分的胜算已经快要十分了。 萧炎一回来荣郡王就见过他身边伺候的传风和双林,也从他们那里知晓了萧炎和十三平日里的相处,知道萧炎此刻几乎一颗心全拴在十三身上了,十三也确实待萧炎十分妥帖,没有什么可以挑刺的地方,但荣郡王仍提醒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正是感情好的时候,但阿炎,有些事情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喜欢她可以,别把自己全投进去了,到时候抽身都来不及,把她身边清理干净,把子嗣守住了,这两点一定要拿捏利索了。” “我知道的。”萧炎随口应道,“没人敢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牧白那里能稳妥下来,我对你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们一个在后位,一个掌军权,便是皇帝想动你们也没那么简单了。”荣郡王一时有些出神,“只看登基大典之后的册封了。” “皇后除了他还能有谁?”萧炎却并不太担心,说到,“每次太女见到他时候的眼神,蒋狐狸要是吹吹风让她当亡国之君都有可能。” “他是你兄长,好好说话。”荣郡王瞪他一眼,“你以为后宫这么好过?前朝那么多盛极一时的男子,有几个得了善终?必须万般小心才可以。” “而且,鸿嘉那蠢夫在打什么主意当我看不出来么?”荣郡王声音微凉,冷冷道,“那出云公子不知道受了什么点拨,转了性子一样,原先一副病怏怏贞洁烈夫的倒胃口样子,这几个月突然开窍了,在太女面前伏低做小扮可怜起来。” “太女是什么反应?”萧炎问。 “自然是吃这一套的,赏赐了他好几趟。”荣郡王轻哼一声,“愚蠢的女人。” 萧炎低头喝茶,他知道当年抢了自己父王心上人青将军的男子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是以这么多年荣郡王对这类男子一百个看不顺眼,遂也不插嘴,只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重蹈父王覆辙,把十三让出去?下辈子自己都拉着她一起投胎! “父王,蒋狐——兄长他手段了得,出云公子不会是他的对手。”萧炎随意宽慰几句。 “牧白我是放心的,他一向主意正,小时候便担心他太过清冷,长大了进了那地方反倒是好事了。”荣郡王说到,“若我没有猜错,鸿嘉那里应该盯着太女的肚子,想从子嗣做文章,他们应该想求到贵君的位置,这样的话子嗣也就比嫡女差一点。” “阿炎,你去联络下,最多给他们家一个四君的位子。” “我知道的。”萧炎点点头,“已经吩咐过了。” “鸿嘉那蠢夫,痴心妄想!”荣郡王自语道。 萧炎不喜欢在后宫的事情上纠缠,应付了荣郡王一阵子便找了个借口脱身,在他看来荣郡王的那些担心蒋牧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自己那兄长从小到大都是心狠的,自己吃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亏,而且自己手上十多万军马,皇帝匆忙登基根基不稳,只要不想天下大乱就知道什么不该做,何必自扰? 他算算时辰,十三那边的消息应该快到了,他心情不由愉悦起来,一大半的路程已经快走完了,昨日就离平城不过百里,也就十天便能到京城了,而一旦到了京城——那桩青梅竹马的旧事就算彻彻底底了结了,妻主没丢,兄弟情面还在,两全其美——想到这里萧炎便觉得神清气爽,连这些日子被公务积压的烦躁情绪都抚平了。 “公子,暗卫来消息,夫人受伤了。”这时候传风突然匆匆冲进屋子,语气有些不稳。 “什么?”萧炎大骇,站起身来,“情况如何?她现在哪里?” “平城西面五十里路的十里坡,昨天傍晚的时候,经过山谷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埋伏,混乱之间夫人受了伤。” “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他们跟在后面保护的么!”萧炎高声质问。 “暗卫一发现情况就上前了,对方来的人武功极其高明,不是一般人。暗卫死了四个,有两个受了重伤,已经派人过去接应,罗大人带着夫人逃出去了。”传风的神色有些凝重。 “还等什么,吩咐下去,我马上去平城,多派些人手去找他们。”萧炎飞快道,转身便去拿挂在墙上的剑。 “公子三思!”传风上前一步挡在萧炎面前,“再过三天便是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结束再走也不迟,不然若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这样叫我如何呆的下去?” “公子,罗大人既已经带夫人逃出来还留了记号那就是无事,你便是现在去了也只能在平城等,不如多派些人手过去。”传风坚定劝道,“倘若京城出点什么乱子,不仅仅是您,大公子,荣郡王,还有无数人会被牵连进去,便是夫人被找回来一样也会被牵连,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还请公子大局为重。” 萧炎面色数变,最终颓唐往椅子上一坐,剑重重拍在了桌上,长叹道,“你说得对。” “有他们的消息么,情况怎么样?” “罗大人留了标记,已经联系上了,夫人没有受伤,他们正在往平城赶。”说到这,传风难得的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还有件事……罗大人为了救夫人受了伤,腰部两剑。” 这是天命么?这是萧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舍命相救,这样的恩情……突然,萧炎觉得自己之前所有作为被衬托得既可怜又可笑。 传风宽慰道,“公子无需烦恼,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糟糕。” “可能他们真的是天定的缘分。”萧炎轻嗤,“那我又是什么?” “公子——” “你们去准备准备,登基大典一结束就动身,多带几个好大夫,多带些药材。”萧炎有条不紊说到。 十三,这回加了砝码,你会如何选? ☆、第八十五回肚子饿懒得取名系列 新朝新气象,新皇帝上来了,自然得有一派全新繁盛的架势。 虽然时间很仓促,但各部不敢懈怠,登基大典依旧是盛世气象,不比先帝的差,这锦簇之下似乎前面短命皇帝留下的风波都了无痕迹,不知是几多年前了。百姓一眼望去,皇帝圣明,大臣衷心,就差动手去开辟中兴治世了。 当然,大家更乐于关心的还是皇帝后宫那些事,皇后是荣郡王的儿子,德君是鸿嘉皇子家出云公子,光这两位公子父辈的恩怨就够许多素材,加上他们和废太女以及今上之间那点子事,足够茶余饭后聊个几天几夜了。至于剩下一些不太有名的份位比较低的男子,自动就被忽略了,毕竟二位公子这样的风采,哪还顾得上旁人呢。 所有文武官员,内外命夫,这日早上都在殿前行了大礼。忙活到下午,人潮散去,一小黄门把萧炎领到了皇后的偏殿,蒋牧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蒋牧白身上参加大典的皇后吉服还未换下,萧炎本想叫一声“蒋狐狸”,一抬眼被这幅雍容威严的装扮给怔住,他记得从前在家中蒋牧白总是打扮很闲适。 “你跟从前不大一样了。”萧炎笑了,大咧咧找了凳子坐下来,“这样郑重打扮差点没认出来,有气势多了。” 蒋牧白取下头上的发冠,轻轻放在妆台上,说到,“你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以前的萧炎像一团火,容易灼伤别人,烈则烈矣却无根无基没有什么能让他定心的,容易消散。今日一见,那些少年人的恣意狂傲沉淀成了独有的潇洒气质。 “你和——你妻主过得如何?” “好啊。”萧炎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眼中那一抹愉悦是无论如何遮盖不掉的,赫然正是心动的样子。 “我马上就要去平城一趟,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着点我的人手,事情帮我照应一下。” “为何这时候过去?” “十三受伤了,另外还有点小麻烦。” “她受伤了?”蒋牧白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手上的刺痛让他镇定下来,原来是手里攥着的发簪刺破了手心。 他稳下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查出来是谁了么?” “正在查,还没有查到。”萧炎神色严肃,“从问来的消息看,那人应该并不想要她命而是想挟持她,十三唯一能引起那些人注意的就是和我的关系,有人想拿她威胁我,但有可能的那几家都已经查过了一遍,还没有发现痕迹。” “她可还安好?” “没事。”萧炎不想提有阿罗救了她。 蒋牧白凝望着面前的弟弟,一年未见他更精神了,神采飞扬,可见他应当是极喜欢十三的。 “如此便好。”蒋牧白觉得名叫嫉妒不平的情绪在撕扯着他把他啃噬地四分五裂,然而他依旧端庄地含笑,“好好照顾她,你去罢,这里有我和父王看着。” 萧炎是连夜赶到平城的,十三被安置在平城一处民房内的据点,萧炎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并没有先去找十三,而是到了阿罗那里。 阿罗房内的灯是亮着的,他并没有睡,萧炎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床上,背靠床的围栏,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帐子发呆。 阿罗没有穿衣服,胸前绑着白色的绑带,能隐隐看见红色的血迹。 萧炎不由上前了几步,他低头盯着阿罗的伤口,问到,“你还好么?” “你来了,阿炎。”阿罗似是才注意到他进来,眼睛转过来看他,极为疲惫,灰蒙蒙一片,“我没事,小伤,已经快好了。” “这次谢谢你。”萧炎低声说,“你救了她。” 阿罗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必。” 萧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们的赌约——” 阿罗打断他,“我输了。”他扭过头不看萧炎的眼睛,淡淡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明日就离开。” 赘妻 第52节 萧炎愣住,傻傻问出口,“为什么?” 阿罗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并不为什么。” 仔细打量了阿罗的神色,萧炎确定阿罗说的是实话,但他并没有以为的轻松愉悦,反而被他胸前的红色压得沉甸甸的。阿罗能舍出性命就她,却为何又放弃她? “你要去哪?”萧炎干巴巴问。 “先回一趟老家,祭拜母亲,然后就回茵城,我更适合边关,父亲老了,也该休息了。” 听到这话,萧炎知道阿罗是要和自己分开了。 “好,我会给你签调令,你的资历接替你父亲也是应当的。” 说完这句,两人似乎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半晌,萧炎道,“阿罗,我很感激你。” “我并非为你,不必了。”阿罗眼神复杂,“十三怀孕了,你去看看她吧。” “什么?”萧炎眼睛瞪得老大,接连又追问了两遍,“真的么?她怀孕了?”说完,嘴便咧了起来。 房间又变得空荡荡,只剩下还在晃悠的木板门,阿罗望着萧炎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中的无力感更深。 便这样吧,自己不是没有争取过,只是老天爷似乎格外偏爱阿炎。 怀孕,阿罗在心底慢慢咀嚼这两个字,得到消息时候的那种钝痛苦涩似乎又弥漫上来,那个孩子会不会像她呢,还是像阿炎?但总而言之那是他们两人的孩子,自己再也插不进去了,即便自己得到十三,日后如何面对那个孩子,是自己让他或者她失去了父亲。 因着小时候的那段遭遇,阿罗对幼年时候的温馨日子格外珍惜,那时候只有他和父亲母亲三个人,没有其它让父亲母亲伤心难过的小爹爹,他甚至一度以为所有人家都是和他们家一样的,母亲父亲和孩子,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呆在一起,双亲作伴对他来说是得而复失,这使得阿罗对孩子天然有一种心软怜惜的感觉,甚至他想过日后他和十三有了孩子也和他父母亲当年一样,他们两个人和孩子,挤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搭一个葡萄藤架子,吃过饭便一起乘凉谈天听故事。 可是真相真的来到他眼前的那一刹那,因为这种心愿,他的痛苦变成了千倍百倍。 因为那个孩子,除了放手他别无他法,他无法想像自己也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梦魇,是剥夺了他父亲母亲爱情的罪人。 那么他当年多痛恨那几个小爹就会有多痛恨自己。 阿罗缓慢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躺了下来,便这样吧,守一辈子关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炎冲进房间的时候,十三正在睡觉,如同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萧炎顾不得许多,胸中的热情炙热,促使着他直接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十三,十三,我回来了。”他激动地自言自语,“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好开心......” “你来了。”黑暗中,十三动了一下。 “把你弄醒了?”萧炎关切道,“别管我,继续睡,你多休息......” “我没有怀孕......” 萧炎僵住。 …… “罗大人,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不行,你脚伤了,继续走下去会废掉的。”黑暗中,阿罗的喘息声十分粗重,“你是要当官的,脚不能坏了。” 身上只是草草包扎的伤口在撕裂,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凭着隐绰的亮光沿着山谷间的小溪跋涉,山中寒凉,后有追兵不放,但阿罗心中充满满足和激动。他背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这样生死一线的夜晚,只有他和十三,即便最后真的逃不出去,能够死在一块,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在这里,他能够忘记身后的女子已经同他的好友成婚,而是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十三拉他出了地狱,这一次换他来护着十三。 十三发了热,鼻尖呼出的气体变得灼热,她感觉自己的所有感觉似乎都变得麻木,飘摇在黑暗中的一只扁舟上,声音都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十三,你不能有事,你得醒过来,你有那么多事没做,你说过的……” “十三,我会救你的,别害怕。” “十三,你答应过我的。”她感觉有一只手小心翼翼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你当年许诺过我要来娶我的,我一直记得你,你却忘了我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谁,还没向你讨这笔债,你不能这样……” 十三想出声,想跟他说自己是个混蛋,怕是没办法还他了,却始终张不开嘴。 也许,自己死在这里也不坏,她相信萧炎会照顾好爹爹的,也不会让爹爹知道她的女儿违背了对他光耀门楣的承诺,自己在爹爹心里永远是那个优秀听话的女儿,还有萧炎,他不会再被束缚,依旧是之前那个威风肆意又骄傲的将军,有广阔的疆场让他驰骋,还有阿罗,若是没有自己是不是能把他从昔年那个约定中解放出来? 十三的思绪飘荡着也在思考着,这个时候她并不太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但阿罗并不愿让她走,她看见阿罗艰难的背负着她翻过山谷河涧,血染红了衣裳。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醒过来了。 “这是在哪里?”她看见茅草的屋顶。 “农户家里,我们在这寄宿,你需要个大夫,休息几天再走。”阿罗又回复成了之前沉默恭谨的态度,那些话语仿佛都是十三在梦里听见的。 “你脚部的骨头我已经固定好了,不会有事的。”阿罗说,“我托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十三低头看自己的脚,已经包扎起来上了药,还用了木板固定。 “谢谢你。”十三声音很虚弱,眼皮微敛盖住了其中复杂深沉的光芒,“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别管我先去休息吧,这样子对身体不好。” 虽然知道只是礼貌性的关切,但阿罗依旧满足,十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他赶紧道,“没事的,真的,我身上带了药已经用过了,我是习武的人,对我来说没事的。” “还有件事。”阿罗有些紧张地说,“未免别人怀疑,我跟她们说你是我妻主,我们探亲路上遇见山贼才这样的,你别生气。” “是你救了我,我怎么会生气。”十三笑了笑。 不一会大夫来了,是个背着药箱中年女子,把手搭在十三的脉搏处,合眼凝神,阿罗紧张地盯着她。 突然十三出声了,“罗大人,我口有些渴,能不能去帮我拿碗水?” 阿罗一听立刻转身去了厨房。 十三从贴身的暗袋里掏出一条金链子塞进大夫手中,这是她近出门前从妆盒拿的,以防万一。 “这位夫人,何意?”大夫睁开眼睛看她。 “并没有什么要为难大夫的,待会烦请您和那位男子说我一切都好,只是有了一个月身孕,动了胎气。” 大夫的神色瞬间变得古怪。 十三继续说:“并不会让您担责任的,您不必顾虑,只是因为我有一些为难之处罢了,还请您帮我,事成之后我还有谢礼。” “我不是不可以帮你,这种事当大夫的见的也多,只不过小娘子,有些事情骗不了一辈子的。”她摇摇头叹到。 但也有些事,谎言比实话更好不是么?十三心中想。 “你说什么?”装满水的碗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溅出的水花很快隐没在黄土地中。 “莫不是高兴傻了?”大夫含笑,“你妻主有身孕了,一个月。” “水打了,我去重新拿一碗。”阿罗飞快捡起地上的碎片仓皇道,眼睛不敢看十三,转身跑走了。 地上有一滴鲜红,十三知道是刚才阿罗被碎瓷片割伤滴落的。 看,她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人,十三自嘲想到,她知道阿罗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未曾变过,她利用了他的正直善良,抓住他的软肋狠狠捅了他一刀。 阿罗直到傍晚才重新出现,两个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白天的事,十三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昏暗的油灯底下,她看到阿罗眼角的红色。 他眼神避开了十三,落在被子上面,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递到十三面前,“这是大夫开的药方子,你喝吧。” 十三沉默地接过汤药,一口灌了下去。 “你早些休息,对......孩子好。”阿罗紧紧握住空碗,依旧没有看十三,逃离似地离开那个女子。 几天后重新上路,阿罗变得愈加沉默,但对十三的照顾却更加细心一丝不苟,休息时每每都会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石头上才让十三坐下。 到达平城之后,有了接应的人,他们住进一间不起眼的小院。衣食热水、灵巧的侍女,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帖帖,他似乎功成身退,再不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们一人在小院这边,一人在小院那边,明明在同个围墙之内,却仿佛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 “就是这样,你不是想看我会不会和阿罗双宿双飞么?” “你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萧炎手不由攥紧,艰难问到。他想抱住十三却又不敢伸手,仿佛轻轻一触碰面前的女子就会如同泡沫一般破灭消失不见。 “你是我夫君,你不对劲我总能看出来的,而且,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十三自嘲,“但是我不敢说,我不敢和你们任何一个人说。” “刚开始我有些生气,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我,要这样子试探我,你知道么,这一路我真的十分难受。” 她忐忑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和阿罗的距离,疏离拒绝无异于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当面狠狠羞辱一个用真心等待自己十多年的人,但她也不敢靠近,甚至笑得开心一些也害怕给他希望。 “可是是我瞒着你在先,我没有对你说实话,让你不敢相信我,又怎么能怪你?可我还是很难受很难受......我是不是很坏?” “不是的。是我不好——”萧炎慌忙说到,“我只是太害怕了,他那么好——” “是啊,他那么好.......”觉察出她的声音有些奇怪,萧炎伸手却碰到了一片冰凉。 突然,他的腰被十三紧紧抱住,“夫君!” 一颗头颅埋在了他的胸前,放肆的哭声压抑在他的衣襟之间,渐渐地有些潮意。 第一次,萧炎看见十三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 再多的纷乱再多的烦恼这一刻似乎也不重要了,萧炎环手抱住了十三,“没事的。” “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哭声中能听见十三放肆的宣泄,“你这混蛋——” 追杀,逃命,阿罗的舍身相救,一路过来,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负荷,面前的萧炎仿佛让她抓到了救命稻草,情绪倾泻而下。 “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不知道耳钉的意思是什么,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一边哭,十三一边嘶声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想当坏人的,我不知道他在等我,我以为我没有欠任何人的——” “你没有。”萧炎抱紧了她说,“这不怪你。” “是我!如果我当时不那么无所谓,就不会这样子了!”萧炎不懂,当年她在这异世间如同一个玩客,漫不经心地活着,根本不曾在意许多,如果她再认真一些,严肃地对待这个世界,她不会不知道那枚耳钉对一个男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是故意的,我骗他,我知道他的过去所以利用他,他救了我我却这样欺骗他,我是不是一个很恶毒很没用的人?”十三揪紧了他的衣裳,抬头问到,声音无比脆弱。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这样他才能真正放下,你没有做错什么。”萧炎用额头抵住十三,轻声说,“你是我见过最有担当的女子,真的。” “我不想骗他的......”十三闭上眼睛,眼泪不断涌出跌落,她把萧炎的衣服拽的更紧了,一动不动用力贴在他胸前,似乎这样就能抓住什么,有所依凭不再茫然困苦。 过了很久,久到萧炎的手臂已经麻了,十三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这样的十三和平时完全不同,但萧炎仿佛能够知道,这是十三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她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自己。 “十三,不要难过,我不会再同你生气了,我也不会再计较阿罗了,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和阿罗好好相处的。”萧炎轻轻说到,“是我不好,你不要为难,我不会再这样任性了。” 听见萧炎轻柔的话语,十三心底一恸,这是曾经那么骄傲的萧炎呵。 十三扭头抹了把眼睛轻轻推开他,望着他的脸,眼底碎光闪烁,“夫君,我若是曾这样想过就不会难过了,我难过并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有人为我捧出真心我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可以回报的地方,因为我已经把真心给了别人。” 过去无法改变,她曾经为另一个男子神伤,也曾经为阿罗歉疚,或许她和萧炎是始于责任,但他是这样一个充满了生机,勃勃如骄阳的男子,那份越来越深的默契和羁绊,她又如何感受不到呢? “我没办法回应他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 萧炎心神俱震,盯着她目光灼热,“你说真的?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十三吻住了他。 这一瞬间,萧炎觉得之前种种似乎都值得了,再没有了遗憾。 ☆、第八十六回终陌路花开两边委婉意新婿将迎 赘妻 第53节 阿罗的离开是七天后的早晨,没有惊动任何人,背着他的行囊牵了他的马披着晨曦离开了平城。 “将军,罗大人早晨走了。” 当萧炎起后,底下人便来回报了这个消息。 萧炎不自觉往十三那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三沉默地放下了勺子,感觉到萧炎的目光,十三安抚地笑了笑。 “罗大人说了什么?”萧炎问。 “罗大人留了话给将军和夫人。”下人说到,“罗大人让和将军说军务紧要,他不适合平城气候风物,索性早些回去看着,让将军不必牵挂,他一切都好。” 阿罗一向是这样的性子,萧炎内心怅然,这一瞬间他又想起多年前在战场上进退维谷之时是阿罗纵马而来拦下砍向自己的长刀,他和阿罗同袍十年,敌不过天意弄人。“他还说了什么?” “对了,他还让我同夫人交代一声,说是什么王前辈和孩子那里他会帮忙照看的。” “罗大人真的是一位让人敬重的人。”十三强笑一下,她扶着拐杖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去书房了。” “我扶你。”萧炎赶紧道。 十三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转念间,她轻轻抓了下萧炎的手,微笑一下轻声道,“不要多想,我只是心情有些闷,想一个人呆一呆,毕竟——事情终究因我而起,你不要生气。” “不会的。”萧炎心底稍慰,“那你自己小心些,待会我让双林送药过去,要记得喝。” 萧炎说不清如今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愣愣地望着十三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阿罗就这样走了,他曾经以为的最大威胁,也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影子。 “将军……”传话的下人出声,萧炎这才注意到他在一边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萧炎不悦道,“何事?” “罗大人还有交代,嘱咐小的等夫人不在时候单独和将军说。”那下人一边偷窥他脸色一边吞吞吐吐道。 阿罗有话单独和自己说?萧炎的心情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变得漂浮不定,他心知必定是和十三有关的。 “你说。”他沉声吩咐。 “罗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以后让您代他保管。”小厮把一串手链递到了萧炎手心,萧炎立马认出了那已经发白的红绳,正是阿罗戴在身上十多年的那一串,当年十三送给他的。 这串手链一向是阿罗爱之又爱无比宝贝的,被细线仔细修补过的痕迹可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护。这仿佛是一个见证,凝结了十数载的光阴和信任,在手中重若千钧。 阿罗,你是在谴责我么?抑或是只是单纯的告别?萧炎一时拿不准阿罗的意思,但他觉得面对这条手链的时候,即便阿罗反悔要回来自己也是会答应的,因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阿罗每次从战场上平安下来后在帐子里抚摸这条手链的那些小动作。 萧炎深吸一口气,镇定问,“罗大人还说什么了?” “罗大人还说——还说——”小厮变得为难起来,在萧炎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终于还是低着头道,“都是罗大人交代小人的,罗大人说就让我这么和大人说——”他吞吞口水,快速道,“这次你欠我一回,所以我一年被惦记几次你也别生气,当收利息了,这东西给你处置,物归原主还是扔了随意,罗先行一步,边关相侯,各自珍重。” “边关相侯,各自珍重…….”萧炎低声念到,不知不觉眼眶竟湿了。 “阿罗,你可真是狡猾。”一个人的时候,萧炎盯着掌心的手链出神。扔了不可能,交给十三更不想,显然这是特意留给自己看的。 阿罗,你果真还是在生我气的,萧炎失笑出声,自嘲地想,阿罗想让他一直记着便一直记着吧,终归是阿罗成全了自己,这也是自己该受的。 阿罗走了,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一辈子,自己总是会记得他今日的放手。那么十三呢?她大概也会不经意就想起他的好吧。 晚上,萧炎准备好药膏准备叫十三换药,看见十三头发拆了一半,坐在妆台前盯着首饰盒发呆。 “怎么了?” 十三回神,神色放松一些,“没什么,刚刚把那对耳钉翻出来了,突然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冲他招招手,“你要过来看看么?” 萧炎自然不可能拒绝,依言来到她面前。 十三神色坦荡,把那对耳钉轻轻放到他手中,“这个我一直没用过,当时爹爹生病了想过拿它换钱,但是想终究是别人所赠,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便当做压箱底一直藏在妆盒里。” 萧炎仔细看手中那对引起这段纠葛的耳钉,外表很朴素,但是做工精致,小巧的花瓣形状,并不显呆板。 “挺好看的。”他干巴巴道,的确比自己送的那对珠光宝气的有诚意些。 十三轻笑一声,“其实当年我蠢得很,我是真的不知道耳钉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遇到阿罗的时候才六七岁吧,那时候我特别快活,整天吃点心睡懒觉,那个时候阿罗在人贩子手里,我遇见他三次,每次他都被人贩子折磨得很惨,但他从来不哭叫,当时我就想帮帮他好了。”十三一边回忆一边说到,“其实我们也并没有相处很久,我也从来没想过他回来找我,只是单纯感觉不忍,不忍心他这样的品性折在人贩子手里而已。”想起那个坐在树头的自己,十三露出微笑,有些怀念。 “生气了?”见萧炎不语,十三逗他,握住他的手继续道,“我承认我这几日心情的确不好,想起阿罗我也感到难过,但这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思,只是我对自己很生气,我让你这样尴尬,又害的阿罗空耗时光,虽然这非我本意,但看见别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尤其阿罗,他始终是那么——我的确非常难过,但我保证,我不会混淆负疚自责和喜爱,我会努力和你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我会当个好妻主的。” 萧炎抓紧她的手,低低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如果阿罗一开始就找到了你,你会和他在一起么?”萧炎又问,执着地盯着她十分在意的样子。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十三悠悠然问。 “算了。”萧炎突然出声拦住她的话语,“给我烂在肚子里不准说出来。” 萧炎这样子,还真是——可爱。 她也并不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阿罗一早找到自己自己会答应么? 自己八成会答应了吧,可是时间无法逆转,已经过去的假如何必再问? 不经意间,十三又想起了蒋牧白,那时候她也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的假如,假如自己没有认错他真的就是自己未婚夫君该有多好,可那时候自己怎么会料想到自己今日喜欢上萧炎呢。 实在不应该再瞒下去了,自己不是决定了要坦诚以待么。 十三心中清楚,自己和蒋牧白之间的那段交往,相比与和阿罗之间只是单纯的幼年缘分来说严重的多——她可以承认对阿罗只是负疚却不能骗萧炎说自己第一次心动恋慕的人不是蒋牧白——她的确是动了心的,并且想要天长地久。 可世上没有永远的谎言,欺骗背后还要有欺骗。 “夫君,我——” “这次害你的人已经找到了。”话还没说出口,萧炎出声道。 “害我的人?”暂且搁置下蒋牧白的事情,十三疑惑问到,“是谁?” “万安。”萧炎冷哼。 万安?想了许久十三才想起万安郡王此人,“就是那个当年对你特别迷恋的女人?” 萧炎黑了脸,哪有做妻主的这样说话的,“你记性不错。” “他怎么还缠着我们不放?”十三微微皱眉,“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抓住我又能给她什么好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拿了你自然就就能威胁我。”萧炎认真说到,“而且也不必管她到底为什么,以后她再也不敢来打扰我们了。” “你做了什么?”十三小心翼翼问,谨慎地做了口型问死了? “你想哪里去了。”萧炎丢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虽然现在庆王爷势败不敢得罪于我,但她好歹也是宗室,真把万安郡王怎么样还不够给自己添麻烦的,不过我让她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萧炎漫不经心道,“我让人废了她一只脚,再把她那对双胞胎妹妹送到了庆王爷面前,她现在应该不好过。”其实何止是不好过,万安郡王简直是跌落地狱,恨不能把萧炎和十三扒皮吸髓。 “我的脚其实没这么严重,不过——我听了还是好高兴。”十三说着说着忍不住咧嘴笑了,她实在说不出让他以德报怨的话来。 “谁让她以前说你这么多坏话。”十三道,“差点让我都不敢和你成婚了。” “我有这么可怕?” 十三故作正经点点头,“其实我当时考虑过要不要跑路的。” “你敢!”萧炎笑骂道。 他忍不住抱住十三,下巴搭在了她头顶上,“十三,妻主……”有你我真的很开心,以前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是现在每次上战场前我都祈祷老天爷能多庇佑我一段时间。 时光静好,十三应景地也搂住他,两个人默默地靠在一起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片宁静。 过了许久,萧炎轻声说,“都来了平城,我们去拜访岳父吧,我这个女婿也该介绍给岳父了吧,你要给我正名,我想和岳父说实话,我向他请罪,以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和你姓,这样他是不是能够原谅我承认我这个女婿了?” “萧炎?”十三愕然看他。 “岳父要是生气的话你可得帮我。”萧炎睫毛微颤,表情有些窘迫,“若是让岳父揍我一顿能够消气也没关系的。” “你说真的?”十三心中动容,柔声问。 “自然是真的。”萧炎憋气道,“省的天天记挂给你找女婿,得让岳父大人知道已经有个名正言顺的了。” 这不正是自己梦中最美好的愿景么? “好,等我脚好了我就带夫郎回家拜见高堂去。”十三笑嘻嘻道,“丑夫郎也得见岳父不是。” 她埋首趴在萧炎怀里,几不可闻说了一句,“谢谢你,萧炎。” ☆、第八十七回倚门盼不孝女归惊伤逝小人作祟 说好了要一同去接如九斤,趁着还在养脚伤的时间里,十三抓紧时间构思要如何同她爹爹交代自己没在准备考进士,反而从边关游历一圈回来,连夫郎都有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不是娶人家的那个,是被娶的。 她简直能想到要面对的地动山摇了。 十三在发愁萧炎也没有闲着,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给老丈人挑见面礼上头,先天得分不足,只有后面用礼数补上了,是以他忙得很,今天看老山参,明天又听说谁家的香料很受人喜欢,连不要紧的公务都推得一干二净,被他找麻烦的万安郡王上门三次都被他打了出去,甚至连平城的地方长官求见他懒得应付推脱掉了,见天就埋在锦绣堆里挑拣了。 “十三,你看这样的料子岳父会喜欢么?还是这一匹更好?”萧炎捧着不同花色的布匹犹豫不决,“干脆两个都留下好了,师傅赶一赶也是做得出来的。” “这个太富贵了,我爹爹穿不惯的。”十三对他勾勾手指,“悄悄告诉你好了,我爹爹他最喜欢青色了,因为当年我娘最喜欢看。” “怪不得你也经常穿青色的裙子。” “是啊,爹爹说我和我娘很相像。”十三说道,“不过要论最喜欢,不如你亲手做个东西?我爹爹他对女婿亲手做的礼物盼好久了。”她笑嘻嘻打趣到。 “你敢嫌弃我!”萧炎黑了脸,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没碰过针线。 十三拉了他坐在身边,“其实吧,心意到了就好,我爹爹那里自有我去说,他就我一个女儿还能把你这女婿给吞了?” “他要是不喜欢我,给你塞个通房也是可以。”萧炎横她一眼。 十三顿时笑出声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好吧,萧炎长在高门,身边看的那些高门大户的确喜欢干这种事情,当岳父的看女婿不顺眼,女儿女婿感情好便不停塞人进去,总能让女婿吃到苦头。 “放心吧,我爹爹不会的,再说我也不会答应呀。”十三拽了萧炎的一只衣袖子在手指尖绕来绕去,烦恼道,“我烦心的是怎么和爹爹说这来龙去脉,照实话说肯定不行,说不定就对着我娘牌位哭去了。” “怎么说都听你的。”到了敏感之处,萧炎异常乖顺,“我们先把词串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能穿帮了。”十三一边思索一边道,“反正药材那件事肯定不能提,不然爹爹肯定会自责,你说这样怎么样——”突然,她眼睛一亮。 十三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假模假样道,“我在京城的时候,一日傍晚路上遇见一伙强人拦路,那些强人不仅抢我钱财还欲对我这个弱书生下狠手,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巷口,一翩翩贵公子探出车外,如天降神兵。” “‘住手——’那贵公子拦下拿伙强人,我抬头一看,这公子心地善良,长得果真也好,只是眉目之间似有烦心之事。原来他家仅此一子,要为他招妻,有一浪荡子位高权重纠缠不休,无人敢上门。为报救命之恩,于是我便挺身而出助这公子渡过难关,约定好一年之期,过后各自嫁娶,可谁曾想这公子贤淑温驯,我便——情不自禁了。”这最后几个字说的是意味绵长。 萧炎微微红了脸,故作镇定道,“贤淑温驯,岳父不会信的。” 十三翻个白眼给他,“你还不能装一装?” 这里的翁婿关系就好比前世的婆媳,至少面子功夫做到了,哪个当婆婆的不愿见自家儿媳贤惠又听话? 很快就到了十三和如九斤传信约定好的日子,十三拍板她先上前,等和如九斤交代好事情始末,萧炎再带着礼物上门拜见,好不叫如九斤吓着。 另有就是,万一自家爹爹真的发狠要教训她,不能让萧炎看见了,太丢面子,十三暗自盘算着。 赘妻 第54节 如九斤接到自家女儿的信,自然高兴万分,早早就准备好了吃食,等十三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爹爹罩着披风在门前望着她来的方向。 “爹爹!”十三飞快跳下马跑到如九斤面前,她看见如九斤比起上次又瘦了许多,不过精神还不错,眼中笑意昂然,满怀慈爱。 “十三,快让爹爹好好看看。”如九斤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怎么这么瘦,皮肤还粗了许多,在外头又没好好吃饭。” 十三心虚,在边关吹了一年风皮肤能不粗么? “爹爹,有没有想我呀?”十三讨好问到。 “多大人还撒娇。”如九斤摸摸她的脸,“自然是想的。” “对了,张大娘呢?”十三左右瞅瞅问到。 如九斤带着她往院里走,“在厨房给你准备吃的呢,知道你要回来,菜前天就准备好了,早晨还杀了只母鸡,一半炖汤,一半炒给你吃。” “我都喜欢。”十三满足道。 “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十三心底一酸,“这次不走了,以后我去哪爹爹就去哪,不分开了。” “说什么傻话。”如九斤嗔道,心里却是欢喜的。 “我说真的,呆会和爹爹细细地讲。” 有如九斤在身边,十三的心一下就安稳了下来被塞得满满的,看见如九斤身体逐渐好转,十三心中最后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满心都是日后和萧炎带着爹爹一起美美满满生活的样子。 日后,十三回想起来,这竟是她最幸福的一刻。她永远也不曾想过,喜悦之后就是接踵而至的绝望和崩溃,一切都被打碎了。 当十三看见院子墙角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时,她是警觉的,她第一时间拉住身侧的如九斤护在身后。 这个人十三是见过的,正是万安郡王,曾经在她和萧炎去边关的路上拦过路。比起那个时候,万安郡王整个人看起来落魄了许多,衣服皱巴巴的还沾了泥巴,显然是刚刚从围墙翻进来时弄上的,她整个人萦绕着一种癫狂的气质,兴奋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的恶毒几乎能够化为实质。 这种眼神太过可怕,十三只觉得脊背发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万安郡王,你为何在此?”十三沉声问。 “自然是找你的,找你和你的好夫郎。”万安郡王声音尖锐,“萧炎不见我,我只好找到这里来了,你看我的脚,被萧炎那毒夫打断了!我还不应该找你们算算账!” 今日怕不能善了了,十三凝神,转头低声对如九斤道,“爹爹,我这里有些事,你先回屋里去好么。” 如九斤也是在玉人馆见过许多人物的,眼力并不低,他凝重问道,“这人是谁?刚刚说的萧炎又是谁?” “我待会再和你解释,你听我的先回去。”十三坚定道。 见女儿神色严肃不像有余地的样子,如九斤只有暂且收起满腹疑虑。 转身正待走的时候,背后万安郡王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响起,“庄维桢,这便是你爹?” “不关你事!”十三厉声喝到。 “怎么不关我事?你和萧炎那贱人把我害得这么惨。”万安走进一步,像嗜血的狮子盯着如九斤,“对了,你父亲还不知道萧炎是谁吧。” “伯父,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这贱人女儿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好事?” “万安!”看见如九斤犹疑地停住脚步十三慌乱喊道。 “伯父也真是可怜,我看到都同情了,出生青楼好不容易养个读书的女儿结果却自甘下贱,为了个男人连父亲都不要了。” 如九斤面色微变,猛然看向十三。 “爹爹,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 看见十三慌乱的神色,万安郡王心中快意更甚,庄十三,你不是清高么,不是正人君子么?我看你还有什么脸活下去!纵使搭上性命她也要拉这两人一起下地狱! “呵呵,的确不是这样的,你可别误会了你的好女儿,你不是想让她光耀门楣么,可惜啊,读了这么多年书,你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闭嘴!”电光火石间十三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慌乱她的声音尖锐异常,面庞扭曲。 然而一切都挽回不及了,那恶意满满的话语已经被倒了出来。 “她去给人做了赘妻!哈哈哈,一个女人竟舔着脸给男人做了上门妻!呸,想想都丢人。”万安兴奋地盯着如九斤越来越苍白的神色,“赘妻啊,一辈子不能考进士也就算了,连生的孩子都给别人姓,简直是女人之耻!要我家有这么丢脸的女儿,我直接把她掐死也好过丢人现眼!” “十三……”如九斤颤巍巍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看着她,面色惨白,眼角下方全都是泪水,“她骗我的是不是?” “是,她说的都是假话!”十三急忙忙扶住如九斤,拉着他的手说。 “假话?也就是你被关在这小庄子里才不知道,你的女婿可是威风凛凛的承恩侯萧炎,去街上拉个人问问谁不知道?”万安冷笑道,“也是,这么尊贵的门第入赘也不亏了,那可是荣郡王的儿子,未来靠着夫郎也能一辈子锦衣玉食。” “你住嘴!”十三目眦欲裂,通红着眼睛吼着,恨不能咬下万安郡王一块肉来。 “十三……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九斤大口的喘息着,一只手不住地颤抖,紧紧抓着十三的手,越攥越紧,不住颤抖着,到后来已经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爹,你别气。”十三从未如此慌乱过,她用手一遍遍顺过如九斤的脊背,声音中甚至有些哭腔,“不是那样的,你先别气,我可以和你解释的,而且萧炎他已经答应——” “对啊,伯父,其实你也别气,说起来你女儿还是个大孝女,要不是为了救你,她也不至于卖身了。” 十三的世界仿佛一下静止了,变得安静起来,那恶毒的话语却清晰地钻了进来,萦绕在她的身侧。 “噗——” 一朵鲜红喷在她的胸前,几滴温热喷溅在她的脸上,整个世界便也只剩红色了。 ☆、第八十八章 倚门盼不孝女归惊伤逝小人作祟(下) 当萧炎步入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觉得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 地上躺着一个人,出门时兴致昂然说要带他一起尝岳父做的菜的十三,此刻如被抽去了脊柱,瘫倒在地趴伏在那人身上,不远处,是神情张狂得意的万安郡王。 萧炎胸口被无限的惊恐包裹住,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冲上前去。 “十三…….”他停住脚步。 地上躺的正是曾见过一面的如九斤,他的岳父,双眼圆瞪躺在地上,已然失了生气,十三洁白的衣襟处沾了鲜血,头埋在如九斤的胸口一动未动,连思绪似乎也一同随如九斤去了。 这样的十三叫他害怕,到底这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十三的肩头,“妻主——” 十三如同突然被惊醒一般,身体一颤,而后缓缓地站起身,她的头是低垂的,长发遮住了两边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死了,爹爹死了……”十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飘来。 “萧炎,你可总算来了,你这位好岳父可算是因为你死的。”刺耳又尖刻的是万安郡王的声音,她似乎极为得意于萧炎的无措,“萧炎,你这贱夫,看你一眼都觉得晦气!不过正好,一个贱夫的女儿,你们刚好凑一对。” 如九斤的死对万安郡王来说完全是个意外之喜,她这辈子是完了,怎么能让萧炎和庄维桢这两个贱人逍遥快活! 话说之前萧炎下阴招废了万安郡王一条腿,又紧接着派人给她母亲庆王爷送去了那对双胞胎女儿的消息。 一边是得而复失的爱女,伶俐上进,一边是贪花好色窝囊无用被废了腿的,万安郡王再蠢也明了自己在庆王府再无容身之处了,顶多是母亲看着血脉相连给口饭吃苟延残喘。 从此就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还是那对她看不上的野种,她如何甘心,如何不恨?她本该是天之骄女,若不是萧炎这水性杨花的狠辣毒夫,她如何会落入这般绝境! 萧炎抬头看她,目光阴冷,煞气流露,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瘸子而是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是你干的?” “可跟我没关系,他听说自己女儿入赘给你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毒夫可不得气死?”万安郡王凉凉一笑,讥讽道,“即便是我干的,你敢如何?” “我再不济也还是母王的女儿,朝廷在册的郡王,你们荣郡王府便是再大权势也不能一手遮天,动了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敢么?” 然而她的话音戛然而至,被一声清晰可闻的骨肉穿透的声音掩埋。 “噗——”这是利刃穿过锦缎丝绸穿透皮肉血脉碰撞到白骨的声音,在电光火石之间,世界的呼吸也被掐断了。 萧炎瞳孔微张,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前的十三,恍惚觉得陌生,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十三,他从未知道,十三虽是书生,竟也是能杀人的。 一切都是在静默中完成的,拔剑,转身,刺入,一切都完成的那么连贯流畅,只在刹那间便完成了,仿佛是经过了千百次的锤炼一般,没有丝毫累赘的动作。她用的是双手,无限的恨意似乎都从这双手传递到了剑尖,势不可挡穿透而入,全部没入,又半截从背部而出,锋利闪着亮光的剑尖滴落几滴粘稠的鲜血。 萧炎抓紧了空荡荡的剑鞘,刚刚十三便是从这里抽走了他的剑,如流光一般闪过。 “你——”万安郡王的眼睛瞪得滚圆,低头看自己胸前,似是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真的发生了。 她一直无所顾忌,因为她知道她就算落魄,只要骨肉里流的还是天家血脉,就没有人敢轻易动她,她母亲庆王爷在宗室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纵使露了颓势也并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她想过如何防范萧炎,却没设想过这致命的一剑是那个她从未放在心里的那个卑贱无能的赘妻刺出的。 这一剑似乎耗尽了十三的力气,她头向下双手紧紧握着剑柄,粗重喘息了两下。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了,原本只是几滴几滴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细流,汇集在地上的白砖形成小潭。 “你敢杀我…….”万安郡王的声音极其不可置信,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十三没有说话,猛然用力拔出了剑。 血顿时就喷了出来,万安郡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十三清瘦的身躯这一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长啸一声,手中的剑势如破虹,双手紧握住剑,抬高,而后狠狠落下。 血飞溅出来,但十三没有闭眼,相反,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万安郡王彻底失去了气息。 原本在外面准备礼物慢几步进来的传风和双林见到地上的如九斤和血泊中的万安郡王先是一惊,而后默默站到了萧炎身后,在场四人都没有发出声响。 十三仿佛被时间凝固成了一尊雕像,她半跪着膝盖压在万安郡王身上,全部重量都倚靠在那柄剑之上,如一块磐石。 最后是到后院找人的张大娘的尖叫打破了凝滞,“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她匆匆跑到如九斤身边,用手去探他的鼻下,颤抖着发现没有任何气息,“掌柜的,你醒醒!” 听到这一声尖叫,十三恍若梦醒,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奔到如九斤的尸首边上。 张大娘骇然看着十三的浑身鲜血,再看不远处插着一柄剑的尸身,声音发颤,“姐儿呀,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和大娘说呀。”她伸出手抱住十三的脸,上下扫视,急急道“你说话呀,姐儿,到底怎么了,你和大娘说句话好不好。” 十三的面色极为可怕,张大娘再顾不得其它,只剩下一个念头,十三千万不能有事。 “姐儿,你看我一眼,回神看我一眼。”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你不能有事啊,什么事大娘给你扛着,告诉我呀。” 十三无助地抓住张大娘的手,眼神恢复一点清明,她木讷道,“爹爹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姐儿……”张大娘再也忍不住了,心中揪疼,一把把十三的头搂紧在自己怀里,“没事的,有我呢,姐儿……”她一遍遍念着。 许久,张大娘看着那血泊中的尸体,轻声问到问到,“那是谁?到底怎么了?” 十三眼神有些失焦,“他该死。” 说完,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她失去了意识倒在张大娘怀里。 张大娘用力想将十三背起来,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径直从她背上接过了十三,正是一直沉默着的萧炎。 所有事情来的太突然,张大娘一直没精力去关注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箫公子为何会在自家院内,为何会同小姐在一起。如今他突然作声,张大娘这才分出几分心思看他,不由怀疑警惕。 赘妻 第55节 “我是她夫君,把她交给我,我来照顾她。”不理会她的打量,萧炎沉声说到。 ☆、第八十九回事态发反应不一殿前辩针锋相对 萧炎抱着十三一路回了她的房间。 替她拿下钗环,解下外裳,萧炎捻好被角。 “公子,热水来了。”传风小心翼翼端着铜盆和帕子进来。 用热水打湿帕子,萧炎轻轻擦去十三脸上的脏污,手指轻轻捋过散乱的头发,在耳后别好。 帕子投入水盆,晕出一片淡红。 “那边处理怎么样了?”萧炎问。 “已经将如卿人的尸身移去了正堂,双林回城去找人手了,棺材铺子和纸扎铺的人一会就能到。” “务必尽心,夫人这种情况,只有我出面了。” “如卿人那边公子放心,都是准备最好的,只是——公子,万安郡王那里要怎么处理?”传风忧虑问道,“要不要找个偏僻地方——”他暗示到。 萧炎思索片刻却是摇摇头,“不可,他在城内应该有侍从,她往这边来许多人也是看见的,这个方向只有我的产业,谁都知道她肯定是冲我来,查出来不是难事,反倒授人以柄。装了给他底下人送去,问怎么回事报我名号。” 传风领了吩咐应声退出。 萧炎踱步到床边,轻轻坐了下来,他凝神望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十三,手不由自主摸上了她的脸。十三睡得很沉,半个脸陷在柔软的枕头中,面色有些白,显得无助又脆弱,安安静静的,让人很难想像就是这样一个文弱的人不久之前拔剑杀了一个人。 “原来你也会有如此愤怒失去控制的时候么?”萧炎喃喃道,似是想说给十三听又似乎仅仅是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我从未见过你与人争执,连与我争吵也是几日便笑眯眯的了,可是当你最重视的东西被夺走的时候,原来你也是会生气会暴怒的,许多人都不敢干的事情你没有犹豫就做了,是因为在你心中你父亲重逾性命么,你不是不会抗争,只是珍爱的东西很少罢了。”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十三的面庞,软软的。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这样的境况,你也会这样愤怒么,会不顾一切么?”萧炎突然觉得直到这一刻,在他面前的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灵魂。 但他既不惶恐也不陌生,反而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感到了一种安定,更深地沦陷于其中。 萧炎轻轻躺下和十三并排,凝视着十三的侧颜,他叹息一声,身子靠的和十三又近了一些。 “殿下,不好了,庆王爷上郡王府闹事了。”小北匆匆奔进蒋牧白的书房。 蒋牧白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折子,声音沉着问到,“怎么回事?” “庆王爷说,说是二公子杀了万安郡王,正扛着棺木在郡王府门口砸门,要王爷把二公子交出去!” 蒋牧白皱眉,“阿炎杀了万安?到底怎么回事?” 小北气喘吁吁道,“具体怎么回事王爷现在也不清楚,打听来的消息是万安郡王去平城二公子的庄子上,然后就死了,尸首都被运回来了,是被一剑刺死的!” “阿炎现在在哪?” “不知道,从平城离开后一直没到王府也没去承恩侯府,王爷正在派人悄悄找他。” “你和父亲说让他先稳住,关好大门,派人去阿炎那座小院子找找。”不过一瞬,蒋牧白就做出了决定,“给我更衣,我去拜见陛下。” 果不其然,还在门口他就听见了显国公哭诉的声音,显国公和庆王爷交情匪浅,是庆王爷的姻亲。 “陛下,你可得给老臣那可怜的侄女做主呀,我那侄女虽不成气候但也是个老实孝顺的好孩子,前阵子才伤了脚,去平城养伤,不过是听说承恩侯也在平城便去拜见,哪知这一去就是天人永别呀陛下——那承恩侯跋扈狠毒,竟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天家血脉是说杀就杀,可怜我那侄女才二十出头连滴血脉都未留下,庆王君几乎都哭瞎了眼睛,陛下,请你做主呀!” “显国公这话就奇怪了,无凭无据倒说得如同亲眼见着似的。”蒋牧白淡淡出声,步入殿内。 他不慌不忙向女帝一拜,女帝殷切道,“从善你来啦。”突然瞥见身侧侍立的德君不由讪讪。 蒋牧白恍似没看见德君一般,垂眸道,“我若是再不来,说不得明日就莫名叫人打入冷宫,再见不得陛下了。” “怎么会呢。”女帝安抚道,“有话慢慢说,我自然是信你的。” “陛下!”显国公心中气急,这妖后怎么这时候过来,本来出云公子旁边吹吹风,判罪萧炎的圣旨就能到手了,斩了萧炎如同断了荣郡王一臂,蒋牧白就是通天之力也独木难支,再何愁也。 在老皇帝还在的时候,荣郡王虽然势大但好歹不像今日,新皇登基,荣郡王府出力不少,更是上了一层楼,外有军权,内有皇后,那蒋牧白还十分受女帝青睐,连朝中大事也能左右一二。 僧多肉少,放任荣郡王一系这样下去,他们哪还有立足之地,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要抓住时机咬他一块肉下来。 思及此,显国公道,“皇后这话,我那侄女是白死了不成!承恩侯是你亲弟,你自然包庇他!” “承恩侯如何,有律历有大理寺,自有陛下圣裁,现在显国公所言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许多人都可当人证,我那侄女是进了萧炎的庄子死的,总要给我们个交代!”显国公怒目而对,“庆王爷德高望重,身为宗室表率,白首之际却受丧女之痛,若不叫凶手伏法,如何不叫群臣寒心?” “事情到底如何等承恩侯回来一问便知,没见着人没见着物,国公空口白牙就要叫承恩侯认罪不成?” 他又转身看女帝,面带忧愤,“陛下,那万安郡王贪花好色京城谁人不知?当年甚至对我——”他隐下未尽之语,满意地看见女帝微变的神色,继续道,“万安郡王被我弟弟美色所迷,一直死缠烂打,他们一无故交,二无公事牵扯,她孤身一人潜到我弟弟的庄上,必定有什么阴私打算。” 他深深一拜,哽咽道,“陛下,你我妻夫结交数载,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情,承恩侯为国尽忠十余载,还请陛下查明真相,莫要听信小人。” 蒋牧白在女帝面前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神态,女帝面色动容,恨不能立冲下去安抚佳人,她忍不住唤了声“从善”。 想要说不必担心,承恩侯就是真杀了人她也不会叫他伤心,一转头显国公又在虎视眈眈,想着万安郡王毕竟也是身份贵重,不由踌躇犹豫。 正在两难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德君突然开口了,他面含微笑,声音清软,“陛下,皇后品行正直,他的弟弟必然和他相类,而显国公也是老臣,想必不会胡乱攀诬,那么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不如将事情先放一放,等承恩侯归朝,再细细询问,如此岂不好,也不叫大家伤了和气。” 女帝一听,甚觉欣慰,忙不迭就顺梯子下来,她暗含期待地看蒋牧白一眼。 蒋牧白也笑了,“我自然是听陛下的。” “那好,先派人去找了承恩侯回来,显国公也不可再说了,一切等承恩侯回来再说。”说出这句话,女帝只觉的神清气爽,终于不必在听显国公哭诉了。 “你们都退下,皇后过来陪我说说话。”女帝大手一挥就要清场。 “皇后,还请宽心。”经过蒋牧白身侧的时候,德君眼中意味不明,恭敬行了一礼。 ☆、第九十回来不及取名了 这一瞬间,十三无限渴望立刻见到萧炎的身影。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来人!有人吗!”十三声嘶力竭喊道,跌跌撞撞就要下床。 门被撞开,铃兰端着药罐冲进来,“夫人,你醒了?”她转头对跟在后面的碧竹吩咐道,“去和传风说,夫人醒了。” “是。”碧竹担忧地看了十三一眼,提着裙子跑了。 铃兰把药罐放在桌上,匆匆过来扶住十三,“夫人,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快点回去躺好,好不容易有起色,再受凉就不好了。” 十三抓住她的衣袖,“萧炎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碧竹露出难色,“夫人,先喝药吧,公子他——他现在在牢里。” “什么?”十三怔住,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牢里?怎么回事?” “说是公子杀了万安郡王,被抓进了大理寺,圣上要亲自审。”碧竹低声道。 “他杀了万安郡王?荒谬!明明是我——”说到这里,十三愣住,她突然明白过来萧炎为自己做了什么。 “他真傻。”十三低声自语,“帮我换衣服吧,我去趟大理寺。” “夫人,公子让我留了话给您。” 十三抬头,原来是传风,恭敬地站在离床一丈远的地方。 “铃兰,你先出去吧。”十三一只手揪紧被角,轻轻说道。 等门关上,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十三默然。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拦我。”半晌,她说到,“这件事是我做的,夫君虽然意重,我却不能受。” “夫人既知公子意重,为何偏偏要辜负公子一番苦心。” “你家公子见不得我受苦,为何又认为我见得他受苦呢?”十三平静问到。 传风愕然,面上流露出几分情绪,不再似之前那般木头人似的,他复杂地看着十三,“公子视夫人重若性命,特意嘱咐我留下来拦住夫人,让夫人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原先以为公子天真,夫人必定不敢前往,心中替公子不值,却是我低看夫人了。” “夫人安心留下养病,若你真的此刻前往才真是坏了公子的安排,白白浪费了公子的一番苦心。”他面露挣扎,“世事难两全,公子既然如此吩咐,我自当替公子效力。” 十三吸口气,缓缓劝道,“我不过是一个贫寒书生,微末小官,夫君他在里面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换了我进去,至少夫君还能奔走一二。” “这回不行的。”传风却摇摇头,“若是别的事情自然像夫人说的那样最好,但这次不一样,万安郡王是庆王爷的女儿,正经天家血脉,夫人若是进去了,说不得现在已经人头落地。公子说了,这一次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压不下去,只得依靠荣郡王府的势力。现在正是局势初定的时候,若是夫人,为了大局王爷舍了便舍了,只有公子牵涉进去,王爷才可能拼尽全力和庆王府周旋,再加上大公子在宫中出力,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有性命之忧,其他的呢?” 传风低下头却没有回话。这个时候纵使他骗夫人也没什么意义,一条郡王的性命,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毕竟一条人命摆在那里,庆王爷没有理由不趁机撕下荣郡王一块肉来。 “夫人,你如今站出来只能是添乱。”传风委婉劝道。 “传风,准备一下,我要去大理寺,好歹我去探望总是可以的吧。” “夫人——”传风急了。 十三摇摇头,“放心,我不会冲动,夫君至少没说过我不准去探望吧,至少我也得亲自看他一眼才能放心,衣食什么的给他多带些。” 传风和她对视半晌,终于在她的坚持中低下头来,“我去准备。” 一顶青棚小轿,十三裹着宽大的披风从后门进了大理寺,悄无声息。在一个狱卒的引领下一步步迈入监房。 男牢头在前头打灯,一边走一边殷切地提醒她注意脚下,“夫人放心,给侯爷准备的是我们这里最好一间房,有个小窗,空气也好,还能看见太阳,干干净净的,绝对没那些虫子耗子什么的。”虽然承恩侯在里头关着,但人家爹和哥哥可还在上头坐着,在整个大理寺的历史上也算得上是重量级人物了,他们丝毫不敢生出欺侮之心,再加上荣郡王银子撒得多,更是小心伺候着。 在走道尽头一个角落里,十三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不由自主的湿意已经涌上了眼眶。 这牢头果真也并没有骗她,萧炎呆的牢房就他一个人,周围几间也都尽是没有人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上被扫利索了,榻上还铺着厚软的被子,桌上一壶茶几只杯子,几个空盘子摆着显然是刚吃完饭的样子,被刮得干干净净,显然胃口不错。 “夫君——”十三快步走到栅栏边,唤了一声,“萧炎——” 萧炎本来双手枕在后面躺在小床上,两腿架着,正看小窗外面的天空,突然听到熟悉的女声,不由一惊,差点惊得从床上滚下来。 他慌忙把腿收好跳下床来,笔直站在那里。看见十三他先是欣喜而后又是发怒,“你怎么过来了?”他看向十三身后的传风,不悦道,“你怎么把夫人领到这里来了。” “我自己要过来,他能拦的下我么。”十三抓紧栏杆,“我想看看你。” 萧炎抓了抓头发,似是极为苦恼的样子,而后朝传风大声道,“你先下去。” 传风乖觉地就离远了,给这对妻夫把风。 萧炎走进几步到了栅栏另一边,他现在离十三很近,低下头就能看见十三的头顶和虚弱的面色。 “你病好了?” “今天刚刚醒,醒来才听传风说——”十三盯着他的面庞,虽然未被为难,但牢狱生活在他身上还是有痕迹的,那张原先俊美的近乎妖孽的脸粗糙了许多,似乎蒙上了监狱内特有的一层灰扑扑的感觉,但无法掩盖他眼中的光芒,“都是我连累你,对不起。” “咳咳。”他咳了两声。 赘妻 第56节 萧炎竟突然觉得有些窘迫起来,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仅仅是听从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他不想让她死,是以也并没有什么悲情凄美的情绪,但此刻在十三柔软又痛苦的眼神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大人看透了现场抓包的孩子,心思让人一览无余,不自在极了。 “我只是不想被人说自己妻主是个进大牢的,太过丢脸。”萧炎扭过头道,“做妻主的要是出事,全家人都会一起被人笑话。” “为何现在你连说谎都不会说了。”十三轻笑叹息,伸手抓住了萧炎的手,萧炎整个人一僵。 “你可以休了我的。” 话音未落,冷不防萧炎猛然抽回手去,满眼都是怒火,凌厉叱道,“庄十三,你这女子果真是没有心的,你再敢说一句试试,你把我当什么了!” 十三却是笑了,眉眼弯弯,露出久违的轻松神色,“夫君,我最喜欢你这种精神的样子。”她伸手搂住萧炎的脖子,将他拉近了些,这才低声道,“我并没有其它意思,但是夫君,我待你之心与你待我之心是一样的。” “十三……”萧炎怔住,讷讷无语,他看见十三眼中的情意是那样真诚那样炽热,满得几乎能够溢出来。 “我是认真的,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不要再硬撑着了,把我休了,交给他们。如果我们两个人中一定要死一个人,那只能是我,我本就是孤苦之人,爹爹死了,仇我也报了,但你不一样,你是大将军,你还有父亲,还有哥哥,还有许多手下,所以你不能死。” “可是你不能出事!我不准你死!你不能自作主张!”萧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用力抓住十三的肩膀,“我就不重要么?” “原谅我自私一回好么?”十三的泪水流下来,语气却很平静,“我不想走在你的后面,夫君,我才发现我是这么喜欢你,你永远那么鲜活那么精神,像太阳一样,我不想日日活在失去你的痛苦中。” 十三想起许多东西,幼年时那个骄傲地似乎只能看见天上的小公子,洞房夜挑开盖头时候那令明月也失色的面庞,还有她和萧炎骑在马上风吹过脸蛋的刺痛,以及平成那个夜晚站在墙头上萧炎灿若星辰的眼睛。他从不收敛自己的光芒,璀璨夺目,即便是闭上眼睛她也无法阻挡他一点点照亮她的世界,无所遁形。 “十三,这是你自己说的。”萧炎眼睛却突然亮了,逼近她认真道,“我将你这话放进心里了,你日后若是反悔,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我不会反悔。”十三展颜一笑。 突然想起什么,萧炎的面色黯淡下来,“十三,岳父他——他的后事我已经让人料理好了,和你母亲葬在了一起,棺木寿衣都用心办了,只是未免别人注意不好大办丧失,你别难过。” 提起如九斤,十三立时心中钝痛,勉强道,“我知道的,多谢你。” “他是你父亲,是我岳父,是我该做的。” 想起那一日萧炎仍觉得和做梦一般,本来他以为一切都要圆满了,美梦却在即将碰到他手心的一刹那被粉碎,一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得到岳父的承认。 “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别往心里去,我爹爹只是被人蒙骗而已,他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我们的。”十三说到。 “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 十三原本摩挲着萧炎手的手指一顿而后继续,她说到:“我前二十年的生命只有爹爹一个亲人,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为了爹爹我努力做许多事努力挣扎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维系,倘若从前,爹爹死了,我一个人了无牵挂,想着去云游四方或者——” 未尽的话语是十三曾经不置可否的一个选项,离开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能够回到她灵魂本来属于的地方。 “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十三将萧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是我新的牵挂,我们是家人,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道,“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比谁都快活,我会拼尽全力的,你也要拼尽全力,我们都会好好的,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萧炎得意地笑了,眼睛眯起,如同餍足的大猫。 ☆、第九十二回夫妻计决断已定宫中事心思浮动 十三去找的第一个人就是柳放,柳放中举之后就进了京,家中托了关系将她放在了国子监读书,只为将来大比做准备,也好结交京中门宦。 柳放被人叫了出来,到门边一看竟是十三,顿时就惊了,忙跑上前抱住她肩膀,上看下看,“贞安,怎的竟是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也不打声招呼。” “我也是刚刚到京城,此事说来话长。”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十三一下子有了倾诉的愿望,和柳放找了间酒肆铺子,两人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 十三将从边关出发一路行来的事情和柳放说了,柳放听罢才知这一段路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贞安,节哀顺变。”柳放握住十三的手,“伯父他……”知道如九斤的死讯,柳放也是不能释怀,她和十三从小相识,如九斤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都是我害了爹爹。”十三苦笑,“千算万算还是敌不过命数。” “不怪你。”柳放说到,“是那万安郡王欺人太甚,你说你一直昏迷着,现在身体感觉可有不适?” “并无。”十三摇摇头,“只是我虽报了仇,却连累了我夫君,心中难安。” 柳放沉吟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传闻什么样的都有,当时听到萧炎入狱的消息我本来想找你却联络不上,不想背后还有这样一桩隐情,他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我这回来想请你帮帮忙,你在国子监中认识的人比较多,可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国子监中非富即贵,京城中的权贵之家都有子弟在其中就读。 “我一直留意着的。”柳放左右瞥了下,压低声音道,“陛下为了皇后是想保萧炎的,但庆王爷一脉死咬着不放,其中牵涉到的不仅是萧炎一人,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初步定了过一阵子陛下要亲自提审。” “所以,贞安。”柳放严肃地盯着她,“我也认为萧炎说得对,这件事换了你必死无疑,所以不准冲动。” “好。”十三勉强应了一声。 “先不管这些,守之她还不知道你来京城了,等事情过去,我们三人又可以在京城相聚,一起去畅快一番。”柳放故意寻些有意思的话头同她说。 “守之他最近好么?”十三瞟了眼柳放的脸,并无异色,显然仍未察觉到袁成佩的秘密。 “他现在整天做生意,忙得很,背靠荣郡王府,算是意气风发。” “但愿这次风波不要牵连到他。” “放心好了,荣郡王他经营三朝,枝大根深,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柳放慰藉她说,“所谓人证物证,一样也无,哪有这么容易。这件事根本起因也不在你身上,借题发挥而已,勿要自责。” 虽然说柳放安慰她不必自责,但面对小院门口那顶华贵的轿子,十三还是无法自抑地升起深深愧疚。 深吸口气,踏进正厅,她端端正正朝座上一拜,“儿媳拜见父亲。” 荣郡王神色不动,把茶水放在一边,“你来了?” “是,儿媳去了趟大理寺。” “哦,你去的时候炎儿可好?”尽管每天都有人来回报萧炎的情况,面对儿媳,荣郡王仍问了一遍。 “……尚可。”喉头滚了一圈,十三说不出很好两个字。怎么可能会好呢,被困居在幽暗的牢室。 “人到底是谁杀的?”荣郡王不慌不忙问到,似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但他的眼睛犀利异常。 “……我杀的。”说出真相,十三的心反而平静异常,她直视着荣郡王,“万安郡王害我父亲性命,我杀之报仇,夫君他,夫君他是为了我才挺身遮掩。” “果真是你,我说我儿才不会干出此等蠢事。”荣郡王嗤笑一声,“你要报仇找阿炎帮你也可以,偏自作主张,多得是让一个人求死不能的办法你不用,选个最蠢的办法,你还有没有身为阿炎妻主的自觉?你不明白阿炎为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么?阿炎怎地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不过总算你还不算窝囊,敢说真话,刚刚你要是敢说是阿炎,我也没什么好和你说的了。”荣郡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语气中的森冷昭然若揭。 十三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一切听王爷安排,以夫君的安危为上。” “阿炎那孩子在想什么我也明白,无非是怕我撒手不管,你小命难保。”荣郡王自顾自道,“不过他也没想错,只是我从未意料到他为了你连自己都敢搭进去,我以为我那儿子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结果到底是被你迷花了眼。”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你记住,你的命是阿炎换来的,你欠阿炎的,这辈子你都不能对不起他。” 一个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十三在床沿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乱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在边城时候萧炎硬塞给她的那对耳钉。 十三看着这对珠光宝气写满了不差钱的耳钉忍不住露了一丝笑意,真是别扭的可爱呢。她想起萧炎曾经说过等到回京城就把那对真正的当做托付见证的耳钉给她,结果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乱子。她握紧手,耳钉有一丝凉意在手心中,渐渐也变得暖了,似乎抓住它就能抓住更多别的东西。 荣郡王说要她记住她欠萧炎的,但她心中只有歉疚么?她自己才知道,她是有多么思念他,希望能够回到边城的时光,尽管清苦,却是无忧无虑,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被放逐在那里,没有一切忧心烦恼的事情。 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按荣郡王安排的计划,波澜不惊,两派间或在朝堂上打打嘴仗,十三也被勒令深居简出,为了防止之前那样的险情出现。 就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最终结果的时候,宫中传出一个极为劲爆的消息,皇帝陛下怀孕了。霎时间,万安郡王的死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权势场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远比一个落魄失败者的死亡更重要。 后宫有儿子的人家纷纷坐不住了,一波接一波的人马造访太医院。 “怎么样?牧白他怎么说?”一直在转圈的荣郡王见到有人回报,顾不得许多径直奔去追问到。 “大公子不准我们追查,只说是他的孩子,记在他名下。”底下人回报说。 “这愚小子,子嗣大事怎么不查清楚,是不是自己孩子不查清楚日后要怎么——”荣郡王神色变换,咬牙切齿骂了句,“混小子!” 片刻他神情阴郁,败下阵来,“不管是不是,名下有个孩子总好。” ……. 皇宫内。 “陛下,你该喝药了。”蒋牧白把一碗汤药放在女帝身侧,眼睛却盯着她的肚子看,“陛下今天感觉如何。” “很好,多谢皇后。” “我可以摸摸陛下的肚子么?”蒋牧白突然问。 “自然可以。”女帝眼神一闪,牵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要当父亲了,皇后开心么?” “自然是开心的,这是我与陛下的孩子。”蒋牧白轻声道。 女帝嫣然一笑,愉悦道,“皇后开心就好。”突然她瞥见蒋牧白脸色有些黯然,不由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当时我年纪幼小,母亲去世,父亲带着我一起改嫁,那时候我孤单极了,后来老承恩侯怀孕了,老承恩侯是个十分好的长辈,待我也亲切,招呼我去摸她的肚子,说是小妹妹就在里面,当时我开心极了,小心得不得了生怕力气大了一些把小妹妹戳疼了,结果后来生出来却是个小弟弟,就是阿炎。”说到这,蒋牧白面上浮出一丝笑容,转而又被愁苦替代。 他伤感道,“陛下,阿炎是我亲弟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要还他个清白,分明是万安郡王居心叵测,可怜我弟弟被她连累,现在还在牢里。” 女帝心生怜惜,胸中豪情万丈,自己现在是皇帝了,再不是那个怯懦没用的鲁王世女,只敢远远地偷窥,蒋牧白如今是自己夫君,自己身为皇帝有什么不能为夫君分担的?她满口就答应下来。 蒋牧白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安静地煮着茶。 正品茶间,门外有一张焦急的脸时不时往里面偷瞄,正是女帝身边的一个随侍。 蒋牧白只当做没看见,女帝也注意到了,她面上露出难色,“待会——”早前她答应了德君要陪他的,那随侍来找她显然是德君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待会陛下要和德君去看戏。”蒋牧白戏谑道,“陛下害怕我生气不成?我早就知道的。” 女帝讪讪,“皇后不生气就好,是之前德君生日时候就答应的,我心里总是记着你的。” “陛下莫要食言就好。”蒋牧白声音淡淡的,站起身显然是准备赶人的样子,“牧白送陛下。” 蒋牧白一直伫立原地,目送着女帝的御驾消失在宫门尽头,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蒋牧白面无表情,神情透着几分危险。 ☆、第九十二回殿堂会心有茫茫诡谲起终有天日(一) 这天傍晚,小院来了一位客人,是久别的袁成佩。 袁成佩的行动并不张扬,穿着素色衣衫,一应侍从都没带,一个人敲开了门。 看到袁成佩的时候,十三吓了一跳,“守之,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时间,今天刚好有空过来看看你。”袁成佩含糊道,只低头喝茶避开眼不看她。 等屋里伺候茶水的下人走光之后,袁成佩才舔舔嘴角,放下茶杯眼神古怪看着她。 “是——”袁成佩手指向上指了指,含混不清道,“派我过来的。” 十三愣了片刻,倏尔反应过来,如今唯独那个人,提起来的时候已经讳莫如深了。“是蒋牧——皇后?” 袁成佩点点头,欲说还休的样子,“他让我告诉你,过几天的提审,那边突然提起来你是人证,也得要到场,荣郡王没拦下来,你得当心点,千万沉住气。承恩侯肯定会被他们为难,你千万别冲动露了破绽出来,一口咬定之前的说法就是,他也会照看着的,让你放心。” 这个关头愿意冒着风险派人过来只为了叮嘱她,这份关切让十三心中一暖,“我知道了。” “十三,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袁成佩面色尴尬结结巴巴开口道,“可我还是想说。” “承恩侯他,他虽然脾气差,但也不失情义,或许当夫郎是差了那么点,但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了,我是男人所以我能理解,能这样对你好的可见是真心把你放在了心上,所以你还是和皇后断了吧,虽然皇后他风姿卓绝,但他毕竟是皇后,一旦被人察觉到,那可是覆顶之灾。” 赘妻 第57节 今天蒋牧白突然传密令召他,等听清了命令是什么,于袁成佩来说无疑是五雷轰顶,他一直在蒋牧白手下做事,也颇受倚赖,但他一直未曾把皇后和自己的好友联系在一起过,直到今天才窥见一丝痕迹。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皇后和十三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莫说如今二人一个君一个臣,便是只看中间隔着的承恩侯萧炎,皇后的亲弟弟,他们二人也不可能盼得到好结果。 是以袁成佩下定决心,便是十三对自己生气发火,自己也要忠言逆耳一回,定要把十三给劝回到正道上来。 “守之你误会了。”过去的许多画面如浮光掠影,十三微吸口气缓缓道,“我和皇后有故交,现在只是旧识而已” 但袁成佩却不这么认为,今天他分明在皇后的眼底看见了一些不寻常的情思,从前他看到的蒋牧白总是完美的,令人自惭形秽,仿佛觉得只有这般的男子才堪堪配上一国之后的地位,但今日他才惊觉这完美的人也有凡夫俗子的心情。 不管是萧炎,还是被杀的万安郡王,都是身份尊贵,审理起来自当慎之又慎,所以皇帝选了一个下午,在偏殿里召集数位重臣和两方人士。 虽然在这场官司中,十三理当是个重要角色,但场上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于她,他们争得已不仅仅是官司了。 也因为如此,她能有机会悄悄打量这大盛最高权力的中心。 跪拜行礼的时候她并未看清皇帝的脸,如今才总算有了机会,女帝身穿一身描金常服,容貌平凡,体格富态,但端坐在宝座上衬着殿内的庄重辉煌比起别人更多几分威仪。在她右手边是以前的出云公子现在的德君,十三曾在宴会上见过,已经不再是那素色寡淡我见犹怜的味道了,隐隐也有了一宫之主的气派,嘴角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女帝左侧——十三之前仓皇避开没有敢看,她知道那里必然是蒋牧白。她眼下定了神,终于下定决心望了一眼,恰恰和他的视线对上,十三不由愣住,蒋牧白的视线却并没有停留,好似不经意扫过一般,不知道是否看见了她。 他看起来风姿更深从前,唯一不同的便是曾经只爱青衫玉冠,而今金玉辉映,华贵无双了。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十三出神想到,却又做贼似的隐秘地松了口气。 那边堂上已经从荣郡王教子无方吵到了万安郡王行止不端品性败坏上。 庆王爷是个步入了晚年的女子,神情悲恸欲绝,若不是她一直思路清晰反应敏捷,该哭就哭该收就收绝不拖泥带水,那通红的眼睛一定叫人以为她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那女儿纵有千般不是,萧炎他也不能夺人性命呀!如此狠辣,岂有把国家律法放在眼里?说句难听话,我儿要什么样的美人我不能替她弄来,难道找不到比萧炎更美的?我儿一头栽进去难道没哟萧炎引诱!”庆王爷声音激愤,身体似是不能承受猛然咳了两下,几欲站不住的样子,身侧新上任的世女赶紧扶住她宽慰道,“母亲,姐姐她在天之灵一定不愿见着你如此伤心。” 十三冷眼看着有些想笑,她知道真的悲恸会把人逼成什么样子,那是能把人变成野兽撕去所有理智的偏执,哪里是这样轻巧收放自如的? 万安啊万安,你死在我剑下不冤,连你亲身母亲都不把你放在心上,可见你实在没必要活在这世上。 这件事到现在似乎只有她和萧炎两个人单纯因报仇而来,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算盘,在殿前或讥讽或叱骂,甚至要忘记至今仍在牢里的主角了。 这一刻她无比渴望见到萧炎,然后领他回家。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十三捏了捏拳头,垂首掩住了眼底的决心。 “皇后,你在看什么呢?”女帝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顺着蒋牧白的视线往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蒋牧白收回视线,略笑了下,“没什么,突然想到晚上该给陛下准备什么汤滋补一下,最近陛下似乎有些劳累。” 十三,你还同从前一样,我却已经变了。 ☆、第九十三回殿堂会心有茫茫诡谲起终有天日(二) 萧炎被带上殿来之前明显梳洗过了一番,簇新的袍子,头发整齐乌黑,面色红润,全然不像是刚从牢里出来的样子。 他神情坦然的很,一路大步疾行,进殿的时候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庆王爷她们,从从容向女帝一拜,倒像是上殿述职领命一样寻常。 女帝倒没难为他,让他起身站到一边,他刚好和十三视线对上,眼中微微透出安抚的笑意。 “承恩侯,今天唤你过来就是为了了结万安郡王一事,庆王指控你谋杀万安郡王,关于此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萧炎眼皮一抬往庆王那里瞟了一眼,“捉人拿脏,不知庆王可有人证物证?” “那是你的庄子?我女儿不明不白惨死在那里,还需要证据?” “照庆王爷这话,天下的医馆都得关门了。” 庆王一时愣住竟没反应过来,反而上头的蒋牧白轻轻笑了声,“的确,若是死在哪里便算谁头上,未免不公,医馆监牢,可是天天有人死去的。” 庆王爷冷笑,“都是你的下人,要我拿人证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那你是空口白牙就来攀咬我儿么?”这回出声的是荣郡王。 “你——” 庆王正欲暴怒,一个面目平淡的女子突然出列,朗声道,“人证没有,物证却不一定了。” 十三本来稍稍放松的心顿时被狠狠提了起来,火烧火燎,恨不能扑上去把这女子的嘴给用力堵上,让那可恶的字眼不要再冒出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子,正是显国公的世女,之前一直默默无声站在一侧角落,不曾想紧要关头开口便是惊雷投下。 庆王爷表情错愕,转头看她,“世侄女,之前怎么未曾听你——”她心中是不悦的,如此大事,显国公竟把她瞒得这样仔细么?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出,临了来这样一笔,究竟背后还有多少瞒着自己?她不由心生惊意,警戒暗起。 显国公世女似是没看出庆王爷的不愉,不以为意道,“王爷见谅,也是昨天夜里才确定下来的,之前一直没敢说怕白高兴一场,且未免有欺君之嫌。况且,王爷身边似乎也有些不干净的。” 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一是说她做事小心谨慎,不确定的事情不敢到女帝面前乱说,并不是因为她庆王爷才瞒着,二就是□□裸的说信不过庆王爷了。 被一个小辈如此不客气地对待,庆王爷气得简直要炸掉,但到底不敢和显国公府对着干,只僵着脸硬邦邦道,“侄女有心了。能帮我儿洗刷冤屈,自然都好。” 显国公世女心中微哂,庆王爷生气又如何,还不是不敢翻脸?他们显国公府和庆王府不一样,人家是宗室,不怕他荣郡王得势,而他们国公府,若不能确保拉下荣郡王,则后患无穷。身家性命,自然慎之又慎。 若不是好处委实太大,他们又何必掺和进这桩官司惹一身腥?可不得一击即中。 她拱手一拜,“陛下,可还记得前朝有位刑狱官刘云?” “可是那位‘铁口直断’的刘大人?” “正是,刘大人告老之后就一直在云游,有幸臣请到了刘大人回来为这桩官司解惑,看看到底是非曲直在谁那边。” 话音刚落,殿上顿时“嗡”声一片,除了显国公母女,显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荣郡王这边的脸色则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本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的,怎突然杀出个刘云来!显国公生了个好女儿,竟是滴水不漏,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荣郡王绷紧了身子。 刘云何许人也?问问街上的稚童都知道,那是天底下最最会破案的人了,不仅通晓刑讼文书,而且最擅验尸探案,前朝先帝的时候破了好几桩震惊天下的奇案大案。这些案子被说书唱曲的改了之后越发离奇诡怪,一传十十传百,天底下人都知道了没有刘大人破不了的案子。 换句话说,刘云说谁是犯人,那谁便是了。 “传刘云。” 十三也听说过刘云的大名,一下不敢放松瞪圆了眼睛盯着门口,生怕漏过了一点点线索。 刘云并不像戏文里那样威武,是个干瘦的老人家,精神不错,神色坦荡,镇定自若进了殿。 “刘云,万安郡王一案,你可有眉目了?”女帝问。 刘云点点头,简短道,“人确为承恩侯的宝剑所伤。” 女帝静默一瞬,徐徐道,“此事干系重大,刘大人还需慎重些。” “草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刘云淡淡道,“草民早已隐退,不问朝政,真相如何,便如何说。” “那你有何凭据?” “万安郡王出殡之前,草民斗胆验过尸,万安郡王的伤口薄而深,如此整齐利落又平整的伤口,非一般刀剑可以办到,必定是绝世好剑,能做到这一点的剑整个盛朝也不过几十把,其中一把就在承恩侯手中。而且,草民在伤口处发现一个奇怪的豁口,是剑刃上本身痕迹造成,剑刃上有没有这处痕迹,一验便知。” 她看了殿上左右一眼,微微停顿了下才道,“我在游历时,从一老道手里得了一张方子,那方子上的药水一擦,便能露出血的痕迹来,庆王爷和万安郡王血脉相交,用庆王爷的血就能验出是不是万安郡王的血。庆王爷的血滴上去,色变生乌则是万安郡王的怨气所化。” 刘云说得平静,一旁听的十三却无疑是惊涛骇浪。她是不相信什么血脉相交色变生乌这一套的,但她清楚萧炎的剑刃上的确是有痕迹的,是个小小的缺口,还特意和她介绍过来历,是他高祖母夜里行军时误将一块硬石当做猛虎劈砍留下的。 更可怕的是,只要刘云一口咬定,全天下都会相信萧炎是凶手。 “刘云,你说我儿杀人,可要想仔细些。”荣郡王咬牙切齿道,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刘云并不为荣郡王的威势所动,依旧屹立,淡然道,“草民只说杀人的必是承恩侯的剑,并未说拿剑的人是谁。” 显国公世女面上有一瞬间的狰狞,又很快问到,“那前辈以为是什么人呢?” “具体是谁草民不知,但左不过——”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叽叽歪歪的,那万安郡王跟狗皮膏药一样难缠,在城里也就罢了,我去庄子里也偷偷尾随于我,庄子里莫名进来个人,我惊诧之下反应不及,回过神已经把人给杀了。”萧炎突然出声,打断刘云的话语,“战事刚刚结束,我不先下手万一是个奸细怎么办。” “这么说承恩侯终于承认是你杀了万安郡王了?”显国公世女直接道。 突然,龙椅上传来叫声,“陛下——你怎么了?传御医——” 女帝捧着肚子,面色惨白倒坐在龙椅的角落,冷汗淋漓,显然是情况有些不对。 在很短的时间内,女帝的肚子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大石,这桩案子也被摁下暂停键,殿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候命的御医。 ☆、第九十四回殿堂会心有茫茫诡谲起终有天日(三) 萧炎被客客气气的送回了监牢,荣郡王和十三跟着过去,一家人隔着围栏。 荣郡王一遍遍嘱咐过典狱,又仔细查看过被褥饭菜之类才稍稍放心。 “也不知道陛下动了胎气有没有问题,千万得平安才好。”荣郡王郁卒道,转而又安慰自己,“不过也幸亏突然有事,不然这一关还真不好应付。” “看不出那显国公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不显山不漏水能请来刘云,好高明一招。”荣郡王念叨道,抬眼又看见萧炎似是无所谓的闲适样子只顾着往儿媳那边瞟,心里不由火了,“好歹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也上点心,你想过万一刘云一口咬定你是凶手要如何收场么?” “大不了脱了官服去流放呗。”萧炎轻哼一声道,“她还不敢杀我。” “你真是被我给纵坏了。”荣郡王气道,忍了忍,他转头对十三说,“你先出去把着风,我有事情和阿炎说。” 十三依依不舍望萧炎一眼,没有磨蹭便出去了,她知道这时候荣郡王比自己有用处的多。 “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十三身影一消失,荣郡王便不客气问到,他紧紧盯着萧炎的脸,“你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胡乱拿自己开玩笑的,半点亏吃不得,这次你可是留了后手?”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父王。”萧炎坦荡荡就承认了,点点头道,“我的确有盘算。” “到底是什么?”荣郡王追问。 萧炎神秘一笑,“庆王爷世女是我的人。” “你是说那个新找回的双胞胎女儿?你何时和她们扯上关系的?”荣郡王先是惊异,而后若有所思,“那对双胞胎是假的?”虽是疑问却带着一分笃定。 “当然,双胞胎的下落是我透露给庆王爷的。”萧炎侃侃道,“在知道这桩旧事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足足有七年,本也只是想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的能有大用处。”说这话的时候,萧炎身上透出的自信和掌控叫荣郡王真正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更胜于他和他母亲的人。 “七年……”荣郡王喃喃,“你竟从那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七年前阿炎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吧,他记得那年他回京探亲,被万安郡王当众纠缠轻薄,气得回来砍了三张桌子。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图谋扳倒万安郡王了么?七年,不可谓不能忍。 荣郡王的声音有些复杂,“小时候明明是谁惹你不开心立马就要用鞭子抽回去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人在边关。” 苦,当然是苦的,可是他后悔么?萧炎漫不经心想到,是边关塑造了现在的萧炎,在冰天雪地里埋伏敌人,断水断粮被困在荒漠周旋,他学会了忍,也学会了如何守护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本来我的打算也是要把她们弄到庆王面前了。”萧炎说到,“只不过想的是让庆王废黜掉万安的世女之位,再慢慢图谋,没想到事情虽然波折了些,却也合心意。” “那双胞胎竟是我们的人,那可便利多了!庆王她一定想不到。”荣郡王动了心思,兴致勃勃,在敌方阵营的重要位置上,竟一直安排着自己人手,这可动的手脚可就多了去了,只是要如何才能让利益最大化了。 正想着,荣郡王突然记起一点,不悦道,“既然你有准备,为何不及早告诉?” 话音刚落,莫名的,荣郡王发现萧炎的表情居然变得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萧炎微敛了目光,镇静道,“消息传递不方便没找到机会,不当面说怕说不清楚。”他又解释了几句,“人多口杂的,一旦泄露就不好了,不到最后这张牌还是留着,不好浪费。” “你不欲儿媳知道?”荣郡王何等人,一看自家儿子便知。 萧炎倒也不隐瞒,承认道,“是,还请父王帮我。” 赘妻 第58节 荣郡王略想了想便知道自家儿子打的是什么算盘,没好气道,“你倒真豁得出,别最后把自己折进去了。” “那无法,你不知道阿罗那家伙……”萧炎嘟囔道,透出一股难得的天真的执拗气,“我才不要她一辈子记挂着。” 人家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阿罗走得潇洒,又和她羁绊颇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心里随随便便淡忘的人物。萧炎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当时危急时候出来顶罪或许是出于本能,一心想护着十三,但渐渐冷静下来之后萧炎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大有可为,索性慢慢筹划开。如果他愿意,这件事不说了过无痕,压下七八分还是办得到的,绝不至于闹得现在这样大,这么沸沸扬扬。 但萧炎是个狠得下心的,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宁愿多吃些苦楚受些折辱,也决意要把其他人的影子从十三心里抹得干干净净。她不就是对阿罗心存负疚么,自己能为她做的也不必阿罗少! 自己越是吃苦头,十三的心越往自己这里偏,万万叫她全心全意这辈子再也离不得自己,想至此萧炎嘴角微翘,有些洋洋得意。 荣郡王喟叹,这痴情种哪像是他的儿子,不过——也许只因为自己没和那个人对上吧。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话,十三的声音传来了,“父亲,陛下那边来信了。” 荣郡王立刻来了精神,“快进来!” 被派来的是蒋牧白的随侍,一见到荣郡王便行礼,“见过王爷,是皇后殿下派我过来报个信的。” “御医已经诊治过了,陛下只是心情激动有些劳累,所以动了胎气,无大碍的,休养几天便好,让王爷不必担忧。” 荣郡王立刻松了口气,“祖宗保佑。”又问,“皇后还说什么了没有?” “殿下还说刘云那里情形似乎有些不妙,刚刚收了消息,那刘云似乎曾经受过显国公世女的大恩所以才会出面相帮,如今大理寺和刑部有许多人都是刘云的门生故旧,情形很是不利,殿下让王爷抓紧查访刘云的行踪还有刘云和显国公世女之间的旧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 因为萧炎刚刚和他交过低,所以荣郡王听了并不太觉得紧张,反而略松了口气,只是为报恩还好,就怕是来报仇的,一定拼死咬下块肉来那种。 但这话落到十三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如一块大石砸了下去,本就不平静的心湖这下更是溅起无数白浪,乱的很,扑扑直跳。 那显国公世女一看就是有所准备冲着萧炎来的,还有那刘云……十三沉默,脑子拼命思考着,隐隐的,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第九十五回狠绝情断腕之意暗机锋险象丛生 “陛下,你可千万不能再吓我了。”德君温柔地轻笑,从女帝手里接过喝完的药碗,然后用帕子擦拭了拭女帝的唇边。 女帝摸了摸自己肚子,望见德君眼下的一片青黑,心里有些触动,“这两日辛苦你了。” “也不仅是我,皇后他这两天也是为了陛下连眼都不曾合上过,后宫前朝太医院,都得他坐镇,刚刚才离开。”德君不紧不慢道,“为了孩子,为了我们,陛下千万莫再操劳了,太医都说了,您就是忧心太过,郁气在胸才这样的。” “说得轻巧,我如何不愁。”女帝长叹道,忍不住露了两句心事,“你说萧炎他对谁下手不好,倒弄得朕难做。” “陛下心中还在记挂这件事?”德君问。 “皇后那里不松口,庆王爷也步步紧逼,可他们也不想想,难道把萧炎杀了?边关岂不大乱!庆王爷真真是半点没把朕没把这大盛江山放在眼里。”女帝义正词严,说得愤慨,“萧炎那边皇后也不帮朕劝劝,气焰如此跋扈。”隐隐带了埋怨之意。 德君沉默片刻,最后低声叹息,“庆王爷也好荣郡王也好,都是为了骨肉血脉相连,人之常情。” 女帝哼了一声没说话。 瞥了眼女帝的面色,德君才缓缓道,“无论庆王爷还是荣郡王,都是陛下倚重之人,偏重于谁都叫陛下为难。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陛下是双身子的人了,皇嗣重要,我心中倒有个想法可以为陛下解忧,只不知——” “是何法子?”女帝已然追问道。 “我脑子笨,说了陛下可不许笑话我。”德君轻笑一声,说到,“现在问题就出在一边是万安郡王,一边是承恩侯上,不管伤人的还是被伤的,随便换了谁都不会叫陛下如此为难。” “德君这话是何意?” “倘若杀万安郡王的是别人这桩事不就可以了结了么?”德君眼波流转,嗔视她一眼。 “可万安郡王的确是萧炎杀的,他在殿上自己都已经当众承认过了呀。” 女帝话音刚落,德君就神秘道,“那——许只是承恩侯为了庇护别人罢了。” “你说另找一凶手?可谁比较合适呢,需得合情合理还要服众——你是说那个入赘女子?” “正是。”德君点点头道,“为了陛下天威,这桩案子必须要给一个交代,偏袒了谁都不好。索性便让那真凶是那个女人好了,如此皆大欢喜。” “可这要如何说得通?庆王爷那里怕是不能认。”女帝再糊涂,心里也知道两边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德君淡淡道,“不过是给两边一个台阶下罢了,事情闹到这一步继续僵持于两边都不利。庆王爷和荣郡王都是三朝老人,这个道理自然是明白的,当时事情刚出激愤之下难免冲动,如今过了这么久,相信庆王爷也会冷静许多。陛下找了他们施之恩宠,晓以大义,相信他们不会不顾大局的。”这便是暗示女帝用些好处,恩威并施了。 “至于荣郡王,那个女子既无家世又无人品才学,当初全是承恩侯一意孤行才下嫁,相信荣郡王也是不满的,趁此机会去了那女子,对荣郡王来说也无关痛痒,到时陛下再做主替承恩侯寻一好人家就是了。承恩侯之前在京中名声素来不好,如此一来还可以全了他舍身救妻忠贞不渝的美名,岂不正好?荣郡王又哪里会不满呢?” 女帝拍手笑了,“德君急智,之前从未想过我的德君如此明事理,倒点醒了朕。” “哪里值得陛下这样夸奖,不过是想替陛下分忧罢了。”德君羞涩道,“陛下是当局者迷而已。”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突然女帝出声问道,“你觉得那人真是萧炎杀的么?还是他妻主杀的?” “我不知。”德君摇摇头,“我只知道世上男子大抵情长,当年承恩侯愿意下嫁心中肯定也是愿意的,他虽是一奇男子,但对着男女情爱恐也身不由己,为了所爱挺身而出,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是女子不知我们男子,我对承恩侯也有几分感同身受。”德君含情低眉道,“若是陛下有难,我也是愿意舍了自己的。” 听罢女帝果然动容,叹道,“承恩侯若有你三分,为他妻主遮掩也是应当,朕也并非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呀。” 遂果然换来亲信侍从,暗宣十三进宫问话。 传令的小黄门找到十三的时候,她正刚刚从柳放那里回来,已经奔波一天了。 拐过一个巷子却看见内侍打扮的宫人在等她,还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传令那人朝她亮了亮牌子,道明来意,“庄夫人,陛下召见,请随我走一趟吧。” 十三先是惊异,女帝怎么会点名道姓要找自己,而后便是轻松。 是的,正是轻松,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在苦苦寻找门路,希望能够上达天听,自己出面认了这罪,再也不叫萧炎呆在里面受罪了。荣郡王和庆王爷两边她都是不用想了,他们各自都有政治考量,许会生出波折,而她唯一的目标就是及早让萧炎清清白白的出来。柳放见多识广,所以她才想拜托柳放帮忙出主意,打点关系。 主动出面了结这桩官司是上次见到刘云之后就抱定的主意。 这几日她也打听了许多,而知道越多她越是觉察到刘云这两个字的可怕。她庄十三无家族父母所牵挂,亦无官位声名牵绊,真对上刘云顶多一条性命,可是萧炎不一样,他是将军,他身后是上万个跟着他卖命的兄弟。而且—— 十三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耳垂上那对小巧的银耳钉,心中想,她再不愿意看到萧炎承受一丝屈辱了。 为了探听消息,她近日经常游走于酒肆茶馆,总能听见百姓议论这件案子。说起萧炎,那些女子往往不屑,言之凿凿道萧炎从前就跋扈骄纵,会干出此等恶行也是意料之中,甚至直接就叫他萧家毒夫。猜测起事情起因,各种香艳的猜测纷至沓来,一桌人挤眉弄眼言道万安郡王如何如何垂涎萧炎美貌,萧炎又是如何如何百般勾引,言语多有折辱。 听到这些恶毒又轻蔑的话语,十三悲愤至极,这种愤怒甚至超过了当初她自己入赘时被人侮辱所感到的痛苦。那么骄傲那么勇敢的萧炎,在边关苦守十余载护住大盛门户,这些酒囊饭袋凭什么能够说这些话! 愤怒之后则是无力,这便是自己回报爱人的东西么?为了自己,让萧炎承受这些不应该承受的侮辱,他的名字会被传为市井笑料,军营的士兵不会尊崇一个沦为阶下囚的主帅,任何人喜欢都可以轻蔑地说一声萧家毒夫——这些便是自己能够给他的么? 我不允许他再因为我而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了,十三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平静的想,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也是这样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上从青石板上碾过,一圈一圈清脆的声音,进入京城。 只不过又回到起点罢了,那时候她有爹爹,这时候她有夫君,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长相厮守终已是幻梦了,至少替他保全身为将军的尊严罢。 “罪女庄维祯拜见陛下。”女帝见她的地方是一间偏殿,地方不大,除了两个侍从便只有女帝和德君二人。 ☆、第九十六回两厢对口不由心锋刃逼面不改色 德君隐在女帝身后立于上首,借着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地打量底下的十三。 呵,这便是那蒋牧白心心念念的人么?如此平庸罢了…… 他的嘴角略过一个笑,眼中闪动着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兴奋的激动的光芒,面庞因为期待而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全然不是往日那个纤细文弱的公子。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他每日醒来唯一盼着的就是把蒋牧白拖入地狱,狠狠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 蒋牧白这个名字似乎是他人生的梦魇,从幼年时候起,他就知道荣郡王府有一位大公子和自己年纪相仿,聪慧非常,惹人喜爱。父亲检查过他的功课总是会说,“争口气,势必要把那边给压下去,蒋牧白算什么,我家云儿才是全京城最好的公子。” 果然,后来他和蒋牧白成了京城并驾齐驱的双壁。 然而蒋牧白任了官职,时常不在京城,他也并未真把蒋牧白放在心上,直到太女出现。太女是那样高贵的女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而且如此温柔,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的头发丝,但太女也喜欢蒋牧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发现他愈想甩脱蒋牧白,愈想逃开他的影子,就愈是仿佛被诅咒一般永远被这个名字压迫得难以呼吸。 德君想起了那段日子,他每能够和太女相处的时候总是无比欣悦,却又伴随着无尽的恐慌和忐忑,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了?太女是不是更喜欢和蒋牧白呆在一起?若是自己真的输了该怎么办?——那时候许多人都私底下说太女还是更属意蒋牧白当正君。 最后当蒋牧白远走边关的时候他几乎是欢喜欲狂的,自己终于胜过蒋牧白了! 再后面的一切德君便不想回忆了,那时他有生以来最屈辱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以为唯一和自己一般悲惨的人只有蒋牧白了。 可蒋牧白是那么虚伪又无情的人,殿下待他那般好他却毫不在意,抚着琴道貌岸然地高高在上看着自己,好似自己是一个可怜可鄙的小丑——他凭什么! 他本来想以死明志的,他既做不成太女正君,活着任人耻笑还有什么意思呢?但那一刻,无限的生机燃烧起来,他要活下去,把蒋牧白也拉进地狱。 这个机会他等的并不容易,从万安郡王那里交换来这个秘密的时候他简直控制不住几乎在宫殿里狂笑出声。谁能想到,高居后位最最完美无瑕的蒋牧白,居然爱着自己的弟妇!一个出生卑贱的赘妻! 他说服了父亲派出精锐半路截她,父亲一直以为是为了要挟萧炎,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想挟制的只有蒋牧白。 可惜那次失败了,不过没关系,他会把蒋牧白最珍惜的东西全部撕碎。 —— “罪女庄维桢拜见陛下。” 听得底下十三自称罪女,女帝不由一愣。 “你为何自称罪女?”虽然在女帝心里她已经被定了罪,就看是死还是不死了,但十三自觉主动就这么说显然是不应该的。 十三也不同她绕弯子,直起身子平静地和她对视,声音朗朗清越,“我有罪,因万安郡王实乃毙于我手。” 这话一出,女帝惊呆了,这庄维桢能掐会算么?早知道自己要拿她开刀? 这样一来,女帝反而不好直接扣帽子下去了,转口问到,“承恩侯已然认罪,你却说是你杀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欺君不成?” “陛下,这是怎么了?”开口的却不是十三,而是紧接着推门而入的蒋牧白。他依旧风姿卓然,不紧不慢地步入殿内,伴随着香囊散出的绻绻幽香。 德君对上他的视线,笃定一笑,我知道你会来的。 女帝面色稍缓,“皇后,你怎么来了?” 蒋牧白径直越过十三身侧向上走去,“原本是过来探望陛下的,陛下正在办事?可是扰到陛下了?” “怎么会呢?皇后这几日辛苦了。”女帝说到。 蒋牧白往底下看一眼,语气惊奇道,“陛下把她叫来做什么?” “本来是想办好了再让皇后高兴高兴。”女帝耐心道,“承恩侯一案我仔细想过了确实有隐情,承恩侯想必是无辜的,这女子刚刚也承认了万安郡王是她所杀。” “陛下如此未免不公。”蒋牧白话中指责,语气却没多少怒气,反倒带了一丝亲昵的抱怨,“阿炎他才二十出头,连个子嗣都没有,陛下就让他做丧妻鳏夫,阿炎也太可怜了”。决然不提十三,浑似一个一心一意为弟弟打算的哥哥。 女帝讪笑一下,“也不定就会要她性命,而且比她好的女子也不是没有。” “阿炎在陛下心里就是如此朝三暮四的男子?”蒋牧白更不满了,“还是说陛下要流放她,那岂不是让阿炎守活寡?” 虽然蒋牧白一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但从他进殿的那一刻起,十三就有种直觉,他是为自己而来。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蒋牧白和女帝相处,此时一见几乎要分辨不出这便是当年那个清冷孤傲的蒋牧白。此时他如一个最寻常的后宫男子,会撒娇,会使怒,会迂回讨巧,和那一袭青衫伫立楼畔的人影,已是天差地别,几乎叫十三以为那些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镜花水月。 她不由有些心酸,这种事情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今日他主动过来,似乎过去那段没有终点的情思也能有个圆满了。 “陛下说的不错,我配不上承恩侯,承恩侯定能找到更好的女子。”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好顾虑了,十三声音不大却在殿中回响清晰可闻,她无比安然地说到,“我已认罪,陛下把我押走吧。” 她又看蒋牧白,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读懂了里面的难过和祈求,被压抑着的情绪一瞬间被释放开,如巨浪拍打,让她心神一震。她动动唇,“皇……殿下也不必为我担忧,此贞安之所求。”终究还是叫不出皇后两个字。 赘妻 第59节 所求么? 宽大的袍袖下,蒋牧白手倏然掐紧。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十三,说到,“陛下,她毕竟是阿炎的妻主,还是得听听阿炎怎么说为好。” 贞安,你执意如此,便让阿炎来拦你可好? 女帝其实想说没有必要的,无论怎么样她也会选择舍这女子而保承恩侯,但她向来不会驳蒋牧白的面子,虽然蒋牧白也很少要求什么。她迟疑片刻,答应道,“便听皇后的。” …… 萧炎后悔了,当他在殿中看见十三,听见她说那一句“此十三一人之责,与夫君无关,罪女愿以命相证夫君清白”之时便后悔了。他不该试探的。 他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陛下,此事和她无关!” “夫君,我知你关切我,想为我遮掩,可我身为女子立身于世怎么能让自己夫君挡在前面呢。”十三的眼神无比温柔,甚至是带着满足的笑意的,“我是无根飘零之人,先是爹爹,而后是你,我才找到了在这个世上努力活下去的理由,能和你成为夫妻,再好不过了。” 萧炎根本无从去思考为什么十三会说夫妻这个奇怪的词。 她说再好不过!她说和自己在一起再好不过,怔愣间,萧炎觉得莫大的悲伤和喜悦逼仄着自己。 泪光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神恢复坚定,直直地看着女帝,认真道,“陛下,我妻主她犯了癔病才会御前失仪胡言乱语,我替她向陛下告罪。” 女帝几乎被噎住,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紧接着又听见萧炎说,“试想她如此瘦弱,只会提笔连剑怎么握都不知道,如何杀的了人高马大的万安郡王?可见是她有些糊涂了。陛下还请见谅,臣稍后就捎信让父亲把她远远地送到边关去,离开京城,不知陛下可否消气?” “杀人而已,既抱了让人必死的决心,又有何难,抽剑刺剑而已。”十三冷然道,似乎是决意要做个了断了,再也不看萧炎,只平视着前方。 女帝沉默,怒火腾然而起,又提到荣郡王又是边关的,萧炎这是在提醒她那几十万大军还在他身后,显然是铁了心要全力保住这女子了。只是没料到萧炎居然为了她不惜亮底牌了。 可她才是皇帝,难道听凭这萧炎摆布? 她眯眯眼,慢悠悠道,“承恩侯,朕自有主张。” “陛下,不知可否让我问庄参事几句话。”突然间,德君站出来插问到,他巧笑,“皇后和承恩侯都和此事息息相关,陛下又是万金之躯不应费心如此小事,唯我这个局外人,不如让我问几句,说不定能柳暗花明。” 女帝有些窝火,懒得继续纠缠,甩手道,“德君有话问便是。” 德君又望向蒋牧白,像是在期待他的答案,“不知皇后以为如何?” 蒋牧白定眼看他,清淡道,“德君请便。” ☆、第九十七回两厢对口不由心锋刃逼面不改色(二) 看来今天是场早就备好的大戏,蒋牧白盯着德君的背影猜测着,是他还是——他侧头看见座首的女帝,露了个得体的笑容,心底却不由一凛,打起了二十分精神。 下午他在自己宫中歇息的时候,就收到消息女帝突然召见贞安,这才匆匆赶来,现在仔细一想,这消息来得未免蹊跷了些,似乎是就等着自己一般。 他看见德君站在了十三面前。 “庄参事。”德君招呼道,没有半分架子,反倒亲切得很,“不知可否问几句话。” 十三却不敢小觑了这个男人,他之前那些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太女死后他曾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成了当今女帝的侧室也黯淡无光,可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候他却成了德君,声势更胜从前,光这份心性就值得警惕。 十三斟酌道,“自然可以。” “庄参事,你说自己杀了万安郡王,不知能说一说原因为何么?毕竟你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她之前三番五次纠缠我夫君,这不算仇么?”十□□问道。 “辱及夫君,自然是仇。”德君话锋一转,“可你和承恩侯成婚日久,甚至有许多人看见万安郡王曾当面挑衅于你,为何当时不报,反在现在突然杀了她?” “当时初成婚,夫君与我只是初相识,而如今,我和夫君鹣鲽情深,自不可同往日而语。” 良久,德君才似慨叹般道,“庄参事真是个坦率之人,承恩侯能蒙妻主如此情深,实在幸运,皇后,你觉得呢?” “德君说的不错。”蒋牧白缓缓道,“阿炎能有一个好妻主,我自然放心。” 不是不知道的,一旦结为妻夫,自然就会比旁人更亲密一点,感情再单薄,结发妻夫都是非比寻常的,但从前看不见听不着,他还可以骗骗自己,贞安不见得就真的会喜欢上阿炎,虽然卑鄙,但他还是在心底最隐秘的一个角落悄悄期盼着。可是今日,他再装不了聋子瞎子了。 贞安,你已经爱上阿炎了么?蒋牧白不由想起那一段转瞬即逝的时光,那数月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唯一一次偏离轨道的时候,大胆又肆意,第一次觉得抛开其它一切杂念也无所谓,便是推翻自己勾画二十年且打算一直延续下去的道路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他最终还是亲手斩断了——现在便是自己尝到回报的时候了么?蒋牧白有些麻木地想。他看见阿炎紧张地盯着十三,眼眸中的爱恋热切一览无余。 真是令人羡慕,不是么?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一切情思,阿炎这样真切热情,他就算是旁观者也觉得比起自己要可贵的多。 那边德君又问话了,“庄参事,那你可知,你承担了这件事情,可能是要死的。” “我知道。” “便是舍了性命你也不后悔么?” 十三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而是冷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触犯律法,理当明正典刑,何谈后悔二字?” “庄参事果真豪杰,刀口之间也面不改色。只你如此痴情,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呀。”德君喟叹一声,言语中已是认定十三在舍命包庇萧炎。 十三垂了垂眼皮,却不再搭话,一声不吭任凭他如何说。 德君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庄参事,你说你杀了万安郡王,有一事我却想不明白。” “那刀口刘大人验过了,既深且准,毫无滞留,可以说是和万安郡王有深仇大恨,如此刀口非激愤无比不能办到,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庄参事如此失控呢?”德君问到,“是万安郡王对承恩侯做了什么?”此话意有所指,顿时堂上人表情都变了,尤其萧炎和吞了苍蝇一样。 蒋牧白不悦地呵斥出声,“德君慎言!” 德君略后退半步,“皇后殿下息怒,我也只是奉陛下旨意问话而已,庄参事既然说是她干的,总得问清楚点,才好和天下人交代,陛下觉得呢?” 女帝正让随侍揉着太阳穴,闻言随便挥挥手,“继续。”可见是不计较德君了。 她被吵得头疼,连带着看萧炎也颇多不顺眼,让他下下脸倒也乐见其成,想着萧炎大军在握气焰太盛,趁此杀杀威风。 萧炎咬牙暗恨,这德君狗嘴吐不出象牙,在这里等着呢。若说不是因为自己,势必会牵扯出如九斤的死,那是十三心头一块大石,还有如九斤身后所牵连的十三的出身,他实在不愿意看见十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提起这些。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十三,忍不住开口道:“是又怎么样?” 但十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十三直截了当道,“嫉妒而已,她出身富贵,我出身贫寒,她高大俊美,我瘦弱平庸,我深感配不上夫君,看到她自然嫉恨不已,所以才下的手。”竟是丝毫未提萧炎和如九斤,只说自己心思鄙陋嫉妒而已。 此言一出,蒋牧白心底一震,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一身清名,这话一旦传出去,十三这辈子都会带着品性不端的污点。你为阿炎考虑如此周全,甚至不惜拿一辈子的前程去换么? 阿炎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呵。 “陛下,生死大事,想来也没有人说谎,既然庄参事都认了,想必真凶就是她了,还请陛下还承恩侯清白才对。”德君收敛表情,对上首女帝恭敬说到。 女帝早就想把这桩案子给解决掉了,在她看来,把十三交出去庆王爷那边有了交代,保下了萧炎荣郡王这里也能安抚上,还给了天下悠悠之口现成的素材,可不得赶紧了解?再闹下去都成什么了? 贞安是逃不掉了!蒋牧白舌尖发干,他狠狠咬了一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会有事的。 正思索着,他感觉到自己面庞上有道视线,不由一凛,原来是德君正状似无意地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可是哪里不适?”此话一出,连女帝也关切地望了过来。 “德君看错了,我一切都好。”蒋牧白平静道,心里却是如同波涛汹涌,他在暗示什么? 相比于万安郡王的官司,蒋牧白清楚自己和十三那段过去对十三来说才是最险恶的催命符。 “如今真相大白,皇后觉得应该怎么处理为好呢?”女帝有意卖蒋牧白一个面子。 “阿炎既是无辜的,当然得尽早放出来,没想到庄参事竟真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但她毕竟还是阿炎的妻主,先关起来后面的事慢慢再说,陛下以为这样可好?” 女帝满意地笑了笑,皇后总是最识大体的,终于不再纠缠什么不让他弟弟守活寡了。 最后,圣旨下来,萧炎清白无罪,官复原职,而十三则被立刻关进了昭狱,待遇比起萧炎差了不是一点。 出宫门的时候,德君又和蒋牧白撞上了,他的心情颇为闲适,嘴角挂着淡笑,看见蒋牧白,主动垂首恭敬退到一边给他让路。蒋牧白朝他略颔首便擦身而过。 蒋牧白的身影渐渐远了,脚步半分不乱,带着侍从迤迤而去,德君的笑意逐渐消隐。 “他竟无所谓么?”德君低声自语,长伫在原地。 “许是已经不把那女子放在心上了?”侍从小心道,“再深的感情哪里比得上一国之后的位置,把那女子忘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他骗不过我的。”德君喃喃道,“你没注意到蒋牧白刚才佩着的荷包么?进宫这么久,他浑身上下的打扮搭配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出过错的,每换一身衣裳必然有与之相配的荷包玉佩,可今日他的袍服已经不是上午那件了,荷包却是上午戴过的,明明穿的是绣兰草的衣裳,怎么会和冬景雪梅的荷包相配,想来——是他临行匆匆根本顾不得自己穿戴了。” “这么多年可不是头一遭么?”德君想到这里,神情满足,“蒋牧白,看着心上人和弟弟在你面前生死相依心里肯定很难过吧,你终于也能尝一尝这滋味了,可惜......”想起刚刚蒋牧白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德君神情微滞。 “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办呀?蒋牧白似乎不打算跳下来,任凭那女子生死了。”这个侍从是从小就跟着德君的亲信,是从家中带过来的,因此说起话来也是推心置腹,并没什么顾忌。 “是我错估蒋牧白了,他不仅对太女绝情,对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过如此。”德君说到,“不过没关系,我有许多时间,可以一点点来,总能把他最在意的东西给碾碎。” 他以为蒋牧白爱慕那个女子,便想让他亲眼看看心上人和弟弟之间的生死相依,让他也尝尝何谓锥心之痛。杀一个人不是最好的办法,毁灭他最珍贵的东西才会让人生不如死。 可惜,从今天看来,这出戏似乎还落不了幕。 ——但他会很有耐心的。 蒋牧白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百回探监牢相许诺言不速客兄弟摊牌 十三在牢房的角落里找了个稍微平整些的地方,清理掉周围的稻草之类,小心翼翼用裙子垫了坐好,向后靠在墙上阖上眼睛小憩。 不一会,隔壁牢房的邻居就探了脑袋。 “新来的,你是犯了什么事?” 昭狱关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犯人,监牢都在地底下,幽暗阴森,走道上仅有的几根蜡烛也不足以支撑她看清那人的面庞,只能隐约看见她黝黑的面庞,头发蓬乱,圆盘形的脸上肌肉结实。 在这地方,能听见人声都是极好的,十三自然不会拒绝,“杀人了。” “几个?” “就一个。”十三想到自己性命说不定就要终了于此,竟生出了几分闲话的心情,似乎只是读书时和舍友相谈,“杀父仇人。” “就一个怎么也进了昭狱?那人来头很大?” “自然是大的,一个郡王,够不够大?” “够够!威武!”那人猛地赞一声,啧啧叹道,“看不出你这身板小小,竟是做大事的人,郡王啊,那可是皇亲国戚。” “那你呢?因为什么才进来?” “小妹不才,之前不过一个草寇,这不被这群黑皮给缴了?姐妹逃的逃死的死,就我一个如今光杆司令,在这里等死。”她不在乎笑道,“要我说那群官娘子就是磨叽,直接砍了多好,累得我等着。” “你不害怕?” “你怕?”那女子反问道,“看你这样子之前是个读书人?难怪了。” “刚进来的时候看这里楼梯如此深,还没下来就听见传出去的惨叫声,那下是真的怕,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进来了,我反而慢慢没有感觉了,我以为自己会怕的睡不着,却反而比我之前一段时间睡得都要沉,一个梦都未做。”之前每个晚上,闭上眼,十三总被梦中萧炎那颗滚落的头颅惊醒。 “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好怕的。”那女子得意一笑,“我不怕和你说,我藏了两箱金子给我男人孩子,那些钱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我不白死。” “你有孩子?”十三好奇问到,忍不住带了一丝向往,“有孩子真好。”这个时候她才恍然觉得没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一丝自己的血脉,似乎有些遗憾。 赘妻 第60节 “我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颇为得意地炫耀道,“我这一辈子算是活够本了,好酒好肉美人我都享受过了。本来我也就是在地里刨食,如今这样,活够本了!我运气好,你住这间之前是个当官的,她全家都被抓了,熬不住一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我不一样,我家里人在外面呆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怕。”她舒展舒展筋骨,抱着脑袋靠在墙上。 土匪窝里的女子,攀起交情来除了酒便是色,现下没有酒,便只有往色的方向发挥了。 这女子挤挤眉眼,逗弄道,“你家中可有男人?”见十三面色微窘,她不怀好意道,“你莫不会还是个童女吧?” “我有一个夫郎。”十三轻咳,简略说到。 那女子却大惊小怪高声道,“才一个夫郎?这怎么能够呢?这就得姐姐教教你了,咱女人世上活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男人孩子,一个怎么能够呢?还不给他宠天上去!” “这男人不能宠,一宠就出乱子,能把屋顶给掀了。”她说得唾沫横飞,“这妻纲不振可不能够!再说了,男人各有各的美,那柔弱弱的,泼辣带劲的,那都不一样......” 说着说着,她开始历数自己之前各路情史,什么死了妻主的小寡夫,半路劫了的县令公子,半夜打上门捉奸的老相好,穿插着江湖市井的趣事,颇有趣味,十三索性坐近了些抱着膝盖津津有味听她说起来,顿时牢房的氛围就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捧场,这女子也是十分有劲,义气冲天起来,拍拍胸口就放话说,“进了这地方我也算你前辈,别的办不到,这里牢头都是我混熟的,进来前我在外面埋了金子,天天换着给你叫男人进来都足够,咱姐俩有福同享,进来了也要当个快活鬼,你喜欢哪种的和我说。” 两人正说着,钥匙声音响起,一个狱卒突然把这女子押了出去,顿时左右只剩十三一个人了。 她静静地等着,不一会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人影从走道尽头出现。 “你这蠢女人,没长脑子么!”从斗篷下出现了萧炎的如玉面庞,优美的线条在昏惑的地牢里有种奇异的美感。 萧炎望着角落里闲适坐着的十三,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紧了木栏,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我怎么和你说的!” “夫君,对着妻主大呼小叫,有违夫德。”十三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和他玩笑。 “狗屁的夫德!”萧炎骂了一声,触到十三了然的温柔目光,声音突然低落下来,“过来吃些东西吧,我带了饭菜过来,都是你喜欢吃的。” 食盒盖子掀开,十三立刻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正是身上寒凉腹中交迫,十三听话地凑了过去。 “手伸出来。”萧炎说。 他拿了一个水袋拧开,取了帕子,淋了些水到上面,大手一拧,而后接过十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细细地擦拭过,轻柔地从指缝间穿过。 “你不应该出来的,你心里能记着我,我便很满足了。”萧炎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死的。” “那不一样。”十三用指尖刮了刮他的掌心,“你不该在这里。” 萧炎取了张薄饼,用筷子夹了菜裹在里面递给十三,“快吃吧,还是热的。” “你别害怕。”萧炎的手伸了进来,落在十三的鬓角处,轻轻拾起一抹碎发拨到耳朵后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要冲动。”十三正色道,“你背后有许多人,庆王爷她们都想拼命咬你一口。” “放心吧,我有办法。”消炎的眼中一抹狠戾闪现,“大不了让庆王爷……” “什么办法?” 萧炎并不想让十三知道庆王爷那假女儿的事情,怕她多想看破自己的小心思,遂含糊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想起刚刚踏入地牢时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问道,“刚刚那女子是什么人?” “是新认识的朋友,之前是个山匪。” 萧炎脸色顿时有点黑,“这样粗鄙的人怎么能呆你身边?我去找人,给你换一间屋子。”还换着男人送给十三,这昭狱上下的确要整顿了。 “其实她也挺有趣的。”十三抓住萧炎的手指,轻轻摆弄。 “我后来想明白,她和我一样,在意的人平安了,所以才能了无牵挂肆无忌惮。” “妻主......”萧炎的手反握住十三,“我们都会好好的,等事情过了,我们回边关,那里是我的地盘,无拘无束,谁也不敢来烦我们,再生一个小娃娃,你教她诗词歌赋我教她骑射,若是个男孩子就给他找个小姑娘从小养着,这样万一他像我一样脾气不好也不用担心他嫁不出去了。” 十三失笑,他总算还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又忍不住甜蜜应道,“好。” ...... 萧炎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深。 刚一踏进院子,他就敏锐觉查到了周边四散的几个高手,气氛森严,显然是有人来了。 他看见门口的双林,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双林低眉顺眼上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是大公子。” 萧炎露出诧异的目光,蒋狐狸冒这么大险趁夜过来,可是十分不寻常的事情。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沉稳地推开房门,屋里没有点灯,但月光洒了进来,坐在最角落的不是蒋牧白却又是谁? 陪着蒋牧白的小北见萧炎进来,默默行了个礼,而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门,把门关好。 萧炎捡了火石,点了靠近房门的一盏灯,这样外面窗上依旧照不见蒋牧白的影子。 “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萧炎问,“出大事了?” “是的。”蒋牧白声音微顿,凝望着萧炎的脸,突然出声问道,“你去昭狱了?” “是的。”萧炎道,“妻主她身子弱,昭狱根本不是她能呆的地方,我打算这两天就让庆王爷闭嘴。” 却听到蒋牧白问:“贞安还好么?” 萧炎愣住,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猛然抬头,两个眼睛死死盯住蒋牧白似乎想从他脸上挖出什么。 蒋牧白的脊背几不可见地稍微放松——终于一切还是会来。 屋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萧炎忍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萧炎几乎是咬着牙问的,他眼中有一丝侥幸,他迫切地希望从蒋牧白身上发现什么,告诉他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但蒋牧白的神情让他心聊聊下沉,他从未见过蒋牧白如此的神色,好似终于认命般坦然放松,带着微妙的怀念,“我和贞安——”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声,有兵刃相接,双林正在喊“什么人”…… 萧炎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瓷瓶暴戾地狠狠砸在门边,“到底怎么回事!”声音在夜空中极为骇人,眼睛死死盯着的却是蒋牧白的脸。 蒋牧白起身,戴上帷帽,衣袖在夜色里轻轻划过,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地飘散,“你有客人。”说罢起身避到了里间,刚走一步,又停住了身子,声音凝涩,“你要信贞安从未对不住你过。” 萧炎几乎是用脚踹开的房门,手持长剑,就对着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一指,“何方宵小!”他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各种可怕的念头几乎把他撕裂,他急切地需要替罪羊来承受自己的怒火。 “想见承恩侯一面真是不易。”在那群来人身后传出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温婉动人,“深夜叨扰,还请勿怪,实在是不忍承恩侯继续被人蒙骗。” 德君?萧炎的神思霎时清明了许多,剑锋渐渐垂下,挥手让院子里的一众侍卫退后。他眯眯眼,看清了那个从一众黑衣死士身后走出来的男子,那个男子摘下帷帽,月光把他清丽的面庞照得清晰,的确是德君。 “德君是后宫之人,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院里似乎于理不合,德君不怕我禀明圣上治你的罪么?”萧炎冷冷问道。 “我既然敢来,自然是知道承恩侯不会这样做。”德君不以为意,好似没察觉到萧炎的杀意一般,款款走来,边走还边说道,“我深夜来扰,自然是有一桩极其重要的买卖和承恩侯商谈。” 萧炎突然嗤笑一声,抱胸道,“我若不想和你谈呢?” “我送承恩侯一个消息当见面礼。”德君话语一顿,神情笃定看着他。 “我没兴趣。” “事关庄参事,不知承恩侯有没有兴趣?”德君意有所指道,“承恩侯不想知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是个骗子!挑拨离间的骗子!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嘶吼,让他赶快把这可恶的人砍掉脑袋,但另一个声音在小声地问,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凭什么相信你?”良久,萧炎硬邦邦说到。 “承恩侯若是有自信早就杀了我不是么?”德君似笑非笑,一眼过来似乎就能穿透他的层层伪装。 拳头握紧又松开,萧炎把剑向双林怀里一抛,紧盯着德君,说到:“其他人退散,十步之内不许靠近。” ☆、第九十九回探监牢相许诺言不速客兄弟摊牌(二) “你想说什么?”萧炎面色晦暗,抱胸居高临下看着德君。 德君并不被他身上发出的煞气所动,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本来我还担心承恩侯被蒙骗,现在看承恩侯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也对,承恩侯自幼纵横沙场,什么阴谋诡计看不穿呢?”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萧炎冷冷打断他。 德君便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道,“你的那位妻主庄参事和你兄长大盛皇后之间的关系,可非同一般。” “万安郡王曾经无意撞见过她和皇后在茶楼里面私会,言语间两人情谊甚笃,说若不是皇命难违怕牵连众人,定要隐姓埋名远走天涯做一对平凡美满的妻夫,再不牵绊京中繁琐。情义切切,叫人动容。万安郡王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结果一查,竟然——”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就是不知他们是暗通款曲,还是承恩侯你答应了的。” 尽管早有准备,但听见这话从德君口中冒出萧炎还是感觉心口又被结结实实捅了一刀,甚至生了一股强烈的怨愤之情,老天爷如此憎恶他么,一夜之间,让他接连被人戳破真相,他以为的幸福都是假象,他以为的妻夫之情全是笑话。 我反倒成了那个棒打苦命鸳鸯的恶人了?沾沾自喜,自以为找到了白首之人,还不知道被人怎么可怜笑话! 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到这时候反而心里镇定的厉害,也麻木的厉害。 “德君你说我便会信么?我妻主待我体贴,我兄长品性高洁,干不出这种龌龊下流的恶心事!”他向里间帷幕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那个人在听着,不禁唇角冷笑,带了一丝残忍。 他就是要说给他听,龌龊下流,无耻之极!光是让他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承恩侯,你一向面对的都是战场上直来直往的刀光剑影,不懂人心诡变,我劝你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德君不以为然,缓缓道,“还有一句,就是情深不能自已,便是你兄长你妻主再恪守礼数,但情到深处人哪里还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呢?即便他们永生不见,每日朝夕相对,承恩侯会不会想,你妻主看到的到底是你还是你兄长蒋牧白呢?” “够了!”萧炎听不下去,握紧了拳头,火气腾腾喝住了他。 德君哂笑,“看来被我说中了,你嘴上不信,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不是么。” 该死的!萧炎盯着德君只觉得生平未见过如此令人憎恶的人,但可悲的是他的话语确如魔音一般在他耳边回荡,让他发疯一般想从过往那一幕幕相处中找出蛛丝马迹,十三那温情的眼神,落在的究竟是自己身上还是蒋牧白? “不过——”德君话锋一转,“我也是能体谅庄参事和皇后的。” “承恩侯须知皇宫虽则富丽堂皇尊贵无比,但对男子来说却是个孤苦冷寂的地方,皇后虽然圣恩隆重,但是后宫那么多翩翩君子,又怎么敌得过呢?陛下虽然风姿伟越,但在知冷知热上到底比不上庄参事体贴,她是个文人,和皇后又情趣相投,若没有身份负累,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萧炎冷笑,“德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不过是从自身经历来说罢了,我也曾和爱人别离,自然知道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叫人缠绵悱恻,不过索性我心底那人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就放下了。”德君一摊手,无所谓道,“就不知道生离之人能否放的下。” “德君说这话不怕我说给陛下听?”萧炎收敛起面上情绪讥讽道,“你身为后宫之人,张口闭口情情爱爱,还是对着废太女,倒真坦荡。” “我相信承恩侯至情至性之人,不会如此。”德君随意道。 “说了这么多,德君不辞辛苦过来想要什么?” “我们合作如何?我和蒋牧白成相持之势,承恩侯若助我,我自有办法让庄参事对你死心塌地。” “德君莫不是得了癔病?”萧炎声音古怪,“你父亲和我父亲势同水火,我助你?” “我明白了。”德君大方点头,站起身似乎就要走了,“只希望承恩侯看在我送信的情面上将来手下留情。” 眼看着德君马上就要出门,萧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站住!” “承恩侯有事?” “当时对我妻主下手的人是你?”萧炎不紧不慢问到。 德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她对你无心无情,承恩侯难道心里还记挂她?她现在就在大牢之中,承恩侯不伸手的话她不也只剩一条死路么?” 赘妻 第61节 “那也轮不到你插手。”萧炎的声音凛冽如金戈相碰,“这是我妻主和我之间的家事,我把话放在这里,就算要她性命也只有我有资格了结,不相干的人最好放聪明点。” “承恩侯对夫人情深义重,我佩服不已。”德君并未被他身上的戾气摄住,手随意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轻抚下面的流苏,说到,“我只是有些替承恩侯担忧承恩侯你最后能换来些什么,皇后他风姿绝世又心志坚韧,势必权势愈盛,倘若日后陛下有个万一,连最后一丝牵制都没有,承恩侯以为你——还能保得住妻主么?” “论权势论情谊,你凭什么和他相提并论?”德君的声音渐渐冰凉,暗藏讥讽,“不过只要蒋牧白可怜你,求得兄弟同侍也算美事一桩” 萧炎赤红着眼睛盯着德君的背影,只要他伸伸手,墙上的长剑近在咫尺,随时可以让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永远消失。但他如铁铸成的塑像一般僵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德君隐没在门后消失不见,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恰似踩在他的心头,不紧不慢。萧炎猛然动作,电光火石之间那柄吹毛短发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蒋牧白的颈边,只要他再往前一步,立时便是血溅五步。 “蒋牧白——”萧炎牙关紧咬,这三个字似乎灌注了无数情绪。 蒋牧白神色未变,似乎被刀剑顶着的不是自己一般,他抬手握住剑刃缓缓向边上挪开,血霎时顺着冰冷的剑身滴落。 “萧炎,我不欠你分毫,和贞安相识定情在前的——是我。”他一字一顿道。 ...... “公子,那萧炎似乎软硬不吃呀,他和皇后是兄弟,肯定不会帮答应和我们合作的。”回到宫里,贴身侍从一边伺候德君梳洗一边轻声道。 “傻瓜。”德君轻笑调侃了一声,“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为何还要去一趟?”小侍不解,“直接禀告给陛下不好么?” “一下子就让陛下知道了多没意思,血呀,得一滴一滴的流。” 德君望着镜子中的人影,多么动人的面庞呵,可周遭包围的尽是黑暗,被掩埋在无限的孤寂中。 他既舍弃了所有,就是要让蒋牧白陪他一起,一点点被毁灭。 “你以为蒋牧白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德君边说话边随手摆弄着妆盒里的一根金簪,那是君位的男子才有资格佩戴的,华丽贵重非常,但和皇后的规制还是差了许多。 “陛下最喜欢他?”小侍试探道,见德君笑而不语又猜,“那是荣郡王势力显赫?” “都有。”德君把簪子抛回妆盒,“我一直在想他凭的到底是什么,我日日想月月想,终于叫我看明白了,他凭的一是他的权谋之术,二是承恩侯。” “承恩侯?” “承恩侯萧炎才是他未来最大的依仗。”德君道,“荣郡王势大,但毕竟老了,可是萧炎不一样,他少年天才战功赫赫,手里握着的是几十万大军,说句难听的想要大盛变天也不是不可能,更难得的是他还没有野心。蒋牧白是个极有抱负之人,可无论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萧炎这个兄弟相帮,他都是做梦。” “所以公子才和他说那些话!”小侍恍然大悟,激动道,“让他们兄弟反目!也是,哥哥背着自己和妻主勾搭,我要是承恩侯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他自言自语到。 “我在萧炎心里种下一根刺,这根刺能不能长成毒獠就不知道了,但日后对着蒋牧白,他必定会怀疑,若是让蒋牧白得了权势,真不会夺了他妻主走么?蒋牧白可是在先帝身边长大的,先帝强夺别人妻子的事情,也不过是十年前。” “对了,公子,刚刚显国公府和家里都来信了。”小侍小心翼翼道。 “说的什么?” “问为什么会让承恩侯被换了出来,主子听说里面有公子的手笔,十分恼怒,叫公子马上给他个解释。” 德君的声音低不可闻,“解释?他把我当货物一般贩售皇家的时候......当给我的报酬了。” 小侍铺了床,伺候德君上床休息,见自家主子面色平静忍不住问,“承恩侯最后会出面救人么?” “谁知道呢?”德君声音婉转,却饱含苦涩,“情长情短,半分不由人。” 小侍不敢多言,默默端着烛台准备退下。 突然听到床帐中德君的声音,“吩咐下去,该给显国公府透透气了。” ☆、第一百零二回 已经是深夜了,双林捧着解酒汤站在门外小心探听着里面的动静,为难的看了一眼传风,“怎么办,里面也没个声,要进去么?公子这样喝下去也不是个事。” 传风面色纠结,“这个事——还是让公子自己呆着吧。”他深深叹口气。 他们在门外听得不那么分明,但就那几个隐约传入耳朵的片段也足够他们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了,便是世上最爱作弄看客的戏班子也也演不出这样巧合的戏来。 萧炎的面前已经空了好几个酒坛,但离奇的是他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倦怠,大脑反而愈加的清明,那些话语反反复复一个字不差地在他脑子里徘徊,一遍比一遍清晰。 “贞安和我是在平城相逢的,那时候她还是书院的学生,那是个下雨天,我的马惊了她,捡东西的时候我把她的札记误带走了,之后便不可收拾,我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女子,对所有人都是温和的,涉猎广泛,思路不拘一格,也从未见过哪个人如此趣味相投,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写到我心坎里一般……” “……那时候我也从未设想过和她在一起,这于我而言太过奢侈,但冥冥注定,我和她又遇上了——” “所以你们背着我偷情?”萧炎的声音提高了许多,那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尖锐。 “偷情?”蒋牧白古怪一笑,似是自嘲又像在嘲笑萧炎,他身子向前一步,“知道么,阿炎?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你接了贞安进京却迟迟懒得搭理她,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订婚而已,一纸婚书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而她——”说到这里他情绪有些激动,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他克制片刻,才冷淡道,“只是把我当做你罢了。” “什么意思?” “那日我和你一起去小院,你有事先行,她看见了我,以为我才是她的未婚夫。” 原来如此呵!萧炎冷笑,想起初时在军营里的鸿雁传书,想起被他慎之又慎珍藏起来的那一行字—— “自平城之会,慕君久矣,辗转反侧,忧思难忘。” 全是狗屁!慕的是别人,思的也根本不是自己,结果呢,自己还像个傻子似的当个宝贝藏起来!呵,自作多情! 又一个酒杯爆裂在墙根处,门外的传风等人脖子忍不住瑟缩一下。 萧炎爬起身,踉跄了几步,跌撞着走到书桌边,翻出那一纸朴素无华的白笺,字字含情不是么?狠狠揉捏一番,顿时整洁平滑的素笺纸变得褶皱落魄,看着手里揉成一团的信纸,萧炎又觉得有些无趣,自己这样是做给谁看呢? 手上用力,抛进了香炉,火光闪现,又渐渐熄灭,萧炎盯着升起的青烟有些出神,当时在洞房里发现自己换了她的心上人,肯定特别难过吧。 一个是天下公子之首,一个是马上匹夫,不知她是会多么煎熬。 “……阿炎,你不必这副表情,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嫉妒你,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我向往的女子。” “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么?”萧炎怒吼,“只要一句话,当时即便只有你一句话,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更不会——更不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咬牙道,“落入如此可悲可笑的境地!” 蒋牧白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很久才似从遥远地方传来一般飘渺响起,“阿炎,你永远不明白我有多么羡慕你,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承恩侯,身后有几十万大军,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在沙场上赢来,或许许多人笑话你,但更多人畏惧你,他们畏惧你的力量。而我——”蒋牧白低笑,“只有把我这张脸卖给女人。” “小时候,我最看不起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子,后来才明白过来,我除了这一条路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你不辞辛苦大半夜跑过来说这些恶心话,是纸包不住火要兜不住了么?”萧炎恶意地问,“不然这样把我一直骗下去岂不更有意思?” “最近时局诡异,我觉得有人要下手,所以提前——”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我一个人回边城,倒还自在。” “阿炎,她和你成婚这么久,你扪心自问她对你如何?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或许都是装出来的。” 蒋牧白胸膛剧烈起伏两下,“都是天意弄人,贞安何辜?那日在殿堂之上,我瞧得分明,她心中之人已是你了,你为何放不下!你且想一想,她要真出事了,不会悔恨么?” 我就是放不下!萧炎心里大喊,他一想到过去种种温馨或许都只是十三出于责任,他以为的那些情谊也许只是敷衍,甚至她可能会恨自己让她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自己心底相信的那些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才不会救那个骗子,如果有人要问他就大大方方告诉全世界,这个三心二意虚伪的女人自己不要了!既然骗他,那就让他把她毁灭好了! “骗子……”萧炎靠在桌角,低声喃喃,“全是骗子。” 城东,显国公府。 “母亲,庆王爷那边传话来了么?还有德君那里呢?”显国公世女低声问到。 老国公显然十分烦躁,脸上的皱纹比起前几日又深了许多,“庆王爷发誓说她之前并不之情,不知道为何德君会突然松了口让萧炎脱险,鸿嘉——哼!鸿嘉那个老匹夫,眼见出事了,躲起头来不敢见我。连儿子都管教不好,怪不得一辈子被荣郡王压得死死的,活该!” 因为说得太激动,她猛然咳了一阵,好半天才缓过来,“你说德君到底在想什么,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内外一齐发力,必把那萧炎困死么?他还信誓旦旦说陛下那里就交给他,结果呢!萧炎现在正在外面逍遥自在!连放虎归山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世女的脸色也不大好,说到,“母亲,事到如今不能再等了,德君那里看来也是靠不住的,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什么办法?” “女儿这阵子派了许多人手出去,虽然损失不少,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找到了一个大把柄,能让荣郡王一脉上下俱灭。” 显国公呼吸不由急促,屏息问到,“什么?” …… 不过七八日,一出新戏在京城上流人家的戏班子间流行开来。 说的是一个水性杨花善于伪装的恶毒男子,在一家两个姐妹中间斡旋,把姐妹二人都迷得神魂颠倒,本来他是要嫁给姐姐当宗夫的,结果姐姐死了,他立马琵琶别抱嫁给了妹妹,仍旧当上了家主夫。 他野心勃勃,性情狠辣,掌权之后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甚至和自己弟妹偷情,又一次家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撞破了□□,便给毒打卖到了乡下。那老仆不忍主人被蒙蔽,历尽千辛万苦沿路乞讨回乡,又过了重重磨难不提,这才终于见到了主人面,一五一十诉说主夫罪行,那妹妹听罢反应过来,查明真相将那男子逐出家门,送交官府,大快人心。 这出戏唱词文采斐然,剧情又曲折离奇,很是受人欢迎。 听戏的人谁也不是傻子,略一想大家就明白过来这戏里那个男子指的是当今皇后。 ☆、第一百零三回 就在前天我许了一个新年愿望,在2017年之前把这个坑给填平了,然而到现在还剩一天我仍然。。。 另我的新文《落榜生》改名《村姑是学霸》,顿时满满的狗血感就有了对不对哈哈 文案: 苏艳,是b县城理科班的种子选手 苏砚,是魔都快餐店带着口罩的服务员 人生以意想不到的转弯滑稽着苏艳的前二十一年 饭勺落了,汤溅了,衣裳花了,苏艳爆发了—— 竖了根中指,她骄傲放纵 揣着张假证,她脸皮贼厚 欢迎捧场~ ☆、第一百零四回 一道黑色的身影窜进宫殿深处,等在小榻上的蒋牧白迫不及待就站起了身问到。 “怎么样,人可平安?” “属下去的时候王爷已经在那里正要动手,被人拦了下来,显国公世女和刑部尚书也去了。”下属简明扼要汇报道。 “她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 赘妻 第62节 蒋牧白终于松口气,“辛苦你了,先回吧,小心些。”他轻轻挥了挥手。 黑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安静,行了个礼消失在房檐之后。 蒋牧白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休息,察觉到风波渐渐有浩大之势,蒋牧白知道这件事捂不住几天了,他的父王他明白,绝不会容许贞安活下来的,所以这几日每天夜里他都只能派出最心腹的护卫在昭狱守着。 万幸,终于拦下来了,蒋牧白突然甚至有些感谢显国公世女,他知道这一遭之后父王没办法再对贞安下手了。 “小北。”蒋牧白轻轻唤了一声。 “公子,什么事么?” “阿炎那里仍没有回消息么?” “二公子不见我们的人。”小北低声说。 蒋牧白陷入沉默,良久,他缓缓道,“下去吧。” 蒋牧白知道这是萧炎在用行动证明那一晚他所说的回报并不是虚言,他会看着十三被毁灭,不会伸手。 过了约莫一刻钟,蒋牧白才再次唤了小北进去,交给他一封装好的信。蒋牧白的一只手放在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那信封,昏惑黯淡的烛火照映下,他眼中浓黑的情绪似乎能够满溢出来,透着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个交给阿炎。”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不容置喙。 望着小北远去的方向,蒋牧白身后的手拳头已然攥得紧绷,缠绕着的白色纱布上竟透出一丝血红。 那天清晨,经历过刀剑的洗礼,这封信躺在了萧炎的桌上。 萧炎并没有伸手碰它,只让它原样呆在那里。 他厉声质问传风,“我不是说过那边来的一律不准收么?” 这两日他没有干别的,把十三的房间所有角落包括老鼠洞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他并没有找到多少十三和蒋牧白相识的痕迹,只在她妆盒最底下的夹层里翻出了一对碧玉耳钉,但如此也就够让他看清楚了。 他幼年时候见过那对耳钉,是蒋牧白母亲送给荣郡王,荣郡王又在蒋牧白生辰时候给他的。 这对耳钉玉质上乘,颜色碧绿,绿得几乎刺痛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邪火冒出,毫不犹豫就狠狠把它们掷在了地上,但玉质坚硬,除了在地板上发出几声咕噜声响,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该死的情比金坚!那一刻萧炎除了怒火以外,有一丝委屈,缠绕在他心头勒的他发疼。连耳钉都收了,他算什么?一个阿罗不够,又一个蒋牧白,他萧炎到底在她心里还剩下多少分量? “公子,大公子是铁了心一定要把这封信送给你,我们不收死士就硬闯,连命都不要的架势,都见血了,我们也实在不敢硬拦。”传风小声道,“公子真的不看看么,万一真的是紧要的事情。” 萧炎忍不住讥道,“他自己不方便,想哄我去救人,我如此傻么?费心费力让他们继续快活?” “小的以为夫人不是那样的人,都过去了,夫人心里只有公子,我们底下人都看的清楚。”传风忍不住劝道,在他看来,夫人性子温和对公子又体贴,便是和大公子有些牵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要真放弃了夫人,公子再找一个女子也不一定就能比得上夫人对公子好,光是家里一干二净没有长辈压制这一点就再难找到第二个了,况且——他看的出来公子是真的爱慕夫人。 是以,他真心实意劝说道,“公子,还是看一眼吧,你心里就真的能放下夫人么?若如此,那日又为何出手救下夫人呢?” 他记得分明,收到荣郡王往昭狱去的消息,公子当即就亲自跟了过去,紧要关头又是怎样毫不犹豫便出手打下了那瓶□□。 这哪里是放得下的样子,传风心里叹息,若夫人真有个万一,恐公子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这个坎。 萧炎闻言却立刻激动道,“谁放不下了!”说完似乎自己也察觉反应过度,尴尬之余,又深恨自己事到临头和那无能男子一样,竟不能干脆利落地了断。 传风忍着没让自己露出痕迹让公子尴尬,不动声色道,“公子,那要是夫人真的被皇上怪罪,我们也不理么,砍头还好,若是皇上气急要来个五马分尸、凌迟之类,岂不是后悔也迟了?” 他故意认真道,“如果公子真的决定做个了断,我们自然都听公子的,只是夫人毕竟也和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待我们也好,眼睁睁看着夫人被刀割火烧实在也做不到,不如公子允我潜入昭狱,给夫人个痛快了断,也算对得住她,不知这样可好?” 萧炎被噎住,忍不住就想像出十三被绑在木桩上受刑的样子,鲜血淋漓,这个画面光是想一想竟就让他心痛不已。 “公子不想亲自听夫人的解释么?”看见萧炎沉默不语,传风诚恳道,“公子,还是先把夫人救出来再说吧,到时候你如何惩戒如何消气都来得及。” 萧炎不吭声,既没答应也没反对。 救,到底意难平,觉得自己窝囊,不救,这个选项于他似乎带着可预见的残忍。 不论如何,到底得让她好好吃点苦头,认清楚紧要关头谁才会帮她——萧炎告诉自己——这回绝对不会再心软了。 …… 在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后,风声终于遮遮掩掩地被传到了女帝耳中。 几个御史上书言明此事,陈情让女帝查明此事,皇后清誉事关国体不能轻忽云云。 女帝是震怒的,这几份折子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抽在她脸上一般。 “混账!这妖言是谁传的!”她砸碎了一盏瓷杯,正正好爆裂在大内总管的脚边,唬得他一哆嗦。 大内总管心底暗暗叫苦,他身为皇帝亲信,相当于女帝的眼睛耳朵,可这种给皇帝脑袋上戴绿帽的事情他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锥子便一直没有吭声,谁想到事情真的闹了出来,真要追究起来自己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他恨不能把自己缩成角落里的花瓶摆设,战战兢兢道,“这出戏最初是飞燕班的先唱出来的,说是个卖字的书生卖给他们的戏,曲和词都写的好,没想太多就买了,那个书生已经找到了,上月末酒后失足掉河里死了,那班主也查了,却是不知情。” “死了?不知情?”女帝闻言更怒,“编排天家的戏在京城吹吹打打一个多月,京兆尹是死的么!还有你,合着全京城都在看笑话,就朕一个人是聋子瞎子!要你何用!” “陛下息怒。”总管忙慌跪下来,头埋得更低了些。 女帝又砸了一个洗笔,好半晌才冷冷的说到,“皇后真的像戏文所说是个水性杨花不贞不洁的么,真的会背叛朕么?”她似乎也没指望着跪着的人能回答,自言自语道,“弟媳妇?就是大牢里关着的那个了?” “毕竟是传言,当不得真。”总管小心翼翼道。 “我记得似乎是姓庄,一个芝麻小官。”女帝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果断道,“她谋害郡王,斩立决。”真不真的,既然损害了天子威仪,就容不得她活下去。 听出女帝语气里的森冷杀意,大内总管硬着头皮劝道,“那毕竟是承恩侯的妻主,承恩侯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朕还怕了承恩侯不成!”女帝大怒,看着底下缩成一团却仍固执跪着不动的属下,理智渐渐压制住几分火气,她不得不承认总管是对的,如今的局势下,她的确不能绕过萧炎杀了他妻主,她还要仰仗那几十万大军。 “你起吧。”她硬邦邦道。 心知自己的罪过算是暂时揭过不提了,大内总管真心实意谢了恩起身,替自己主子排忧解难开,“陛下,臣以为这桩事做不得真,皇后一向守礼自持,万万不会如此,都是小人妖言惑众而已,压一压也就过去了,若真的下手惩戒,反倒惹人猜疑。” 女帝当然知道蒋牧白孤傲,当年她哪怕牵一牵他的手都忐忑不已生怕他心生厌恶,但正因如此,她决计无法容忍蒋牧白竟对着别的女子倾心的可能,还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远不如自己的赘妻。 “都被人写上折子了,朕还能装不知道么?”女帝咬牙切齿道,“这些贼子!”此刻她恨可能让她带了绿帽的十三,但更恨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的人。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小皇女要紧。”总管连忙道,女帝的肚子已经有了架势,这一番怒火实在叫人看着胆战心惊,“等事情查清楚了,皇后自然能清誉得证。” 听到皇女,女帝一惊,不由收敛怒气,摸了摸肚子,细细感受了下,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才松了口气,“是了,你说的对,朕的小公主才是头等大事。” 她坐回到椅子上,沉声道,“他们既然敢说,这件事当然得查,还要正大光明的查,记住,皇后必须是清白的。”女帝语气森冷,意味不言自明。 哪怕蒋牧白真的有什么,也必须干干净净的去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眸光微闪。其实她也不很敢肯定孩子到底是蒋牧白还是德君的,但在这两个人中她挑选了蒋牧白当皇女的父亲,目前她还并没有想要更换人选。 这时候,小黄门突然进来传话道,“陛下,德君求见。” 女帝不耐道,“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想了想仍是压着火气召见他。 “陛下。”德君款款行礼。 “你有何事?” 德君窥了眼女帝,脸色阴沉,显然已是不悦到了极致。 看来这女人对蒋牧白果然痴情,心下不知正如何恼火吧,德君心底嗤笑。 “我听到了一些传闻,事关皇后。”德君似是极为小心一般一字一字揣摩着往外蹦,“皇后是后宫之首,我——” “德君,这不是你的事。”女帝出言打断他,极为不满,甚至有些怪罪他不识时务。 德君略垂下头,“是我逾越了,但——虽然平素对皇后的圣宠心有艳羡,但皇后公正清明,素有声望,治下后宫太平,实在是不愿相信那些污言秽语,若皇后有失,对后宫诸人都不是好事,便斗胆建言,我有一策,可验证皇后清白。” 虽然打定主意要保住蒋牧白的体面,但女帝显然对蒋牧白是否背叛她十分在意,当即就问到,“什么办法?” 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吐了吐信子。 “陛下把那庄维桢带来,在皇后面前狠狠鞭打她,若皇后真的对她有君子之思,神情自然会露出痕迹。”他知道女帝一定会听进自己的话的。 果然,女帝貌似不悦,“办法虽好却有些过了,德君,下不为例。”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能趁机折磨一下这个让自己丢丑的女子自然是乐意之至,诚然,她不敢要萧炎妻主的命,但打她几鞭子,萧炎还真能为此如何? 德君顺水推舟认罪,“是我考虑不周。” …… 贞安果然还是被盯上了,蒋牧白心下一沉。他刚刚收到消息,女帝身边的人往昭狱去提十三了,也就半个时辰,十三就会被带到女帝面前。 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又放开,再次问到,“二公子那里还没回话么?消息给他送去了么?” 阿北摇摇头,“还未,刚刚又去了。” “要告诉他贞安马上被带到皇帝面前了。”蒋牧白忍不住嘱咐到。 “知道的,公子。”阿北安抚道,“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更漏一直滴着,小半个时辰后,没等来萧炎的回信,倒等到了女帝的召见。 小黄门的声音如催命符,“皇后殿下,陛下还在等您呢。” 闭闭眼,蒋牧白似是下定决心般,眼里的犹疑消散,猛然起身,如将要踏上战场的将军,他沉声道,“替我更衣。” 阿北焦虑,低声劝道,“公子,冷静。” 蒋牧白绽出一个完美的温雅笑容,“放心吧,我知道的。” 与此同时,萧炎盯着桌上那个未被打开的白色信封仍在僵持,他的官服已经换好,侍从也已整队,但他仍旧站在屋内没有动弹,心里天人交战。 传风凑到他身边,半跪着低声道,“公子,大公子那里传这么多道信过来,怕是很急了,再不动身就迟了。” “传风,你说我应该出面去救她么?”萧炎的声音似是很迷茫,像个孩子一般带着一股无依无靠的味道,“若她嫌我多事呢?也许,她早就不想看见我了,宁愿为蒋狐狸去死呢?” 他没说出口,他更害怕的是万一见了十三之后她仍继续骗他,他该怎么办,那时候真的连最后一丝让自己相信她的借口都没有了。怎么办?和离么?还是把她杀了?潜意识里,想到这两个可能,萧炎都不太愿意面对。 “公子,这一次夫人分明是为了你才主动进那昭狱的呀,你忘了么。”传风宽慰道,“夫人肯定在等您。” 是了,萧炎眼睛一亮,他怎么忽略这一点了,十三为了自己可是连性命都不顾了。似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萧炎抓起了剑吩咐道,“动身吧。” 却见双林捧着鸽子匆匆跑过来,“宫里消息来了。” 这回却并不是蒋牧白那边的信,而是萧炎自己埋在宫里的眼线,收到蒋牧白的信之后萧炎就下令宫里的暗桩都盯紧了。 萧炎三两下打开纸条,一眼扫过之后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而后被怒气掩盖,他转身把剑重重抛在桌上,讥讽道,“自有人救她,何必我去操心!”那消息没说别的,就说皇后已经往女帝那边去了。 “这——”传风接过纸条,咽下未尽之语,“是。” 走出没几步,传风听到萧炎紧绷的声音。 “让他们再盯紧些。”他又补充道,“有情况马上报。” 等传风双林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萧炎才重重倒在了软榻之上,他头脑放空,眼睛直愣愣但盯着顶上雕刻的花纹,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手放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指缝间溢出两道几不可见的浅浅泪光。 他深恨如此软弱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他应该做的,是骑马冲进皇宫,告诉所有人那女子他不要了,而不是像个傻瓜似的躲在这里。 可是,凭什么是自己!凭什么自己就成了这最大号的傻瓜!她既入了承恩侯府的门,就必须对自己一心一意。就是真变心了,也得藏好了乖乖当个好妻主,生是他萧炎的人,死了也得跟他躺一个棺材。沾了自己便宜还想拍拍屁股走人?门都没有! 赘妻 第63节 …… 承乾殿前的空地上,十三无比哀叹自己的命运,恨不能立马晕过去,但这落在身上的鞭子极有技巧,显然是个老手,角度刁钻狠辣,却又不伤及根本,一鞭子下去,结结实实听到衣衫皮肉开裂的声音,等她神智模糊的时候,一瓢冷水又把她拉回来继续受着。 她不知道皇帝发的什么疯,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拉过来挨鞭子,要杀便杀,也好过这种活生生的折磨。 十三前世看过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有些变态越听见别人惨叫越兴奋,是以狠狠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眼前渐渐的也只剩下血红色了。 死皇帝,生个儿子没□□!翻来倒去的,十三在心底咒骂着女帝,再没有力气想别的,也害怕稍一分心自己就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偶尔的,她脑海里也会闪过萧炎的影子,顺便一起骂了。 “你之前和皇后的首尾陛下已经知道了,还不快快快交代。”她感觉到有人揪起她的衣领,在她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阴测测说到,“硬扛着也是死路一条,何必多吃苦头,内廷的鞭子可不是谁都能受的,刚才是给你留了面子,你再不交代可就不像刚刚那样温柔了,一鞭子下去,啧啧,白花花的肉立马裂开,肉沫子都能被带出来。” 十三想玩一把黑色幽默,对他讥笑一声,而后潇洒地说一句“看过谍战片么?看过刑侦片么?扯什么虎皮?”如此拙劣的诱供,经历那么多烂片洗礼的她怎么可能上当。 当然,这只是她的幻想,她的嘴唇已经白的可怕,热量似乎在流失,双唇微微翕动,她声音虽小却无比清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能被骗了!千万不能被骗了!她一遍遍努力说服自己,一旦露出痕迹,她身后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她想守住的那些所有美好的东西,就再也不会有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孤单的世界得来的,谁也不能夺走! 问话的人似是对她的不配合有些恼怒,又是一片血花飞起,十三觉得仿佛能看见一片白光,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连疼痛的变远了。冷汗和碎发糊住了她的眼睛,一片血色之中,她似乎看见蒋牧白翩然走近的身影。 没想到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会是蒋牧白,她无意识地胡乱想着,快要死了,饱饱美男眼福也不错。她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唇角抽动了一下而已,已是半死的人了。 蒋牧白远远就看见了那个被绑住的身影,已经被鲜血涂满,周围很静,鞭子的声音似乎能传到很远,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尖而后死死勒紧,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见十三似乎在朝他笑,又似乎仅仅是他的错觉,他的心跳得很快,几要把他震得五脏俱裂,但他仅是看了十三几眼就继续走开了,连脚步都分毫未乱。 隐藏自己一向是他的长项,但第一次这样艰难,叫人承受不住。 “陛下。”蒋牧白规矩地行礼问安,感受到了女帝有如实质一般刻在他身上的窥探目光。 “皇后可知我找你何事?”女帝慢悠悠问到,不放过蒋牧白脸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 来了!蒋牧白大脑飞快的运转,他仔细揣摩着一个被诬蔑的正直清白的皇后应有的反应,这容不得半点差错。 深吸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女帝,声音直接又冷硬,“知道!想不知道也难!” “那皇后觉得她该打么?” “陛下乃天子,我乃是皇后,陛下居然会以为我是如此自甘下贱的人,不过是几个有心之人的捕风捉影,陛下也就信了。”蒋牧白似是灰心丧气,冷冷道,“陛下若是厌弃我直说便是,牧白岂是那等不识眼色的,自然不会碍着陛下,又何必摆出这样的姿态?” “庄参事是阿炎的妻主,说不定腹中已有后嗣,但我虽心疼弟弟,却也不敢拦陛下,落到那些小人眼中,又是一桩证据。陛下要打便打吧,阿炎要怪罪我拿性命赔给阿炎就是,也省的陛下再见着我面心烦!”蒋牧白不客气道,身上的清冷疏离之气也越发明显。 见他动怒,女帝反而松了口气,若他半丝反应也没有好像没事人一般,她才更要怀疑。 许皇后真是全然无辜的?想至此,女帝语气不由有些松动,“皇后说哪去了,朕只是问一问,并没有旁的意思。”她补充道,“朕——总是信你的。” “信我?”蒋牧白却好似不买账,“陛下引我前来看着场面,敢说没有一份试探我的心思?” 被戳破底牌,女帝讪讪,也有些恼了,却见蒋牧白眼眶微红,声音变得悲愤起来,“当初初相识之时陛下是如何同我说的,难道全然忘了么?枉我像个傻瓜,以为陛下会一直爱我信我,纵使陛下纳了这么多美人,我也从未闹过妒过,因为我以为陛下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我,却不曾想记得昔日誓言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说女子薄幸,君王恩短,我到今日才不得不信。”声音似是无限悲凉。 女帝也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那时候第一次得了佳人垂怜,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是多么难以忘怀,又听他提起后宫诸位男子,有些理亏,又有些得意,原来皇后一贯大度,心里也不是不在乎的。 “为了那莫须有的罪状,陛下连最后一份体面都不愿为你夫君留下了么?”蒋牧白背过头去,似乎是想遮掩落寞的面色一般,“大庭广众之下,陛下鞭打了阿炎的妻主,明日宫中又会如何议论我呢?” “朕并没有这个意思。”女帝道,她也不敢真继续打下去弄出人命来,遂顺梯子下来道,“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暂且饶了她,其实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毕竟她还背着万安郡王的性命。” 蒋牧白不吭声,似乎满腹不平。 “好了,你还为她和朕倔上了么?”女帝不悦道。 “我哪里是因为她生气,我气的是陛下。”蒋牧白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小腹,“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陛下误会我也就罢了,难道忘了腹中的孩儿么?陛下和小公主何等尊贵,那血光污秽冲撞了该怎么办?陛下总要替这大盛万民想一想,也——替我想一想。” 听他提起小公主,目光诚挚不似作伪,满满的似乎都是对这个孩子的期待,女帝心头不由软乎了几分,伸手摸了摸肚子,“朕无事。” 蒋牧白上前一步,掏出帕子给女帝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阵清香飘过。 他的手掌轻轻放上圆滚滚高挺的肚子,似含有百般柔情,“可牧白在乎,这是我们的小公主。” 这个男人,已然全身心都折服于自己了吧,女帝有些陶醉地想,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了,而是自己的男人。 不一会,十三被绑着带到了御前,她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是被人拎着过来的,脚边滴落点点血痕。 蒋牧白皱皱眉,别过头道,“叫个御医给她看看,再传话给承恩侯府,派个侍女来照顾她。”说完,他望女帝一眼,余怒未消,“不知这样安排陛下觉得可妥当,若是不妥,我也不干这惹人嫌的事情还被陛下猜疑。” 皇后似乎很是委屈不平,其中愤愤之意不像装的,莫非真的是全然无辜的?女帝虽没有全信,但也没办法继续怀疑好不容易露出些微妙情绪的爱人,索性气也出够了,便只一声令下让把十三提溜回去。 十三又躺回到了昭狱的稻草铺上,不同的是这回换了个稍微透气不那么潮湿的地方。 太医很快来了,她感觉到有人动作轻柔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揭下,抹上微凉的药膏,药膏触碰到伤口先是火辣辣的疼,熬过去之后就有一种很舒爽的被滋润被抚慰的感觉。 被派进昭狱的是铃兰,她看着昏死过去的夫人眼泪忍不住就淌下来,手伸了几次抹了又抹,还是止不住红红的眼睛。 “我家夫人不会有事吧?”她忍不住又一次追问旁边的医官。 “伤情虽重,但好在未伤及到经脉根本,熬过这两日不发热就不会有事,再加上姑娘你带来的这霰霞散,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呀,当是无事的。”医官道,“只是这伤口——难免会留下些伤痕,恐难消掉。” 铃兰没说什么,如此伤势,她只求先保住命就好。 不过一月时光,再见夫人就成了这幅模样,哪里有先前那个温润书生的影子?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 夜里,她替十三换好药,又熬了内服的汤药,用小勺子一点点从齿缝间喂给十三。最坏的情形还是发生了,十三发起了低热,铃兰不敢怠慢,一宿的没合眼。 突然,她听见十三嘴中露出几丝轻吟。 她凑近了听却是十三在唤萧炎,又带了丝委屈的抱怨,“疼——” 铃兰顿时就忍不住心疼起来,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公子,分明是上心的,不然也不会巴巴让自己带了药过来,可为什么偏偏不出面护着夫人,她就不信公子出手那皇帝还敢这样对待夫人。 两人吵架别扭,屋子里和妻主斗斗气也就罢了,怎就真的这么狠心呢? 十三在梦里呆的也不安生,她先是发现自己回家了,又到了那个有软软大床,摆着甜美点心的舒适的家里。 还有萧炎,他看起来憔悴极了,极尽温柔体贴地迎接自己,她忍不住就娇声抱怨了两下,“疼死了,你都不来救我。”她控诉道,“我一直在等你,那鞭子抽下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出现在我面前,可你一直没来!我等了好久好久,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还疼么?”萧炎轻轻抱住她,一边喃喃一边亲了亲她的额头。 “疼——”她忍不住轻哼,向他展示着自己的伤口。 却突然画面陡然一转,萧炎变了神色,冷漠又高不可攀,好像从未认识过她的陌生人一般,他重重把她一推,她就坐到了冰冷的地上。 她不可置信抬头望他,萧炎突然变得很高很高,像拔地而起的石塔,把她衬托的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为什么?”她不解地大声追问。 “哼。”萧炎的面色是讥讽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是喜欢蒋牧白么,还有脸见我么?” “我不要你了,愿意进承恩侯府的女人多的是,你哪里比得过别人?”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打雷一般把她震得肝胆俱裂,“你这女人,快快消失,我不想再见到你,兄长也不想再见到你,没有你我们兄弟和美不知道有多好!” “不是的,听我解释——”她急忙忙喊道,“不是这样的,我心里喜欢的是你!” “你以为我会信么?虚情假意的女人!”萧炎神色冷漠,话语毫不留情,“你被砍头也好,被凌迟也好,我是不会救你的!” 不知道从哪来的鞭子又抽到了她的身上,“不要!疼!”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萧炎却似看不见一般,她拼命的打滚,却怎么也躲不开落下的黑黝黝的鞭子。 抱着头,她看见萧炎走远了,旁边还有穿着皇后吉服的蒋牧白,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神情高贵,施施然也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十三最终从梦魇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中午,她困难的扭过头,看见眼睛底下两个鸡蛋大乌青的铃兰,心底触动,声音有些哽咽,“铃兰——是你啊,我以为我要死了。” “夫人说什么话呢。”铃兰强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会有事的。” 迟疑片刻,十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到,“夫君呢?他来过么?” 铃兰面色有些尴尬,“公子这两日很忙,不过一直挂念着夫人,才会让我送了最好的霰霞散进来,这可是难得的好药,整个承恩侯府也只有这一瓶呢。” 见铃兰如此神情,十三了然,定然是萧炎不愿意见自己。她垂眸敛去眼中的失望,轻轻应了一声,“嗯。” 到底萧炎还是生气了,气到自己差点死了也不愿意理自己。十三说不清心里更多的是失落委屈还是愧疚惶恐,也许委屈更多些吧,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是那样期待有一个闪耀的红色的影子可以把自己从炼狱里拉出。 “铃兰,你没有想问我的么?”十三猜测,自己和蒋牧白的往事怕已经是半公开的一桩议论了。 “奴婢没什么要问的。”铃兰急急道,而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你还喜欢大公子么?” 没等十三回答,她又忙不迭自言自语接上话,“喜欢大公子也是正常的,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哪个女人不喜欢呢?我也是女人,最能体谅夫人你了,公子有时候脾气确实硬了一点……” 十三忍不住笑了,“问的也是你,答的也是你,叫我还说什么呢?”她拉长了声调故意道,“你说得对,我们女人有三五知己没人最正常不过了。” “可千万别让公子知道是我说的。”铃兰摸摸鼻子,小心道,“那夫人,你到底喜欢谁呀。” 十三悠悠地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 很久,铃兰才等到了答案,“那个脾气又坏又小气的。”她心中暗喜,这下回去禀告公子,公子应该会气顺了吧。 “我晕过去的时候有什么动静么?”十三问。 铃兰老老实实答道,“本来今天说是要审你的,好像陛下胎象又出了点问题,人全都守在那里了。” “又有问题?”十三随口道。 铃兰说的不错,女帝寝宫殿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医,蒋牧白坐镇带着后宫一干男子等在帐外,几位重臣在偏殿等消息,他们本来是过来一起听女帝提审十三的,为皇后的清白做个见证,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蒋牧白不紧不慢喝着茶,一个医官上前来回报病情,“殿下,陛下她的胎气已经稳住了,小皇女无碍,调养几日便当无事,只是——”她面色变得极为难。 “大人有话尽管明言。”蒋牧白示意道。 医官重重叹口气,“哎,只是陛下怀胎以来几次波折,药也吃了不少,却怎么也不稳固,恐怕拖不到足月份了,为了龙体和小公主考虑,下个月月末提前生产才好。” 蒋牧白深思,“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 “若足月份呢?” “不足五分。” “是否会对小公主的身体有妨碍?” “殿下放心,臣会小心拿捏。” 当即,蒋牧白拍板道,“如此,你先回去准备吧,我同陛下去说。” 说罢,他起身去偏殿,见了几位重臣波澜不惊道,“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陛下已经无碍,只需静养,至于提审一事,暂且往后放一放。” 一位官员窥了窥显国公的面色,质问道,“恕臣无礼,陛下龙体究竟如何,莫不是夸大其词?毕竟今日打算的这件事就是和殿下有关,眼下殿下说散就散是否不太合适?” 蒋牧白扫了他一眼,略浮起一个不屑笑意,“陛下就在内殿,不如刘大人亲自去拜见陛下问问陛下,能不能起身打理可好?想来陛下是不会怪罪你的。”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敢去拉女帝起来,见蒋牧白软硬不吃讨不到什么便宜,打了几句机锋就走了。 荣郡王一行是另外一拨,他带头道,“也罢,既然陛下龙体欠安,我们便先回吧。”临走前,他向蒋牧白投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蒋牧白只作没看见。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德君施施然走过来。 “算上这一次,陛下应该是第二次动胎气了吧,也不知道会不会损害小公主的身体。” “陛下是天子,定然会无恙。”蒋牧白淡淡说到。 “我很好奇你就不心疼么?为了那个女人,连亲身骨肉都不怜惜?”德君讽笑,“该说你痴情还是绝情。” 赘妻 第64节 “德君又胡言乱语了。”蒋牧白平静道,再没看他,离了开去。 走到殿外,他把手帕交到阿北手里,“处理了。” 这里是台阶的最高处,往下望去,整个皇宫尽在眼底,似乎是匍匐在脚下的巨兽,往外看,能看见层叠的屋檐,那是天子之都的子民们。 他很快就找到了承恩侯府的方向,他目光凝视着那一处,久久未曾动摇。 这是最后能拖延的时间了,你会来么,会来吧…… 承恩侯府,萧炎坐在灯下,面前是从宫里传来的纸条,不过三十余个字,却记下了十三一天的状况,高热不醒几个字尤为刺眼。 但这几个字终究还是不够详细的,萧炎又低声问到,“她可还好?” 传风觑了眼萧炎的面色,答道,“铃兰那边说夫人伤势很重,好歹熬过了,性命至少能保住。另外——”他飞快地抬了一下头,压低了声音,“铃兰说夫人昏迷的时候一直唤着公子的名字。” 萧炎一怔,发了会呆,盯着烛光半晌才出声道,“传风,你说画本子里那种忘忧散真的会有么?”如果有的话该多好,他就给十三灌下去,什么阿罗什么蒋牧白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就好了,那样自己也就不必惴惴了。 传风不明所以,“大概是没有的吧。” “哎——”传风罕见的听见了自家主子的叹息声。 过了五六天,女帝终于身体好转,要亲自审一审这桩案子。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大庭广众审出皇后的私情的,不过是堵一堵众人的口罢了。她想好了,届时那庄维桢肯定是不承认的,她就势罚一罚她,宣布皇后清白无辜,顺便把万安郡王那桩官司了解了,萧炎若要保她就留条命,萧炎要是没表示索性杀了干净,看着就心烦。 十三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此刻跪在冰凉的大殿上恨不能对着皇帝骂娘,她垂下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强忍着不让情绪泄露出来。 她扫了殿上一圈,大部分都是她不认识的人,荣郡王没有来,显然是不管的意思,又找了一圈,依旧没有那个期盼的身影,忍不住有些难过起来。 “庄维桢,你可知罪?” 十三想了一会才道,“罪臣知道,是为万安郡王的案子。” 女帝朝身边人使了个脸色,立刻有人跳出来冲她大声道,“今日唤你过来,为的是另一桩罪,有人告你蔑视天威,亵渎皇后清誉,你可认罪?” 十三立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冤枉!”她首先就喊冤,着急忙慌解释到,“殿下是夫君的哥哥,往日也就家宴见过,并不熟悉,怎么会有这等血口喷人的,陛下明鉴啊,这都是子虚乌有要泼脏水给殿下,罪臣何德何能怎么会敢肖想殿下!还望陛下彻查!罪臣愿以性命起誓,若曾有一丝一毫愈矩的念头,永世不得超生!求陛下明察!” 本就是临场做戏,若发誓有用天底下坏人不都死绝了,是以她毫无心里负担,声情并茂那叫令人动容。 蒋牧白坐在上首不动声色看着十三表演,心底有些快活笑意,他未曾想过十三演起来倒这么逼真可爱,但听到十三发那段誓,饶是知道是假话,也不由一寸寸疼痛开,他已经和十三今生无望了,但亲耳听见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阿炎,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还给你的,你若再不来,我真的反悔了怎么办? 听到十三这一番陈情,女帝满意,还算乖觉识时务,正打算金口盖棺定论说十三和蒋牧白毫无干系,现在的流言全是恶意中伤,突然显国公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有一证据,可证明庄参事一直在撒谎。” 场上所有人都是一惊,盯着显国公手里那张纸看。 女帝气得肝疼,这是诚心要打自己的脸呐,却也只有咬牙让显国公交上来,内侍打开,是一篇文章,最后还摁了鲜红指印。 “这是什么?”女帝咬牙问。 显国公怎么不知道惹了女帝不满,但现在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硬闯了,想至此,她稳了稳声音,说到:“庄参事昔年有一至交好友名为袁成佩,庄参事所有事情她都略知一二,袁成佩虽然读书不行但自幼受的是圣人教诲,眼睁睁看着朋友行差踏错而不听规劝,心知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祸乱国本朝纲,心中愤愤,无可奈何之下便自陈庄参事的罪状投到我这里让我上传天听,她写得很清楚,庄参事对皇后早有不臣之心,两人私交甚密,皇后进宫前甚至经常外出独处。” 这话一落,大殿立刻炸开了锅,细细嗡嗡的议论声止也止不住,要说之前还只是猜测,带着一些政治阴谋的色彩,现在可就是实打实的桃色八卦了,身边人都站出来指正了,这回看来是有好戏看了。 从听到袁成佩的名字起,十三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片空白,先不说袁成佩对自己和蒋牧白的事情并不知道多少,她和柳放是同自己一齐长大的挚友,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 她无措的地抬起头,蒋牧白仍旧端正的坐在那里,皇后冠冕上的珠光把他神情笼罩在一片朦胧里看不分明。 她听见女帝带着雷霆之怒吩咐宣袁成佩上殿。 十三伸长了脖子盯着殿门口,她无比的期望这只是显国公的一个把戏而已,根本就没有袁成佩等在门口。但她注定落入失望中,进来的人分明是袁成佩无疑。 袁成佩瘦了许多,虽然头发衣裳都是整齐,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然的死气,她低着头没有看十三。 十三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感受到了十三的注视,他的脸垂得更低了,向另一侧又偏了一些。 “底下跪的可是袁成佩?”女帝问,“你是庄维桢的好友?” “是,我们一同长大。”袁成佩的声音细小。 “你要揭发庄维桢的不臣之举?” 袁成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沉默着的脑袋缓缓抬起,往十三这边看来,十三看见他的眼中分明是浓厚的羞愧和自责。 他的唇微动,“对不起,贞安,原谅我。” 不好!十三心头惊恐闪过,袁成佩眼里分明存了死意。 似乎只是一瞬间,他起身,重重撞向殿边的柱子,骨肉崩裂的钝响,血飞溅在了大殿上。 “梦一!”十三慌了,顾不得许多,慌忙起身跌跌撞撞跑去,抱住袁成佩往下滑的身子。 “梦一!梦一!你别睡,求你坚持下来,大夫马上就来!”她半抱住袁成佩的身子,无措的拍打着他的脸,拼命向挽留住他渐渐闭合的眼睛。 “贞安,对不起,对不起……”袁成佩的眼里有泪水滚落下来,“我没办法,对不起……” 话音未断,呼吸声消失了。 十三手上沾满的都是袁成佩的血,她呆愣楞看着袁成佩可怖的伤口,她想不明白,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局,每个人都是棋子,袁成佩就是那个在将军时挥刀自刎的小兵。 有眼尖的大臣发现袁成佩的手里攥着什么,“手里有东西!好像是一封信!” 小黄门手忙脚乱掰开袁成佩的手,把里面的东西送到女帝面前,又急忙忙把尸体从十三手里拖走,打扫清洗,大殿很快就恢复了原来模样,除了淡淡漂浮的血的味道,似乎刚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政治中心的旋涡,就是这样一头可怕的怪兽么?莫名的,十三竟然想到了前世那句话,“和恶龙缠斗许久,自身亦变成恶龙。”她抬头望向蒋牧白。 那一边,随侍还在念那封信,“……非出自本心,实乃受显国公母女性命相胁迫,皇后与庄参事俱都是无辜清白之人……为拉拢德君,独揽前朝后宫……自知无颜苟活,忍辱负重,唯愿揭奸佞小人于殿前耳。” 显国公母女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惨败,瘫软在地,这信精准又狠辣,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假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大殿里各式各样的议论沸沸扬扬,十三却好似抽离开了这喧闹地方,心里一阵阵发紧,冷的冰凉,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之前温热的血迹似乎还在散发着余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蒋牧白。 蒋牧白目光微敛,轻轻避开了。 你还是察觉到了么,贞安? 梦一不可能写得出这样的文章,背后到底有多少是你的影子? 注定等不到回应,十三扭过头。 这一场骚乱很快就过去了,那封信里面不仅有这次的事情,还有之前显国公府许多阴私罪状,女帝看了气得肚子发痛,当即下令把显国公母女下入大牢,抄没显国公府,德君也被卷入其中,被禁足宫中听候发落。 这起案子如一个巨大的闹剧,由万安郡王之死开始,愈演愈烈,加入了各班人马,新添了后宫私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一只来势汹汹的巨大怪兽,似乎能把所有当在路上的人撕裂,然而最后关头却仓促滑稽就收了场,一开始被当做饵料的十三依旧站在这里,许多意想不到的鲜血却成了养料。 只剩下十三没有发落了,女帝正要下旨,一个迟到的红色身影势不可挡站在了她的面前。 “夫君,我想回家,带我回去好么?”十三喃喃道。 “好。”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陛下。”萧炎向女帝一拱手,露出灿烂的白牙,“臣这妻主不知轻重冒犯了陛下,容臣带回去管教可好?” ☆、第105章 尾声 啦啦啦~看到这一章的亲们,这本书到这里就结束了,突然有点舍不得,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留名的没留名的小天使们,这个故事没有你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如今总算可以给十三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虽然和我最开始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但最后,在我心中十三的故事就应该是这样的,总体来说我自己这次还是比较满意。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下一个坑我们继续相伴~ ps:欢迎提前包养我的新坑《村姑是学霸》,已经挖好了坑在摩拳擦掌等大家了 又ps:没关注我专栏的小伙伴何不收藏一个呢:)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