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遗梦》 三君遇雨(其一) 三君山,位于云国的中心,乃玄真教的道场所在,本朝皇室奉玄真教为国教,故此山香火不断,香客不绝,每年八月更是要举办盛大的香会,浩浩荡荡,其势之大,无可匹者。 三君山南北绵延近二十公里,古树名花,不可尽数,山深处森林郁郁,遮天蔽日。但这玄真教虽为国教,却十分神秘,除特殊时节,普通香客只可在山门拜祭,决然不知内中风景。 这日午后,山中忽降大雨,氤氲闭日,狂风呼啸。一片迷蒙之中,却有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从古道上疾疾而下,她周身笼罩着一层小小的光圈,竟可隔绝漫天雨水不沾衣裳。然而这光圈越来越小,似乎勉力维持。待行到山腰一处草亭处,她一转身躲了进去。 “唉,学艺不精真是害死人!这防身咒才一会儿就不行了。”她气得双颊绯红,心中有事,急的在原地团团转。 “这位姑娘可要急着去什么地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什么人?”她猛然回头,这里已经是三君山深处,平时除了本教子弟,少有人来。目之所见是一个着青布麻衣的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年岁,极为清俊,额间缚着一条白色的带子。 “晚生来自不归洲,正要去琼华峰拜谒玄戒上师。”那人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少女的手臂,已有血色渗透出了银白色的衣袖。 “师父的客人?哎呀,可是师父今日不在山中啊,你得等他数日了。”那少女不疑有它,“我急着有事,不和你说了。”她闭上双眼,正准备凝神再集一波灵力,追踪某物的痕迹。 “姑娘可是在寻一凶兽?”男子打断了她的神识。 “你怎么知道?”少女瞪大圆圆的双眼,惊讶地盯着他。对面的人缓缓摘下额间的缚带,额头上赫然出现一个奇怪的黑色符纹。 “这个记号?你是……那个……,师父好像和我说过,额……”她平时功课一向不上心,贯会游手好闲,连这种众所周知的事都迷迷糊糊。男子却似乎惊讶地眨了眨眼,“我是青印族的人,我们族天生对凶兽有特殊的感知力,常有族人在云国以抓捕凶兽为生。” “哦哦,久仰久仰!那太好了,我……”少女似乎很是纠结,但最后一跺脚,开口道:“公子,我叫林元儿,是玄戒上师的弟子,今天我闯了大祸了,我趁师父不在,偷偷去后山看师父养的灵兽,不知怎么的发现有一头白虎凶兽,它竟然会说话,我……我被它蛊惑了,把它放了出来,现在找不到它了,师父回来肯定要打死我了! ”她急得快掉眼泪了,擦了擦眼角,巴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你既然是那个族的人,你能不能帮我探探它的踪迹呀?” “林姑娘,我愿意帮你,其实我刚才已经感觉到那只白虎的踪迹,但我族人只有感知灵兽的天赋,那白虎已然成凶,我恐怕没有可以镇压带回的武力。”男子微微皱眉。 “这个,我自有办法!”林陌儿一脸无畏,她虽然学艺不精,但脑子还不算太笨,在追下山前悄悄偷了师父的一件法宝,唤作镇灵剑,毕竟白虎还算不上是大凶兽,只要她在师父回山前把两者都带回去,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林陌儿心念纷杂,却似乎挺有底气。 “好,林姑娘,那白虎已往东边去了,我们这就去吧。对了,晚生昼无寒,唤我无寒即可。”青衣男子甚至不用运气入神,就轻易判断出了方向。 “好啊好啊,昼无寒哥哥,你可太厉害了!我们快追。”雨势渐小,林陌儿也顾不上挡雨了,拔腿往东跑去,边跑边回头:“别叫我林姑娘啦,师父和师兄师姐都叫我元元,你也这么叫吧!” 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一处洞穴入口,这洞穴被一株千年松树遮挡,若非昼无寒指引,元元断然不得其门。“在这儿。”昼无寒轻声示意。他们悄悄摸入洞内,这个洞内部竟十分深,越走越宽,别有洞天。忽然,昼无寒停下脚步,元元顺着他的目 光望去,那白虎果然正趴伏在洞穴一角,似乎已经力竭,在休息恢复中。 “好!找到你了!你这坏老虎,刚才胆敢哄骗我,无意中除了你的封印!”元元居然一下就跳了出去,留下昼无寒茫然地留在原地,心道,这玄真教崇尚武学,难道这姑娘虽然小小年纪,可已颇有实力? 白虎瞳孔一缩,猛然起身,待看清来人是元元,却收敛了凶气,似有不屑般,出人意料地,一个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洞穴中:“小姑娘,又是你,我不伤你性命,你走吧。”这声音来自白虎,但其实是以兽灵直接与人沟通,将白虎所想直达人的神思之中。 “哼,好大的口气,让你见识见识本道长的厉害!”元元被小瞧了,十分恼怒,从身后拿出镇灵剑,这剑其实不是寻常宝剑,而是一个小小的桃木剑,元元将它握在手心,口中喃喃念道:“上有日星,下有河岳,此灵无德,镇魂!” 随着咒文的声音,这小小桃木剑发出莹紫色的光,无外力而飘了起来,随即在空中猛然对准白虎,急急向其刺去。“师父的法宝果然有用,我元元也有这么威风的一天,哈哈……”她心中窃喜,暗暗得意。 岂料白虎的金色双瞳只凝神一视,那木剑忽地一滞,直直落到了地上。“不要再扰我了,”又传来兽灵之声,带着愠意,“这么多年,玄真还是毫无长进。” 三君遇雨(其二) “你这老虎,说什么呢?我玄真百年,厉害的人多的是!只是不来对付你罢了,如果太清师尊来了,叁百里外你就被师尊的灵压压倒了。”元元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 “太清?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贱人,真是笑话,哈哈哈哈哈——!”白虎居然狂笑起来,状若疯癫。 “不许你侮辱师尊!” 元元自小拜入玄真教,太清师尊乃琼虚峰最高尊师,亦被本朝皇室奉为天师,从小元元就是听着他的神通故事长大的,自是尊敬倍加。于是一跃而起,拔剑向白虎刺去。 这白虎似乎听到太清的名字就怒不可遏,双目血红,后足一蹬,向面前的白衣少女扑去。只闻一声风啸,元元已被它扑倒,这么近的距离,只看到它的一双血红眼睛,她忽然感觉一种前未有过的恐惧,白虎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利爪正要迎面劈下,元元心惊神裂,无意识地尖叫起来:“啊——!” 在这一刹那,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裂空而来,挟裹着极为强劲的灵力,一下钉在凶兽的额间,它陡然翻身,被击飞到洞壁上,随即反弹到地上,额头赫然被盯入一把银白色的利剑。还未待它反应过来,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电般掠过,直扑到它身上,手握利剑,突然发力,猛地向下插去。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白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野兽周身忽然迸发极强的金色光芒,那身影似乎被强光所灼,一跃离开白虎,落到元元身边。 “师姐!”元元一个鲤鱼打滚,跳起来迎向那人。这是一个身材纤细的成年女子,长发高束,神色凌厉,眉眼极为美艳但又有一种凛然不可冒犯之势。看她刚才打斗的动作,步步杀招,令人心惊。 她看向元元,眉间怒气颇盛:“元元!你不要命了?!” “师姐~,你不是来了嘛,我没事,没事啊。”元元自知理亏,但来人看起来与她颇为亲近,她神情中掩藏不住的高兴。 来者把视线移回白虎,那笼罩兽身的光芒愈发耀眼,将洞穴照的宛若白昼。瞬间,那金色光芒中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身形为虎,首尾似龙,周身皮肤如金如玉,更有一对羽翼伸展开来。这是……?女子和元元皆愣在原地。 “貔貅。传说中的神兽。它被人施了幻形术,伪装成了一只白虎。”昼无寒一直躲在角落,这时才从背后走了出来,神色难以言喻,看来对他的族群而言,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神兽。 “怎么会这样?这白虎之前明明周身凶煞之气,所以才被封印了呀。”元元慌张得看向师姐。“它还在流血,喘息急促,似乎力有不竭。”女子虽面露震惊之色,但言语不见慌乱。 貔貅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叁人,每一步都如沉石落地,轰轰作响,它金色的瞳孔一直盯着杀伤它的女子,渐渐地,从睁圆的双目中流出鲜血,仿佛淌下两行血泪。“师姐,你怎么了?”元元感觉身旁的人周身颤抖,难道是被貔貅的灵压所震慑?“没事,我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 一个青衣的身影拦在他们之前,“我族有通灵之术,让我来试试。”昼无寒快速结了一个印,虚空中浮现一个和他额间符咒一样的印记,照向貔貅。刹那间,那貔貅停住了脚步,视线转向昼无寒。一人一兽,神情几度变幻。 突然,貔貅前肢跪地,倒在了地上,血开始从口中喷涌而出,它挣扎着想起身,但几番努力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俯首躺下。“这只貔貅即将寿尽。”昼无寒回过头,神色异常地平淡,和他刚才与貔貅通灵时截然不同。 “是我杀了它吗?”黑衣女子开口道。 “就算你不动手,它也已经快不行了。” 黑衣女子仿佛被什么所驱使,缓缓走上前去,这灵兽给她的感觉如此奇异,像是一个沉重的梦,似曾相识但无迹可寻。 “师姐,小心!”元元想把她拉回来,但被昼无寒拦住了,“没事了,它伤害不了你师姐的。”元元的眼中,那貔貅静静地等待师姐走到它跟前,忽然用力抬起头,但只是把头靠向师姐的肩头,轻轻地蹭了蹭,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闭上了双眼,气息断绝。 静默了一会儿,黑衣女子恢复了神识般,开口道:“元元,此事过于蹊跷,你先不要声张,我在回程路上已遇到玄戒师父,待和他禀告后再论。”她又走向昼无寒,扫了他一眼,道:“能和貔貅通灵,先生想必也非等闲之辈,既然来了叁君山,不如留宿一叙。” 昼无寒笑了笑,眼角展开一个温柔的弧度,“恭敬不如从命。” 黑衣女子说完回望了一眼貔貅的尸身,神兽之形,来自莽荒,寿尽即形消,在一片光芒中坚硬的兽体倏忽化尘,渐渐消散,她无由地心口一痛,再望无用,转首向洞口走去,留下一句催促:“元元,跟上,天色已晚。” “来啦!”元元也恢复了活泼的表情,拉了拉昼无寒的衣袖,道:“看什么哪,我师姐是不是特别厉害?哈哈哈哈……” “嗯,十分厉害,不知你师姐如何称呼?” “师姐呢,小时候是我师父下山时从外面带回来的,她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师父就只取了名字,因为那天是满月,就叫‘月寻’。” “你师父取这个名,是想让她寻回什么呢?”元元正要答话,昼无寒却已向前走去,原来是喃喃自语。 叁人走出洞穴,已是黄昏时分,山中雾气渐浓,一轮夕阳坠在天际,日光残照将山林全部染成一片猩红。一白一黑一青,叁道身影,急急向琼华峰顶的宫殿赶去,倏忽已隐入云雾深处。 净乐夜语 待三人登至琼华峰净乐宫时,已过酉时。玄真教在三君山大大小小宫殿众多,但有三宫最为知名,分别是琼华峰的净乐宫,琼虚峰的紫霄宫,与主峰琼京峰的天渊宫。 天渊宫是本代尊师太清上师的居所,并有众高位上师坐镇,故地位超然,规模庞大,巍峨不可直视,寻常弟子极少出入天渊宫。紫霄宫的主事上师素来高傲,又喜奢华,故紫霄宫也是多轮修造,绵延不绝,气势十分恢弘。 净乐宫则相对简朴得多,红墙绿瓦,云蒸霞蔚,似入仙境但又可闻得一丝烟火气。刚入宫门,守夜的小弟子便上前告知,玄戒师父已经回来了,正在主殿等候。元元一吐舌头,忐忑不安地东张西望。 “既已犯了事,躲也是躲不掉的,走吧。”月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兀自向前走去。“唉,这已经是这个月我第三次犯事了,师姐,你可要帮我啊,我真不行了,后山积雪池的石板都快被我跪平了。”元元扯了扯她的衣袖,垂头丧气的样子。 昼无寒也跟在两人身后,拾级而上,向主殿走去。 “元元!你真是没法没天了!教不了你了,赶紧收拾包袱滚下山去!”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把元元吓得个趔趄。这玄戒真人看上去年近五十,身材浑圆,身后挂了一串葫芦,手中一把大拂尘,正坐在主殿正中吹鼻子瞪眼。元元一阵心惊,师父每次拿这么大的拂尘,必是为了揍人,顿时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昼无寒不禁唇角微弯,这玄戒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玄真教强人辈出,但坊间提到净乐宫的玄戒,却往往哂然一笑,虽是三大宫殿之一的主事上师,但都说他修为不精,道法不灵,只有浑身装扮最为讲究,常闹出些乌龙事,也不知是怎么当上主事上师,又有传言说是当年名声鼎盛的紫尘元君多有扶持,才谋得此位,但紫尘元君已仙逝多年,无法考据了。 “师父,弟子另有要事相告。”月寻上前,拦住了玄戒的怒火。 “等会再说,为师必要先揍这丫头一顿!”玄戒拎起拂尘便要下手,元元如脱兔般一扭,躲到了昼无寒身后,“师父!等会等会,有客人!” “玄戒上师,晚生昼无寒,从不归洲来,久闻上师风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昼无寒作揖道,玄戒听了这话,喜色溢于言表:“好说好说,今日惩戒弟子,让你见笑了,哈哈哈哈。” “滚去后山跪着!”他顺势发落了元元,刻意理了理衣饰,又转身回到主座坐下,开口道:“月寻,你刚才有何事要说?” 元元得了圣旨般,已经一溜烟跑个没影了,殿中只余三人。月寻看了看昼无寒,向玄戒使了个眼色。“哦,这位公子,那个……今天天色已晚,你先歇下吧,门口有守夜弟子,让他们带你去客房。”昼无寒心领神会,作揖退出。 待殿中只剩月寻和玄戒两人,月寻轻声问道:“师父,你后山为何会镇有一只白虎?” “白虎?”玄戒摸摸脑袋,“你说哪只白虎,白虎这种灵兽常见的很,收个一只两只不是很寻常么?” “不寻常,元元放跑的那只白虎,被高人施了极强的幻形术,至死才现真身,其真身是貔貅神兽。” “貔貅?!怎么会?那神兽现在在哪?” “师父,我已说了,至死才现真身。” “死了?这……这,为师实在不知啊。”玄戒站起身,一把拂尘被他挥得刷刷作响,“月寻,你知道的,为师贯爱豢养各类灵兽,这为祸人间的凶兽也收有不少,咱们净乐宫地方宽敞,其他宫的人也爱来占地方养东西,我真是记不得、数不清……” 月寻无奈地垂头,她看到玄戒,就仿佛看到了元元以后的样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思忖片刻,她抬起头,双眸灼灼,道:“师父,我与那貔貅有过一战,有许多疑点,此事诡异,我们向天渊殿禀告时,我想隐去幻形术之事,只道我和元元路遇凶化的貔貅即可,您意下如何?” “啊……,这样也好,也好。万一天渊查下来,问我这白虎之事,我也说不清,那可就麻烦了。”玄戒深觉其然,缓缓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刚才那个年轻人,你们和他一道上山,难道他也瞧见了?” “是的,师父,他来自不归渊,而且通灵之术了得,这事我还要再深入查探,所以把他带上山了。” “不归渊?他来自不归渊?”刚才玄戒光顾着生气,看来根本不记得昼无寒说了什么。 “唉,师父!”月寻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是那个族的人。您啊,怎么和元元一样?” “胡说!怎么能把我和元元那丫头相提并论?”玄戒赌气似的,猛地拍了一下身上的葫芦,那葫芦哐哐作响,里面想必全是酒。 两人又私语了一番,月寻便准备离去了,身形已转,忽然又被玄戒唤了回来,“对了对了,为师差点都忘了,七日过后就是今年的斗法大会,天渊宫已经把参会的弟子名录传来了,月寻,你可是有机会晋升‘玄’境啊!”他笑的眉毛高扬,“我玄戒终于也有弟子要入‘玄’境了,时来运转,时来运转是也!” 月寻忍不住莞尔,她虽然神色总是凛然孤傲,但偶尔笑起来却十分好看,仿若春水微波,轻轻柔柔。 “师父,弟子会尽力的。我先告退了,您啊,少喝点酒,这几日皇室的人也快要过来监办中秋法会之事了,您可得留神。” 说完她转身迈出正殿,身后所背的两把剑交叉并立,在夜色中隐隐流转莹光,一者绯红,一者幽碧。但她并未回起居殿,而是抄了小路,悄悄飘向后山。 无 有 玄 积雪池虽名带“雪”,其实也并不终日落雪,只是此处地势偏寒,每年冬雪化得特别晚,往往山中百花已开,此处仍是积雪难融,故得此名。大多时候,这里只是一潭幽幽静水,池旁立有诸多白玉灵兽雕像。月轮高悬,玉石微光,这番美景元元却无心欣赏,这地方她从小便熟悉,每次犯了错,师父便发落她到这儿跪着,从她七岁上山,已经十年了,如果满池雕像真有灵的话,也该认得她了。 但她也不十分无聊,跪下没多久,一只胖胖的白毛长尾雀儿就摇摇摆摆地走到她身边,“肥啾,你来啦!”元元一乐,掏出随身携带的谷粒,边喂边和这白团子般的雀儿玩耍起来。那鸟雀蓬松雪白,只身后的尾羽呈黑色,又夹杂着几缕红毛,一对小眼珠儿如同黑宝石,煞是可爱。 正玩得开心,面前平静如镜的湖面忽然一裂,一粒石子落水,水花四溅,打湿了小鸟的羽毛,被唤作“肥啾”的鸟儿抖了抖羽毛,气鼓鼓地绕到了元元身后。元元抬头望去,一轮圆月之下,月寻正坐在池旁的高高岩石上,低头望向她,手中还抛接着一块小石子。 “师姐,你也来啦!”元元仰面憨憨一笑,“你不要捉弄肥啾,今天要不是她引你来寻我,我这条小命可交代了。” “它引什么了,是满山雀灵引了你的方向。”月寻换了个盘腿的姿势,一手斜斜支着脸颊,“都多少年了,我就没见它飞过,除了能吃,一无是处。” “你不要这么说它,那也是它帮我呼唤的雀灵,对吧?啾啾。”肥啾躲在元元身后,听到这话,得意地探出脑袋,朝高处的月寻不满地“啾”了一声。 “师姐,你回去吧,别管我了,再过几日就是三年一度的法斗大会,你要好好休息。”元元摸了摸肥啾的小脑袋,面有一丝担忧。 “我心中有数。师父说你今年也要参加“无”境的选拔,你准备得如何了。” 玄真弟子所奉教义,一生要追求三重境界,分别名为“无”、“有”与“玄”。按经书所言:“天地之始,无欲无情,是‘无’;孕育万物,有欲有情,是‘有’;因无而见天地,因有而观万物,天地本一体,有无本一物,此合二为一的妙境,是‘玄’”。这道法的理念,曲高和寡,反而是为呼应道法而流传下来的武斗三境选拔,雅俗共赏,越来越被发扬光大。 这选拔每三年举办一次,亦称法斗大会,乃是中秋香会的盛事之一。此外,本朝皇室每次均会派出皇亲国戚与一众官员参会。一则玄真教与当今云国皇室渊源颇深,据传玄真开山祖师元华真人与开国皇帝乃知交好友,三百年前举义兴事之时亦功不可没;二则玄真教中常有高人出入宫廷,甚至拜官高位,法斗盛会也是朝中选拔人才的一大契机。 月寻六年前通过了“无”境之斗,又于三年前在“有”境的法斗中一鸣惊人,今年正是要参加“玄”境之争。此三境,每升一级,所遇对手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在“玄”境获胜的弟子,可直升天渊殿,成为太清门下亲传弟子,几十年间也不过寥寥数人。 也有特例可不通过法斗选拔直接晋升,如完成重要的教内任务,或是在外立下大功之类,但这些机会往往都会指派给天渊、紫霄两殿,并由护法上师亲自带领,净乐一殿的弟子几乎没有这种机会。 元元思绪被拉了回来,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抽签时运气好些……说不定……哈哈。” “你总是这般不上心,咒术、剑术,没一个过关,只有防身术修得还有些可取之处。”月寻扔了手中石子,飘然落下,隔着湖面伫立在元元对面,“也不知为何,独独对防身术有些毅力。” “我娘亲从小叮嘱我修道为防身嘛,师姐,你说我只会这个,怎么在法斗中获胜呢?” “我以水代剑,你来挡我,看看你这些时日精进如何?”月寻也不待她回音,双手手腕交叉、两指朝上,双唇翕动,轻念咒文,结了一个御水印。玄真所修习法术,以咒文、法印和自身灵力带动天地万物之间的灵气,御水使火,挥沙走石,世间万物皆可为己所用。印成水动,湖中静水陡然沸腾,卷起数个水柱向元元袭去。 元元忙定了定心神,师父说了,所有施法必须先凝神静气、神思清明,她双眸凝视空中,手中快速变幻了几个法印,沉声念道:“上玄坤仪,慰我身形,东君结璘,天神隐名,金光速现,覆护吾身!”随着少女轻灵的声音落下,她身前的夜色虚空中瞬间蔓延开金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几度纠缠,最后绕成一扇金色的门。 月寻的水柱撞击在门影上,激出巨大的水花。 元元手中印结不松,皱眉使力,水柱被挡在门外不得近身。“不错”,月寻微微一笑,双手平展,缓缓调动体内奔涌的灵脉,陡然发力,只听“哎呀”一声,一道激流冲破了元元的防护,她瞬间疾退,堪堪躲过当头水浪。 月寻收势,足尖点水,横跨湖面,移身到元元面前,扶住了元元倒退的身形,边开口道:“有所长进,再加一招,或许可以顺利过关。” 一阵打闹,已到后半夜,琼华峰云深雾重,两人又被打湿了外袍,顿觉体寒,于是也顾不得元元还在受罚,双双离开了积雪池。 行至起居殿外侧,是一条狭长的坡道,正要从侧门进殿,月寻忽然感觉异样,心神电转,往回看了一眼,余光中一个黑影身形缥缈,如鬼魅般快速闪入坡道另一侧的宫殿。 “师姐,怎么了?我们快进去吧,别被师父发现了。”元元已困意上头,懒懒地问道。 “没事,走吧。”月寻抬了抬眼皮,推门而入,没有再回头。 云中来客 天光乍白,旭日东升,从琼京峰天渊殿的金顶上反射出万千金光,流泻而下,昼无寒坐在榻上,遥望窗外远方的金顶圣影,神色淡淡。中秋香会将近,拜山的百姓从各地蜂拥而来,山下已是人潮拥挤,但玄真三大宫殿不接待香客留宿,净乐此时仍是十分清静空幽。 “昼公子在看什么?”一个清冷声音响起,月寻不知何时来了,斜坐在另一侧的窗棂之上,她着了一身白衣短装,褪去初见时的煞气,平添一分轻灵。 “天渊殿之金顶果然光辉万丈,名不虚传。”昼无寒起身,他其实醒得很早,身上早已穿戴得当,“月寻可是有事找我?” “你我二人昨日方才初见,这叫法过于亲近了吧。” “好,月寻道长。”昼无寒也并不恼。 “昨晚你去哪了?”月寻翻身而下,双眸锐利,直视着他。 “并未去哪。我初次来到玄真,十分景仰,四处走走罢了。”昼无寒走近她,语气仍是淡淡的。 月寻却面露不快,她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这个青衣男子不甚喜欢,他身上裹挟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但又莫名地让自己觉得有一丝熟稔,这种隐隐约约、不甚清明的感觉让她说不出的恼怒。 他为何这么巧遇上元元?来到玄真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定要查个明白。一阵血气上涌,月寻忽感周身发热,又来了,这阵子总是这般灵脉翻涌,阴晴不定。她微微一晃,又快速稳住了身形。 “哼,既然莫公子不想说,我也不强求。香会盛事将近,请你近日不要四处乱走了。“留下一句话,她推开客房门扇,径自走出。 急行在青石坡道上,月寻思绪混杂,昨日看到的那个身影肯定是昼无寒,他身法了得,在自己之上,而且心机颇深,得让元元提防他才是。 还有一事,今日一早便和师父候在天渊殿禀告貔貅之事,司掌玄真日常事务的三位护法上师态度严肃,但却似乎不甚讶异,只例行公事地安排了玄机处去调查。 昨日和貔貅接触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是为何?种种迷惑,盘旋在她脑海中。但眼下最麻烦的是自己的灵脉日益不安,法斗大会即将召开,万一届时发作可大为不妙! 月寻钻进后山幽僻之处,调养脉息,直至黄昏时分,灵脉才恢复平静。夕光余照,群鸟归林,往日看这幅景象,总觉万分宁静、世事安好,可今日心中却惶惶不安,是否该和师父商量此事? 她心念转动,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师父昨日神采飞扬的样子,世人都说净乐宫主事上师天资贫乏,少有天赋卓绝之人愿投身净乐门下修习,自有记忆起,净乐门下弟子就总受其他高门弟子奚落,师父虽然法术修为不如他人,待所有弟子却是极尽所能,自己怎么忍心让他担忧和失望? 意识渐渐有了决断,月寻不再犹豫,暗暗期许此事也许只是一时异状,过几日便消停了。回到宫殿之时,却听到阵阵喧闹声,从放生池边传来。本不甚在意,却听到仿佛是元元的声音:“不和你们说了,无寒公子,我们走!”于是调转方向,向喧声之处走去,待她到那儿,却不见了元元的身影,只有三两弟子还在原地争执。 “小空师弟,怎么了?你们和元元争执了?”月寻逮住一个光头的小弟子道。 那光头弟子一看是月寻,正好寻个人倾诉,气鼓鼓地道:“月寻师姐,元元和那青印族的男子混在一起,我们劝诫了她几句,她竟和我们置气!青印族祖上造反作乱,被流放到不归洲,她堂而皇之和那族的人走在一起,这几日皇室的人又要来了,她这也太不懂事了!” “原来为了这个,你们散了吧,元元那边由我去说。”月寻心下明了,驱散了几名小弟子。 几处寻找,不见元元的身影,月儿初上,洒下一层淡淡的朦胧银光,她在高处藏经殿尽头的石柱前看到了昼无寒。他一人独立,俯视着整座净乐宫殿。 “元元呢?”月寻来到他身后。 “开饭了,元元自然是去吃饭了。”昼无寒并未回头。 “昼公子为何故意把额头的缚带解开,如果不是你有意如此,其他弟子不会知晓。”月寻喃喃。 “不为何,我为何不能解开?那些小道士这么好奇,我就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昼无寒忽然回头,双眸冷淡如冰,“月寻,你也觉得我的出身是罪恶吗?” 月寻心头猛然一惊,“我没有这样说,何况当年旧事,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小弟子们如有冒犯,我向你赔不是了。” 昼无寒轻闭双眼,月光照在他脸上,竟有一丝脆弱之感。他轻声道:“这几日我来到玄真,才发现原来道场宫殿可以如此巍峨壮丽,月寻,这些年想必你过得不错,真好啊。”月寻面露疑惑之色,未待她开口,眼前的青衣男子转过头,从袖间抽出白色缚带,重新绑在额间,遮住了黑色的符纹。 他浅浅地笑了笑,道:“你放心,这几日我不会摘了这缚带,给你们平添麻烦。” 三日后,便是皇家众人的来日。此时日悬正午,青空长风,一路旌旗浩荡,从山脚绵延而上,行至峰顶,白云缭绕,如入仙境。玄真教各宫子弟齐聚天渊宫,三位护法尊师悉数到场,各宫主事上师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各宫各殿的修习弟子们,规列整齐,迎接来客。 而皇室这边浩浩荡荡的队伍,为首的是两顶明黄色轿辇,乃此次前来共办法会的两位皇子,两人一前一后落轿,先走出的是皇长子独孤青阳,其人长身玉立,刚健肃然,恰如正午骄阳,人如其名,光芒四射。后者则是二皇子独孤玦,这位皇子外貌却十分普通,对比之下仿若一个文臣书生,但双眼目色十分特别,冷冷的,令人联想到极薄的冰刃。 三位护法上师见来客已至,迎上前去,三人长久共事,步伐一致,难分彼此。独孤青阳似乎对三者颇为熟悉,笑着开口道:“日曜、月宸、星傀三位上师,近来可好?”中间的白发长者微微颔首:“大殿下,一切如往日。近日太清真人闭关中,不能亲身相迎,请大殿下谅解。” “无妨无妨,此等常事,本不用叨扰太清上师。”青阳早已知晓般轻轻挥手。 白发长者即是日曜上师,又被尊称为日曜元君。他目光转向青阳身侧另一位皇子,同样微微颔首:“二殿下,许久未见了。” 独孤玦恭敬地点头,回道:“我和兄长皆曾受业于三位上师,多年来未曾拜会,是我的过错。”原来这两人和玄真教皆有一段旧缘。 “殿下言重了,因缘聚合,不必在意。此番来监办法会,多留些时日,三日后即是我教法斗大会,也请两位殿下一同评鉴。” “那是自然。” 众人寒暄一番,便各自安置了。临走之时,独孤玦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一个身着紫缎的年轻男弟子,也正看向他的方向。 在一片白衣似雪中,穿得如此花枝招展的,也只有琼虚峰的紫霄宫门下,紫霄宫宫主玄晖,不仅自己穿戴奢靡风流,其门下弟子也是有样学样,而且玄晖喜好经世之学,药理、筑造、木工、农术、天文无一不通,故紫霄宫颇受信众喜爱,香火鼎盛,财力雄厚,一些奢华之举也就见怪不怪。 夜色既深,纵是白日如何喧闹,一入夜,不知是为这深山空寂的氛围所感,还是白日众人皆劳累了,整个三君山恢复了往日的静谧。 紫霄宫,在庞大的建筑群东南面,有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檐角飞悬,窗雕三山美景,但被帘子遮住了内里,只透出一点烛影。 “唉,二殿下,我说了我不入朝。”一个清朗男声似是十分苦恼,“您请回吧。” “别急着拒绝我,你有时间好好思量。”开口的正是独孤玦。 南山雨 独孤玦眼神玩味地看着眼前独自踱步的紫衣男子,单手撑额,继续说道:“你是怕我输给王兄,不愿趟这趟浑水?” “我怕输?我是不知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忽然变成这样,当年你可是信誓旦旦和我说,要一生忠心辅佐……” “够了,那都是过去了。”独孤玦冷声打断了他,“南山雨,王兄也必定会来找你,你既然拒绝我,也望不要倒戈向他。” 南山雨,乃是紫霄宫玄晖的首座弟子,此夜和独孤玦密会,两人言辞熟稔,竟无上下尊卑之分,一则因为独孤玦年少时曾被送到玄真修习,两人性情相投,少时便是密友,二则南山雨出身神秘,其家族在独孤玦心中颇有分量。 南山雨长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听了独孤玦这句话,气的怒目而瞪:“独孤玦,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这样看我?你们兄弟俩谁当皇帝,都与我无关。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连你们都要走到这一步?” “罢了,事情也尚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南山,我今日来找你,原不是为了和你争执,一年未见,想来和你叙叙旧罢了。”独孤玦看出对面的人是真生气了,叹了口气,轻声缓和了气氛。 毕竟多年好友,南山雨顺势便收敛了怒气,坐到案前,一边拨弄熏香,一边说道:“算了,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若真想笼络人才,明日教中法斗便开始了,你多注意可用之人吧。” “那是自然,不过不知南山公子何时出场呢?会否重蹈三年前覆辙?”独孤玦望向窗外,微微含笑。 “哼,莫要冷嘲热讽,本道长当然是压轴,三年前是我轻敌,才输给了净乐宫那女的,今年必定要一雪前耻!”南山雨仿佛被人迎面痛击,胸口一阵绞痛,又回想起三年前在法斗上输给月寻的悲伤记忆,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净乐宫,教训她一番。 “莫轻敌,据我所知,当年你虽有大意,但输的也不算太冤枉。”独孤玦这话倒也没说错,南山雨确未见过同辈中人有如此汹涌的灵力和高强的身手,自从败给了月寻,他一口气上来,日夜不能安寝,算是刻苦修习了三年,就待此次法会大败月寻,重振他玄真弟子第一人的雄风。 “那个打败你的女弟子,不知如今怎样了,听说仿佛还是个美人。”独孤玦若有所思,轻飘飘的话语打断了南山雨畅想月寻在他面前败落的美梦。 “美人?冷人还差不多。“他鼻子轻哼,不屑地回答。 三年前,天渊宫神武殿,本届法斗大会已是最后一场,气氛却激烈难解。高台上道旗四合,围出一方空旷道场,角落一高挑男子双手快速结印,一双潋滟双目中战火正盛,紧盯着道场中间的黑衣身影。随着他手势的变幻,场中一条青色巨蛇狂舞着发起攻击,细看这巨蛇乃是竹子所造,但做工十分精巧,寸寸关节扭动,精确将力量传导到俯冲的头部,如若雷霆之势压下。在巨蛇身下迎击的黑衣女子正是月寻,靡战多时,她已力有不竭,但一瞬眼神对上躲藏在巨蛇傀儡背后的南山雨,便知对方也已快到终末,这便是最后一击。 大蛇吐舌,呼啸而来,她却双目一闭,凝神调动全部灵力,强劲的力量从指间涌入手中流转幽碧光芒的长剑。她体格纤瘦,平时会运转大量的灵力在防护和基础功体上,但这次竟把这部分灵力全部调度到力量与速度之上,爆喝一声,猛地跃起,如电击长空,竹节应声寸寸断开,巨蛇在空中不断解体,竹片如暴雨铺天盖地地坠落,模糊了南山雨的视野。 只一瞬间,待他找回视线焦点,一张冷冽脸庞已冲到他身前,一道萤萤绿光正刺向他的胸口,他不退反攻,快速拔出佩剑向下劈下,两剑相撞,光芒大盛。月寻一个剑花,格开他的剑,左手猛然伸出破空而来,气流崩裂,只听一道剧烈风声,已掐住了南山雨的脖颈。 “呃!“南山手中剑落,月寻的冲势未减,直将他压到石柱上,后背撞上石面,一阵剧痛。 殿前巨钟敲响,胜负已决。 月寻松开掐住南山脖颈的手,却双手撑着石壁,迟迟无法起身。南山雨被她圈在身前,不得动弹。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败北,心中恨恨,猛地推开眼前之人。月寻被他骤然一推,身形不稳,往后几步趔趄,差点摔倒。 南山雨这才发现她已是一身狼狈,血流趟出黑色的外衣。原来在刚才劈杀傀儡巨蛇的过程中,极快的速度让撞击的力量加倍,崩碎的锋利竹片将她周身划出道道血痕。 “真是狠,竟然不留一丝灵力护体。“他不禁注目这个击败自己的女弟子。月寻,月寻,想必就是玄戒门下的那个得意弟子了,也曾有所耳闻,但净乐向来弱势,他并不曾在意,今日一见,的确特别,特别让他气恼! “南山师兄!南山师兄!“甫一走下对战高台,紫霄殿本届师兄弟便一拥而上,嘘寒问暖。“师兄你无事吧!咱们快回紫霄殿,检查一下有无受伤。”“师兄一时大意,便宜净乐宫了,莫生气啊师兄。”不知是谁已帮他披上大氅,簇拥着他准备离去。 南山雨走出几步,默默回首,看了一眼高台之上。月寻还在那里,一旁搀扶着她的是一个白衣的少女,头上挽着两个小小的团子发髻,扎着两朵雪白的绒花。月寻身上的血色沾染到她的一身白纱上,她一脸心疼又不知所措。月寻勉力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元元,可别哭,我赢了呀。” “哼,真能装,自以为是。”南山雨莫名其妙地更气了,扭转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一雪耻辱。 三年了,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的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回来。 坠落 三日后,午时,月寻早早来到法斗大会,大会有多个对战台,可她知道,自己会被定在天渊殿前最高的那个空凌石座。三年前,紫霄宫的南山雨就是在这里败给了她,但他次年就被推荐加入星傀上师带领的特别小队,在诛灭南方邪教“死生邪狱”时立功,破格跃升“无”境。昨日在对战抽签时,月寻和南山雨首轮就碰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南山雨在背后求着他师父搞鬼。 月寻知道南山此人心性高傲,好大喜功,又是紫霄宫玄晖上师的爱徒,从小受宠,三年前一败,想必他如鲠在喉、难以释怀,今日一定会选择旧地重战,洗刷耻辱。但月寻也不惧他,自从打败南山后,她就常被任命凶险十分的任务,常年在外奔波厮杀,功力亦有长进。只要自己今日灵脉不出状况,还是有非常大的赢面。 南山雨来了,在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师门兄妹的簇拥下,身披流光紫袍,轻眉飞扬,仪态风流,仿佛不是来对战,而是要出山门秋游。他看到月寻,一双桃花眼波光一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月寻冷眼回望,黑衣紧缚她高挑纤瘦的身体,更显冷艳。两人打了个照面,剑拔弩张,索性双双避开,待上台时再发泄。 此时,观战台上泛起一阵小小的喧嚣,原来是紫霄宫玄晖上师亲自来观战了。玄晖着一身蓝灰调水光纱,发髻束金丝冠,如果说南山雨是俊秀灵动,玄晖则是华贵俊美,但两人那奢靡风流、自恋无比的作风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师徒。 玄晖忍不住亲自来观战,想必对南山雨这场对战十分重视。不一会儿,玄戒也匆匆赶来了,他不似玄晖有诸多事务,每次法斗大会常能看到他矮矮胖胖的身影,这日上午是林元元的初次对战,虽有惊无险,但受了点轻伤,玄戒盯着医师给元元包扎无恙才赶过来,故有些迟了,正好和玄晖撞上。谁知玄晖明明看到了他,却视若无睹,还不屑地哼了一声,玄戒本想上前打声招呼,步子迈到半路,见对方这般,只好悻悻地转身。月寻看在眼里,心中生气,但这么多年,玄晖对师父一向如此冷漠,她已经见怪不怪。 月寻与南山雨各自登上高台,分立两边。只见南山雨袖下一挥,忽听地面隆隆作响,有一巨物滑动的声音,由远而近逼来,高台边缘露出它的头颅,一个尖锐的三角蛇头,蛇口隐约可见尖牙,双目如铜铃,它游到空凌石座中央,慢慢盘起身体。这条傀儡蛇外形与三年前南山雨所用那条别无二致,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原封不动地赢回来。此蛇所用材料十分奇特,是一种硬度和韧度都非常高的石材,月寻盯着那条傀儡,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雨溪傀石,这种石头只出产于东方大陆的雨溪洲,价格昂贵,果然也只有南山雨这样的人才用得起。这种石头非常适合用于制作力量型的决斗傀儡,但它有一个缺陷,那就是自身重量过重,役使此种傀儡需要耗费相当大的灵力,否则达不到速度的要求。南山雨的灵力储量在她之下,只要耗到最后,她不会输! 雨溪傀石黑红交杂,色泽艳丽,傀儡蛇仿佛长着黑红交织的花纹,宛若活物。“铛-铛-铛!”殿前钟声响起,傀儡蛇缓缓扬起三角头颅,南山雨陡然发难,巨蛇冲向月寻,其势磅礴,如山石跌落,月寻运七星步伐,在场上四处游走,消耗傀儡师南山雨的灵力。但南山怎能不知她所想,时间耗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双手变幻手势,猛地向下一压,傀儡蛇感知到无形牵引线的变化,蛇尾一击,截断月寻的躲避方向,坚韧的材质瞬间将空凌石座砸裂,碎石翻飞。月寻后跳避开,但蛇头已达身后,她正想侧身速退,忽然感到一阵空乏,激烈涌动的灵脉仿佛瞬间被冰冻住了,停滞了! 没有灵力加持,她自身的肉体速度完全跟不上南山操控的傀儡之速,“砰”的一声,她后背直直撞上蛇首前端,剧痛从击伤处如电光传导至全身,巨大的相撞之力将她弹飞到地上,巨蛇微一后仰,又猛地向倒伏的她袭来,月寻以剑支地,堪堪翻身,只听风声呼啸,糟糕!此刻她灵力尽失,毫无防护,这一击如高山崩塌,如果正面砸上她,恐怕轻则残废,重则立毙。 南山雨银牙紧咬,神色慌张,刚才背部那一击月寻竟没有躲开,太过奇怪,看到她跌落在地,他心中一凛,急速调转了攻击方向,但雨溪傀石惯性十分巨大,操动它已经非常费力,此刻来不及瞬间调转,心念电转,他只能操纵较轻的蛇尾,抢先一摆尾,想将倒伏在地的月寻从攻击中心扫开。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月寻的心脏,她想让身体快点躲开,但身体传来的剧痛让她明白数根骨头已经断了,剧痛之下,根本无法挪动。时间流速变慢了,她看着空中不断放大的巨大蛇首,铜铃双目,血色蛇口,死亡的气息笼罩了她。 “不……”她已经无法思考,这一切太过突然,“动一动,动一动……”她不断哀求着自己的身体,哀求着冰封般的灵脉。身侧忽然传来另一道风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冰冷的撞击,撞断了她的腿骨,同时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横扫过去。 她像个残破的断线风筝般,擦过地面,疾疾向石座角落的巨大石柱撞去,这时,一个身体挡住了她,她跌入一个人的怀中。南山雨情急之下从角落奔出,截住了被扫飞的月寻,他迅速运起灵力防护自身,抱住了月寻,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在月寻原来的位置,蛇首砸空,撞入地面,生生将石面砸出一个大坑。 南山雨一手抱着月寻,一手缓缓施印停止傀儡蛇狂舞的身影。他感到一股股的暖流淌过他的胸口,是月寻的血,她已经昏死过去,面色苍白,四肢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钟声未响,但场上截然而止,台下刚才此起彼伏的助威声停了,玄戒师父已经跑上了石阶,气喘吁吁地向上急奔。他跑到月寻和南山跟前,立刻握住失去知觉的月寻手腕,输入灵力以保护她心脉。 玄戒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不断感知着,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月寻她……身上没有一丝灵力了……这……”南山雨也握住月寻另一只手,以自身灵力查探,果然,以往那种汹涌的灵脉压迫力完全消失了,她的体内一片死寂。 玄戒门下其他弟子也奔上前来,但玄戒抬起头,看着南山雨,面露恳求之色,南山知道玄戒师父的意思是不要声张。他缓缓点头,给了玄戒一个回复。众人见月寻伤重,面色焦虑,急着把她带去药师阁疗伤。有人轻拍了南山一下,他才发现自己抱得太紧了,旁人都无法接手。他仿佛忽然神志回归,松开手让人抱走了月寻。 “南山公子,谢了。”玄戒匆匆道谢,也快步离开了。南山一人留在原地,风吹过感到一阵寒意,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衣衫,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救下月寻,激出他一身冷汗,那一刻只觉心脏都要骤停了。他探过月寻伤势,知道虽然表面严重,但未伤及心脉和脏腑。断骨数根,对玄真修道弟子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后怕,不知来由地慌张。 “我怕什么……又不是我的错,谁知道这女人忽然就没了灵力……”他似是开解自己般,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这次他大获全胜,本该愉悦才是,可他感受不到一点欢愉,走下台,也不理师兄弟们的欢呼和殷勤,走到玄晖面前行了个礼,便准备回紫霄宫了。 “雨儿,站住,你怎么并不欢欣?不过方才看那女弟子,不过如此,你该反思三年前怎么输的。”玄晖虽然如此说话,但爱徒轻松赢下此局,他的得意之情也跃然面上,毫无掩饰。 “师父,徒儿累了,先退下了,以后我再和您说吧。”南山雨理了理打斗时被弄乱的头发,闷闷地回道。 玄晖看出他有心事。南山雨从小就在玄晖身边长大,一向是个活泼的性子,像今日这般蔫蔫的,可谓少见,便也不留他,由他去了。 药师阁,月寻醒了,她感到疼痛,倒也不是无法忍受,比疼痛更甚的,是恐惧。她身边没有人,大概医师已经和众人说了并无大碍,自己似乎昏迷了许久,现在已是深夜,黑暗中只有一盏豆苗般的油灯残火,笼着一团昏暗光晕,却照不到她身上。 月寻闭上眼,不知是第几次尝试催动灵脉,但没有回应,就像一粒石子沉入巨大的无边的深海,一直向下坠落,坠落,前后都是死寂的黑暗和无法抓住的虚空。 “不……”眼泪从眼角滑落,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二次哭。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她该怎么办?也许还有办法,但也有可能就此成为一个废人,玄真不需要毫无灵力的废人,即使她能接受自己重新修习,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她,还要连累师父再被嘲笑。 她感到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下山 半个月后的清晨,东方天际刚撕开一道红色霞光,薄日未升,山雾浓重。月寻一人离开了药师阁,一身白衣,双剑用白绫缠起,背于身后。她没有回净乐宫,绕过山门,寻了一条偏僻山路蜿蜒而下,径直离开了玄真的重重恢宏宫殿。 一路上,她再次回想着数日前和师父的对话。 “寻儿,医师们说不出为什么,为师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玄戒的样子看上去比月寻还忧愁。他这几日除了盘桓在药师阁,也多次去天渊殿找诸上师请教,他虽担着一宫主事上师之名,在教内却是个可有可无的闲人,天渊殿的高位上师不过与他敷衍几句,拖了半月,还是毫无进展。 “师父,我明白。外伤已经不碍事了,既然山上寻不到办法,我准备下山。”月寻气息还是有些弱,但语气却很坚决。 “这太危险了啊,不可不可!”玄戒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失了灵力,你可不再是功力高强的净乐宫首席。 “师父,我心意已决。我一定要去试试。”月寻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玄戒见她态度坚决,只能无奈地转着圈圈踱步,越走越快,胖胖的身子像个陀螺一般。忽然,他一拍脑门,说道:“师父想到一个地方,积云山,对!积云山!当年你师祖紫霄元君修炼的道场,紫霄元君精通医理术法,在积云山还留有许多她亲笔写的典籍。” 积云山,这个名字确听教中老人提起过,紫霄云君,也即玄戒师父的授业恩师,曾在此山独居过数年,归来时道法已极为精进。但此后紫霄元君再也没有回去过,直至病逝。 是了,积云山,或可一去。但积云山在遥远的北域,这一趟路途遥远,自己失了灵力,独身一人上路保不齐遇到魑魅魍魉、过往仇家,然而眼下顾不了这么多。去积云山的方向还可顺道前往浮洲,浮洲是十大洲中最小的一洲,但盛产珍稀草木,医师与各路术士都爱在此洲游走,也许运气好的话半途就可寻得方法。 “寻儿,你一人前去北域,实在危险,得找个同门师兄弟结伴去!” 月寻眉头微皱,看着玄戒,师父啊师父,整个三君山,怕是再找不出似你般心思简单的人了。自己已然是个废人,哪个正在修炼期的弟子,愿意陪一个废人千里迢迢去寒冷的北域做一件对自身毫无益处的事?元元……,倒是愿意陪着自己,可月寻却不愿她千里奔波,而且,她有私心,并不愿让元元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无能的样子。身法高强时,自己独身行走十洲大千世界,自无所畏惧,现下失了灵力,只能掩饰身份,扮作普通百姓,大隐隐于世。 玄戒本不允许,但中途回了趟净乐宫,再回来竟应允了,只嘱咐她万事小心,不可逞强。 黄昏时分,月寻到了一个小渡口,三君山坐落于龙定长河畔,大大小小的渡口有十数个,她前往的这个算不得热闹,只有几个布衣旅人在等过河的船只。龙定长河是云泽国第一大水系,在三君山所在的区域蜿蜒出一个巨大的曲形,将山脉包裹其中。落日照在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恍如星河灿烂。旅人三三两两,一边眺望着船来的方向,一边窃窃私语。 只有两个人影背对着江面,似乎在等人,未等月寻看清,其中一个已经奔了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发髻上两团白绒,不是元元又是谁? 元元跑近了,气呼呼地一把抓住月寻的衣襟,开口道:“师姐!你果然不声不响就跑了,还好我早就和师父通了气,果然逮到你了!” “我……”月寻一时语塞,“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这个嘛~嘿嘿,不告诉你!”元元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就拉着她往前走。 方才与她一起等候的另一人,青色外衣,素白内衫,浅浅笑着望向她俩,竟然是昼无寒。 “昼公子要陪我们一起去云积山哦。”元元抢先说了,一边得意地朝昼无寒挥着手。 “为何?元元,他与我们结识不久,而且此人身上疑点颇多……”月寻皱眉。 “因为他说他也要去北域啊,那就一起咯。”元元不以为意,又狡黠一笑,“而且我观察许久了,昼公子修为不错,师姐你知道我的底子的,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他还能帮帮咱们呀。” 月寻心中腹诽,昼无寒修为岂止是不错,可此人故意接近,意图不明,耗了半月在三君山,又借口同行,也只有元元这种凡事不过脑的傻姑娘,才会相信他。 行至江边,正好渡船即将靠岸,三人匆匆上了船,月寻扫视着昼无寒,未待她开口,昼无寒先笑道:“月寻道长,我并无恶意,此行确实巧合,你放心,临行前我已应允玄戒上师,会一路护你和元元周全。” 月寻无奈闭眼,脑中自动补全师父和昼无寒临行交谈的样子,表情必然和元元如出一辙,五分窃喜,五分天真。唉,罢了,她索性斜倚船舱,闭目养神:“我这一趟没有什么可图的,你早些明白,早些离开。” 昼无寒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说道:“我若真有恶意,你现在也无力抵挡,不是吗?还是放宽心吧。” 月寻猛地睁眼,目光如冰,她一直在药师阁调养,失去灵力的事,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很少,除了玄戒、南山雨和药师阁的医师,大概就只有元元,元元虽然活泼好动,心不设防,但此事她叮嘱过元元不要声张,断没有告知昼无寒的道理。 月寻的目光惊讶而冰冷,昼无寒双目却秋水无波,十分平静。目光相接,他的眼神忽然闪现一瞬的迷惑,又瞬间恢复正常。 “月寻,不要对我这么戒备,此去北域,路途迢迢,我们结伴也有个照应,你也不希望元元有何闪失的。”昼无寒说完,兀自闭上了双目,似是困了。 “喵呜~”忽然一声猫叫,一个黑团子蹿了过来,窝进昼无寒怀中。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大猫,金色瞳孔在昏黄的船舱内犹如两颗宝石闪耀,颈间系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黑猫此刻闭上双瞳,尾巴打了个圈,舒舒服服地准备睡了。 方才上船时并未见昼无寒抱有此猫,它大概是自己上船的,宠物类主,都是这般不请自来,我行我素。 海和雨夜 其一 渡过龙定长河时,已是夜间,三人前往河畔的驿站暂且休息,待第二日清晨再出发,这里是玄真教腹地,许多驿站实际受控于玄真教,为往来的教中弟子和信徒提供休憩与物资补给。 在十大洲中的灵兽中,也有一些在被驯服后可以成为坐骑,尤其是飞禽类的高级灵兽,可扶摇而起,一日千里。但高级灵兽不仅稀少珍贵,而且多性情孤傲、或凶悍难驯,又需与主人心灵相通,可遇不可求,即使玄真教作为国教,也只有寥寥几位修为高深的上师有自己的坐骑。 月寻和元元自然是没有坐骑,去往北域,路途遥远,只能依靠马匹。三人从长河畔的驿站出发后,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穿过繁华的云泽都城,又翻越绵延不断的丘陵地带,渐渐地,山脉变得越来越高耸,他们已快抵达云泽国的边界——岁海。这十数天,月寻对昼无寒仍是十分冷淡,只有元元活蹦乱跳,从中调停,缓和下气氛。 “岁海!啊,岁海!——”元元望着远方天际的金色海面,兴奋地高呼起来。她自小上了三君山,除了在山脚附近的城镇转悠,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啾啾,啾啾!……”一只肥肥的走地鸡从她身后的背筐里探出脑袋,也开始扑腾着翅膀叫唤。 “元元,小心点,你的竹笠要掉了。”月寻策马走到她身侧,帮她扶了一把快要被她兴奋地抖落的竹笠帽子,顺便一个手刀把她背后的走地鸡拍回背筐里。也不知为何,元元这次下山竟然悄悄带上了这只肥鸟,这鸟又不会飞,只能天天背着它。 “师姐,我们到岁海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岁海呢。”元元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她,额头上沁满汗珠,这日天热,他们已经走了一个白日,夕落时分,海风吹来,才感觉到一丝凉爽。 “无寒哥哥,快看啊,你见过岁海吗,你知道吗,岁海之所以叫‘岁海’,是五百年前我们玄真教的开山祖师元华真人取的名字哦。” 昼无寒似乎不太耐晒,脸色有些发青,他本身就白,更显得气色不好。但他表情倒是十分愉悦,应和着林元元。 无边的金色的海面,波光映射在他浅灰色的双眸中,仿佛在眼中燃起了火焰,他有些恍惚,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片海。” “你来过岁海边吗?”元元歪着头,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未曾来过,却似曾相识。”他策马向着岁海的方向奔去,抵达海边时,却发现月寻已先他一步来到了海滩。 她下了马,独自走在沙砾与碎石混杂的滩涂上,冲上海滩的海水漫过她的下衣衣摆,她却浑然不觉,近乎呆滞地看着海平线,那里夕阳无边的光辉正渗入海面。 “你在看什么?”昼无寒发现了她的异常。 “我梦见过这片海。”其实月寻并没有和昼无寒说话,她陷入了沉思,在心里默念。 很多次,很多次,她梦见过这样一片海,金色的灿烂光芒从无限远的地方而来,覆盖了无限广袤的海面,没有尽头,也没有来路,在梦里,她一直漫步在海边,无论她怎么走,哪怕向着远离海的方向走,最终却都会回到海边。 从她有记忆以来,经常做着这样一个梦,梦的开始和结束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中间这片海和独自彷徨的自己,是那样清晰。十大洲被海水环绕和分割,海,并不少见,她也去过一些海域,但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的感觉,岁海,和她梦里那片海,有这样奇妙的相似。 昼无寒靠近她,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她一受惊,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月寻。” “呃,没什么……”她想甩开昼无寒的手,但不知为何,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她,反而握紧了面前男子的手腕。她被这种不知来源的、忽如其来的潜意识所震惊,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在疼痛刺激下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她慌乱地撇过头,说道。 “无妨。这片海的确有点诡异,迷惑人心。”昼无寒阖了一下眼,回道。他没有说的是,刚才那一瞬,神识混乱的不仅是月寻,还有他。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倏忽间猛攥了一下他的心,仿佛另一个灵魂忽然降临在他这具肉体上,那个遥远的灵魂一直一直徘徊在这片海上,在等待着什么,久远而悲切,却无法言说。 “什么迷惑啊?”一声清脆的少女呼唤打断了两人的静默。元元呼哧呼哧地跑来了,挤进两人中间,全然没有什么异常。 “啊,没什么。”看到元元,月寻感觉回到了现实,笑笑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整理服帖,但一阵海风吹来,又把少女细软的发丝吹散了。 看元元和她那只肥啾在海边你追我赶,玩的正在兴头上,三人又在海边流连了一阵。待天边月轮隐约挂起,才去往附近的海边小城,古埯城,准备夜宿。 岁海的对面,就是浮洲,浮洲是十大洲中唯一一个四面环海,不与其他大洲接壤的所在,它是一个巨大的岛屿,不属于任何王国,是所有修道者的圣地,也是所有恶人的藏匿之处。 从古埯城前往浮洲,除了乘舟出海,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从古埯城到浮洲圣女岛的海底古道。月寻准备从古道走。 她与昼无寒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在岁海的异常。进了古埯城后,元元就张罗着要去集市上找海边渔民买新鲜的鱼吃。月寻原是辟谷派的,习惯了长时间不进食,但失去灵力后,她体力变弱了许多,长途跋涉消耗较大,元元担心她的身体,便自告奋勇,担起了照顾三人饮食的任务。 昼无寒在入夜后就消失了,这趟旅途中,他夜间时有消失,第二日便无事人般地回来,月寻不在意,元元也习惯了。 海和雨夜 其二 明月被东方飘来的乌云遮蔽了,入夜时分竟然有了雨意,而后越下越大,夹杂着雷暴。此处旅栈是两层的吊脚楼,雨滴砸在木结构上,嘈杂雨声回响不止。月寻伫立窗前,眺望着水流冲刷的街巷,暗暗担心元元何时回来。 突然,她听到一声脚步异动,本能直觉之下,她瞬间后移离开木窗,同时快速拔出桌上的一把幽绿佩剑,挡在身前。 “吼,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啊。”三个黑衣黑面人已闪现窗口,并跃入房内,围住了她。 “谁?”月寻语气冰冷。 “不认得我们了?一路追着你来此,终于等到你落单了,玄真教的走狗!”其中一人扯开面巾,一张粗砺而坚硬的男子面容,赫然有数道扭曲的疤痕毫无规则地爬在脸上。 “不认识。”月寻直视着他因兴奋而泛红的双眼。 另一个同伙厉声喝道:“月寻,你这个贱人!竟然说不认识我们!三年前,嶒江巫水寨,你杀了我们多少人?你记得清吗?” 她明白了,这几个人是巫水寨的余党,巫水寨是盘桓在云泽境内嶒江一带的流匪,本来与她无甚关系,数年前,这些流匪不知从何处学了一种邪术,蓄养水鬼,谋害过江路人,一时势大,惊动了玄真教。她受命除去此寨,至于杀了多少人,她的确是记不清了。 “当年你们用邪术害人,被玄真灭寨,今天竟还有脸追到这里,找我算账?”月寻神色冷漠,虽然如今不比往昔,但这帮流匪,她还是能对付的。 “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为首一人抬起双手,横放胸前,快速结了一个印,窗外的雨流陡然改变了方向,形成水暴,凭空涌入击向月寻。 他们竟然学会了御水之术?!其御法和玄真派截然不同,但威力十分强劲,不输玄真心法。三年的恨,倒是让这些原来的凡夫恶徒脱胎换骨。 月寻持剑格挡,这把幽绿佩剑唤作“孤鹜”,乃是她第一次法斗大会获胜,晋升“无”境时所获褒奖。其剑身较寻常剑短,纤细却锋利精悍,且是一把灵器,自身可抵挡灵法攻击。 她快速运剑,挡下数道水暴,水花崩裂,溅到施术者的脸上,那疤痕男子忽然狂笑起来,直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哈哈哈哈哈,贱人,你果然不对劲,为什么不用御水术还击?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杀人的吗,操纵江水成水剑,一个个穿心而过! ” “哼,杀你们还用不上灵法。”月寻冷笑,身形如鬼魅,瞬间向他逼近,就在距离数尺之远处,忽然小腿上一阵剧痛。 “啊!”惊愕之间,她迅速抽身后退,不过瞬间,大腿上又是一道冰冷,伴随着鲜血和剧痛。 她从疼痛袭来的方向挥了一剑,似乎砍到了什么,传来一声嘶哑的痛呼,同时她也身形不稳,滑落在墙边。脚底的大滩水渍渐渐堆积,竟逐渐形成一个人形。一个裸体的男人。 “这是……”她内心暗道不好,“水人”,她听说过,但从未见过,“水人”是人放弃了原有肉体形态,修炼而成的一种存在。所谓放弃,就是永远无法再逆转为正常人类,不再有人的情感,只依照修炼前的一个执念而行动,而且水人寿命极短,活不过一个月。 这么恨我吗?恨到不惜放弃一切变成这种怪物,也要杀了我。在她心中震颤的时刻,那个水人死灰色的眼睛直盯着她,突然又雾化为水,扑洒在她身上。 “啊……呃啊!……”月寻感到一阵全身骨碎般的剧痛,顷刻间疼痛又消失了,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面前的疤痕脸走上前来,用力扇了她一个巴掌,直把月寻的脸打到一边去,猛地撞在墙上。随即他单手高举结印,准备一道水剑了结了她。 “大哥,等等,一剑了结这个贱人,岂不是便宜了她?”另两人也走上前来,俯视着月寻。她被打的口中一阵猩热,鲜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混着水渍,一直流淌进胸口衣衫间。 为首的疤痕脸放下结印的手,因夙愿将偿而兴奋的眼神转化为了另一种令人恐惧的兴奋。 “是啊……”他笑起来,脸上虬结的疤痕像有了生命般扭动,“这贱人不动的时候,倒是个大美人。” 他伸出手,用一种滑腻而恶心的方式,从月寻的脸颊开始,往下抚摸,光滑白皙的颈项、单薄的锁骨、隐秘的胸口,狂热地剥去半边衣衫,露出曲线优美的胴体。 月寻只是侧着头,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从这几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出一种饥渴,原始的性欲的饥渴,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可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因为以前的她有足够能力把觊觎她身体的男人扭断头颅、挖出眼睛。而现在,她却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凭这些欲望的野兽为所欲为。 “大哥,你先来!“她听到男人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嘈杂而黏腻,她闭上了眼睛,抚摸自己身体的手变多了,脖颈、胸前、腰部、下体、大腿、小腿、脚踝、足尖…… 她看向窗外,雨还是无穷无尽地下着,不知道元元现在在哪呢?她会被雨淋湿吗,应该不会吧……她又想起少年时和元元一起在山上修习的时候,怎么样运行自身的灵脉呢,从头顶开始,一直往下,感受自身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神经,每一次呼吸……自己总是学的很快,元元却隔三差五挨师父打……那时的云好白啊,细细的,像飘荡在天上的枯骨…… 还有今天的海面,平静的,无边无际的灿烂金光,是有神明在海面巡游吗?好美啊,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是梦见这片海呢,一直走也走不出这片海…… 她的神识开始飘离。 龙王庙的哀叹 再次醒过来时,月寻看到了一座座泥塑神像,龙王、雷公电母、风伯雨师,神像皆是缺损蒙尘,只有凶悍威猛的双目,被外面的道道雷电照亮,如电如炬,形容恐怖。这里是废弃的龙王庙。他们把她从城内挟到了此处。 风狂雨骤,暴雨从年久失修的龙王殿顶漏下来,电闪雷鸣,映照出庙内的疯狂淫乱景象。壮硕的男人压制着一个女子,从背后侵入她,动作凶暴,脸上却是极度迷乱兴奋。 “啊……太爽了,没想到你这个贱人,竟然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艹,真想一直搞你……”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月寻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好想sha了这些人,可她现在无能为力。 “贱人,给点反应啊!当年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男人一边狠厉地插着她,一边抱起她,竟然想吻她。 月寻盯着侵犯自己的男人,因疼痛而紧蹙着眉头,双唇疼的颤抖,却勉力勾起一个嘲弄的笑,“你们……真……像狗。” “呵呵,是啊,我们真是活得像狗,被玄真教sha的只剩下几个人,像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见不到天日!活着和死了一样!”男人紧紧掰过月寻的下颚,粗暴地亲吻着她,“那你呢,被狗操的爽吗?” 月寻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音随着男人的动作断断续续:“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不喜欢……男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狂笑起来,进的更深了,听到月寻一声痛哼,他脸上出现一种十分餍足的表情,“没关系,够了,我们哥几个,还能一尝玄真教月寻道长的味道,够本了!”笑着笑着,竟然笑出泪来。 月寻闭上眼,太痛了,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甚至无意识地抱住了身上的人,想减缓一些疼痛。三个男子轮番侵犯她,持续了很久,她被做晕过去又醒过来,真是讽刺,她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法,没想到竟然是被奸sha,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几个末流混混手里,可笑,可笑啊。 最后一次昏迷前,她听到被他们称呼为“大哥”的那个人,用一种近乎哀叹的语调和她说了许多:“你知道吗,玄真教要灭了我们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我们蓄养水鬼害人,而是我们背着玄真,私自去异域习得术法,你们容不下任何妄图越过你们,窥探灵法的人!我们是恶人,你们又何尝是圣人?!我们图谋钱财,却不曾真正害过几个过路人的性命,你们却sha了整个寨的人!苍天有眼,神明在上,你们也会遭报应的!” 然而庙外的狂风暴雨冲刷了声音,她听得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空无一人,月寻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殿顶不断漏下雨水,淌过她遍布汗水和体液的苍白裸体,她挪动了一下自己,让雨水冲刷得更多一些,被撕裂的衣衫四零八落,被丢弃在水坑里。 他们竟然没有sha自己?还是有别的事要办,回头再来sha了自己?男人真是一种可笑的动物,难道因为和自己搞了几次,就心存犹豫了吗?她神思慢慢清明起来。尝试着站起来,却很艰难。 正在勉力挣扎时,一个人影来到她身前,扶住了她。来人衣衫未湿,只有一点点潮气,带着旷野的清新气息,长发未缚,从青色的衣衫上垂落。正是昼无寒。 昼无寒轻轻拥住了她,支撑着她慢慢坐回原地,他解下外衣,披盖在怀中女子冷白的躯体上。 两人沉默无言。 先开口的是月寻:“是流窜在湘江一带的匪徒,过往和我有仇,这次跟到这儿来了。” “痛吗?”昼无寒的话语却是很奇怪。 “外伤,两三日就好了。”月寻转向昼无寒,雪白的肌肤、青紫的斑痕和半遮半掩的胸口,一览无余,她并不甚在意,蹙眉沉思:“他们竟然没有sha了我。” 昼无寒指尖轻捻,划过虚空,两人身边浮现数盏火团,让月寻冰冷的躯体顿感温暖了许多。他轻捋了捋月寻垂落的发丝,一贯淡然的神色似有动摇,道:“别想了,我会替你除去他们。” 月寻苦笑,摇了摇头,她转过头,直视着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小了,幽幽一轮明月隐藏在乌云之后,随着云层的飘移,若隐若现。 “算了,不用去追了。不要告诉元元这件事,我们尽快启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依她往昔的个性,必是要把那几个人斩尽杀绝,但她感觉很累,心中又有一些惘然,那个男人,为什么一边叫嚣要sha了自己,一边又要吻自己呢,他临走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用那么哀伤的语调,她不愿查,也不愿想了。 月寻系紧了衣带,又说道:“我必须快点了,快点找回失去的灵力。再拖下去,以前结的怨,怕是要一个个找上门来,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她想站起来,牵动了伤口,轻喘一声,跌回原处。昼无寒俯下身,横抱起了她,“别动了,我带你走。”月寻把头靠在他胸前,她的确很累,应了一声“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冷漠了?”她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昼无寒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你能来找我,足够了。无寒,我对你一直存有戒心,但我现在不在意你的目的是什么了,请你帮我。”也许是因为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子身体传来的温度,还有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她第一次卸下心防,只称呼他名字“无寒”。 抱着她的人微微一怔。 走出龙王庙时,雨完全停了,月凉如水,银色的柔光覆盖了大地。月寻攀住昼无寒的肩膀,望着空茫寰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林元元 昼无寒行走在龙王庙外的野地里,他的身影很奇怪,速度很快却几乎没有声音,细看足底,原是漂浮在泥地之上,只有带着雨水痕迹的杂草偶尔擦过衣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把月寻送回客栈交给元元照顾后,他就回到了这里,巫水寨的人还在这附近,只是他感觉到,这几人的气息变得很薄弱,甚至是消失了。 忽然他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面前夜雾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大汉的身形,他双手痉挛地掐着自己的喉咙,双目圆睁,几乎要挤出眼眶,皮肤显露一种死尸般的青紫色,显得他面上的疤痕更为恐怖,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啊……啊……”发出一种似人非人的声音,同时,喉咙间还传来“咕噜咕噜”的诡异声响。 他看到了昼无寒,慌不择路地冲向他,痛得跪了下来,想抓住他的手。 “救……救,救我!” 昼无寒冷漠地俯视着他,不发一言。但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双指并拢,只往前方一挥,大汉掐住自己喉咙的手被野地里忽然缠绕过来的藤蔓扯开,架在两边。 昼无寒微微倾向身,看向他因极度惊恐和痛苦而大张的嘴。 “咕噜咕噜……”诡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越来越密集。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阵阴郁诡谲的笛声,那些声音更是急促躁动起来。 一条藤蔓将大汉的下颚往下扯,显露出喉咙口。 忽然,他看到了。 一个蛇头从喉咙口爬了出来,然后又是一个蛇头,挤着前一个从另一侧出来。 “啊!……呜呜……”大汉疯狂摇着头,五官完全扭曲了。 昼无寒皱了皱眉,这些蛇体型不大,但源源不断地从喉咙口涌出来,很快覆盖了大汉的整头整脸,纠缠在一起,极为可怖。 抽搐了一会儿,他不动了,完全成为了一具尸体,那些蛇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有一些慢慢地离开尸体,游入草丛中。 笛声停了,一个娇小的少女身影从夜幕中踉踉跄跄地隐现。她受了点伤,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地走近尸体,垂下头仔细端详着尸体恐怖的面貌。确认死透了。 少女发髻散了,长发被雾气染湿,贴在额前和脸颊两侧,更显脸色惨白。 “元元?”昼无寒认出了来人。 少女一怔,抬起眼看了看他,面无表情。 “无寒哥哥,你也是为师姐而来的吗?可惜被我抢先了呢……”她收起笛子,轻声说道。看着剩余的蛇还在从尸体嘴中、耳孔、眼洞里一条条钻出来,却忽然表情一变,跌落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无寒哥哥,我从没sha过人,可是我今天一下sha了三个,呜——” “蛊术?”昼无寒问道。 少女停止了哭泣,另一种情绪控制了她:“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会这个,很久很久没用了。他们该死,虽然你和师姐都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对师姐做了什么。我让蛊蛇咬烂了他们的内脏,再一条条钻出来。” “你没见过我这个样子吧,用蛊的时候,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好害怕。” 昼无寒的确惊讶,比起林元元现在混乱的样子,他更惊讶她竟然是使蛊的高手,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躯壳内,藏着如此的天赋异能。 “没事了,元元,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sha了他们。”他走上前,把手按在少女的肩上,缓缓用力,平稳她颤抖的身体。 “无寒哥哥,你也很在意师姐的事吧,师姐虽然对你冷淡,但我知道,她也很在意你……”元元仰起脸,直视着昼无寒的眼睛,一动不动,她那双大眼睛里泪光闪动,似乎汹涌着无限的情绪,随即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我不打算把师姐让给你。” “我原来一辈子都不想用蛊术的,我爹娘送我上玄真,就是不希望我再沾染蛊术,可是为了保护师姐,我不在乎。”她一边驱散那些围在她身边的蛊蛇,一边自言自语,“啊,我竟然是这方面的天才呢,这么多年没有再碰,今天它们还是这样听我的话。” 第一次发现自己会炼蛊的时候,元元只有七岁,她仍然记得,当她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炼成的“蛊虫”献宝似的给爹娘展示时,双亲脸上震惊、害怕而担忧的表情。她出生在云泽国南方边疆的一个雨林山寨,“蛊术”是当地流传已久的一种术法,据传历史上曾在南方一带盛行过,但五百年前云泽立国后奉玄真教为尊,玄真派的自然系术法、傀儡术和幻术逐渐取代了巫蛊之术的影响力,而且玄真厌恶巫蛊,认为其过于阴毒,几次清洗南方残留的巫蛊势力,百年荏苒,渐渐也不再有人修习此术。 挨了爹娘的训,七岁的小姑娘转眼忘了此事。没想到数月之后,她无意之间,又一次唤回被丢弃的“蛊虫”,给外寨欺压乡里的无名混混下了“蛊”,此事让寨中长老得知后,十分震怒。“蛊”这种东西,一旦碰了,极难戒除,有长老与玄真派颇有些旧识,做主将才七岁的元元送到千里之外的玄真教中心——三君山修道,以求祛除她与生俱来的“蛊术”异能。 但可怕的是,元元第一次炼制的那只“蛊虫”,十分厉害,被遗弃后,在雨林瘴气中不断猎杀同类,成了一只凶残的“蛊王”。而且此虫极为诡异,认定了元元是宿主,在元元离寨后,竟然跟着她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三君山。这十年来,它蛰伏在山中,时不时来找林元元。现下也极有可能一路跟着元元下山来到了此处。虽然此次sha人没有召唤它,但林元元再次催动“蛊术”,必让它十分兴奋。 “元元,不要再碰这些了,蛊术易反噬,风险太大。”昼无寒指尖微动,从虚空中召唤出一缕游火,一挥指,火苗窜到密密麻麻的蛇群上,火光大盛,须臾之间就烧尽了。 “临行前,我应了玄戒师父的请求,会尽力护你和月寻周全。如你师姐所说,我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答应的事,我会做到。”他挥了挥衣袖,火光尽灭,接着说道:“我和你师姐之间,的确有种奇异的感觉,但她是真心爱护你的,而非我。” 元元仰起脸,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害怕你抢走她。无寒哥哥,我向来有话直说,虽然你很厉害,我只是个半桶水,但你很羡慕我吧?因为我可以这样缠着师姐,黏着师姐,向她撒娇取闹,你却不行。” “是啊,元元,你真是个敏锐的孩子。”昼无寒笑了。 “不管你们有什么,等她找回了灵力,我就要和师姐一起回三君山,然后,等师父退位了,以后她就是净乐宫的主事上师,我呢,给她当个跟班,我们一辈子就这样在山上过日子。” 昼无寒明白她的意思,也许是今日在岁海边他和月寻的怪异表现,让元元看到了。 “元元,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一个旅途中的路人。”他又在虚空中点燃了一团火,这幽幽火光像一盏明灯,在雨雾中摇曳,引着他的路。 元元看着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有点后悔,大约不该说这么过分,昼无寒似乎很神伤。 轻柔雨雾中,他茕茕独行,只有一缕游火引领前方的路,走了许久,男子忽然轻叹了口气,“元元啊,无论怎样,你的心愿是无法实现了。” 海底古道 其一 古埯城的海岸线并不长,很快月寻一行就找到了海底古道的入口,当年的建造者凭空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深坑,沿着石阶往下走,尽头是一座高大的青铜门,门上雕刻着王室的青龙图腾,这里其实是禁地,是第一任云泽国大帝独孤封晚年所建,但随着他的薨逝,五百年光阴白驹过隙,渐渐地军队也从这里撤离,到现在已无人把守,因为常人也无法打开这个青铜大门。 门没有锁,它的锁就是这条青龙,这是玄真教的门禁术,只有向青龙浮雕注入灵力,顺着特殊的流转轨迹,运转过青龙全身,才能打开大门,这特殊的轨迹由下术者创造,被称为“龙息”。百年前的“龙息”密码已无人知晓,连下术者都死去多年,自是无人能破这门禁了。 “看来我们还是想的太好了,这门禁术虽是我教术法,可是我们也不会解呀。只能从海面乘舟走了。”林元元看起来恢复了往日神态,抢先开口。 月寻把眼神投向昼无寒,这术法虽然不能用“龙息”密码解,但还有一种破解之法,只是能做到的人极少,而眼前这个人能否做到,以及他愿不愿意做,都将回答她内心的诸多疑问。 昼无寒扫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毫不在意地向前迈了一步,单手缓缓运力,一击轰碎了浮雕正中心的龙首,随即他侧身轻道:“借你的剑一用。”未等月寻反应,就兀自抽出了她身后所背双剑中的一把长剑,缠绕着剑的白绫在空中解开脱落,露出猩红色的剑身。 “此剑不错,不过有些邪性,叫做什么?” “长天。”月寻盯着破碎的浮雕,补上一句,“你真是越来越坦白了。” 在三君山,昼无寒初次见面时称他自己是青印族人,只会勘探灵兽为生,但如今他随手拿了月寻的剑,掌控自如,宛若自身之物,他不仅不是捕兽人,而且其御剑手法初看极为纯正利落,甚至和玄真教的招式极为相似,而他所用的灵法内核又截然不同,隐隐透出一股诡谲。 这时,青铜门上破碎的龙首处,缓缓游出一条青龙灵体,笼罩着幽幽鬼火一般,待灵体化实后,陡然向昼无寒袭来,这就是“龙息”门禁的另一种破解之法,斩杀青龙门神。昼无寒面色冷漠,单手结了一个火咒,附于长天之上,身随剑动,一跃而起,直劈龙体而去,只一刹那,长天呼啸,将青龙穿喉而过。 他手腕用力一转,刺入青龙体内的长剑猛地往下划动,破开龙体,剑身所过之处,忽然燃起了耀眼的火焰,一瞬间吞没了一龙一人缠斗的身影。很快,青龙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了,渐渐化尘飘散。 昼无寒以足点地,退回月寻与林元元身侧,毫发无伤。 “龙息,毕竟不是真龙,数百年了,其能量也大不如当年下术之时了。”他捡起地上的白绫,仔细地缠好长天,交还给月寻。 “的确。”月寻只淡淡应和了一声,心中却波涛汹涌,昼无寒刚才所用剑术和法咒,与玄真教的招式果然极为相似,他是何时、在何处修习了玄真的术法?何人所授?不,不对,他调动灵力的方法又与玄真完全不同,几乎是瞬间聚集庞大的灵力,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而非如教中弟子一般需要运行心法。 随着青龙门神的消散,青铜大门缓缓开启,门内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深不见底。昼无寒随手一勾,召来一盏游火,火苗像水蛇一般游窜过门内甬道的墙壁,点燃了一盏盏长明灯,照映出一条极深的石砌甬道,这就是海底古道。 三人将要走入古道时,元元拉了拉月寻的衣袖,杏仁般的大眼睛扑闪了几下,月寻明白她的意思,昼无寒太强了,超出了她们之前的判断。即使是数百年前的青龙门神,能量消退,但要做到一击必杀,世上恐怕没几个人可以。 “没事。”月寻用眼神示意,跟着前方开路的昼无寒走入黑暗。 元元一歪头,也只能跟上,忽然身后窜过一个黑影,吓了她一跳。 “啊!什么东西?!”她惊呼一声。 “喵呜~”一声慵懒的猫叫响起,竟是昼无寒的黑猫。元元几乎要忘记这只猫的存在了,它貌似是昼无寒的宠物,却像只野猫,爱来就来,不爱来就消失不见,一路上跟他们一段就离开,过了几天又突然出现。现在,它又跑来了。 “你这大猫,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浮洲了,这次不跟上,你就彻底跑丢了是吧?”元元想抓住它,却扑了个趔趄。一回头,那猫竟趁她弯腰的瞬间,窜进了她身后的竹筐。 “啾啾!啾!——”筐内响起元元那只“走地鸡”的尖锐叫声,肥啾原本窝在筐内睡觉,陡然被一只黑猫吵醒,正要扑闪着翅膀发怒,那黑猫却抢先一爪,把肥啾的脑袋扇得撞到了筐壁上。 没想到肥啾挨了一爪,竟委屈地掉了几滴泪,立马安分了,躲到了竹筐角落里。黑猫扭动了一下,霸占了大部分空间,也心满意足地睡成一团。 元元无奈,只好继续背起竹筐,“唉,一只两只,都这么懒!” 在林元元与一鸟一猫瞎闹的时候,月寻靠近了前方的昼无寒。 “你倒是完全不遮掩了,昼无寒。这是你真正的名字吗?” “是。月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无论你多么疑虑,你都会跟着我走的。所以现在不用问了,很快你就知道了。”昼无寒的脸被昏暗的火光映照着,对着她笑了一笑,这笑容宛若一朵幽暗海底开出的花,浮现在一个男人脸上,显得有些邪气。 “要从这条海底古道走,是你的主意吧,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你们玄真教的门禁术。既然你要试探我,我就顺你的心意。” 月寻眉骨微抬,沉默了。 海底古道 其二 元元赶了上来,三人不出一声地在漫长的甬道里走着,渐渐地,后方入口的光线消失了,前后都是昏暗,只有两侧墙上的烛火摇曳着,极度安静。 又走了一段,大概已走到了海底深处,忽然,石壁上传来细碎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石壁,“咚,咚,咚,咚……”一处,两处,三处……越来越密集,瞬间变成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击打。 “这是什么?鱼群吗?”林元元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侧身倾听。却感觉到石壁在微微地颤动。 “啊!外面的东西像是要撞塌这一段甬道!”她跳了起来,拉起月寻的手,就想往前跑。然而外面的不明物体却像看得见她们的位置一样,竟跟了过去,以更强的力量撞击着石壁。 “停下!元元。”昼无寒在后方喊道。顶上的石壁已经开始渗水,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的生物。 昼无寒如鬼魅般快速移动到月寻和元元身侧,快速说道:“元元,展开御水咒,给自己做一个防水圈,这里马上就要被撞塌了。” 御水防护咒,这个自己倒是会,和避雨咒是一个道理,只是在这海底不知能支撑多久,元元心下惶恐。但她脱口而出的却是:“那师姐怎么办?我……” 昼无寒不待元元说完,已经一把揽过月寻,一手捏诀,快速展开了一个隐形的光圈,笼罩住他和月寻,“快,我要抢先向外击碎这层石壁,等会海水一涌进来,你就跟着我游出去。” “好!”元元也迅速展开防水圈,同时她飞速从背筐内挖出一条绳子,绕过月寻的腰间,再缠绕到自己的腰上,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海中被冲散。月寻看着弯腰给自己系绳的元元,忽然感觉她一夜之间变了许多。 元元刚系好绳子,昼无寒就一掌击碎了侧面的石壁,海水瞬间奔涌而入,他从腰间揽住月寻,从塌陷的洞口向外游去。 两个避水光球在海水中向上浮去,月寻向四周望去,不由惊愕,幽暗的海底,无尽的虚空中,一个庞大的鱼群正跟随着他们游来,这些鱼外貌奇特,身形巨大,长着尖锐的鸟类般的喙,身后拖着长长的尾鳍,身上的鳞片在没有光亮的海底自己发着银色的光,忽明忽暗,它们就是方才想要撞塌石壁的元凶。 怪鱼追上了他们,却没有任何进攻动作,只是围绕着它们游动,一层层缠绕旋转,像是在确认什么。陡然间,如同一阵风吹过,沙沙作响,怪鱼呼叫着彼此,裹挟着他们向一个方向游去。 “它们像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月寻开口道。 “是的,你听说过这种鱼群吗,飞鸟化鱼,指引去路。”昼无寒的声音竟十分愉悦,月寻抬起头看他,他的束发在刚才的冲击中被打散了,长发披落,随着海水的推搡,在虚空中飘动,神情自若,甚至薄薄的唇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难道,这群怪鱼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 钥匙 怪鱼群拖着他们游行了一段,隐隐是往上的方向,海平面的天光开始微微透下来,忽然周边水流开始急剧动荡,像是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物体向这里奔来。果然,上空飘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完全遮盖了他们的视线,避水圈受到震荡,昼无寒更用力地搂住月寻,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黑影在移动,却不是离开,阴影面积越来越大,就像被拖入一个巨大的黑洞,失去了海面透来的光亮,他们渐渐适应了黑暗,在一片虚空中,漂游着各种若隐若现的浮光,是引路的鱼群发出幽幽的荧光,围绕着他们。月寻往方才脱离的古道的方向看去,令人惊诧的是除了狭长的甬道,视线尽头隐隐约约出现规模不小的建筑群,一座座尖塔矗立在幽暗的海底,仿佛沉默的哨兵,在这里长久地站立着,无人知晓。 “看那些建筑。”月寻向昼无寒指了指方向。他漂浮在虚空中,正微扬起头盯着上方的巨大阴影,用余光瞥了一眼海底的方向,并无惊讶。 “那些是几百年前建造的瞭望塔,独孤封造的。” “在岁海的海底,瞭望什么?” “瞭望,或者说等待,但是他等到死都等不到。”昼无寒不易察觉地咬了一下牙,双目仍专注地盯着上方,阴影在移动,从远方有微光在渗透,它就要过去了! “抱紧我。”昼无寒飞快地说了一句,话音刚落,海水又开始剧烈地震荡,他单手往下用力一压,御使避水球急速往海面冲去。 “来了!“他言语之中难掩兴奋,“我们要上去。” 月寻抱紧他,感觉到他的躯体变得炽热,不知是运功所致,还是被激动的情绪所感染。“去哪里?”她觉得自己这一路完全被昼无寒所牵引,像一个茫然的婴儿一样,只会一遍遍重复疑问,这另她感到厌恶,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抚慰着她的不安,像有魔咒一般,使她不自觉地开始信任这个人。 “去浮洲,真正的浮洲。”昼无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天光越来越近,昼无寒横抱起月寻,一跃窜出水面,没有解除御水防护咒,而是急速踏浪奔袭,向着前方的巨大黑影追去。 浪花四溅,模糊的视野中,月寻惊呆了,前方竟是一座移动的岛屿,而且他们已经离岛屿的边缘非常近,几乎可以看见岛上树木繁茂,百花盛开的风景。 昼无寒一个飞跃,落在岛屿的沙滩上,落地时滚动了一下减缓冲击力,月寻被他护在怀里,只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护住自己的后脑,极为温柔。 “元元!”她忽然惊醒,推开身上的男子,起身向岸边奔去,元元被他们拖着一路从海底往上升,反应速度却没跟上,现下一半身体泡在海水里,娇小的身躯浮浮沉沉,可能在登岸时撞昏了过去。 月寻扶起她,将她腰抬起,用力拍着她的后背。 “咳咳!”元元呛出几口水,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叫道:“你们……你们太快了!”月寻看她没事,松了口气,略有责备地望向昼无寒,但看到他满身沙砾,长发凌乱,脸上还磕了几道的样子,瞬时也不知说什么。 三人粗粗整理检查了一番,元元竹筐里的一猫一鸟竟也安好,散落在沙滩上,肥啾吓的不轻,毛全湿了,正在瑟瑟发抖,昼无寒的猫倒是十分淡定,像是见惯了大场面。 镇定精神,月寻打量着这个浮岛,太诡异了,它竟然在海上自由自在地漂移。忽然,脚下隆隆作响,地面缓慢地倾斜向一侧,月寻拉起元元,顺着向上的坡度向前跑去,就像沿着山坡往上跑,岛屿不大,很快她们就登上了顶端,仿佛站在山崖尽头。 又是一阵震动,月寻往山下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 一只巨大的龟首正探出海面,露出一部分纹路清晰的甲壳,过于巨大,就像龟裂的大地,而那龟首,又似龙头,正在仰天换气。 “啊……”元元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只乌龟在驮着岛屿漂游吗? “赑屃,形似龟,好负重。这是一只生活在海上的赑屃。”月寻喃喃道。 话音刚落,面前的赑屃换完气,又缓缓沉没了下去,地面也开始回落,一个庞大的鱼群聚了过来,在赑屃沉没的地方打了个大圈,忽然海面动荡,一群群的飞鸟从水下跃出,直飞向长天碧空,鸟鸣阵阵,围绕着浮岛盘旋,竟是鱼化飞鸟的奇观! 在飞鸟斑驳的迷影中,昼无寒走上前来,“这座岛屿,或者说这只赑屃,才是真正的浮洲。它一直在这片海域游动,不在任何地方长久停留。” “真正的浮洲?那对面的陆地是什么,假的浮洲?”元元不解。 “随便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浮洲是一把钥匙。” “钥匙?无寒哥哥,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元元不易察觉地往月寻身边靠了靠。 “独孤封大帝在寻找的就是这把钥匙吗?”月寻忽然明白了他之前对海底古道的瞭望塔说的话。 “没错。这把钥匙会把我们带去一个地方,那里不属于十大洲,也不可能在地图上找到。”昼无寒勾了下指尖,它那只黑猫从草丛中窜出来,步履轩昂地走到他脚边,仿佛应和他似的,喵呜了一声。 “无寒哥哥,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我和师姐要去北域,既然不同行,我们要走了,你知道这大乌龟在哪里靠岸吗。”元元揽过月寻的手臂,语气变得克制而疏离,短短数日,她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 昼无寒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不,你们要去,因为那里才是云积山的所在。”他看了一眼天空,云层在快速地翻涌倒退,“好了,相信我,到了那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他说这话时眼神只看着月寻。 他知道月寻现下有多焦虑,多渴望找回灵力,她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自己不做任何掩饰,她纵有万千怀疑,也抵不过内心的渴求。 果然,月寻拍了拍林元元的肩,安抚她:“元元,等等。” 她接着开口:“昼无寒,你一路虚虚实实,就是为了带我们去那个地方吧,我还不能做决断去或不去,你说云积山不在北域,却要由这乌龟带我们去寻找,需要给我一个更有力的证据。” “北域,那不过是敷衍你们的说辞罢了,若真在北域,何故这么多年没有后人来找寻紫霄元君当年留下的典籍秘术?”昼无寒不屑地摇头,“当然,我可以给你看一个更强的证据,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他扫了脚下的黑猫一眼,那猫心领神会地转了个圈,向空中扑去,竟像自燃起来一般,白光大炽,光芒灭却后,空中浮现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一跃回到昼无寒手中,他指骨修长的手被这把纯黑之剑衬得更为苍白,汹涌灵力从指尖流入剑身,转身在空中平挥一剑,萧萧破风之声劈裂空气,剑过留痕,所经之处燃起熊熊的黑色烈焰。 这火焰是纯粹的力量,只一道便炽热无比,仿佛可以直接烧灼人的魂魄,令人不可逼视。 “阳炎!”月寻惊呼,她霎时苍白了脸,盯着昼无寒,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明白了,带我们去吧。” 阳炎烈火,是紫霄元君独创的一种战斗术法,这种火焰本身就是精纯的灵力所幻化,而非自然界的火焰,它不仅可以毁灭生物的肉体,加持施术者本身的修为后,甚至可以烧灭生物魂魄,使其彻底湮灭。因为过于凶残,紫霄元君也只是初探其威力后就封印了此术,在玄真教内也罕有人知。 月寻知道此术是因为玄戒乃紫霄元君亲传弟子,一次醉酒后无意间和月寻追忆往昔,提起此术,只言“阳炎烈火,是纯粹的黑色,见之便可明白其威吓之力。”紫霄元君座下两名亲传弟子,玄戒和玄晖,均未习得此法,昼无寒却能一剑劈出“阳炎”,他与紫霄元君,与玄真教的渊源,比自己猜测的更深更密切。 元元不明白这些,只是诧异于黑猫化剑的奇观,但看着月寻的脸庞,便明白了她的决意,低下头轻声道,“好,师姐,你想去就去吧,我跟着你。” 新的世界 一路无言,赑屃浮岛离陆地越来越远,渐渐地,进入一片白雾弥漫的广袤水域,雾浓重得诡异,人在其中目不能视物,再没有人能在这一片迷茫中辨清方向,只有赑屃独自向前不停奋进。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浓雾渐渐消散了,赑屃驮着他们从海雾中冲了出来,眼前骤然开阔,水天一色,落日西坠,竟已是黄昏,远处高耸的山脉若隐若现,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脉,山顶的雪层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熠熠生辉,如入神明之境。 浮岛漂到了陆地岸边,赑屃又出来换了一次气,便沉默不动了。昼无寒带着月寻和元元走出浮岛,登上这块奇异大陆,他转过身,向浮岛行了一个礼,表示感谢,一边说道:“它会在这附近觅食和休息,大概三天左右才会离开,我们要在那之前赶回来。” 果然,浮岛震动起来,掉转头游走了。 元元观察了一下四周,瞪大了眼睛,叫道:“这里的自然灵力密度好高!果然是一个修炼的圣地!”月寻也有同感,这种密度比外面的十大洲任何一处都高,却没有被各方修士发现,大概是因为赑屃这把奇特的漂游钥匙有自己的意志,只有它看中的人,才有机会被带来这里。 昼无寒眺望着远方,眉头却紧皱起来,神色阴鸷:“我们进来的位置不对。云积山不在这一面。” 这一错误是他所未想到的,事实上,他离开这里已有六年之久,对于这片神秘大陆,他所了解的信息也十分有限,只知道每年,赑屃会游到云积山一次,这也是唯一的出去的方法。可是他们现在进来的位置并不是云积山。他凝神观察着前方庞大的雪山山脉,忽然意识到,云积山应该在雪山山脉的另一端。 他很快想明白了,这里陆地的自转速度变化了。在这里呆着的那些年,他已经弄清楚这块陆地是会绕着中心旋转的,一个完整的旋转周期正好是一年,而每隔一个季节,那只奇特的赑屃会从外界的同一位置游进来。也就是说,一年之内有四次出去的机会,但分散在陆地的四个角落。 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如他所预算的那样,直接落到云积山所在的登岸口,这很糟糕。要去往云积山,三天内来回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他们只能先去往云积山,并等待下一次赑屃来的机会。 昼无寒将此事告知了月寻和元元,但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要去往云积山,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沿着海岸线摸过去,比较安全但耗时最长,另一条就是沿着最短距离,从雪山山脉的另一侧过去,那就需要深入大陆内部。 “现在我们没有马匹,如果三个月内还赶不到云积山,麻烦就大了。”元元抢先开口道,月寻也赞同走更短的那条路。 昼无寒微微皱眉:“坦白说,这块大陆内部有什么,我和你们一样,并不清楚,也许会有危险。” “现在时间是最重要的,如果赶不上下一次赑屃来的时机,难道我们再等三个月?”月寻正坐着,单手撑住了额头,她的焦虑已经无法掩饰了。 最终,三人讨论了一会,还是决定切入大陆深处,以最快速度赶往云积山。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雪山脚下,在一处避风的山壁后面,竟寻得一处温泉,被茂盛的不知名植物所包围,氤氲蒸腾。越往大陆深处走,四散的自然灵力越是充沛,昼无寒和元元以自身灵力摄取调和,以助修习,均自觉身体轻盈,精力旺盛。而月寻经了这些时日的跋涉,疲态越来越明显。 元元安顿了肥啾去觅食,就去取了水,照顾月寻吃了些干粮后,她手脚轻快地在附近找了一处避风的洞穴,铺上干草,还生起了一堆篝火。月寻坐在一侧,看着忙个不停的她,轻声说:“元元,这一路辛苦你了,感觉你长大了许多。” 元元听了这话,跑过来偎依在月寻肩头,柔声道:“师姐,我心甘情愿。” 待月寻睡下后,她跑出洞穴,想招呼昼无寒进来休息,却四下不见人,找了一番,才看见他倚着一块巨石斜坐着,双目紧闭,似是有些难受,清秀的眉峰微微蹙起,那把黑猫幻化的乌黑长剑被随手扔在一旁,管也不管。 这几日昼无寒鲜少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从轰碎海底古道大门开始,他仿佛彻底放弃了掩饰,摘下之前温文尔雅的面具,我行我素了起来。元元叫了几声,见他也没理自己,便不管他了。 纹身 入夜了,月寻睡得浅,迷蒙中听到洞外传来几声诡异的“吱吱”声,又像婴儿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方睁开眼,一个黑色的人影冲了进来,一把将她拉起来,昼无寒双眸血红,像发了疯一样,扯着她往前走,月寻一惊,奋力挣扎,然而无济于事。此人虽然看着稍显单薄,力量却十分强悍,一路拖着她来到后山温泉。白雾缭绕之中,他一把将月寻推入池中,随即自己也跳了进来。 “发什么疯!”月寻狂怒,昼无寒太不正常了,不明白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无视挣扎,他一手钳住月寻的双手,一手探入她领口,一把扯下纱织的外袍,这还不够,又直接扭转她的身体,从背后剥下她的亵衣,轻薄的蚕丝布料被粗暴地扯落,裸露出整个雪白的后背。 在月光的照耀下,大片大片的藤蔓和荆棘图案绽开,覆盖了整个后背,在交缠的荆棘中心,一只首尾相连的玄鸟振翅欲飞,这幅古朴、神秘而又奇幻异常的纹身,并不是纹上去的,而是像刻印一般,由内而外显露出来,色泽鲜明,令人心神撼动。 昼无寒看到这图景,像是遭受了什么电击,眼中燃起极度狂热的火焰,他硬扭过月寻的脖颈,逼她向水中倒影看去,月寻被他逼的无法,一眼望去,惊愕布满了她被弄湿的脸庞。 “这是什么?!”显然,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背上的这幅神秘纹身。 “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昼无寒甩开她,竟兀自一把扯落自己的外袍,赤裸上身,劲瘦有力的肌体在月光下如刀削斧凿,他转过身,水花四溅中,月寻看清了他的后背,同样蔓延着一幅奇异的纹身,然而并不是如她一般的荆棘玄鸟图腾,而是一幅双蛇逐月之像,两条凶悍巨蛇互相纠缠,上方烘云托月,异常妖冶。 昼无寒转过身来,忽然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撑着额头,低低地哼了几声,月寻看他形容诡异,难道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正待上前查看,被他一把扯住长发,他抬起头,双眸血色消退了许多,可是,他竟然在哭,泪水从明亮的眼眸中不受抑制地淌落。 “月寻……月寻……,你真的是,真的……”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用另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月寻的脸,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 仿佛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汹涌的感情,昼无寒捧起月寻的脸,吻上她被雾气弄湿的双唇,舔舐,啃咬,几乎像一只野兽一样,他紧紧地拥抱着月寻,简直要把她揉碎。 月寻感到窒息,男人突如其来如天崩地裂的激情另她无所适从。两人纠缠了许久,才被她寻得机会推开,但昼无寒仍然环抱着她,发力将她推到温泉池边,从上往下俯视着她。随即俯下身,亲吻着她裸露的雪白胸口。 “昼无寒!你别疯了!”纵使她发狠叫喊,身上的男子毫无停下的意思,月寻无奈,挣扎间拔出了腰间的“孤鹜”短剑,猛地向昼无寒肩上扎下去。 “呃!”昼无寒发出一声闷哼,松开了她,他踉跄了几步,全身都湿了,如墨长发覆盖住他的躯体,跪倒在池中。再睁开眼,似是清明了不少。 这时,池边传来诡异的笑声,似妖非人,“嘻嘻,嘻嘻,继续呀,不要停!”只听一道风声,“啊啊啊啊!”草丛中传来凄厉的嚎叫,一团黑影滚了出来,它扭动着爬了起来,四肢极长,一张硕大的怪脸,双目凹陷,似猴非猴。 月寻方才刺入昼无寒肩头的短剑,正插在这怪物身上。 “什么妖怪?戏弄他人。”昼无寒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从池中站起来,走上前去,端详了几眼,拔出冷光逼人的“孤鹜”,一脚踢开了它。 他深吸了口气,平定心神,过了一会,兀自坐在池边,一边擦洗“孤鹜”,一边对月寻道:“山鬼猴精,最擅迷惑心神,竟着了它的道。” “罢了。我也伤的你不轻。”月寻捡起水中漂浮的衣衫,薄薄披上,遮住如雪胴体,虽然衣衫都湿透了,若隐若现,不过聊胜于无。 昼无寒淌着温暖的池水,走到她身侧,将“孤鹜”交还给她。月寻正要伸手拿剑,他却托住她的头,将她往自己胸口拉去,紧紧地拥住。月寻感觉到他的湿发擦过自己的脸颊和颈间。 昼无寒低下头,浅浅地,温柔地在月寻的唇角亲了一下。 他凝视着月寻,像是越过百年的时光,从遥远的记忆深处看向她,说着:“山鬼惑人,实则是勾出人最深处的潜意识,月寻,多亏了它,我确认了一件事。这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一件事。” 月寻大概猜到了,说道:“纹身的事,是吗?我们是……”她脑海中涌起一个念头,一个猜想,她可能和昼无寒是同一族的人,甚至比这更密切,这种刻印纹身,这么多年从未显现,难道是因为此处灵压环境的变化,才突然暴露。然而她自小逃荒,父母皆亡,后被师父带上三君山,从没有去过不归洲,她怎么会和昼无寒有关系呢? 昼无寒又亲上她的眼角,似是感受着她的肌肤温度,停留了许久,他说道:“你在想我们是不是亲族吧,不,比这更深,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可是现在还不能和你细说,因为许多事还是迷,我也在追寻。” 尽管从接触月寻以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和苦涩就折磨着他,可是,在这一刻之前,他的确从未想过这样肌肤相亲,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有这么一瞬,他几乎想抛开一切,放弃一切,带着月寻隐居于此,再也不回去外面的世界。 然而,一个更深沉更强力的召唤,轰响在昼无寒的脑海,如惊蛰春雷,炸醒了他。那个声音说:“一念既定,回头无路。” 花雪 在雪山脚下的第二天,月寻就开始发烧,起初只是微热和头晕,渐渐地全身开始发烫,终至晕了过去。元元将雪块化开,擦拭着她的身体,但体热迟迟降不下来,昼无寒探了探她的脉息,决定改变前进路线,原路返回,再沿着海岸线绕到云积山。 “越进到大陆深处,外界灵压越强,她现下体内没有灵压平衡,已经无法承受了,我们只能退回去,沿着海岸线走。” 退回到海岸线后,果然月寻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但仍是越来越虚弱。一路无言,依据她的身体状态停停走走,一走就是近两个月,到后来,月寻几乎开始整日整日地陷入昏迷。 元元焦虑万分,和昼无寒商讨:“再这样走下去,我师姐要不行了,没了灵力不管怎样都能活下去,如此折腾,却是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 昼无寒却面色淡淡:“你应该了解你师姐,真废了这二十几年的修为,才是要了她的命。而且,我们已经到了。”他指向前方天际,那里堆积着大片大片的阴云,数道天光如剑,从厚实的云层缝隙间刺向大地。 云积山,顾名思义,必是在密云下方。那是一座高耸的孤峰,平地而起,如同广袤大地上生长出的一根刺,山体被厚实的植物层所完全覆盖,色彩斑斓,仿佛天神打翻了琉璃灯火,流泻而下,而峰顶被巨大的云层宝盖所遮盖,不见真面目。 昼无寒背起月寻,坚持尽快上山。这一路上他寡言少语,只有月寻醒来的时候才言语几句。初时,元元不能适应他这种陡然转冷的态度,但时间长了,她发现大概这才是昼无寒的本性,在三君山装得温和有礼,如沐春风,倒是辛苦他了。 云积山有人力开垦出的古道,大约很久没人行走过了,石道上布满了厚厚的落叶层,行至山腰,忽然从路边攀出一条幽绿色的藤蔓,盛开了一朵纯白色的小花,那藤蔓轻轻柔柔地缠住了昼无寒的手臂,竟发出一阵轻灵的铃铛声。 行进中的男子像是怔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将背上的月寻交给元元,自己则半跪下来,凝视着那朵小花。 元元放眼望去,才注意到,这里竟然到处长满了这种白色的铃铛状花朵,绿底白花,一直向山顶的云层深处蔓延而去,形成一片壮观的花海,山风拂过,花海传来此起彼伏的铃铛声,恍如仙境。 她瞄了一眼半跪在地的昼无寒,竟觉得他看上去面露悲伤,而又无限柔和。那朵缠住他的小白花摇曳了一下,像是抚摸他一般,滑过他的手臂,随即元元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她回来了吗?” 元元大惊,这花会说话! 昼无寒却摇了摇头,对着那花朵,开口道:“没有。” 此时,满山遍野的花海层层叠叠地响起同一个声音:“她回来了吗……她回来了吗……回来了吗……”像是一个女子在花海深处不断呼喊。 昼无寒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似是有所迟疑,最终还是说道:“她已经故去多年,不会再回来了。” 听闻此声,花海的人声、铃铛声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只有那朵停留在昼无寒小臂上的小花,轻颤着,呢喃道:“她……走了……,等不到了呢,那我要去找她了。”话音一落,面前的纯白花朵从花瓣边缘开始灰败,刹那间凋零了。 由近及远,渐渐地,所有的铃铛花都开始枯萎,灰白的花瓣被风吹起,纷纷扬扬飞舞着,一场无尽的白色花雪,落满山头。 昼无寒任由灰白的花瓣飘洒在他身上,闭上了双目,看不出悲喜。这时,元元发现月寻醒了,她见了这漫天飞花的景象,也是十分恍惚,问询的眼神看向昼无寒。 昼无寒站起身,指间捻着第一朵枯萎的小花,开口道:“这是我师父的一缕精魂,依附在这些花之上,亦可说是她临终前的一个执念吧,今日终于可以消散了。” 月寻听说过,有的高人,可以在死后,将一缕亡魂附着在动植物之上,但人死身灭,此魂只不过是无法消解的一个执念,并无意义。 “你师父在等谁回来?让她如此牵挂,想必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元元看着灰败的花海,若有所思。 “这个人你们都知道,我师父等了她很多很多年,她就是紫霄元君。”昼无寒说道,他扶起月寻,眼中平静无波。 见月寻气色尚可,他将云积山的故事娓娓道出。 昼无寒遇到他师父的时候,大约是十五岁。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他在外流浪,快要冻死在街头,被师父捡了回来,睁开眼时,他看到一个极为清冷美丽的女子,一身袅袅白衣,身后背负一剑一拂尘,宛若世外仙姝。女子的名字叫做林雪降,她常年居住在这个不被世人知晓的神秘大陆,极少出海,却在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起了昼无寒。后来,他拜了林雪降为师,跟随她来到了云积山。 师父很少说话,她总是闭关,也不管昼无寒的衣食住行,但在术法修习上教习不怠,加之昼无寒自身天赋极高,七年已有所成。师父似乎一直在找一个人,但她自身体质特别,出了这个世界后不能走很远,因此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总是郁郁寡欢。 有一日,她收拾了一个包裹给昼无寒,说她已不能再教他什么了,让昼无寒自己出去,言罢又希望出去后帮她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三君山玄真教的紫霄元君。但那时昼无寒并不知道师父寻寻觅觅的人是何真实身份。 可是没等昼无寒出发,师父就病倒了,据她说是旧疾重发,已不可转圜。在她临终的那一日,昼无寒仍是送了药到她榻前,她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然后唤昼无寒到她面前。掀开素白的纱帘,他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枯瘦女子躺在榻上,眺望着窗前的雪山金顶。 那女子转过身,竟已是垂垂老朽,枯槁不堪。师父看到他惊愕的样子,平淡地笑了笑,说道:“无寒,你大概从来不知道为师的年岁吧,我一直用幻形术维持着年轻时的样貌,也并非留恋青春容颜。” 她缓了缓气息,又道:“只是我在等一个人回来,那个人是我的师父,我怕她如果回来了,认不出我,才一直把容貌维持在她离开的那年。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她说有急事要离开,办完事就回来找我,可是大半生过去了,我等着她,等到头发全白了,老丑不堪,她都没有传来一丝音讯。” 昼无寒跪了下去,告诉师父,他会竭力去找寻这位师祖的音讯。 “她不仅是我的师父,也是……也是我的爱人。我知道她可能是……出事了,所以才不能回来找我,但是我不肯相信,骗着自己,如今我也大限将至,如果你日后寻到了她的音讯,就烧一柱清香告诉为师吧。” 师父撑起身子,勉力抚摸了一下昼无寒的头发,最后说道:“无寒,你是个天性纯良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子,但你命盘奇诡,我竟算不出个大概,只能望你自己珍重。”这就是最后留给他的话。 昼无寒按师父的遗愿,火化了她的遗体,漫天飞灰中,他唯一的亲人和师长,就此消亡了,却有一缕精魂久久不愿离去,盘旋许久,落在了纯白铃铛花海之间,他明白,师父还是无法释然。想再见爱人一眼的执念,化作一朵小小白花,长长久久地摇曳在山间。 友人 昼无寒与他师父当年在山上的故居十分素朴,只两叁间竹屋,掩映在已破落的篱笆间,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山花,倒是也别有一番诗意。 自从上山后,月寻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休息一刻后,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昼无寒告诉她,这是因为数十年前,林雪降和紫霄元君联手在此处设下了护山大阵,后来林雪降又修补了阵法,以平衡内外灵压,保护当时还是个普通孩子的昼无寒。如今设法阵之人皆已故去,此阵却依附灵山,可万年长存。 元元自从听了林雪降的旧事后,很是为其哀婉,便去打扫她的故居,顺便为叁人拾掇日后留住的地方。昼无寒则带着月寻四处走走,漫步到了一处峭壁前,往下望去,一潭幽蓝色的湖水,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大地上,深不见底。 两人在峭壁上坐下,yuan处雪山绵延,瑰丽无比,山顶一抹纯白,山下却是厚实的草甸,绿的迷人心神,可惜这么多年,无人来此观赏。“外面已入秋了,这里却还是春天的样子,连季节都不一样。”月寻轻声说。 昼无寒并不应和,反而忽如其来地问道:“月寻,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月寻侧身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修炼,出任务,伤人、sha人,也被人伤,不过还没被sha就是了。” “这种日子听着也不怎么有趣,此次你灵力尽失,又何尝不是一种机缘,不如就留在这儿吧。” “你师父能在这儿默默守一辈子,是因为她心中总有一个念想,我留不下来。”月寻又习惯性地单手撑着头。 “你急着找回灵力,想继续做回你的首席弟子,这个位置这么重要吗?” “重要。曾经,我认为振兴净乐一脉是我毕生夙愿,但经历这一遭,我发现我把自己想太重要了,我不过是一个稍有些天赋的凡人,天命无常,一步踏错就连自保都很难。”她顿了顿,眼角极为柔媚地瞄了一眼散落颊旁的青丝长发,“而且这次我发现,我倒是有一副好看的皮囊,怀璧其罪,龙王庙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了。” 话毕,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定定地看向昼无寒:“行了,告诉我吧,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昼无寒伸出手,指了指峭壁的尽头:“从这里跳下去,你自己会找到答案。” “好。如果我死了,烦请你送元元回到外面的世界。她虽然道法不精,好在聪明机敏,只要回到那边,她能自己摸回叁君山的。” “那她怕是要一辈子恨毒了我。” “你在乎吗,恨你爱你,你谁都不在乎。”月寻竟真的开始脱去外袍,盘起长发。 昼无寒也站了起来,说道:“月寻,我真是喜欢和你在一起,说什么都这般轻松。你不好奇吗,我们前世大概是一对恋人吧,雪山那晚,虽有山鬼作祟,但我对你的感情,也许是真的呢? “昼无寒,我最不喜欢你故弄玄虚的样子,可如今我有求于你,偏偏拿你没办法。就算有前世,我们也不会是一对恋人。但若说全然无关,一些迹象也无法否认。我觉得前世我们大约是一对……,”她将“孤鹜”插在腰后,看了看远方苍穹,回头灿然一笑,“独一无二的友人。”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跳了下去,宛如一只白鸟,直直下坠,击破了湖面。她在水中翻过身体,仰面朝上,看着天空渐渐离自己yuan去,光线在变暗。屏息撑不了多久,万一真死了,是不是应该变成个恶鬼去找昼无寒呢? 不过这个问题她没想多久,因为又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一个青衣身影从湖面压了下来,他也跟着跳了下来。昼无寒什么术法都没用,和她一样缓缓地往下沉,只是从上往下,静静地俯视着她。 湖水不同寻常的寒冷,而且似乎和地下河相连,不断地涌动,就像有生命一般,将两人往下拖去。在月寻快无法支撑的那一刻,昼无寒靠近了她,捞起她的腰,单手按住后颈,撬开她的双唇,贴了上来给她渡气。他似是揶揄地笑了笑,月寻听到用术法传来的声音:“这是友人之间的亲吻。” 昼无寒微冷的气息从唇齿之间渡过来,这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一路蔓延浸没她的全身,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脏开始被点燃,她瞬间明白了,昼无寒周身灵力在她体内运转,没有运行任何术法,只是单纯的灵力空转。 她冷静了下来,任由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不断下坠,感受着湖水强大的压力挤压肌肤,心中空茫无物,只是让心脏中那一瞬被点燃的火光,无所顾忌地追赶着体内昼无寒的灵息。一种微妙的触觉让她不由睁开双目,这股灵息不仅在两人体内奔涌游走,同时和湖水的自然灵息融会贯通,仿佛将天地之间的灵力自然而然地纳入、支配与控制。 这是一种与玄真教派截然不同的,却更为精妙、更接近本源的御灵之术! 更另她颤栗的是,自己的身体在意识之前就反应了过来,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在昼无寒的灵息牵引下,催生出一股奇异的力量,虽然极为微弱,但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从心脏之中悄悄地苏醒,一丝一缕,缓慢但欢悦地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全新的灵力! 昼无寒也睁开了双目,移开双唇,慢慢放开了她。 一瞬间,月寻口鼻呛进一大口水,她没有思考的时间,本能地御使这股全新的能力展开防水咒。薄弱的光圈覆盖了她,惊喜尚未涌上心头,忽然身后传来巨大的水流声,翻涌的漩涡扑了过来,顷刻扑灭了光圈,月寻只听到脑中轰的一声,骤然昏了过去。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飘在上方的昼无寒飞速潜了下来,拉住了她。 元元的乐事 再醒过来的时候,月寻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河滩上,河水潺潺,倒映出一轮火红的夕阳和连绵的火烧云,已是黄昏。在这无边无际的红色中,昼无寒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那只乌黑大猫伏在膝上,金黄色的瞳孔正盯着月寻的方向。 “你跳下的湖,我师父给它取名叫镜湖,它和一条庞大的地下河相连,我们被吸入湖底,又冲到了山谷的这边。”他看到月寻醒了,起身走过来。 月寻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淡色如桃花瓣的指尖正萦绕着一缕金色的光芒,虽然极其微弱,像一粒随时会熄灭的火苗,但它确实地存在着。 “它回来了。”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栗的,她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灵力! “不完全对,你应该感觉得到,它是全新的,而非失而复得。” 昼无寒的神色有几分严肃,月寻意识到,也许他折腾数月把自己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说接下来的一些话。 “月寻,你我有同样的奇异纹身,你应该也相信了,我们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你知道,所有青印族的人,额间都会有黑色的刻印,但你没有。”他看着月寻的脸,又说道:“你一路昏睡的时候,我已经查探过了,也并非有人在你身上施了幻形术以遮掩这一点。我的幻形术修得很不错,可以做此断言。” “所以我们并不是宗族血亲?” “很难讲。这个黑色的刻印是依附血缘传递的,只能说你在血缘上和我族并不是一脉。我族之人,天生可感知、驯服灵兽,这种灵觉其实只是我们潜能中的很小一部分,可是极少有人能觉醒全部的能力。”他蹙眉说道。 “你是想说,我新获得的灵力和你族的先天灵觉是同一种?” “是的。不过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种御灵之术更为本源,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族之人,何必像玄真教派一样,修炼一堆心法,九曲通幽,才能调度灵力?你陡然失去灵力,根本就是因为常年用这种累赘的方式,最终引发了自身灵脉的崩溃。”昼无寒冷笑道,言语间极度不屑。 月寻心下了然,看来在昼无寒第一次到三君山的时候,就已看出了她灵脉飘摇的问题,可如果真如他所言,青印族有此天赋之能,何以数百年来被圈禁在不归洲,饱受欺难? 昼无寒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并不是所有族人都能觉醒,五百年了,甚至于几乎所有人都麻木了。而且这种天赋的激发并不是易事,镜湖及其所连接的庞大地下水系,蕴含有强大的能量,加之我用自身灵息引导,你才能快速觉醒。” 月寻站起身,的确,即使她如此幸运地一瞬觉醒,新的灵力仍然是很微弱,在下一次赑屃来临之前,她还需要不断地在此处修行,以使其尽快滋长。她转向昼无寒,淡淡问道:“你这样帮我,需要我作何回报?” 昼无寒沉默了良久,最终面无表情地回复她:“有一天,你会帮我一个大忙。届时你会明白我所求为何。” 两人回到竹屋旧居的时候,元元正提溜着数尾活鱼回来,身后跟着一团白毛的肥啾,“啪啪”顿地,走的气宇轩昂。 “元元,你这只‘走地鸡’似乎长大了许多。”月寻弯下身,一把薅起肥啾,端详起来。虽然还是一样肥硕,但看起来的确大了许多,白色的绒毛变得更密实,层层叠叠,摸着甚是舒服。 肥啾黑溜溜的小豆眼怒目而视,扑腾着两翅,胖胖的身躯扭来扭去,却无法挣脱,只能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向元元求救。 “师姐,这儿山谷里有条河,河里的鱼又大又肥,咱们今晚做个鱼吃!”元元也不理乱扭的肥啾,扬起手中的活鱼得意洋洋。话语间,一团黑色像闪电一般,窜到她身旁,一下就叼走一尾鱼,长长的尾巴一扫,落在窗台上,啃食了起来。 “昼无寒!你的猫也太没规矩了吧!肥啾,上去揍它!”元元一把抱起肥啾,想把它扔过去,没想到才一放手,那肥硕的白团子就后退几步,反而藏到了她身后。昼无寒走过来,接过元元手中剩下的鱼,浅笑道:“我替它赔罪,这鱼交给我料理便是了。” “呃……那,好吧……”元元一下噎住了,腹诽道:今日昼无寒似乎心情很好,这个人真是阴晴不定,等师姐的事了了,赶紧和他分道扬镳。当初就是被他温文尔雅的样子骗了,还是得及早抽身。 昼无寒却不是说说而已,竟真的很快料理好了,鱼肉细嫩雪白,入口十分鲜甜,奶白汤汁上漂浮着点点青葱香料,色味俱佳。不过想来也是,如他所述,在云积山修习这些年,他师父不管生活琐事 ,想必也是早早地自食其力。 饱食过后,元元神秘地拉着月寻去到林雪降的起居间,她已在此收拾了一番,熟门熟路地摸出一沓厚厚的画卷,借着烛光,铺开在桌上。 这些画卷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纵是上好的青檀宣纸,边缘也已泛黄,面上一幅画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容姿清丽如雨后空谷,又如世外仙姝不可方物,这应该就是林雪降。 元元移开这幅全身像,再下一幅,仍然是她,在一片桃林中笑逐颜开,仿佛正和什么人说趣。后一幅,还是她,却是眉头紧蹙,身后乌云翻涌,似是大雨欲来……一幅幅看下去,竟然全是林雪降的画像,或忧或喜,或卧或立,大多是轻纱白衣,偶尔也着烟粉,如云雾缭绕。 元元指向画卷的落款,这许多画像,落款都是同一个人,李师尘。 “李师尘……如果昼无寒说的是真的,这位李师尘应该就是紫尘元君。”月寻抚摸过那些画卷,细细观赏,忽然改口道:“肯定是了,师父收有紫尘元君的一些山水画作,尽管没有人像,但看这描绘山水风物的笔法,确是紫尘元君无误。” 元元开口道:“师姐,紫尘元君当年为林雪降画了这么多画像,我虽然不懂多少画艺,也看的出她是多么用心,一笔一划,都是满腔爱意,可是为什么就此一去不复返呢?” “按昼无寒所说,紫尘元君离开他师父的时候,还是前代云王在位期间,但紫尘元君扬名十洲,主事净乐宫时,本代神风云王已登基,这么算来,林雪降应是紫尘元君的大弟子,紫尘元君性情潇洒,重情重义,她没有再回来,的确无法解释。”月寻面色沉郁,也无法想通。 元元突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师姐,如果有一天你也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也会一直等着你。” 月寻看向她,在灯光下她一贯稚气的脸庞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增添了一丝柔美之感,像月色中逐渐绽放的纯白昙花,雪色花瓣上还带着夜露凝珠,不禁心神晃动。她伸出手拉近元元,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兀自笑着看向她。 元元脸庞飞红,像染上了胭脂一般,似是有些害羞,不过很快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眨巴了几下,笑得如星光闪烁,改口道:“不!我不等你,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天涯海角,死生不论!”说完就双手环住月寻的脖子,倾身伏在她胸前。 “师姐,这次等你找回灵力,我们回到三君山,我想替林雪降查一查当年的事,不知为何,我在整理这些画卷的时候,与她仿佛心意相通,她等了这么多年,总该是有个答案啊。” 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点头道:“元元,我与你有同样的想法,而且,此地是修炼的福地,我已经找到回复灵力的方法了。单凭这个,我也该帮林雪降了结这个心愿。” “真的!看来昼无寒还是有几句真话的嘛!”元元蹦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又回身抱住了月寻,力气之大,直将月寻差点扑倒。她无奈地圈住了元元,笑道:“不过还需一些时日修习,所以我们还得在此停留一阵。” “反正那只大乌龟还没来,不想留也得留,师姐,你安心修习,我今天看到山谷的小溪里有虾,个头可大了,后山密林里还有野鹿,明日我一并去搞来吃!”元元在她怀中扭个不停,兴奋不已。不仅是因为月寻终于找回了灵力,还是因为,终于可以安心离开此处,甩掉昼无寒,回到三君山过回以前的日子,当真欢喜极了。 幽幽小舟 月寻坐在一叶小船的船尾,回望茫茫大海,但什么也看不清,这里大雾弥漫。 三个月前,赑屃浮岛果然如约而来,带他们离开了那片神秘大陆,但意外又发生了,穿过来时也曾遇到过的一片浓重白雾后,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一座奇异的小岛,形状宛若九天之上的神女侧卧在海平面上,被雾气所笼罩,若隐若现。这片海域显然不是他们三个月前经过的入口。赑屃却把他们抛在小岛的一处滩涂后,摇头摆尾地离开了,自顾自游向下一个站点。 离开前,它喷出一道高高的水柱,头往一个方向甩了甩,那里伫立着一颗巨大的榕树,树下静静地停泊着一条小船。 “这大乌龟什么意思,让我们自己坐上船,划出去吗?”元元目瞪口呆,只能疑惑地看向昼无寒。 他已经走近树下,摇了摇头道:“这船上无桨无舵,甚至没有绑绳和船锚,却能长久地停在此处,仿佛它有自己的意识。上船吧。”他率先登上了小舟。 这诡异的幽灵船感觉到有人上船,竟四周发出幽幽紫光,船身也颤动起来,兴奋极了,就像催促剩余的人登船。 小舟载着三人,向海域的某个方向漂去,无风无浪,无桨无舵,它却悠然自得地在海面上漂游。元元有些困了,在船舱里缩成一团,抱着肥啾便沉沉睡去。 “那座小岛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也许是另一片陆地,方才应该进去看看的,这里的空间结构很奇怪。”月寻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却有一种熟稔的感觉。”昼无寒喃喃道,眉目紧蹙,神情十分认真,并非说谎。 “这座岛真美,好像一位神女侧躺在海面上,夕阳是她的面纱。”月寻一向不甚在意风物美景,此时却心神迷离,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夕阳是她的面纱,这里是……永昼黄昏。”昼无寒的声音。 “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了什么吗?”昼无寒奇怪地摸了摸脸,“奇怪……难道我被幽灵船影响了。”话毕,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独自走去船头。 月寻在船尾坐了下来,她知道昼无寒在船头警戒,便也任由自己陷入半醒半睡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睁开眼时,发现小船又驶入了一片浓雾中。不,并不完全是雾,天上厚重的云层裂开了,璀璨的金光镶嵌在云团的边缘,破裂处有金色的光柱倾泻而下,照耀着广袤的海面。而小船正往光芒核心驶去。 沐浴在这一片金色的光芒中,一种无限的充实感从大地深处向上升腾,不断涌入她的身体内部,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在这一刻铺洒下无尽的接受与包容,令人忘却了一切,只感受到无上的喜悦和宁和。 阴阳轮换之刻,表里交界之处。 然而,漂浮般的快感被一道闪电般的痛觉打断,月寻忽然捂住眼睛,半跪在地,她难以描述,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突如其来。从指缝间望出去,前方不远处元元和昼无寒各自站着,没有对话。两人的身影确实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却感到他们正不断走向白光深处,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向着前方摸索,然而除了空茫的雾气从指间流逝,什么都没有,原是元元停留的位置,只留下一片雪白的衣袖残影,倏忽消失。 她又焦虑地看向昼无寒的方向,那人对着她微微一笑,明明是在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上下唇轻阖,如同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却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月寻感到浑身冰冷,那种死亡般的阴冷散发着湿气,从小腿上一寸寸地爬上来,无声地包裹住她。 “啊!”她无法自制地尖叫,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恐惧过,不知为何,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她混沌的脑海,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在时空混沌的初始之处,在一切生命最终去往的河流之中,天穹的尽头,在某一个时刻,你会触摸到,命运的轮廓。”这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低语,命运,命运……她头痛欲裂。 “师姐!你怎么了?”忽然,幻境被打碎了,有人拉起了她。月寻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眼前是元元疑惑的脸,而一旁搀起她的正是昼无寒。 “我……不知道,这里有些奇怪。”她看了昼无寒一眼,继续道:“可能我的灵压还是有点不稳定,头有点痛。” 昼无寒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轻拍了她一下,便独自向船头走去。月寻没有说真话,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让她非常恐惧。但他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因为前方的雾已开始消散,船头微微飘摇,正刺破白雾,静静地向前驶去。 一瞬之间,天色换了,黄昏的无限夕光抚摸着他的脸庞,浮舟漂向金色的海岸,他们出来了,一切已经决定,剩下的,只是按既定的轨道向前驶去。 回程 再次踏上十洲大陆的土地,已是深秋时节。走走停停,数日后抵达了焦城。在山岗上遥遥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掩映着砖红城墙,那是绕城而植的大片银杏林。一阵风过,金叶翻飞,令人目眩。 “焦城到了!焦城的裘皮最是有名,师姐,我们下山时还是夏天,只带了薄衣,正好在城中做两身衣服再回去吧!”元元抱起肥啾,让它也看看大片银杏林之绚美,“哎……呀,肥啾,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好重!”不知不觉间,肥啾已经长大了许多,纯白的羽毛中也长出了棕红色的翅羽,元元快要抱不动它了。 看元元累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月寻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把拎过肥啾的翅膀,寻了个低矮的小山坡,竟忽然就往下丢。 “你这胖鸟,也该学着有点鸟类的样子了。” 肥啾大惊失色,努力扑腾着翅膀,却仍是尖叫着往下坠去,元元急忙冲了过来:“师姐!不要!它不会飞的呀!” 元元跪在山坡边的草丛中往下查看,虽然山坡不高,也不知会不会摔伤。坡下长满了青草,却不见肥啾滚动的身影。 忽然,只听一声长啸,一道纯白的影子从元元眼中掠过,她抬眼望去,竟是肥啾在空中扑腾的身影,“啊!肥啾,你会飞了!”元元欢呼起来。 几个笨拙的来回后,肥啾一头扑进了元元怀里,不一会儿却又兴奋地飞了出去,越飞越高,纯白羽翼飞快地掠过银杏林,冲上云霄。 月寻笑着说:“没想到这“走地鸡”飞起来还挺高。”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鸟。”昼无寒走上前来,望着湛蓝天空中的纯白身影,喃喃说道,“元元真是好运气。” “呵,长多少年了才会飞,元元是对它太纵容了。”月寻其实心情也很好,这揶揄的话听来竟依稀有一丝宠爱。 “月寻,我们就此别过吧。我答应过玄戒上师一路保护你和元元,如今你已恢复灵力,想必也不需要了。”昼无寒说道。 “呃……”月寻愣了一下,才接口道:“好。这一路多谢你。”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数月时光,她竟已习以为常有昼无寒陪伴的日子。一时要分别,心下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她低下头,似乎是在看脚下枯黄的野草弄脏了裙角,双眼却空茫茫的。 昼无寒从上往下看着她,笑了笑,“月寻,你舍不得我了?” 月寻抬起头,静默地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清晨,昼无寒便消失了。月寻在榻上静坐了一会,独自走到客房旁的天井小院中,那里有几株梅花树,这个时节没有花朵,黑色的树枝在青空下孤零零的。叁君山也有大片的梅林,如果昼无寒不走的话,等到冬日来临,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踏雪赏梅。 “以前不该对他这么言辞恶劣的。”她忽然感到一丝酸涩和落寞。 林元元对昼无寒的不辞而别有些诧异,但显然并不伤感,反而有些难抑的愉悦。不一会儿就拉着月寻去城中商市做衣服,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姐,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从那块奇怪的大陆出来,一路搞得灰头土脸的,我们要不……在焦城多留几日,好好休息一下呗!” 月寻知道她是想回程途中顺便游戏一番,本想拒绝,却又缓了缓,说道:“元元,下山数月了,师父想必很担心我们,我们还是尽快回山吧。不过,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天京看看吗?这次我们回山前就顺路去一趟吧。” “真的吗?!太好了!”听了前半句话,元元本来脑袋都耷拉了下来,瞬间又高兴地蹦了起来。 天京,是云国的皇都,虽然离叁君山不远,不过沿龙定长河两叁日水程。但元元却从未去过,她本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但这一路一直忧心月寻的身体,完全顾不上游山玩水。听到月寻同意和她一起上京游玩,自是欢欣非常。 这日在焦城重新添置了些补给和衣物,回到客栈已是入夜时分。俩人一同沐浴后,便躺在一起闲聊片刻。 元元靠在月寻肩上,一边卷着她的长发玩,一边问:“师姐,你这次怎么忽然同意和我一起上京玩?我以为你肯定要催我快快回山呢。” “元元,这次出来,我只觉世事易变,林雪降和紫尘元君当初一别,又怎会知道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以前我总是在修行练功,不愿多陪你玩闹,以后你想玩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尽力陪你的。” “师姐,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昼无寒说你找回灵力后,很快就能恢复往日修为了,而且会更甚以往。你不要想太多了,都怪昼无寒,老是和你说些故弄玄虚的话。”元元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抱住月寻的腰,把头埋在她肩头。 “你好像不喜欢昼无寒了,刚下山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无寒公子吗?”月寻抚摸着她的背,感觉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像肥啾,真是宠似主人形。 “哼……谁喜欢他了?”元元闷声道,停了一会,轻声回问:“师姐,你是不是舍不得昼无寒了?他走了,你今天都不怎么说话。” “元元,你还记得师父说过,人的魂魄是会轮回的吗?人死后魂魄会回到天道之中,忘记了一切,又进入下一世肉身。我和昼无寒也许在前世就相识,但是我们都忘了。”月寻轻轻地摇了摇头,“忘了就忘了吧。” 元元听到了她的话,却闭上眼睛,心中暗恼:什么前世今生?这个昼无寒可真能编,还好他走了,再留下来,怕是要把师姐也绕进他这套胡说八道的故事里,哼! 再见南山 一路向南,草木日益萧瑟,再往前走就要到龙定长河了。月寻和元元进了一道山谷,出了此山,再半日就可以进入天京郊外地界。 本是晴空万里,行至半途,忽然下起了雨,两人正寻了一处石壁凹陷处躲雨,肥啾摇摇摆摆地巡视了几步,不知怎么一头扎进了雨中,展翅飞了出去。 “肥啾!”元元朝着它飞走的方向大喊,却不见任何作用,她回头对月寻道:“这两天肥啾一直很焦躁,好像不太舒服,师姐,我去找它回来,你就在此等我吧。” “一起去。”月寻也站起身。 “不了,你上次把它丢下山坡,它还在暗暗生气呢,我马上回来。”元元看着雨幕,飞快结了个避雨咒,就独自冲进了雨中。 深山秋雨,来的突然,去的也很快,不一会儿,雨势渐小,但天地仍是一片迷蒙,远山在云雾中层层迭迭。石壁下方正是一条溪流,雨后溪水涨了起来,汩汩流淌,月寻走下石壁,到溪流边取水。 她捧起水洗了一把脸,再低下头,水中倒映出一张平静苍白的自己的脸,一动不动。她瞬间抽出佩剑长天,绯红剑光劈开水面。 “啊!——”水中传来一声尖细的诡异叫声,一个苍白的女体跃出水面,被她刺中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盘成一团,这女人周身缠绕着碧绿的水草,裹住娇柔的胴体,双眼含泪一般看着月寻,十分幽怨。 又是一道水声,另一具女体从水中浮了出来,接二连叁,竟然有四具,都在水里或坐或立,柔弱无骨地,只用那种幽怨娇嗔的眼神盯着月寻。 “傀儡。是谁的傀儡?”月寻心中暗道,每个傀儡师都有自己的制偶风格,眼前这几只女型傀儡,行动速度极快但力量不强,偶面柔美而花哨,人偶上还迭加了幻形术,所以方才可以在水下幻化出和自己一样的面容。这样的做偶风格,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身后传来劲风扫过枯草丛的声音,一袭紫衣出现在她身后。 “净乐月寻,看来你的灵力找回来了。”这声音清朗悠扬,在雨后寂静的山谷响起,仿佛吟游诗人路过此地,下一刻就要吟诵诗歌一般。 月寻回过头,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冷声道:“南山雨,你来此地做什么?这些傀儡又是什么意思,我们的比试早就结束了。” 南山雨剑眉一挑,心中暗骂:当时在法斗大会,我又没有对你下重手,你倒好,几个月不见人,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的,亏我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真被我打残了。 越想越生气,他也暴躁了起来,正色道:“净乐月寻,你少自以为是,我今日来,乃奉玄机处之命办事,你私自打碎我教在北境岁海所设青龙守门封印,破坏教规,目中无人,速和我回教谢罪受罚!” 月寻心中一愣,岁海的青龙守门封印,虽然是昼无寒打碎的,但说是自己做的也确实无错。可那个数百年前的封印,在教中从未听说过,也不在例行维护的全境道场名单之中。为何玄机处忽然发觉此事? 南山雨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知道自己犯了事正惶恐不安,不由放松了表情,走近她身侧,仰首道:“怎么,现在害怕了?哼,你们净乐就是这般不通法纪胡作非为。不过……”他停了停,故意咳了一声,又接着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到时候我让我师父出面帮你说几句,领个体罚也就是了。我们玄真教每年设那么多封印,你犯的那个岁海的印,也不知道玄机处上面那些老头子怎么翻出来的。” 追捕月寻的任务,是玄机处叁日前下达的,任务等级并不高,混在一批卷轴里。南山雨耳目众多,便有当值弟子告知了他,那弟子以为南山雨素来讨厌月寻,本是想讨好南山,却不料他立刻自告奋勇向玄机处接了此命,急急下山去了。 然而与南山雨的轻描淡写不同,月寻眉头紧锁,玄机处的这道追捕命绝非那么简单,自己突然失去灵力,百年前的岁海封印,昼无寒带她去往的神秘大陆,紫尘元君的往事……这些事彷佛被一条线串着,把她缠绕其中。如果认罪进了玄机处待审,恐怕一时很难出来了,但自己身为净乐门下首席弟子,怎能抗命拘捕呢? “南山雨,我跟你回去。不过,我师妹元元方才离开了,我要等她回来,与她知会一声。”月寻收了长天,向南山雨认真说道。 “我都说了此事我会为你打点的,几日后你就可以在叁君山见到你师妹了,你不信我吗?”南山雨无法理解她的心情,还道她是不信任自己。 两人僵持不下,月寻心中恼怒,又与他一时说不清也不想说。南山雨更是莫名委屈,自己都如此放低姿态了,她却不领情。 越说越激动,月寻一言不合,索性抽出了长天,骤然刺穿了挡路的那具傀儡,就要抽身去找元元。南山雨愤怒地迅速后退,召唤了其余傀儡扑向月寻。 一番缠斗不分胜负,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月寻盯着南山,目色冰冷,咬牙怒道:“南山雨!你处处和我作对,到底是何用意?!我要去找元元,你再阻我,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南山雨表情一凛,在术法上虽然两人不相上下,但他知道月寻此人贯有一股狠劲,实战经验也比自己丰富,若较起真来,恐怕于己不利。 说话间,月寻陡然发难,一剑砍下缠住她的一具傀儡的双手,又轰出一掌,将那具水草纠缠而成的柔媚女体轰得粉碎,冷笑道:“南山雨,玄真这代弟子里,你也算是数得上名的,可惜名不符实,成天搞这些花里胡哨却没什么用处的玩意。” 听闻此言,南山雨气的热血上头,正想发难,忽然一道惊雷落地,电光炸裂,正劈在他前方,惊愕间,又是一道惊雷从左前方炸响,而月寻的身影从他面前迅速地翻过,衣袂翻飞,未待她稍作停顿,数道闪电击中她的所在,瞬间这条溪流已被炸得水花扑天,岸边枯草烧成一片火海。 玄真九天雷电术!怎么会出现在这?! 南山雨头脑发懵,九天雷电乃玄真不传之秘法,除了太清尊师,教中只有叁位护法上师可御使此术。难道……? 他抽出腰间玉骨折扇,御咒一挥,扫去一些黑烟,急急奔向闪电最后击中的地方,方走近就听到月寻难以自制的压抑呻吟,果然,她在第叁道闪电降落时被击中了大腿,血流如注,正顺着焦黑的一道长长伤口汩汩而下。 她躺倒在杂草中,表情亦是难以置信,混杂着因疼痛而起的扭曲,看着十分可怖。周围四处燃起了火光,虽有微雨,但这被天雷引发的火势丝毫不减。 “月寻!”他立刻俯下身,一边搀起她的上半身,一边单手施咒为她止血。南山雨师从紫霞玄晖,除了傀儡术,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贴着月寻的身体,他回忆起了上次抱住她时的情景,那次她被自己的傀儡巨蛇撞断了腿骨。为什么每次他和月寻在一起的时候,她都在受伤流血,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天玑宫 “南山师弟,请速速离开此处。”一个冰冷的声音落下,数道笔挺的玄色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其中为首一人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追捕净乐宫弟子月寻的任务已经移交天玑宫了,南山师弟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离开。” “天玑宫”不是一个宫殿,它可以说是围绕太清上师而存在的一个特殊组织,日曜、月宸、星傀叁位护法上师均是天玑宫的成员。一般教中事务都在玄机处和天渊、紫霄、净乐叁大宫处理,只有特别重要或特别隐秘的事件,才会由天玑宫介入。 南山雨也即刻察觉到此事之诡异,天玑宫的人要带走月寻,绝非只因为破坏了一个百年前的封印。天玑的意志就是太清师尊的意志,教中无人可以违逆。南山雨咬了咬牙,开口道:“师兄,让我先帮她处理伤口,很快就好。” 天玑宫之人并没回答他是或否,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望向同一个方向。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正从火光中走出来,他神情肃穆,甚至有一丝过分凝重的扭曲,与平素的慈祥宽和截然不同。来者竟是日曜上师。 “南山雨,你是玄晖的首徒,应当知道行事分寸。退下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山石压下,不可抵抗。 南山雨看了月寻一眼,松开她的身体,默默退到一侧。天玑宫的人很快带着月寻消失在火光中,临走时,日曜上师两指向天发咒,顷刻乌云闭日,狂风呼啸,山谷中骤然降下大雨,浇灭了所有草丛、树枝中熊熊燃烧的火势,一切在雨中消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肥啾,你到底怎么了?”元元抱着平静下来的肥啾回到石壁时,没有见到月寻,正要扯开嗓子喊人,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她扑闪着圆圆的眼睛,面前的女人不是师姐,却是一张苍白的诡异的脸,这个女子正制止她叫喊。 “不要叫,你师姐出事了。你快跟我回叁君山。”南山雨从女子的身后走了出来,双指一挥,女型傀儡放开了元元。 “你是……奥!紫霄宫的南山雨!”元元认出了他。 “是。林元儿,你师姐被天玑宫的人带走了,详细情况我路上和你说,我们速回叁君山,带我去见你师父玄戒上师。”南山雨快速说道。 师姐被带走了?!天玑宫?看着南山雨极度严肃的表情,元元很快也冷静了下来,把昏睡过去的肥啾装进背篓。南山雨用双指顶住额间,向山谷深处中叫道:“白风!”不一会儿,从林中窜出一只巨大的白毛雄狮,额间刻有金色花纹,威风凛凛地踱步到南山雨身边。 白风乃是一只白狮坐骑,是玄晖出游时降服带回,转赠给了爱徒南山雨。元元第一次搭乘灵兽,只觉风驰电掣在林间穿行,几乎看不清周身快速倒退的林木花草。南山雨在身后扶住了她,元元往上看去,他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连南山雨这个平素一向与师姐不和的人都如此紧张,到底天玑宫的人为什么追捕师姐?师姐怎么样了?林元儿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肥啾,心中隐约有所知觉,这件事一定和昼无寒,与那片神秘大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