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婚是我结》 第1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此婚是我结 作者:花匠先生 =============== ☆、第1章 栩栩其人 第一章栩栩其人 刑怀栩从右侧偏门步入华严三圣佛殿。 殿内昏暗,不可见朝阳。 刑怀栩烧了三炷香,举于额前作揖,依次插入香炉后再行顶礼,寺庙里少见如此年轻却佛礼周到的弟子,一位老比丘冲她微微颔首,刑怀栩谢过之后,步入佛殿内门。 小门后是一方窄窄天井,靠墙的青石长凳上翘腿坐着个尤弼然,丰胸长腿小白脸,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嘴里高高叼着一根烟。 刑怀栩和她一比,孱弱素白,像个未发育的小小姑娘。 见到刑怀栩,尤弼然哟呵笑了,“气色不错,不枉我千里迢迢雪中送炭。” 刑怀栩面无表情摘下女人的烟,摁熄在脚下的水沟里,“佛门净地,别这么放肆。” “作为香客里最壕气冲天的那位,佛主也会宽待的。”尤弼然伸手要捏刑怀栩的脸,被对方毫不客气打掉,且力道不小,尤弼然有些哀怨,“我说你,今年十八了没?成年人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九。”刑怀栩斜睨她,“差几天二十。” “真无趣。”尤弼然递来一张□□,“你不是说你爸手术,你又在这荒山野岭搞课题,老婊会趁机冻结你所有银行账户吗?这是五十万,密码是我生日,你先留着,以防万一。” 刑怀栩接过□□,揣进口袋,顺便看眼手表,清晨六点五十五,很冷。 尤弼然见她看时间,下意识也看表,“来接你的人快到了。老婊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逮着机会对付你,你打算怎么做?” “一个刚从云端跌下来的千金小姐,总得扑棱身泥,灰头土脸,他们才高兴。”刑怀栩将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一侧小小的洁白耳垂,“他们想痛打落水狗,我就不能翻身太快,否则真斩草除根,还要连累到你。” 狡兔三窟,尤弼然恰是刑怀栩最大的那口窟。 刑怀栩正暗自祈祷智商平平的尤弼然别被逮住,谁想尤弼然诶嘿一声,忽然猛拍她的背,拍得她两条笔挺小瘦腿直接□□水沟,踩出一脚污水。 “……”刑怀栩默念阿弥陀佛,清心静神。 “你和我之间还谈连累?刑怀栩!老娘这条命都是你的!”尤弼然说到动情处,愈发用力拍打刑怀栩单薄的脊梁骨。 刑怀栩被拍得差点扑进水沟成落水狗,忙侧身挡住她的手,为防她再情难自禁,甚至用力握了握,“我要走了。” 知道刑怀栩不能久留,尤弼然垂下手,掸掸紧身短裤,“那我从后门走。” 她走出没两步,忽地转头认真道:“栩栩,你爸会好起来的,别担心。”说完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又故意龇牙咧嘴,像只面部神经不太正常的漂亮猴子。 “别抽那么多烟。”刑怀栩嫌弃,“牙都黄了。” === 刑怀栩跨出大殿,刚迈下台阶,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迎面跑上来,面红耳赤,急得仿佛天要坍塌,“栩栩!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让我好找!” “我睡不着,早早来拜菩萨。”刑怀栩眉目低垂,眼睫的暗影盖住了眸里的光,“请菩萨保佑我爸平安无事。” 青年听刑怀栩这样讲,一颗心顷刻惨遭雷击火燎石砸铁穿,疼得他忙慌慌抱住刑怀栩,连声安慰,“刑伯伯没事的,你别害怕。家里没及时通知你,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山上胡思乱想。我天没亮就从医院赶来,那时你爸已经脱离危险,你放心。” 刑怀栩被青年抱着,鼻孔堵在他的短皮夹外套上,呼吸不畅,有些缺氧,于是她挣了挣,仰头吸进新鲜空气时也看到寺庙檐角后的无垠晴空。 她想起刚到寺里做佛学文化宣传专题第一天,父亲夜里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山顶昼夜温差大,注意保暖。 当时也是这样的蓝天,浮云如絮,万里晴好。 结果第二天,父亲的车就在高速路与人相撞,同行的司机和助手当场死亡,父亲生死未明。 “王尧,”刑怀栩拍拍青年的背,轻声道:“你快勒死我了。” “你当时在山上,刑家一片混乱,夏姨才没顾上你。”名叫王尧的青年松开怀抱,体贴地解释当时情形,“你爸当时被送进最近的医院抢救,后来又转到市里专家会诊,先后进行了两场脑部大手术,等他被送进icu,我也才得到消息,赶来接你。” 王尧口中的夏姨是刑家大太太夏蔷,刑怀栩是刑家长女,但夏蔷并非刑怀栩的生母。 她是刑怀栩的后妈,也是尤弼然口中的老婊。 父亲的情况刑怀栩第一时间便由尤弼然告知,从他事故到下手术台,将近一天时间,夏蔷据说不离医院寸步,人人都说刑太太也像死过一遍般。 刑怀栩心想,但愿她是真的顾不上我。 古庙很大,刑怀栩领着王尧绕过后墙,穿廊历庑,来到大雄宝殿,又从石砌林道往下走。 在花庭甬道旁,王尧偷看刑怀栩,轻声说:“栩栩,我不想瞒你,医生说车祸导致你爸脑部受创严重,二次手术后依然有小血块压迫神经,看血块能不能自行被吸收,不行的话估计得再手术,但谁也不能保证你爸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新手术风险,因此都在等。医院那边还是比较乐观的,所以你别太担心……” 王尧说的这些,刑怀栩都已得知,因此不算有用信息,全被她自动过滤,成了远方的光,和耳旁的风。 清晨的薄阳洒在刑怀栩平静年轻的脸上,淡淡笼上一层亮光,衬得她双眸愈发黑亮如珠,王尧离她很近,近到稍不留神就被她右眼下的泪痣迷住了心。 他想起不久前公共美术课老师投映的几张古代仕女工笔画,他当时睡得迷糊,一睁眼差点以为见到了自家栩栩。 标准鹅蛋脸,高鼻梁,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 刑怀栩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美人模样,因为年纪轻,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王尧过去常怂恿刑怀栩穿汉服让他拍照,可惜从未如愿。刑怀栩才大三,却总有忙不完的事。 王尧的车就停在寺外,一辆蓝宝石色的porsche,是他母亲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王尧一开始开着新奇,后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有时候磕了碰着,他都不以为意。 刑怀栩上山时坐的是学校安排的大巴,那是全组师生的唯一交通工具,因此哪怕刑怀栩再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到第二天王尧开上三小时蛇形山路,来崇山峻岭间接她回家。 “栩栩,昨晚给你打了电话后你是不是整晚没睡,要不要睡会儿?”路上,王尧劝她,“快到了我叫你。” “不睡了。”刑怀栩淡声回答,“下山之后还有回市区的路,你如果累了,换我来开。” 王尧在崎岖的山路上抽空瞄了刑怀栩一眼,小声道:“栩栩,没事的,等你爸康复,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王尧和刑怀栩青梅竹马,自认对她的过往人生了如指掌,因此说出这话时,也是不大有底气的。 刑怀栩不置可否,紧了紧安全带,闭目养神。 === 临近中午的时候,王尧终于将刑怀栩送到医院。 icu病房外只留守了三个人,除了刑怀栩的四叔外,余下两位都是父亲的下属。 刑怀栩隔着玻璃窗只能瞧见父亲的侧脸,他面无血色,身上插满导管,受伤最严重的脑袋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王尧在后头与四叔小声争辩,想让刑怀栩进去看望父亲,四叔不答应,说重症监护室一天只让一个人进一次,还要全面消毒,今天已经进不去了,让刑怀栩试试明天。 刑怀栩回头看向四叔,后者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刑怀栩再去看旁边两位下属,其中一位神情漠然,另一位正掩嘴低声讲电话,发现刑怀栩在看自己,不自然地转避身体,躲了躲。 王尧还想再争,刑怀栩摁住他的手,“王尧,你该回家了。” “我……”王尧刚开口,手机铃响,正是王家催他回家。王尧尴尬又担心地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微笑,“放心。” 王尧想送送刑怀栩,却见她转身再次走近玻璃窗,双手紧贴其上,仔细认真地看向窗户里的父亲。 四叔在旁边打圆场,“看把栩栩吓的,你爸走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看他,现在先回家吧。” 刑怀栩闭上眼,深吸口气,终于点点头。 王尧被催回了家,送刑怀栩回家的任务便交给方才打电话的那位下属。医院回刑园的路并不远,车子停在刑园主楼大门前,刑怀栩下车,走上台阶,却发现下属的车还停在那儿,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刑怀栩忽然笑了。 大门由内打开,露出慧嫂的瘦长脸,她边笑边接过刑怀栩的包,“大小姐回来了。” 刑怀栩微笑,绕过宽敞明亮的玄关,直直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 夏蔷就坐在大厅沙发上,因为天生丽质且保养得宜,不管远观近看,这位刑太太都是风韵犹存的美人,颦笑皆有风情,举止总合教养,谈吐更具学识,是老一辈人眼里最符合“大家闺秀”的人物。 “去医院见过你爸爸了吗?”夏蔷柔声问刑怀栩。 “见过了。” “好。”夏蔷点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二十岁到底与众不同些,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不敢。” “不过是套房子。”夏蔷笑起来脸颊酒窝深深,可见年轻时候甜美风姿,“离你学校很近,求学之路不易,天时地利人和,能帮的,我一定帮。” 刑怀栩暗中叹气。 她多希望承王尧吉言,让夏蔷当真无暇关注她。 夏蔷像是累了,伸手揉揉额角,再不看刑怀栩,“你的行李已经送过去了,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在天黑前收拾出一间卧室。” === 刑怀栩被慧嫂送出大门时,等待的下属慌忙摁熄半支烟,挥散烟味,替刑怀栩拉开车门。 刑怀栩坐进车内,边摁手机边问,“知道地址吗?” “知道。”下属上车,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新落难的豪门弃女。 “那就开车吧。”刑怀栩始终没抬头,声音也无波澜,静的像初秋的风,有点凉而已,“开快点,我饿了。” ☆、第2章 豪门弃女 第二章豪门弃女 夏蔷安置刑怀栩的房子在学院路官部巷两百米的深处,平房,两居室,厨房外有个杂草丛生的天井,遍布青苔。房子朝向不好,加之左右都被高楼阻隔,光照极差,正午时分也昏昏然。室内不开灯更暗,除去蛇鼠,似也幽居了不少魑魅魍魉。 进门的小厅堂里堆着几十个纸箱,全是刑怀栩在刑园的私物,她略一翻拣,发现夏蔷做事当真一丝不苟,就连她扔在抽屉里用剩的两根铅笔都被整整齐齐送了出来。 房里全是霉潮气味,靠内的墙脚甚至爬上绿色霉斑,刑怀栩四处溜达一圈,出门打电话,托人联系电工,说厨房的灯绳让她不小心扯断了。 第2节 十分钟后,电工提着工具箱来了,刑怀栩请他里里外外查一遍电路,电工很认真,临走前蹲在门槛里给刑怀栩写收据,“小姐,你这房子不安全,晚上睡觉可得锁紧门窗。” 刑怀栩微笑,接过收据,扫了眼背后的小字——“监控在大门对面的电线杆上,屋里无。” 刑怀栩心想夏蔷总算还有些道德底线,知道不能往年轻姑娘的房里装针孔摄像,便冲电工笑,“谢谢你,慢走。” 电工提起工具箱,想起尤弼然的吩咐,又说:“我就住在前边,刑小姐有事直接找我。” 刑怀栩漫不经心点头,转身进屋,却被门槛绊得踉跄两步。她索性坐在门槛上,两手托住脸颊,望着废墟一样的新家和堆叠的行李,漫漫出神。 正寻思要找家政服务,手机忽然收到连串短信,全是银行信息,提醒她的三张信用卡已全被主卡持有人申请注销和止付,仅有的一张储蓄卡平时只拿来缴学费,从没存过什么钱。 如此算算,理论上,刑怀栩只剩身上八百现金可用。 刑怀栩在口袋里摸到尤弼然给她的银|行|卡,骤然倍感自己英明神武睿智,很想拿面镜子好好自我欣赏一番。 可惜财不可外露,她如今只是个穷光蛋,家政服务已然消费不起,只能进屋自己扫地铺床,亲力亲为,勉强睡上一觉。 再睁眼已是入夜,刑怀栩叫了外卖,边等边四处借钱,往日交好的亲朋大多受过意,支支吾吾掏不出钱,几位同龄小友很愿为她打抱不平,却也有心无力——在钱财一事上,他们都还只是家中米虫,根本没有话语权。 刑怀栩在电话里像模像样叹息几声,心系的却是她久等不至的外卖。 她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演好这出苦情戏。 又等了半小时,外卖小哥终于敲响大门,刑怀栩一溜小跑冲出去,接了食盒就要走,却见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个男人正摸黑看各家门牌。 男人用手机照明,白光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脸,再年轻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出百鬼出行的阴森气。 “……”刑怀栩揉揉眼,“王尧?” 白光一颤,男人快步走上前,果然是王尧,“我听说你从刑家搬出来了。” 刑怀栩让他进屋,把食盒放在厅堂的老方桌上,开始专心致志往外挑胡萝卜粒。 王尧探头一看,皱眉,“你晚饭就吃这个?况且这都几点了?你才吃饭!” 刑怀栩头也不抬,挑完胡萝卜又挑青豆。 “栩栩,如果你爸身体健康,夏姨一定不敢这样对你。”王尧坐到刑怀栩身边,忿忿不平,“她这次太过分了!我听说她断绝了你的一切经济来源,还不许别人帮你。她过去再讨厌你,台面上至少不苛待,没想到你爸刚出事,她就这样做,真是让人心寒。” 刑怀栩闷声不响地吃饭,间或用塑料勺喝口排骨炖罐汤,吐出来的骨头细细碎碎。 王尧无趣,起身四处走动,回来后脸都气白了,“夏姨把你从刑家赶出来,就给你找了这么个住处?” “能挡风遮雨,能锁门闭室。”刑怀栩说:“还是学区房,房价可观。” 王尧气得跳脚,“栩栩,我出钱给你换个地方住吧。”话刚出口,他便颓唐坐回原处,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虽然开着两百万的跑车,能真正自由支配的余钱却并不太多。 说起钱,王尧记起自己的来意,“栩栩,你是不是缺钱?我听说你正四处借钱。” 揣着尤弼然给的五十万,刑怀栩并不缺钱,只不过那钱不在明处,又不能扫了夏蔷的兴致,总得摆出些凤凰变麻雀的谱,哄始作俑者高兴高兴。 可王尧把这事当真了,他掏出一沓钱,推到刑怀栩面前,“栩栩,你也知道我妈管我很严,这是我能凑到的全部现金。” 刑怀栩看着那沓钱,终于放下筷子,神情很为难,仿佛王尧推过来的不是钱,而是泰山。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着急借钱,也知道这些钱肯定不够,你就当零花,先用着。”王尧说:“我也找到肯借你钱的人了,是今年刚从咱们学校毕业的学长,他大二就创办自己的投资公司,公司有个大学生创业基金,专门回馈母校学生。他听说是借钱给你,很爽快,一点没推脱。” “康誓庭?”刑怀栩光听描述便知道对方身份,“经管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本来可以保研,被他自己拒绝了的那位。” “对,就是他。” 刑怀栩将大拇指抵在门牙上,下意识想咬指甲,“他借我钱,是私人借债还是以创业基金的名义?” “让他借你二十万,他还能和你算投资回报率?要不是夏姨太过分,你堂堂刑家大小姐能落魄到要他这二十万?”王尧一面气自己必须假借人手才能帮助刑怀栩,一面气夏蔷欺人太甚。 刑怀栩却根本没留心他在说什么,只啃着指甲,眉头紧锁。 王尧以为刑怀栩担心往后还债,拍着胸脯承诺,“栩栩,这钱我帮你还。” 刑怀栩瞥了王尧一眼,心想尤弼然已是智商平平,王尧竟比她还差些,属于智商缺憾,需后天多吃核桃,补脑。 于是她做出决定,“好吧,我向他借二十万。借来炒股,做短线。” 王尧的脸瞬间垮塌,“短线炒股没那么好做的,你现在资金不足,一不小心被套,岂不是雪上加霜?” “总不能坐吃山空。二十万可以做小本买卖,但要让生意运转至盈利,时间周期太长,我没时间。” 王尧还想劝,催他回家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刑怀栩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饭,没有要送王尧的意思。 王尧自我安慰,“好在你这儿离学校近,我平时下课都能来找你。”想到将来可以和刑怀栩独处一室,他便暗自开心,可再看清这破屋陋室,又是愁云惨雾,连带未来都渺茫起来。 “等你爸康复了,夏姨肯定得接你回家!”王尧临出门时这样说。 “前后十几个小时的大脑手术,我爸就算康复了,也不可能再主持大局。从今往后,夏姨就是刑家的一家之主,全世界都看得清楚明白,就你愿意做瞎子。”刑怀栩坐在高高的破木方桌旁,屁股下的长板凳不太结实,一动便发出嘎吱声响,她没有回头,只道:“路上黑,再见。” 王尧怔愣稍许,沉默地迈出门槛,替她关好门。 === 接连四日,不管早中晚,刑怀栩都被堵在医院高级护理层的护士站外,不被允许进入。 左边的保镖和右边的护士皆是满脸歉意地请她回去,理由千篇一律,只说刑先生不能见客。 “大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保镖是父亲旧日下属,面对刑怀栩分外局促不安,“没有太太的允许,您是见不到刑先生的。” 刑怀栩不再为难,只轻声问:“那你们能告诉我,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手术恢复得好不好?血块消失了没有?他醒了吗?意识如何?” 保镖和护士面面相觑,讷讷不敢言。 刑怀栩对夏蔷的绝情早有预料,却没想到在自己乖顺听话的情况下,她依然冷酷至此,不留分毫情面。 拐角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见到刑怀栩,那女孩喜上眉梢,飞快奔来,“大姐!” 刑怀栩放开身侧紧握的拳头,冰山似的脸稍有松动,“刑柚。” 刑柚是刑怀栩四叔的独女,今年十六,小脸大眼,热情体贴从不与人为难,如今见状也发起脾气,怒气冲天,“他们不让你进去,我带你进去!大伯病了,你去见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凭什么不让?” 保镖铁塔似的身形挡在刑柚面前。 刑柚怒极,使劲推保镖,保镖却纹丝不动,气得她眼眶通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刑怀栩只得将小妹拉回来,低声道:“我不进去了。” 刑柚一听,扑进刑怀栩怀中恸哭失声,仿佛被赶出刑家,遭受父女生离的是她,“这太不公平了!” 刑怀栩不擅长安慰人,见刑柚渐有水漫金山的势头,干脆捂住她的嘴,“别哭了。” 刑柚眨眨朦胧泪眼,当真不哭了。 刑怀栩把她拉到一旁,“你和我说说他的情况。” “大伯昨天醒了,一开始还好,后面大概是疼,发疯发狂要扯鼻管,他力气特别大,三个护工才把他压住,他们把他绑在床上,他不能动,就转头去看我们每个人。他的气管不是被切开了吗?”刑柚说着说着又哭出声,“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一激动,切开的气管里会有红色的血点溅出来……姐,大伯太可怜了,你应该去看看他,见到你他一定能舒服点。大伯母已经把你赶走了,为什么还要阻止你去见大伯?” “脆弱无助的时候,谁陪在身边,谁就会成为重要的人,就像雏鸟认母一样。”刑怀栩解释,语调淡然,眼神却很冷,“爸爸伤的是脑,记忆有没有受损很难说,夏姨是想趁此机会重新洗牌。” 刑柚瞪大眼,“你是说,大伯母不想让大伯记起你?即使记起来,也要让他对你失望,从此不再看重你?” “人如果真能那么容易被掌握,就不是人了。”既然见不着父亲,刑怀栩便不久留,她从刑柚湿漉漉的手掌里抽回手,拿纸巾一一擦干,打算离开。 “本来想拿去你学校送给你的。”刑柚赶紧从包里摸出一枚璀璨的天鹅胸针,递给刑怀栩,红着眼笑,“姐姐,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从今往后,平安顺利。” ☆、第3章 生日快乐 第三章生日快乐 医院高级护理层的病房都是里外隔间的套房结构,夏蔷坐在外间沙发上看报纸,刚翻过一页,便见慧嫂悄无声息走进来,怀里抱着束刚从刑园送来的红玫瑰。 “走了?”夏蔷问。 “大小姐先走的。”慧嫂答:“三小姐哭了一阵,也走了。” 夏蔷轻笑,“她倒是听话,不让进就走,从不费事。” 慧嫂垂首,“大小姐一向听话。” “她也就看起来老实。”夏蔷收起报纸,让慧嫂把花抱过来,浓艳的花瓣抚到她的脸,沁香扑鼻,“王夫人刚刚告诉我,刑怀栩借到钱了。” 慧嫂有些诧异,“太太不是嘱咐过,谁都不许借她钱吗?” “总有那么一两家是和我没交情的。”夏蔷捏了片花瓣,因为真心觉得好笑,脸颊的酒窝愈发深了,“听说她好不容易借到钱,不想着精打细算过日子,反而妄想炒股一夜暴富,真是狗急跳墙丑态百出,她怎么不干脆去赌?” “大小姐可从没炒过股。”慧嫂轻声说:“这样看来,大小姐的日子大概真不好过,都急成这样了。” “刑怀栩是什么人,能被这点亏绊住?受苦是假,示弱才是真。”夏蔷冲慧嫂笑,“咱家这位大小姐是想顺我的意,把自己弄得难看点,好哄我开心,让我心慈手软,别和她较劲。她越是韬光养晦,我越讨厌她。” “可她如今没家底,二十万对普通人家不是小数目,她若真亏了,拿什么去还?”慧嫂迟疑,“太太打算怎么做?” “刑怀栩这种小孩,若是生养在别人家,非龙即凤。”夏蔷回头往病房内间看去,答非所问,她捻落几片花瓣,指尖压出淡淡花汁,“确实可惜了。” === 刑怀栩离开医院后,没有直接回学院路,而是打车去了母亲家。 母亲家在县区,她十多年前和县中学的政治老师再婚,后生有一子,一家三口住着套七十平米的老公寓,柴米油盐,生活简单。 刑怀栩到的时候天已将黑,她刚要摁门铃,防盗门便从里打开,继父段和祥身戴围裙手举锅铲,笑起来满脸褶子,“你妈妈在窗户那儿看见你了!快进来!坐车累吧?桌上给你泡了茶,热的,去喝两口暖暖。” 刑怀栩走进屋,正俯身换鞋,就见母亲许珊杉从室内走出来,笑容欢喜,“栩栩,生日快乐!” “姐!生日快乐!”段琥从隔壁厨房捧菜而出,他是个大男孩,面貌承袭了父母优点,秀气文质,偏行事浮皮潦草,最爱说笑,“姐,今年的生日愿望你就许觅得有情郎,嫁得如意君,怎么样?正好我也缺个姐夫。” “生日愿望不能贪心,”刑怀栩一本正经,“发财就好。” 客厅的灯明亮如昼,清清楚楚照亮许珊杉瘦削的脸,她的脖子上有几道红痕,说是发痒被自己抓的。刑怀栩找来指甲钳,在开饭前替她剪指甲,又仔细锉圆每片指甲。 许珊杉一言不发,始终笑看刑怀栩。 段和祥让大家洗手吃饭,段琥趁机凑过来,低声偷问刑怀栩,“姐,医院还没消息吗?” 刑怀栩摇头,“咱们俩都配不上,外人更不好找。” 段琥沮丧,“妈妈身上痒,是不是并发症?中毒性瘙痒感。” 段和祥和许珊杉已经各自入座,正招呼两个孩子吃饭,刑怀栩卷起衣袖,任水冲刷掌心,冷得有些刺骨,“别急,会有办法的。” 许珊杉几年前查出尿毒症,这些年虽积极治疗,身体仍旧每况日下。刚查出病症那两年,医生说比起透析,肾移植才是最好治疗方法,可刑怀栩和段琥竟然都配型不成功,只能登记档案,边透析边等待肾脏匹配从而移植。 疾病和等待都是煎熬,可许珊杉从未为此烦恼,她的忧愁只在两个孩子身上。 一顿饭,许珊杉不停偷瞧刑怀栩脸色,刑怀栩猜她大概听说了自己近况,正是想问又不敢问。段和祥更是老实人,见妻子不问,更不敢多言。 第3节 唯有段琥脱口而出,“姐,听说你被赶出刑家了?正好,你来家里住,我把房间让给你,我睡客厅。” 刑怀栩抬眼看他,“我走了,我爸怎么办。” “也是。”段琥点头,“他是疼你的。” 段和祥赶紧给儿子添饭,堵住他的嘴。 饭后吃蛋糕,段琥坚持让刑怀栩许愿,去追求伟大的爱情。 刑怀栩捻捻手指,意思是钱来即可。 结果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闪现提示短信,点开一看,居然是银行到账提示。 康誓庭的二十万,说来就来,简直像串通好一般,是个吉兆。 === 刑怀栩说要拿二十万短线炒股,居然真就翘掉两星期的课,整日宅在家中紧盯大盘走势,像模像样,快进快出。 王尧心里发慌,每日下午必来学院路老房蹲点看刑怀栩的股票。他以为刑怀栩胸有成竹进股市,至少不会亏,可等他看清刑怀栩随心所欲的交易做派后,他的心理建设完全崩塌了。 两星期,刑怀栩的二十万被茫茫股海蒸发掉十万,死无全尸。 “刑!怀!栩!”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交易日结束了,王尧却疯了,他摇晃刑怀栩的双肩,摇得刑怀栩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恍惚以为见到了身披霞光的上帝。 王尧冲刑怀栩咆哮完,松开手苦口婆心地劝,“栩栩,你还有十万,快收手吧!” 刑怀栩想想亏了十万,大概值得夏蔷莞尔,便压下电脑,爽快道:“好。” 王尧掏心掏肺劝了十多天,均不见成效,这时得偿所愿,反倒难以置信,“真的?” “真的。”刑怀栩认真点头,转身去吃王尧带来的熏鸭腿。那腿熏得极硬,又极香,刑怀栩戴着手套吃得斯文,浑然看不出半点落魄。 王尧觉得刑怀栩堕落了,却不忍心苛责她,最后跺跺脚,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等王尧一走,刑怀栩扯着鸭腿施施然走进厨房,穿过暗暗的门洞,走进早冬明媚的天井里。 尤弼然不知从哪弄来一截蜡烛,正蹲在水沟边上,拿烛油烫沟壁上的一只黑色水蛭。这样冷的天,她的大衣下依然□□双腿,不要命地炫耀青春。 刑怀栩蹲到她身边,看了会儿烤水蛭,啃着鸭腿发表评论,“幼稚。” “王尧走了?”尤弼然瞧见刑怀栩的鸭腿,“给我来口。” 刑怀栩将鸭腿递到她嘴边,“亏十万,把他气走了。” 尤弼然嗤之以鼻,“他要是知道你的底牌,不得吓死?” 刑怀栩仰头望向被天井圈起的小小四方天,想象自己变成寓言里的小青蛙,“我这么笨,又一无是处,不知道明天夏蔷肯不肯让我见到爸爸。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尤弼然咬下一块鸭腿肉,吧唧吧唧边嚼边说,“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要不你去和她说,你对刑家的财产毫无兴趣,对她的两个孩子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只想要爸爸。”她呸地吐出一块骨头,冷嘲热讽,“也得她肯信啊。” 刑怀栩怅惘。 “要我说,你对老婊太委曲求全,她现在这么嚣张,全是被你惯的。”尤弼然坚信刑怀栩落得如今田地,全是咎由自取,不值同情。 刑怀栩叹气,“谁让她是我爸的妻子,我总得让着点。” “呵。”尤弼然笑,“我真想劝老婊回头是岸。” 刑怀栩忽地站起身,鸭腿骨差点打中尤弼然的脸,“上回让你查康誓庭,有结果了吗?” 尤弼然搓搓脸颊,“四柱配合极好而又行好运,且格局纯一,无克破,而行运能得身财两平,主富贵双显。” 刑怀栩瞠目,“你查他八字做什么?” “那没得查了。”尤弼然摊手,“挺好一青年,品貌端正,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前途无量。” 刑怀栩转身就走。 尤弼然忙道:“去哪?” 刑怀栩说:“找笔,写合同,我要解聘你。” 尤弼然大呼冤枉,“那你要我查他什么嘛?自己又说不清楚!” 刑怀栩皱眉,沉默半晌后,漠然道:“我就是要查他。” 尤弼然叹气,“好好好,我这就去查他祖宗十八代。”她边说边走到天井墙边,那儿立着架竹梯,她翻过墙头,灰溜溜消失在刑怀栩视线里。 === 十万块换成现金扔进河里,至少也得一声响。 刑怀栩又等了几天,终于听见这声响。 日历刚翻到十二月的午后,刑怀栩在家门口见到一个多月前送她来学院路的那位下属。 “大小姐。”下属彬彬有礼地递上一份请帖,恭敬道:“先生出院了,太太要在家里办晚宴,请你务必出席。” 刑怀栩接过那薄薄请帖,忽然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这十万,有点砸得太响了。 ☆、第4章 初次见面 第四章初次见面 刑柚放学值日,因此当她按图索骥找来官部巷时天已黑透,巷子里没有路灯,她战战兢兢走了一路,生怕背后忽然蹿出…… 一只手搭上刑柚的肩,刑柚咿呀尖叫,直接拎包砸向身后人。 刑怀栩被砸得嗷嗷叫,两个姑娘在漆黑的深巷里一起鬼哭狼嚎,直到刑柚认出自家大姐,才颤颤巍巍停止攻击,“姐?” 刑怀栩捂着脑袋,用手电筒照亮自家大门,刑柚仰头瞧见那红漆斑驳的老门和黑黢幽深的厅堂,不太愿意踏足,“姐,你住这儿不怕吗?” 刑怀栩走上台阶,指引道:“进来的时候小心门槛……” 话未说完,她自己先被绊得趔趄。 刑柚小心翼翼跨过门槛,等刑怀栩拉亮厅堂里的灯,这才松口气。 刑怀栩记着小妹要赶回家吃晚饭,将方桌上的书籍纸页全扫到一旁,“把名单给我。” 刑柚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放到桌面上,“我从大伯母桌上偷抄来的,喏,全是晚宴那天的宾客名单。” 她亲昵地抱住刑怀栩的胳膊,“姐,你要这些名单干什么啊?当天去家里看看,不就全知道了吗?” “当天知道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刑怀栩紧盯名单,口中解释着,“爸爸出事,夏姨将我赶出刑家,别说刑园,连医院都不许我进,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却突然请我回家参加晚宴,于情不合。” “我以为晚宴那么正式的场合,大伯母顾及颜面,必须让你在场。”刑柚瘪嘴,“家丑不可外扬,大伯母才不会落人话柄。” “如果是为颜面,她可以搪塞敷衍。如果是为示威,她不会选如此正式的场合让我回家。” 刑柚郁闷,“那我就不知道了。” 刑怀栩淡然作答,“我名义上始终是刑家长女,比起费力驱逐我,正视我的身份,争取我这个身份的效益最大化,不是更有利可图吗?” “所以……大伯母想通过这场晚宴,利用你做些什么?”刑柚惊讶,“我以为她顶多想通过晚宴对外宣告大伯身体状况良好,稳定军心来着。” “名单里的客人,不是爸爸的朋友就是他未来的敌人,敲山震虎的目的也是有的。”刑怀栩笑道:“这样看来,爸爸恢复的确实不错。” 刑柚却担心刑怀栩,“大伯母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刑怀栩反问她,“我已经二十岁,很快就会大学毕业,她从不让我接触商业管理,我全身上下除了那点刑家大小姐的虚名,还有什么值得贡献给刑家家,贡献给她的?” 刑柚恍然大悟,“她要给你相亲?联姻!” “相亲还有个‘相’字,相互看看,你情我愿。”刑怀栩无奈,“用在夏姨这儿,叫指婚更妥帖。” “你确定?”刑柚难以置信,“你才刚刚二十岁啊!” “本来不确定,但看了这份名单就确定了。”刑怀栩拿笔圈出名单中几个人名。 刑柚瞠目结舌,发现自己一个也不认识,“所以她要给你指婚的人就是他们?” 刑怀栩点头,“全是身家背景优秀的适婚青年,更重要的是,这些家庭虽不全与夏姨交好,但皆有迹可循。” 刑柚想问刑怀栩为何这样清楚夏蔷的人脉,但她识趣地保持沉默,一如既往。 刑怀栩圈出的男青年共有五人,她以手支额,笔尖在这些名字里来回点戳,点兵点将般。刑柚正要问,却见刑怀栩在其中一个人名上猛力一戳,满意道:“就他了。” 刑柚低头看,“康誓庭?他就是那个指婚对象?” “不,”刑怀栩轻笑,“他是最不可能成为指婚对象的那个人。” === 康誓庭的投资公司位于中央商务区某栋商业大楼,刑怀栩为了来见他,特地穿了件稍暗的chloé密织缩绒绉纱羊毛短大衣,更是从她小山似的行李中翻出最贵的高跟鞋,再挎上fendi限量包,全副武装,低调优雅,最重要的是,她把钱穿在了身上。 如此这般,刑怀栩哪怕没事先预约,也一路直上康誓庭公司贵宾接待室,所遇诸人,无不礼待。 接待的下属说康先生在开会,请刑怀栩稍等,这一等便等了四十五分钟,好在刑怀栩相当有耐心,让她等,她便从包里翻出巴掌大的外文书,饶有兴致阅读,连眉头都不蹙一下。 下属来请刑怀栩的时候,刑怀栩恰恰翻完最后一页,她微笑起身,往康誓庭的办公室去。 刑怀栩并非初见康誓庭,他们虽然相差两级,又在不同学院,但二者都算得上风云人物,家庭背景相仿,即便不相交,也算相知。 刑怀栩印象中的康誓庭诚如尤弼然所言,品貌端正,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前途无量,若非康誓庭此次无端借她二十万,她一定不改初衷。 刑怀栩在来之前,已经将二十五万转入康誓庭账户,因此康誓庭见到她,第一句话便似笑非笑,“你多还我五万?” 康誓庭只大刑怀栩两岁,在创业有成的大军中实属异类——他太年轻,也太好看,哪怕穿着英国古老裁缝店的定制西装,坐在黑沉沉的办公桌后,也鲜嫩俊朗的像个时装模特,而非企业老板。 “五万是利息,感谢康先生雪中送炭。”刑怀栩边答话边打量康誓庭,感觉对方眼是眼鼻是鼻,连脸部轮廓都实打实地赏心悦目,但也因英俊的过于正派,反倒让人记不住特征,唯独不动声色的模样像藏了十万束刀光剑影,让刑怀栩记在心头。 康誓庭也在审视刑怀栩,若非她眼下那粒褐色小痣,得出的结论必然半斤八两,“我听说刑小姐前阵炒股,亏了不少。” “是亏了。”刑怀栩轻描淡写道:“这几天又赚回来了。” 她可以两星期亏掉十万,自然也能两星期翻倍捞回,夏蔷过去不肯让她学商,也属远见卓识,知道刑怀栩的天赋绝非儿戏,只可惜她咄咄逼人,反逼得刑怀栩从小就有危机意识,凡事自学,也能成才。 但刑怀栩终归是懒的,短线炒股太消耗精力,她的极限也就这半个月,再多交易两日,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我可从未向你催过款。”康誓庭对刑怀栩的股海沉浮没多少兴趣,淡淡笑意里始终透着点明目张胆的探究,“这么急着还钱,不会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吧?” 还钱当然只是见康誓庭的借口,刑怀栩畅快吐气,喜欢和聪明人交谈,“我确实还想请康先生帮个忙。” 康誓庭俯身,手臂交叠撑在桌面上,笑起来双眼微弯,有种圆润的狡黠,十分讨巧,“愿闻其详。” “下星期刑家的晚宴,康先生也受到邀请了吧?” 第4节 康誓庭略一思忖,记起这件事,“是。” 刑怀栩直接道明来意,“到时我想请康先生作为我的男伴一起出席,可以吗?” 康誓庭沉吟片刻,笑道:“刑小姐愿意做我的女伴,这是我的荣幸,但刑小姐的男伴,恐怕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做的。” 刑怀栩故意忽视康誓庭对其中缘由的窥探,以公事商讨的口吻说:“自然不能让康先生白白帮忙。我们学校生物系有位老师,她选取了自然界生命活力和繁殖能力特别强的高温好氧复合微生物菌种,打算通过生化处理,尝试降解餐厨垃圾。据我所知,她的几次试验都相当成功。” 康誓庭听出其中含义,起了兴趣,“她降解出来的垃圾呢?” “在高温高速发酵后,餐厨垃圾中不稳定的有机质会得到完全降解和转化,变为较稳定的腐殖质,最终降解出水蒸气、二氧化碳和有机肥原料。” “零污染吗?”康誓庭问。 刑怀栩笃定点头。 康誓庭双目炯亮,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刑怀栩说:“这位老师尽管明白其中的意义与前景,却不擅经营和推广,我认为康先生会是她的最好合作伙伴。” “你把她介绍给我,算是我帮你忙的好处?”康誓庭笑道:“我帮你忙,或许根本不要什么好处。” “康先生好意,我却不敢贪心。”比起康誓庭好看的笑容,同样好看的刑怀栩却笑得不那么好看,“有来有往,互惠互利,才能确保长期良性合作。” 康誓庭盯着刑怀栩,噗嗤一笑。 秘书恰好进来送茶,康誓庭只瞥一眼茶盘,笑道:“我最近上火,喝的是苦丁茶,她们太粗心了,居然给客人也泡了一样的茶。”他眼神示意,让秘书重新泡茶。 “不用了。”刑怀栩挽留秘书,亲自接过那杯茶,“苦丁茶可明目益智,喝喝也无妨。” 康誓庭扬眉,似有所指,“那刑小姐近来可要多喝,毕竟这玩意益智。” 刑怀栩难得不甘示弱,“康先生看起来也没少喝,益智么。” === 刑怀栩走出商业大楼,冬天的风又烈又干,吹在脸上刺刺的疼,她给尤弼然打电话,居然有了脾气,很不高兴,“叫你不好好查康誓庭的底细!” 尤弼然愕然,“怎么了?我在做指甲呢!” 刑怀栩紧紧大衣,高跟鞋踩在地上,虎虎生威,“他果然对我有企图。” “啥?”尤弼然拔高嗓门,“他想上你?” “……”刑怀栩翻白眼,“别人都碍于夏蔷面子不敢借我钱的时候,他却慷慨相助,他是个成熟的商人,商人精明重利,如果不是看中我的某方面条件,他不会公然和夏蔷作对。” 尤弼然哦了一声,表示理解,“夏蔷的敌人就是咱们的朋友嘛。” 刑怀栩不认同,“但他在暗我在明,我不喜欢。” 尤弼然漫不经心道:“那就把他拽到明处嘛。” “我已经这么做了。”刑怀栩挂断电话,望向身后高楼。 她总觉得,康誓庭一定也在这栋楼的某扇窗户后,像潜伏的猎豹,紧紧盯住她。 ☆、第5章 刑园晚宴 第五章刑园晚宴 刑家的晚宴定在周六,康誓庭按照约定,傍晚五点来学院路接刑怀栩。巷子深,他仰头找了许久,终于找到地址上的门牌,也在古旧的木门里瞧见一袭长裙的刑怀栩。 刑怀栩似乎正在犯难,嘴角下瘪,微启的门牙啃住拇指指甲,一点点的咬。 康誓庭注意到她的手,手指纤细白净,指甲却参差难看,甲缘变形,像被狗啃过。康誓庭暗笑,猜测刑怀栩啃指甲的毛病绝非朝夕。 “不走吗?”康誓庭倚在门口问。 刑怀栩拎拎裙角,“车子开不进来,咱们得走出去。” 她穿了条tadashishoji乔其纱太阳褶镂空珠链长裙,白色女神款,温婉典雅秀丽,四千块的裙子,属保守打扮,绝不出彩,符合她如今在刑家人眼里的定位。 她不争强好胜,随遇而安,但也做不到众目睽睽托着及地长裙穿越两百米长巷,成为街坊邻里的新奇玩意。 刑怀栩的脸皮时厚时薄,有她自己的划分依据。 康誓庭瞧出她的为难,望望门外天色,笑道:“我们等天黑再走吧。” 厅堂里仍旧堆满纸箱,搬来两个月,刑怀栩不过拆了几箱衣服一箱书,其余纹丝不动。尤弼然不能出入正门,自己也是个懒的,嘴里嫌弃两句转头就忘。王尧倒真心想替刑怀栩整理,可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别说整理,连搬个书箱都嫌脏,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康誓庭四下打量,对刑怀栩安之若素的本领颇为佩服,见唯有一把长板凳可以坐,便自觉搬来坐下,静待天黑。 刑怀栩无所事事,披好大衣也到他身旁坐下。 长板凳就摆在厅堂正中位置,正对大门,门外是渐渐昏沉的傍晚陋巷,门内是老旧堂屋下并肩而坐的盛装男女,男的西装三件套搭配领结,皮鞋锃亮,女的白裙纤腰长发轻挽,妆容清雅。 屋里没开灯,全凭门口照进来的薄薄日光,他们俩又都面无表情,像极了古时封建家庭包办婚姻后的夫妻,一言一语,全烂在心底。 康誓庭看看身旁刑怀栩,觉得这画面有趣,忽然喜欢上这破败老屋,忍不住笑。 刑怀栩奇怪,“笑什么?” 康誓庭笑问:“刑小姐,你有很喜欢或很讨厌的东西吗?” 刑怀栩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老老实实摇头。 “我猜也没有。”康誓庭笑,却不说为什么。 刑怀栩望着门外暗光,“我虽然没有很喜欢的东西,却有很想得到的东西。” 康誓庭感兴趣道:“是什么?” 刑怀栩抿嘴一笑,“肾,人的肾。”边说边不怀好意瞄着康誓庭的腹腔,真欲将他开膛破肚似的。 等门外天光全然昏沉,刑怀栩和康誓庭才一起走出大门,巷子里没有路灯,全凭两侧人家灯光借映,刑怀栩拎起裙子刚要走,康誓庭朝她伸出手,“你鞋高,这儿不好走。” 刑怀栩并不扭捏,扶住他的手臂,二人并肩往外走。 巷子窄又长,两侧飘来荡去全是饭菜香,既有夫妻咿咿呀呀说闲话,又有父母呼喝小儿吃饭,偶尔传来一两声大笑,间或还有一两句吵嘴。这本是寻常景象,却因为身旁走着个刑怀栩,让康誓庭倍感新奇。 弯翘的弦月追着他们往前走,及至走到街上,二人上了车,康誓庭还绷不住脸,直想笑。刑怀栩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十分坦然的脑袋里着实摸不透康誓庭的笑点。 刑园里已经停了许多车,刑怀栩和康誓庭自然而然成了压轴宾客,侍者为他们开门,接过二人大衣,刑怀栩将手伸进康誓庭臂弯,并不熟悉的二人身体默契贴合,步调一致,转眼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刑家本就金碧辉煌,为了晚宴更里外捣腾不少,任何人进门都会下意识赞声气派,再夸句费心,接着才心内腹诽,暗骂刑家挥霍,将来树倒墙塌如何如何。 晚宴还未正式开始,客人们手执鸡尾酒杯,在大厅相谈甚欢,见到携手进场的康誓庭和刑怀栩,竟不约而同静声几秒,各自相看,随即欢笑,重又言笑晏晏。 夏蔷一直在等刑怀栩,她今晚盛装打扮,一条rolland高级定制鱼尾长裙把她衬托的像个高不可攀的女王,得尽赞誉,可自从刑怀栩进门,她本来愉悦的心便沉入谷底,再没丁点惬意。 或许这就是天生仇家,这些年,无论刑怀栩如何听话如何落魄,夏蔷依旧防着她,厌着她,甚至想摧毁她。 刑怀栩扫了一圈,没看见父亲刑鉴修,却看见夏蔷的两个宝贝孩子——刑真栎和刑嗣枚兄妹。 刑真栎只比刑怀栩小几个月,哈佛商学院学子,大概刚回国,时差没倒好,神情倦怠,正懒懒的坐在沙发上。刑嗣枚是位小美女,一见刑怀栩进来,便把王尧拉到客厅角落,她眼神时不时偷瞄刑怀栩,被抓个正着后,气得脸微红。 刑家其他亲戚也都在,但没人上前与刑怀栩说话。 刑怀栩想找刑柚,刑柚也想给她一个惊喜,便悄悄在她身后躲好,哪知康誓庭警觉回头,一把将小姑娘拎起,眨眼笑道:“刑小姐。” 这声刑小姐也把刑怀栩唤过身,刑柚忙挽住刑怀栩手臂,将她悄悄拉离,偷偷问:“他就是康誓庭?” 刑怀栩点头。 刑柚好奇地偷看康誓庭,见康誓庭也在看她,白净的脸顿时绯红,窘迫地躲到刑怀栩身后。 康誓庭瞧得有趣,正巧有个年轻人来拍刑柚的肩,嘴里却唤,“嗣枚。” 刑柚吓一跳,尴尬摆手,“我不是嗣枚,二姐在那边和尧哥说话呢。” 年轻人也怔住,局促离开,嘴里念念叨叨,说刑家姐妹怎么长那么像。 刑柚还想和刑怀栩多处会儿,她父亲却找上来,将她带走,紧接着,刑家三叔也来和康誓庭攀谈,说介绍几位叔伯,就把康誓庭支走了。 落单的刑怀栩并不着急,知道再往下,来的便该是夏蔷相中的好女婿。 果不其然,李闻屿天衣无缝来到刑怀栩身边,红着脸向她自我介绍。 刑怀栩状若不识,认认真真与李闻屿交谈,听说他是学建筑的,便从四大家的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聊到日本安藤忠雄,又说起国内张永和。李闻屿本只是遵照命令来和女人搭讪聊天,已准备好一肚子时尚名牌和潮流动向,结果竟被刑怀栩挑起兴致,口若悬河相见恨晚。 刑怀栩来得晚,晚宴即将开始,李闻屿识相返回家人身旁,留刑怀栩耳根清净。 因为刑鉴修的身体状况,他只在晚宴前下楼略一露面,便再上楼休息。 厅内众人朝二楼望去,正见夏蔷母女搀扶着刑鉴修缓慢步下台阶,一级一级朝众人走来。 刑鉴修一代儒商,诚信经营,根基厚实,出事前一直是本地商会的会长,他今年才四十五岁,是壮年派中难得德高望重的人物,如今却因为脑部重创手术,整个人骤然陷入暮年苍茫的状态,叫人唏嘘。 刑鉴修身体还行,说话却极不利索,只能由夏蔷代为感激宾客。 刑怀栩两月未见父亲,拨开人群,很想上前仔细看看他。 刑鉴修的脑袋因为缺了块头骨,不可避免地向下塌陷,夏蔷给他戴了顶软帽,让眼神迷惘的刑鉴修更显柔弱无助——周围全是他认识的人,他记得他们的脸,却分不清楚谁是谁,更想不起名字。 再差几步,刑怀栩便能走出人群,一个高瘦身影却挡在她面前。 是刑真栎。 “姐。”刑真栎眼下有睡不足的暗影,更显出他面貌柔秀的特征,阴沉沉的,没好气色,“爸从睁眼就没见过你,他根本想不起你,你就别过去了。”他边说边捏紧刑怀栩的胳膊,不让她往前靠,“妈说了,只要你老老实实,过几天就让你回家。” 刑怀栩根本不相信夏蔷,也不愿配合了,她用力挣扎,却挣不开大弟弟的禁锢。 刑真栎的手像铁骨一般,攥得刑怀栩生疼。 女人天生赢不过男人的,只有强悍的身体和力量。 就在他俩暗中僵持中,夏蔷已经结束致辞,要带刑鉴修离开了。 突然,一只手从后环住刑怀栩的腰,刑怀栩愕然低头,却见刑真栎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已被另一只手擒住隔开。 同时,一股温暖的力道从背后支撑住她,推着她朝前走。 刑怀栩来不及回头,耳旁已听见康誓庭沉稳自然的呼唤,“刑伯伯!” 已经踏上台阶的刑鉴修和夏蔷同时回头。 刑真栎犹然想抓刑怀栩的手,康誓庭故意挡住他,顺手将刑怀栩推到别处,刑怀栩也机灵,迅速蹿出人群,站在众人视线里。 “刑伯伯,我爷爷让我代为转告,说今晚不能亲自过来看望,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康誓庭一本正经给自己加戏,哪怕对方此时根本无暇理会他。 刑鉴修的视线从刑怀栩出现那一刻便紧紧盯住她,双目圆睁,里头惊喜悲欢惧怕怜伤已经沸腾腾熬出一锅粥,他长大嘴,想说些什么,可受损的左脑却阻碍了他,让他半天只吐出一个字,“栩……” 最后,他干脆放弃语言,直接朝刑怀栩伸手。 第5节 他一直记着自己有个女儿,顶顶的漂亮聪慧好脾气,可他只要一提女儿,夏蔷便说嗣枚如何,嗣枚也确实美丽可爱,生病期间总陪着他,亲力亲为,是个好女儿。 医生说他术后记忆紊乱是常态,他也以为是自己记岔了,将嗣枚和别人家姑娘混作一谈。况且偌大个刑家,从没人向他提起另有一个女儿,他有时心存疑虑,试图在家找点蛛丝马迹,也无半分踪迹。 他以为,他真记错了。 ☆、第6章 君子小人 第六章君子小人 刑怀栩走出几步,握住刑鉴修的手,轻声唤他,“爸。” 刑鉴修上下打量刑怀栩,记忆里模糊的影像与现实重合,他喜不自胜,又隐隐不安,便下意识拉紧刑怀栩的手,不肯松开。 夏蔷脸色难看,碍于厅里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只能大方微笑,让刑怀栩和自己一起送刑鉴修上楼。 刑怀栩知道她是不愿让自己和刑鉴修独处,也不点破,只扶稳刑鉴修,慢慢往楼上去。 父女俩久违的亲近叫人喟叹,刑鉴修似是懂得刑怀栩的沉默,把长女的手握得越发牢。 刑鉴修的卧室在二楼左侧,刑怀栩照顾着让他躺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便坐到床沿,静静观察刑鉴修的模样。 这段时间,她对刑鉴修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在医院时自有医生为她通风报信,回刑家后更有刑柚传递消息,但所有“知道”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的震慑人心。 刑鉴修瘦脱了一圈,尤其当他摘掉软帽,露出伤痕累累的凹陷脑袋时,刑怀栩这样冷感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 那脑袋就像一个破损的脏网球,实在触目惊心。 “还疼吗?”刑怀栩想去看他手术刀口,又不太敢看。 刑鉴修指指自己脑袋,确认了她的问题后,无奈苦笑,“有时点点,一下子痛,很痛。” 刑怀栩听明白,安抚道:“以后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刑鉴修再次握住刑怀栩的手,兴致勃勃牵着她的手指去摸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粗糙,尤其手背上青色血管突浮,刑怀栩小时候总喜欢压他的青筋玩,一边压一边模仿医院护士扎针,有时候还拿胶布贴住,假装扎好针。 医生说刑鉴修的记忆还很混乱,刑柚也说刑鉴修刚醒那阵简直六亲不认,一痛就发疯,连三叔都挨了他几拳。刑怀栩不知道刑鉴修那缝缝补补的脑袋里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把自己当成十岁小女孩还是二十岁大姑娘,但是,管他呢,他清清楚楚记着她,并且丝毫不为她的失踪而生气。 刑怀栩特别开心,开心地想趴在刑鉴修背上,给他涂张小画像。 见她笑,刑鉴修也笑,还想抱抱她,可刑怀栩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轻松一抱便能坐上他膝头。 对记忆与现实的障碍无法处理,刑鉴修变得手足无措。 一直冷眼旁观的夏蔷走过来,俯身握住丈夫的手,柔声安抚哄劝,刑鉴修无疑最信任妻子,很快恢复镇定。 楼下的晚宴还需要夏蔷主持,夏蔷不能久留,面对刑鉴修的恳求,她大度留下刑怀栩,独自离开。 很快有护士进房给刑鉴修挂药,刑鉴修躺了没会儿,便眯眼入睡,刑怀栩听着楼下觥筹交错,后又歌舞升平,再看刑鉴修安详平静的睡容,恍惚隔世。 她想起许珊杉,想起段和祥,又想起夏蔷,上辈人的爱恨离愁究竟如何,她是不在意的,她只希望爸爸妈妈至少身体健康。 就只是身体健康而已。 到了夜里十点,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夏蔷浑身酒气地回到卧室,瞅了刑怀栩一眼,自顾坐到梳妆台前卸首饰。 刑怀栩识趣起身,向夏蔷告辞。 她一路下楼,大厅里慧嫂正指挥佣人打扫,瞧见形单影只的刑怀栩,无人敢上前搭话。 刑怀栩有些心不在焉,直直步出刑家主宅,被户外寒风一刮,全身激颤,这才想起大衣落在门厅里,她想回去取,谁料大门已紧紧落锁,玄关处的灯紧随其后灭了。 刑怀栩心生厌恶,没耐心再去敲门,便抱住□□的双臂,低头快步往外走。 十二月的夜,刑怀栩冻的牙齿咯咯作响,她从前便觉刑园的路太长,今夜尤甚,几乎要把她五脏六腑全都冻坏。她越走越佝偻,好不容易穿出刑家大门,正想埋头冲出去拦车,一件大衣从天而降,忽地将她包裹起来,温暖的叫人迷惑。 那是一件男士大衣,长长的下摆没过她的膝盖,衣领的呢料上残存主人的气息,刑怀栩下意识缩缩脖子,感觉刚刚一直紧攥的心脏有了重新跳动的余地。 刑怀栩后知后觉抬头看大衣的主人。 康誓庭也正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刑怀栩右眼下那滴泪痣感性到不真实。 刑怀栩眨眼,似是情理之中,又似预料之外,“你还在?” 康誓庭暗笑月色撩人,开口揶揄她,“这世上最活受罪的人,永远都是最拉不下脸的那个。” 刑怀栩将半张脸埋进大衣,仍然觉得冷,哆哆嗦嗦地抖。 刑园外唯有康誓庭的车孤零零停在远处,康誓庭将刑怀栩扶进车内,又从后座拉过一条围巾,替她围上。 车内暖气充足,刑怀栩冷热交替,狂打数个喷嚏后,泪眼朦胧看向康誓庭,“谢谢你等我。” 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并不常见,康誓庭边开车边笑,“要不要带你去吃点东西,你在楼上有吃东西吗?” 刑怀栩摇摇头,并不觉得饿。她暖和过来后,好奇看向康誓庭的侧脸,“怎么不问问今晚的事?” 康誓庭笑了,“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没什么好问的。” “眼见未必为实,我觉得你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刑怀栩嘀咕。 康誓庭忍俊不禁,见刑怀栩态度认真,便道:“好吧,那请刑小姐向我解释一下,今晚这场相亲会我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或者我可以理解成,在那满桌子的青年才俊当中,你率先选择了我,便代表你要嫁也只嫁我康誓庭?” 知道他已看出端倪,刑怀栩瞪眼扞卫立场,“咱们同校,我又住在学校附近,师兄接师妹一程,没必要上升到个人婚姻问题。” 康誓庭笑,不和她争,又问:“你爸出事后,你被赶出刑家的谣言是真的?” “是真的。”刑怀栩说:“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爸,这也是我明知今晚有诈,还一定请你送我来的原因。” 康誓庭心里暗笑哪是送你那么简单,自己分明被她当盾又当枪,顺便烙了个同伙标签,别人父母往后再想打刑怀栩主意,还得衡量康家态度。 这刑怀栩,简直就是一副行走的人肉算盘,敲敲打打,但凡与她相关的事,皆精打细算,令人发指。 刑怀栩这会儿也确实暗暗盘算康誓庭,认为这家伙在明知被利用后仍然平和从容,若非真君子,必是真小人。 旁人听到刑家对刑怀栩的冷酷,至少都要安慰两句,康誓庭却始终沉默,直到车子驶进学院路,他才再开口,“巷子黑,我送你进去。” 刑怀栩贪恋康誓庭的外套,便下车与他一起回家。深夜的巷子有段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好不容易走回老屋门口,康誓庭却注意到隔壁二楼窗后有个男人正暗中窥视他们。 “这儿不适合你这样的年轻女孩独居。”康誓庭低声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安全。” 刑怀栩拉亮屋里的灯,随便披上一件外套,“你认为点到为止的事,其实远远不够。今晚谢谢你。” 康誓庭从她手上接回自己大衣,衣服内侧尚留刑怀栩的体温和香气,淡淡侵袭他的指尖,“检查好门窗,改天再见。” === 晚宴过后,刑园的大门为刑怀栩敞开了一道缝,夏蔷的禁栩令不再那么严苛,偶尔天气晴好,刑怀栩也能陪刑鉴修在花园里走走。 刑怀栩深知好景不长,因此格外珍惜那点时光。 果然,没几天,刑怀栩便被慧嫂请到了花厅,夏蔷独自等在那儿,室内花香隐隐,刑怀栩揉揉鼻子,有些不适。 夏蔷对刑怀栩私下从不客套,“你觉得李闻屿如何?” 刑怀栩想起这位李家小少爷,知道不是坏人,却非能人。 “李闻屿对你印象很好,”夏蔷讥笑,“你若嫁给他,正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我还太小,连大学都没毕业,这时候谈婚论嫁,太早了。”刑怀栩淡淡拒绝。 夏蔷冷笑,“法律既然允许二十岁结婚,你就不算太早。” “时代不同了。”刑怀栩的拒绝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油盐不进。 “你爸受伤,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刑家,李家和你爸是商场老友,但终究不如亲戚靠谱。”夏蔷顿了顿,哂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刑家大小姐吗?你再聪明,再优秀,终归也只是个小女孩,想无忧无虑做你的公主梦,你也得睡得起你的公主床。刑怀栩,只要你听话,往后刑家和李家都会是你的后盾,你还是公主。” “我虽然小,但也已经二十岁了。”刑怀栩神情平静,“二十岁还做着公主美梦,未免不合时宜,况且,这世上的公主千千万万,总有那么几个,是愿意跳下公主床,去踩踩荆棘的。” ☆、第7章 惟吾德馨 第七章惟吾德馨 康誓庭在生工学院实验室里找到刑怀栩介绍的秦老师后,道明来意,意外发现这位老师十分配合,半点防备也无。 康誓庭与秦老师达成初步口头协议后,表示将由专业评估小组来与她确认后续合作,秦老师笑着送他出实验大楼,康誓庭按捺不住好奇,问她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 秦老师笑容神秘,轻声道:“你不是栩栩的朋友吗?” 康誓庭愕然,想不到自己的商业名声还比不上刑怀栩这样一个未涉世的女学生。 正值学校中午放学,放眼望去,满校道全是乌压压着急往食堂赶的学生,康誓庭往过道旁让让,看着这些只比自己小几岁的学生,再次想起刑怀栩。 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刑怀栩的大名,校外,她是刑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大小姐,校内,她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统筹了好几次学校大活动,有能力,有美貌,焉不成名。 刑鉴修还在位时,曾多次当众夸奖刑怀栩,说虎父无犬女,只不过刑怀栩为人低调,年纪又小,况且还是个女孩,便没引起外界多大关注。 更多人看重的是刑真栎,他毕竟是刑鉴修唯一的儿子。 既然想起刑怀栩,康誓庭决定去看看她。 康誓庭在汹涌鲜活的人群里坚定不移逆向而行,冬天的劲风能吹裂人皮,康誓庭却阔步昂首,一身c□□i的暗蓝西装像长在他身上,比日光还惹眼,引得不少学弟妹纷纷瞩目。 附近有人小声议论,“那不是康誓庭学长吗?” “对啊对啊,是他!他回学校了吗?” “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啊!” 康誓庭心想,自己在母校也挺有名,不比刑怀栩差嘛。 === “你在家吗?”康誓庭给刑怀栩打电话。 “……”刑怀栩应道:“不好意思,我不在家。” 康誓庭笑,“可你家灯亮着。” 不出两分钟,刑怀栩打开房门,探头看向门外康誓庭,有些尴尬,“康先生。” 康誓庭站在老屋房檐下,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指指门内,笑容满面,坚信刑怀栩不会当面过河拆桥。 刑怀栩侧过身,不太情愿地请他入内。 康誓庭跨过门槛,等刑怀栩重新锁好大门,这才注意到刑怀栩的外衣上全是灰尘,视线掠过厅堂里乱糟糟的纸箱堆,他挑眉询问:“在找东西?” “在找一本书。”刑怀栩抹了下鼻尖,留下一道黑灰。 第6节 康誓庭笑,“你若真要在这儿长住,是该好好收拾。” 上回过来是入夜,也没机会到处看看,如今是正午,康誓庭征询过刑怀栩后,四处参观,得出结论,“挺卫生的。” 是挺卫生的,因为王尧最终忍无可忍,找了家政服务,先把所有墙全部粉刷,后又大肆整改天井,本来也想替刑怀栩把行李收拾妥当,结果他的义举被刑嗣枚揭发,王夫人当即喝令儿子回家,不许他再插手刑怀栩的私事。 如果不是要找书,刑怀栩大概真能把所有行李放置一年。 屋里两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里已经装好空书架,康誓庭打量书堆过后,开始脱西装外套。 “不用你帮忙。”刑怀栩戒备地盯着他。 “我今天和秦老师谈过了,这确实是笔好生意。就当是为答谢你,有来有往,互惠互利才能良性合作,这可是你说的。”康誓庭卷起衬衫衣袖,俯身利落抱起书箱,大步往书房走去,“你进来整理书架就行。” 刑怀栩只能跟过去,在他的指挥下一本本往格子间塞书。 书房里的书架全是定做款,从墙脚直上墙顶,饶是如此,也满满塞了三面墙才堪堪整理完大部分的书。 康誓庭衣服全脏,后背也为汗水浸湿,索性盘腿坐在书房地上,环顾四周,“这些书,你全都看过?” “记性不好,有些看过也忘了。”刑怀栩同样疲倦不堪,刚想学康誓庭席地而坐,就被对方叫停。 “地上凉,你别坐。”康誓庭随手扯过几层纸箱皮,垫在一起,这才示意刑怀栩坐下。 对面卧室房门大开,康誓庭刚才便发现里头也有一堆书,摇头苦笑,“刑小姐当真博览群书,佩服。” 刑怀栩将手搭在梯架上,脸上的汗与灰尘凝在一处,像只灰脸猫,“很多书都是我爸送给我的,他总说比起富养,女孩要多读书,要比男孩读更多的书,博文明理知是非,将来才不会受欺负。” 康誓庭赞许点头,“刑伯伯是对的。” 书箱里有几个相片摆台,其中有张照片是刑怀栩身穿白衬衣黑半裙,领口系着窄细黑缎蝴蝶结,刑鉴修和她相依而站,父女俩恬淡微笑的模样如出一辙。 康誓庭对那照片起了兴趣,“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刑怀栩探头一瞥,答道:“我刚入学那年,作为新生代表在校迎新大会上讲话。” 康誓庭略一回想,笑了。 刑怀栩实在摸不透这人笑点,“你笑什么?” 康誓庭指着照片,笑道:“那年的老生代表是我。” 刑怀栩惊诧片刻,笃定摇头,“不是你,是另一位学长,他当时就坐在我身边。” “本来是我。”康誓庭笑道:“可惜我当时忙着赚钱,不肯去浪费时间,否则当初坐在你身边的人就是我了。” 刑怀栩眼珠乌亮,没有回应。 “我饿了。”康誓庭站起身,低头自我审视一番后,苦笑,“这个模样也不好意思出门吃饭,你这儿有吃的吗?随便什么都行,我真饿了。” 刑怀栩的厨房形同虚设,她拉开冰箱,苦恼道:“只有两个鸡蛋。要不然我给你叫外卖?” “不用。”康誓庭说:“那就炒两个蛋吃,垫垫肚子。” 刑怀栩见他是真饿了,提议道:“中午外卖剩了碗米饭,我没碰过,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做蛋炒饭。” 厨房里没有抽油烟机,康誓庭从刑怀栩手里接过米饭,叮嘱道:“你去外头坐一会。” 刑怀栩搬来一张马扎,就坐在厨房和天井的过道里,好奇地看着康誓庭,“你会做饭?” 康誓庭熟练打蛋,开始热油锅,“刚创业的时候,我就住在公司里,外卖吃腻了就自己动手做。”他反问刑怀栩,“你不会做饭?” 刑怀栩坦荡摇头,“做饭对我而言,和让你上台演讲一样,纯属浪费时间。” 康誓庭被自己说过的话反咬一口,哭笑不得,“真看不出来你挺记仇。” 刑怀栩摇头,认真道:“我不记仇。” 康誓庭笑,“好吧,爱抬杠?” 刑怀栩沉默,终结这个话题。 康誓庭回头看她,见她这样一个明如春光,色如春花的女孩静静坐在冷冰冰的冬日里,忽然心生感慨,有种暴殄天物的怅然,又有种慧眼识珠的自得。 几分钟后,热腾腾的蛋炒饭出锅,康誓庭端着盘子,走近刑怀栩,蹲下身,让她看圆盘上鲜黄晶莹的饭粒,笑问:“香不香?” 板凳上的刑怀栩乖乖凑鼻细闻,眉间微蹙,公正评判,“和学校食堂大师傅差不多的手艺。” “你说的是你们文学院的食堂,还是我们经管学院的食堂?”康誓庭笑。 刑怀栩抬眼看他,“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离得挺近,侧面天井里的阳光又正正好,照在刑怀栩灰猫似的脸蛋上,仍是难得清静的漂亮。 清静。 这是康誓庭觉得最适合刑怀栩的词,不论美貌与智慧,还是性格,她都清静不张扬,却也绝不柔软。 不一定要赢,但一定不能输。 康誓庭笑而不语,起身便走,“一起吃点吧,咱们可搬了挺久的书。” 刑怀栩想拒绝,可是闻着渐飘渐远的饭香味,身体和灵魂都不由自主跟着走。 === 临近年底,学校各院新一轮新年晚会热烈筹办中,刑怀栩作为校宣传部部长,除去正常课业外,也多了不少学生工作,课后往往要在校办公大楼开会,时常忙到天黑才回家。 这天难得学生会负责老师请假,刑怀栩可早些回家,她刚从校办楼出来,便迎面碰见熟人——李闻屿。 李闻屿比刑怀栩大四岁,先前一直在英国念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休学回国,至今也没再出国的风声,他做人平平淡淡,行事平平淡淡,连风评都平平淡淡,是个标准的富家小公子,毫无特色。 李闻屿的银白色宾利就停在校办楼前的梧桐校道上,不是新款,但也足够引人注目,尤其后车盖还高高打开,露出满车箱的火红玫瑰和夸张心形氢气球。 刑怀栩下意识后退,视线所及全是洪水猛兽,只想离那甚嚣尘上的可怕浪漫越远越好。 从夏蔷找刑怀栩谈话起,她便知道李闻屿会尝试追求自己,但她绝想不到,李闻屿追起人来,会这样……惊悚。 ☆、第8章 争风吃醋 第八章争风吃醋 李闻屿冲刑怀栩笑,三分腼腆,三分得意,还有四分期待,“你喜欢吗?” 梧桐校道上已经驻足不少看热闹的学生,刑怀栩的出场,宛若油锅里落进一滴水,现场顿时爆炸。 “那不是刑怀栩吗?” “是来追刑怀栩的!文学院的高岭之花啊!” “学姐不会答应吧?那男的看上去一点都不配啊!” 刑怀栩瞧见有不少好事之人正在拍照,顿时皱眉,“我不喜欢引人注意。” 李闻屿没从刑怀栩这儿得到预想中的热烈回应,也尴尬起来,“这不是哗众取宠,我只是想给你惊喜,也是种弥补,一个多月前是你生日,我虽然错过了,也该有所表示。”他从身后递来一个方形绒盒,讨好地笑,“这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项链,送给你。” 他似是怕刑怀栩不满意,直接打开绒盒,结果里头璀璨的钻石一露面,围观群众都以为这是李闻屿当众求婚,纷纷起哄。 路人越来越多,刑怀栩在校办楼前被示爱求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就连附近食堂打饭的阿姨都跑出来看热闹。 刑怀栩摁摁额角,不肯接礼物,“李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李闻屿显然也为四周眼睛和摄像头所惧,“你想去哪?我去开车。” 刑怀栩来不及回答,人群外平地炸雷般响起一声爆喝,“李闻屿!你给我离她远点!” 刑怀栩和李闻屿同时回头,就见王尧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直冲而来,二话不说便给了李闻屿斯文脸蛋一拳,李闻屿骤然被掀翻在地,还来不及反抗,王尧又骑到他身上,拳头不停,咒骂也不停。 “主意打到栩栩身上了!你他妈吃了雄心豹子胆啊?就你这熊样,给她提鞋都不配!我让你来!我让你来!” 李闻屿挨了半身拳头,终于醒悟,扭住王尧脖子和他双双滚进草坪。 示爱变成武斗,校办楼里有几名男老师冲出来,将王尧和李闻屿分开。 老师们发怒,驱散围观学生,将王李二人和刑怀栩一起叫进校办楼,各自关了一间办公室询问缘由。 缘由无外四个字,争风吃醋。 王尧和刑怀栩都是在校生,并且都有富贵背景,老师很是头疼,幸好知道刑怀栩是明白人,又是学生干部,便先将她口头批评一顿,让她自己出面解决问题。 刑怀栩求之不得,让老师们看紧王尧,自己去找李闻屿说话。 隔着半条走廊,李闻屿正在办公室里龇牙咧嘴检查伤口,听到门开的声音,惊弓之鸟般抬头,看清是刑怀栩后,明显松了口气,眼神暗含抱怨,“王尧是怎么回事?他疯了吗?见人就打?” 刑怀栩拉把椅子坐到李闻屿对面,先将项链盒子还给他,又粗略审视了他的伤口后,说道:“咱们不谈王尧,就说说你。” “我?”李闻屿犹然不满,“我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刑怀栩并不理会他的语气,“你父亲去世多少年,你还记得吗?” 李闻屿愕然,虽不解刑怀栩问这话的原因,仍是答道:“八年了。” 刑怀栩点头道:“你父亲英年早逝,你母亲懦弱无能,这八年,你舅舅以扶持妹妹为由侵占你家家业,到如今,你父亲当初拼命建设的公司到底还姓不姓李,你其实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李闻屿恼羞成怒道:“你别挑拨离间!我舅舅很照顾我,我舅妈也很疼爱我,如果不是他们,我和我妈这些年怎么可能吃穿不愁,早在我爸去世的时候,我们公司就破产了!我舅舅是个开明的长辈,他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我妈,他也保证等我一完成学业就让我进公司,就连婚事,”他微微胀红脸,不太能直视刑怀栩双眼,“他们也真心替我找了个好对象,不是吗?” “你这些年确实吃穿不愁,半点风雨都没经历,以至被养得鼠目寸光,还感恩戴德。”刑怀栩未等李闻屿发怒,继续说:“你表哥去年娶了香港富商的独生女,不仅如此,你这位表嫂还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婚前有自己独立运营的产业,能力不凡。不管智慧、能力还是财势地位,你表嫂可谓百里挑一,你舅舅为你表哥这门婚事三番五次亲去香港,甚至不惜推掉重要生意。可是轮到你头上时,他们为你安排了谁,我?” 李闻屿红着脸争辩,“你是刑家大小姐,我和你也是门当户对啊!” 刑怀栩轻笑,“你是被捏在外戚手里的李家小少爷,我是空有其名的刑家大小姐,确实是门当户对。” 李闻屿张口结舌,有心要和她辩辩,却不知如何应答。 “我家如今状况怎样,你心里应该也有数。”刑怀栩又说:“咱们都是商贾家庭出身,如果连我有几斤几两你都算不出来,我和你今天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李闻屿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在见你之前也四处打听过你,和你谈过之后更知道你不是庸脂俗粉,如果你这么不愿和我结婚,那天晚上在你家,你大可不必理会我,为什么……” 他想问刑怀栩为什么还要与自己畅谈,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并有所期待。 “如果我那晚表现得不聪明,今天我又有什么立场来和你说这些话?”刑怀栩轻声道:“一个傻女人说的话,你会认真考虑吗?” 李闻屿再次瞠目。 如果刑怀栩表现平庸,他还是会遵照长辈指示来追求她,但他已经蔑视她,她往后说的话便都将失去商量余地——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往往决定了许多事。 “可是……”李闻屿讷讷道:“你能想到这些,不正证明了你很聪明吗?我还是可以和你结婚……” “聪明女孩那么多,你选我,还不是因为我姓刑?”刑怀栩打断他的话,却没有咄咄逼人,她很温和,从始至终都以商量口吻交谈,耐心十足。 李闻屿无法反驳,反而偷看刑怀栩脸色,“有人说你被赶出刑家,可刑太太专门向我否认过,那天晚上,你们看起来也不像不和……” 刑怀栩笑道:“你没了父亲,我多了后妈,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十年如一日的寄人篱下,你说荒唐不荒唐?” 第7节 这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却重重打在李闻屿心上,他变得沉默。 “我与你结婚,对你我都百害无一利。你娶了个昂贵的花瓶回家,你舅舅赚得美名,你却得不到任何实质性帮助,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到时你这哑巴亏连冤都无处伸。我嫁给你,夏蔷可名正言顺赶我出刑家,既能换得你舅舅这位盟友,还能借你舅妈的手看管我。”刑怀栩说:“这是明面上的勾当,至于他们私底下还有什么互惠往来,你也是李家一份子,为什么不自己去查查看?” 李闻屿嘴唇紧抿,神情严肃,“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是没有证据。”刑怀栩叹气,“但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李闻屿默不作声。 刑怀栩站起身,最后说:“刑家我是回不去了,更不会傻到指望你们李家。李先生,命是父母给的,路却可以自己选,更何况,你也没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听话,否则你又何必找尽理由留在国内,至今不肯回英国。” 她看也不看李闻屿,径直走出办公室,刚想下楼,却在楼梯口遇见一个近来走动过于密切的人。 “康先生?”刑怀栩诧异。 康誓庭镇定自若地笑,“是我。” “你怎么来了?”刑怀栩四下看看,没见到任何人。 “王尧打电话给我,说你遇上麻烦,请我来接你。”康誓庭笑道:“王家早早派人接走了大少爷,他却担心你,坚持认为我是五好校友,可以来给你说情。” 刑怀栩根本不担心王尧,因为深知王家底子厚,但她想不到王尧会找来康誓庭。 说实话,她并不愿意和康誓庭深交。 她走下楼梯没两步,回头见康誓庭笑容诡谲,脑袋里嗡铛作响,下意识问:“你来多久了?” 康誓庭笑,“看着你进去的。” 刑怀栩产生不好预感,“你全都听见了?” 康誓庭仍是笑,“我躲在门后,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偷听这么不入流的事他都能堂而皇之说出口,刑怀栩反而无话可说,干脆加快脚步离开。 “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康誓庭追上来,与她平行。 刑怀栩沉默,下楼后为避免多事,从校办楼后侧绕路离开,那儿隔着长长围墙,路窄且阴,鲜有人经过。 刑怀栩走得飞快,康誓庭始终跟在她身后,“李闻屿呢?” “他自己能回去。” “你不去吃晚饭吗?” “回家叫外卖。”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回家。” “刑小姐……”康誓庭唤她,见她毫无反应,索性伸手拉住她,将她拽得一踉跄,差点跌进他胸膛。 刑怀栩吃惊不小,瞪向康誓庭。 康誓庭举起双手投降,无奈道:“我只是想让你慢点走,我保证不问任何你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更不会吃了你,所以你不用怕我。” 刑怀栩避开他的视线,嘟哝,“我没有怕你。” “是吗?”康誓庭俯下身,逼近刑怀栩的眼睛,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刑怀栩瞪着他,虎虎生威,没有退缩。 康誓庭噗嗤一笑,毫无预兆拍拍刑怀栩脑袋,笑道:“不怕我就好,饿不饿?我带你吃好吃的。” ☆、第9章 圣诞游戏 第九章圣诞游戏 康誓庭跟了刑怀栩一路,到底没能成功约上一顿饭,刑怀栩回家后以不方便为由拒绝接待康誓庭,他连门槛都未迈进,便灰溜溜计划打道回府。 走下老屋门口台阶时,趁着天色尚明,康誓庭仰头望向隔壁二楼窗户。 那窗户窗帘紧闭,瞧不出端倪,康誓庭想起晚宴那晚偷窥刑怀栩的男人,心里隐隐不安。 === 王尧和李闻屿在学校里大打出手的事在往后挺长时间里成为热点新闻,对这二位身家背景的讨论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王李两家的矛盾,但子辈私人矛盾从未上升到父辈利益冲突,尤其夏蔷亲自出面调解,两家家长索性不打不相识,一个星期后迅速签订合作协议,直接气绿王尧的脸。 王尧在家大闹,指责他们粉饰太平,被王夫人关了禁闭,对外声称病假。 李闻屿破了皮相,也好些天没再打扰刑怀栩。 老屋没有地暖,又四面透风不见阳光,这个冬天,刑怀栩注定挨冻——她成天裹着被子不下床,在屋里要穿三层袜子,尤弼然笑她像熊,没有年轻人的体能和魄力。 刑怀栩缩在床上,柔软温暖的被褥将她层层淹没,只露出两只乌亮丹凤眼,眼尾微挑,眼下带痣,“刑真栎要在学校里办圣诞舞会。” “他既然回国了,自然要折腾尽兴了,才肯再出去。”尤弼然冷笑,谈起刑真栎,往日嬉皮笑脸尽收,连眼角拖长的黑色眼线都是冷的,“老婊的儿子,最像他妈了。” 刑怀栩对此无意见可表。 尤弼然今天穿了条短裙,套在prada小山羊皮过膝长靴里的两条大长腿跨在刑怀栩的老旧书桌上,尖尖鞋跟旁开着包台湾微热山丘的凤梨酥,“要不是你拦着,我几年前就找人揍他了!揍的连老婊都认不出来!” 刑真栎和刑怀栩作为同岁姐弟,一直是同班同学,直到大学才分开——刑真栎读的是经管学院,刑怀栩却被文学院录取,并且一年后,刑真栎转去美国念商学院。 刑真栎在国内虽只念完大一,他在经管学院却是无人不知,要开舞会的消息一走漏,响应者无数。 “栩栩,”尤弼然忽地问她,“如果李闻屿想不开,你真要嫁给他吗?” 刑怀栩捏起一块凤梨酥,一手翻书,并未抬头,“你照我说的,去接触他了吗?” 尤弼然爬到刑怀栩床上,“能管用吗?我看他也不是太聪明。” “既非太智慧,也非太愚笨,聪明的刚刚好,也迟钝的刚刚好。”刑怀栩斜睨尤弼然,心想你也好意思怪别人不聪明。 尤弼然没读懂刑怀栩心声,往床上翻来滚去地撒泼,“啊啊!不管,反正老婊到时要强迫你,我就绑架刑真栎,让她换人!” “换我是假,绑架刑真栎是真。” 尤弼然滚得更厉害。 刑怀栩被她震落满手凤梨酥,借着抖被子,将她推下床。 尤弼然摔得四脚朝天,站起身忿忿不平道:“让你在床上吃甜点,晚上老鼠就上床了!” 刑怀栩抹抹嘴,蛮不在乎。 尤弼然心想刑怀栩这懒怠德行若被揭发,追求者大概要损兵折将近半,便嘿嘿地笑,决定明早就去粘贴大字报,戳穿她! 见尤弼然鬼鬼祟祟要走,刑怀栩唤住她,“康誓庭的事呢?” 尤弼然回头,傻眼,“他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吗?还有什么事?” “……”刑怀栩默然,挥手赶她,“让你家厨子多给你做点鱼头汤吧。” === 刑真栎说要办圣诞舞会,当真就在经管学院的小花园里搭起舞台,灯光音响大屏幕齐齐送来,据说还请来两组有名的乐队和一位当红民谣歌手。 为此,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但是除特别邀请的学生外,外院学生一概不得入场,引得别院学生怨声载道,又羡慕不已。 毫无疑问,刑家众兄弟姐妹全被邀请,和刑真栎交好的几位名门少爷小姐,也同乐来了。 圣诞当晚,消失多日的王尧带着眼角淤青出现,他眼皮微肿,整个人没太大精神,蔫蔫的。舞会一开始,他便挤开人群来到刑怀栩身边,不由分说先道歉,“栩栩,对不起。” 刑怀栩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王尧心情很不好,“一开始他们说李闻屿是你相亲对象,我还不信,后来夏姨亲口说要让你嫁给姓李的,我……栩栩,你千万别答应,再等等我,我一定想办法说服我爸妈,让他们同意咱们俩家的婚事。” 刑怀栩仍是摇头,“夏姨和你妈情同姐妹,咱们两家本来就有婚约,你忘了吗?” 王尧脸色顿时煞白。 “我不会嫁给李闻屿的。”刑怀栩冲他笑,“你也不要再为了这件事和家里闹脾气,平白自己受苦,何必呢?” 王尧苍白的神情间浮上一抹喜色,“真的吗?” 刑怀栩答道:“真的。” 王尧喜不自胜,有种冲动想抱抱刑怀栩,可他克制住了,只反复搓搓手,笑得像个孩子。 刑怀栩和王尧自出生便相识,除去刑鉴修,他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人,是刑园里最后的一点光亮和温柔,刑怀栩喜欢这个大男孩,也愿意看见他快乐。 “王尧!”隔开几米,刑嗣枚远远喊王尧。 王尧皱眉,看了刑怀栩一眼,朝刑嗣枚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圣诞舞会在户外,哪怕四周竖着挡风的屏障,刑怀栩还是觉得冷,她环抱胳膊,正打算转身寻个安静位置捂捂手,却一眼瞧见了康誓庭。 康誓庭是被刑柚领来的,双目如炬,也在看她。 康誓庭换下他的西装革履,黑色夹克牛仔裤的扮相将他从往日商人的身份里剥离,彻底融入本该就属于他的圈子——不得不承认,康誓庭过于有为,以至时常让人忽略他的年轻,事实上,他也才二十二岁,与他同龄的男人,大部分还在校园厮混,被称之为男孩。 刑柚和刑怀栩打过招呼后,就被朋友叫走,她还小,最喜欢这热闹非凡的场合,整晚眉开眼笑。 “你怎么来了?”刑怀栩问康誓庭。 “我是你弟弟的同门师兄。”康誓庭揶揄道。 刑怀栩点点头,埋首往避风处走。康誓庭跟着她,她也不反对,两个人一起站在人群外,满眼欢声笑语,五光十色。 刑怀栩忽然道:“你是异类。” 康誓庭挑眉笑道:“什么异类?” 刑怀栩朝不远处以刑真栎为首的富贵二代们示意,“他们和我们一样,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般都在接受密集精英教育。他们的父母都不会太老,四五十岁,是最稳定的壮年派,即使要让小辈实践,也都是小打小闹。可你不一样,你从创业开始便自力更生,你有成熟的产业和运作模式,并放弃系统教育而潜心钻研商业,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从小跑得快且脱颖而出的那位,总不能就叫异类吧?”康誓庭笑。 刑怀栩瘪嘴,“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 康誓庭哭笑不得,“我不是方仲永。” 刑怀栩耸耸肩膀。 康誓庭见机道:“既然这样,我也有一个疑问。” 刑怀栩说:“你问。” “刑园晚宴那天,你如果找王尧帮你,他家世好,对你又死心塌地,你为什么不考虑他?” 刑怀栩看向远处正和刑嗣枚说话的王尧,严肃摇头,“他不行。” 第8节 “因为他是刑太太认定的准女婿?”康誓庭故意问:“还是你不信任他?” “不是不信任。”刑怀栩蹙眉道:“王夫人和夏姨多年挚交胜似姐妹,刑王两家本又交好,放在现代,指腹为婚虽然只是个玩笑话,但王尧和嗣枚就是这样的关系。我如果找王尧帮忙,王尧必定竭力帮我,可他并不能真正帮我什么,只会更加激怒夏姨,激怒王家,陷我不利,于他无益。” 她顿了顿,补充道:“王尧不算特别聪明,能力也有限,他若想过好这一生,还是得仰仗他父母。既然他真心对我好,我更不应该拖他入苦海。” 康誓庭了然,“你对他也算尽心。” 刑怀栩沉默。 康誓庭又说:“其实你并不想和刑太太为敌。” “我从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刑怀栩苦笑,“奈何。” “奈何。”康誓庭也笑。 他们俩始终站在人群外,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一起沉默,刑怀栩很有耐心,也习惯沉默寡言,但她没想到康誓庭也能如此“入乡随俗”——他可是嫌十分钟演讲都浪费时间的人。 舞会最后有场花园寻宝活动,参与者两两分组,在整个经管学院内寻找宝藏。 因为是自由组队,主持人刚刚宣布完游戏规则,王尧已经小跑过来,主动邀请刑怀栩和自己一组。 随即赶来的刑嗣枚气红了脸,又不想和别人分组,眼巴巴站在几步外,气鼓鼓瞪着王尧。 刑怀栩和康誓庭对视一眼,对王尧异口同声道:“我们俩一组。” 王尧惊圆了眼,想起前些天种种,脑袋里炸雷般响起防火防盗防师兄这句箴言,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移动,十分狐疑,“你们俩……不行,不能让你们一组!” 那边,刑嗣枚搬来大哥刑真栎做救兵,刑真栎不比王尧年长,却比王尧有话语权,他搂住王尧肩膀,将他带到刑嗣枚身边,不由分说宣布他们俩一组,又哥俩好地在王尧肩膀上轻轻揍一拳,当众让他照顾好自己妹妹。 王尧频频回头看向刑怀栩,嘴巴张张合合,想说的话总被刑真栎笑嘻嘻打断。 王尧和刑嗣枚被一群人众星拱月地送走,那热闹场景仿若新婚,无比贴合地应证了刑怀栩半小时前说过的话。 康誓庭去看刑怀栩,忽然挺想笑。 “要笑就笑吧。”刑怀栩耸耸肩,无谓道:“我算是摸准你的笑点了。” ☆、第10章 何为代价 第十章何为代价 主持人宣布游戏开始,聚集在舞台下的学生便俩俩退散,热情洋溢地寻起宝来。 康誓庭朝刑怀栩伸出手,笑道:“刑小姐,合作愉快。” 刑怀栩看向四周,犹豫片刻,最终将手递给康誓庭,嘴上却不让步,公事公办道:“不管最后找到了什么,都五五分成。” 康誓庭忍俊不禁,牵着刑怀栩开始游戏。 分好队的学生已经四散,朝经管学院各角落摸索而去。为增加游戏难度,也为增进青年男女的友谊,刑真栎一个响指令下,花园里的舞台灯和周围教学楼的照明灯悉数熄灭。 除去月光,再无指路明灯,众人哗然,情绪却更加高涨,纷纷亮起手机,用心寻宝。 康誓庭是经管学院的毕业生,对这儿的建筑地势比刑怀栩了解,便领着她往教学楼去,刑怀栩不熟悉花园里的小径通路,数次被花坛和花枝阻拦,还被台阶绊住。 康誓庭想起学院路老屋那高高门槛,打趣道:“头脑发达,四肢简单。” “我在校运会的长跑里得过奖。”刑怀栩不甘示弱。 康誓庭想不起来是否曾在校运会上见过刑怀栩身影,略感可惜,“我应该早点认识你。” 天寒地冻,刑怀栩缩在大衣里缓慢移动,旁边飞奔而过的男同学撞上她肩膀,撞得她差点滚落台阶,幸好康誓庭眼疾手快护住她。 花园通道太窄,康誓庭不放心,只好让刑怀栩走在前头,他紧随其后一步,两臂前伸虚扶,随时准备接住她。 可走了没几步,康誓庭又忍不住笑,“刑小姐,两岁的小孩都比你走得快,你再这样,咱俩一件宝物都抢不到。” 刑怀栩依旧我行我素,慢腾腾移动,像只千年老王八,“太冷了,我不喜欢。” 话音刚落,康誓庭的围巾已经缠上她脖子,刑怀栩怔愣转身,却迎面撞进康誓庭怀抱。 康誓庭的身体总是暖烘烘像座火炉,这让刑怀栩羡慕不已,她仰头面无表情看了会儿康誓庭,忽然踮脚出手,将自己冰冷的手掌贴到他的脖颈处,恶作剧地眨眼。 康誓庭被冻得缩起脖子,肩膀上抬,顺势夹住刑怀栩的手。 他龇牙咧嘴嘶嘶抽气,刑怀栩开心起来,语气也变得欢快轻扬,“小孩子玩的游戏,你这么热衷干什么?” 康誓庭缩头缩脑地笑,“此言差矣,小孩子的游戏才最有趣,我为什么不能热衷?” 刑怀栩轻哼一声,抽回自己变暖和的手,紧紧揣在口袋里,步伐加快,三步并作两步。 走出几米,见康誓庭未跟上,刑怀栩唤道:“快点啊,走那么慢。” 康誓庭哑然失笑,几步追上她,与她并肩同行。 两个人走进教学楼,一楼内庭里已经有无数人在翻翻找找,康誓庭低头在刑怀栩耳边低语,“这里人多,好东西轮不到我们,咱们上楼去找。” 他说话时,嘴唇轻微擦过刑怀栩耳朵,刑怀栩偏头躲避,总觉得半边耳朵都红了,又痒又热。她正暗自嘟哝,没来得及拒绝,康誓庭已经将她拉进黑暗的楼道,摸着扶手一步步往上走。 二三两楼都有人,康誓庭索性拉着刑怀栩去了空荡荡的七楼,他侧耳静听片刻,确定这层楼还没被寻宝者攻占,才满意道:“咱们就从这儿找起。” 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刑怀栩又是初来乍到,撞了几次墙后索性抱住康誓庭手臂,任他领路。 康誓庭拖曳个活人走了几步,累赘的不行,哭笑不得道:“这样天亮也找不着。”说完,他将手抽出,搭上刑怀栩肩膀,揽着她往前走。 刑怀栩愕然,忽地想起那日在刑家晚宴上,康誓庭比这时更用力搂住自己,将她半推半护送到父亲面前。 刑怀栩不得不承认,康誓庭既聪明,又擅识人观色,对状况的把握也很及时,并且,他的脾气还挺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走廊上,经过的每间教室都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康誓庭推开其中一扇门,问刑怀栩要不要进来,刑怀栩立即摇头。 她倒不怕黑,但也不愿意磕磕碰碰再撞到什么东西。 “那我进去找找,你在外面等我。”康誓庭边说边往里走,走出两步又退回来,扶着刑怀栩肩膀让她靠门站,嘱咐道:“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刑怀栩乖乖点头。 康誓庭摸摸她脑袋,转身走进教室。 刑怀栩在教室门口等了会儿,楼道方向传来脚步声,她刚想提醒教室里的康誓庭,却忽然听到楼道那儿脚步声停止,转而响起王尧不耐烦的声音,“你干嘛?还能不能好好玩游戏了?” 和王尧一组的是刑嗣枚,刑怀栩毫不犹豫,躲进教室。 刑嗣枚和王尧一起走出楼道,沿着走廊走过来。 “王尧,你给我说清楚!”刑嗣枚听上去也没好心性,“你为什么要替大姐打架?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为了她争风吃醋还受伤,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王尧冷哼,“全世界早都知道我喜欢你姐姐了,是你和你妈一直一厢情愿自作主张。” “你说什么?”刑嗣枚气极,嗓门倏地拔高,几乎破音,“王尧,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怎么给脸不要脸了?”王尧气不过,“嗣枚,我又不是头天认识你,你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乖乖女,为什么你妈让你将来嫁给我,你就答应了?你不应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你们刑家吵得天翻地覆,去拼死追求你的自由爱情吗?难不成你真喜欢我?当真要嫁给我?” 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刑怀栩藏身的教室外。 刑怀栩见教室里康誓庭已经灭了灯,知道他玩心起,又打算偷听人家讲话,心内暗诽,骂他臭不要脸。 王尧等了会儿没等到刑嗣枚回应,夸张道:“不是吧?你真喜欢我?” 刑嗣枚勃然大怒,“滚,我又没瞎!” 王尧这才笑道:“对嘛!听哥哥一句劝,回家和你妈好好谈谈,让她别在我妈耳边吹风了,咱俩不合适!” 刑嗣枚似是转身要走,脚步重重,承载了不少怨气。王尧将她拉回来,“你走了任务怎么办?都找到这儿了!走,进去看看。” 刑怀栩听见,正要往门后躲,一只手拉住她,将她往旁边柜子里扯。刑怀栩认出那是康誓庭,忙不迭爬进他指示的柜子。 那是一个大立柜,长度刚刚好容下屈膝的他们俩,宽度却够窄,两个大人一起挤进去,几乎脸贴着脸,鼻息相闻,热的叫人发烫。 康誓庭悄无声息关上柜门,缝隙里,王尧刚好踏进教室,“这层楼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啊。” 刑嗣枚厌烦道:“都在楼下找呢,总得一层层上来。” 王尧也知道自己惹刑嗣枚不高兴了,想转移她注意力,便鬼鬼祟祟道:“嗣枚,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刑嗣枚侧耳倾听,“没有啊。” 教室里安静片刻,王尧突然大叫,“哇啊!” 刑嗣枚被吓一跳,破口大骂,“王尧你这个疯子!” 王尧笑嘻嘻拉着刑嗣枚走了,立柜里,刑怀栩伸手要推柜门,康誓庭却马上拉回她的手,将她紧紧抱住,同时在她耳边低语,“嘘,没走。” 果不其然,很快,王尧的声音在门口重新蹿出来,“奇怪,我刚刚真的听到有声音。” 刑嗣枚害怕了,催他快走,王尧这才嘟嘟哝哝,真的走了。 康誓庭又等了稍许,确定王尧和刑嗣枚已经离开,这才推开柜门踏出去,转身又牵住刑怀栩的手,将她扶下来。 王尧和刑嗣枚的出现泯灭掉刑怀栩难得的兴致,她低头整理衣领,重新变得沉默寡言。 康誓庭在黑暗里感受她的情绪,低声道:“咱们错开时间再下去,别让他们怀疑。” 刑怀栩点头,随口道:“你找到宝物了吗?你怎么这么热衷这个游戏?” 康誓庭背靠桌椅,轻笑道:“我爸是独子,我也是独子,大家族里兄弟姐妹的游戏我从未参与过,偶尔这样玩玩,我觉得很有趣。” 刑怀栩漠然,显然并不认可他的话。 “刑小姐,”康誓庭毫无预兆开口道:“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会站到对立面,你们处在棋盘两端,你如果不想输,就只能赢。” 教室里漆黑一片,不知从哪灌进冬风,冷飕飕钻进刑怀栩脖子,她紧紧盯住对面康誓庭的眼——那是黑暗里的两点光,幽深,无解。 “你会需要帮手。”康誓庭伸出手,准确握住刑怀栩的手腕,“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记着,我喜欢游戏,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搭档。” 学院花园的方向忽然传来爆炸似的欢呼声,紧接着,舞台的炫丽光束在黑暗中爆射、旋转、绽放,七彩灯光骤然映亮教室,也照亮刑怀栩视线里的康誓庭。 “代价呢?”刑怀栩一动不动,轻声询问,“你站在我这边的代价呢?” “代价吗?”康誓庭握住刑怀栩手腕的手微用力,总是笑着的五官渐渐沉下去,凝结出刑怀栩从未见过的冷漠与肃然,以及她过去偶尔会在刑鉴修脸上瞧见的不堪重负与渴望逃离。 刑怀栩想抽回手,却被康誓庭握得更紧,她莫名其妙开始慌张,最后奋力一挣,从康誓庭的禁锢中脱离,逃跑般奔出教室。 她跑得很快,凭借远处舞台灯光迅速跑进楼梯间,楼梯间是封闭的,一踏入门内便重归黑暗,她脚下一怔,刚想摸索扶手,后颈忽地发凉,她下意识想回头,背上却忽然多出一双手,对她重重一推。 ☆、第11章 长笛女神 第十一章长笛女神 第9节 刑怀栩毫无防备滚下楼梯,咚咚咚咚,屁股胳膊肩膀重重撞在坚硬的台阶上,天旋地转没完没了,最后一下,她的脑门磕着阶角,疼得她眼白一翻,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刑怀栩平时乖乖顺顺很听话,脾气涌上来却是神鬼莫测,连自身体能都能突破。她摸到扶手栏杆,在黑暗里摇摇晃晃想站起身,憋着口气也要爬回去,看清楚究竟是谁趁机暗算自己。 刑怀栩很生气,也很痛,因为痛,更生气。 楼道大门照进一束光,是康誓庭用手机照明追了过来,他第一眼没看见刑怀栩,以为她已经跑下楼,可等他看清楼梯拐弯处扭曲歪趴着的刑怀栩,登时倒抽一口气,“刑小姐!” 康誓庭冲下来想扶刑怀栩,又怕她伤到不该动弹的位置,一时着急,“有没有哪里痛?你别乱动!我马上找医生来!” 刑怀栩将手伸向他,有阵子感到胸闷气短,尾椎骨也疼,但她能动,还能气哼哼催促,“我没事……去……去追……有人推我!” 说完,她还推了康誓庭一把,因为恼火,被撞的脑门更疼,嘴里嘀嘀咕咕,全是气死我之类的话。 康誓庭说她记仇,她还不承认。 刑怀栩说自己是被人故意推下楼的,这事便十分严重,康誓庭站起身,望向上方诡谲的黑暗,确实想追出去找到下手的人,可他又不敢放刑怀栩独处在黑暗里——他不过离开她几分钟,她就出了事,这让康誓庭自责,也深感不安。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康誓庭将刑怀栩全身上下照了一遍,发现并无明显外伤后,这才小心翼翼尝试扶她起身。 刑怀栩仍有些晕眩,她艰难站起身,浑身疼得像要散架。 康誓庭瞧见她额头已经高高充血肿胀,谨慎碰了碰,刑怀栩马上吸气避开,冲他怒目而视。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康誓庭俯身将刑怀栩的四肢都捏过一遍,确定没骨折脱臼后,张开双臂,“我抱你下去。” 刑怀栩想了想,伸手环住康誓庭脖子,并默默垫了下脚尖。 康誓庭将她拦腰抱起,稳稳下楼。 内庭里的学生都已撤回花园舞台,康誓庭抱着刑怀栩走出空荡荡的教学楼,迎面碰见刑柘。 刑柘是刑怀栩三叔的儿子,今年十八岁,是经管学院大一的新生,圆脸大眼薄嘴唇,本该是开朗活泼的面貌,却因为阴郁孤僻的性格,而显出沉暗的气色。他见到刑怀栩被康誓庭抱出来的古怪模样,却什么也不问,只一如往常淡淡打招呼,“大姐,康先生。” 刑怀栩有些尴尬,让康誓庭放自己站好,才道:“你要走了吗?不等其他人一起回家吗?” 刑柘摇摇头,“大哥早带着几个女生走了。嗣枚更愿意和尧哥一起。刑柚不知跑哪了,她自己能回家。” 刑怀栩点点头,寒暄到此为止,她已无话可说。 刑柘借着路灯瞧见刑怀栩凄惨的额头,仍是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刑怀栩拉拉康誓庭的衣袖,示意也可以走了,前方刑柘却忽然回头道:“大姐,你从家里搬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往后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说完,这瘦弱的圆脸少年径直离开,再没驻足。 熟悉经管学院地形的康誓庭避开人群,带着刑怀栩悄无声息去往最近的医院。 圣诞夜的医院急诊里,值班医生将刑怀栩翻来覆去检查一通,确定刑怀栩没有脑震荡的症状后,才笑着恭喜康誓庭,“你女朋友福大命大,挺好!” “因为穿得多。”康誓庭也笑,“厚,耐摔。” “……”刑怀栩作势往外走,“那我回去再摔两趟。” 康誓庭忙将她拉回来,赔着笑脸哄。 两个人领了外伤药回家,已是午夜,康誓庭以为刑怀栩疗伤为由强行进屋。他从冰箱撬落几块碎冰,拿毛巾裹好后给刑怀栩冷敷。 刑怀栩坐在长板凳上,又困又累又疼,眯着眼想打盹,却总被额头上的冰冷刺激醒,她便不耐烦,扭头不肯再敷,“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康誓庭见她确实无大碍,便起身在老屋里四处检查,把所有门窗一律关严实了,才提着外套离开。 站在老屋门口的巷子里,他朝隔壁二楼望了一眼,见窗后无灯,才大步走出巷外。 刑怀栩等康誓庭走远了,才走回厨房,将阻挡天井的木门重新打开。 尤弼然等在寒冬冷夜里,冻得直跳脚,“走了吗?” “走了。”刑怀栩侧身让她进屋。 尤弼然一张口,嘴里全是呵出的白气,“我查了,经管学院今晚的监控从舞会一开始就全关了,学校那边说是刑真栎吩咐的。” 寻宝开始便是黑灯瞎火,又有一群学生一窝蜂涌进教学楼,即使有监控,也找不出真正下手的人。 刑怀栩想不出这人行凶的目的。 杀她?一层楼梯而已,摔死人的几率未免太小。 吓她?这种方式未免过于凶残。 尤弼然盯着刑怀栩肿胀的额头,平日的嬉笑胡闹全都敛去,“康誓庭当时离你最近,会不会是他?” “我一开始也怀疑他。”刑怀栩说:“但是后来他抱了我一路,力量不像,手也不像。” 尤弼然心想难怪你愿意让他一路抱下楼,我还以为你摔懵后灵魂出窍了呢。 “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其他,夏蔷那边都替我盯紧些。”刑怀栩想起在教学楼下偶遇的刑柘,心烦意乱道:“我担心我爸爸。” === 刑怀栩第二天是被隔壁的嘈杂声闹醒的,她披好外衣,将毛茸茸的兜帽戴上,几乎遮住半张脸,这才走到门外查看动静。 清晨的小巷里有几个男人正在搬运家具,站在巷边指挥的一位中年妇女瞧见刑怀栩,高高兴兴凑过来,热情笑道:“你好,我是新搬来的,就住你家隔壁。” 刑怀栩点点头,神情有些漠然,像是没睡醒。 中年妇女却不受影响,指着人群中一个矮壮男人笑道:“那是我老公!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多照应!”说着,她变戏法似的递来两个热包子,“吃吧,刚买回来的。” 那矮壮男人也瞧见刑怀栩,远远微笑致意。 刑怀栩接过包子,往自己左右邻居各看一眼,转身进屋。她关好大门后,随手将那俩包子扔进垃圾桶,看也不看。 到了午后,康誓庭特地拎了个食盒来看望刑怀栩。 一晚未见,刑怀栩脑门上的包虽然消了些肿,可原先的青淤被药水染成紫红,看上去更加狰狞恐怖,加上她素来的面无表情,既让人同情,又叫人畏惧,着实哭笑不得。 康誓庭担心自己被扫地出门,小心谨慎避开雷区,抱着刑怀栩脑袋瞅了几眼后,就让她洗手吃饭。 刑怀栩心情恶劣,不想吃饭,戴着顶爱斯基摩人的大毛帽,在老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不知从哪翻出根长笛,坐在门槛上对着落日余晖呜呜试了几个音。 康誓庭起先以为自己即将受到艺术的熏陶,便倚门而站,自上而下看着刑怀栩。 巷子里往来的邻居都忍不住驻足期待,就连隔壁刚搬来的中年夫妇都探出门,好奇地望过来。 长巷老屋,残阳红霞,美人执笛,当是美景——倘若刑怀栩没有开始演奏。 康誓庭在音乐会上听过不少长笛独奏或伴奏,笛声悠扬婉转,明亮细腻,以至他以为从刑怀栩口中吹出的笛声必然也是美的,绝没预想过,长笛这样优雅孤俏的乐器到了刑怀栩手里,也有化作杀人凶器,魔音穿脑的时候。 刑怀栩胡乱吹奏,毫无韵律,起先几位被她气质与架势吸引来的邻居在惨不忍闻后纷纷堵住耳朵,四处逃散,可刑怀栩岿然不动,犹然雕塑一样坐在门槛上,吹她骇人听闻的笛声。 巷子里的小孩指着刑怀栩哈哈大笑。 刑怀栩吹得更大声,音调全在高处,十分刺耳。 康誓庭碰碰她肩膀,试图劝她,“刑……” 刑怀栩猛地转身,将笛子凑近康誓庭耳朵,重重吹了几声。 康誓庭揉揉耳朵,下定决心掌控局面,便摩拳擦掌,趁刑怀栩没注意,绕到她身后,俯身将坐着的她直接“端”起。 刑怀栩瞠目结舌,一时忘了吹笛。 门外小孩们见这俩大人有趣,笑得更加放肆,康誓庭端着刑怀栩转了个身,用脚踢合大门,趁着刑怀栩还未反应过来,快速将她放到厅堂方桌后坐下。 刑怀栩莫名其妙被位移,一对丹凤眼瞪得溜圆。 “别生气了。”康誓庭没收那杆魔笛,将一双筷子塞进刑怀栩手中,“乖,吃饭。” 刑怀栩拿好筷子,看看眼前美食,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便专心致志开始挑菜、吃饭。 康誓庭坐在她对面,越看刑怀栩越觉这人古怪的有趣,可爱又可气。 一个小怪胎。 康誓庭愉快地给她下定义。 康誓庭成了刑怀栩家的常客,他也自觉,回回都提着大号保温饭盒过来,和刑怀栩一起吃完饭,便又提着饭盒走,偶尔也会多留片刻,翻翻刑怀栩看过的书,聊聊她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很有默契,都绝口不提圣诞那晚在教室里的话。 如此几天后,刑怀栩的额头渐渐消肿,上头的淤痕不再触目惊心,看着也精神许多。 ☆、第12章 大山深处 第十二章大山深处 圣诞过后没几天便是各学院的新年晚会,整个校园着实热闹一阵后,师生们终于迎来元旦假期。 可刑怀栩的假期并没有来——校志愿协会和校宣传部共同策划了元旦送温暖活动,刑怀栩作为学生代表,需领队去邻市山上给贫困生送过冬衣服和文具。 这天天未亮,刑怀栩便起床洗漱,黎明前的寒冬简直能冻死人,刑怀栩里三层外三层裹好自己,这才来到校门口集合。 志愿者协会的会长在另一边清点志愿者,两位领队各自确认无误后,学校租借的大巴缓缓停到校门口,准备出发。 队员们上车坐定,刑怀栩询问带队老师,“公司代表还没来吗?” “今年冬天比较冷,听说那边山顶下大雪了,公司昨晚临时调了批棉被过来,打算一起运进山送给孤寡老人,这会儿可能耽误了。”老师边解释边打电话,却见路口拐进一辆黑色landrover,后头跟着辆东风小货车。 “来了!”老师忙迎上去。 刑怀栩站在原地,待看清从车上下来的人,忍不住勾勾唇角,似笑非笑。 康誓庭穿着件coach军绿迷彩的羊羔绒夹克,看上去温暖宜人,让刑怀栩不禁对他温热的后颈想入非非。 送温暖的物资赞助由志愿者协会统筹,刑怀栩当真不知道这批货是康誓庭捐的。 “昨晚下半夜才着急拉来的棉被,一共六十五床,另外还有三百双棉鞋,一百件棉袄,大人小孩的都有。”康誓庭将货单递给老师,远远瞥了刑怀栩一眼,笑容配上那双定海神针般的通天长腿一起食用,风味更佳。 刑怀栩轻哼一声,径直上车。 这都是临时订单,加上原定的学生文具书籍和生活用品,满满两车,全是康誓庭每年固定捐赠,且从来只记母校的名。 带队老师感谢了康誓庭一番,宣布车队出发。 邻市山区全是盘山公路,一圈叠绕一圈,斗折蛇行,几乎要把整车人绕吐。直到中午,车队终于在山村村口停下来,穿着灰棉袄的村长站在皑皑白雪里拼命挥手,满脸喜色。 刑怀栩以为这就到了,哪知村长上了他们大巴,站在司机身旁开始指挥进村的路。 这一开,又是一个多小时。 终于到达山村仅有的一座小学,志愿者们全都精疲力尽,带队老师让他们拿出自带的面包牛奶饮料,先填饱肚子。 志愿者们聚在一起,赶紧吃东西,可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周围聚集了一群孩子,全都眼巴巴望向他们手里的面包。 第10节 有个女志愿者撕掉一块肉松芝士面包,递给旁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小孩怯怯接过,转身飞跑开。 其他志愿者见状,也纷纷分出自己的食物,小孩们起先还怕生,后来尝到甜头,都朝他们伸长了手。 校长忙上来阻拦,让志愿者们自己吃,说小孩们都吃过午饭了。 有人问小孩午饭吃了什么,那小孩低头吮着手指,小声说吃的一个土豆。 刑怀栩独自站在车边喝水,康誓庭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吃得饱吗?” “问我还是问他们?”刑怀栩拧紧矿泉水瓶,淡声道:“这世上总有人在为生存愁苦,也总有人在挥霍生命。” 康誓庭看向那些孩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刑怀栩偏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吃过午饭,大学生志愿者和康誓庭带来的人一起往小学院里卸货,刑怀栩则带着另一队志愿者,和村长挨家挨户给老人送棉被,做生活记录。 积了雪的山路不好走,村长却是如履平地,刑怀栩渐渐跟不上,喘着粗气有些晕,就在她不慎踉跄时,身后一只手托了下她的腰,刑怀栩视线一花,抱着的棉被就被人提走了。 刑怀栩回头,看见康誓庭,她张张嘴,喉咙干涩,只讷讷说了声,“谢谢。” 康誓庭轻轻松松扛起棉被,腾出手去牵刑怀栩,“别摔着。” 刑怀栩握住他的手,默默跟上。 因为临时增加了不少物资,等全部派发登记结束,天已入夜,山上温差大,一入夜竟又下起小雪,村长怕夜间山路不安全,不让车队离开,他把自己一家老小全赶到亲戚家,腾出空家给志愿者过夜。 村长家有两间屋子,正好男女分开。 晚上九点,雪停了,同屋的女孩都挤在被窝里取暖,刑怀栩想上厕所,独自走出房间。 院子里没有灯,连月光也无半分。刑怀栩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回想着厕所的方位。 隔壁屋门嘎达一声响,康誓庭也举着把手电,见到刑怀栩,他笑道:“上厕所?正好,同去。” 离村长家最近的厕所在院门外左拐五十米的村道上,是个露天公厕,刑怀栩并不愿意和康誓庭同行。 “王尧说你常去寺庙拜佛,你不怕鬼?”康誓庭被拒绝,忍不住问她,“我以为信神的人,也都相信有鬼。” “心中有佛的人,一定心中有鬼吗?”刑怀栩反问。 康誓庭又说:“上回黑夜里我没跟着你,你就栽了跟头,这回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了。” “可我要上厕所。”刑怀栩心想那么小的露天公厕,又是夜深人静,万一水声大点,康誓庭不得一清二楚全听见? 那样的情景太可怕,比暗夜里的魔鬼还可怕,有时候,脸确实比命重要。 康誓庭见她坚决,便说:“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你如果出了什么事,大叫就行,我听得见。” 刑怀栩本来不怕,却被他说得心虚,她清清喉咙,举着手电筒大步走出院门,沿着村道飞快前进。 战战兢兢且匆匆忙忙上完厕所后,刑怀栩返回村道,来路前后并非伸手不见五指,恰恰能瞧见些暗影,可就是这些恍惚虚无的轮廓反增添可怕情境,刑怀栩耳边刮着风,开始发憷。 就在她准备往回跑时,村道前后五六户人家居然依次亮起灯。 灯是亮黄色的灯泡光,在这样的寒夜里堪称温暖。 刑怀栩抬起头,前方村道上,康誓庭双手插在衣兜里,笑吟吟朝她走来,“虽然很好奇你害怕的模样,可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走吧,我送你回去。” 刑怀栩一路小跑到他身旁,她穿着厚厚长长的羽绒服,跑起来像只直立行走的大企鹅,“是你让他们打开灯的?” “你不让我跟去,我只好涎着脸皮挨家挨户求人家开灯了。”康誓庭促狭笑道:“怕了吧?叫你逞强。” 刑怀栩轻哼一声,脸上带着笑。 康誓庭伸手去拉刑怀栩的手,“热的手,证明我是人不是鬼。” 刑怀栩不反抗,由他牵了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没洗手呢。” 康誓庭马上摆出嫌弃嘴脸,赶紧松手。刑怀栩得了自由,反而垫脚要把双手往他衣领里探,康誓庭转身就跑,刑怀栩追他进院子,却被雪层绊倒,噗嗤一声栽进雪里。 已经逃到天边的康誓庭麻溜跑回来,拎小鸡似的拎起刑怀栩。 刑怀栩脸上沾了不少雪,康誓庭替她擦,边擦边笑她笨手笨脚,刑怀栩趁机抓了捧雪抹在康誓庭脸上。 “有难同当。”她笑得开心,露出珍珠似的一口小白牙。 康誓庭很喜欢这四个字,他用指头点落刑怀栩睫毛上的碎雪,笑道:“好。” === 第二天天亮,村长送来几笼馒头,刑怀栩等人填饱肚子,整装离开。 还是那段弯弯曲曲的蛇形山路,刑怀栩坐在最前排,从大巴前窗玻璃望出去,能见到康誓庭驾驶的那辆黑色landrover。 刑怀栩忽然想起尤弼然对康誓庭的评价——品貌端正,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前途无量——听上去多么的正直高洁。 车队在中午回到学校大门,老师清点过人数后,就让学生们解散。康誓庭本想和刑怀栩一起回老屋,可接近年底,公司的事纷繁复杂,他和刑怀栩打过招呼,离开了。 康誓庭忙,刑怀栩也忙。 元旦假期结束,很快迎来考试周。刑怀栩平日从不好好上课,全靠最后这段时间抱佛脚,该背的背,该学的学,日子到了进考场,再出来,寒假也就来了。 寒假第一天,段和祥便开着他的小货车来接刑怀栩回家。许珊杉从未和刑怀栩一起过年,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道该为女儿高兴还是难过,便整日念叨除夕夜的饭菜,想一展身手。 待到段琥也放假,刑怀栩便干脆住在了段家,段琥把床让给姐姐,自己跑去睡沙发,天天偷看美剧到半夜,白天去补习班便昏昏沉沉打瞌睡,被段和祥一顿教训。 刑怀栩要给段琥补习英语,段琥刚质疑她的能力,又被段和祥骂。 “栩栩可是高二就达到a-levelaaa的,当年雅思成绩7.5,要不是因为夏蔷阻挠,她怎么可能屈居在国内大学念个普普通通的文学院?”段和祥过去是高中政治老师,和许珊杉结婚后为提高生活水平,学人经商开了家小超市,老实了几十年,视野开阔后听说了更多刑家的事,对夏蔷为人极其不齿。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许珊杉在旁听见,怕刑怀栩伤心,拼命使眼色。 “姐,你这么厉害,你是天才吗?”段琥赞叹,“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嘛!” “我不是天才。”刑怀栩说:“我只是比旁人拥有更多机会,也更珍惜机会。学进脑袋里的东西,别人至少抢不走。” 她顿了顿,轻敲段琥脑袋,“读书使人明智。” 寒假很短,没几日便是除夕,一年到头,许珊杉的气色也就这几日看着精神,她本想亲自下厨,段和祥不让,还揶揄地问她知不知道家中盐罐的位置。 许珊杉居然真答不上来。 段和祥开心地笑,一面系围裙一面呼喝儿子来帮忙。 段琥咬着半块巧克力走过来,将剩下半块塞进刑怀栩嘴里,“我同学带给我的,说是美国货,好吃不?” 刑怀栩从小到大吃遍世界各地的巧克力,却从没吃过这种从别人嘴里分出来的。 她在刑家有四个弟妹,真栎和嗣枚与她为敌,刑柘孤僻,刑柚可怜。 从没人把食物分给她,连她自己也只知道施与,不懂分享。 这是刑怀栩在段家吃的第一顿年夜饭,不是最好吃的,却是最热闹的。段和祥总是说些老掉牙的笑话,段琥听不下去,也开始讲笑话,却差点讲出个黄色笑话,幸好他及时刹车,还在桌下撞刑怀栩的脚,让她帮忙掩饰。 刑怀栩不会掩饰,索性站起身,双手捧杯,恭恭敬敬给段和祥敬酒。 她感激段和祥十年如一日爱护她妈妈,也感激他真心照顾自己,还感激他养出个段琥,小小一个段家,哪怕磨难重重,也从未缺失过欢声和笑语。 一杯酒下肚,她怀揣十万分的敬,最后却只说了声,“谢谢段叔。” 饭后,刑怀栩和段琥下楼篝火放烟花。段琥读的是本地高中,在学校里颇有人缘,住在附近的同学都跑来找他,一群小孩聚在楼下空地里同时点燃多处烟花。 一时间,火树银花,红灯明火,旧年将过,新年未至,不知是愁还是喜。 段琥和同学不知跑去哪里,刑怀栩看了会儿篝火,手机收到信息,让她去外头街上。 刑怀栩走出街道,不远的位置停着辆不惹眼的大众汽车,她坐上副驾驶,对驾驶座上的尤弼然笑道:“新年快乐。” 尤弼然受宠若惊,喜道:“太吉利了!总觉我明年要发大财了!” 刑怀栩抬起胳膊,好奇地闻身上的烟火味。 尤弼然递来一个大红包,“喏!压岁钱!请老天爷保佑我们栩栩小公主长命百岁财盛不衰!” 刑怀栩掂掂那红包,“千里送红包,真慷慨。” “反正花的是你的钱。”尤弼然笑着笑着,正色道:“刑园那边说夏蔷这几天就会有动静。” 刑怀栩点头,也觉该是时候了。 许珊杉还在等刑怀栩,她不能久留,正要下车,却见尤弼然忽地凑近,粘着假睫毛的眼一顿闪烁,戏谑道:“我刚刚瞧见段琥了,这小孩越长越好看,果然和你一个妈。” 刑怀栩把尤弼然那脑袋推得远远,“你还是去找刑真栎吧。” 尤弼然如吞了苍蝇,恨不得将刑怀栩一脚踹出去。 ☆、第13章 嫁与不嫁 第十三章嫁与不嫁 刑怀栩本打算在段家一直住到开学前,谁知元宵当天早上,夏蔷忽然打来电话让她回刑园,理由是刑鉴修想她。 刑园是一处很大的私宅,因为太大,有时就像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巨人,她生养刑怀栩二十年,让她从不缺席任何一顿家宴,对于那张无边无际的华丽餐桌她毫不留恋,唯独思念坐在正首位置的父亲。 许珊杉的身边有段家父子,那是她的家,却不是刑怀栩的家,刑怀栩的家只剩下刑园一处,别无选择。 刑怀栩收拾行李,直接回了刑园。 刑园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全是过节的热闹装饰,除去刑真栎早早飞回美国,余下的刑家人也难得真心实意高兴一回。 晚上元宵节的饭菜更是丰盛,刑怀栩本想按规矩坐回自己的席位,夏蔷却将她安排到刑鉴修的右手边。 刑鉴修脖子上切开的气管如今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昭示着曾经的垂危。他的左脑仍然凹陷,据说年后就要回医院复查,如果各项指标良好,就可以进行颅骨修复术。 刑鉴修已经可以开口说话,虽远远达不到过去水准,但简单的交谈已不再是难事。 刑柚私底下告诉刑怀栩,说刑鉴修变得很没安全感,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要生气。医生说难以控制情绪也是后遗症一种,嘱咐全家多劝慰,千万不可让他过于激动,为此,刑柚她们在面对刑鉴修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拍到狮子屁股,酿成大祸。 刑怀栩对此还无太大感受,因为刑鉴修自从见到她便总笑容满面,整晚拉着她的手不让离开,夏蔷也一反常态没找借口送走刑怀栩,反倒吩咐佣人把刑怀栩以前的房间收拾干净,让她留在刑园过夜。 知道刑怀栩能过夜,刑柚开心坏了,抱着枕头便想来找她,却被父亲斥责不懂事,最后悻悻离开。 到了晚上九点半,刑鉴修该睡觉了,夏蔷让刑怀栩回房,自己一并跟过去。 这是有话要说,刑怀栩回到熟悉的卧室,请夏蔷在靠窗的小茶桌旁坐下。 她的卧房空空荡荡,家具却还如初——几套桌椅,大概不值得夏蔷心烦。 刑怀栩还在环顾四周,夏蔷已经开门见山道:“栩栩,咱们家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刑怀栩很想问她指的是哪方面情况,然后看看她花容失色的脸,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她一如往常垂眉顺眼道:“我一个学生,只知道读书做活动,能知道什么?” 第11节 夏蔷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暗笑,但她的语气却充满惋惜和无奈,“你爸爸出事前在谈的那个收购案,你总该知道吧?” 刑怀栩点头。 “刑家的核心产业是食品制造和连锁商贸,你爸要收购的cr公司,是澳大利亚最大的原糖制造企业,这次收购势在必得,否则将大大影响刑家今后的外部拓展。本来一切都已谈妥,双方也签好意向性协议,只等你爸回来后正式公开消息。”夏蔷沉沉叹气,“可是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你爸受了重伤,咱们的老对头又趁机拱价,也要收购cr。” 夏蔷说的和刑怀栩目前了解到的差不多——本来十拿九稳的收购,因为横生枝节,导致刑家不得不陷入价格竞赛。 钱,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李闻屿最近有约你见面吗?”夏蔷忽然问道。 刑怀已经知道下文,只定定看着夏蔷。 “只要你和李闻屿订婚,李家和我们就是亲戚,我们两家企业会建立战略投资与合作伙伴关系,李家的银行就会全面施予援手。”夏蔷一派道貌岸然,“这是目前唯一能救刑家的办法了。” 刑怀栩一点也不相信这会是唯一能救刑家的办法,刑家经营多年,人脉广,交情深,多了不敢奢望,真要找一两个雪中送炭的朋友绝不至于无望,和李家联手,不过是目前最有利于夏蔷的办法罢了。 把刑怀栩当成一张牌,以最正大光明的方式打出刑家的牌桌,不仅打得漂亮,还能以更远的线控制住这张牌的走向,顺便和财力雄厚的李家建交,甚至于,嫁掉刑怀栩,也能断绝王尧的念头,对王家都有了交代,如此一箭三雕,夏蔷何乐不为? 至于李家,大概也是看重刑家的根基——天底下上哪再去找位像刑怀栩这般的小媳妇,背后家族与李家□□者结为盟友,却绝不会也没能力护着李姓继承者的? 如此好梦,刑怀栩都不忍心唤醒他们。 “栩栩,我过去怎么对你,你可以和我计较,但别和刑家的未来斗气。”夏蔷露出伤感表情,“希望你能站在刑家的立场考虑考虑,毕竟,你是刑家大小姐啊。” 关乎终身大事,刑怀栩十分为难,“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 夏蔷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临走前竟破天荒握了握刑怀栩的手,“那你考虑,这几天就住在家里,哪也别去了。” 夏蔷让刑怀栩住在家里,刑怀栩便再出不了刑园的大门。 她清晨吃过早饭会去主卧看望刑鉴修,给他读今天的报纸,教他重新识字,中午会小憩片刻,下午看看书练练字,偶尔上上网,关注的也都只是娱乐八卦,到了晚上,她会陪刑鉴修看会儿电视,接着送他回房休息,自己便也可以睡觉。 康誓庭给她打过电话,问她是不是还在许珊杉那儿,问她什么时候回学院路,他家厨子学了道新菜谱,他想带给她尝尝。 刑怀栩想起康家大师傅的好手艺,喉间微动,差点决心翻墙偷溜出刑园,好会会康誓庭——的菜。 她不馋,也不贪,可不知怎的就是惦记上了康誓庭每回带来的菜,热的冷的香的辣的蒸的炒的炸的,那些菜总能把她牢牢粘在饭桌前,专心致志挑出葱挑出豆子挑出萝卜挑出任何她看不顺眼的,然后一口一口地吃饭。 她吃饭极慢,很多时候饭菜凉了她还在有条不紊地吃,康誓庭拿她没办法,就往学院路老房添了台微波炉,每回刑怀栩吃饭,他都要坐在旁边,也不催,就等她饭菜凉了拿去加热,热好了继续让她吃,再凉再热。 于是刑怀栩花在吃饭上的时间更长了。 她对此也曾苦恼过,总觉这属于康誓庭的诡计——他来找她的借口无非就是送饭,饭吃得久,他理所当然留得久。 刑怀栩告诉康誓庭自己在刑园,本不想说,后又忍不住告诉他,“李家在求亲呢。” 康誓庭沉默稍许,问她,“嫁吗?” “还没决定呢。”刑怀栩轻松挂断电话,决定这段时间再不接康誓庭电话。 她把日子过得平静舒坦,好像过去小半年里,夏蔷对她的冷酷与驱逐都不复存在。刑家佣人总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会儿笑大小姐傻,一会儿又替她可怜。 刑鉴修被蒙在鼓里,刑嗣枚对她视而不见,刑柘神龙见首不见尾。 最先忍耐不住的人是刑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大姐,你别答应,千万别答应!这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讲究自由,我不信她当真能强迫你!耗,咱们就跟她耗!” 刑怀栩并不激动,“爸爸酝酿公司转型多年,收购案是他心血,但凡我对爸爸有点良心,就绝不会坐视不理,真要耗起来,我未必耗得过她。” “可你不能就这样屈服啊!”刑柚着急,“你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个姓李的?” 卧房门外闪过慧嫂窥探的衣角,刑怀栩笑而不语。 === 四天后,刑怀栩找到夏蔷,答应和李闻屿订婚。 夏蔷十分高兴,直夸刑怀栩体贴孝顺,又领着她亲自去和刑鉴修开口,“母女”俩很有默契,对婚约背后隐情绝口不提,刑鉴修虽惊讶,但破败的大脑经不起深思,认为只要是刑怀栩自己情愿的,就是她喜欢的。 很快,李闻屿便在舅舅一家的带领下,登门拜访。 刑柚躲在刑怀栩卧室,看她悠然自得套上一件朱红色刺绣小礼服,气得不肯替她拉拉链,“哪有这么着急的?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无耻!” 刑怀栩劝了几声,见哄不住这位气鼓鼓的小妹,便反手自己拉好拉链,叮嘱刑柚留在房间不要下楼。 刑柚气得不理她,自己扑到床上,小声啜泣。 刑怀栩无奈,拍拍她屁股,独自下楼。 大厅里,李闻屿夹在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中间,偶尔开口,大部分时间总是沉默。比起两个月前相见,他瘦了许多,脸有些白,神情疲惫,眼神却坚毅明亮。 见到刑怀栩下楼,他起身迎上去,背对众人,他的眼皮因为严肃微微抽动,“刑小姐。” “李先生。”刑怀栩抬起手,微笑,“别紧张。” 李闻屿连忙牵住她的手,深呼吸。 刑怀栩与他相视片刻,确定他已恢复平和,才冲他眨眼,眼中始终晕染笑意,明媚姣好。 李闻屿微微颔首,他牵着她,两个人一起面向客厅诸人,同时微笑,是无与伦比的谦和与婉约,还藏了点人人得以窥见的,恰到好处的妥协与接纳。 ☆、第14章 弱子逆袭 第十四章弱子逆袭 李刑两家都是富商,家庭内部虽已定下婚约,隔天却还要开记者会昭告天下——毕竟他们不是寻常订婚,订婚的追加条件可是两家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刑怀栩坐在酒店房间的梳妆台后,化妆师正在给她描眼线,她眼眸下垂,余光瞥见夏蔷走了进来。 夏蔷穿了套很干练的armani黑西装,阔腿裤气势惊人,她脸上本没什么表情,却在刑怀栩抬眼看她后露出甜蜜笑容,“准备好了吗?” “她化得很认真。”刑怀栩轻笑,故意没理会夏蔷话里的真意。 夏蔷也无所谓,她和刑怀栩同住一个屋檐下,斗智斗勇十多年,她虽然总是赢,却从没哪次赢得像现在这么痛快。 人人都夸刑怀栩聪明,可是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被她牵着走,注定嫁给一个不爱又无能的人,从此人生无望。 下午三点,夏蔷领着刑怀栩下楼,在招待厅前遇到李家舅妈,舅妈正和助理说话,声色严峻,口气很不友善。 夏蔷和李家舅妈打招呼,那舅妈转瞬换了脸色,温和亲睦的像是多年挚交。 刑怀栩百无聊赖,脑袋里又在盘算康誓庭说的好菜。 等她们入场后,记者会便可正式开始。 因为是财经界的记者会,夏蔷和李家舅舅分别就两家未来合作方向发言,并当场签订合作协议,李家也承诺为刑家跨国收购案鼎力相助。 最后一份合同签署完毕后,夏蔷面带喜色地公布刑怀栩与李闻屿的订婚喜讯,现场记者大概也都提前得到风声,并不惊愕,预备好的问题一个个抛了上来。 有质疑刑怀栩年纪小的,有直接逼问这是不是经济联姻。 夏蔷面对疑问,从容解释刑怀栩提前订婚,是受此次刑鉴修车祸影响,念及父亲身体状况,作为长女提前完婚,也是不想父亲留有遗憾。 她说到苦情处,在台面上紧紧握住刑怀栩的手,伤感垂泪,万分不舍。 刑怀栩反握夏蔷的手,微笑表示刑家父慈母贤子孝,自己将来哪怕不住家里,家里的大门也一定为她打开,无论何时她想回家,刑家都会欢迎她。 夏蔷忙说这是一定的。 现场闪光灯频频闪烁,气氛正是融洽时,一直沉默的李闻屿忽然站起身。 作为这场联姻的男主角,所有记者都将镜头对准他。 李闻屿一开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便轻咳两声,正色道:“借此机会,我也想宣布一个好消息。” 李家舅舅舅妈惊讶地看向自家这位平日闷声不响的大外甥,都摸不透他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 夏蔷忽然皱眉,在台下猛拽李家舅妈一把,想让她阻止李闻屿往下说话。 刑怀栩始终垂着脑袋,视线瞥见她们俩的小动作,心中暗笑。 雏鸟翅膀硬了,再想折断,就没那么简单了。 “诸位都知道,李家这些年全靠我舅舅辛苦支撑,公司里他劳苦功高,家庭里舅母也是含辛茹苦,过去我只知道格物致知,在他们的关怀照顾下始终没能真正长大……”李闻屿说了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终于转入正题,“两个月前,我已成功收购中顺建筑安装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并且,在公司全体同僚的努力下,我们已正式签下本市汉岭金融商务中心a2地块项目。”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汉岭金融商务中心a2地块项目是这阵子竞争最惨烈的建筑项目,建筑面积超过36万平方米,是本市半年内最大的工程项目。 居然被中顺夺标。 那可是价值十亿元的项目啊。 记者们的注意力已经全被这消息转移,不顾主持人阻拦,纷纷抢着提问。 “怎么可能……”李家舅舅仰头看着身旁的李闻屿,只觉难以置信。他虽然知道李闻屿读的是建筑专业,但他盯得紧,从没让他在建筑行业里得过半分荣誉,更别提…… 能承包那么大的建筑项目,中顺公司非得达到一级资质标准,公司净资产不会低于亿元,李闻屿说是自己收购,他哪里来的钱?想要夺标成功,他又是哪里来的关系? 李家舅舅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家猫能有这般能耐,他扶着桌沿想站起身,双腿微软,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有了钱,有了势,李闻屿想拿回本就属于他的李家,再不是登天之难。 焦点之中的李闻屿耐心回答完多个提问后,最先的紧张已不复存在,他压压手,示意场内安静后,静静转向刑怀栩。 “栩栩,”李闻屿喊她的小名,亲切又伤感,喜悦又无奈,“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我不想分心,很抱歉,我暂时不能娶你,也不愿耽误你的未来,所以这个婚约,还是取消为宜。” 全场愕然,随即再度沸腾。 === 为躲避记者围追堵截,夏蔷和刑怀栩暂时留在酒店房间,对外宣称已经离开。 从李闻屿单方面悔婚开始,夏蔷的脸色再没好过,她眉头紧皱,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她的手机不停响动,似乎有成千上万的人急于向她打探今天发生的一切。 刑怀栩的手机则毫无动静,她忍不住怀疑,暗想自己是否太没人缘,出了这样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人联系她。 两个女人面对面不发一语地坐到天黑,直到夏蔷的助理敲门进来,说楼下记者已经散了,可以返回刑园。 夏蔷站起身,终于开口,“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爸爸,免得他生气伤身。” “嗯。” 话已出口,再往后的交谈便容易许多,夏蔷问她:“李闻屿的事,你真的毫不知情?” 刑怀栩摇头,“你知道的,自从他和王尧打了一架,我就再没见过他。” 夏蔷眉间有阴霾——她知道刑怀栩没有说谎,她和李闻屿从那以后确实没再接触过。 可这件事真和刑怀栩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夏蔷不相信。 第12节 她永远有着十万分的笃定去怀疑刑怀栩。 刑怀栩面对夏蔷刀风剑雨的眼神,只默默驻足原地,神情永远乖顺服帖,像只任人揉搓的白毛兔子。 “算了。”夏蔷最受不了刑怀栩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忿忿道:“至少李家要给的钱,他们赖不掉。” === 开学前一天,刑怀栩与刑鉴修告别,离开刑园,回到学院路的老房子里。 结果不到半小时,康誓庭便不请自来,很有节奏地敲响她家房门。 他又穿回肃正的黑西装,阔肩长腿,是个英俊的年轻商人。 “……”刑怀栩打开一条门缝,在门缝里上下打量康誓庭后,失望地瘪嘴,“菜呢?” 康誓庭拍拍额头,他来得急,竟然忘记刑怀栩最看重的东西。他趴在门缝前笑,“你想吃什么?” 刑怀栩思索片刻,想不出自己想吃什么,便重新关上门,落锁,不放康誓庭进去。 康誓庭吃了闭门羹,便走出官部巷,去学院路上买了包热腾腾的糖炒板栗,回来重新敲门。 还是一条门缝,刑怀栩锲而不舍地问,“菜呢?” 康誓庭亮出栗子。 大门吱呀打开了。 半月未见,康誓庭对刑怀栩充满期待,也充满不安,可他知道,刑怀栩最终没让他失望。 他来的路上满心急切,等到了她面前,却只剩下欢喜,“幸好。” 刑怀栩斜睨他,“幸好?” “幸好你还是刑小姐。”康誓庭笑,“而不是什么李太太。” “原来你对李太太意见这么大,”刑怀栩漫不经心道:“我先前可没看出来。” 康誓庭心想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成了李太太,只要刑怀栩还是刑小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谁的太太,”刑怀栩说:“我是刑怀栩。” 康誓庭笑道:“你为什么从不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又不好听。”刑怀栩嘀咕,“听起来像治腹泻的药。” 康誓庭哭笑不得,为了名誉极力辩驳,“是起誓的庭院,是我父母为了纪念他们的婚礼起的名字,那也是他们的初吻所在。” “想要见证爱情的吻,比起婚礼的庭院,不如去机场车站转转。”刑怀栩说:“生离比相守难忘多了。” 康誓庭哑口无言,自我安慰道:“只要不是□□就好。” 刑怀栩知道康誓庭不会只为聊聊名字而来,她坐到厅堂方桌旁,从袋子里抓出一粒糖烤板栗,短短的指甲沿着裂缝一点点剥开,再送进嘴里。 康誓庭坐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纸袋,轻轻松松剥开,一粒粒搁到她面前。 他剥,她吃。 等到盘里的香黄板栗堆成小山,康誓庭终于提问,“李闻屿既无人脉也无资金,怎么就能在短短两个月里融资成功,先收购,后夺标?” 刑怀栩往嘴里塞板栗,腮帮子鼓囊囊,“我怎么知道。” “他好歹差点是你未婚夫,你对他这么漠不关心……”康誓庭凑近她,“莫非是为了王尧?” 刑怀栩瞥他一眼,眼神明确——神经病。 康誓庭无视她的鄙夷,笑道:“我已经查过了,私下里帮李闻屿牵线的人是王尧,王家爷爷过去是省领导,各部门里多少门生学子,不看佛面看僧面,谁都得给王小少爷一点薄面。”他虚叹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两位前不久大打出手的情敌,居然也有暗地里合作的一天。” 刑怀栩神色不变,只专心吃她的甜板栗。 “单凭王尧,李闻屿也成不了气候。”康誓庭又说:“最重要的是钱,李闻屿的钱,究竟哪里来的。” 刑怀栩舔舔手指,看向康誓庭,“钱这种东西最好查了,来龙去脉,藏不住的。” “也是,摆在明面上的钱,自然查得出。”康誓庭也挑了粒板栗,扔进嘴里,慢慢地嚼,“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国内身价最高的女富豪,尤弼然。” ☆、第15章 诚不欺我 第十五章诚不欺我 老屋里光线昏暗,置身其中,总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刑怀栩吃板栗,吃着吃着便啃上指甲,“尤弼然?那个隐形女富豪?” 康誓庭笑道:“李闻屿说自己收购了中顺,事实上出钱的人是尤弼然,李闻屿也不过是别人花钱雇来的执行总裁。” “她为什么愿意给李闻屿投钱?”刑怀栩的嘴唇被大拇指指甲撑开一道小口,这让她看起来有些憨。 “不是投钱,是投资。”康誓庭盯着刑怀栩笑,“这位尤小姐精打细算,可是投资界的翘楚。中顺建筑虽然是老资历硬实力,但终究比不上几位皇家背景新秀,在几次政府的大项目里毫无立锥之地,弄得这些年灰头土脸,股价早没当初意气风发了。尤弼然这时候买下中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中规中矩的行动,弄不好可是要赔本的。” “可她不知上哪找来李闻屿,李闻屿默默无名,找他做什么?”康誓庭顿了顿,冲刑怀栩挑眉微笑,“谁能想到,李闻屿竟然能牵出王尧,有了王尧,中顺一口气拿下汉岭那块地,单凭这笔生意,中顺扬眉吐气,尤弼然当初投进去的钱,已经翻倍了。” 刑怀栩听到这,十分受用,真心诚意赞美道:“真聪明。” 康誓庭噗嗤笑了,“这件事里,尤弼然赚到了钱,李闻屿拥有自己事业,王尧阻挠了刑李两家联姻,还有最后一位受益者。” 刑怀栩点点头,“我暂时也不用嫁给李闻屿了。” “何止是暂时。”康誓庭笑道:“李闻屿当着全国媒体的面毁你婚约,往后几年,任何人家想娶你刑怀栩,都得先过媒体这一关,包括夏蔷。” “那挺好。”刑怀栩反问,“你怎么不多关心我的名声?女孩子被当众悔婚,损失惨重啊。” 康誓庭笑道:“你在乎你的名声吗?” 刑怀栩想想自己确实是不大在意的,便又去吃板栗。 康誓庭见她悠然自得,打趣道:“如果不是那天听到你劝李闻屿的话,我也以为这事只是王尧为你出头,加上李闻屿时来运转。” “难道不是吗?”刑怀栩木然。 “这是一出各谋其利的好戏,是好戏就必然有好剧本。”康誓庭笑道:“就不知道编剧是哪位神仙。” “编剧么,自然是幕后工作者。”刑怀栩搓搓手指,吩咐道:“你多剥点,我晚上当零食。” 不管康誓庭说什么,刑怀栩始终一副“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的姿态,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康誓庭最终战败,重新替她剥板栗。 他停止试探,刑怀栩乐得轻松,看得出她是真的心情好,居然从书房翻出一个画架,支在康誓庭侧面,一本正经说要给康誓庭画肖像。 康誓庭得到荣宠,立即挺直腰背,“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剥板栗的男人》。” 刑怀栩对画作名字毫无兴趣,她埋头创作,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专注的无与伦比。 半个多小时后,康誓庭边吃边往画架后探头,这一瞥,差点没□□涩的板栗活活噎死。 刑怀栩的画纸上哪有人影,她画的那坨玩意,连外星人都嫌弃。 康誓庭捶胸顿足地没收了刑怀栩的画笔,决定把这笔和那魔笛锁到一处,再也别见天日。 === 新学期到来,沉静许久的校园重返喧嚣。 气温依然冻人,阳光却渐渐温暖,照得人也春光明媚,心情开朗。 李闻屿的公然悔婚把一起经济联姻弄成娱乐新闻,托他的福,刑李两家都得到过多关注,在外界的监视下,曾公开表示和刑怀栩关系和睦的夏蔷哪怕不满,也不能再将继女拒之门外。 刑怀栩得以时常出入刑家陪伴刑鉴修。 大概因为天气好,刑鉴修康复的更快,前不久还如约回医院进行了颅骨修复手术,如今脑袋上除去两条大蜈蚣,从正面看已瞧不出缺陷。 刑鉴修的语言能力已恢复大半,只不过忘性变得很大,脾气也有些古怪,除去最亲近的家人,对谁都竭力提防,尤其害怕坐车,甚至连电视上出现车都难以忍受。 医生说这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只能通过心理治疗慢慢恢复。 刑李两家的婚约是被李闻屿单方面撕毁,责任全在李家,夏蔷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李家舅舅自顾不暇,也能逼迫他们按时将钱送到位,在刑家收购澳大利亚糖厂一事上力挽狂澜,最终获胜。 这是刑家在刑鉴修出事后获得的重大成功,夏蔷不仅打消外界对刑家的疑虑,她的地位也在公司真正得到认可。 尤弼然对此极端忿恨,认为刑怀栩一开始不应该助纣为虐,帮她拿到李家的合作。 刑怀栩不以为然,只说收购成功是把双刃剑,后期如何还未知,让尤弼然稍安勿躁,更何况,刑家家业是刑鉴修一生心血,刑怀栩也不希望刑家毁在刑鉴修这一代。 李闻屿和刑怀栩的婚事告吹后,王尧有阵子没出现,刑怀栩想过主动联系他,又担心自己身份敏感,给他惹祸。 事实证明,她不联系王尧是对的,因为这一次,王尧被王母关了禁闭,手机也被没收,连学校开学都没去报道。 王家是典型政商结合,家业积累到王尧父母这一代已趋鼎盛,王母心重,担心盛极而衰,故而对王尧管束严格,可王尧事事听话,唯独在刑怀栩的事情上执拗不退,王母知道铁腕无用,便改曲线救国,对王尧这回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等李闻屿那事成了,她才跳出来和王尧秋后算账。 王尧自知理亏,王母又帮他掩盖了自己和李闻屿勾结的痕迹,对王母今后的所有要求,他势必妥协。 王母对儿子只有一个要求——去和刑嗣枚培养感情。 夏蔷和王母多年好友,是心照不宣的盟友和亲家,两位母亲约定时间,将两个小孩一起带去吃饭。 他们约在北湖公园的私人会馆,王母和王尧先到,王尧满脸不情愿,王母起先还有耐心哄儿子,到后来越听越生气,骂他道:“什么也别说了!有我在一天,刑怀栩就进不了我王家的门!除非你也别姓王了,否则这事免谈。” 王尧见母亲生气,悻悻不讲话,以至夏蔷带着刑嗣枚进来时,他都未好脸相迎。 夏蔷撞见他的大冷脸,心想你这臭小子搅黄我的大事我都没和你生气,你倒先怨怼起我了。 刑嗣枚今天穿了条浅蓝色刺绣连衣裙,搭着她白秀的小瓜子脸,特别清新靓丽,王母也算抱着刑嗣枚长大的,一见面便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喜欢得不行。 王尧暗中哼哧,尤为厌烦。 两轮菜上来后,王母笑眯眯和刑嗣枚开玩笑,说了诸如女儿长大要嫁人,小枚和自己做了婆媳,那一定亲如母女。 王尧喝了几杯酒,口中微热,心里不高兴,居然不受控制地冷哼出声。 这一哼,王母和夏蔷的脸当即耷拉,刑嗣枚也握紧拳头,强忍着不骂人。 “不好好吃饭就给我出去!”王母重重搁下筷子。 王尧也撕破脸,“我本来就不想来!你再喜欢嗣枚,可我不喜欢有什么用?娶老婆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嗣枚哪儿不好了?”王母骂他,“让她嫁给你委屈的是她,你个小兔崽子成天就知道玩,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王尧梗直了脖子,酒劲上头,口不择言,“都是刑家的女儿,只不过有的人的妈被赶走了,有的人的妈留下来了!” 当着夏蔷的面说这话简直要命,王母转身怒甩儿子耳光,喝道:“闭嘴!” “你就是找一万个刑嗣枚来,我也只娶刑怀栩一个!”王尧勃然大怒,撞开椅子气冲冲走出包间,但他忘记自己还在禁闭期间,刚踏出会馆大门,王家的保镖和司机已经冲向他,将他带回车内。 第13节 === 刑怀栩下课后抱着书往大门走,其他同学都朝校内食堂去,这让她在人群中显得形单影只,十分惹眼。 康誓庭从校宾馆出来,一眼瞧见刑怀栩,他瞧得认真,身旁朋友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促狭笑道:“好漂亮的学妹!” 康誓庭转身,作势要挖他眼睛,朋友笑着避开,自觉道:“那我有事先走,改天一起吃饭。” 康誓庭点点头,等朋友上车走了,本想直接去找刑怀栩,可转念想想,又绕道一大圈,绕到刑怀栩身后,隔着几步距离,跟着她慢悠悠往前走。 刑怀栩左手抱书,耳朵里塞着糖果色耳机,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她的长发扎在脑后,走起路来轻微摇晃,像个不谙世事却聪明伶俐的少女。 刑怀栩是个节奏很慢的人,说话慢,吃饭慢,走路也慢,就这样一个慢吞吞闲云野鹤似的女孩子,却总是走在别人前头。 康誓庭想起刑怀栩那满屋子的书,他算不清刑怀栩在那些书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他坚信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也知道知识确实就是力量。 起码在刑怀栩这儿,她所学到的一切,都正在转换为她的力量。 康誓庭一路跟随刑怀栩,离开校门后,两个人沿着学院路旁的商铺朝前走,沿街的玻璃橱窗里映过刑怀栩平静的侧脸,又映出康誓庭微笑的侧脸,一前一后,橱窗里的小熊憨憨傻笑,旁边的小狐狸狡猾地眯起眼。 甜点店门口的黑白小猫趴在台阶上洗脸,刑怀栩路过时它仰头好奇地看,等康誓庭路过时,它迅雷不及掩耳要去扑他的裤子,康誓庭吓一跳,又怕被前方刑怀栩发现,便低头冲小猫摆手嘘声,不自觉地笑。 小猫似懂非懂,和他一起看向渐渐走远的刑怀栩。 阳春明媚,学院路的柳絮随风而动,洋洋洒洒乘着光落到刑怀栩头上,康誓庭忽然按捺不住,他快走几步,一时想去牵刑怀栩的手,一时又想抱住她,想看她微笑的模样,又想看她惊慌的模样,还想看她把笛子吹成鬼哭狼嚎的模样。 他离她近了,指尖即将碰到她的手指时,刑怀栩察觉到身后有人,正要转身。 康誓庭堪堪改变方向,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臂。 刑怀栩看见康誓庭,怔愣片刻,忽地笑了,“你今天来得好早。” 康誓庭一开始没想明白,等记起现在正是午饭时间,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要抓住一个女人,就要率先抓住她的胃。 古人诚不欺我。 ☆、第16章 良性婚姻 第十六章良性婚姻 学院路转官部巷有家花店正在转卖促销,康誓庭试图转移刑怀栩的注意力,问她道:“有没有喜欢的,我们买些花草去你家天井里放着。” 刑怀栩心里对花花草草是毫无感情的,但见康誓庭兴致勃勃,便随意道:“好。” 康誓庭果真去店里挑选,因为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最后几乎把整家店的植物都包下,请他们送到刑怀栩的老屋里。 刑怀栩自己先拎了盆白瓷珍珠吊兰往家走,正走进厅堂打算随便挂挂时,高高的门槛外风一般蹿进一个人,几步奔到刑怀栩面前站定。 刑怀栩愕然,没想到会在老屋里见到刑嗣枚,见她神色不善,更是不解。 她不记得自己最近是否得罪过这位刑二小姐。 刑嗣枚脸白且嫩,一生气就脸红,见到刑怀栩,她劈头盖脸地骂,“刑怀栩!我招你惹你了?凭什么王尧要为你甩我脸色?什么叫一千个刑嗣枚都比不上一个刑怀栩!我都要气死了!” 刑怀栩愕然,“王尧怎么你了?” 刑嗣枚气得满屋乱转,没头苍蝇似的,边跺脚边嚷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一连串吼了几嗓子后,眼眶红了,却倔强地深呼吸,“我才不会为了你们掉眼泪呢!哼!” 刑怀栩猜测是王尧给刑嗣枚难堪,□□是自己。她有些为难,感觉自己实在没立场去宽慰刑嗣枚,便暗暗挪了张长板凳到刑嗣枚身后,小声道:“坐。” 刑嗣枚一屁股坐下,却因为坐得太靠边,板凳高高翘起,刑怀栩吓得扑过去压住另一头,这才没让刑嗣枚摔烂屁股。 刑嗣枚惊魂未定,怔怔地看向刑怀栩,刑怀栩上半身还压在板凳上,也是讷讷。 两姐妹沉默对视几秒,刑嗣枚尴尬道:“……谢谢大姐。” 刑怀栩哭笑不得,等刑嗣枚坐稳了,才站起身捶捶腰,也有几分尴尬。 刑嗣枚安静下来,偷偷环视四周,眉头很快皱起,她虽然不喜欢刑怀栩,但从没想过刑怀栩从刑家搬出来后会沦落至此。 康誓庭抱着小盆袖珍椰子走进来时,见到刑嗣枚,惊奇道:“二小姐?” 刑嗣枚见到康誓庭,忙站起身,“康先生。” 这两姐妹身份本就特殊,往日在公众场合能避则避,康誓庭没想到能在刑怀栩家见着刑嗣枚,好奇道:“来找你大姐有事吗?” 刑嗣枚的目光从康誓庭进门起便在他与刑怀栩之间来回转,她想起几个月前的家宴,刑怀栩便和康誓庭出双入对,后来的圣诞舞会他们俩也整晚在一起,让人好一阵猜疑,忙试探问道:“康先生,你和我大姐是什么关系?” 康誓庭瞥了刑怀栩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便自然道:“当然是朋友关系。” 刑嗣枚再看他手里的绿植,又回头看刑怀栩正在摆弄的那盆吊兰,狐疑道:“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康誓庭故意没否认,只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刑嗣枚将他的信息自行消化,忽地靠近康誓庭,急切道:“你们既然是男女朋友,你为什么不娶我大姐回家?” 像刑王李康这样人家的孩子,一旦联姻,家族势力纠缠,便少有机会离婚,刑嗣枚心想只要嫁掉刑怀栩,王尧便会对她死心,到时,她也不用窝在这老旧破败的丑房子里受苦,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她神采奕奕地看向康誓庭,康誓庭竟也不负她望,不假思索道:“好啊。” “诶?”刑怀栩意识到玩笑过火,忙拨开刑嗣枚,冲康誓庭咬牙低声道:“别瞎起哄!” 康誓庭笑道:“可是我……” “闭嘴!” 康誓庭还要说:“我……” 刑怀栩拿手捂住他的嘴。 康誓庭笑了,乖乖闭嘴,两只眼却始终盯着刑怀栩,笑眯眯的。 刑嗣枚见他们俩相处和谐,再想起自己和王尧,更感索然无味。 花店店主用辆独轮板车推来了十多盆花草,正停在老屋大门口,后头还有几个人帮忙搬运大盆子,巷子里吆五喝六好不热闹,刑嗣枚见状匆匆告辞,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张口想和刑怀栩说什么,却碍于周围人多嘈杂,最终只是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花店里还有许多鲜花,店主附赠了花瓶,替刑怀栩一一插好后,叮嘱道:“这些花还能开好几天,你只要给它们换水就行。” 刑怀栩没想到短短二十分钟,她这晦暗的老屋便被花草包围,等花店员工悉数离开,她把大门一关,走到后院天井,在满地花草里一一犹疑审视,最后审视到了康誓庭身上,后知后觉道:“它们是你买来的,你要对它们的生死负责。” 正在思忖花架位置的康誓庭却发现了角落里的竹梯,奇怪道:“这是你的吗?” 那梯子是尤弼然为方便爬墙头搁在这儿的,刑怀栩有心替老友瞒住,谁知康誓庭随即说道:“你要是不用,我可以把它改造成花架,把那些小玩意摆上来,就不会占位置了。” 比起尤弼然的竹梯,刑怀栩显然对康誓庭的花架更感兴趣,“那你做给我看看。” 康誓庭笑道:“今天不行,没有工具。” 大中午的,他们俩站在天井里,脚边花花草草摆了一地,日光盛而不骄,照在这方方正正的小天地里,温暖干净的叫人悸动。 刑怀栩从不养花弄草,更不接近宠物,对那些需费心神照料的小生命只远观不亵玩,但她也不会给自己上纲上线,花么,能活最好,活不了,至少也该怒放出美。 而美,就应该得到欣赏。 康誓庭的视线一直追随在刑怀栩身上,他静静看了许久,突然道:“我刚刚不是起哄,如果现在要让我和你结婚,我会答应。” 刑怀栩从一盆矮株小向日葵里抬起头,定定看了他片刻,认真道:“我不是你的游戏,婚姻更不是游戏的一部分。” “婚姻当然不是游戏。”康誓庭说:“婚姻应该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良性投资。” 他把婚姻定性成投资,换做感性至上的女孩,估计已经暴跳如雷,可刑怀栩很平静,似乎并不反对。 婚姻只依赖感情不宜久远,婚姻只重投资同样是死胡同。 刑怀栩终于彻底明白康誓庭对自己的那点企图是什么了。 他始终站在她身边,观察她的性格,审核她的能力,以此判断她值不值得被投资——显然,李闻屿的事让他做出了决定。 刑怀栩并不生气,毕竟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康誓庭的身份。 他是一个投资者,并且是一个成功的投资者。 “现在就往我身上投资,风险很大。”刑怀栩淡淡提醒,“毕竟我的嫁妆不丰厚。” “可现在是最好时机。”康誓庭说:“你如今是珠玉蒙尘,并且也需要我的帮助。” “你怕等我发光,竞价者太多,你就买不下我了?” “不,我不怕竞争。”康誓庭轻声道:“我只怕到时候,你连出价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 刑怀栩微微侧头,不置可否。 康誓庭笃定道:“我虽然不确定你背后都有谁,但我肯定,以你目前的能耐,是不可能正面挑战刑家的,更别提刑家牵连之广,这也是你为什么至今韬光养晦的原因。” 刑怀栩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但她又问:“你自己也说,良性婚姻的基础是感情,我和你,谈何爱情?” “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和谐的交融。” 刑怀栩挑眉,“你还读别林斯基?” “就这一句。”康誓庭道。 刑怀栩笑了。 康誓庭笑道:“别不承认,咱们是同一种人,咱们有相似的天性。” 刑怀栩点点头,又摇摇头,“正因为咱们是同一种人,所以做伙伴可以,结婚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还憧憬着爱情,像一个真正二十岁的女孩那样憧憬爱情。”刑怀栩说:“如果连爱都能拿来盘算价值,我岂非真成了一无所有的傻瓜?” 康誓庭沉吟良久,点头道:“有道理。” “你说的也有道理。”刑怀栩一本正经道:“我向你保证,等到有一天我连这点坚持都守不住了,我一定第一个考虑你,毕竟咱们有合作基础。” 康誓庭失笑,同时有些失落,像是失恋一般。 刑怀栩静默一阵后,问他,“你伤心了吗?” 康誓庭双臂环胸,淡定摇头,“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建议被拒绝很正常。” 刑怀栩点点头,眼神闪烁后,忍不住道:“那就放下你的手,双臂环胸,是典型的自我保护。” 康誓庭哑然。 “……” “……” 第14节 刑怀栩清清喉咙,“谢谢你的花。” 康誓庭摸摸鼻子,“不客气。” ☆、第17章 度日如年 第十七章度日如年 刑怀栩捧了本书坐在天井里看,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瞄向墙上的竹梯。 正在做瑜伽的尤弼然在逮住她第数回走神后,忍不住问:“那梯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刑怀栩合上书,眼神瞟向尤弼然,“我把这梯子做成花架吧?” “花架?”尤弼然诧异,随即看向满地花草,“直接去买个花架回来多好,非得自己做,闲的蛋疼。” 刑怀栩心想买来的确实比做的好,又省时省力,可这念头刚起,她嘴上已经说道:“还是自己做吧。” 尤弼然放下高高翘起的腿,穿上拖鞋,走近刑怀栩,虎视眈眈道:“你变了。” 刑怀栩后仰避开,“什么变了?” “能买来的现成东西非要自己做,你倒是去给我洗个碗扫个地啊。”尤弼然夸张道:“是懒猪就别想当快马,瞎折腾。” 刑怀栩默默站起身,返回卧室,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拎着管长笛了。 尤弼然花容变色,后退一步道:“骂你是猪你至于精神攻击吗?” 刑怀栩没理会她,独自坐回板凳上,开始吹奏。 尤弼然已经堵住双耳,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可等刑怀栩的音乐一出来,她就震惊地松开了手。 刑怀栩吹的是《梁祝》,笛音悠扬,情声哀转,恨不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曲终结,尤弼然已经退到厨房最角落。 刑怀栩站起身,面无表情看向她。 “……栩栩……我看出来了,你心情不好,相当不好,极度不好……”尤弼然惊恐道:“发生啥事了?” 刑怀栩的视线转向墙角的竹梯,漠然道:“这梯子,一个星期前就应该变成花架了。” 说要给她做花架的那个人,已经一个星期没出现了。 尤弼然心想死也得死得明白,放胆问道:“那这花架,和梁山伯祝英台又有什么关系?” 刑怀栩默然良久,忽然把长笛扔给尤弼然,气哼哼道:“不好好读书,就知道谈恋爱!” === 四月份,官部巷围墙后的大面三角梅竞相开放,红紫斑斓,绿叶葱茏,刑怀栩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好好念书之余,数数日子,发现康誓庭已经有小半月没联系过她。 刑怀栩越想越觉得无趣,总腹诽康誓庭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尤其见着后院的花草,更坚定此人缺乏责任心,抛弃义务,不坚持,没恒心,实乃缺德。 没办法,刑怀栩只好买回一本植物图鉴,一一弄清楚自家花草品种后,开始科学照顾与管理。 等到康誓庭再次出现在老屋门口,刑怀栩的脸几乎沉入马里亚纳海沟。 “半个月不出现,”刑怀栩恶声恶气,“现在还来干什么?” 康誓庭大吃一惊,“哪来的半个月?明明才五天。” 见刑怀栩满脸狐疑,他拉出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一天天的数。 “五天!”康誓庭痛心疾首地看着刑怀栩,“我不在五天,你就把日子过傻了?还是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他说到后头,已是满眼笑容,年轻英俊的面庞上还有点自得与自喜。 刑怀栩静默稍许,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康誓庭不开玩笑了,他拉拉刑怀栩的手,笑道:“我请你吃晚饭。” 刑怀栩抬起下巴,倨傲道:“吃什么?” 康誓庭实在很想拿手指挠挠她清高白滑的下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刑怀栩转转眼珠子,对吃的并无特殊要求,便坐上康誓庭的车,让他选店。 康誓庭将她带到某家私房菜馆里,菜上得很快,其中有一道蟹膏松仁饭,康誓庭帮刑怀栩装了一小碗。刑怀栩盯着碗里鲜黄的蟹膏,想了想,将蟹膏仔细挑出,只吃了点米饭。 她挑食已成常态,康誓庭并未在意,等两人吃饱喝足离开,已是夜里八点。 回家路上,刑怀栩开始不舒服,她先是肚子疼,随后脸越来越白,并猛拍车门要下去。 康誓庭将车停在路边,刑怀栩抓了件外套滚下车,将外套扔到地上,自己扶着车身跪倒,开始呕吐。 她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今天一整天的食物全吐光,又吐了一阵酸水后,才渐渐止住吐,身体软软地往下倒。 康誓庭忙托住她,拿纸替她擦嘴,又去旁边便利店买两瓶水,还拿了个塑料袋回来。 刑怀栩全吐在外套上,康誓庭拎起外套四个角,麻利裹好塞进塑料袋,去找垃圾桶。刑怀栩漱了口,用水冲干净地面,等康誓庭回来,又给他洗了手。 康誓庭将刑怀栩扶回车上,发现她的脸滚烫,脖子上已经起了一片红疹,他担心是食物中毒,一边送刑怀栩去医院,一边给饭馆打电话,详细询问菜单。 进了医院急诊,竟然又遇见圣诞夜的值班医生,医生对康誓庭和刑怀栩这二位印象深刻,一通检查后,给出结论——食物过敏。 “你这样不行。”医生边开药单边谴责康誓庭,“上回让女朋友滚楼梯,这回让她食物过敏,小伙子,你再这样粗心大意,我可要劝分不劝和咯!” 康誓庭见刑怀栩蔫成黄花菜,真心实意自我批评,“我的错。” 医生又转向刑怀栩,瞅了眼她已经蔓延到脸上的红疹,关心道:“以后不敢吃螃蟹了哦!你过敏挺严重的。往年秋天,总有不少管不住嘴的,吃螃蟹吃到肾衰竭,你可不敢这样。” 刑怀栩裹着康誓庭的外套,乖巧点头,一张脸白成纸,上头红疹骇人。 去注射室挂点滴时,康誓庭问刑怀栩,“你知道自己不能吃螃蟹?” 刑怀栩躺在病床上,眼神有些空,“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禁止我碰螃蟹,我从来没试过,不知道过敏得这么厉害。”她瘪瘪嘴,心有不甘,“看来我挑得还不够认真。” 注射室里还有其他病人,康誓庭小声教训,“明知道会过敏,怎么还敢碰?作死!” “我从来没吃过螃蟹,真香。”刑怀栩叹气,咂咂嘴,甚为惋惜,“结果我只吃了几粒有螃蟹味道的米。” 她的言下之意大有早知会进医院不如多吃几口,康誓庭哭笑不得,“我以前以为你理性至上,最近发现,你其实很讲感情,情绪化,会冲动。” 刑怀栩看着他,忽地笑了。 “笑什么?” 刑怀栩狡黠道:“你不也一样?明明还未完全了解我,就敢和我提婚姻?就不怕我是母螳螂?” 母螳螂可是会在□□中吃掉公螳螂的。 康誓庭笑而不语,无可反驳。 刑怀栩挪挪身体,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你那天一定是受刺激了,所以后来花五天时间纠正自己的冲动。” 康誓庭摸摸她胳膊,那儿因为注射变得很凉,他想给她找点热水,抬头去看刑怀栩时,她正定定盯着他。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眼尾微微飞扬,眼下小痣像被点了魔法,总引得旁人目不转睛。 康誓庭鬼使神差摸上她那颗小痣,笑道:“是被刺激了,被那天的云和风,被橱窗里的影子,被捣乱的小猫,被飘扬的柳絮。” 他说得很轻很淡,仿佛真有十里春风拂面而过。 刑怀栩怔怔听着,感受到他指腹摩挲眼角的温柔与珍视。 可康誓庭忽地压沉声音,模仿起《动物世界》里赵忠祥的语调说道:“毕竟……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 刑怀栩傻眼,情境全被破坏,抓起旁边记药板就去敲他脑袋。 康誓庭边笑边躲,最后怕伤到刑怀栩,举手投降。 两个人吵吵闹闹,护士在门口探头,他们立即安静,相互看着,满眼满脸藏不住的笑。 过了片刻,刑怀栩的手机响了,是许珊杉。 许珊杉的电话纯粹是日常寒暄,从今天吃了什么到衣服有没有穿够别贪凉,再到夜里睡觉记得关好门窗明早起床一定要吃早饭。刑怀栩不想让许珊杉担心,过敏的事只字不提,可就在这通电话即将平静结束时,护士小姐过来给刑怀栩换药瓶,她很大声地核对姓名,“是刑怀栩吗?你还有两瓶药没挂。” 许珊杉听见了,立即质问刑怀栩的位置。 刑怀栩无奈交代了事情经过。 许珊杉清楚刑怀栩的处境,担心她深夜一个人在医院受委屈,毫不犹豫要赶过来陪她。 刑怀栩急忙阻止,劝说无效后干脆把手机塞给康誓庭,要他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 康誓庭落落大方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是康誓庭……是的,我陪着她……嗯,放心,没大碍……挂完药我会送她回家……好。” 通话结束,康誓庭将手机递给刑怀栩。 刑怀栩揶揄道:“我妈没打算吃掉你吧?” “当然不会。”康誓庭笑得狡黠,还冲刑怀栩眨眼,“她很亲切、温柔、和蔼,并且很好客。” 刑怀栩心生不祥预感。 康誓庭嘿嘿笑道:“她邀请我去家里吃饭,等你病好就去。” ☆、第18章 刑园旧事 第十八章刑园旧事 天气越来越暖和,刑怀栩自认过敏有碍市容,请假几天再出门时,街上行人连长袖春衫都换下,改穿夏天短袖了。 她等红疹消退,先去刑园看望刑鉴修,刑鉴修为了刑嗣枚高考的事颇为头疼,她的成绩中规中矩,要想申请国外好大学是无望了,只能先留在国内,找机会再送出去。 刑怀栩想起段琥,他比刑嗣枚小一岁,今年也要高考,许珊杉同样担心他的成绩,有心想让他和刑怀栩念同一所大学,又怕分数线太高。 可怜天下父母心,刑怀栩看看父亲又想想母亲,庆幸自己足够聪明,从小到大绝不让人操心,可这种彻底的放心下又有种淡淡的失落。 从刑园出来,康誓庭的车已经停在外头,刑怀栩径直坐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问:“你高考的时候,父母担心过吗?” “我爸把市面上能找到的辅导书全买给我,这算不算一种担心?”康誓庭看眼刑怀栩,见她表情淡淡的,便转移话题道:“后面的礼物,你帮我看看送什么合适。” 刑怀栩闻言转头,见后排堆满精致贵重的礼品袋,微微皱眉,“你把这些全送了,我妈会有负担。” “所以让你帮忙挑一个。”康誓庭笑道:“挑最合适的。” 刑怀栩扫视一遍,认真道:“那条爱马仕丝巾给我妈,那个按摩仪给我段叔。” 第15节 “那你弟弟呢?” 刑怀栩反问:“小孩子要什么见面礼?” 康誓庭失笑,“你才大你弟弟几岁?” “大一分钟都是大。”刑怀栩又昂起她的小下巴,怪骄矜的,让人想去捏捏她的脸。 两个人驱车来到段家已接近中午,刑怀栩领康誓庭走进楼房,上到四楼后就见许珊杉已经敞开大门等在楼道,段琥在她身后探头探脑,一会儿冲刑怀栩笑,一会儿好奇打量康誓庭。 许珊杉化了淡妆,两腮打过胭脂,却仍旧掩盖不住病体颓势,尤其天气转暖,她穿得少,人显得更加单薄,纸片似的。 康誓庭被请进屋,他忙送上礼物,就连段琥也送了小玩意儿,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便宜。 许珊杉一阵推辞,说他太客气。 段和祥在做饭,戴着围裙抽空来了趟客厅,和康誓庭说笑两句又进厨房忙。段家沙发窄,段琥紧挨着刑怀栩坐,见她半天掰不开一粒开心果,便抓了一捧替她一粒粒地掰,刑怀栩显然对弟弟的照顾习以为常,吃得欢快。 康誓庭瞥了他们姐弟一眼,和许珊杉聊天时笑容更盛。 等许珊杉话题结束,段琥见缝插针问道:“康大哥的名字我很耳熟,是不是就是之前借姐二十万的那个好人?” “二十万?”许珊杉惊道:“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借钱干什么?” 段琥快嘴道:“姐那时候突然被刑家赶出来,身无分文,可惨了,又担心妈妈你的身体,所以找人借二十万备着,那时谁都不敢借,就这位康大哥雪中送炭,说借就借,而且还不要利息,也不让还!” 刑怀栩斜睨他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段琥往嘴里扔果子,笑道:“嘿嘿,尧哥和我说的!” 许珊杉很了解女儿,知道康誓庭若不是地位特殊,绝不是能在她生病时陪护一侧的人,她邀请康誓庭来家中吃饭,也是存了看看康誓庭的心,却没想到康誓庭和刑怀栩还有这样一段因缘,心里顿时纠结,一方面希望女儿和这位康先生从始至终都能保持平等地位,一方面又希望对方能成为女儿遮风蔽日的大树,荫蔽着她。 其次,许珊杉本想借此机会好好问问前两月新闻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订婚事件,想弄清楚那李闻屿又是何方神圣,可对面坐着个康誓庭,许珊杉多看他两眼就觉得,什么李闻屿叶良辰赵日天的,都已经没有盘问的必要了。 一个门当户对条件优异的男人,在你深夜生病时照顾你,在你困难时无偿帮助你,放在恋爱与婚姻里,便只剩下最终极的一个问题。 女儿究竟喜不喜欢他。 反正要说这男的对女儿没想法许妈妈是不信的,打死也不信。 许珊杉几次逮着机会想探探刑怀栩的口风,都被巧妙避开,她也泄了气,知道只要刑怀栩不松口,她是打听不到什么了。 这样一想,又觉得康誓庭愈发看着顺眼。 段和祥的厨艺素来精湛,一顿午饭让康誓庭赞不绝口。康誓庭能言善道,教养极好,也给段家人留下好印象,相谈甚欢。 吃过饭,又坐了会儿,康誓庭和刑怀栩一起返回市区。 路上,康誓庭问刑怀栩,“刑家不要你,你为什么不回你妈妈这儿?段家父子对你很好。刑家那点名头,对你似乎也没多大吸引力。” “段叔确实是好人,但我爸爸也不是坏人。”吃饱喝足,刑怀栩歪在位置上犯懒想睡,“我不能在我爸爸出事的时候抛弃他。” “刑真栎和你同岁,在大学之前,你们看起来接受同样教育,可现在呢,他在美国哈佛商学院接受最好教育,你只能读一个和你家族企业毫无瓜葛的文学院。”康誓庭说:“你被限制教育的时候,你爸爸可还没出事。” 这算是刑怀栩一处痛脚,她不喜欢别人提起,可就算被提起,她也可以云淡风轻似在谈别人的事,“我爸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处理感情问题时,永远懦弱。” “我听说过,”康誓庭说:“因为你和刑真栎只差四个月,外界传得很难听。” 刑怀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陈年旧事她本不愿提,但她刚刚享用过一顿美好的午餐,心情正好,和康誓庭讲讲也无妨,“我妈是工人家庭出身,没吃过大苦也没享过大福,她和我爸当年两情相悦,因为门第观念,也被严肃阻拦过,但是年轻人嘛,任何一点阻挠都是火上浇油,他们俩私定终身,我爸瞒着我爷爷偷偷和我妈领证结婚,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便进了刑家的门。” 康誓庭点头,“后来为什么又离婚了呢?”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刑怀栩微微眯起眼,“他们的婚姻是激情产物,等一切阻碍消失,细水长流的生活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矛盾便显现出来。两个从小接受不同教育的男女,对钱,对家族,对自尊,对生活的理解都是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我妈根本融入不了刑家,也融入不了刑家背后的那个社会,等所谓刑家真正成了酷刑之家,我妈主动提出离婚,而且很坚持。” “他们曾经有过深情厚谊,他们的结合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可这些都敌不过门第家族。离婚后,我爸心灰意冷,接受爷爷安排迎娶夏姨。夏姨在蜜月旅行时怀上孩子,这让我爷爷更坚信夏姨才是我爸的良配。我爸是长子,后头三个弟弟都未娶妻生子,夏姨肚子里的这位无疑就是长房长孙,是刑家第一个孩子。” 康誓庭已经知道结局。 “可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我妈妈发现自己也怀着孩子,四个月了。她当初被自尊驱使,倔强地选择净身出户,扬言不拿刑家一分一毫,最后却发现她的无知有可能饿死这个孩子。”刑怀栩轻轻叹气,“她刚离婚,无业,有孕,又不敢回娘家,最后像条丧家犬般找刑家帮忙。我爸把她安排在刑园的副楼里,夏姨气疯了,认为我妈厚颜无耻。” 她絮絮叨叨往下说,梦呓一般,“我成了刑家出生的第一个小孩,我爸给我取名怀栩,因为我妈叫许珊杉,名字里有个木头。我是长孙女,刑家往后的孩子都必须跟着我行木字辈,这其实很不像话,别说夏姨生气,连我三婶四婶也不高兴。夏姨给自己两个孩子取名真栎和嗣枚,意思便是他们俩兄妹才是刑家真正的子嗣。” “我的出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因为我和真栎月份差距小,在外人口中,夏姨成了插足我爸妈婚姻的小三,还说我妈是被她赶出刑园的,其实都是无稽之谈,没有谁存心破坏谁的感情,可人们就喜欢这种刺激有趣的谈资,真相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上,是我妈妈的年少无知毁了夏姨的名誉,也是我的存在威胁到她子女的地位与财产,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本是天之骄女,却处处活在我妈的阴影里。” “所以你过去处处让着她?”康誓庭苦笑,“你倒是通情达理,处处替她说话。” “这只是关于我妈妈的部分,就算你去问我妈,她告诉你的也是这些,因为是事实。做错了事,藏着捂着,错误不会消失,说不定还会愈演愈烈,倒不如坦诚以对,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确实如此。”康誓庭应道。 刑怀栩侧头看向康誓庭,轻笑道:“我爸的两次婚姻,一次完全建立在感情基础上,一次完全考虑投资前景,结果都很惨淡,还造下不少孽,因此我完全认同你的观点,婚姻应该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良性投资。” “多谢赞同。”康誓庭心想认同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大义凛然拒绝了我,但他嘴上却说:“关于夏蔷,你也别让得太过分,别忘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非善类,小心为上。” “当然,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她也不例外。”刑怀栩耸肩,重新闭上眼,想在大好春光里好好睡上一觉,“我可以不赢,但也不能输。” ☆、第19章 我的渴求 第十九章我的渴求 春末闷潮,老屋里没空调,刑怀栩在等人装空调的间隙里,只能坐在阴凉处吃冰淇淋,边指挥康誓庭给天井里的花草浇水施肥。 天气热,康誓庭也耐不住西装,往刑怀栩这儿来的时候总是t恤牛仔裤打扮,青春的好像隔壁校园里的在校生,还是最炙手可热的学长类人物。 “你的冰淇淋要化了。”刑怀栩提醒他。 康誓庭擦擦额头的汗,“我戴着手套呢,都是土和药。” 刑怀栩看看那很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杯,搁下自己的,走到康誓庭身边,拿小勺舀了戳到他嘴边。 这待遇简直感天动地,康誓庭受宠若惊含住勺子,感觉天上烈烈的太阳全落到刑怀栩眼里,光芒万丈。 刑怀栩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康誓庭含进嘴里,冻得张大嘴。 “我昨晚见到两只老鼠。”刑怀栩说:“一只大的,一只小的。” 康誓庭吞下冰淇淋,呼出的气都带上凉意,“不怕吗?” “它们又不咬我。”刑怀栩蛮不在乎,“对我没恶意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怕?” “等到它们对你心存恶意,就已经猝不及防了。” 刑怀栩不置可否,三两下掏空康誓庭的冰淇淋,转身却发现自己那杯已经融化成白泥,她瘪瘪嘴,洗干净手,自己去书房看书。 午后深巷里的时光总是懒洋洋,刑怀栩翻完半本小说,忽然听到康誓庭在天井外喊她名字,她走出去,没见着人,“你在哪儿?” “这儿!”康誓庭喊,“墙外头。” 刑怀栩这才发现原先的梯子被靠到墙上,她心里咯噔,也爬上竹梯,趴在墙头往外看。 “这里居然有条这么窄的小巷,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摸进来。”康誓庭已经翻到墙外,正站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里仰头看刑怀栩,“这墙不高,也没半点防护措施,太不安全了,如果你一定要住在这儿,至少该加固。” 刑怀栩一时竟想不到拒绝的借口,讷讷问,“怎么加固?” 康誓庭摸着下巴略作思忖,最后呵呵笑了。 两天后,尤弼然在墙外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往墙上插玻璃?防贼防到老娘头上了!真他妈的#¥%*……” “你小点声。”刑怀栩深更半夜站在竹梯上,握着个小锤把前天刚凝固好的玻璃碎片一点点敲掉,感觉自己特傻气,个人形象受到极大损害,耳朵里全是尤弼然的跳脚叫骂和康誓庭信誓旦旦防火防盗。 她总不能说这墙不能糊,因为正门被夏蔷安了监控,后院只能留给尤弼然爬墙头。 尤弼然等在羊肠巷里,边抽烟边骂刑怀栩,“你就是重色轻友!” 刑怀栩懒得反驳,咚咚咚,一片片敲掉玻璃,敲出一小块缺口后,颇有成就感,“够不够?不够我再敲。” “嘿!”尤弼然哭笑不得,“你还敲上.瘾了!” 结果第二日白天,康誓庭过来一看,哟呵吹了声口哨,“果然有贼,胆子真大,敢敲玻璃。” 刑怀栩以为他又要补回玻璃渣,吓得连连摆手,心想半夜再敲一回玻璃就真没脸见尤弼然了。 “敲都敲了,”刑怀栩正义凛然道:“说明没用。” “是没用。”康誓庭摸着下巴,这回嘿嘿笑了。 “……”两天后,尤弼然看着墙头拉长的电线,简直无语凝噎,“栩栩……这是传说中的……电网吗?”她用木棍好奇捅了捅,“这玩意不是违.法的吗?” 刑怀栩蹲在墙内揪揪拔草,生平头一回感觉做人有困难,很是忧愁。 在康誓庭的好心阻挠下,尤弼然舍近求远,决定买下老屋隔壁的房子,到时哐哐砸个小门,暗通款曲,谁想这一查,发现隔壁房子几个月前易主,如今住着的中年夫妇也是来路不明。 刑怀栩对此安之若素,尤弼然瞧出端倪,问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搬来那天就觉得不对劲。”刑怀栩说:“说是老夫妻,神情举止却没几分真正的亲昵,无儿无女,无亲无友,无业有钱。” 尤弼然沉下脸,“是夏蔷吗?要不要赶他们走?” “不用。”刑怀栩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 天越来越热,雨季席卷全城,刑怀栩在老屋里瞧了许多天的雨景,去年秋天新刷的墙根渐渐又露出新苔的踪迹,偶尔有两只避雨的青蛙从天井跳进厨房,刑怀栩懒得驱赶,任由它们满屋子乱跳。 所幸,高考那两日,天放晴了。 段琥的考点比较远,许珊杉本想亲自送段琥去考试,结果当天早上发起高烧,段和祥要照顾她,父母俩情急下打电话给刑怀栩,托她接送段琥高考。 于是懒怠成性的刑怀栩便出发了,一路把段琥送到考场大门,并亲自检查随行物品,确保万无一失。 段琥啼笑皆非,“我都十七了!” “等你十八岁再谈。”刑怀栩让他进考点,去找认识的同学聊聊天。 “姐,天热,你快回去吧。”段琥赖在校门口不走。 “我等开考的铃声响了就回去。” 段琥笑道:“你们真把我当小孩了,不就是高考吗?有什么大不了,瞧你们小题大做的样子。” 刑怀栩见他鬓角有汗,抽了纸巾替他擦,“高考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但它至少是你人生第一道分水岭。你要觉得不好意思,走进去后就当我不在,你要觉得紧张害怕,就想想姐姐在外面。”她耸耸肩,又露出那副骄矜傲慢的神情,“你知道的,有姐姐在,你考好考坏都没关系。” 段琥噗嗤一笑,他个子高,站在刑怀栩身前替她挡住大半日光,“我才不要当你的寄生虫。” 刑怀栩也笑。 段琥转身走进校门,最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冲刑怀栩挥手,让她回家。 他并不害怕高考,可当他正经历这件事时,知道最亲近的家人就陪在身边,这种感觉,很安全。 刑怀栩等到开考的铃声响起,才离开校门口,打车去了医院。 许珊杉近两年发烧成了常态,这是极危险的信号,可在没有匹配□□的情况下,她只能通过透析维持肾脏运转,维持生命。 第16节 刑怀栩在人前从不气馁,她陪了许珊杉两小时,又打车回学校,等待段琥出考场。 连续两天,刑怀栩晒红了脸,许珊杉康复出院,段琥试后对答案估分,发现自己考得还不错,段家心满意足之余,又着手查资料,准备填志愿。 等到刑怀栩也应付完期末考,暑假便真正来了。 刑怀栩怕冷又怕热,冬天裹成熊,夏天恨不得往头上背个移动空调,康誓庭怕她宅在家里吹成冰棍,很想带她出去走走,奈何秦老师的项目开始运转,他也忙得有几天顾不上刑怀栩。 这天中午挺闷,刑怀栩正歪在床上看书,手机忽然震动,她瞥眼来电,忽地弹起身坐直,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电话是省医院器官捐献办公室打来的,打电话的刘医生火急火燎,努力压低声音,“刑小姐,这事我实在没办法了!上星期送来个车祸重伤的年轻人,抢救后脑死亡,他的肾和你妈妈配型成功了,我们办公室派人去做家属的思想工作,红十字会的也在帮忙劝,家属本来都已经同意签字了,结果他爸爸临时反悔,态度十分坚决!这年轻人生命体征很不稳定!你快……” 电话那边突然有人喊了声刘医生,电话戛然挂断,刑怀栩骤然跳起,穿了双夹趾拖鞋便匆匆往外跑,边跑边给尤弼然打电话,“快!医院那儿有□□了!家属不同意捐!尤弼然!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求他们捐肾!快!”她抖得厉害,声音都不在调子上。 尤弼然知道事关重大,答应之后迅速挂断电话。 刑怀栩跑到学院路,拦车报了医院名字,司机一听说在省会,以为刑怀栩开玩笑,刑怀栩从钱包里抓出七百块钱,一股脑塞给司机。 司机立即开车。 刑怀栩紧紧攥着手机,从这里去省会医院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对刑怀栩简直是种煎熬,她坐在位置上,牙齿咯咯啃咬指甲,啃得很用力,几乎要把手指头都啃下来。 刑怀栩始终被不祥预感笼罩,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不会成功的,只要是你真心渴求的,就一定不会如你所愿。 天渐渐阴沉起来,出租车停在省医院大门口,刑怀栩下了车就往住院大楼跑,可她刚进自动门,就被刘医生拦住了。 刘医生满脸愧疚与惶恐,“刑小姐,来不及了,病人已经宣告死亡,遗体也被家属带走了。” 刑怀栩狂跳一路的心突然静止,全身血液冷凝,这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 刘医生忙扶住刑怀栩,将她拉到住院大楼外的一侧花坛后,“刑小姐,我……” 刑怀栩一把拽住刘医生白袍衣领,咬牙切齿地骂,“我这些年给你的钱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啊?” 她的脸白惨惨,上头全是汗,往日懒散轻慢的姿态全消失不见,像急红眼的兔子,逮谁咬谁。 刘医生不敢碰刑怀栩,沮丧辩白道:“我们和他父母谈话的时候一切顺利,我以为不会有问题,就想遵照保密条例,按照正常手续走,可谁知道他们拖延几天后居然临时变卦!”他说到后头也是脸色铁青,知道大错已铸。 后面的话,刑怀栩已经听不清了,她脑袋里乱哄哄只反复回响刘医生的一句话。 他的肾和你妈妈配型成功了,本来已经同意了。 许珊杉等了四年才等来这个配型成功的肾,只要手术成功,她就能逐渐恢复健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没有希望的漫长等待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却因为昙花一现的希望,身心似被揉烂扯碎压扁。 痛不欲生。 刘医生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面对愤怒的刑怀栩竟大气也不敢出。 刑怀栩忍了又忍,最后握紧拳头,沉声问:“死者现在在哪?” ☆、第20章 阎王索债 第二十章阎王索债 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死者现在在哪?” “刑小姐……你不可以去找死者家属,这是违反医院条例的!”刘医生紧张到结巴,“人人人已经死了,遗体也被带走了,已经没没有希望了!咱们再等等,下一次我一定能帮你妈妈……” 刑怀栩生冷重复道:“在哪?” 刘医生汗津津的后背蹿上一股凉意,“他……听说是直接拉到火葬场,连家都不回……” 刑怀栩转身就走,她气势汹汹,走到路边想拦车,一辆不起眼的本田轿车停到她身边,车门打开,驾驶座上的陌生男人朝她递出一部手机。 刑怀栩接过手机,电话那头是尤弼然,“栩栩,刘医生已经告诉你了吗?” 刑怀栩疲惫地点头,意识到尤弼然看不见自己动作,便闷闷嗯了一声。 尤弼然的声音很轻,也很小心,生怕刺到刑怀栩,“这事有古怪,我的人马上就到火葬场了,他们会弄清楚来龙去脉。你先回家,老影会送你。” “告诉我那家人的地址。”刑怀栩说:“我要去看看。” 尤弼然犹豫道:“栩栩,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你……” 刑怀栩压抑的怒火顷刻爆发,她对着电话大吼道:“地址!” 尤弼然沉默几秒,知道拦不住刑怀栩,便报出地址。 刑怀栩却不想听,直接将手机扔给司机老影,自己坐进副驾驶座,低头系安全带。她拿出自己手机,发现上头有六个尤弼然的未接来电,中间还有一个康誓庭的。 她忽然想起康誓庭说的——等到它们对你心存恶意,就已经猝不及防了。 天边响起一阵闷雷,路上行人匆匆加快脚步。 老影关上车窗,说:“要下大雨了。” 按照地址,他们很快来到一处老旧小区,门口的老年保安不让外来车辆进入,刑怀栩只得下车步行。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空这会儿开始落雨,雨如豆粒,噼里啪啦往下砸,刑怀栩隔着雨帘,一路抬头找7号楼。 小区树木高耸浓荫,她找不到楼号标示,跑向一边的中老年活动中心问路,可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麻将声与谈笑声。 “老熊家到底在干什么?儿子死了也不出殡?听说这两天还急着搬家,是不是中了邪?” “哎!中什么邪?人家那是拿儿子换了八百万,急着跑呢!” “什么八百万?” “我也是听说的,老熊之前不是答应医院的捐献提议吗?说是假的,是为了拖时间,等他儿子一死就把尸体送去火化,只要这么做,就有人给他八百万!” “真的假的?” “殡仪馆老周说的,说老熊和他商量好的!你看他家这两天不也搬空了吗?也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 刑怀栩站在活动中心门外,背靠着墙,老影撑伞找过来,将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刑怀栩。 刑怀栩瞥眼手机屏幕上的“尤老板”,直接挂断。 老影有些无措。 刑怀栩拨开他的伞,大步往外走。 老影追上来,仓促给她遮雨——尤老板叮嘱过,这小姑娘很重要,半点事也不能有。 刑怀栩让老影打开车,自己坐进去,抹了把湿寒的脸,面无表情吩咐道:“送我回市,回刑园。” === 回去的路上,雷越响,天越暗,雨越大,下高速的时候几块冰雹砸在车窗上,吓得老影以为要飞来横祸,可刑怀栩从始至终都不吭一声,她的脸色和窗外天色接近——是狂风暴雨的末日景象。 老影把车停在瓢泼大雨的刑园外,想下车给刑怀栩撑伞,刑怀栩却让他离开,老影犹豫,刑怀栩直接道:“我姓刑,这是我家。” 她说话的神情很严肃认真,嘴角却带着笑,被大雨一冲,惨戚戚的,像在哭。 老影不放心,目送刑怀栩走进刑园,他才边往回驶边给尤弼然打电话。 刑怀栩落汤鸡似的走进刑园主楼时,大厅沙发里正在打牌的刑柚和刑嗣枚都吓了一跳,刑柘不知为何也在,他撩起眼皮看了刑怀栩一眼,颇为惊异,却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大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家?怎么淋成这样?”刑柚第一个走上来,“慧嫂!给大小姐拿一条干毛巾!”她见刑怀栩神色不对,想去拉她的手,“怎么了?” 刑怀栩没有接纳她的好意,周身寒气逼人,被雨水泡得发亮的眼里□□裸亮着刀,“夏蔷呢?” 刑怀栩是明面上最守规矩的晚辈,人前恭谨温良,从未喊过夏蔷的全名,冷冰冰,寒森森,恨不得抽筋销骨般。 刑柚被她的凶气吓得后退一步,不知所措地转向刑嗣枚。 刑嗣枚也懵了,微微张着口,傻呆呆的。 “果然是没娘教的小杂种。”刑真栎从二楼走出来,他穿了套全白的休闲服,头发吹过,精神抖擞,若非眼神过于阴戾,嘴角讥笑过于轻浮,其实也称得上翩翩公子玉树临风,“谁告诉你你可以直呼长辈名讳了?” 刑柚很怕刑真栎,见他出现,忙上前劝刑怀栩,暗含警告,“大姐,大哥早上刚回来,大伯又去了医院,你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好不好?” 刑怀栩的两只脚却像生了根,无论如何也不肯挪步。 刑柚还想劝,二楼主卧大门打开,夏蔷裹着件丝绸睡袍站出来,身形窈窕,姿态雍容,她轻声笑道:“大小姐舟车劳顿,又淋了雨,至少该让她把话说完。” 刑怀栩攥紧拳头,电光火石间已经全然明白,“你在医院里插了人?” “你能贿.赂刘医生,我就能把整个器.官捐献办公室买下来。”夏蔷微笑,“你这黄毛丫头都能伸进触角的地方,能有什么铜墙铁壁?” 刑怀栩的头发衣服正簌簌往下淌水,她开始觉得冷,冷到身体不自觉打颤,“你故意让熊家人拖延时间,让全办公室的人演戏,为的就是麻痹刘医生,最后临阵倒戈,出其不意,让我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贪钱的人哪个不爱利?刘医生拿了你的钱,还心存侥幸,办事这样不牢靠,是你识人不清。” “所以你就拿钱收买熊家人,半点机会也不给我留下。” “你想出钱和他们买,我出钱不许他们卖,同样是买卖,无非看谁先入市,先拔得头筹。”夏蔷颇为惋惜,“啧,刑怀栩,看看你这狼狈的模样,原来你这么输不起。” “你就这么恨她吗?她知道自己错了,生下我后就退得干干净净,遵守承诺二十年从未见过我爸。我也是,我从未和你争过什么,你想给真栎和嗣枚的,我一分也不会拿,我可以放弃继承权……”刑怀栩一面说一面走上楼梯,她迎着夏蔷,一张发白的脸皱成一团,眼下小痣像凝固的泪,“你为什么还要置她于死地?她等了四年才等来这颗肾,她没有下一个四年可以等了……” 夏蔷和她四目相对,即使居高临下,在那种目光凝视下,竟也微微骇然的想要躲闪。 刑怀栩站到了夏蔷身前,旁观的刑真栎这时冲过来,,一把推开刑怀栩,“你疯了吗?滚远点!” 若不是刑怀栩及时抓住扶手,她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她冷冷地笑,“你妈妈想要害死我妈妈,她在杀人,发疯的人是她。” 啪! 刑真栎狠狠一巴掌甩在刑怀栩脸上,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你和你妈都是惺惺作态的贱人!滚出去!” 那耳光太响,一楼的刑柚和刑嗣枚都吓住了。 刑怀栩捂着脸,重新看向夏蔷,“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夏蔷笑了,笑得两颊酒窝深深,又甜又苦,又香又臭,“我要许珊杉备受折磨得活,再凄惨得死!我要你这一生一无所有,所有你想要的,都终将毁灭,所有你厌恶的,都会如影随形!” 刑怀栩嘴唇紧抿,脖子的线条像紧绷的弦,她双目圆睁,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想抓住夏蔷——没有任何具体目的,她就是想抓住夏蔷。 夏蔷仓皇后退,刑真栎拦住刑怀栩,同时一脚踹上她的肚子,直接将她踹下楼梯。 刑怀栩天旋地转滚下楼梯,脑袋梆梆敲在台阶上,疼得要命,她恍恍惚惚爬起来,眼冒金星看向楼梯上扭曲的母子,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又滚了回楼梯。 可惜这回她运气不佳,还没站稳,头上已经有血流下来,热热的烫着她的眼。 刑柚尖叫,跑过来扶住刑怀栩,大哭着质问刑真栎,“你怎么能这么做!大伯呢?谁去找大伯!” “我只是想保护我妈妈而已。”刑真栎慢慢往下走,盯住刑怀栩红色的脸,笑道:“谁让她先动手呢?” “哥!”刑嗣枚跑过去,拉住刑真栎的手,“她毕竟是大姐!是你姐姐!”她又去看夏蔷,想让夏蔷阻止刑真栎。 谁想夏蔷却说:“刑家知书达理最讲规矩,刑怀栩大逆不道在前,就别怪我教她重新做人!真栎,去后院折一条树枝来,要最细韧的。” 刑家向来自诩名门,在教育子女上从未动过粗,刑怀栩也没想过夏蔷如今得势,当真敢当众施刑,体罚前妻的长女。 第17节 主楼的门窗关得严实,就连窗帘都是两三层捂着,刑柚想出去找叔婶们求救,却连门都打不开。 刑真栎手脚很快,冒雨去院里折来一根摘去叶片的细长树枝,又细又长,韧劲十足,抽在人身上最疼。 夏蔷拉出刑怀栩的手臂,树枝裹着风直接抽在她细嫩的手臂内侧,白皙的皮肉马上浮出血痕,红胀得吓人。 刑怀栩吃痛要躲,刑真栎抓住她,两只手铁钳一样,并高声呼喝,让慧嫂和另一位大嫂过来压住刑怀栩。 刑怀栩被压跪在地,两只手高高扯出,夏蔷的树枝一次次抽在她的手臂上,疼得她身上冷雨未干,又重新冒出密密叠叠的热汗。 夏蔷没有留情,刑怀栩的手臂很快就被抽得血肉模糊,她淋了雨,刚从楼梯上滚下来,又受到这种折磨,意识渐渐支撑不住,恍恍惚惚飘飘渺渺,几乎要晕过去。 刑柚知道夏蔷发了狠,又急又恨,却不敢扑过去硬拦——那树枝太韧了,挥在空中总伴随喝喝的风声。 倒是刑嗣枚,从一开始就去拉刑真栎,拉不过亲哥哥,又去拦夏蔷,“妈!妈!别打了!大姐知错了!你别打她了!” 夏蔷推开她,“这个家里只有大哥,没有大姐!” 刑嗣枚摔了一跤,干脆扑过去抱住刑怀栩,把她挡在身下,不让夏蔷再动手。 夏蔷气急,让刑真栎去拉开刑嗣枚,刑嗣枚不肯,直骂哥哥和妈妈都糊涂了。 僵持间,主楼大门突然由外打开,康誓庭大步跨进来,他也是浑身湿漉,见到被刑嗣枚压着的刑怀栩,他一把掀开刑嗣枚,要去扶已经奄奄一息的刑怀栩。 ☆、第21章 所谓家族 第二十一章所谓家族 康誓庭一把掀开刑嗣枚,刑嗣枚猝不及防,在地上滚了一圈,但也不支声,只自己尴尬站起来,躲到刑真栎身后去。 所有人都在看康誓庭,唯独夏蔷的目光对准了大厅里的另一人。 黄淑玲四十多岁,因为身材发福,脸庞浑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态。她站在门厅前,远远迎着夏蔷的视线,只似笑非笑地昂着头,看戏一般。 刑柚站得离大门近,见到黄淑玲,弱弱喊了声,“三婶。” 刑三太太黄淑玲的手里拎着串钥匙,说话的腔调挺厉害,合着一双斜来扫去的白眼,看谁都不舒坦,“大白天锁着门,不知道的以为这主楼里又闹起什么肮脏事,叫人耻笑。大嫂,栩栩就算不是你的亲骨肉,你也不该把她打成这样,就不怕大哥回来找你麻烦?还是说咱们老刑家的小孩都活该被你姓夏的打吗?” 夏蔷还握着那截树枝,如今局面被撞破,她倒处变不惊,只将沾血的刑具递给慧嫂,又接过毛巾擦干净手,这才转向康誓庭,冷冷问道:“康先生这算不请自来?” 黄淑玲被无视,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刑怀栩趴在地上,两只手臂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康誓庭将她抱进怀里,这才发现她半边脸已经被血染红。 “刑太太!”康誓庭强抑怒火,咬牙道:“你连子女都下手这么狠,你还是人吗?” 夏蔷最重脸面,被别姓晚辈当众斥责,登时恼怒,“我教育刑家的孩子,和你姓康的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暴力伤害,是刑事犯罪!” “你……”夏蔷被呛,却无处辩驳。她看向伤痕累累的刑怀栩,心里的气退去大半,也开始后怕。 康誓庭担心刑怀栩的伤,不愿与夏蔷理论,只低头轻声对刑怀栩说:“坚持下,我带你去医院。” 刑怀栩还保有意识,她往康誓庭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哝,“疼。” 她很疼,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疼。 这声小小的疼是对康誓庭内心千军万马的踩踏,他深吸一口气,控制好情绪,将她小心抱起,大步往外走。 外头下着大雨,刑柚从门厅柜子里抽出一把伞,遮在康誓庭和刑怀栩头上,送他们俩出去。 “康哥,我劝过大姐了,但是她不听……”刑柚一路小跑追着康誓庭,哭哭叨叨,也是吓坏了。 刑园门房屋檐下,刑柘不知何时站到那儿,他木然地看着康誓庭三人走近,双手插在裤兜里,安静的像面墙。 康誓庭路过他时,仓促感谢,“谢谢你让刑三太太来接我。” 刑柘看向刑怀栩,漠然道:“我让她不要回来的。” 康誓庭的车停在刑园外,刑柚自告奋勇要一起去医院,刑柘却挡住她,不让她跟,康誓庭向他二人匆匆道别,带着刑怀栩扬长而去。 === 刑怀栩这次不走运,额头缝了六针,手臂也被重重裹起,还因为脑震荡,被迫住院。 她的伤人为痕迹明显,医生私底下询问要不要报警,被刑怀栩拒绝了。 她已经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她此时只想见到许珊杉,可这模样太狼狈,只会吓到她。 送来医院的时候,她和康誓庭两个人都浑身湿透,刑怀栩入院后护士帮她换了病号服,还拿毛巾替她勉强擦干头发,康誓庭就没这待遇,只得等家里送来干净衣服,才去卫生间换上。 泡了许久的冷雨,这两人相对而坐的时候都有些鼻塞。 康家送来保温的姜茶,康誓庭捧着茶杯一口口地喝,热气氤氲间,他看见刑怀栩死气沉沉的脸,以及被新啃坏的手指甲。 他放下茶杯,去牵她的手,他动作温柔,她也没有抗拒。 “我妈说我小时候也爱咬手指,后来她往我手指上涂辣椒,我就再没咬过手指。”康誓庭轻轻揉捏她的手指,不太愿意看她缠满绷带的手臂,“我不想往你手指上抹辣椒水,所以你能自己改掉这习惯吗?” “如果往我手指抹辣椒,我会疼死的。”刑怀栩低头看着自己十指,发现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全是被她自己啃出来的,新鲜的,粉色的伤,“不过疼一疼,印象大概更深刻。” 和她难看的十指一比,康誓庭手指纤长指甲圆润,是两只很好看的手。 “我的手很丑。”刑怀栩低声说。 “是没你的脸好看。”康誓庭小心翼翼开着玩笑。 刑怀栩没有笑,她反复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道:“如果我在看到那两只老鼠时就把它们赶走,它们就不会在我家偷吃捣乱了。” “除非你把它们杀死。”康誓庭轻声道:“否则它们会循着气味找回来,偷吃、捣乱、产崽、筑窝,永无宁日。” 刑怀栩看向他,沉默。 康誓庭耸肩,“在别人眼里,你也是只老鼠,他们并没有对你手下留情。” 注射剂滴入软管,顺着冰凉的针头扎进刑怀栩的血管,她想起许珊杉每回去医院透析时都不让她和段琥跟着,身体血液被导入机器再回流身体的过程像个荒诞的恐怖片,许珊杉自己不敢看,也不敢让两个孩子瞧见。 “……本来已经找到和我妈匹配的肾了,”刑怀栩低声阐述今天事情经过,她有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恨,只能和眼前这个男人说,“但是夏蔷毁了那个肾,她故意给我一线希望,再当着我的面摧毁。” 康誓庭想安慰她肾移植还会有机会,但他已经亲眼见过许珊杉,这样骗人骗己的谎言他不想拿来伤害刑怀栩,也不想成全自己的伪善。 许珊杉的身体太差,谁都不敢请她再等四年。 刑怀栩比谁都清楚她母亲的状况,因此夏蔷给的一线生机才那么残忍,才逼得素来冷静的刑怀栩发疯。 她没什么真正珍重的,世上最喜欢的人,只有爸爸和妈妈。 康誓庭沉吟良久,“你错估了夏蔷的实力和底线,她不仅仅是夏蔷,她的背后是刑夏两家,她不仅仅恨你们,还想置你们于死地。你在被情绪主导后更失去基本判断力,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控诉夏蔷,只能是羊入虎口。” “再厉害的羊,终究只是羊。”他叹气,“这次是你输了。” 刑怀栩垂着脑袋,她如今一身伤痕坐在医院的病床上,还搭上许珊杉活下去的希望,任谁都看得清楚她是输了,惨败而输。 “今天如果不是刑柘找黄淑玲给我开门,我还得在门外多耽误时间,你是刑家的人,刑园的主人却是夏蔷,她有诸多名目可以把你收拾得半死不活。”康誓庭看她,“再有下次,我未必还能及时救你。” 他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掌包住了右拳,下意识去揉右拳骨上的擦伤——那拳头揍在刑园门卫的脸上,换来自己身上另外两拳。 他想告诉刑怀栩下次别再犯险,他会担心,会害怕,会急得心脏狂跳血压上升脑袋缺氧,可话说出口,却成了“我未必还能及时救你。” 他们俩各自默然,康家的周姨这时送来食盒,往小桌上摆齐,全是精致清淡的好菜,康誓庭才注意到已经傍晚六点,窗外却仍是亮晃晃的天光白日。 周姨坐到床沿,理所当然要给刑怀栩喂饭,刑怀栩不适地后退,眼神向康誓庭求助。 康誓庭忙摁住周姨的肩,从她手里抽走筷子,“我们自己吃,你先回去吧。” 饭菜都是双份的,周姨走后,康誓庭坐在刑怀栩对面,并没有把筷子递给她,而是低头问:“哪些不想吃?我来挑。” 刑怀栩扫了眼菜式,哼哼唧唧,“黄瓜丁,葱姜蒜,萝卜丝和海带。” 康誓庭轻笑,埋首仔细为她挑菜。 刑怀栩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不是希望我改掉坏习惯吗?” “你也知道挑食是坏习惯吗?”康誓庭反问。 刑怀栩不吭声,微微瘪嘴。 康誓庭笑道:“如果你在思考或紧张的时候非得咬手指,那就咬我的手指。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这个样子,我不需要你改变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让别人有机可趁伤害你,明白吗?” 刑怀栩坐在床上,两只手搁在腿上,像世上最听话的学生,乖巧点头,“明白。” 康誓庭被她的模样逗笑,本来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想起她的金贵脑袋此刻碰不了,便改为捏住她脸颊。 刑怀栩懂事后再没被人捏过脸,这会儿已经懵了,上下瞪着康誓庭,感觉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傻了。 康誓庭在刑怀栩发怒前松开手,低头又挑了会儿菜,才把饭菜挪到她面前。 刑怀栩却不抬手,“手疼。” 康誓庭拿勺子喂她吃饭,自然而然,毫不扭捏。 刑怀栩边吃边问:“是谁通知你来刑园找我的?” “我说是刑柘你信吗?” “不信。时间对不上,人也对不上。”刑怀栩说:“刑柘可以帮你开门,却不会通知你来刑园救我,他的情分是有限度的。” 康誓庭笑而不语。 刑怀栩对此心知肚明,能通知康誓庭赶去刑园救她的人只能是尤弼然,经过这件事,尤弼然必然藏不住,可如今也绝非暴露的好时机。 一顿饭在康誓庭自己吃一口,再喂刑怀栩一口的节奏里缓慢结束,他收拾碗筷,又检查了下药剂滴速,让刑怀栩躺下休息。 刑怀栩躺下后,眼神却始终粘在康誓庭背上,康誓庭被她看了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回到床边,“你有话要说?” 刑怀栩说:“是你有话要说。” 康誓庭摇头,“我虽然有话要说,但我不想显得趁人之危。” 刑怀栩定定看着他,窗外夜色暗沉,霓虹渐起,她眼里的光也黯黯消退,成了夜幕上不见轮廓的云。 “好吧。”康誓庭败下阵来,“我问你,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我不会错第二次。”刑怀栩沉下脸,“这一次,我要赢。” “想想可行性。”康誓庭说:“她是母,你是女,她有刑家撑腰,你却孑然一身,一旦你向她开战,这就不只是你和她两个人的私怨,段家和刑家首当其冲沦陷,再往后,还会有王家和夏家,别说人力势力,就算比砸钱,你都扔不赢他们。” “你不是喜欢玩游戏吗?”刑怀栩看向康誓庭,“如果我们不谈婚姻,只谈交易,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如果我们不谈婚姻,只谈交易,抛开我们所有人的背景,我是康誓庭,你是刑怀栩,我怎么可能不站在你这边?”康誓庭说:“可你想要的只是康誓庭,还是整个康家?” 刑怀栩无言以对。 第18节 “康家想帮你,也得师出有名。”康誓庭替她说道:“维系家族力量的,除去血脉,就是婚姻。” ☆、第22章 探望者众 第二十二章探望者众 刑怀栩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说,我不想趁人之危。”康誓庭站起身,笑得有些无奈,“本来想留下来陪你的,但我现在不适合呆在这儿。我明早再来看你,等会儿周姨会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她。”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他故意开玩笑,“她有些啰嗦,但人很好,不会嫌你烦。” 刑怀栩依然缄默。 康誓庭无可奈何,走出几步后迅速折返,摸摸刑怀栩的头发,俯身轻轻抱住她。 刑怀栩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鼻尖闻着他发梢的迷离水气,不由自主眨了下眼睛。 康誓庭离开后没多久,周姨果然来了,她据说是康母婚嫁带进来的老阿姨,有些年纪,性格温软絮絮叨叨,总叮嘱她早些睡,到了夜里还醒来几次帮刑怀栩掖被角。 刑怀栩每回都闭着眼装睡,实则清醒了一整夜。 她在仔细衡量自己如今的力量。 在胡润研究院去年发布的女富豪榜上,尤弼然以130亿元的财富成为非二代的最年轻女富豪,加上今年年初和李闻屿的合作,尤弼然的身价还在涨,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这些资产放到刑王李康这样的家族面前充其量也不过有一搏机会。 刑王夏是牢不可破的关系,李家正在分裂,至于康家…… 跳开婚姻去谈家族,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第二天一早,康誓庭赶在医生查房前来探望刑怀栩,便匆匆赶去上班,周姨与他熟识,追在他身后嘱咐他吃早餐。 到了十点,王尧满脸怒容出现在病房门口,拉扯着门外尴尬的刑嗣枚。 刑嗣枚抗拒无效,被王尧推进病房,与病床上的刑怀栩僵硬对视。 “说呀!”王尧气哼哼推了刑嗣枚一把。 刑嗣枚趔趄一步,不高兴地瞪着他,“你干嘛呀?” 王尧气道:“道歉啊!你们把人伤成这样,难道不该道歉吗?” 刑嗣枚出于愧疚和担心把这事告诉王尧,想让他打听刑怀栩的伤势,可不是为了被他当着刑怀栩的面羞辱的,“干嘛冲我发火?又不是我愿意的!” “你还有理了!”王尧拧住刑嗣枚胳膊就要教训,刑嗣枚趁机踩他的脚。 五厘米高的短靴鞋跟踩着脚趾头的滋味可不好受,王尧惨呼后退,提着脚要追刑嗣枚。 刑怀栩被他们吵得头疼,“别闹了。” 那俩人都停下动作,各自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对王尧说:“我有话要和嗣枚说,你先出去。” 王尧最听刑怀栩的话,即使心有不忿,也乖乖出门。 房里只剩两姐妹,刑嗣枚略扭捏,不太敢看刑怀栩的脸。 “家里怎么样?”刑怀栩轻声问。 刑嗣枚讷然道:“还好……” “没人把这事告诉爸爸吧?” “没……” “那就好。” 刑嗣枚飞快扫眼刑怀栩的伤手,抖着气音小声道:“……对不起,大姐。” 刑怀栩不想拂她的善意,但也不接受她的道歉,“嗣枚,你妈妈说你没有大姐,只有大哥。” 刑嗣枚以为刑怀栩在挖苦自己,脸马上胀得通红。 “你坐过来。”刑怀栩拍拍身侧的病床,又俯身从床头抽屉里取出钱包。 刑嗣枚有点害怕刑怀栩报复,半天才谨慎挪到她身边坐下。 刑怀栩从钱包夹层里抽出一个黄色扁平布袋护身符,上面有观音菩萨字样,她将护身符递给刑嗣枚,问她:“还记得吗?” 刑嗣枚点头,“记得。” 那年刑怀栩十岁,许珊杉给她求了护身符佩戴,回家被刑嗣枚瞧见,小姑娘哭闹着也要一个,夏蔷是无信仰之人,知道许珊杉笃信佛法,当场沉脸,足足七天不和刑嗣枚说话。 刑嗣枚吓坏了,这辈子再不敢讨大姐的东西。 “拿着,送给你。” 刑怀栩松开手,护身符落到刑嗣枚掌心,她像被烫着一般,满脸惊惶,“为什么给我?这是你的!” 刑怀栩轻声道:“我不会原谅你妈妈,所以这是我对你的歉意。嗣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你姐姐,我不会照顾你,体谅你,但我希望你平安。” 刑嗣枚傻睁着眼,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表情渐渐难过起来。 刑怀栩看着她,“你和我本来就不亲,划不划清界限其实也没所谓。” 刑嗣枚捏揉着护身符的角,不知该说什么。 王尧在外敲门,不耐烦地打断她们,“你们聊完没有?聊完我进来了!” 刑嗣枚仓促握紧护身符,收进包里。王尧进来就见她在藏东西,也不点破,只问刑怀栩,“栩栩,你的伤,医生怎么说的?严重吗?要不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你这情况,没人不方便。” 一听王尧想留夜,刑嗣枚当即不高兴地翻脸,“你不许留!要留我留!” 王尧倍感荒唐,“你留下来只会给栩栩添堵!回家去!” 刑嗣枚跺脚,“反正你不许留!我出钱给她找护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 “我喜欢她!”王尧故意挑衅,“我留下来照顾她是天经地义!” 刑嗣枚发怒,尖酸道:“人家又不喜欢你!” “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喜欢她就行。”王尧抬起下巴,鼻孔比天高。 刑嗣枚还要争,刑怀栩已经闷头躲进被窝里,踹着脚骂,“都出去!吵死人!” 刑嗣枚抱住王尧胳膊把他往外拖,王尧拗不过她,终于离开病房。 刑怀栩在被窝里闷了许久,闷到差点睡着,迷迷糊糊扯翻被面,却被近在咫尺的人脸吓到骇然。 尤弼然俯低身,声音全从牙缝里挤出来,“活该!让你不听话!自作孽不可活!怎么不干脆打死你算了!再有下次,我才不打电话给康誓庭求助,让你在刑园里吃吃苦!” 她骂骂咧咧,手却撩起刑怀栩刘海,看她额头上的纱布,情不自禁放柔语调,“缝了六针,疼不疼?” 刑怀栩老实点头,“疼。” 尤弼然翻白眼,气得还要骂,刑怀栩却朝她伸出手,“东西呢?” “你要这个干什么?”尤弼然从包里提出一个小塑料瓶,“辣椒水,照你要求的,浓度可高了。”她又从包里掏出一罐喷雾,“你要防狼吗?我觉得这个更好用……” 刑怀栩从床上下来,拎过辣椒水往浴室走。她把整瓶水全倒在洗手池里,接着将十根手指浸泡进去。 辣椒水碰到手指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 尤弼然跟进来,瞧见她手指的伤,惊道:“你脑子摔坏了?” 刑怀栩深呼吸,手指已经辣得麻木,她垂下脑袋,像在自言自语,“没人教我从小改掉坏习惯,我得自己学会。” 学会再也不伤害自己,学会再也不给别人可趁之机伤害自己。 病房外溜进一个陌生男人,小声提醒,“尤老板,那个阿姨上楼了。” 尤弼然忙把刑怀栩两只手捞出来,拿毛巾捂好,又推她去病床上坐下,才飞快道:“康誓庭那奶妈子来了,我走了!其他事你都别管,我在外面都能处理好。栩栩,不管你想做什么,信我。” 刑怀栩擦干净手,凉凉的手握住尤弼然的食指,捏了捏。 周姨是提着午餐来的,她刚刚照顾刑怀栩吃过午饭,康誓庭和刑柚也一起出现了。 接二连三的探访,刑怀栩忽然挺怀念上次过敏深夜挂吊瓶,当时身边只有康誓庭,陪她说话陪她笑,无忧无扰,无愁无恨。 刑柚带了束花,插到床头后就坐在旁边吃周姨削的水果,刑怀栩和她说了会儿话,显出困意,刑柚便乖巧起身,主动要走。 她站在病房门口,说要走,眼睛却看着康誓庭,不明白刑怀栩要睡觉,康誓庭为什么那么不识趣。 “没眼力”的康誓庭让周姨送刑柚下楼,自己丝毫不打算离开。 病房里最终只剩他们俩,安安静静。 刑怀栩睁开原本困倦的眼,目光平静,“婚姻之所以能维系家族,因为它是真实有效的承诺。倘若我和你结婚,我和你必然成为真正的夫妻,不是朋友,不是同伴,而是夫妻。作为利益共同体,我能问问你看上了我什么吗?” 康誓庭不答反问,“你怎么看待康家?” “一个曾经显赫,却正在没落的家族。”刑怀栩一针见血。 “我要重振康家。”康誓庭看向刑怀栩,“一个优秀的妻子,就是我最大的投资。” 刑怀栩微微眯起眼,“你觉得我能胜任?” “你是最好的。”康誓庭笃定。 刑怀栩点头,“好。” 康誓庭尽管知道刑怀栩经过一夜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必会慎重,却还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声好震慑住,忍不住问:“你确定?” 刑怀栩看着康誓庭,严肃道:“不管咱们现在感情如何,忠贞都必须是婚姻的前提。” 康誓庭不假思索道:“必然。” 两个人突然一起陷入沉默,都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直到刑怀栩呢喃了一句,“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良性投资……” 康誓庭直勾勾盯住她,“你还憧憬爱情吗?” “别人可以为爱忠贞。”刑怀栩认真道:“我可以为忠贞放弃爱。” 康誓庭哭笑不得,揉揉她的头发,“别这么严肃。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要让夏蔷身败名裂,从此再无立足之地。”她说这话的时候毫不迟疑,漂亮的脸上一片肃杀。 康誓庭点头,“好。” 他和刑怀栩各自说了一个“好”,两个字比起所有契约都更行之有效,也更叫人信服。 第19节 ☆、第23章 康家媳妇 第二十三章康家媳妇 刑怀栩在第四天时坚持出院,康誓庭一大早便来接她。 室外阳光大好,隐约还能听见都市清晨交融的车流与鸟啼,刑怀栩和住院部的医生护士道过别,康家的司机已经等在楼下。 “去刑园。”刑怀栩上车即交代。 康誓庭转向她,并不赞同,“不急于一时。” 刑怀栩瞥他一眼,“我不是去算账的。” 康誓庭挑眉。 “我去拿证件。”刑怀栩在病房睡上四天,筋骨都软了,靠在位置上连眼都不想抬,“否则怎么登记结婚。” 康誓庭闻言,竟然愕然。 刑怀栩等了会儿,见车子毫无反应,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康誓庭忙给司机使眼色,下秒又暗搓搓笑了。 “笑什么?”刑怀栩睁开一只眼,模样古怪地盯着康誓庭。 康誓庭轻笑摇头,“咱们俩都是早婚。” “成名要趁早。”刑怀栩闭上眼,阴阳怪气道:“结婚也趁早。” 康誓庭拉过她的手,捏住她右手无名指不放。 刑怀栩再度睁眼,“干什么?” “在想要给你买个什么样的戒指。”康誓庭捏着她的手,反反复复看。 “戴个巨大铆钉的,能当暗器用。”刑怀栩又眯起眼,过会儿打了个哈欠,眼角有泪,困的。 等车停到刑园外,康誓庭不让刑怀栩马上下车,他说还要等人。 刑怀栩问等谁,康誓庭笑而不语,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一辆rolls-加长版徐徐驶进刑园路,停在大铁门前。 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人,五十上下,形态发福,笑容可掬,他穿着量体剪裁的墨色西装,浅蓝的窄领带上夹着枚亮闪闪的镶钻领夹。 刑怀栩急忙下车,站在车旁冲那男人笑,“康伯伯。” 康誓庭单手支在车顶,也笑道:“爸。” 康炎几步走近刑怀栩,笑得开朗,“日头晒,咱们先把今天的事解决了,往后有话慢慢说。”他清咳一声,对对面康誓庭摆手,“走吧,进去。” 说罢,他大步走回自己车上,烈日底下转身冲刑怀栩竖起大拇指,咧嘴一笑,鼓励她,去吧。 刑怀栩坐回车内,他们的车紧跟在那辆rolls-后,驶入刑园大门。 车子停在主楼正门前,刑怀栩下车,正要主动过去迎接前辆车的康炎,谁知车门打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爷爷拄着拐杖率先下车。 随后,康炎也牵着一位女人下车,并朗笑着向刑怀栩介绍,“我父亲,我太太。” 刑怀栩猜到康家有人会来,却没想到他们倾巢出动。这些人她全都认识,却也全都没接触,她有些局促地望向康誓庭,以眼求助。 康誓庭正扶着康老爷子缓步前行,收到眼波讯号,抬头冲她眨了下眼,笑吟吟地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刑怀栩忙一阵小跑溜到康誓庭身边,对康老爷子笑道:“爷爷,您好,我是栩栩。” 康老爷子哈哈笑道:“你好啊,栩栩。来,你扶着我。” 除去腿脚不方便,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精神矍铄。 康誓庭闻言退开,只让刑怀栩一人扶着老人家。 主楼大门也在此时打开,刑鉴修和夏蔷并肩站在门后,脸上各自都是打小练起的笑,沉稳干练,如迎春风。 刑鉴修瞧见老爷子身旁的刑怀栩时吃惊不小,但他没有多问,只热切地招呼客人。夏蔷对刑怀栩的出现似有预料,视线交汇时绝口不提前几天的事。 趁刑鉴修夫妇去和康炎夫妇问好时,康老爷子轻拍刑怀栩的手背,低声笑道:“我来给你撑腰,别怕。” 刑怀栩心中有感,默默点头。 一行人步入客厅,慧嫂已经布置了茶水和甜点,等他们入座,便开始泡茶。 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金镶玉,但绝非刑家款待贵宾的好茶,刑怀栩只瞥一眼,就知道夏蔷这是在使下马威。 刑鉴修如今伤势大好,气色不错,但从思维灵敏和谈吐水平来看,还是显逊旁人的。他从刑怀栩进屋便好奇她为什么大热天穿着长袖衬衣,本来想问,却几次被席间谈话打断,最后也忘在脑后。 刑怀栩不仅穿着长袖,就连头发都落下来遮住额头的伤。 闲聊几句后,康炎进入正题,“鉴修老弟,我今天来,是想向你讨一门亲事!哈哈哈!” 康炎中年发胖,肚子虚浮,眯着眼爽然大笑的模样既真诚又喜庆,谁见到都忍不住先跟着笑。 刑鉴修便是笑了会儿,才指着刑怀栩问:“是阿庭和栩栩吗?” 康誓庭的母亲姓赵名祈,穿了条l的天蓝色无袖连衣裙,和丈夫康炎的领带遥相呼应。她也是家族千金出身,远嫁到康家后养尊处优,论风韵和夏蔷不相上下,只不过夏蔷笑起来甜,赵祈却胜在眼儿俏。每回夏蔷想发表意见,赵祈总能恰到好处打断她,十分亲切地谈论起刑怀栩的好,好似她们已经深交十年,知行知意一般。 那边,康炎口若悬河,已经带领迟钝的刑鉴修从“门当户对”展望到“幸福人生”,如今的刑鉴修完全不是敌手,最基本的反驳都要组织半天,又急又气,哭笑不得。 夏蔷最先摆脱赵祈,笑着拒绝,“栩栩刚刚二十岁,还这么小,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吧。” “不小了。”康炎也笑,“我记得过年那会儿,刑太太不还要将她嫁给李闻屿吗?” 夏蔷一时哑然。 “李家是没那个福分了。”康炎笑道:“我可不敢再等,免得栩栩这么好的女孩再被人欺负。” 他意有所指,夏蔷只当耳旁风,“李闻屿虽然悔婚,但也没说不娶啊,我们和李家……” 沉默许久的康老爷子忽然开口,“夏蔷,李家能给栩栩的,我们康家未必给不起,更何况,栩栩和我孙子是两情相悦,我们总不能乱点鸳鸯谱,毁人良缘吧。”他不由夏蔷多说,转向刑鉴修,“鉴修,婚姻大事还应该有孩子自己决定,你问问栩栩,听听她的想法。” 康老爷子和刑家爷爷曾合作过生意,若非两家都无女儿,早就结成姻亲,因此刑鉴修和夏蔷对外都很顾全康老爷子,给足颜面。 刑鉴修看向刑怀栩。 “康……”夏蔷还要说话,康老爷子摆摆手,笑得分外慈祥,“让她们父女自己谈去,咱们这儿再聊聊别的事。” 刑怀栩也机灵,起身便扶着刑鉴修上楼,落下夏蔷一人被康家四口包围,进退不得。 进到二楼书房,刑鉴修坐到小沙发上长舒口气,捶着大腿苦笑道:“康炎那张嘴,我真是……说不过啊。” 刑怀栩坐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没了滔滔不绝的康炎,刑鉴修慢条斯理说道:“康家是不错的人家,康老爷子和我交好,我过去时常在他耳边提起你,也算知根知底。就是康炎夫妇……” 刑怀栩问:“他们怎么了?” 刑鉴修斟酌道:“人是好人……就像今天,你也看到了……怎么说呢,他们夫妇都比较浮夸,稳不住,康老爷子打下来的江山,到他们手上,也败得差不多了。” 他见刑怀栩面露思索,马上道:“不过他们人都挺好,没那么多复杂的事,好相处。” 说到后头,他忽然握住刑怀栩手臂,五指抓住她的伤口,疼得她皱眉,却不敢出声。 “栩栩,你告诉我,你当真要嫁给康誓庭?”刑鉴修也在皱眉,“这回他们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上回李闻屿……” “李闻屿只是一个误会。”刑怀栩轻描淡写,“过去也就过去了。” 刑鉴修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也松开了刑怀栩的手。 刑怀栩偷偷缩回手,脸上露出笑,“爸,我要嫁给康誓庭。” 刑鉴修紧紧盯住刑怀栩,半晌恻然,“我以前时常想,如果当初把你交给你妈妈,你会不会过得更好……爸爸出事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不能好好照顾你长大,对不起。” 在刑怀栩记忆里,刑鉴修一直是个伟岸儒雅的男人,顶天立地,一呼百应,哪怕生活里有诸多沮丧与苟且,他也从来没倾斜过,可如今他并拢双腿坐在刑怀栩身边,红着眼,弓着背,发丝微白,嘟嘟哝哝说着过往的对不起。 刑怀栩感觉有阵风刮进了心口,回旋撕扯,逼着她长大,逼着她眼睁睁目睹曾经的巨人可怜地垮塌。 她很抗拒这种真相,便站起身,背转过去,对着白色的墙深呼吸。 身后,刑鉴修似乎也站起身,但他没有靠近刑怀栩,一阵声响后,他轻声唤,“栩栩。” 刑怀栩转身,笑着走近他。 刑鉴修递出一本户口簿,“我知道你想要这个,拿着吧。” 刑怀栩接过那暗红色小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对我很好,给我做饭,帮我养花,陪我读书,我遇到挫折的时候他会陪着我,我有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及时赶到,他知道我很多事,会包容我,会逗我开心,他很聪明,偶尔也会犯傻……” 她再说不下去,因为喉咙憋得疼,眼睛也疼。 刑鉴修抱住刑怀栩,摸摸她披肩的长发,想笑,开口却不由自主哽咽了,“……那些事……爸爸也想好好替你做到啊……” === 父女俩一起回到大厅时,夏蔷一眼瞧见刑怀栩捏着的户口簿,惊得倏然而立,“鉴修,这太仓促了,你怎么能……” 康家四口也看见刑怀栩,都按捺着情绪,不再多说。 刑鉴修揉揉鼻梁,疲倦道:“夏蔷啊,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还能活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有生之年能亲眼看着孩子成家,哪怕只这一个,死了也瞑目。” 从他口中说出的死格外沉重,饶是夏蔷,居然也一时不可辩驳。 刑鉴修疲惫至极,也没耐心再应酬康家人,只道:“我不太舒服,今天就这样吧。” 康老爷子率先起身,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刑鉴修身前,拍着他的肩膀承诺道:“栩栩进了我康家,这辈子都不会再受欺负,我保证。” 刑鉴修苦笑,“这话不应该是阿庭来说吗?” 康炎立即推出康誓庭,要他表态,可刑鉴修又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说的话我不信,我只信我女儿。我以前看你挺顺眼,今天怎么看怎么讨厌,你快走吧。” 话虽如此,康誓庭还是走上前,郑重道:“您放心。” 目送康家离开,夏蔷犹然愤怒,“这一家三代全是笑面虎!天底下哪有这样嫁女儿的?这算什么?半点规矩都没有!你也是,栩栩年纪小不懂事,你也糊涂了吗?至少该为她的将来打算……” “打算什么?”刑鉴修冷冷反问,“再找个李闻屿那样的人家把她打发了吗?我可还没死呢!” 夏蔷怔住。 刑鉴修脑袋里一股股力量较劲似的疼,他想发火,头上伤疤处却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手脚骤软,险些站不住,幸而夏蔷及时扶住他。 “怎么了?”夏蔷紧张道:“哪儿不舒服?我找医生来!” 刑鉴修搭着她的肩勉强站直,视线还是一阵发虚,熔浆蔓延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很熟悉,又很陌生。 “嫁女……女心……” 夏蔷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刑鉴修晃晃脑袋,那句话渐渐清晰起来,是一句诗。 第20节 嫁女莫望高,女心愿所宜。 愿所宜。 === 刑怀栩拿到户口本,为防夜长梦多,当天下午就和康誓庭去登记。 恰巧遇上个良辰吉日,婚姻登记处里坐着不少人。刑怀栩和康誓庭并排而坐,她手里捧着本书,他低头看股票,彼此无言,半天没说过一句话。 登记处拖地的保洁阿姨从大厅那头拖到这头,路过康誓庭和刑怀栩脚下时,二者都自觉抬腿避 让,保洁阿姨反反复复偷瞄了他们许多眼,最后忍不住好奇问:“你们俩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康誓庭问:“走错什么地方了?” 保洁阿姨犹豫片刻,眼神瞟向对面厅,小声道:“对面才是离婚登记处。” 康誓庭和刑怀栩对视一眼,刑怀栩直接举高书遮脸,无颜以对。 康誓庭只得答复热心阿姨,“……我们没走错,谢谢你。” 保洁阿姨登时红脸,匆匆拎了水桶溜之大吉。 刑怀栩听到身后有对年轻夫妻在笑,视线从书里偷偷下移,拿脚撞撞康誓庭,不高兴地瘪嘴。 康誓庭只得收起电脑,折了张登记处的优生海报,凑近刑怀栩替她扇风,“热不热?” 刑怀栩摇头,“你靠近才热。” “那不行,离你远了人家又让咱们去离婚。”康誓庭环顾四周,见周围全是亲亲密密的小爱人,便挨得离她更近,边笑边说:“古代男女双方婚嫁要写婚帖,但没有官方证书,这结婚证放在古代,或许该叫婚牒。” “结婚证绑定了男女双方,就是希望他们从此能履行契约精神。”刑怀栩的视线寸步不离书本,嘴里冷飕飕说道:“爱情本来是树上的苹果,一旦结婚,这颗苹果便被摘下,看起来你完整拥有了苹果,可实际上,这个苹果已经在迈向死亡,不管你将它放进怀里还是冰箱,它终归要腐烂。” 康誓庭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离你远点,也请你别再破坏我对婚姻的向往了好吗?” 刑怀栩的脸躲在书后悄悄地笑,有些得意。 康誓庭讨了没趣,独自走出大厅,刑怀栩暗暗瞥了他一眼,继续安静看书。 没多久,一瓶冰饮自上而下出现在刑怀栩鼻尖前,冷气笼住她小小的鼻头,她抬头去看康誓庭,四目相对,他冲她笑道:“热不热?” 刑怀栩心里藏着掖着的那些小情绪忽然就像气球里往外漏的气,咻咻咻,四散奔逃,消失无踪。她先是抿嘴浅浅地笑,最后越笑越开朗,终于放下书接过饮料,却没拧开。 康誓庭替她拧开饮料盖,笑道:“手无开瓶之力。” 刑怀栩狡黠地笑,“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开个瓶算什么。” 康誓庭也笑,笑过之后发现她微微汗湿的额头,轻声抱怨,“早知道要等这么久,就明早再来,你的伤还没好,这么热,发炎怎么办?” 刑怀栩眼珠转了转,笑道:“你爸的名字听着像消炎药。” 康誓庭想起她过去挤兑自己姓名,啼笑皆非。 又等了会儿,俩人好不容易领到证,都热得赶紧躲回车上。送刑怀栩回家路上,康誓庭问:“既然咱们结婚了,你要不要搬到我那儿?” 想起尤弼然,刑怀栩为难道:“搬来搬去麻烦,过段时间再说。” 康誓庭并不勉强,“不搬也行。今晚去我家吃顿饭吧,家里都盼着你来。” 刑怀栩是个对婚姻有觉悟的人,她望向窗外,“在最近的商场停,我去买些礼物。” 康誓庭笑道:“你这算亡羊补牢吗?” 刑怀栩嗤之以鼻,“谁知道你会全家出动?” “这种事还是由长辈来提比较合适。”康誓庭笑道:“分工明确,才能事半功倍。” === 康家别墅没有刑园大,但胜在精巧之处见古章,因而显得格外清雅,很有意趣。 康家三位长辈今早与刑怀栩临时会师,都没正式自我介绍,傍晚再见到板上钉钉的自家小儿媳,都乐开了花,整晚笑得合不拢嘴。 刑怀栩没想到康家人如此看重自己,一时狐疑,一时又受宠若惊,但与他们相处久了,她便很快看出门道。 诚如外界所言,康炎夫妇在经商一事上确实没什么能力,夫妻俩的生活哲学都偏向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红尘,精打细算的能耐匮乏,更别提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康家如何落败,只要瞧这俩夫妻就明白——他们这辈子只适合做对快活的“富二代”。 想想康誓庭,刑怀栩突然明白他所谓振兴康家的负担,究竟有多沉。 康老爷子心情好,晚饭都多加了碗米饭,他最喜欢刑怀栩,见到她,仿佛就见到了康家的未来,“栩栩,你是要住这个家,还是住阿庭的公寓?” 康誓庭忙给刑怀栩找借口,说她还要上学,住学院路方便。 晚上,康誓庭送刑怀栩回去,康老爷子送到门口,临走前还探进车窗,揪着康誓庭衣服道:“栩栩要上学,是该住学院路。读书最费精力,可辛苦了。这样,你以后也别回来,就住学院路,给你老婆陪读!你的行李我明早就让人送过去。” 老爷子发话,康誓庭和刑怀栩当下都不多言,一笑而过。 直到车子驶进外头大路,康誓庭才说:“咱们结婚的细节,我没和他们详说。” 刑怀栩点头,“我也有所保留。” 隔了会儿,康誓庭又说:“看出来了吗?我爷爷很喜欢你。他过去总听你爸讲起你,说你如何聪明能干。” “我猜他没少怂恿你来追我。”刑怀栩靠在位置上笑,窗外霓虹扫过她的脸,秀丽可爱,骄傲气人。 车子开进学院路,康誓庭照旧陪她穿越长巷回家,隔壁屋檐下的灯没关,亮堂堂照出一段路。 “我爷爷不让我回家,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过夜吗?”康誓庭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兜里,肩膀微微上抬,笑起来的模样和刑怀栩初次见他时一样英俊好看,却也透出更多的亲昵与温柔,“我可以睡书房。” 刑怀栩静静看了他几秒,摇头道:“不方便,附近有很多酒店,再不济,学校宾馆一定还有空房。” 康誓庭早猜到这结果,并不太失望,他叮嘱刑怀栩检查门窗,又约好第二天见面时间,离开前,在刑怀栩额头上落下轻吻。 “夫妻四吻原则,早晨起床后,早上上班前,下午下班回家后,晚上睡觉前。”康誓庭笑道:“新婚快乐,康太太。” ☆、第24章 夫妇日常 第二十四章夫妇日常 刑怀栩直到躺进被窝,才恍惚觉得这一天竟是过往二十年里最不真实的二十四小时。 那两本红色证书有一本被康誓庭带走,另一本就搁在床头柜上,刑怀栩摸到它,翻开看里头的合照。 她和康誓庭的第一张合照,居然就是结婚证照。 想到就这样结了婚,她有些不高兴,赌气地将小红本丢到床下,下一秒又撅着屁股捡回来,小心翼翼拍去上头的灰。 === 尤弼然是在清晨六点溜进刑怀栩卧室,拿着根狗尾巴草反反复复扫睡美人鼻孔,最后,刑怀栩不负期待地打了个惊天喷嚏,醒了。 一睁开眼,就见尤弼然正在翻她的结婚证,刑怀栩抢回小红本,嘟哝道:“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尤弼然笑道:“男的英俊,女的貌美,赏心悦目得很。” 刑怀栩翻到被子上趴好,头埋在枕头里。 尤弼然用狗尾巴草戳她露出的后腰,“喂!这次是真嫁啊?” 刑怀栩闷声应道:“嗯。” 尤弼然点点头,“喜欢他吗?” 刑怀栩背着手去抓腰上的狗尾巴草,脑袋乱蓬蓬的,“我又不和他谈恋爱。” “哟!”尤弼然夸张地站起身,用狗尾草在她后腰一阵乱抽,“就你们之前狼狈为奸那小样,还不叫谈恋爱?靠!你喂我狗粮了吗天天这么虐狗!打死你算了!为民除害!” 刑怀栩翻过身拿脚踹她,结果脚踝被逮,整个人被尤弼然拖到床沿,只能紧紧抓着床单才不至翻下去。 “你放开我!”刑怀栩哭笑不得。 尤弼然笑道:“不放!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你要不是对他有好感,就是把咱们公司卖了,也不会把自己卖了,哼!” 刑怀栩气道:“我和你解释不清楚!” 尤弼然突然松手,刑怀栩翻下床,一屁股扎到硬邦邦的地上,懵了半晌,才知道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那管魔笛。 不出五分钟,尤弼然鬼哭狼嚎地往外逃,脚底生风,骂骂咧咧,“刑怀栩!你就是欠收拾!” 七点,康誓庭来找刑怀栩的时候,就见她不论走哪都揉搓屁股,神情萎靡,不太高兴。 “屁股怎么了?”康誓庭问她。 “没什么。”刑怀栩面无表情,“被只白脸母猫挠了。” 康誓庭昨晚睡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起床买了早餐便送来刑怀栩这儿,“周姨今早会送我的行李过来,你和我最好亲昵点。” 正在喝小米粥的刑怀栩闻言,抬头道:“怎么增加亲昵点数?” 康誓庭故作为难,“至少也要做到夫妻四吻原则吧。” 刑怀栩瞥了康誓庭一眼,思忖稍许,木着脸送上自己的侧脸,“那你亲我一下好了。” 康誓庭笑眯眯伸长脖子,在她微凉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早安,栩栩。”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小名,喊在她的耳旁,带着清晨特有的芳冽,以及刑怀栩嘴角一点点小米粥的味道。 吃过早饭,康誓庭去后院照顾花草,刑怀栩躲进书房看书,半小时后,康誓庭也走进书房,问她:“我可以用你的书桌吗?” 刑怀栩点头,让他随意。 康誓庭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书房窗外就是老巷,偶尔有行人路过,更多时候全是虫草鸟叫,夏日炎炎,隔着一堵墙,又热闹又安静。 康誓庭偶尔抬头,能看见刑怀栩缩在宽大的藤条椅里看书,眉头微锁,皮肤雪白。 有时刑怀栩斜眼,也瞧见康誓庭坐在老式的方书桌后工作,神情平静,目光透彻。 他们俩互不干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直到康誓庭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 “你右手边的抽屉里有个盒子,是给你的。”刑怀栩翻过一页书,淡淡开口。 康誓庭拉开抽屉,从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绒盒,打开一看,是块百达翡丽男士腕表,“为什么送我表?” “因为你生日。”刑怀栩合上书,“我想不出要送你什么。” 康誓庭笑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刑怀栩歪在藤椅里笑,那意思分明把他的问题当笑话。 第21节 “我能现在戴上吗?”他问。 “可以。”她答。 康誓庭解下手腕上原先戴着的江诗丹顿,边戴边笑,“你买的这款,至少要提前四个月定。” 刑怀栩早在四个月前便为他备下这份礼物,这份认知,比任何礼物都重要。 “谢谢。”康誓庭笑道:“我本打算今晚邀你一起回家过生日,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刑怀栩挑眉,好奇地看着他。 康誓庭却没有往下解释,只将刑怀栩从藤椅上拉起来,让她换衣服出门。 刑怀栩被推进卧室,换了身白色连衣裙,外头日光晒,康誓庭又给她戴上遮阳帽,这才领着她走出官部巷,在学院路上挨家挨户找蛋糕店。 学院路紧挨着学生街,甜点店很多,但手艺参差不齐,逛了几家下来,俩人最后拎了个普普通通的黑森林,一起往回走。 到家时,康家的行李已经送来,周姨正要找他们,见到小夫妻一起出现,会心而笑,让人速速搬好东西,又速速退场,绝不惊扰二人世界。 康誓庭的东西不多,都是些生活用品,眼见他把一对夫妻枕扔到卧室床上,刑怀栩并不出言阻止,只坐在板凳上,拿根塑料勺偷偷挖蛋糕吃。 吃着吃着,她眼睛刺痛,伸手揉了两下,痛的眼泪滚滚而流,忙半眯着眼,摸进卧室,可怜道:“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好疼呀。” 正在换床单的康誓庭忙走近牵她,将她扶到窗边,两手捧住她的脸,小声道:“把眼睛睁开。” 刑怀栩睁开眼,一只眼全红了,是半个泪人。 康誓庭瞧见她眼角倒插的睫毛,先试着吹气,见吹不走睫毛,便上手去捏。 “哎!”刑怀栩眼见一只手毫无距离戳进眼睛,忍不住要后退。 “别动。”康誓庭叮嘱道:“马上就拿掉了。” “哦。”刑怀栩半边眼里全是泪,视线模糊,两只手不由自主抚上康誓庭的腰,轻轻握住。 康誓庭低头,小心翼翼拈出那根作恶的小睫毛,再看刑怀栩高高扬起的脸,近在咫尺。 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连她脸上最细小的绒毛都清清楚楚。 康誓庭心想,原来阳光真的是会跳舞,跳在刑怀栩湿润的睫毛上,也跳在他悸动的心尖上。 刑怀栩眨眨眼,发现眼里的异物感消失无踪,整个人都舒适起来,她低头抹去泪痕,转身要走,手却被康誓庭蓦地握住,身体被他一拉一带,毫无阻碍地撞入他的怀抱。 那一瞬间,最后一滴眼泪落在康誓庭怀里,消失无踪。 “干什么?”刑怀栩讷讷地问。 康誓庭没有说话,他紧紧抱着刑怀栩,半晌才呼出一口气,笑道:“没什么,想看看自己老婆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刑怀栩哦了一声,又问:“什么感觉?” 康誓庭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天荒地老的感觉。” 刑怀栩噗嗤一笑,“我一个文学院女学生都说不出这种话。” 康誓庭放开她,笑道:“被单先用这一套,在你答应让我住进来之前,咱们至少做做样子。等会儿我得回公司开会,不能陪你吃午饭,你好好吃饭,饭菜凉了记得自己拿去热。我下班后带晚饭过来。” 刑怀栩点头,想起蛋糕还没吃,又想起他晚上反正也是要过来的,“那……生日快乐。” 康誓庭笑,心想这真是他过得最安静的生日,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生日——紧邻结婚,大吉大利。 ☆、第25章 先找帮手 第二十五章先找帮手 既然结婚,婚礼便必不可少,在那之前,康誓庭和刑怀栩需要先解决掉婚纱照的麻烦。 康誓庭已经联系好摄影工作室,问刑怀栩想去哪儿拍照时,她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去英国。”刑怀栩并不隐瞒康誓庭,“我需要去那儿见一个人。” 康誓庭也不多问,让助理定好机票,一行十余人便在八月中旬阳光最好的时候,飞去英国。 到达伦敦的时候,天空前一秒晴好,下秒便淅沥沥下起小雨,他们驱车前往酒店,一行人各自休息调整时差。 第二天,司机驱车带着摄影小队前往约克郡霍华德城堡拍摄第一组照片。 在等刑怀栩换婚纱的间隙,摄影师和康誓庭在古堡四周逛了逛。 聊起照片,康誓庭说:“大部分婚纱照都有接吻吧。” 摄影师是国内圈中名人,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关系中耳闻目染,闻言道:“不是非要接吻。” 康誓庭知他误会,笑道:“亲密的肢体接触更能增进夫妻感情,为了拍出好照片,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和我太太都全力配合。” 刑怀栩拎着婚纱迈下车子时,便瞧见康誓庭和摄影师前后走来,前者镇定自若,后者神情微妙。 康誓庭西装笔挺周正,他本来就样貌英俊,如今更衬得气质极好,落在旁人眼里,是实打实的青年才俊。 “很漂亮。”康誓庭牵住刑怀栩的手,由衷赞美。 “你也不错。”刑怀栩听到摄影师喊他们过去,挽住康誓庭的手,边走边说:“明天能替我腾出一下午的时间吗?送我去剑桥郡。” “你要见的人在那儿?”康誓庭问。 刑怀栩答:“这几天应该都在那儿。” 他们俩已经进入摄影师的镜头,摄影师招呼一声,让康誓庭搂住刑怀栩的腰,几个助理跑过来忙前忙后,他们便一起沉默。 拍过几组后,摄影师让他们俩在草地上自然行走,相视而笑。 刑怀栩慢慢朝前走,婚纱长长的扇形拖尾在草地上铺展开,她看着康誓庭,忽然道:“我们的婚礼可能不会留下什么好记忆,对不起。” 康誓庭挑眉,随即了然笑道:“也只有你的婚礼,夏蔷才没办法拒绝出席,你要让她身败名裂,场合自然越隆重越好。” 刑怀栩好奇道:“你不反对吗?这毕竟也是你的婚礼。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再挑别的时机。” “我可以。”康誓庭同意道:“比起平淡无奇地嫁给我,这样的婚礼,说不定还能让你记忆深刻。” 这话有挖苦嫌疑,刑怀栩想笑,又觉不该笑,正苦恼时,那边摄影师无奈喊道:“康先生,康太太,你们别光顾着聊天,倒是笑一笑啊!” 摄影师让助理去整理刑怀栩的婚纱,又让他们抱在一起。 抱着拍了几张,就让康誓庭亲吻刑怀栩。 刑怀栩自然而然凑过脸颊,摄影师忙比划道:“康太太,是接吻,不是吻面礼,你们是夫妻,不是客人!” 康誓庭低笑出声。 刑怀栩一时为难,但没纠结多久。 康誓庭低头吻了下她软而凉的嘴唇,笑道:“初吻?” 刑怀栩点头,“嗯。” 康誓庭微微怔忪。 他的小表情逃不过刑怀栩双眼,她问:“怎么了?不相信?” “不是,只是忽然后悔了。”康誓庭轻轻耸鼻皱眉,“早知道这样,就不让摄影师安排我们接吻了。”他轻笑,“应该留在更适合的时候。” 刑怀栩却笑了,“第一次合照是结婚证,初吻在婚纱照,如果一直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定咱们俩也能白头偕老。我觉得挺好。” 康誓庭被她逗笑,模仿她的神态语气重复道:“我也觉得挺好。” 刑怀栩失笑。 在他们俩谈笑时,摄影师受灵感召唤,已经连续摁下快门。 他感到惊奇,镜头里的这对年轻夫妻挺古怪——他们眼里完全看不见新婚燕尔的情浓意重,可只要站在一起,那种契合感也是无与伦比的精妙,甚至胜过一些多年情侣。 第二天,康誓庭打发助理带着摄影小队伦敦一日游,自己则亲自驾车,送刑怀栩去剑桥。 在剑桥的一家咖啡馆里,康誓庭见到了刑怀栩的三婶,黄淑玲。 黄淑玲来剑桥,是替儿子刑柘筹划明年留学的事,因为时差,她素来傲慢的双下巴都显出疲态,见到刑怀栩,也着实吃了一惊。 等知道刑怀栩是和康誓庭来拍婚纱照的,她惯讥讽的坏毛病又作祟,盯着刑怀栩额头上被妆遮盖的伤疤,嘲笑道:“你这么着急嫁人,是不是被她打怕了?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刑怀栩并不生气,淡淡道:“她毕竟是我后妈,是你大嫂。” 黄淑玲眼珠子上翻,露出大片眼白。 康誓庭始终坐在车上,透过咖啡馆的玻璃橱窗望向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从他的角度,他可以清楚看见黄淑玲的举止神情。 等他注意到黄淑玲调整坐姿,身体前倾,眉眼间显露出犹豫与思考时,他知道,不管刑怀栩要让黄淑玲做什么,这事都已成功一半。 === 晚上回到酒店,康誓庭忽然起了兴致,问刑怀栩第二天要不要去牛津转转。 刑怀栩刚洗完澡,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奇怪道:“去牛津干什么?” “我听说,你以前是打算去牛津的。”康誓庭坐到她身旁,“后来,夏蔷不让你去。” “她不让我去是一方面,我自己放弃也是一方面。”刑怀栩说道:“那时我妈刚查出尿毒症,我不放心,英国太远了,远到她出事,我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她顿了下,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不出国?” 康誓庭苦笑,“我没时间。” 刑怀栩想起败家的康炎夫妇,明白康誓庭要想撑住康家,确实只能早入社会,一面实践一面学习。 似是看出刑怀栩所想,康誓庭笑道:“别看我爸妈那样,他们也不是存心的,这世道本来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摸摸刑怀栩潮湿的头发,“吹干比较快。” 刑怀栩却懒得动,她歪在沙发上,摆出聊天的姿势,“除了娶一个能帮你的老婆外,你对婚姻还有什么向往吗?” 康誓庭心想我可不是只要能帮我的女人就行。 “没特别的向往。”他说,“你呢?” 刑怀栩用手指卷着湿润的头发,思考道:“我的向往,大概就是不离婚吧,至少不要在有了孩子后离婚。” “想生孩子,要先做能生孩子的事。”康誓庭笑她,“不知道你做了母亲,会是什么模样。” 刑怀栩才二十岁,是最花样年华的年纪,她挑食,爱咬手指,懒散怠慢,有成年人的深沉心机,也有孩子的冲动热切,这样的女孩,康誓庭暂时无法将她与母亲身份联想在一起。 刑怀栩动动脚趾甲,“你应该会是好爸爸。”她忽然笑了,“你的孩子,可要好好取名字。” 康誓庭也笑。 第22节 刑怀栩眨眨眼,突然坐直身体,她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倾身靠近康誓庭,潮湿的头发上是酒店洗发水清甜的香味。 ☆、第26章 最后午餐 第二十六章最后午餐 “栩栩……”王尧扶着有些刺手的门框,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都是骗我的吧?他们说你和康誓庭结婚的事,是假的吧?啊?” 刑王两家交好,刑家那么多孩子,王尧唯独对刑怀栩从小另眼相待,他从记事起就把刑怀栩当成自己的小小新娘,谁也抢不走,也不许抢。 他是没主意的人,只有娶刑怀栩这件事矢志不渝,不管王母多么反对,不管嗣枚怎么粘人,他以为凡事坚持就可以胜利,古人不都说铁杵磨成针吗?可为什么眨眼间,他的新娘就嫁给了别人。 见刑怀栩沉默,王尧急得眼皮抽搐,“栩栩!你告诉我呀!” “是真的。”刑怀栩轻声说话,语调平静,“我已经和他结婚了。” “为什么呀?”王尧犹然满眼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啊?你才认识他几天?” “这和时间长久没有关系。”刑怀栩无奈,并隐隐有些不满。 王尧盯着她良久,忽然喜道:“我知道了!这是不是又像上回和李闻屿订婚,是夏姨逼你的?你告诉我,这次我该怎么帮你?他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我去找他谈谈?” 刑怀栩拉住王尧手臂,试图安抚他,“我和康誓庭是真的结婚了,已经结婚了。王尧,你其实也很清楚,我们俩不可能的,夏姨不会同意,你妈妈不会同意,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爱你。” “你不爱我,难道你就爱康誓庭了吗?”王尧沉着嗓门,痛苦低吼,“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如果你能这么轻易爱上一个人,最该爱上的难道不是一直守在你身边的我吗?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尽我所能对你好,栩栩,我知道你缺爱,可一直在给你爱的人是我不是他啊!” 他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需要他帮忙?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别答应他啊,不管你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帮你的!” “就算你愿意帮我,你们王家能帮我吗?想想你妈和夏姨的关系。”刑怀栩叹气,“王尧,你比我大,可你却是所有人里最不成熟的,咱们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可哪个又真能人生如意了?” 王尧抓紧刑怀栩肩膀,“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试试?” 刑怀栩摇头,“凭我不爱你。” 王尧愣住。 刑怀栩一眨不眨看着王尧,“小时候我喊你王尧哥哥,因为你对我最好,任何时候,任何事,你都站在我身边,为了我和真栎打架,一次次把嗣枚气哭,刑柚粘我,你就偏心她,把刑柘的零食抢给她吃,段琥被孩子王欺负,也是你替他出头……” 她深吸一口气,竟然也觉得鼻子闷酸,胸腔胀胀地疼,“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会奋不顾身去救你,可我不会骗你我爱你,更不会用‘我爱你’这三个字毁灭你的美丽人生。” 王尧眨了下眼睛,眼泪落在老屋高高的门槛上。 刑怀栩叹气,“王尧,你应该站在阳光下。” 而不是陪我挣扎在阴影里。 === 王尧离开时失魂落魄,刑怀栩也闷闷不乐了几天。之后,她和康誓庭又被带进室内影棚照另几组照片,摄影师本来想按照他们的年龄拍点青春活泼的片,结果在刑怀栩的冷脸下,硬是扭转成冷艳大片,效果也意外地好。 无论如何,婚纱照的任务总算圆满结束。 很快,婚礼请帖被印刷出来,康誓庭拿了几个样品让刑怀栩选。 刑怀栩不以为意,“随便哪个都行。” 康誓庭却很认真,“那就选一个你最喜欢的。” 刑怀栩心底深处对康誓庭的那点愧疚又如雨后春笋麻麻溜溜冒出来,“你这样,让我有心理负担。” “不管这场婚姻的出发点是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我就必须对你负责。在我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这也是我的责任。”康誓庭笑道:“如果觉得有负担,就从里面挑个你最喜欢的,你不挑,我只能猜,这很浪费我的时间。” 刑怀栩坐到他身边,从样品中抽出一张白色镂空封面,“这个,我喜欢上面的鸟,看上去很自由。” 康誓庭轻笑,“好。” 刑怀栩问他,“宾客名单呢?” 康誓庭笑道:“只要认识夏蔷的,都会来。” 刑怀栩问:“记者呢?” 康誓庭又笑,“世纪婚礼,自然踊跃报名。” 请帖很快被印刷好,康老爷子和几位老友亲笔书写后,一一分发出去。 这一分发,康誓庭和刑怀栩的结合再非故布疑阵,红色炸弹宛如海啸,汹涌席卷,疑惑有之,祝福有之,憎恶有之,观望也有之。 从这一步开始,再没退路。 刑家作为娘家,刑怀栩也坚持亲自送请帖。 去到刑园才知道,刑真栎又回国了,他见到刑怀栩,弯着嘴角冷冷地笑。 刑怀栩见到这位大弟弟,额头未消的伤也是烈烈地疼。 刑鉴修捧着请帖反复地看,时而欢喜时而惆怅,“栩栩,婚礼为什么要和生日放在一起?分开过的话,不是可以开心两天吗?” 康誓庭代她笑答,“因为这场婚礼就是我送栩栩的生日礼物。” 刑鉴修很开心,认为康誓庭有心,嘴上仍忍不住教育,“虽然是心意,但以后可不能敷衍,结婚纪念日和生日在一起,更要好好过。” 康誓庭微笑点头。 年轻夫妻留在刑家用午饭,这是康誓庭第一次在刑园吃饭,三叔刑銮治一家和四叔刑銮平父女也都来到主楼用餐。 刑銮治和刑銮平是双胞胎兄弟,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餐桌旁,沉默时宛如镜中印象,一开口,哪怕不熟识的人也能马上分辨。 刑銮治精明老练,自信稳重,刑銮平沉郁畏缩,自卑怯懦。 康誓庭想起这两位的孩子,刑柘总是死气沉沉,刑柚活泼开朗,倒是和父辈截然不同。 黄淑玲坐在丈夫刑銮治身旁,眉眼是一贯的高高在上,看谁都不喜欢。 夏蔷也不开心,阴沉着脸,连食欲都没有,刑真栎给她盛了碗鱼汤,她才勉强喝下几口。 刑嗣枚同样郁郁寡欢,几次想和刑怀栩谈谈王尧,话到嘴边,又干瘪地咽下去,口苦,艰涩。 气氛糟糕,刑怀栩出嫁前的这最后一顿合家饭吃得索然无味,饭后,刑鉴修犯困,刑怀栩将他送到卧室,下楼时迎面见到夏蔷。 夏蔷冷笑,“你以为背靠康家就能好乘凉吗?康家十年前就败了,和我斗,你不过是以卵击石。” 刑怀栩直视夏蔷,寡淡道:“如果你能守住自己本分,咱们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几十年,等你老了,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我也可以在你灵堂前拜一拜。可你非要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你明知道我不是兔子,我是狼。” 她神情倨傲,夏蔷自觉受到侮辱,抬手就想扇她,手腕却被她一把捏住。 “我再也不会让你动我一根毫毛。”刑怀栩瞪着夏蔷,目光冰寒,“你最好祈祷我妈妈活得久一些,否则,我会一一摧毁你看重的东西,让他们给我妈妈陪葬。” “你!”夏蔷气极,却挣不开刑怀栩的手。 眼见她们俩在楼梯上发生争执,大厅沙发上的刑真栎想要站起身,却被旁边康誓庭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女儿出嫁前,母女俩总要说几句悄悄话,你就别去掺和了。”康誓庭微笑,眼里却没笑意,“姐夫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刑怀栩和康誓庭被慧嫂送出主楼时,在前庭林荫道上见到埋头踟蹰的刑柚。 刑柚用脚尖一圈圈划着鹅卵石地面,“大姐,等你嫁给康哥了,是不是就不回刑园了?” 刑怀栩摇头,“还是要回的。” 刑柚犹豫道:“那……你能不能也把我接去康家?你不在刑园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我不喜欢。” “你还有你爸爸。”刑怀栩摸她的头,才发现小妹妹又长高了,“或者等你上大学,就可以自己在外面住了。” 刑柚瘪嘴,一手拉着刑怀栩,一手拉着康誓庭,依依不舍,“姐姐,我也想像你一样,可是我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漂亮……我会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刑园,像我爸爸一样?” “不会。”刑怀栩替她整理鬓角的发,笃定道:“刑园再关不住谁了,总有一天,你能自己走出来。” === 九月,刑怀栩大四开学,这学期课业轻,因为要结婚,刑怀栩打算先完成毕业论文,下学期再实习。 她把安排和康誓庭说完,康誓庭立即诚挚邀请她去自家公司实习,实习岗位任她挑。 同样的话,尤弼然也开玩笑提过一次。 想起尤弼然和康誓庭,刑怀栩隐隐头疼,这二位如今同在她的船上,却是一方在明,一方在暗。 她最近总对康誓庭产生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在感性泛滥的时候,尤其该警醒理性。 该不该向康誓庭捅破尤弼然的身份,就成了她心里的刺。 ☆、第27章 余兴节目 第二十七章余兴节目 等到这年秋风起的时候,刑怀栩便要嫁给康誓庭了。 婚礼前天,刑怀栩和康誓庭去段家度过整日,因为许珊杉此生不见刑鉴修的誓言,她不能出席女儿的婚礼,只能在家先为她小小庆祝一番。 许珊杉病体缠绵,不能饮酒,却仍挡不住兴致,小小抿上一口。 段琥顺利成为刑怀栩的学弟,禁酒令解除,当天痛饮至醉,拉着康誓庭的衣袖嘟哝半天姐夫你要对姐姐好,否则我揍你之类的威胁。 结果当下就被段和祥揍了屁股。 众人哭笑不得。 夜里离开段家,康誓庭送刑怀栩回刑园——刑家长女,自然要从刑园出嫁。 “栩栩。”康誓庭目送刑怀栩走上主楼台阶,忍不住唤她。 刑怀栩回身,头微微偏着,双眼亮晶晶看向车里的康誓庭。 康誓庭轻笑,“明天见。” 刑怀栩点头,“好。” 康誓庭没来由心生不舍,没话找话似的,“你放心。” 刑怀栩轻笑,“我不担心。” 康誓庭摸摸鼻子,“晚上早点睡,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快进去吧,冷。” 刑怀栩却往回走,走到车旁,俯身侧过脸,“晚安。” 康誓庭笑着倾身,在她脸颊上亲一口,“晚安。” === 第23节 夜里下起小雨,早晨天刚亮,慧嫂领着化妆师和造型师来敲刑怀栩的房门,推门进去,就见昏暗的室内,刑怀栩已经坐在窗边,正望着晨光混沌的天际出神。 “降温了,担心感冒。”慧嫂走到刑怀栩身边,替她关上窗户,“小姐,新娘子一整天都要笑,婚后夫妻才能甜蜜一生。” 刑怀栩露出温婉笑容,“嗣枚和刑柚起了吗?” “她们是伴娘,也该起了。” 关于婚礼,刑怀栩只向刑家提出一点要求,就是让刑嗣枚和刑柚做她的伴娘,夏蔷本不愿意,没想到刑嗣枚却毫不犹豫地答应,反倒让夏蔷无从拒绝。 慧嫂看了她两眼,笑道:“生日快乐,小姐。” “谢谢你。”刑怀栩仍是笑。 康家来接人时,刑鉴修拉着刑怀栩的手红了眼,但他什么也没说,站在主楼前一路目送婚车队驶出刑园,直到再见不到影子,犹然怅惘。 这场婚礼,康家一改往日低调作风,从公布喜讯起便极尽张扬,当天婚车队已极其惹眼,晚上婚宴更数奢华,号称请尽商圈名流,连媒体记者也不含糊,酒店外光安保便布了五层,令人瞠目。 刑怀栩挽着刑鉴修的臂弯踏上红毯时,炽白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才真切有了情绪。 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百味杂陈。 康誓庭就站在红毯尽头,他始终在笑,像极去年冬天在山顶雪夜里,他挨家挨户请人开灯,然后揶揄刑怀栩害怕还要逞能。 刑怀栩一步步走向他,想起去年生日这天,她许愿钱来,康誓庭的到账提醒信息便应验似的响起。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注定。 最后,他们握住手,一起站在灯光下,接受黑暗里所有人真真假假的祝福与掌声。 刑怀栩在二十岁这年嫁给康誓庭,在二十一岁的第一天里,正式和他站在一起。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他们约定彼此忠贞,携手扶持,从此由良缘变为姻缘。 婚宴持续大半后,刑鉴修因为身体原因,只得提前离场,夏蔷本来要和他一起回家,康老爷子却拦住她,“刑太太,今天是栩栩的婚礼,等会儿还有庆生环节,她爸爸身体不好先走,你作为家长,可不能提前离席。我老骨头也熬不住,就让我送鉴修,你们再好好玩吧。” 老爷子说话虽客气却也不容反驳,周围看客众多,夏蔷笑容满面地答应,眼见康老爷子带走刑鉴修,她也坐回席位,和身边刑嗣枚低声交谈。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从后台推出一个五层蛋糕塔,按照事先流程,这时会由小妹妹刑柚代表刑家人上台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祝福语。那边刑柚正拎着裙摆准备从位置上站起来,主持人却走下台,来到刑嗣枚身边,绅士有礼地笑,“刑柚小姐,往这边走。” 灯光打到刑嗣枚身上,她笑着摆手,“我不是刑柚,我是刑嗣枚。” 主持人吓一跳,故作夸张地惊疑,“诶?你是刑嗣枚小姐?不是刑柚小姐?那刑柚小姐在哪儿?” 刑柚与形嗣枚相隔数个座位,忙站起身笑道:“我在这。” 主持人恍然大悟地笑,“两位小姐实在太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呢!” 舞台两束追光灯同时照在刑嗣枚和刑柚身上,这俩堂姐妹今晚穿着同一款伴娘短礼服,连发型首饰也是成双成对,她们本就有几分相似,如今被妆容搅合,除去身高差,简直分不出你我。 夏蔷并不喜欢别人说嗣枚和刑柚相似,当即沉脸要拉刑嗣枚坐下,谁知主持人存心开那俩姐妹玩笑,堂而皇之便道:“真是太像了,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堂姐妹,还以为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呢!” 说完,他似意识到说错话,轻轻掌嘴向刑柚道歉,“对不起三小姐,谁都知道你是独女,唉,海涵海涵!” 刑柚的生母去世得早,刑家四叔此后并未再娶,主持人蓦地提起她的独女身份,往后却又说:“但是没关系,你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尤其是二小姐,真的就像你的亲姐姐!” 刑柚呆愣愣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尴尬地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始终坐在主位上,脊梁挺得笔直,似笑非笑。她的身边,康誓庭手里轻晃红酒,也是一脸似是而非。 夏蔷把嗣枚一把拽下,作势给她夹菜,却小声埋怨道:“让你不要当伴娘,偏不听!被拿来和刑柚比了吧!” 刑嗣枚笑道:“有什么关系?我和刑柚本来就是姐妹嘛。” 宾客中有人笑道:“刑家真正的双胞胎不就在那儿坐着嘛!喂!銮治!你和淑玲就该再生个女儿,长大了一定比嗣枚更像小柚!” 宾客多与刑家交好,彼此相熟,听到这揶揄,哄堂大笑。 刑柘想起身离席,刚动,手腕就被身旁黄淑玲紧紧握住。 黄淑玲冷笑,咬牙低语,“你给我记住,任何时候,你都是堂堂正正的,要躲的人,轮不到你!” 这话也被刑銮治听到,他本就拉长脸,此刻神情愈发严峻。 客桌不知哪个角落忽然传来清晰无比的疑惑,“不过,二小姐和三小姐长得未免也太像了吧?” 夏蔷最烦别人说嗣枚和刑柚相像,往日亲朋都会顾忌她的脾气,很少当面宣扬这件事,可今晚,先是主持人挑事,接着宾客有人接腔,夏蔷已经意识到不对,再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刑鉴修座位,她心生不祥,很想立即拉着女儿离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说俩姐妹太像。 那些议论嘈嘈切切,搅得夏蔷心烦意乱,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此时沉默才是良策,可身旁刑嗣枚却忽然拉住她的手,笑嘻嘻问道:“妈,你也觉得我和刑柚像吗?” 夏蔷猛然抬头,主桌对面,刑銮治、黄淑玲和刑柘,一家三口,不约而同直勾勾看着她。 脑子里有根神经在乱哄哄的声响里忽然绷断,夏蔷冷脸怒道:“你们哪里像了?你比刑柚高,皮肤也更白!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她声音陡然拔高,吓得刑嗣枚瞪圆眼,浑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生气。 主桌四周都听见夏蔷的话,原本笑闹的场面立即安静。 刑柚倍加尴尬地向父亲寻求帮助,四叔刑銮平拉她坐下。 就在气氛冷凝时,一直伺机而动的黄淑玲突然笑了,“是是是,大嫂生下来的嗣枚就是好,天仙似的,比谁都好,老四生的刑柚自然也比不上。” 夏蔷瞪向黄淑玲。 刑銮治轻拽黄淑玲,低声训斥,“吃你的菜,多嘴什么?” 夏蔷讥笑,眼带挑衅。 刑銮治当着夏蔷的面不给黄淑玲面子,比当众训斥她更叫她难堪,这也坚定了黄淑玲的决心,她看向主位上的刑怀栩,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刑怀栩微笑。 本该转移话题缓解气氛的主持人再次搅混水,他走到黄淑玲身边,安慰道:“太太,别生气,都是一家人,她是刑太太,你也是刑太太……”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宾客里已经有人在笑。 刑銮治冲主持人怒目而视,正要叫他滚开,哪知主持人竟然将话筒递到黄淑玲嘴边,并状似无意地侧身挡住了刑銮治。 刑銮治心生恐慌,就要去拉黄淑玲,黄淑玲却先他说道:“她是刑太太,就不知是刑大太太,还是刑三太太了。” ☆、第28章 刑三太太 第二十八章刑三太太 开始的时候,康誓庭曾问刑怀栩,你对黄淑玲有把握吗?她和刑銮治毕竟夫妻多年,临阵退缩也有可能。 刑怀栩说,正是因为夫妻多年,隔阂也是多年。刑柘和刑嗣枚同岁,单此一点,已足够黄淑玲恨彻心扉。况且,同为刑家子女,刑嗣枚一出生就拥有刑鉴修转赠的股权,刑銮治却至今未替刑柘谋划出路,也足够黄淑玲寒心。 夫妻虽能创造出最重要的血脉,自身却不受血脉保障,维系夫妻关系的,往往只有夫妻情感。 情感一旦破裂,仅剩下的利益又被剥夺,刑銮治与黄淑玲之间,本就岌岌可危,不过是缺点催化剂。 一旦火点着了,到时黄淑玲就算想退,也无路可退。 康誓庭又问刑怀栩如何知道夏蔷和刑銮治的龌蹉。 刑怀栩对此相当不以为然。 这事对三房而言显然不是秘密,黄淑玲过去考虑到刑柘还小,不愿和长房撕破脸,后来刑柘也察觉到了,同样顾及父母,不愿挑明。 三房一家三口,加上夏蔷,四个人各自出于不同目的,一起将这秘密守了十多年。 至于刑怀栩是怎么知道的,这要归功于尤弼然。 尤弼然名下有家闻名遐迩的贵妇养生馆,全国数一数二的至奢享受,产品不见得能妙手回春,价格却厚颜无耻定到天价,当然,内里服务是极好的,专属技师们不仅手法优秀,各个也都舌灿莲花,进门消费的贵妇们往往半天享受下来,心底秘密也随身体释放的压力一起抖出大半。 尤弼然只做女人生意,也只套女人嘴里的*。 黄淑玲是养生馆高级会员,她尽管不明示,也将夏蔷的*骂得七七八八,剩下那块遮羞布,只靠尤弼然连蒙带猜,也昭然若揭。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女人的嘴,尤其漏风。 === “她是刑太太,就不知是刑大太太,还是刑三太太了。” 黄淑玲这话一出,夏蔷和刑銮治都变了脸色。 刑銮治推开主持人,同时夺走话筒,拧了黄淑玲的胳膊就骂,“你在发什么疯?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被推开的主持人戏演得相当足,刑銮治力气虽大,但不至于推倒他,他却自己扑到隔壁酒桌,顺手扯下桌布,带翻半桌碟碗杯盘。 乒乒乓乓,这下,全场目光齐刷刷射来,媒体席上蓄势待发的记者纷纷涌来,闪光灯齐发,一时亮瞎人眼。 黄淑玲仰天惨笑,笑声凄厉。 刑銮治握紧她手臂,怒喝,“你给我闭嘴!” 黄淑玲双目通红,看神情竟像恨不得把刑銮治生吞活剥,“敢做不敢担吗?刑銮治,小柘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刑嗣枚是什么东西?就算她是你和夏蔷这贱人的私生女,她名义上也是你大哥的女儿,你还眼巴巴盼着老来她为你养老送终吗?你就不怕你家老爷子半夜来找你吗?” 啪! 刑銮治一巴掌重重扇在黄淑玲脸上,直接把她嘴角打破。 夏蔷见形势不对,站起身,拉着愕然的刑嗣枚匆匆要走。 黄淑玲却冲出去,一把拖住夏蔷,恶声恶气叫嚷道:“夏蔷!你敢不敢当众发誓,刑嗣枚是你和大哥的女儿,亲生骨血,半点没假?” “你胡说八道!”夏蔷气白了脸,仍拉着呆若木鸡的刑嗣枚固执要走。 刑家这边闹翻了天,康家那边终于有所反应。 康炎走过来,将纠缠的黄淑玲和夏蔷分开,好心劝道:“夏蔷啊,既然是污蔑,当场澄清最重要,否则等在座客人出了这个门,谣言可就满天飞了!” “别想落井下石!”夏蔷咬牙,低声警告康炎,伸手要去拉女儿,才发现刑嗣枚不知何时已经被康炎以保护的名义隔到身后。 刑嗣枚满脸惶惑,看看夏蔷,又看看刑銮治,嘴里喃喃唤了声,“三叔……” 黄淑玲听到她的叫唤,讥笑道:“他不是你三叔,他是你亲爸!” “黄淑玲!”夏蔷怒吼。 她环顾四周,丈夫不在,女儿被隔,儿子远在美国,就连刑銮治也无计可施。 围观者的嘲笑声越来越响,媒体记者的镜头像扫射的枪口,夏蔷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何时如此丢人现眼过,她捂住胸口,在人们炙热的目光里,突然察觉到这世上最寒冷的敌意。 她回头,与新娘子冷漠的视线不期而遇。 刑怀栩见她终于想到自己,嘴角上扬,微微笑。 “你……”夏蔷只说出这一个字,她的声音就被黄淑玲的叫嚣淹没。 第24节 “你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才是你的正房太太,你们俩那点破事,敢做别怕人说!”黄淑玲激动地抓住了刑銮治的衣领,“小柘才大嗣枚几个月?啊?你告诉我!在我辛苦怀孕的时候,你都在干些什么?” 她转向夏蔷,多年隐忍和怨恨倾泻而出,吼得声音直颤,“你恨许珊杉毁你名誉,你恨刑怀栩只大刑真栎四个月,结果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找刑鉴修和许珊杉算账,你非要把我也变成和你一样的怨妇!夏蔷!你他妈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变态!你怀真栎的时候,是谁一直陪你解闷?是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疯子!你不得好死!” 啪,刑銮治的耳光第二次打在黄淑玲脸上,尽管这次力道很轻,黄淑玲还是捂着脸,半晌失神。 十几年夫妻的最后一点恩爱,如今也被斩断。 多少年前,也是这样美轮美奂的婚礼现场,那个亲口许下诺言的男人究竟被时光带去哪儿了? 夫妻呐夫妻。 等黄淑玲清醒过来,她痛哭失声,肝肠寸断。 刑銮治自觉理亏,搂住妻子肩膀要将她往外带,“你冷静点!我们回家再说!” 黄淑玲挣开他的禁锢,用力抹了把脸,收回所有的哭泣与愤恨,冷冷道:“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刑銮治,咱们离婚。” 刑銮治愣住。 周围相熟的亲朋也一起沉默。 事已至此,离婚才是理所当然,可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没婚前协议,一旦离婚,涉及到的财产分割堪称重创。 一片死寂中,刑嗣枚跑到夏蔷身边,拉着她的手哭道:“妈!你快和大家说清楚啊!说我是爸爸的孩子,说你和三叔根本没有关系!这种无稽之谈就应该当场否认!” 她已经丧失理智,受到康炎的影响,也一心催促夏蔷辩驳。 可这时候,越催夏蔷,只会越把她往绝境逼。 “你也知道是无稽之谈,让我怎么否认?”夏蔷试图让刑嗣枚冷静,摸着她的脸小声劝:“她空口泼脏水,无中生有的事,怎么去证明?咱们先回家,回家后妈妈和你解释好不好?” 刑嗣枚被夏蔷一说,也有了底气,“三婶!你别污蔑我妈,也别污蔑我,我什么也不怕,大不了我和我爸爸去做亲子鉴定!让你亲眼……” 话未说完,夏蔷迅速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再往下说。 她不知道是谁教刑嗣枚说出亲子鉴定这种话,她紧张地往周围看,看见不少幸灾乐祸的脸。 为时已晚,黄淑玲冷笑道:“嗣枚,你不用去做亲子鉴定,三婶已经替你做好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份dna鉴定证书,甩给刑嗣枚,“你自己看看,你和刑銮治是什么关系!或者,从今往后你不应该再叫我三婶,从名分上来说,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妈。” 刑嗣枚难以置信,转头去看夏蔷,已是六神无主,“……妈?” 夏蔷用力吞咽,却只觉喉间异物阻塞,哽得她几乎窒息。 那份鉴定书被无数双手传阅,最后传到记者手里,刑銮治冲进人群大吼大叫,想阻止他们拍照,可惜没有人给他机会,他就像一个傀儡小丑,沮丧而盲目。 刑嗣枚坐倒在地,掩面大哭。 “……吵死了……”夏蔷嘟嘟哝哝站起身,趔趄着转身,执着地走向一个人。 刑怀栩。 “是你……”夏蔷眼里血丝尽爆,往日甜美的酒窝就像被填平的枯井,她抬起手,涂着殷红甲油的手指颤颤指向刑怀栩,“……是你……” 刑怀栩身穿大红礼服,精致妆容也掩不去她脸庞的丝微稚气,可她的眼就像活了百年,苍茫冷冽,绝无怜悯。 “夏姨,”这是刑怀栩在这场闹剧里第一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平静,“这只是开始。” 我会一一摧毁你看重的东西,让他们集体陪葬。 你的名声地位,你的家庭财富,你的子女成双。 让我毁给你看。 夏蔷读懂了刑怀栩的眼神,身后有人拍她的肩,她木讷转身,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一白,仰天晕倒。 ☆、第29章 世事无常 第二十九章世事无常 康誓庭和刑怀栩的婚礼以高调姿态开场,又以更高调姿态结束。信息时代,宾客们还未退场,这场盛放在豪华婚礼上的豪门丑闻已经在网络上沸沸扬扬传开了。 作为婚礼主角的刑怀栩和康誓庭反倒被人遗忘,一时间,夏蔷和刑銮治成为众矢之的,不论是现实生活还是舆论力量,皆口诛笔伐,沸反盈天。 康誓庭和刑怀栩要的就是这些网络看客键盘侠,越是与己无关的丑事,他们越不吝言语暴力。 嘲笑别人,远比赞扬别人来得轻而易举。 效果自然出乎意料地好。 在全民讨伐的节奏里,刑鉴修成了唯一被暂时蒙在鼓里的人——康老爷子办事牢靠,婚宴当晚由他带走刑鉴修后,直接送回刑园。 听说老爷子亲自在刑园里坐到半夜,确保不会有一丝风声漏到刑鉴修这儿。 等到下半夜刑家启动紧急公关,夏蔷和刑嗣枚被保安分别送回来,老爷子才施施然离开,临别不忘叮嘱夏蔷好好照顾刑鉴修,顺便提议她们一家三口出国避风头。 夏蔷一整晚晕头转向,虽愤恨康家阴险,心底也知道刑鉴修的脑袋不能受刺激,她如今被坐实*,负面压力过大,刑鉴修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便千夫所指再不能回头,因此回避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让助理订机票,想带刑嗣枚一起走,可刑嗣枚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谁也不见。 夏蔷敲了几分钟的门,脑袋里也蹿上火,最后随她闹脾气,自己去收拾残局。 夏蔷拼命要灭火,黄淑玲的离婚申请却再度公然添柴加油。 在全世界都知道刑銮治背德在先的情况下,黄淑玲在婚宴上痛哭流涕的视频更让她的离婚官司赢得顺风顺水。 那视频角度极好,又经过剪辑,把刑銮治两次动手打人的狰狞模样放大,直接激怒众多网友,顺便在离婚理由里加了条家暴。 外界闹翻天,康誓庭和刑怀栩这俩始作俑者却在学院路的老屋里大肆翻修,原本荒芜的天井被重新修缮排水渠,再种上许多喜阴常绿的观赏植物,成了名符其实的私家小庭院。 室内的墙也被重新做了防潮处理,老房子本来不具备电暖条件,康誓庭又找设计师,前后花了半个月,花费的钱财足够他们去市区买套小商品房。 做了赔本生意,康誓庭却乐此不疲,难得的婚嫁全泡在刑怀栩这儿,和她争一争窗帘的颜色,偶尔也替她赶赶巷子里的流浪狗。 老屋改造的最后一天,刑怀栩举起把铁钳,让康誓庭把大门对面电线杆上的摄像头拆了。 康誓庭不久前知道了摄像头的存在,一直想动手,如今听到刑怀栩放话,就要去搬竹梯。 刑怀栩拦住他,“这么麻烦啊?” 康誓庭比划了下自己身高,笑道:“除非你让姚明来拆。” 刑怀栩心情挺好,闻言笑道:“你背我,我去。” 康誓庭俯身要背她,谁想刑怀栩跨到椅子上,像个小孩似的垫脚,“背着也不够啊。” 康誓庭拍拍脖子,笑道:“坐我肩上。” 刑怀栩不和他客气,扶着他的手就往他脖子上骑,康誓庭抓紧她双腿,缓慢站起身,“坐好了!” “呀!”刑怀栩骤然离地,这种感觉太新奇,让她紧张,越紧张越想笑。 康誓庭背着她跨门槛时,故意晃晃身体,吓得刑怀栩一把揪住他头发。 “轻点揪。”康誓庭笑道:“揪秃了这辈子就赖定你了。” 刑怀栩又去抓他大衣领口。 两个人来到对门路灯下,刑怀栩伸手去扯摄像头背后的线,康誓庭忍不住叮嘱,“看清楚了再剪,别把这一片电都给停了。” 刑怀栩嘟哝,“啰嗦。” “你别瞎碰。”康誓庭还在殷殷嘱咐,“被电到了咱们俩就殉情了,咱们可是新婚夫妇。” 刑怀栩低头,手指捏住他的嘴唇,轻笑道:“你婚前可没这么啰嗦。” 康誓庭忍俊不禁。 刑怀栩抬头扯了两下,扯松那个小摄像头后,干净利落的两钳子下去,摄像头从高处坠落,摔碎成几块。 康誓庭扶着她的小腿,“痛快了吗?” 刑怀栩瘪嘴,“不过是件早该除去的废物。” 深秋的寒巷里没什么阳光,刑怀栩第一次离墙头的藤蔓那么近,一时好奇,扯落一段后圈成环,随手戴在康誓庭头上。 康誓庭一仰头,就见自己脑顶郁郁葱葱,绿叶之上,蓝天之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刑怀栩饶有兴致地低下头,和他对视。 “送我绿帽子是什么意思?”康誓庭抓住刑怀栩的手,她指尖凉凉的,握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刚刚好。 刑怀栩乐了,两条小腿微晃,得意道:“妇男之见。” 康誓庭顶着绿帽走回家,把刑怀栩放回椅子上,又扶着她的手让她跳下来,才想起正事,“我妈从加拿大回来了,她说你爸在那儿挺好,国内的事没太打扰到他。” 事发第二天,夏蔷便以带刑鉴修出国疗养为由,火急火燎地和他去了加拿大安大略的湖边别墅度假。 刑怀栩看着康誓庭的绿叶头环,心想她爸爸的这顶绿帽才是举世瞩目,瞒是瞒不住的,只希望能在他情况更稳定后再告知,到时,也不知刑鉴修会被气成什么样。 “夏蔷躲起来了,刑家的大权暂时交到刑銮治手上了。”康誓庭说:“他倒是沉得住气。” 换言之,脸皮够厚。 同样是乱.伦,是性.丑闻,犯了一样错误的男女中,女人得到的宽容永远及不上男人,人们总是下意识把全部错归咎到女人头上,在这个小三狐狸精必死的年代,渣男却总能找到机会翻身。 人们拜的不仅仅是金,还有无穷无尽的男权。 “黄淑玲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刑怀栩问。 “她和刑銮治的离婚案很快就要结束了。”康誓庭说:“咱们前期舆论造势太大了,刑銮治措手不及,必输无疑,黄淑玲得到的,只要不是挥霍无度,也够她一辈子享受的。” “她应该这几天就会来找你。”刑怀栩警告道:“她赢得顺利,担心她提价。” “不会。”康誓庭笃定地笑,“她过去可以为了保障刑柘的利益不和刑銮治撕破脸,现在也会为了儿子,和我们建立良好信誉关系。” 这世上最不能小看的两种人,一是圣人,二是母亲。 等黄淑玲再次出现在刑怀栩和康誓庭面前,已经是婚礼结束后的一个月。 饭店包间里,她戴着副造型略夸张的prada墨镜,大大的镜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浑圆的下巴,和嘴角遮不住的岁月褶痕。 作为一起热动全国的离婚案受害者,黄淑玲身上虽有胜利者的骄傲,也有藏不住的落魄和颓丧,她从包里取出个人股权转让协议书,手指压着,滑到刑怀栩面前,果然没有食言,“这是刑銮治分给我的刑家股份,加上我原先有的,按照约定,我现在全部卖给你。” 刑怀栩接过协议书,看了遍上头数据,将协议书递给康誓庭,“买家是他,不是我。” 黄淑玲吃惊道:“我以为……” 刑怀栩不以为意,“三婶,你既然已经决定卖掉刑家股份,又何必在乎是谁买的?” “但是至少……”黄淑玲想说至少你刑怀栩还姓刑,卖给康誓庭,康家就名正言顺插足进了刑家生意,但她转念又释怀,“算了,关我什么事呢,我已经和你们刑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等我把名下商铺和房子转手了,我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英国买栋花园洋房养老,陪我儿子念完书,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况且,你们是夫妻,又哪来彼此。”说这话的时候,黄淑玲嘴角带着笑,讥讽的,凉薄的笑。 第25节 刑怀栩也在笑,没什么情绪的笑。 黄淑玲看了她几眼,放低姿态,叹气道:“栩栩,看在我也曾破釜沉舟和你合作过,将来小柘回来,还请你帮帮他,刑銮治到底是他父亲,刑园,也到底是他的家,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不行。” “世事无常,刑柘的路在他自己脚下。”刑怀栩说:“况且,刑家还轮不到我做主。” “现在轮不到你做主,未来就不一定了。”黄淑玲说:“世事无常嘛。” 三人一起离开饭店,趁康誓庭去取车时,黄淑玲问刑怀栩,“你是不是不喜欢康誓庭?” 身边人都坚信刑怀栩喜欢康誓庭,黄淑玲还是第一个当面质疑的人。 刑怀栩挑眉,总算对黄淑玲的话起了兴趣,“何以见得?” 黄淑玲笑道:“如果你爱他,你不会亲手毁了你和他的婚礼。” 刑怀栩当即反驳,有些不快,“那不过是场形式。” 黄淑玲嗤笑,“这倒是有些喜欢他的模样了。” 刑怀栩被噎,语塞。 这年年底的时候,刑柘先去了英国,黄淑玲解决完财务后,也跟着去了英国,而早些时候,夏蔷和刑鉴修也去了加拿大。 至于刑真栎,一直都在美国。 曾经热闹非凡的刑园,骤然显现出人去楼空的荒凉感,令人唏嘘。 此外,还有另一人也选择离开。 王尧走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他甚至连刑怀栩的婚礼都不曾出现,王家提起这位独子,都说是去国外求学深造,具体哪座城市哪所学校,王家人绝口不提,尤其避着刑怀栩。 刑怀栩知道自己伤透王尧的心,但她从没想过解释。 她已经不能回头,更不能给他希望。 那太残忍了。 ☆、第30章 冤家路窄 第三十章冤家路窄 “刑嗣枚啊?”康誓庭上班后,尤弼然便霸占了后院的藤条椅,她盘腿而坐,摇摇晃晃晒太阳,手里还剥着个新鲜大黄橙,“她还能怎么样,小公主天塌了呗。” 刑怀栩坐在她对面,两条腿惬意一伸,脚丫子躲到她怀里取暖,“找人盯着些,别让她出事。” 她停顿稍许,自言自语道:“她应该和她妈妈一起出国,或者去美国找她哥哥。” “你把老婊那点丑事全曝光了,现在她爸不是亲爸,她哥也不是纯哥,”尤弼然剥下一块橙皮,斜斜砸向刑怀栩,“我要是小刑妹妹,我也没脸面对他们。” 刑怀栩仰头望天。 这座城市开始入冬了,天蓝得发寒,云白得像雪。 刑怀栩静默片刻,忽然开口,“尤弼然。” “唔?”尤弼然咬下一口鲜橙,溢出的汁染上她殷红的指甲。 “去找一家合适的公司,安排我实习。”刑怀栩说:“不要康家,也不要你的。” “为什么不要康家?”尤弼然翻白眼,“你都替康誓庭收购刑家股权了,干嘛不去他公司替他明目张胆地赚钱?别做婊.子还立牌坊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刑怀栩蹬她,“这世上的女人在你眼里只有婊.子和非婊.子的区别吗?” 尤弼然吃橙,识趣地不和她辩。 等吃完整个橙,尤弼然又忍不住问:“你只剩最后一学期了,以后打算怎么办?要继续念书还是从商?” 刑怀栩反问,“你说呢?” 尤弼然振振有词道:“我当然希望你赶紧亲自去打理你那些破玩意儿,但是如果你想念书我也不反对。” “说了等于没说。”刑怀栩腹诽,果然是不够聪明,“那些破玩意儿都在你名下,是实实在在属于尤弼然的,不属于刑怀栩。” 尤弼然嘿地笑了,“尤弼然的不就是刑怀栩的吗?” 她抽张纸巾擦手,边擦边笑,“我啊,就连这颗心的三分之二都是你的。” 刑怀栩一脸木木。 尤弼然拿纸团扔她,半气半笑,“下次遇到别人向你告白,劳烦你至少说声谢谢!” “谢谢。”刑怀栩立即说。 尤弼然哭笑不得,心中暗暗可怜康誓庭——摊上刑怀栩,喜忧参半啊。 === 北方冷空气南下,庭院墙头清晨结起的薄霜被初阳融化的时候,刑怀栩接到段琥的电话,弟弟欲言又止,只让她尽快回家一趟。 刑怀栩匆匆赶回段家,刚进门就被段琥拉到厨房,他紧张兮兮道:“姐,你做好心理准备。” 刑怀栩还未问是什么心理准备,厨房门哐当被拉开,刑嗣枚满面怒容的出现在那儿。 “刑!怀!栩!”刑嗣枚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念她的名字。 刑怀栩惊诧地看向段琥,想不明白这大清早的,刑嗣枚为何会出现在段家。容不得她细问段琥,刑嗣枚已经气势凶悍地朝她扑来,“刑怀栩!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紧紧抓住刑怀栩大衣衣领,手刚扬起,瞧见刑怀栩额头上的伤疤,又愤恨落下,改为用力摇晃她的肩膀,“你说啊!你为什么要害我!” 段琥见刑怀栩毫不反抗,怕她吃亏,忙插到刑怀栩身前,左右各抓住刑嗣枚的手,严严实实挡住她,“喂!说好不许欺负我姐的!” 刑嗣枚矮了段琥一个脑袋,挣不开他的禁锢,气得抬脚踹他。 段琥扭动身体躲避,样子颇为滑稽,“喂!刑嗣枚!你疯啦?再闹我不客气了!” 刑嗣枚一口咬住段琥手臂,嗷呜嗷呜像只小狗。 段琥疼得尖叫,“我操!刑嗣枚!再不松开我揍你了!” 刑嗣枚闭上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段琥腾出另一只手捏她后颈,男人手劲大,刑嗣枚被捏得龇牙咧嘴,直接松了牙。段琥也不和她客气,矮身一驮,把刑嗣枚麻袋一般扛在肩头,一溜烟跑回自己卧室,把人一扔,又匆忙关上门,从外头反锁住,这才晃晃胳膊,骂咧咧,“属狗的啊!” 刑嗣枚在卧室里踹门,“刑怀栩!放我出去!” 刑怀栩追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段琥解释道:“我昨晚在同学家打通宵游戏,早上五点想回宿舍睡觉,在路上遇见她了。”他忽的压低嗓门,“她好像是从酒吧出来的,一个人,那时天还黑着,她在街上乱走,我怕她出事,就跟了一段路。” 刑怀栩的眉皱得更深,“然后呢?” “还能怎么样。”段琥耸肩,“出事了呗。有两个酒鬼缠上她了,把她吓的!幸好她知道我是谁,没把我一起当坏人。” 王尧和刑怀栩亲近,对段琥一直照顾有加,刑嗣枚从小喜欢粘着王尧,自然也认识段琥。 “她家出了那些事,她看起来很不好。”段琥说:“我不敢留她一个人,又不能带她去宿舍,就只好带她回家了。” 刑怀栩奇怪道:“她愿意跟你走?” 段琥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不肯,还骂我来着,我说带她来找你,她就来了。” 刑怀栩左右张望,“段叔和妈呢?” “妈和爸出去买早餐了,买了快一小时。”段琥更无奈了,“姐,我是不是不应该自作主张带她回来啊?” 许珊杉是怕刑嗣枚尴尬,这才顶着外头的寒气出门,段琥知道妈妈的身体情况,很是不安。 “你放她出来。”刑怀栩拍拍他的肩,吩咐道:“不管她骂我还是打我,你都别管。” 段琥乖乖去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刑嗣枚立即挤出一只手,紧接着,一条腿也挤出来,同时大叫,“段琥!你再敢关我试试!” “哎小心夹到你手指!”段琥也是无可奈何,“我怕了你,你出来吧,但不许打我姐,否则我还关你!” 刑嗣枚从门缝里偷看刑怀栩,气愤道:“你们姐弟都不是好人!” 段琥挥拳头,作势要弹她脑门,吓得刑嗣枚立即缩回门后。 刑怀栩拉开段琥,隔着门板轻声道:“我确实不是好人,你骂我是天经地义。” 门后,刑嗣枚良久没出声。 刑怀栩又道:“想必你已经见过我妈妈了,她身体不好,今天很冷,她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任何时候你想找我出气都可以,只是现在请你出来,我送你回去,好让我妈妈回家来。” 刑嗣枚探出半颗脑袋,嘟哝道:“又不是我让她出去的。” “这世上非你所愿的错误有很多,你不用一一负责,但真到要追究你责任的时候,你除了像现在这样发脾气闹委屈,你还能做些什么?”刑怀栩说话的口气总是淡淡的,语速也慢,像是耐心十足,但又隐隐不耐,“我是坏人,那就去维护你心里的好人。” 刑嗣枚垂下眼眸,神情黯淡,“我妈妈说这些都是你处心积虑一手造成的,但是,你和三婶都没有说谎,对不对?” 夏蔷走得仓促,根本没时间和漩涡中的女儿好好谈谈,刑銮治又深陷离婚风暴,也是自顾不暇。刑嗣枚憋着全世界的耻笑与指责,却连真相都一知半解,她无人可问,无人可慰,到最后,能追问的竟然只剩下刑怀栩一人。 “我真的不是爸爸的女儿吗?”她扶着门框,半露出来的脸被痛苦和阴郁填塞,眼里却亮晶晶的,全是滚动的泪花,“我真的是妈妈*的私生女吗?” 刑怀栩短暂犹豫后,点头道:“那份鉴定书是真的。” 刑嗣枚瘪嘴,泪水扑簌而下。 刑怀栩不会安慰人,段琥只好插嘴道:“哎……虽然身世是假的,但至少你是真的嘛,英雄不问出处……” 他说了两句,再无话可说,悻悻去捧了抽纸来,索性让刑嗣枚哭个痛快。 刑嗣枚只抽了两张纸堵住眼,便开门站出来,抽抽噎噎道:“我回家了,你们让阿姨回来吧……” “我送你。”刑怀栩正要带路,刑嗣枚却拉住段琥衣袖,抽泣道:“你一起。” 段琥目瞪口呆,“为什么呀?” 刑嗣枚哭道:“我不想和刑怀栩独处啊!” 段琥不可思议道:“可我要去找我妈啊。” 刑嗣枚嗷得嚎了嗓子,吓得段琥立即摆手,“行行,我们一起送你!” 刑怀栩率先下楼拦出租车,顺便给段和祥打电话,让他赶紧和许珊杉回家。许珊杉听到她的声音,抢过电话叮嘱道:“栩栩,嗣枚怎么说也是你妹妹,好好照顾她。” 刑怀栩答应后,转身就见段琥和刑嗣枚一前一后下了楼,寒风冷冽,段琥穿了件深棕色羊羔绒短外套,他已经成年了,个头却还在蹿,两条腿又长又直,就是瘦了些。 再瘦,也能一把扛起刑嗣枚。 这大概就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力量。 刑怀栩忽然想起自己骑在康誓庭脖子上时,身下的人也稳如泰山。 第26节 三个人搭乘一辆出租车往刑园去,自从刑怀栩在刑园被打后,段琥对这园子戒心极重,只让车子停在大门口,便催刑嗣枚自己回去。 刑嗣枚刚下车,外边一辆银白色缓缓驶进刑园路,停在出租车前方。 刑嗣枚当即变了脸色,迅速躲回出租车,把自己藏到段琥身后。 段琥讷然,不自觉压低声音,“谁呀?” 刑嗣枚不敢出声,刑怀栩却是淡然,“那是我三叔,刑銮治。” ☆、第31章 面刺寡人 第三十一章面刺寡人 刑銮治远远就看到刑嗣枚,他让司机将车停在路旁,自己下车飞快走向出租车,俯身却在车里瞧见最不想见到的刑怀栩。 “三叔。”刑怀栩从车里站出来,她不管见着谁都先带三分礼,长辈站着,她就不会坐着。 刑銮治冷冷瞥她一眼,又去车里找刑嗣枚,“嗣枚,你去哪儿了?昨晚怎么不回家?三叔到处找你!” 刑嗣枚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三叔”,揪住段琥后衣领,拼命往他背后躲。 段琥尴尬万分,两只手无意识举起,投降一样。 僵持在大门外也不是事,刑嗣枚最后从另一边下车,脑袋几乎埋进胸口,绕过刑銮治就往园里跑。 刑怀栩见任务结束,就要坐回车里,刑銮治却唤住她,“栩栩,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逼走夏蔷,让我离婚,搅得刑家鸡犬不宁,还是让康家拿到咱们刑家的股权?你就算嫁了人,也终究是刑家的女儿,胳膊往外拐,你对得起你爸爸吗?如果让你爸爸知道,他会有多寒心?” 刑怀栩像听到笑话般,“你和夏姨背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会多心寒?” “我……”刑銮治扫了车内段琥和司机一眼,脸都胀红了,他一把拽住刑怀栩手腕,将她拖出车,想拖到旁人听不见话的地方。 段琥却急了,冲下车将刑怀栩挡到身后,顺势推了下刑銮治,“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 刑园门房里的保安见刑銮治吃亏,三四人全跑出来,眨眼围住段琥,各个面有不善。 刑怀栩拉住段琥,冷眼环视诸人,“怎么?还嫌这园子丢的脸不够大?” 刑銮治让保安后退,自己逼近刑怀栩,磨着后槽牙,凶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刑怀栩并不相让,挑眉冷笑,“三叔,出了这么大丑闻,夏姨落跑,三婶离开,只有你还厚颜无耻地留在这儿,男人的脸皮,到底比女人厚些。佩服。” 刑銮治被讥讽,额角青筋爆起,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动粗,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又一辆车驶进刑园路,直接停在大门口。 康誓庭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刑怀栩身边,冲刑銮治笑道:“三叔。” 他笑得云淡风轻好像两家就是新结的姻亲半点冲突也无,刑銮治看见他就想起被瓜分走的股权,心肝脾肺肾都在烈烈地痛。 段琥见到康誓庭,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五官都明显轻松。 刑銮治不愿和这俩人多相处一秒,气鼓鼓拂袖而去。 刑怀栩和段琥坐上康誓庭的车,等车驶出刑园路,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段琥抢答道:“我来的路上偷偷给姐夫发短信了,让他来刑园接你。” 刑怀栩坐在后排,翘着腿优哉游哉,“刑銮治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惹事,遇事他得忍,我却不用忍。” 康誓庭笑道:“所以你就去‘面刺寡人’了?” 刑怀栩抿着嘴笑,不说话。 康誓庭想起另一事,问段琥道:“段琥,你家的小超市,我记得主要经营零食饮料对吗?” 段琥正在玩手机,闻言抬头,“我家那个食铺?对啊,我爸喜欢弄吃的嘛。” 康誓庭笑道:“有没有兴趣扩张食铺,做成连锁超市?” 段琥对生意一窍不通,迷茫地眨眨眼,“这事要问我爸和我姐。” 康誓庭忽然起了玩笑心,怂恿他道:“那你帮我问问你姐。” 段琥奇怪地看看康誓庭,又暗中指指刑怀栩,不明所以,眼神偷问,吵架了吗? 刑怀栩觉得好笑,伸手戳了下康誓庭的后颈,“逗谁玩呢?” 康誓庭低低笑出声。 段琥瘫在位子上,猛拍胸口大喘气,“你们俩要闹回家闹去,小舅子是无辜的好吗?” 康誓庭又笑,“劳烦小舅子回家问问段叔,超市扩张是有市场的,我愿意投资,具体执行方案我手下有专门小组负责,他不懂也没关系。” 段琥一知半解点点头。 送段琥回了宿舍,康誓庭便和刑怀栩一起返回学院路老屋,进了大门,刑怀栩边脱外套边问,“为什么忽然想扩张段叔的食铺?” “不是忽然,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康誓庭扯松领带,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神情放松道:“康家给了刑家一份彩礼,我也想给你妈妈一份,但你妈妈和段叔都不会收,干脆就帮他们打点生意。小生意养家糊口不难,但是考虑到段琥的未来,还是要好好发展。” 他伸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昨晚三点才睡,困死了,能不能借你的床躺会儿?” 刑怀栩没什么洁癖,抬抬下巴,示意康誓庭自便。 康誓庭便滚去床上,抱着刑怀栩的枕头打算补觉。 被单被他划拉开,刑怀栩走过去随便扯了扯,瞧见上头的落发,一根根捡在手里。她很安静,并不想吵康誓庭,康誓庭却睁开眼,笑着看她,“在干什么?” “都是我掉的头发。”刑怀栩轻声道:“我以后会不会秃?” 康誓庭噗嗤笑了,难以想象刑怀栩谢顶的模样。 刑怀栩斜睨他,“不是困吗?睡。” 康誓庭确实困,却还忍不住笑,“你在我身边,叫我怎么睡?” 刑怀栩捏着几根落发,就要起身,“那我去书房。” “别。”康誓庭及时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帮我挡光。” “我去拉窗帘。” “不要,”康誓庭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笑,“太黑我睡不好。” “……”刑怀栩嘀咕,“矫情。” 康誓庭牵着刑怀栩的手,在她身形投下的阴影里,渐渐入睡,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当他一觉醒来,刑怀栩仍坐在他身边。 她的一只手里还抓着那几根落发,另一只手也乖乖靠在他的掌心里,没有移开。 她看上去相当无聊,目光对着窗外,神情平淡,阳光勾勒她的侧影,光与影里,她成了最简单明朗的存在。 康誓庭偷偷闭上眼,嘴角却藏不住地上扬。 “醒了就别装睡。”刑怀栩发现他了,一直安分的手就要抽离他的手掌。 康誓庭下意识握紧她,“别走。” 刑怀栩看他,“干嘛?” 康誓庭指指自己脸颊,“早安。” 刑怀栩想了想,俯身凑近他的脸,蜻蜓点水一吻,“午安。”以及,“我饿了。” ☆、第32章 我们谈谈 第三十一章我们谈谈 刑怀栩的实习公司是家中外合资企业,专业所限,她成了市场部经理的实习秘书,为期三个月。 经理是个日本男人,刚调来不久,中文很生硬,刑怀栩顺便兼职翻译,开始体验底层白领的日常工作生活。 尤弼然对她暴殄才能的此种行径相当不耻,逮住机会便要学孔夫子念一遍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云云。 刑怀栩懒得理她。 一个月后,刑怀栩在替经理口译材料时发现公司合同里的数据错误,经理带着正确合同心急火燎赶去现场修正,阻止了公司在谈判中的巨大损失。 公司赏罚分明,由总经理在早会上亲自表彰刑怀栩。 那是刑怀栩第一次见到虞泓川,一位三十二岁能力卓越的职业经理人,外表看上去挺随和,眼神却很犀利。 他一眼认出刑怀栩,却没在早会上坦露,而是在午休时找到刑怀栩,开门见山问她,“康太太怎么会屈居到我们这儿做个普通实习生?” 刑怀栩对自己的身份并不遮掩,大方道:“我在婚礼上见过你,也算缘分。” 她没有回答问题,虞泓川也不追问,“康太太的婚礼倒是叫人印象深刻。” 刑怀栩并没有追忆婚礼的打算,“虞先生,三年前,你由猎头公司推荐到这家公司任职,三年时间,你领导的市场部不仅业绩稳定发展,团队同事也齐心协力,此外,由你主导的几起人事调动也相当准确高效。” 她总结道:“你是一位相当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虞泓川听出画外音,却不接腔,只笑道:“康太太抬举在下了,只不过这些都可以通过调查数据得知,何必麻烦康太太亲自过来‘实习’?” 刑怀栩说:“数据可以通过调查得知,但有样东西还是要亲自看看才能放心。” “哦?”虞泓川问:“什么东西?” 刑怀栩认真道:“个人品信,以及人心向背,” 虞泓川微怔,静默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康太太是为康家而来,还是为刑家?” “都不是。”刑怀栩终于笑了,“为我一个朋友。” === 刑怀栩声称要加班,晚上八点下起小雨,康誓庭来公司接她,一眼瞧见她和虞泓川并肩走出大楼——虞泓川不仅替她推开玻璃门,还主动脱下外套,想替刑怀栩披上。 刑怀栩侧身避开,并不喜欢别人的接近,哪怕对方是好意。 虞泓川又撑开雨伞,想为刑怀栩遮挡飘来的雨丝。 康誓庭心底腾升起无名火,他下车,远远便唤了声,“栩栩!” 刑怀栩抬头望见康誓庭朝自己快步走来,手里的伞撑得像把剑,直插雨幕,她的脚步下意识往他那儿迈近,“你晚上不是加班吗?” 康誓庭来到她身旁,“下雨了,先来接你回家。” 虞泓川见到康誓庭,笑着伸手,“康先生,又见面了。” 康誓庭面无表情地和他握手,语气生疏,“虞先生。” 第27节 连刑怀栩都察觉出康誓庭态度不好,有些疑惑地仰头看他。 冷风挟着夜雨扑进伞底,刑怀栩打了个冷颤,康誓庭见她冷,忙道:“咱们回家吧,别感冒了。”说罢,搂紧刑怀栩转身要回车上。 刑怀栩却在这时回头对虞泓川说:“虞经理,明天见。” 虞泓川笑吟吟地摆手,“明天见。” 康誓庭沉着脸坐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嘴角瘪得厉害,满脸郁郁。 刑怀栩侧头看他,“你在生什么气?” 康誓庭见她还没绑好安全带,俯身替她系上,这才轻声抱怨,“那家伙对你有兴趣。” 刑怀栩心想马上就要收入麾下的人自然对她好奇,嘴上却说:“他参加过咱们的婚礼,婚礼后,没有谁是对我毫无兴趣的。” 康誓庭不满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刑怀栩沉默。 窗外细雨飘零,车内虽温暖,气氛却凝滞僵涩。 自从刑怀栩去实习,他们俩之间便像糊了层膜,让本来就有所遮掩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刑怀栩始终记着那日和许珊杉的谈话。 她知道自己在改变,并且改变的原因与康誓庭脱不开关系。 她最不愿承认的事变成了现实——康誓庭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人生,如今难道还要改变她这个人吗? 车子忽然停在路边,雨刷器左右摇摆,雨越来越大。 “栩栩,”康誓庭的声音透着疲倦,“我们谈谈。” ☆、第33章 双人大床 第三十二章双人大床 刑怀栩头一回在康家过年,康家人对她分外照顾,生怕她有半点不适。 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刑怀栩回卧室给远在加拿大的刑鉴修打视频电话,刑鉴修气色不错,原先的光头也已经长回头发,除去后脑勺的两道弧形伤疤,他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刑怀栩在视频里见到匆匆闪现的夏蔷身影,她没有多问,只叮嘱刑鉴修仔细身体,便挂断电话。 之后,她又给许珊杉打电话。 段家也刚刚吃完年夜饭,段琥跑去楼下篝火,段和祥在厨房洗碗,许珊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精神,“栩栩,妈妈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刑怀栩笑道:“谢谢妈妈。” 回到楼下,康老爷子正在看春晚,剩下康家三口也围在他身旁,陪他热闹。 刑怀栩坐到康誓庭身边,正想去抓把坚果,转念觉得麻烦,又靠回位置上,翻看手机里的新年祝福信息。 暗中观察她的康老爷子立即推康誓庭,“栩栩想吃零食,你剥给她吃。” 矮桌上的坚果零食全是完整剥好的,康誓庭扫了一圈,最后抓了捧瓜子在手心,好笑地看向刑怀栩,“要帮你嗑吗?” 康老爷子轻打孙子的肩膀,笑骂,“栩栩刚来咱们家,新媳妇脸皮薄,你不会照顾她就算了,还欺负她!” 说着,老爷子将一盘盘零食全放到刑怀栩面前,笑容和蔼,“想吃什么自己拿,这是你家。如果阿庭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和爷爷说,爷爷替你出气!” 老爷子从不掩饰自己对刑怀栩的宠爱,这反而让她尴尬,她只得接过零食,边往嘴里塞边偷看康誓庭。 康誓庭瞥她一眼,挑眉,嘴角微微笑。 春晚播放过程中,康老爷子时不时暗中打量刑怀栩和康誓庭,面上高高兴兴,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晚上十一点,刑怀栩先回卧室,半小时后,康誓庭一脸生无可恋地回来,进门便坐在外间沙发上,良久没说话。 洗完澡的刑怀栩穿着睡衣走到他面前,俯身问:“怎么了?” 康誓庭抬头,哭笑不得,“我爷爷刚刚找我谈话,我被质疑了。” 刑怀栩莫名其妙,“质疑什么了?” 康誓庭扑通仰倒,两条长腿笔直地蹬着,脚上拖鞋掉了一只,露出光光的脚底板,“他认为造成新婚夫妇不和谐的原因只有一样。” 刑怀栩已有不祥预感,“……” 康誓庭捂住脸,感觉自己死不瞑目,“他十分委婉地暗示我,不要讳疾忌医,有病就去看医生……” “……”刑怀栩默默坐到他身旁,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康誓庭转过身,视线望向内间的双人床,垂死挣扎道:“不会啊,难道我爸妈没把下午看到的告诉他?还是说我爷爷不信?咱们俩有那么明显吗?” 刑怀栩双手放在膝盖上,也是一脸迷茫。 自从进了康家,她就全神戒备着,和康誓庭也多有亲昵——到底是哪里没做好呢? 康誓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所谓灵肉合一,果真具备可见性。 俩人都陷入沉思,短暂安静后,康誓庭问:“……晚上我还睡沙发吗?” 刑怀栩沉吟良久,“……我睡沙发吧。” 康誓庭扑棱棱转过身,将脸朝向沙发,空留寂寞萧条的背影给刑怀栩,悲怆道:“去睡觉吧,晚安。” 刑怀栩的良心惨遭重创,她的食指在康誓庭肩上晃了晃,最后下定决心戳戳他,“哎……” 康誓庭侧过脑袋,刑怀栩的食指戳到他脸颊上,好似那儿长出个小酒窝。 这样一件小事,却让刑怀栩忽的开心起来,她轻呼一口气,因为莫名揪心提着的肩终于放松下来,“还是一起去床上睡吧,这是你家,他们会看出来的。” 康誓庭不等她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沙发上蹦起,飞快冲进内间,扑到床上,再卷了被子滚到左半边,一气呵成,心满意足,“我睡这边。” 刑怀栩爬上右边床,扯扯被子,“那我盖什么?” 康誓庭死拽着被子,闷头直笑。 刑怀栩跪在床上,用力拉扯被子,“你爷爷刚刚还让你照顾我!” 康誓庭笑道:“他是让我照顾我老婆。” “我不就是你老婆……”刑怀栩话未说完,康誓庭又蓦地扬起被子,把刑怀栩兜头一裹,笼进被子里,贴身抱好。 两个人侧身一起躺在被窝里,刑怀栩诧异过后,投降似的嘟哝,“……你怎么一回家,就变成只猴子?” 康誓庭的下巴靠在刑怀栩脑袋上,正暖洋洋贴着,小腿被刑怀栩冷冰冰的脚丫贴到,冻得他立即后缩。 刑怀栩找到他的弱点,故意拿脚冰他。康誓庭躲了几下,最后直接夹住她的两脚丫,警告道:“替你捂着,别乱动了啊。” 刑怀栩轻笑出声,果真不乱动了。 两个人从未如此亲近,过去在学院路老屋,刑怀栩一手遮天惯了,康誓庭处处让着她,如今到了康家,康誓庭脱下平日的成熟西装,在熟悉的家园里肆意显露出年轻人的天性,在刑怀栩眼里,又是新鲜面孔,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可爱。 “家里有暖气,你的脚怎么还这么凉?” “不知道,天生的。” “那多让周姨给你弄些补气的汤,她懂养生。” “好。” 两个人在温暖的被窝里依偎了不知多久,窗外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焰火声,轰轰轰,把沉沉夜幕炸成五颜六色的彩盘,一时明亮,一时混沌。 刑怀栩探出脑袋,去看窗外的天,“新年了。” 康誓庭把被子往上拉,盖住她的肩,笑道:“新年快乐,栩栩。” === 大年初一去段家拜年时,许珊杉惊讶的发现刑怀栩和康誓庭这对前不久还貌合神离的小夫妻竟然又变得正常了,两个人站在一处,好像是回到原点,又好像绕了个圈走到另一处风景,令人欣慰,又捉摸不透。 段琥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母亲纯粹瞎操心,“就姐姐姐夫他们俩,这辈子只有祸害彼此的份,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找不到比对方更贼精的了,怕啥?” 这话说得不错,却说得不好听,当即被段和祥猛抽屁股,罚他洗碗。 刑怀栩更多注意的则是康誓庭在段家的姿态,他来拜年,穿的是最周正的黑色西装,量体剪裁,颀长挺拔,待人接物也恢复回成熟稳重的常态,在康家的那种肆意放松轻快,一出门便齐刷刷消失不见。 人都有多副面孔,他在何时何地表现出什么模样,往往取决于他此刻面对的是何人。 那么,在康誓庭心里,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过去从不曾疑惑的问题,刑怀栩开始好奇,并在意。 在康家过完年后,康誓庭以上班名义把刑怀栩带回学院路老屋,没过几天,刑怀栩开学,这是她大学最后一学期,也是最清闲的一学期。 康誓庭和她商量过段家食铺的发展规划,待到三月春雨如酥,康誓庭的资金正式注入段家食铺,着手扩张事项。 段家食铺本来只是个零贩各类小食品的小杂货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康誓庭的介入下,这家小杂货店不仅扩大门面,还入驻市区几处大型商场,以连锁食铺的面貌重新开始。 段家食铺也由原先零贩小食物改为经营各类高档进口食品,因为消费群体主攻年轻女性,店内食品也以各式精致零食为主。 刚开业那阵子,段和祥紧张到夜不能寐,每天吃过晚饭都忍不住要去店里观察客流量,见生意着实不错,才渐渐把悬着的心放下。 食铺第一个月的利润虽然抵不上前期资本投入,但势头极好,段和祥为了感谢康誓庭,在商场附近的私房菜馆里订了包间,请他和刑怀栩吃饭。 这家人平时都只在自家吃家常菜,段和祥虽是做东之人,却也最拘谨,几杯酒下肚,总算放开性情,兴致勃勃想带许珊杉去看电影。 许珊杉因为生病的缘故,这些年已不常出门,被段和祥邀请,又被段琥怂恿,便决定去凑热闹。 一家五口转去商场影院,康誓庭去排队买票时,段琥忽然扯扯刑怀栩衣袖,示意她往售票厅另一边看,“那是不是刑嗣枚?” 在熙攘的人群里,刑怀栩果然看见刑嗣枚——她正站在展示柜前看橱窗里的电影周边手办,神情木然,形单影只。 “她怎么又是一个人?”段琥问刑怀栩,“她难道很孤僻?看不出来啊。” 刑怀栩低头,“她不是孤僻,只是恰好跟她亲近的人,都离开了。” 段琥耸肩,“人各有命,我不会同情她的。” 康誓庭买完票回来,无奈道:“咱们来得晚,没有连号的,俩俩一排,有个人要单独坐。” 毫无疑问,单身的段琥坐到了那个独号上。 ☆、第34章 立场何在 第三十四章立场何在 康誓庭和刑怀栩一起坐在后排,电影还未开场,隔壁小情侣已经迫不及待依偎在一起,如胶似漆。 第28节 刑怀栩靠在位置上喝可乐,视线集中在前排段和祥和许珊杉靠在一起絮絮耳语的后脑勺上。 康誓庭注意到她的沉默,轻声问:“在想什么?” 刑怀栩松开吸管,沉声道:“我妈妈一直不敢穿无袖或短袖的衣服,因为太瘦,她嫌自己难看。” 康誓庭默然,想起自己在段家无意间瞧见许珊杉的手臂——那是枯柴一样的身躯,毫无生机。 刑怀栩放下可乐杯,手指无意识揉搓,几乎就要递进嘴里,让牙齿细细咬咬。 康誓庭看着她,并不阻拦。 刑怀栩的手指最终只是碰碰嘴唇,便交握着搁在大腿上,左手轻轻旋转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她没什么表情,嘴角也很自然地抿着,可康誓庭清楚,她心底难受。 难受到痛苦,痛苦到自责,自责到愤怒,愤怒到难以解脱,最终只能自我压抑。 影厅里的灯熄灭,屏幕上亮起电影公司logo,旁边的小情侣发出笑声,前排有人站起身,给迟到的观众让路。 黑暗中,康誓庭朝刑怀栩伸出手。 刑怀栩一开始以为他要爆米花,谁知爆米花桶递过去,却被他放到另一边,那手仍旧坚持地伸着。 刑怀栩疑惑过后,试探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到他掌上。 康誓庭立即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比刑怀栩大许多,掌心也温暖许多,刑怀栩被他握着,原本有些凉的手很快温热起来,渐渐,那血气顺着血脉流进心脏,鼓鼓跳动,再漫延向四肢百骸。 这世上有种暖,大概叫做康誓庭。 直到电影散场,康誓庭才放开刑怀栩的手,和她一起去楼梯那儿等段和祥夫妇。 段和祥喝了酒,电影中途便睡着,许珊杉担心他着凉,整晚都忙着给他盖衣服,也没把电影看到眼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心满意足,相携回家的时候笑得宛如曾经热恋。 段琥要回学校宿舍,搭的是康誓庭和刑怀栩的车,往停车场去的时候,他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 “看什么?”刑怀栩问他。 段琥摸摸脖子,“不知道刑嗣枚回家了没,商场停业后,这里就没什么人了,她不会又一个人到处乱走吧。” “担心的话,可以给她打电话。”刑怀栩说。 段琥摇头,“我才不打。你为什么不打?你是她姐姐。” 刑怀栩自嘲笑道:“她爸不是我爸,她妈不是我妈,我已经不是她姐姐了。” 段琥叹气,“也是。” 康誓庭去开车,让这姐弟俩站在避风处等待。 段琥显然心事重重,刑怀栩问他,“还在想嗣枚?” 段琥瘪嘴,“如果人能够一分为二就好了。” “为什么要一分为二?”刑怀栩问。 “有种情绪叫做迁怒,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夏蔷对妈妈做过的事,所以也不能原谅刑嗣枚。”段琥说:“可等我冷静下来,又觉得在这件事上,刑嗣枚究竟犯了什么错呢?如果人的情感全被迁怒主导,那这世上很难找到完全无罪的人,可人正因为是情绪化的生物,才必须要有立场,站到你最重要的人身边的立场。” 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十八岁少年意气飞扬,眉宇间却已经有了对世事的迷茫与思索,“我的立场从始至终就是爸爸妈妈和姐姐你,其他人,我顾不上,也不想顾。” 他微微笑,“姐姐你也是一样的,对吧?因为坚定立场,所以只能抛弃感情里怜悯的那一面,变成一个坚强的人。” “不要这样想。”刑怀栩挽住段琥的臂弯,替他拢好外套,“真正的强者,不是看自己能伤害到多少人,而是看自己能保护多少人。” === 一场春雨接连下了大半月,尤弼然夜里踩着高跟鞋跨越老屋的门槛时,手里的雨伞扑簌簌甩出一圈雨漪,她进门便喊,“栩栩,咱们去泡温泉吧,去去湿气。” 刑怀栩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捧着杯热茶,“不去。” 尤弼然将伞搁在门边,见到鞋架上康誓庭的拖鞋,一脚踹飞,“康誓庭这么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把你办了?” 刑怀栩翻白眼,“关你什么事?” 尤弼然嘿嘿笑,“我可等着呢,等你打自己脸的那一天。” 刑怀栩转移问题,“虞泓川怎么样?” 提到这位新上任的执行总裁,尤弼然一个头两个大,“你确定是在替我找帮手,而不是给我添堵吗?这位大哥上任半个月,我脸上都冒出六颗痘痘了!”她边说边撩头发,怒气冲冲,“什么执行总裁,分明是总裁杀手!” 刑怀栩心想果真找对人了,凡夫俗子可收拾不了尤弼然。 两个人正要一起往卧室去,尤弼然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一听,双眉立即挑得高高,满脸难以置信,“不是说他在公司吗?怎么这时候过来?” 刑怀栩正要问,大门外已经传来敲门声,康誓庭的声音在夜色里沉沉响起,“栩栩,是我。” “靠!快快快!爬墙!”尤弼然拉住刑怀栩,拔腿往后院跑,谁想后院雨季路滑,她慌不择路,自己趔趄歪倒,扯着的刑怀栩没她好运,直接扑通摔得四脚朝天,屁股几乎裂成两半。 尤弼然手忙脚乱去扶刑怀栩,刑怀栩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推尤弼然,“你先躲起来,他要进来了。” “我躲哪儿啊?”眼见那墙是不好爬了,尤弼然急得瞎转。 “卧室,”刑怀栩捂着尾椎,“卧室床底下!” “什么鬼?”尤弼然边骂边往卧室跑,刚钻进床底,就听到客厅康誓庭已经开门进来了。 “栩栩?”康誓庭喊。 “我在这!”刑怀栩在后院里回应,“……救命……” 康誓庭打开后院的灯,见刑怀栩仰面卧倒在薄薄雨幕里,想爬却爬不起来,他一口气梗在喉咙,差点吓死。 这都摔第几回了? 康誓庭冲过去将刑怀栩扶起,“伤到哪儿了?怎么会摔的?” “脚滑……”刑怀栩搂着康誓庭的肩想站起,康誓庭见状,将她打横抱进卧室。 刑怀栩的睡衣全湿了,康誓庭从衣柜里翻出新的,问她能不能自己换上。 等康誓庭去厅堂,刑怀栩扶着屁股开始换睡衣,新睡裤刚穿上,裤脚就被床底下伸出的手拽了拽。 尤弼然满头满脸的灰,气急败坏问她,“怎么办?” 刑怀栩趴在地上,与她对视,“他不会留下来过夜的。” “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尤弼然气得捶地板,“凭什么我前脚来,他后脚也到?” 这话提醒了刑怀栩,她忽然想起去年春节和李闻屿订婚告吹后她独自回到学院路,并未通知任何人,康誓庭也很快赶来,像是等在她家门外般。 见刑怀栩深思,尤弼然拍拍她脚踝,抱怨道:“你知道你床底下有多脏吗?” 话刚说完,康誓庭又在外头敲门,“栩栩,你换好衣服了吗?我进来了。” 尤弼然再次骂娘,倍感荒唐地缩回床底。 刑怀栩坐在床沿揉屁股。 康誓庭送来热茶,“有没有摔到骨头?下回再着急,都别乱跑,你总这么摔来摔去,总有一天要摔坏。” 刑怀栩捧着热茶轻轻啜两口,“这么晚,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得到消息。”康誓庭坐在刑怀栩身旁,脚脖子后就是尤弼然嫉恶如仇的脸,他还蹭了蹭,蹭得她一鼻子灰,“润盈百货的进口食品区这两个月营业额不断下降,他们的市场部认为是段家食铺分流了他们的客源,毕竟两边选址接近,竞争较直接。” 康誓庭说:“润盈要对段家食铺下手了。” 市区里较大的购物区本来就那几处,都是商家必争之地,比起润盈百货广而杂,段家食铺重在快捷有效的购物体验和物美价廉的商品销售,确实夺走不少客源,可论整体实力,小小的食铺哪里会是百货的对手,也从未听说哪家百货以石击卵,要去收拾小店的。 刑怀栩却道:“不稀奇,润盈是刑家的产业,六年前就全交给刑銮治全权负责了。” 刑銮治要收拾刑怀栩,自然瞄准了刚刚起步的段家食铺。 “公私不分。”刑怀栩说:“三叔意气用事,迟早栽跟头。” 康誓庭让她多喝几口热水,才问:“你打算怎么做?” “食铺是段叔的心血,也有你的资金,我保证过要让你赚钱,自然不能任他们打压。”刑怀栩推开水杯,想起床底下的尤弼然,忍不住又问,“你就为了这消息深夜来找我?你完全可以打电话。” 康誓庭笑道:“怎么,你今晚不方便见我?” 刑怀栩理所当然道:“这个时间,我都要睡了。” 康誓庭挑眉,“你大半夜跑后院睡觉吗?还不开灯,顺便急急忙忙摔一跤?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藏什么。” “……”刑怀栩张口结舌,片刻后勉强道:“我突发奇想要去看看雨。” 康誓庭笑眯眯的,“没想到你还挺有生活情趣的嘛。” 刑怀栩努努嘴,舌头在牙齿上舔了一圈,就是不说话。 康誓庭揶揄她,“要优雅。” “哼。”刑怀栩嗤之以鼻。 床底下尤弼然趴累了,用力捏了下刑怀栩脚踝,刑怀栩这才想起得赶他走,便二话不说推他往外走。 外头还在下雨,康誓庭撑起伞,摸摸刑怀栩微湿的发,叮嘱道:“把头发吹干再睡,我走了。” 说完,他直接踏入雨幕,黑色的伞和黑色的西装,瞬间融入夜色,神神鬼鬼的,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刑怀栩一直站到他消失不见,才重新关好门。 ☆、第35章 十年之后 第三十五章十年之后 康誓庭说刑銮治因为私人恩怨正着手打压段家食铺,很快,一篇暗示段家食铺食物造假,抽检不合格的新闻铺天盖地传销于网络。 尤其在以年轻人为主体的社交网络里传播最广。 网络群体贡献了相当大的传播力,却没有人真正去核实新闻真假,尽管段家食铺第一时间做出声明,也提出法律诉讼,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 比起澄清,噱头十足的造假往往更具备网络市场。 热热闹闹了几个月的段家食铺终于也尝到门可罗雀的荒凉感。 段琥问刑怀栩有什么解决办法,刑怀栩只说让假消息再炒两天。 天气渐热,后院经历了一个寒冬的花草也迎来崭新的艳阳天,刑怀栩在许珊杉的吩咐下,乖乖把棉被拿出来晒太阳。 晒着晒着,她自己也歪在藤椅上昏昏欲睡,迷糊中听见大门开锁,又听见康誓庭熟悉的脚步声。 “……栩栩,”康誓庭的声音透着笑意,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宠爱,“晒被子的时候,可以不躺在棉被上吗?” 第29节 刑怀栩翻转姿势,继续懒洋洋歪靠着,眼皮却悄悄撩起,偷偷看着康誓庭。 康誓庭走到她身边,摸摸她被晒的暖洋洋的头发,笑道:“好像很舒服。” 刑怀栩立即挪开位置,替他留出空间,康誓庭顺势坐下,伸伸胳膊蹬蹬腿,轻吁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不太烈,却很温暖,康誓庭晒了会儿,竟然也开始眯眼犯困——他虽称不上工作狂,却也马不停蹄地奋斗在岗位上,往日的兢兢业业,只有到了刑怀栩这儿,才会被她拖着放慢脚步,浮生偷闲。 “晚上想吃什么?”康誓庭嘟哝着问,“助理给我推荐了家新菜馆,粤菜,想吃吗?” 刑怀栩的脸在藤椅上压出红红的痕迹,额头的浅疤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显眼,“随便。” 康誓庭伸手摸她的疤,“我妈上次问你想不想去医院祛疤。” 刑怀栩半睁开眼,“你介意吗?我的疤。” 康誓庭笑了,“我不介意。你介意吗?” 刑怀栩笑着闭上眼,“我也不介意。” 庭院里飞来一只鹅黄蝴蝶,翩跹着落到湛蓝色的被子上,康誓庭盯着它薄薄的翅膀看了会儿,忽然笑道:“咱们结婚半年多了。” 刑怀栩的声音轻软软的,带着半梦半醒的酣然,“……符合你对婚姻的原始期待吗?” 康誓庭笑道:“和我预期的有些不同。” 刑怀栩小小“嗯”了一声,垂下的睫毛像极那只蝴蝶,乖巧安分。 “我原本以为,聪明是高效率的前提,会让所有事事半功倍。”康誓庭说:“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恰恰因为聪明,反倒好事多磨。” 刑怀栩没有回应,她歪在藤椅和被子上,因为热,额头和脖子上有细密的汗。 康誓庭悄悄打开怀抱,让她靠近自己怀里。 “栩栩。”他轻轻唤她。 没有回应。 “傻瓜。”康誓庭俯身,在她额头疤痕的位置轻轻一吻,呢喃,“我现在真希望你能笨点。” === 刑怀栩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仅太阳晒得她发花,身上也汗津津,粘着皮肤,让人不舒服,因此她醒得很快,醒来时发现康誓庭也睡着了,她摸摸他额头,发现他也一头汗,忙把他推醒,“别睡了,再睡要中暑了。” 康誓庭清醒过来,半边胳膊被刑怀栩压得发麻,并且口干舌燥。 他去厨房倒水喝,回头见刑怀栩拎着衣服往浴室走,又见她往日白皙的脸红了一层,忍俊不禁,“黑了。” 刑怀栩摸摸脸,不以为意。 “食铺那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康誓庭问她。 刑怀栩说:“食铺不是巨人,却可以踩着巨人的肩登高。润盈黑了食铺没错,但这阵仗,比起咱们前期宣传,好像更有效。” “黑红。”康誓庭笑。 刑怀栩也笑,“不管是怎么红的,咱们底子是白的。” 康誓庭笑道:“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这次抽检肉及肉制品、水果及其制品的批次里,我已经把食铺的样品都送过去了,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宣传会铺天盖地。” “官方鉴定不够。”刑怀栩说。 康誓庭笑道:“我也邀请了‘安全妈妈’的检测员。” 安全妈妈是民间食品安全监测里最有公信力的组织,成员全是母亲,旨在维护儿童食物的安全性,除去婴幼儿产品,零食类向来也是她们的监测重点,最适合为食铺的食铺正名。 刑怀栩斜睨他,“你都有所准备了,还问我干什么?” “那是你家的食铺。”康誓庭一本正经。 刑怀栩歪过脑袋,“可你是最大股东。” 康誓庭抿着嘴嘿嘿笑。 刑怀栩说:“光有检测结果和法律武器不够,还要有舆论。做个活动,让所有进店客户免费试吃,临走再送赠品,并请她们当场填写调查表。” 康誓庭挑眉。 刑怀栩说:“无害的便宜,大部分人都会占,吃人嘴软,又都习惯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人们不会给太低的评价,到时候把这些调查公开,不也是民意?” 康誓庭噗嗤笑了,“你这是诱导民意。” 刑怀栩堂而皇之道:“我这是矫正。” 从最早刑怀栩利用媒体绑架夏蔷制造和她母慈女孝的假象,到后来刑怀栩在舆论上煽风点火攻击夏蔷和刑銮治,康誓庭便发现了,刑怀栩实在太擅长“绑架”舆论。 她这样的人,看着软弱温吞,实则冷冽犀利。 想让她变笨,除非趁她睡着,要不就是让她发疯。 康誓庭想起刑怀栩上回发疯,就是在得知许珊杉的肾没了的时候,那么不管不顾,那么冲动犯傻,毫无理智可言。 这样看来,她还是永远聪明的好。 康誓庭想到这,自嘲地笑了。 刑怀栩瞧见,问他,“笑什么?” 康誓庭笑道:“你不是说已经摸准我的笑点了吗?” “那是以前。”刑怀栩摸摸鼻子,“最近又摸不着了。” 康誓庭忍俊不禁,挥手让她去洗澡,省得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要说出多让人伤神的话。 === 两天后,段家食铺通过官方和民间两种渠道自证清白的新闻上了各大门户网站首页,对当初谣言的源头也堂堂正正依靠法律维权。 随后,段家食铺大规模开展“我诚你信”促销,因为试吃和礼赠,几家商场门店每日客似云来,客人从收银台一直排到店外,比初开业时更为壮观。 有记者前去采访,采访过程中,试吃过后的客人果然都主动为食铺证言。 段和祥一开始担心这样大规模的礼赠会亏本,刑怀栩却信誓旦旦,让他不要担心。 “这些钱,也不过是请个二线明星代言的费用。”刑怀栩耐心解释给他听,“可现在,润盈弄巧成拙,反倒把咱们捧红了,不管坏新闻还是好新闻都有时效,终究会过去,知名度才是一个新兴商业品牌最重要的。况且,咱们确实没造假,腰杆可以硬。” 刑怀栩虽有信心,但在段和祥的担忧下,还是主动请缨去门店查看,康誓庭听说她要去,吃过午饭便送她去商场。 两个人在商场一楼逛了圈,见门店生意不错,都有些百无聊赖,互相揶揄对方浪费时间。 “来都来了,去看电影吧。”康誓庭笑道:“难得我请了假。” 刑怀栩对这些事从来不置可否,康誓庭要去,她便自觉跟在他身后,搭乘观光电梯去五楼影厅。 影厅里全是正在上映电影的海报,康誓庭问刑怀栩想看什么,刑怀栩环视一圈,指着其中一张海报,“就它有点意思。” 康誓庭一看,笑了。 那是好莱坞最新的丧尸片,海报里的女丧尸趴在男主角背上,半边脸血肉尽腐,一张大口足见白骨。 买票进场后才知道工作日下午的影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他们俩坐在正对荧幕的位置上,异口同声道:“包场了。” 电影剧情老套,直到后半段,离家千里的男主角在几经生死,身边同伴全军覆没的情况下,终于找到苦苦寻觅的妻子,只可惜妻子已经变成丧尸多日——正是海报上趴在男主背上的那位。 结果男主角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带着拼命想吃自己的丧尸妻子开始闯荡,一心一意要带她回家。 “回家能活命吗?”刑怀栩问。 “这明显是不想活了,”康誓庭从她手里捞了把爆米花,边吃边说:“从他发现妻子死了,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偌大的环形大厅里,这俩人各自戴着眼镜,等爆米花吃光了,也没被所谓的惊悚片吓过一次。 男主角带着丧尸妻子的归家之旅也是磨难重重,但他始终尽心竭力地照顾她。有一段是男主带着妻子钻网墙,妻子腐烂的皮肉被铁网蹭掉,男主还找来绷带想帮她包扎,可丧尸妻子只想吃他,于是男主只能和她搏斗,边搏斗边怕伤到她,最后把她重新绑好,人高马大的男主终于崩溃,蹲在妻子旁边嚎啕大哭。 刑怀栩下意识坐直身体,直勾勾看着屏幕。 康誓庭也不再说话,两手交握,神情肃然。 电影最后,男主带着妻子回家,他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伸着手让她咬掉自己一口血肉,才亲手射杀她。 然后,他和她一起躺在他们曾经的婚床上。 从开场便荒芜肮脏的电影画面突然变得明亮干净,画面里出现灾前男女主一起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幸福画面,再倒叙,又出现男女主结婚片段。 圣洁的婚礼殿堂上,男主说:“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最后,一声枪响。 放映厅里灯光齐亮,刑怀栩和康誓庭面面相觑。 半晌后,康誓庭开玩笑道:“本来想看惊悚恐怖片,没想到却看了虐恋爱情片。” 刑怀栩叹气,“早知道不看了。” “哭了?”康誓庭低头笑她。 刑怀栩瞪大自己干干净净的眼,“不至于。” 康誓庭搂住她的脖子,低声用英语念出男主婚礼上的承诺。 刑怀栩侧头看他。 康誓庭笑道:“栩栩,如果咱们能走十年,十年后,咱们再办一场婚礼吧,不要最贵的酒店,不要最多的宾客,也不要最美的鲜花,就你和我,安安静静,一起纪念这十年。” ☆、第36章 深夜鬼祟 第三十六章深夜鬼祟 刑銮治最开始造势毁谤段家食铺时买的替罪羔羊,因此真正追究责任时,他和他的润盈百货并未受到什么惩戒。 在对付刑家上,尤弼然的积极主动总胜过任何人。 她给刑怀栩打电话,声音雀跃,还有点幸灾乐祸,“栩栩,你猜我新得到什么消息?” 刑怀栩正在书房看股票,知道尤弼然越开心,越有人要遭殃,这之中,刑家人往往首当其冲。“什么消息?” 尤弼然却卖起关子,“你爸爸和老婊在加拿大还好吗?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半年了。” “怎么,你这消息和夏蔷有关?”刑怀栩仰靠在椅子上,揉揉眉心。 “老婊不是刑銮治的三吗?”尤弼然嘿嘿笑,“不知道老婊知不知道,在她后面,还有一排的四五六七□□呢?” 刑怀栩挑眉,她知道刑銮治道德水准差,却没料到能如此不堪。 第30节 “他那些陪玩的嫩模我就不说了,反正你情我愿,利益往来,都扯得干净。”尤弼然啧啧感慨,“但是咱们刑三爷连良家妇女都不放过这就道德沦丧了啊!他以前下榻过的一家酒店女经理说自己被刑三爷性骚扰,我见过那经理,已婚,貌美如花,据说气坏了,本来要告刑銮治的,可惜被他助理搅黄了。” 尤弼然喋喋不休道:“刑老三长着就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哎不对,他那双胞胎弟弟又挺清心寡欲的,唉,他和老婊,干柴对烈火,近水楼台的,他们俩不出事,谁出事?” 刑怀栩问她:“你打算拿这位女经理做文章?” “刑老三敢挑事,就别怕报复啊!”尤弼然哈哈笑,“我主要还是想看这消息出来,老婊得气成什么样。我这辈子就是老婊的黑,铁黑,出事必踩,没事创造事去踩!” 刑怀栩问:“女经理有证据吗?视频、录音,或者照片?” 尤弼然气势骤减,“没,事情挺久的了。” 刑怀栩说道:“没铁证的话,这事只会演变为性丑闻,还很容易被倒打一耙说侵害名誉。刑銮治不是头一回摊上这种事,他的应变经验比你丰富。”她顿了下,忽然问:“这事虞泓川知道吗?” 尤弼然答:“他做他的执行总裁,哪里管这些私人恩怨?”她忽然想起另外的事,拔高嗓门问:“栩栩,你找来虞泓川替我管理公司,是真的打算毕业后不回来吗?你辛苦经营了这些年,难道都不要了吗?” 刑怀栩放轻声音,带了点哄劝的意思,“嗯,那些都是你的。” “可我从来不认为这些东西是我的。”尤弼然起先欢快的语气落寞下来,“为什么我觉得这公司像是你给我的分手费……如果你都不要这个公司了,我也不想留着它,它在我手里,迟早要完。” “所以我不是给你挖来虞泓川吗?他是职业经理人,能帮你管理好整个公司。”刑怀栩笑道:“你啊,从今以后只要做个收钱的,你那点智商,够用。” 尤弼然哭笑不得,又怅然若失。 挂断电话后,刑怀栩深思良久,决定把刑銮治即将遇到的麻烦告诉康誓庭。 只要不是非瞒不可,她始终情愿和他站在同一边。 康誓庭知道消息后,沉吟稍许,果然如刑怀栩所料,问她,“你打算由谁出面促成这件事?” 是由你明面上的夫家势力,还是由你暗地里的后盾力量? 隔着手机,刑怀栩眼神不自觉闪烁,“已经有人去做了。” “好。”康誓庭也不追问,“我会留意这件事。” “告是告不赢的。”刑怀栩说:“也只能挫挫他的锐气,顺便争取点时间,继续建立食铺的品牌。” === 尤弼然下手快准狠,没过几天,她找了个润盈百货全国首轮调整的契机,大张旗鼓地将酒店女经理状告刑銮治性骚扰的事捅出去。 刑銮治和夏蔷的丑闻不过半年有余,本来已有消弭迹象,如今刑銮治桃色绯闻再起,竟像往过去的火星里泼油,转瞬又是火势炎炎,烧得刑銮治臭名昭着。 刑怀栩没想到,这件事发生后,第一个联系她的人居然是刑嗣枚。 两个人约在咖啡馆,刑怀栩过去的时候,店里并没多少顾客,因此她一眼看见角落里穿着无袖t恤的刑嗣枚。 一段时日未见,她把头发剪短到齐耳,脸上虽化着淡妆,却也看得出气色不好。她和刑柚其实只有少许相似,在亲近的家人眼里,这点像也极容易被区别开。 那日在刑怀栩的婚宴上,如果不是特意将她往刑柚的模样打扮,刑嗣枚还是刑嗣枚,天之骄女,一生幸福。 “喝什么?”刑嗣枚让刑怀栩坐下,轻声问她。 “冰美式。”刑怀栩说。 “那个很苦。”刑嗣枚不自觉缩缩脖子,手里小勺往自己的拿铁里搅了搅。 “找我有什么事吗?”刑怀栩问她。 刑嗣枚过去挺怕刑怀栩,尽量敬而远之,如今再面对这位长姐,不知是心境变迁,还是破罐子破摔,她再没过往的拘束感,“我在家里听人说,三叔被告这件事,是你做的?” 她虽然已经承认自己身世,却至今无法接受血缘上父亲的变化。 刑怀栩并不纠正她,一码归一码,她笑道:“说的好像是我拿刀架在三叔脖子上,逼他性骚扰酒店职员似的。” 刑嗣枚呵地笑了声,“所以这件事是真的了。” 刑怀栩看着她,没有说话。 刑嗣枚轻轻摇晃小勺,“你虽然做事也称不上光明磊落,但至少不会无中生有。” 服务员送来咖啡,刑怀栩道了谢,一口下肚,神清气爽。 刑嗣枚放下小勺,看向刑怀栩,“我来找你,是想提醒你。三叔为了这事,在刑园里大发雷霆,扬言要给你教训,你最近最好注意点,姐……”她本来想说姐夫,话到喉间,仓促改口,“如果康先生能陪着你最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刑怀栩问。 刑嗣枚暗暗叹气,“段琥上回不是救过我吗?我欠他一次,还在你身上,也够了。” 她反复捏着自己手指,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前阵子,我在电影院见到你们一家人了。” 刑怀栩挑眉,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全家去看电影那次。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刑嗣枚更紧地捏住自己手指,声音沉闷,一点点挤出喉咙口,“我很迷惘,心里有股火,想恨人,却不知道应该恨谁。我妈妈是始作俑者,可她毕竟生下我,又一直疼我爱我,我怎么去恨她呢?你是把我逼到绝路的人,可那天见到你妈妈后,我想如果换成是我,大概也不会手下留情。这个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纠结着自己应该恨谁,醒悟过来时,才发现我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我也是事后才想起来,原来早在医院里你送我护身符,你说你再也不是我姐姐了开始,你已经决定把我当成砝码。”刑嗣枚说:“可我又想,既然你早知道我的身世,为什么一直甘愿替他们隐瞒呢?你过去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呢?如果不是我妈妈对你妈妈做的事,你会不会把这秘密坚守到底呢?其实你对我究竟是谁的孩子,根本就不在乎吧,你从始至终,也就只在乎爸爸一个人而已。” 她喃喃叹息,苦笑,“你看,我真的想了很多。” 刑怀栩静静聆听,刑嗣枚的矛盾让她想起段琥。 她忽然发现,所有孩子里,只有刑嗣枚和段琥才是真正生养在爱里的,也因此,这两个孩子的心肠,才是最柔软的。 “我想求你一件事。”刑嗣枚说:“等爸爸回来,我的身世,由我亲口告诉他。父女一场,就由我亲手斩断吧。” 刑怀栩点头,一字千金,“好。” 刑嗣枚笑了,这是她这半年来第一次真正轻松地扬起嘴角,“谢谢你。” 从咖啡馆出来时,夜空飘起小雨,刑怀栩替刑嗣枚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她先上车。 “不要忘记我说的。”刑嗣枚从后车窗探出脑袋,“回家路上小心点。” 刑怀栩目送刑嗣枚的车走远,默默记下车牌号,这才转身去等新的车,这一等,等了将近半小时才等到空车。 回到学院路已是夜里十点,刑怀栩下车,撑着伞往巷里走,学校周边本就安静,官部巷又是一条深窄黑巷,只在刑怀栩家隔壁才远远亮着盏壁灯。 刑怀栩走进巷子没多久就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十分陌生,又刻意蹑脚蹑步,刑怀栩听在耳里,仍旧撑着伞,照常行走,不紧不慢。 再走百米,就是她的老屋,可往前一段路,却是整条巷子最黑的位置。 刑怀栩伸手探了下雨,见雨不大,便收起伞,紧紧抓在手里。 身后脚步离她渐近,刑怀栩知道再不能等,骤然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后面的跟踪者飞快跟上,伸手就去拽刑怀栩的胳膊,刑怀栩用伞往他脸上用力抡,伞骨撞到对方的鼻子,对方疼得松开手,嘴里骂了声操。 刑怀栩看清后头还有个男人,顾不上许多,只往老屋方向跑。 跑过最暗的那段路,隔壁的壁灯光亮照入视线,刑怀栩忽然瞧见那对中年夫妇正飞快朝她跑来。 刑怀栩心底突沉,再次握紧手中雨伞,等那位矮壮丈夫奔近自己时,再次朝他的脸抡出雨伞。 ☆、第37章 我保护你 第三十七章我保护你 刑怀栩朝矮壮丈夫的脸抡去雨伞,矮壮丈夫看着笨拙,身手却很灵活,脖子后仰,轻轻松松避开伞尾。 “刑小姐……”那丈夫抓住雨伞,想说什么,却被身后妻子的呼喝转移了注意力。 刑怀栩也朝那妻子看去,就见一高个大汉从黑暗里蹿出,他手长脚长,手臂在中年妇人的脖子上一抓一扼,妇人就捂着脖子趔趄后退数步,疼得几乎喘不上气。 矮壮丈夫想去帮自己的妻子,却因为抓着刑怀栩的伞,两边踟蹰。 胶着间,尾随刑怀栩的那俩混混也追了上来,见到这边人多,踌躇片刻后,调头就跑。 刑怀栩大叫,“别让他们跑了!” 矮壮丈夫和高个大汉一起望向那俩混混,下秒又同时看向对方,都在衡量情况。 下秒,高个大汉直接扑向矮壮丈夫,矮壮丈夫挡住刑怀栩,生生接住那大汉铁石一样的拳头。 刑怀栩后退,想往边上靠,却见中年妇女捂着脖子,满脸痛苦地靠近她,嘴里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话,只想伸手抓她。 刑怀栩冷冷看着她。 就在这时,前头巷子里传来两声闷哼,紧接着是男人的咒骂和哀嚎。 刑怀栩和中年妇女不约而同看向黑暗里的战局。 很快,一个身穿蓝色t恤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出黑暗,朝刑怀栩赶来。 刑怀栩自然认得他——她一年多前刚搬来学院路,请的就是这位“电工”帮忙检查电路。 电工见刑怀栩被中年妇女攥住手腕,二话不说冲妇女招呼拳头。妇女一手抓着刑怀栩,一手和电工缠斗,情形不容乐观。 矮壮丈夫见状,扭头过来帮妻子的忙,他身后,高个大汉也追了过来。 局面混乱,刑怀栩被中年妇女抓着,电工纠缠妇女,矮壮丈夫竭力攻击电工,自己身后还屡遭高个大汉袭击。 百忙之中,刑怀栩对中年妇女冷静道:“你放开我。” 中年妇女扭头怒骂电工,“你放开我!” 电工抬脚就踹矮壮丈夫,“你先放开!” 矮壮丈夫受到高个大汉偷袭,气道:“你怎么不放开我?” 高个大汉看向刑怀栩,中气十足喝道:“你先放开刑小姐!” 几人剑拔弩张,谁也不松手,最后,是刑怀栩摆摆手,无奈道:“是误会,都放开吧。” 大家大眼瞪小眼,都警惕留神,生怕有疏漏。 刑怀栩指指高大大汉和电工,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保镖,他们一个住我左手二楼,一个住巷前,大家街坊邻里,想必都认识。”她看向那对中年夫妇,笑道:“至于你们俩,也该是时候请出你们的主子吧?” 中年夫妇面面相觑,同时松开了手。 “去吧。”刑怀栩仍是笑,“去给你们主子打电话,告诉他,十分钟内不赶过来,以后就别再出现了。” === 十分钟后,康誓庭跨过老屋门槛,风尘仆仆出现在刑怀栩面前。 厅堂里,刑怀栩独自坐在长板凳上,双臂环胸,从他进门起便似笑非笑。在她左手边,高个大汉和电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在她右手边,矮壮丈夫正在检查中年妇人的脖子。 角落里,两个混混被五花大绑,满面惊惧。 康誓庭指指高个大汉和电工,问刑怀栩,“你的保镖?” 第31节 刑怀栩也指指中年夫妇,问他,“你的保镖?” 两个人相视一眼,已经全都明白过来。 中年夫妇见到康誓庭,想说些什么,康誓庭摆摆手,“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 中年夫妇起身离开,都是训练有素的姿态。 刑怀栩等人走了,才板住脸,质问康誓庭,“谁给你的权利,在我身边安插人?” 想起他前几次来得“凑巧”,刑怀栩颇为生气,“你还监视我!” 康誓庭冤枉道:“谁让你不听劝告,坚持住在这儿。”他走向那高个大汉,哭笑不得道:“这兄弟就住你隔壁二楼,几次被我逮着偷窥你,我以为他有什么不良居心,才找人住到你隔壁保护你。” 刑怀栩被气笑,“你找的这两位才是我的心腹大患好吗?我以为他们是……” “是谁?夏蔷的人吗?”康誓庭忍俊不禁,“你已经安排了人,所以有恃无恐地住在这儿,哪怕隔壁来了‘心腹大患’,还想着逮住人家尾巴,栩栩,你挺得理不饶人啊。” “哼。”刑怀栩昂起下巴,“你的人以为我的人是歹徒,我的人以为你的人是恶棍,要不是我看出端倪,两败俱伤怎么办?” 康誓庭许久没见到她这骄矜得意的神态,心底痒痒很想捏捏她的脸,但有两位“御前侍卫”在,他也只能按捺心里那点激荡,面上风轻云净,只微微笑。 想起过去种种怀疑和戒心,刑怀栩只觉啼笑皆非,她让高个大汉和电工把那俩小流氓带走,等屋里只剩她和康誓庭俩人,才说道:“你说我多疑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我不信你没有利用他们监视我,毕竟那对夫妇在我身边住了很久,远在咱们俩要结婚之前。” “初衷确实是为保护你。”康誓庭说:“至于监视,我认为并不至于,他们从未探听过你什么,可两家相邻,来见你的人都要先经过他们门口,除非他们闭目塞听,不闻不问。” 刑怀栩被气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康誓庭抿嘴笑,又卖乖又讨巧,“问出那两个人是谁派来的吗?” 刑怀栩说:“不肯交代,只说是见色起意。” “会不会真是见财起意?”康誓庭问。 刑怀栩把刑嗣枚今晚提醒她的话转述一遍,冷笑道:“这么巧,那边刚想给我一个教训,这边就有人对我见色起意了?” 康誓庭摸摸鼻子,“如果真是刑銮治,这次没得手,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又下手了。”他笑道:“既然所有误会都解除了,你还要住在这儿吗?” 他指的是中年夫妇的秘密。 刑怀栩思来想去,确实也没有再住下去的必要了。 “况且你马上就毕业了。”康誓庭笑道:“再住在这儿,也不合适。” 言下之意,是要刑怀栩搬去和他正式同居了。 刑怀栩瘪嘴,“让我想想。” 康誓庭点头笑道:“好,但是只要你住这儿一天,我的人也要留一天,或者作为交换,我住进来。” “我有自己的人,很安全。”刑怀栩耸肩,“从今晚情形来看,比你的人安全。” 康誓庭哭笑不得,“你连这点事都不服输。” 刑怀栩又哼了一声。 康誓庭笑而不语,今晚乍然听到刑怀栩受袭的消息,他惊得五内俱焚,哪怕在电话里得知她并未受伤,他还是火急火燎地赶来,见面后愈发肯定,只要刑怀栩能活蹦乱跳,就算她高高在上骄傲得不像话,他也高兴。 他就喜欢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又可爱又可气,生机勃勃。 === 几天后,刑怀栩毕业拍学士照,她们班四十多位同学只有两名男生,拍集体照时这两名男生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中的位置,其中一位恰好就在刑怀栩身后。 集体照结束后就是自由摄影时间,摄影师刚宣布解散,那男生就唤住刑怀栩,“我能和你照张相吗?” 刑怀栩点头,“去哪儿照?” 男生有些局促,“就前面花坛吧。” 花坛有些距离,刑怀栩和他一起走过去,路上,男生吞吞吐吐问她,“你……康学长对你好吗?” 刑怀栩不喜欢和外人谈论私事,简单道:“好。” “哦,那就好。”男生紧张道:“我其实对你……” 刑怀栩忽然抬手,“花坛太远了,就这儿吧。” 她不由分说站定,男生怔住,还想说些什么,鼓足半天的勇气却被刑怀栩眼神里的淡漠折损殆尽,他找来同学,请他为他们俩拍照。 合照时,刑怀栩和男生隔开半米,毫无亲近之意。 男生垂头丧气谢过拍照的同学,转头来看刑怀栩。 刑怀栩道:“同学一场,祝你今后顺心顺意。” 男生怔住。 刑怀栩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见到康誓庭。 康誓庭穿着身tomford黑色暗条纹西装,站在盛夏绿荫下,笔挺的犹如好莱坞电影里多金又多情的贵公子,周围路过的男女生都不由自主偷偷打量他,或倾慕或艳羡,可万众瞩目里的他眼里却始终只有刑怀栩一人。 刑怀栩走到树荫下,问他,“穿成这样,不热吗?” “西装是男人的盔甲,任何时候都不能脱下。”康誓庭从身后递出一束用牛皮纸扎着的小雏菊,笑道:“恭喜毕业。” 刑怀栩接过花,也笑,“第一次见毕业送菊花的。” 康誓庭搂住刑怀栩的肩,笑道:“有所不知吧,这种白色小花一样的雏菊,花语是离别,正适合今天送给你。” 刑怀栩用手指碰了碰那孱弱的花瓣,笑道:“我怎么听说,雏菊是暗恋者送的花,是隐瞒在心底的爱。” 康誓庭挑眉,故作惊讶,“是吗?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姐!”一声轻俏的呼唤,让刑怀栩和康誓庭同时转头,刑柚抱着相机和段琥一起跑过来,“我给你们拍照!” 刑家里始终和刑怀栩保持联系的也就剩下个刑柚,知道她今天毕业,热衷摄影的刑三小姐早早便约好来拍照。 “姐夫今天穿得好上镜啊!”段琥哈哈大笑,“你那身衣服在阳光下简直闪闪发光,哈哈!” 康誓庭将背挺得更直,搂住刑怀栩的腰,笑道:“毕竟是大日子。” 段琥仍是笑,挤眉弄眼的,“姐,姐夫刚才可看见了,你居然和男同学单独合影!” 刑怀栩捧着花束,仰头看身旁康誓庭,笑道:“这所学校出再多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一个康誓庭。” 这突如其来的褒奖让康誓庭受宠若惊,他笑得比她怀里的花更为耀眼,“真的?” 刑怀栩忍俊不禁,“真的。” 旁边段琥手舞足蹈咿呀大叫,“姐,我也是这所学校的,你怎么可以为了夸姐夫而踩弟弟?” 刑怀栩低头偷笑,康誓庭同时垂首,亲吻她的额头。 前头刑柚按下快门,留下这一幕。 六月的天,阳光炙热,刑怀栩捧着一束皎白雏菊,在康誓庭的亲吻下,毕业了。 ☆、第38章 一世合欢 第三十八章一世合欢 尤弼然在刑怀栩床上滚过第十回后,抱着枕头咬住被角呜呜哀嚎,“人家也想去参加栩栩的毕业典礼!人家也想和穿学士服的栩栩合照!人家也想给栩栩光明正大送花!呜呜呜!不公平!不公平!” 床头还插着那束洁白雏菊,刑怀栩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 尤弼然仰面躺好,在刑怀栩路过时伸手揪住她的裙摆,好奇道:“你知道隔壁那对夫妇是康誓庭的人后,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当真就那么一笑置之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刑怀栩手里拎着件t恤,低头看她,“哪里不合常理?” 尤弼然瞪大眼,嘴里振振有词,“他在你家隔壁安插了两个侵犯你*的人哎!老婊当初在你门口架个监控你都有点情绪,现在是活生生两个人哎!你不觉得康誓庭这种行为也很小人吗?” “是小人。”刑怀栩说:“证明我当初防着他是正确的。” 尤弼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可你居然不生气?为什么?” 不等刑怀栩回答,她又自顾自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刑怀栩挑眉。 尤弼然盘腿坐定,精致眼妆让她的眼更大更有神,说出的话也更有说服力,“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变得无立场不理性且宽容度骤增时,只能证明,她,喜欢,他!” 刑怀栩笑了,摇摇头重新站到镜子前,却没有反驳。 尤弼然等了片刻,没等到刑怀栩的否认,惊得赤脚跳下床,贴到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栩栩,你是默认了吗?” 刑怀栩放下衣服,无奈道:“我确实喜欢他,也打算搬去和他一起住。” “妈呀!”尤弼然伸出胳膊,夸张地跳脚,“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她为这件事求证了许久,可刑怀栩油盐不进,如今乍然得到肯定答案,她兴奋过头后,忽然又迷茫起来。 她默默坐回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刑怀栩走到她身前,拍拍她的头顶,问:“怎么了?” 尤弼然闷闷不乐道:“我有种失恋的错觉,好像自己的宝贝,藏了这么久,最后被别人捡了便宜。”她停顿一下,又说:“这种感觉,比你结婚的时候还糟糕。” 刑怀栩摸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尤弼然说:“栩栩,我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噩梦了,可我偶尔也会做另一个梦,梦里是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很小,背着个书包,穿一身夏天校服,因为跑得急,满头满脸的汗。” 刑怀栩想起那个夏天,也有些唏嘘,“你现在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不够。”尤弼然闷声道:“我说过,我要亲眼见到刑真栎像我当初一样被毁灭。” 刑怀栩将她的脑袋揽进怀里。 尤弼然抱住她的腰,笑道:“老天爷是公平的,栩栩,你和康誓庭好好过,有家,有业,有感情,过几年再要个孩子,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你所渴望的,终究会变成现实。” 刑怀栩轻轻应道:“好。” === 在老屋里住了近两年,再次搬离时,原先的行李又膨胀一倍,刑怀栩看着拥挤的厅堂,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这儿也是狼藉一片,那时这墙是霉的,地板是冷的,后院是荒芜的,院墙是微坍的。 她被驱逐至此,却真正开始了自由人生,命里沉浮,又有谁说得准? 书房里满墙的书,最初还是康誓庭和她一本本整理清楚的,如今又被一本本取下,打包在纸箱里,即将运往另一归处。 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这是打包那日,工人们念叨最多的话,刑怀栩听得多了,传入脑袋不自觉便换成“尽是输”。 她过去以为只要不输,便可以不赢,如今才知道,这世道,不赢即是输。 第32节 搬家那天,康誓庭特意早早来陪她,他穿了件最简单的白色t恤,搭黑色运动裤跑鞋,脑袋上还反戴了顶棒球帽,刚出现时,刑怀栩竟然有几秒不敢和他相认。 康誓庭被她盯得微窘,取下帽子撩了把头发,笑道:“别看了,我是你老公。” 刑怀栩促狭笑道:“你的盔甲呢?” 康誓庭把棒球帽往刑怀栩头上一扣,笑道:“今天不上班。” 刑怀栩在帽檐下笑,“你这样子,像个偶像小明星。” “有机会还蛮想单纯靠脸过日子。”康誓庭捏捏刑怀栩后脖子,卸下往日谋算和心机,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只是个亮眼帅小伙,朝气十足。 搬家公司有条不紊往外运行李,等到最后一个纸箱被搬空,刑怀栩亲手锁住大门,“房子是刑园的,我走后,它又要变成空屋了。” 康誓庭笑道:“至少你不会再被这门槛绊倒了。” 刑怀栩低头看眼门槛,笑了。 两个人在搬家公司前先抵达康誓庭位于公司附近的公寓,房子是复式楼,拥有独立电梯,康誓庭在这儿独居了四年,也让这房子里里外外充斥单身男性的气息,硬朗至简。 他领着刑怀栩上下参观一遍后,周姨指挥着搬家公司来了,康誓庭将刑怀栩拉到一旁,笑道:“这里就交给他们,我带你去附近走走。” 说走就走,康誓庭拉着刑怀栩的手下楼散步,路过小区执勤岗时,相熟的保安唤刑怀栩康太太,刑怀栩点头微笑,请他们以后多关照。 小区边上就是市区最大的湖泊公园,拥有30公顷左右的水域,自然环境优越,再往前过条街,又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康誓庭的公司也在其中。 刑怀栩走到公园湖栈上,抬头便能瞧见自己新家,她忽然产生失真感,有种身处浮萍,四周全是潋滟湖光的感觉。 康誓庭见她脸色变化,问道:“是不是太阳太晒了?” 刑怀栩没有说话,她快步走到湖心亭里坐下,这才用手扇风,笑看康誓庭。 康誓庭慢慢走进来,直到站定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一侧阳光,视线始终集中在她脸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搬过来吗?”刑怀栩仰头看他,笑道。 康誓庭笑道:“为什么?” “你的生日要到了。”刑怀栩耸肩,笑得有些顽皮,“我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就决定答应和你同住了。” 康誓庭笑着点头,“我喜欢这礼物。” 刑怀栩挑眉,“是吗?可我还准备了另一样礼物。” 康誓庭直接朝她伸出手。 刑怀栩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他手心。 等她将手移开,康誓庭瞧见一枚淡金底领带夹,夹上有枚小小装饰,殷红伞状,像朵小花。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刑怀栩说。 康誓庭笑道:“这是什么花?” 刑怀栩嫣然而笑,“合欢。” 康誓庭眼底微亮,“合欢?” 刑怀栩点头,抿嘴笑道:“合欢。” 康誓庭脸上笑意更甚,他一会儿低头摩挲那枚合欢领带夹,一会儿抬头看刑怀栩,满湖璀璨日光像是全落到他眼底,亮晶晶的。 “合家安好,一世喜欢。”最后,康誓庭笑道:“栩栩,我答应你。” === 在周姨的带领下,刑怀栩的所有行李在一日内整理完毕,等康誓庭牵着刑怀栩的手回家,家里已是另一副面貌。 周姨妙手,家里物件多了一倍,却还是显出新婚房的质感,四处亮堂堂的,又温馨又舒适。 康誓庭手把手将刑怀栩的指纹录入解锁系统,然后心满意足拥着她往卧室去,走到半路,刑怀栩却被书房吸引,拐弯进了宛如小图书馆的书房。 康誓庭贴在她身后搂着,去哪儿也不松开,刑怀栩最后不耐烦,轻撞他的肚子,“别粘我。” 康誓庭却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眉飞色舞的,就是笑。 刑怀栩哭笑不得,“傻。” 康誓庭不以为意,认为全世界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男女,都有资格傻一傻。 他手里始终攥着那枚领带夹,喝水都不放下,刑怀栩看不下去,抢过那夹子,当成发夹夹在他头顶,这才拍拍手,笑道:“这样才物有所值。” 康誓庭顶着脑袋上一小撮朝天而立的头发,悠然自得,仍是围着刑怀栩满屋乱转。 刑怀栩不胜其扰,最后把他摁坐在沙发上谈判,“你到底要干什么?” 康誓庭不答反笑,拉住她两只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圈在怀里,大言不惭,“我想行使丈夫权利。” 刑怀栩伸出食指摇了摇,“别得寸进尺。” 康誓庭耷拉下眉眼,失望过后,又重新燃烧希望,“那,先接吻。” 刑怀栩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俯身覆上他的唇,谁知下秒,康誓庭已经反客为主,舌尖探进她唇齿间,攻城略地,将婚后大半年里她欠下的所有吻,一概补全。 这才是男人吻心爱女人的方式啊,康誓庭心想,让那些道貌岸然的面颊吻全都见鬼去吧! ☆、第39章 后悔的事 第三十九章后悔的事 刑怀栩自从有了争胜的心后,就没有一刻坦然放心。段家食铺如今虽稳步前进,到底也只是小小连锁商店,只要刑銮治还想打压它,它便永远道阻且长。 针对这点,刑怀栩坚信自强才能无惧,想要抓紧时间再扩大段家食铺的规模。 对此,康誓庭持反对意见,担心刑怀栩急功近利。 他们俩反复协商数次,始终没有统一意见,好在俩人都不是急躁脾气,你一言我一语,有时缩在客厅沙发上,有时坐在书房桌椅后,有时躺在卧室大床上,聊起食铺未来,就像讨论今晚吃什么菜般。 刑怀栩曾经问过康誓庭对现在的婚姻状态满意吗?康誓庭过去的答案是与预期不符,现在,却又是另一番出乎意料的满意。 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良性投资,人生能得一个刑怀栩,简直上苍厚爱。 他喜欢刑怀栩,本来就不愿意隐藏,如今得到回应,更恨不得一天到晚留在家里,即使不说话,只要知道她就在这个家某处,他的心就是满的。 爱情是一种既崇高又卑微的情感,你既渴望自己在她心中是伟大的君主,又希望她是你国度里高高在上的女王。 搬来康誓庭公寓小半月,康老爷子来过几趟,段琥来过两次,此外就数刑柚来得最勤,有星期每天上班打卡似的固定出现,来了也不闹,乖乖看书写作业,安安静静,等康誓庭傍晚下班回来,她立即主动告辞,弄得康誓庭以为自己凶神恶煞吓着小姨子。 “她是不是怕我?”康誓庭逮着机会偷问刑怀栩。 刑怀栩答非所问,“她现在暑假,无聊得很,又不愿意呆在刑园。” “说起来,刑园只剩她和刑嗣枚两个小孩了。”康誓庭说。 刑真栎今年圣诞和春节都没有回国,听说直接去了加拿大,刑柘自从去了英国也至今未归。偌大的刑园,如今只剩下刑銮治和刑銮平这对双胞胎兄弟,以及刑嗣枚和刑柚这对堂姐妹。 刑怀栩毕业后从未考虑过就业问题,刑銮治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嘲笑她是攀附男人的菟丝花,刑怀栩从不放在心上。 用她的话来说,那些都是宵小之言,不足挂齿。 等到八月降临,就连刑嗣枚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在暑假飞一趟安大略度假屋,和久违的父母相见。 刑怀栩明白,刑嗣枚这一趟过去,是豁出一切了。 私生女事件过去这么久,刑鉴修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既然秘密不能永远隐瞒,那就让刑嗣枚找个恰当时机去坦白吧。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刑怀栩相信刑嗣枚不会把事情处理得太糟糕。 比起这件事,更让刑怀栩操心的是许珊杉——今年酷暑,电视上的高温提醒一日高过一日,许珊杉在空调房里呆久了,整日昏昏沉沉嗜睡,精神萎靡,人也瘦了一圈。 那天段和祥照例陪她去医院透析,回家路上许珊杉便有轻微中暑的迹象,到了晚上先是头晕,下半夜便开始发烧说胡话,段和祥和段琥紧急将她送去医院急诊,医生问起病史,当即要求她住院。 刑怀栩是第二天天亮才接到通知,和康誓庭一道赶去医院时许珊杉已经退烧,正靠在病床上小口喝粥。 见康誓庭也被惊动,许珊杉相当歉意,一个劲招呼康誓庭去上班,不用担心她。 康誓庭拉了凳子坐到病床旁,和段和祥一道陪着许珊杉,东拉西扯话家常,哄着食欲奇差的病人喝完热粥。 段琥借此机会把刑怀栩带出病房,两姐弟站在走廊上,气氛凝滞,不用言语也知未来情况。 “医生说妈的身体情况很不好。”片刻后,段琥挺了挺腰杆,像是想顶住某种无形压力,沉声道:“医生说,她已经出现心力衰竭的迹象了。” 刑怀栩抿紧嘴唇,良久之后,点了下头。 “她接下来都得住院。”段琥说:“我和爸爸会轮流守夜,姐,你就白天过来吧。” 刑怀栩说:“我晚上也可以过来。” 段琥立即摇头,“妈说你是女孩,又还没生小孩,晚上不让你来医院,说对你不好。” 刑怀栩扯出难看笑脸,“这时候还说这种话?” 段琥先叹气,随后拍拍胸脯,强笑道:“我是男孩,阳气重,不怕!反正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和妈妈的。” 刑怀栩拍拍他的胳膊。 病房门打开,康誓庭走出来,轻声道:“我去联系认识的医生,看能不能组织专家会诊,你们进去吧,躲外面说话,老人家会担心的。” 段琥谢了康誓庭一声,进病房了。 刑怀栩进门前,垂下的手被康誓庭迅速牵住又放开,她回头,康誓庭已经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先去了解情况。 他步伐匆匆,背影一如既往的笔挺,叫人信任,并心生依靠,好似有他在,天塌下来,刑怀栩也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扛。 === 许珊杉住的是高级病房,除去医生护士,还有资深护工照看,但段和祥多年来和妻子寸步不离,不管家人如何劝说,他每晚坚持睡在病房的小床上。 “二十年的夫妻,从来没分开过,让我回家,一个人的,我也睡不着。”段和祥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许珊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妻子便会消失不见。 刑怀栩和段琥在这事上其实也没多少劝解立场——这姐弟俩也像住在医院,每天陪着,许珊杉睁眼闭眼看到的全是这三位,再加上同样晨昏定省不间断的康誓庭,竟比在家住时更热闹些。 这日,许珊杉忽然想喝段和祥熬的龙骨汤,她难得有好胃口,段和祥高高兴兴立即赶去菜市场,许珊杉不放心,让段琥跟去,独留刑怀栩在病房里陪着她。 刑怀栩看出许珊杉是有话要说,让她在床上躺好,又盖妥被子,才在她身旁坐下,静待下文。 许珊杉却拉开被子,招手让刑怀栩躺到她身边。 刑怀栩犹豫稍许,小心翼翼侧躺下,一只手扶着许珊杉埋了软针的手臂,轻轻搁在她胸口。 许珊杉扭头看她,笑吟吟的,在这瘦骨嶙峋的脸上,依稀可见旧日风采,“栩栩,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刑怀栩仰头问道:“嫁给爸爸吗?” 第33节 许珊杉浅笑摇头,“我过去是真心爱他,为什么要后悔嫁给他?” 刑怀栩又问:“那是后悔离婚吗?” 许珊杉又摇头,“相爱是事实,彼此不合适也是事实,最后没有好结果,也非我们所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离婚。” 刑怀栩不再说话,只定定看着许珊杉。 许珊杉伸手搂住她,笑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当初抛弃了你。” 她用了一个很严重的词,刑怀栩不喜欢,立即摇头,“你没有抛弃我。” 许珊杉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离婚前,我和你爸爸的矛盾不可调和,但是当时我们也有一个默契,希望能通过生养一个孩子,来维系彼此岌岌可危的婚姻。当然,这很愚蠢,可这是很多夫妻都会走的误区,大家都以为血缘是最牢不可破的纽带。” 她笑了笑,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世人,“但是我们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怀孕成功,这也更激化了我们之间的矛盾,离婚成了不可改变的结局,好在我们念及旧情,彼此都算平静。” 刑怀栩的手下意识靠在许珊杉的小腹上,“结果,你们一离婚,你就发现居然怀上我了。” “我后来问过医生,医生说我前期期望过大,压力也过大,后来心灰意冷任其自然,反倒有了你。”许珊杉想起那段过往,仍旧无奈,“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把你生在刑园,听从所有人的建议,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你。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居然在自己女儿身上权衡利弊判断价值,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丑陋的事,如果人生重来,那是我唯一想要改变的。比起好妻子好女人,我更希望自己能成为称职的好母亲。” 刑怀栩蜷起身体,靠得离她更近,她的骨头硬邦邦地硌人,可她的身躯依然温暖,是刑怀栩记忆深处最安稳的怀抱。 许珊杉呢喃,“栩栩,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你一定要好好爱他,珍惜他,保护他……人生真的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神就会向你问好,在那之前,千万不要离开你的孩子……和他在一起,让他知道你爱他。” “让她知道,妈妈爱她。小时候已经离开过她一回,现在还要再离开她一回,妈妈其实也很难过……很对不起她……”许珊杉闭上眼,泪珠落到枕头上,晕出深色的水痕。 她很平静,没有哽咽,没有抽泣,一个人悔了二十多年,悔到心肠最深处,还能如何? 她年轻时也骄傲清高过,也意气风发过,骨子里固执己见,面对人生失意绝不回头,却仍存了点希冀。 如果能重来,她无论如何要带走自己的孩子。 康誓庭推门进来时已是午后三点,病房里窗帘大敞,光明之下,那对母女相偎在白色的病床上,母亲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嘴里时不时梦呓两声,那女儿却醒着,睁着黑亮的大眼,出神地望向窗外蓝天,她的眼下有颗褐色小痣,不知是阳光太亮还是其他,那小痣竟闪出微光,挂在脸颊上,像颗沉淀成化石的泪,永远不落。 ☆、第40章 幕后金主 第四十章幕后金主 专家会诊过后,许珊杉的病情有阵子趋于稳定,段和祥疲惫许久的脸色也渐渐阴云初霁,这让段琥松了口气,言笑间活力充沛,常常逗得大家乐不可支。 刑怀栩悬着的心却未放下,她让尤弼然在全国范围里高价寻找□□,只要能配对成功,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可事与愿违,尤弼然那儿始终没有好消息。 尤弼然对此也十分沮丧,电话里试图安慰刑怀栩,却半天说不出好的话语。 她们都知道,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因此她们拼命赚钱,可这世道偏让她们遇上连钱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前不久,李闻屿团队负责的汉岭金融中心一期工程竣工,李闻屿在尤弼然的授意下,在那区域最好位置划出三个店面,给段家食铺再添新店,说是作为当初毁婚的赔礼。 刑怀栩一直没时间过问新店的事,这天,康誓庭来医院,许珊杉正在午睡,他便和刑怀栩到医院花园散步,并说起这件事。 “新店开张的事,现在不是好时机。”康誓庭拉她到花园凉亭里坐下,给她开了瓶矿泉水,“润盈百货全国调整后实行减价手段,其中尤以润盈超市为首。” 刑怀栩握着水瓶,眉头紧锁。 “喝水。”康誓庭托了下瓶底,叮嘱道。 他注意到刑怀栩不爱喝水,冬天抹护唇膏还好,夏天她懒得抹,身体一疲惫,嘴唇就微微起皮,最糟糕的是,刑怀栩偶尔还会无意识扯死皮,扯出血了也管不住,他便养成习惯,但凡俩人见面,他总要随身带水,亲眼见她喝。 刑怀栩在他的注视下,果然喝了几口水。 超级百货一旦打起价格战,对中小型连锁商店的打击必然巨大,段家食铺处于开拓市场阶段,这时候遭遇风暴,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客源这么简单。 “百货敢减价,是因为财力雄厚,而且他们有固定进货渠道,国内代理商能给的价格,不是普通商店拿的到的。”康誓庭说:“眼下,段家食铺只能吸收新的投资者,只要有资本,就能打持久战。百货虽然更便宜,但食铺有自己独立的销售包装和品牌价值,不会轻易输给它们。” 刑怀栩皱眉,“这次减价,会是刑銮治针对我们吗?” “不一定。”康誓庭说:“润盈百货去年全国关闭了多少家店铺?电商对传统百货的冲击更大,他们也在求同存异。” “大鱼吃小鱼,竞争就是这样。”刑怀栩问:“你能找到新的投资方吗?” “这就看你三叔有没有故意绝我们的路了,毕竟现在大部分的投资者都更倾向电商行业,实体零售不好做。”康誓庭说。 刑怀栩明白,“确实。”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凉亭外夏花灿烂,吸引不少紫白双色小蝴蝶翩跹其中。 刑怀栩望向那些孱弱生灵,目光有些空。 康誓庭摸摸她的脸,心疼道:“你越来越瘦了。” 刑怀栩低头,主动将脸蹭向他温暖干燥的掌心。 许珊杉住院的这段时间,刑怀栩整日往返于医院和家,但是比起身体消耗,精神上的压力更可怕,康誓庭目睹她以肉眼可见速度消瘦,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截芦苇杆,轻飘飘的,还左摇右晃。 在见过许珊杉因为疾病而形销骨立后,康誓庭对刑怀栩的瘦相当排斥。 “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是一个人。”康誓庭对刑怀栩说:“所以,你千万不要生病。” 刑怀栩从他宽大的手掌里抬起头。 康誓庭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在她眼下泪痣上轻轻摩挲,郑重道:“你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刑怀栩眨了下眼,“你呢?” 康誓庭笑道:“我也健康平安,这样我们俩才能白头偕老。” 刑怀栩这才露出笑意,“好,我记住了。” === 没过多久,润盈百货减价造成的负面影响便显现出来,段家食铺的经营开始陷入窘境,与促销后稳扎稳打的局面相比,食铺很快就会出现入不敷出。 段和祥如今已无心食铺的大小事情,9月开学后,段琥便回到学校,每天只在晚上来医院,十点前还要匆匆赶回宿舍。 康誓庭帮段家食铺引荐投资者,得到的回馈千篇一律——刑銮治果真要断食铺后路,投资者要么惧怕刑家影响力,拒绝融资,要么对实体零售持过分谨慎态度,不愿投资。 如此忙碌一阵后,康誓庭倒还乐观,刑怀栩却开始考虑另一件事。 她想让尤弼然和康誓庭见面。 尤弼然过去总怂恿刑怀栩将她引到台面上,事到临头,却开始怯场,扭扭捏捏不愿见康誓庭,“……为什么我有一种妾室要被扶正的错觉?还是当着正房的面。你就不怕我们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放心吧,在我心里,你才是原配。”刑怀栩玩笑一开,立即引得尤弼然嘤嘤婴往她怀里钻。 刑怀栩推她,“粘我一身粉!” 尤弼然立即掏出随身小镜,检查妆容。 她们俩是在医院外街的咖啡厅里秘密私会,没会儿,虞泓川推门来找尤弼然,见到刑怀栩,半点不吃惊,反倒尤弼然瞠目结舌,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虞泓川和刑怀栩打过招呼,便一把捞起尤弼然,催她道:“您的秘书没告诉您吗?一个小时后香港的合作方就要到公司了,您必须亲自迎接,方显诚意。” “哎?”尤弼然在虞泓川的推拉下,荒唐道:“我是董事长!你应该听我的话,而不是命令我!” 虞泓川笑得眉眼狡黠,“雇佣我的人是刑小姐,我只听她的。” 尤弼然立即转向刑怀栩,“栩栩!” 刑怀栩也笑,“当权者都是日理万机的,去吧。” 尤弼然哀嚎而出,虞泓川跟在后头替她拎包,出门前不忘回头冲刑怀栩礼貌笑道:“刑小姐,再见。” 刑怀栩轻扬手掌,“再见。” 结完账,刑怀栩徒步回医院,路上想起康誓庭叮嘱她多喝水,便在路边报刊亭里买了瓶矿泉水,并注意到旁边财经杂志海报上的刑鉴修。 这海报贴了许久,风吹日晒,纸上早已发黄起皱,刑怀栩边喝水边发呆,想想婚后至今,竟然也快一年未见到爸爸。 国内大学都开学了,刑嗣枚却至今未归,不知道她会如何坦白自己的身世? 刑鉴修那儿毫无消息,是不是意味着他仍被蒙在鼓里? 刑怀栩一颗心挂在许珊杉这儿,对刑鉴修忽视不少,或许是该找个时间问问加拿大的情况。她又想到康誓庭,她婚前承诺帮他重振康家,这几个月,别说康家,就连段家的生意都全权交付在他身上,他说她瘦了,她又何尝看不出他的疲态? 还有尤弼然,她先是帮李闻屿独立以对抗王李联姻,后来又拿酒店女经理的事插刀刑銮治,她和自己的关系,只怕已经引起刑园注意。 纸是包不住火的。 刑怀栩抬头,天际烈日艳艳,她忽然有些头晕,感到身心俱疲。 报刊亭的阿姨见她脸色不好,忙打开一把马扎,让刑怀栩坐到雨棚下躲太阳,又将亭里的小风扇移了移,给她吹风。 “谢谢。”刑怀栩并拢两条腿,乖乖坐在马扎上,有汗从她额上落下,她拿手抹去,手指碰到额头上的疤,不由自主反复摸着。 阿姨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你结婚了?那让你老公来接你吧,你这样子,万一晕在路上怎么办?年轻人可别任性,中暑很难受的。” 刑怀栩垂下手,看自己指上的戒指,轻声道:“他最近也很累,我不想麻烦他。” “可你们是夫妻啊。”阿姨理所当然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总会麻烦到他的,他也一样。夫妻嘛,就是把生活过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七八糟,才叫生活。” 说到后头,这善良的阿姨被自己逗笑。 刑怀栩也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万一我想藏点秘密呢?” 阿姨哈哈笑道:“藏不住的,除非你老公不爱你,压根不关心你。说不定你那点小秘密,他只是不戳破,心里跟明镜似的,嘿。” 刑怀栩噗嗤一笑,点头道:“也是。” 她在报刊亭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返回医院。 在住院大楼下,刑怀栩给康誓庭打电话,“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康誓庭问她,“什么事?” 刑怀栩笑道:“关于我的幕后金主。” ☆、第41章 故人相见 第四十一章故人相见 约两年前,刑怀栩在王尧的介绍下前往康誓庭公司向他还债,那时候,刑怀栩只以为是康誓庭登上她的贼船,却不知事实上,她同样也上了艘名叫康誓庭的海盗船,如今,她领着尤弼然再度走进康誓庭办公室时,她已是康太太——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康誓庭已经在刑怀栩那儿听说了尤弼然,加上早有怀疑,正式见面时非但不生疏,还有些不加遮掩的促狭笑意,“尤小姐,久闻大名。” 尤弼然原本想给他下马威,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便开门见山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你帮李闻屿的时候,我猜过你和栩栩有交集。”康誓庭笑道:“后来栩栩独自跑去刑园,你情急给我打电话,用的虽然是私人号,但稍微查查也能知道是你。这些也只能证明你们俩有联系,让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是因为老屋后院的墙,那墙,你翻得挺辛苦吧?” 尤弼然气得跳脚,“我就知道你那些玩意都是故意用来防我的!” 第34节 康誓庭笑道:“这就误会了,我最初以为深夜翻墙私会小姐的,一般都是登徒子,这才想着不得不防。” 尤弼然哼了一声。 康誓庭笑道:“虽然知道你们交情深,但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明白。栩栩说她是你的金主,这个,我并不太赞同。” 他们俩同时转向刑怀栩,一个神情探究,一个识相闭嘴。 刑怀栩微微笑,示意康誓庭往下说。 康誓庭便道:“我查过尤小姐的发家史,你的第一桶金是在六年前,以股票发家,靠的是狙击那些控股权不稳的公司,得手后再以高价将股份卖回给大股东,大赚一笔便开溜,在此之前,没人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一个默默无名的普通女孩,哪里来的本钱炒股?又是哪里学来的那些本事?正巧,我倒是认识一个年纪轻轻却有这能耐的女孩,而且如果我没记错,那段时间,这女孩正值高二暑假,有时间,也有精力。” 他看向自己口中的女孩,笑得两眼放光,很是期待。 刑怀栩双臂环胸,抿嘴笑道:“严格来说,就算当时是高三备考前,对我也不会有影响。” 这话说得自大,旁边尤弼然扭头嘘声,“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嚷嚷以后再也不做短线,说自己两个月老十岁……”话未说完,已被刑怀栩捏住上下嘴唇,禁止发言。 康誓庭噗嗤一笑,“结果为了还我钱,不还是做了短线?” 刑怀栩不以为意,说:“你不是问哪里来的本钱吗?你知道刑嗣枚是有刑家股份的吧?” 康誓庭点头。 刑怀栩说:“她有股权,我有钱。” 康誓庭明白了。 刑鉴修在夏蔷的坚持下,给刑嗣枚转了股权,为了平衡子女利益,刑嗣枚得到的股权,换算成现金,就是他私底下给刑怀栩的资本。 “你爸知道你这些年扶持尤弼然的事吗?”康誓庭直觉刑鉴修应该也是蒙在鼓里的,至少,他不会知道得太彻底。 “不知道,他只是给我钱,至于这钱怎么用,他不会过问。其实这笔钱我在尤弼然翻本后就转回给我爸了,我个人账户上一直都没什么钱。”刑怀栩说:“尤弼然的事,除我和她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过去认为,只要她明面上无权无势不争不抢,夏蔷便不会过早对她下手,刑鉴修也会因愧疚而更保护她,没想到她猜中了后者,却在前者那儿犯下今生最大错误。 刑怀栩几乎不在手上留钱,却总有钱生钱的本事,这点,康誓庭是信服的,让他吃惊的是,刑怀栩似乎从不担心自己走投无路。因为不怕,所以也不会事先留下后路,换言之,以尤弼然如今的地位和能耐,完全可以吞并所有资产抛弃刑怀栩。 如此一来,刑怀栩这些年的经营岂不白费? 她究竟有多信任尤弼然? 康誓庭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 刑怀栩不假思索回答:“时候到了。” 她暗想,迟早都要被对方摸清的事实,还不如坦白从宽掌握先机,博得信任好感,也省的以后尴尬。 康誓庭果然心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就是刑怀栩的做派,现在她对他全盘托出,大概也是为着将来不留后路的信任。 这两个人,真不知道究竟谁是谁的肚里蛔虫。 尤弼然的视线在这对夫妻间来回转悠,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最后猛一击掌,蹦出一句话,“妙哉!” 那对夫妻一起看她,并异口同声问道:“什么?” 尤弼然摊手笑道:“我是说,你们的你问我答结束了吗?结束了的话,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我投资段家食铺的事了?我这人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热衷于送钱,立志做个年轻漂亮的散财童子。” 康誓庭忍俊不禁,“你是散财童子,那栩栩是什么?” 尤弼然挑眉笑道:“她?她是敛财童子啊。” === 尤弼然像头横空出世的黑马,在刑銮治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给段家食铺送了近两亿资金,并公开叫板刑家,扬言几千万的投资不过是撒芝麻玩,她在消费领域的投资,不管是线上的互联网电商,还是线下的连锁企业,核心都在消费,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自成一体。 这消息一出,段家食铺也抓住时机宣布改革,由最开始的零售转入自制品牌,从单纯的销售逐渐发展为生产销售一条龙。 就在段家食铺每况愈上的时候,本已趋于稳定的许珊杉却忽然陷入恶性并发症,段和祥亲手接过病危通知单,经过医生几小时的抢救后,许珊杉才在死线上艰难地踏了回来。 那个时候已是十月底,天气开始转凉,室外鸟语花香不再,偶尔起得早,还能感受到早秋微薄的凉与寒。 术后,许珊杉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刑怀栩隔着玻璃窗看她骨瘦嶙峋陷在一片白茫茫中,忽然想起两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监护室的窗外,静静看向里面同样沉睡的刑鉴修。 那似乎是一切开始的角落,又似乎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她隔着玻璃,无意识摸了摸窗里的女人,然后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转身。 康誓庭就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栩栩,她会坚持住的。” 刑怀栩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我既希望她坚持活着,又怕她坚持得太累。”她看向康誓庭,轻声问:“你见过死神吗?” 康誓庭摇头,他父母健康,老爷子精神矍铄,奶奶又是在他出生前病故,对于生离死别,他还没什么真切体会。 刑怀栩走近康誓庭,搂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口,“我有时候会看到死神,它就在我妈妈身边。这些年,我眼睁睁看着它折磨我妈妈,她越来越瘦,越来越老,越来越累,我知道她在坚持,可我知道,这次,她快坚持不住了……我知道她很累很累很累……” 她闭上眼,“……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坚持住……” 七天后,许珊杉被送回普通病房,医生说她生命力顽强,有求生意志。 鬼门关来回一趟,许珊杉本来就纸片似的身体愈发瘦薄,躺在被子里连个人形都没有,但她还能笑,也爱说话,絮絮叨叨从自己小时候装病逃学讲到后来生下段琥,又从刑怀栩小时候吐奶讲到段和祥现在炒菜越来越咸。 她像是要把自己一生回顾干净,总撑着一口气,不知道在等什么。 西风刮起的时候,刑怀栩的生日到了,许珊杉难得红润脸色,从前天夜里就叮嘱段琥买蛋糕,又叫段和祥回家炒菜,在医院病房里摆了满满一桌,高高兴兴听丈夫儿子女婿给女儿唱生日歌。 最后,她喑哑着嗓子,说:“栩栩,许愿吧。” 刑怀栩闭上眼,在烛光里许了三个心愿,然后吹灭蜡烛。 第一个心愿,祈祷老天爷救救她妈妈。 第二个心愿,祈求死神不要带走她妈妈。 第三个心愿,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过去。 22岁生日这天,刑怀栩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长大。 两天后,医院再次发下病危通知单,许珊杉被推进手术室,这次,她没有回来。 那天下午,得到死亡通知的段和祥昏厥在手术室门外,段琥平日看着精壮,那天连试几次,也没法扶起他父亲,父子俩东倒西歪,都像被抽空了三魂七魄。 最后是康誓庭把段和祥背去急诊,又把段琥拉过去,让他打起精神守着父亲。 许珊杉的遗体,是刑怀栩和医院沟通,由救护车送回段家,在那之前,她已经请段和祥的亲属先行回家布置灵堂,也请人联系了许珊杉生前供奉的寺庙,请和尚们前来诵经。 她从头到尾都在冷静协商,面面俱到,一句废话也无。 等段和祥醒过来,被段琥接回家时,许珊杉的遗体已经平平静静等在大厅里,她看上去就像睡着般,面上化着淡妆,连气色都比入院前好上许多。 段琥第一个崩溃大哭,上去就想拉许珊杉的手,却被旁边段家长辈隔开,不许他碰。 段和祥是可以碰的,他走到亡妻身边,背脊佝偻,老泪纵横,大张着嘴,一个声也发不出。 满厅的亲属都在落泪,只有刑怀栩,她跪在许珊杉的遗体前,梗着脖子烧纸钱,嘴唇抿得死紧,没有眼泪,没有哭声。 康誓庭看着她,一颗心突突狂跳,前所未有的害怕。 有位段家姨婆走到刑怀栩身边,轻推她的肩膀,小声催促:“你哭啊,你怎么不哭?你妈死了,你得哭。” 刑怀栩被推了两下,仍是毫无动静,那姨婆不明所以,还要催她,康誓庭忙上前隔开那姨婆。 姨婆直起身,嘟嘟哝哝,“怎么都不哭呢?果然,不是亲手带大的……” 她已经压低了声,可还是被边上的段琥听见,段琥猛转身,眼泪鼻涕齐流,就要破口大骂,刑怀栩压住他的胳膊,将他的头往下摁。 “别闹……”刑怀栩的嗓子是哑的,“乖。” 段琥看着刑怀栩,抱住她,将脸埋进她肩颈,呜呜哭起来。 刑怀栩眼下青黑一片,也只默默摸摸他的头。 第一晚守灵,段和祥连日疲劳,下半夜便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段琥给他盖好毯子,便又回到刑怀栩和康誓庭身边。 他白天哭惨了,眼皮都肿得睁不开,夜深人静才想起这整天的繁琐事情全是刑怀栩和康誓庭在操办,他有些愧疚,瓮声瓮气地对他们说:“姐,姐夫,辛苦你们了。” 康誓庭叹气,“都是一家人。” 段琥凑近刑怀栩,像个小孩似的搂住刑怀栩的手臂,只要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许珊杉,他的眼泪不自觉又往下落。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见她脸色僵木,眉宇间弥散着阴戾,心里彷徨整日的不安更甚。 他明白许珊杉对刑怀栩的意义,因此更理解刑怀栩此刻内心的绝望,他宁愿刑怀栩像段琥一样痛哭失声,也不希望看她如今冷得像一块冰,连自己都冻起来。 段琥哭累了,趴在刑怀栩膝头也睡着了。 康誓庭找来毛毯,给这姐弟俩盖上。 “栩栩,”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别这样。” 刑怀栩抬眼看他,神情疲惫,“别怎样?” ☆、第42章 新的砝码 第四十二章新的砝码 既然刑嗣枚和刑鉴修从加拿大回来了,刑怀栩坚信,夏蔷一定也回来了。 她的心底忽然又涌现出一股冲动,想去刑园找夏蔷,想一刀抹了她的脖子,血溅四壁,哀鸿遍野,才能叫她勉强痛快。 可这样做又能换来什么? 许珊杉坟头的土还是新的,如今能陪着她的,除了公墓里成千上万的亡魂,还有谁? 康誓庭带刑怀栩回到久违的家,家里一切未变,外间却已物是人非,他看着刑怀栩,没来由产生一丝侥幸——只要这个人安好,什么都值了。 生死的事情,向来最能改变人的想法。 “去洗个澡吧。”康誓庭对刑怀栩说:“洗个热水澡,然后喝杯热牛奶,就去睡觉好不好?” 哄小孩的语气,刑怀栩明明白白听在耳朵里,也像小孩似的,乖乖照他的吩咐做。 热水冲在头发上,再顺着脸颊脖子滚落身体,刑怀栩狠狠搓了几把脸,她几天没休息,脸和眼都肿得厉害,两条小腿也浮肿,就好像灵魂悬到了上空,身体却灌了铅,轻飘飘,沉甸甸的。 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康誓庭果然端着杯热牛奶过来。 刑怀栩喝奶的时候,康誓庭就在她身后帮她吹头发。这两年,她的头发已经及腰,在热风下随意抓几把,空出的手上便全是落发。 他没有做声,安安静静吹干湿发,中途的时候,偷偷拔掉她的两根白发,藏在口袋里。 刑怀栩原先只是坐着,到后来便不受控制地往康誓庭怀里倒,康誓庭放下吹风机,将她拦腰抱进卧室,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刑怀栩软绵绵睁开眼。 第35节 康誓庭亲吻她的额头,“睡吧。” 刑怀栩却抓住他的衣袖,“陪我睡。” 康誓庭躺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轻微缓慢抚拍她的背。 他的动作很有节奏,刑怀栩在熟悉的气息和怀抱里,眼皮沉重,马上睡着了。 只可惜她睡得并不安稳,不到十分钟就蓦地睁开眼,受惊似的瞪着康誓庭。 康誓庭问她:“做恶梦了吗?” 刑怀栩点点头,双眼依旧瞪着,有点回不来神。 她梦见许珊杉得到了肾脏捐赠,手术很成功,并告诉她之前死亡的事都是梦,活着才是现实。她很开心,和段琥大喊大笑,可马上医生又告诉他们,许珊杉术后感染,活不成了。 梦境的结尾,许珊杉的棺材被沉进海里,她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拼命哭喊,垂死挣扎,想把棺木捞回来。 “那只是梦。”康誓庭轻声安慰她,“再睡会儿吧。” 刑怀栩摇头,睁着眼看天花板。 康誓庭抱住她,“栩栩,哭出来会比较好。” “哭如果有用,我早就哭了。”刑怀栩轻声道:“不管是梨花带雨,嚎啕大哭,还是在地上打滚撒泼,我早就哭了,可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康誓庭叹气,“我很担心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你以前不说我的名字像药吗?我倒真希望自己是药,能治愈你的一切疾病,在你睡不着时让你安眠,在你痛苦时给你慰藉,在你伤心时让你高兴。” 刑怀栩侧过身,蜷缩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好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时间会治愈伤痛,可陪我熬过这时间的,只有你了。” 比起海誓山盟,比起浓情蜜意,世间最长久的爱,永远都是陪伴,它横跨时光,纵驰在生命里。 它才是刑怀栩这一生,最想要的东西。 === 尽管明知道夏蔷回国,刑怀栩仍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与她冤家路窄。 刑鉴修让刑怀栩夫妇回刑园吃饭,言辞恳切。 照理说,刑怀栩还在热孝,许珊杉的头七也未过,她是不能去别人家里做客的,但刑鉴修丝毫不忌讳,言之凿凿要她回家。 刑怀栩刚下车,刑柚便迎面跑来,挽住她的手偷看她脸色,半晌才讷讷说:“大伯和大伯母回来了,三叔前几天搬去别墅了。” 刑怀栩点头,心想刑嗣枚果然公开了,就不知道刑鉴修是何反应。葬礼那天他们都无心谈论此事,现在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刑柚见刑怀栩脸色难看,有些怯懦地松开手,悄悄溜到康誓庭身边,“姐夫,大姐好些了吗?” 康誓庭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放心吧。” 刑柚笑了笑,乖乖站到最后。 刑怀栩刚走上主楼,刑嗣枚已经和慧嫂站在门里,刑嗣枚张张口想喊大姐,最终还是咽下呼唤,按捺道:“你们来了。” 慧嫂倒是一如往常,淡淡招呼,“小姐,姑爷。” 刑怀栩绕过她,一路目不斜视往里走。 刑嗣枚稍微挡了她一下,说:“你去书房吧,爸在那儿等你。” 刑怀栩转身去看康誓庭,康誓庭冲她笑着点头,她才沿着曾经滚落的台阶,独自走上二楼。 刑鉴修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她进来,立即合上书,招手让她坐,“阿庭说你最近睡不好,这阵子,辛苦你了。” 刑怀栩摇头,她不喜欢别人说她辛苦,为人子女,尽力操办母亲丧事,却要被说辛苦,这对刑怀栩而言,比起安慰更像讥讽,又像某种廉价的同情,但她心底明白,刑鉴修说这话,应该是涵盖了近一年的时间,而非特指这件事。 果不其然,刑鉴修接下来便道:“之前的事,嗣枚全都告诉我了。” 他看起来很冷静,只在眸色里沉淀了点凄凉和伤感,却仍是波澜不惊,如今主动谈起,更像要给女儿一个交代,而非倾吐些什么,“你三叔已经搬出去了,至于你夏姨,她在加拿大主动向我认错,我虽然无法原谅她,但也不会和她离婚。” 这个结果早在刑怀栩预料之中,换做半个月前,她一定能坦荡接受这结局,可现在亲耳听刑鉴修如此说,她忽然想笑。 “她欺骗你二十年,替你生下别人的孩子,害死你的前妻,苛待你的亲生女儿,”刑怀栩倍感荒唐,“你竟然还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以夫妻的名义?” 刑鉴修站起身,刚开始还想解释什么,片刻后也只是颓然地重新坐下,“栩栩,你不懂。” 刑怀栩冷笑,“我不懂什么?” 从小到大,她在刑鉴修面前永远乖巧懂事听话,像此刻的不忿和轻蔑前所未有,刑鉴修眨了下眼,骤然间有些认不清眼前的女孩。 “我和她都老了,尽管嗣枚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个真栎。而且,我曾经许下承诺,会一辈子照顾她,哪怕她做错了事,我也不会抛弃她。”刑鉴修的肩膀了无生气地往下垂,薄薄的,下塌的,确实已经是副老人的骨架,不复英勇,“她再愚蠢,再恶劣,再过分,到底是我的妻子。”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刑怀栩冷笑,“你不如坦白告诉我,你是怕和她离婚,刑家财产会被分割,到时她既拥有你的一半股份,又能得到王家支持,家族里真栎是她儿子,三叔是她情人,反倒是你被放到孤立无援的位置上。你真正害怕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她言辞犀利,刑鉴修恼羞成怒,语气顿时严厉,“栩栩!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刑怀栩默然,眼神却冰冷冷硬邦邦,毫无怯悔之意。 刑鉴修被她这样盯着,反倒软下来,柔声道:“栩栩,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在意气用事之前,你也会率先考虑家庭的利益,毕竟,我们都不是独自生存在这世上的。” 刑怀栩仍旧摇头,“不,这不是家。” 刑鉴修有些受伤地看着她。 “至少这不是我的家。”刑怀栩说:“在这里,你是我爸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家人的刑园,充其量,也不过是栋好看点的房子罢。 刑鉴修自己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对人生早有不同以往的看法,这一年女儿所独立面对的,他也从嗣枚那儿听说了,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长女还是过去的长女,“栩栩,你做的那些事,难道就是正确的吗?你是把整个刑家往火坑里推啊。” 刑怀栩已经失去和刑鉴修继续谈话的耐心,她转身要走,刑鉴修慌忙叫住她,“栩栩!我知道你妈妈的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可是人已经走了,你总该让活着的人,继续活着啊。” 刑怀栩蓦然回头,笑容里带上点阴气,“我可没说过要让夏蔷死。” 刑鉴修一时哑然,随即又道:“在加拿大的时候,嗣枚说回国后想搬出去,她还想把夏蔷一起带走。” 刑怀栩神色漠然。 刑鉴修只觉喉咙干涩,艰难道:“栩栩,我……” “你不会让夏蔷离开刑园的。”刑怀栩很清楚,“为了刑家,不管她做了什么,你这辈子都只能和她牢牢捆绑在一起。” 刑鉴修点点头,“你理解就好。” “我当然理解。”刑怀栩深吸一口气,“毕竟我在这栋房子里的二十年,就是你们权衡利弊的二十年。” 她再没犹豫,拉开书房门,却在门外迎面碰上夏蔷。 一年未见,夏蔷毫无改变,就连发梢蜷曲的弧度都不差分毫,她看着刑怀栩右臂上绑着的孝绳,依旧笑如慈母,只眼神里藏着针,每多看刑怀栩一眼,便往她心口多扎上一个血洞。 刑怀栩忽然转头,对刑鉴修说:“你要权衡的话,也算上我的砝码吧。” 刑鉴修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刑怀栩指指自己,“我的价值,”又指指夏蔷,“和她的价值,孰轻孰重?” 话音刚落,她已经抬起手,用尽全部力气,往夏蔷得意洋洋的脸上挥去。 啪。 夏蔷被扇得侧过脸,满眼的难以置信。 刑鉴修却只是僵着脸走过来,既不维护夏蔷,也不斥责刑怀栩。 蒙受奇耻大辱的夏蔷举起手,也要反击,刑怀栩木头般站着,不避不退。 那巴掌没有落到刑怀栩脸上,刑鉴修拦住了夏蔷。 刑怀栩冷笑,绕过他们俩,挺直脊梁,独自下楼。 回家的路上,康誓庭问刑怀栩在书房里都谈了些什么,刑怀栩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随口说:“没什么,就是彼此验证了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想要更好地活着,究竟应该依靠什么。” === 因为刑鉴修拒绝了带夏蔷离开的请求,刑嗣枚最后独自离开刑园,住进了大学宿舍。 刑园的孩子,包括在国外读书的刑真栎和刑柘,都不曾在集体宿舍里生活过,就连刑怀栩当年被赶出刑家,住的也是两室一厅拥有后院和独立卫生间的老屋。 刑嗣枚搬出刑园那天,只提了一个行李箱,此外一切全都留在刑园。 刑柚来送她时,眼眶是红的,“二姐,其实你不用走的。” 看着刑柚,刑嗣枚没来由想起刑怀栩惯常爱拍弟弟妹妹脑袋的,她不由自主抬起手,学着那个人的模样,在小妹妹头上摸了摸,“我不知道该喊原本的父亲爸爸还是大伯,也不知道该喊真正的父亲爸爸还是三叔,我想他们应该也一样,如果我再聪明些,或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我……”她自嘲地耸肩,“也许脚踏实地学几年,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往常在刑园里,刑真栎是长子,地位与众不同,刑柚怕他,避他如蛇蝎,刑嗣枚万千宠爱于一身,刑柚在她面前总是自卑,也是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刑柘独来独往,和谁都不亲近,剩下的刑怀栩就成了刑柚唯一的依靠。 刑怀栩离开后,刑嗣枚渐渐走下“专宠”位置,刑柚本以为能和刑嗣枚交好,谁知如今刑嗣枚也要走了。 这么大一座刑园,到头来,难道当真谁也留不住吗? 刑嗣枚走得决绝,连专用司机都拒绝了,她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到街上,招手等了十多分钟才拦到一辆车,本想直接回学校,却鬼使神差报上了学院路的地址。 她凭借印象穿越长巷来到老屋前,老屋还是那栋老屋,高高的门槛积了灰,台阶缝隙里的杂草也冒出头。 刑嗣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望向老屋屋檐下的蜘蛛网,忽然心生寒意。 这栋房子,也姓刑啊。 ☆、第43章 是时候了 第四十三章是时候了 康誓庭发现刑怀栩近来气色很不好,清晨醒不来,白天常常神思恍惚,一看就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因为刑怀栩是闷嘴葫芦,康誓庭夜里便刻意保持清醒,暗中观察刑怀栩的动静。 起初他也没察觉刑怀栩的动静,因为她太静了,不论沉睡还是醒来,似乎都只是撩开眼皮的功夫,此外毫无声响,几次后,他终于发现规律——刑怀栩总在夜里三点左右清醒,接着便一夜无眠,直到窗外天蒙蒙亮,她才再度进入睡眠。 她的精神愈发萎靡,却绝口不提失眠的事。 康誓庭半夜等她醒来,打开床头灯,想和她谈谈,“栩栩。” 刑怀栩被灯光惊到,眼神既迷茫又惊慌,像暗夜里无处可去的幽灵,让康誓庭无比心疼。 “是做梦吗?”康誓庭轻声问她,“失眠?” 刑怀栩翻身侧卧,面对康誓庭,“你怎么不睡?” 康誓庭摸摸她的脸颊,“你精神太差了,否则不会注意不到我。” 刑怀栩迷惘地眨眼,眼神朦胧,眼下青黑,“什么?” 第36节 康誓庭的手指滑到她眼下泪痣,轻轻摸着,“你为什么睡不着?做了什么梦吗?” 刑怀栩在他的温柔抚触下微微闭眼,“噩梦和美梦,你更喜欢哪一种?” 康誓庭想了想,“噩梦醒来,我会庆幸自己活在现实世界,会更珍惜当下,美梦醒来,我会怅然若失,会心生留恋。噩梦放大了我们的恐惧,美梦让我们迷失方向,我都不喜欢。” 刑怀栩点点头,下巴因为连日憔悴,已经瘦出尖尖的线条。 康誓庭问她:“做噩梦了?” 刑怀栩又点头,思忖片刻后,喃喃道:“我总做同一种梦,梦的前半部分,我妈妈都会活过来,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家人比起过去更幸福快乐。可是梦到后面,我妈妈又总会死,各种各样的死,她总是躺在那口棺材里,永远都是离开我那天的模样。梦里我先是笑,欢呼雀跃,接着哭,声嘶力竭地哭。我先做了美梦,接着又做了噩梦,从高山跌入深渊,很累。” 康誓庭抱住她,“你给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他顿了一下,说出早有的想法,“明天,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刑怀栩已经失眠小半月,睡眠的严重缺乏让她身心俱疲,她沮丧地点头,将脸深深埋入康誓庭胸口,环在他身后的手紧紧箍住,像抓着最后那点救命的浮草。 背后的力道让康誓庭微微愕然,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刑怀栩是需要自己的,哪怕她保持沉默,她的身体和心灵,却真实地依赖着他。 这是刑怀栩最虚弱无助的时候,她不再是隐于幕后,决胜千里之外的强者,她就是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二十二岁,能捏在手里的感情,少之又少。 这个冬天,刑怀栩在全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那儿建立个人档案,病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主要表现为焦虑多梦,并有轻微抑郁。 刑怀栩是行为上最配合医生的病人,却也是心理上最具有抵抗力的患者。 她的病是过去二十年自我压抑的总爆发,也恰恰因为她具备极其成熟的心理机制,在治疗过程中总下意识进行自我诊断和习惯性的自我压抑,于是病情反复,让心理医生略有头疼。 治疗期间,康誓庭请了长假,尽他所能地陪在刑怀栩身边,两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家荒废时日,看书看电影打游戏学料理采购健身,刑怀栩迷上法国电影,他们便找来一堆法国影视剧,边翻词典边听看,半个月内掌握简易法语,商量着有时间一起去法国参加铃兰花节,互赠幸福。 康誓庭夜里总等着刑怀栩,任何时候只要她在噩梦里骤然睁眼,都能看见旁边的康誓庭,以及他迅速打开的温柔灯光。 光明能驱散黑暗,可带来光的人,一直都是康誓庭。 不论是那年雪夜山村里的农灯,还是现在日复一日沉默温柔的点灯,他不说甜言蜜语,却愿意脚踏实地,陪着她,照顾她,保护她,是一位真正的丈夫,深爱他的妻子。 年底二十八的时候,康誓庭和刑怀栩照例收拾行李,回到康家别墅过年,这时候刑怀栩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人也渐渐胖回来,笑起来嘴角上扬,很得康老爷子欢心。 康炎和赵祈仍如往常,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带着他们的及时行乐哲学,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商量着在别墅里挖片小湖种莲花,以便来年盛夏赏荷。 在赵祈的怂恿下,刑怀栩也加入绘图小组,她是理性派,在那二位天马行空派的围追堵截下毫无立锥之地,最后只能求助康誓庭,请他出马。 康誓庭大笔一挥,直接拍板定下刑怀栩的图稿,并扬言工程资金全在他手上,他才是永远的甲方。 这个年,康誓庭差点没被他爸妈摁进土里捏碎了重造。 年三十吃过年夜饭,看过联欢晚会,刑怀栩盘腿坐在卧室大床上,面向窗外,倾心以待。 康誓庭洗过澡,出来问她,“在等什么?” 刑怀栩翘着首,颇为盼望,“我记得去年春节,从这里看出去的焰火,很好看。” 康誓庭也坐到床上,从背后拥着她,笑道:“这里是别墅区,没有高楼阻隔,天是天,夜是夜,当然好看。” 刑怀栩靠在他怀里,抿嘴笑道:“焰火和流星一样,只不过一个自然一个人为,一个真正不留痕迹,一个顽强破坏环境。” 康誓庭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还一样啊?” 刑怀栩笑,“稍纵即逝这点是一样的,要珍惜,也是一样的。” 康誓庭笑道:“你真想看,我带你去楼顶看,就是衣服得多穿些,外头冷。” “明年再去楼顶看,今年不行。”刑怀栩转过身,跪坐在康誓庭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凑近了笑,“今年我想和你做一件事。” 康誓庭眨了下眼,“是我想的那件事吗?” 刑怀栩贴上他的额头,促狭笑道:“你想哪件事?” ☆、第44章 冬去春来 第四十四章冬去春来 元宵未过,段家食铺的总经理紧急找上刑怀栩,说部分供货商节后要撤销食铺的代理权。 总经理很着急,刑怀栩第一反应却是问他有没有和段和祥汇报,毕竟段和祥才是食铺名义上的老板。 “段先生……”总经理欲言又止,满脸为难,“他现在的状态可能没办法处理这些事。” 刑怀栩心如明镜,无奈叹气。 自从许珊杉去世,段和祥就像换了个人,过去的温顺从容平和全都消失不见,整日借酒消愁,日夜颠倒,段琥很担心他,期末请假在家照顾他,寒假干脆寸步不离,可还是阻止不了他喝酒。 说实话,刚开始,刑怀栩也是不敢去段家的,在那小小空间里,每个角落都是许珊杉的影子,有时候蓦然回首,当真能瞧见许珊杉一同往日的身形盘踞不散。 刑怀栩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段和祥。 春节时,刑怀栩和康誓庭回段家拜年,亲眼见到段和祥烂醉如泥地瘫在厕所里,旁边段琥费劲地替他脱换衣服,厕所里弥漫着呕吐的酸臭味和酒精的刺鼻气。 那是大年初一清晨八点,一年的崭新开端,在段家却恍如世界末日,没有任何新意。 唯一让刑怀栩欣慰的是段琥。 段琥在葬礼上的表现一度让刑怀栩以为他离成长还有距离,可事实上,就在刑怀栩自顾不暇的那段时间里,段琥已经成为他们这一家里最早从许珊杉死亡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不是不疼,不是不伤,刑怀栩看得出段琥的收敛,收敛起全部伤心,在阴霾的冬日里,即使没有阳光,也须默默成长。 康誓庭有多种办法经营食铺,可食铺终归是段家的生计,他们需要段家有位主事者从始至终参与其中。 于是,这年冬末,二十岁的段琥被现实推到幕前,像曾经二十岁的刑怀栩,也像曾经二十岁的康誓庭。 === 开春的时候,康誓庭要带段琥出国见国外商家和一些总代理,这种事本不必由他亲自执行,可为了段琥,康誓庭亲力亲为授之以渔,半点不留私。 出发前,康誓庭整理行李,刑怀栩难得放下书,里里外外跟着他,颇为感慨,“要去半个月吧?” 因为要带徒弟,并辗转各地,这趟出差注定不得高效率,康誓庭一边往行李箱里堆衣服,一边说:“段琥看起来机灵,我应该能早回来。倒是你,一个人在家万事小心。” 他本想提醒夏蔷既然回来了,在还没全然胜算的时候要适当避其锋芒,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刑怀栩不会犯相同的错,说句奇怪的话,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康誓庭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形容逗乐了,双手叉腰挺起身,自顾自笑着。 刑怀栩蹲在行李箱旁,本来在研究他的置物袋,听到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抬头讶然。 康誓庭被她疑惑地注视着,反而更乐不可支。 刑怀栩不由自主也笑了,“你笑什么?” 康誓庭弯腰摸摸她的脑袋,不告诉她自己一瞬间脑补出的大女人和小男人画面。 刑怀栩不会刨根问底,见他不说,又摆弄起那些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置物袋,末了总结道:“你有强迫症和轻微洁癖。” “当初在学院路,如果不是我帮你整理行李,你那些东西是不是打算放一年?”康誓庭问她。 刑怀栩摇头。 康誓庭显然不信。 刑怀栩认真道:“没人整理的话,我可以放一辈子。” 康誓庭哭笑不得,搂过她的肩,爱不释手地亲了两口。 “我走了以后,三餐都会由周姨定点送来,你要准时吃,没人给你热饭,你就吃快点。晚上睡前记得打开报警系统,家里的灯到了晚上就全部打开吧,但是不要熬夜看书,也不要到处乱跑,出门记得叫司机,走路别跌倒……”康誓庭叠着衣服,嘴里絮絮叨叨,把能想到的事全都细数一遍,最后总结道:“总之,吃饱穿暖心情好,然后等我回来,好不好?” “好。”刑怀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习以为常地乖乖答应,随即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枚红色合欢花的领夹,“这个并不好搭衣服,你为什么要带去?” 康誓庭笑道:“喜欢的东西要随身携带。”他故作叹息,“可惜喜欢的人即将远隔千里。” 刑怀栩点头,忽然作势要往行李箱里钻。 康誓庭笑着将她拉出来,抱在怀里祈祷天荒地老。 飞机是下午四点的,中午时,康誓庭趁机搂着刑怀栩睡了场暖绵绵的午觉,被司机催醒时两个人都有些懵。 车子停在段家楼下时,段琥早早等在那儿,手里也推着个行李箱,旁边站着精神不济的段和祥。 段和祥目光涣散,但也瞧得出无能为力的自责和狼狈,他一夜间老去十岁,谁也不忍心再苛责他。 去机场的路很平顺,刑怀栩生平第一回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与人送别,她不是感性的人,可等康誓庭和段琥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里,她的心忽然也就空了。 失重的错觉令人恍惚。 原来这就是离别。 有只手搭上刑怀栩的肩,来人笑嘻嘻道:“栩栩,再看下去,该哭啦。” 刑怀栩回头,意外见到红唇白面的尤弼然,“你怎么在这?” 尤弼然耸肩笑道:“康誓庭怕你送机完一个人回家无聊,让我来陪你玩。来吧,说学逗唱,你想玩哪种?唉,有些人的时间半点都不能浪费给无聊,有些人的时间却可以大把挥霍用来彩衣娱亲,人呐。” 刑怀栩果然开心,搂住尤弼然的小细腰一起往外走,“大恩不言谢。” 结果走出没两步,就见到等在圆柱旁的虞泓川。 刑怀栩挑眉,松开尤弼然的腰,意味深长道:“谁的时间宝贵,当真不一定。” 三个人来到尤弼然公司,直接进到董事长办公室,这是刑怀栩第一次正大光明走进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周围员工瞧她的眼神却都十分陌生,知道底细的虞泓川刚开始还担心刑怀栩心中不痛快,暗中打量才发现刑怀栩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财富地位声势,她说给尤弼然,就绝无半点后悔或觊觎。 虞泓川再看旁边始终和刑怀栩亲热如手足的尤弼然,忍不住自嘲,他在这儿替她担心,说不定正主巴不得人家和她抢,纠缠不清,不离不弃才最好。 秘书送进茶水后,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三人,虞泓川才表明来意,“请刑小姐专程过来,是为了建宁云商今年入驻润盈百货的事,这件事,尤小姐说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尤弼然对别的事都不太上心,唯独对刑家咬得又准又狠,虞泓川很快摸清她的套路,因此听到这消息,便很知轻重地主动提出找刑怀栩商量。 尤弼然对此相当满意,不仅不再避开他,还连夸他两日,几乎要让虞泓川确定自己挠到猫下巴了。 “润盈百货去年大面积闭店进行战略转型,为的就是方便建宁云商入驻,双方达成合作,首批合作项目有四十个。”虞泓川说:“照目前市场情形来看,润盈转型成功可能性很大,要拆他们的合作,还得从建宁入手。” 刑怀栩认同道:“润盈去年一直亏损,现在及时改变发展路径,既与时俱进,又保留自己个性化高利润产业,这次合作,他们无疑是受益方,至于建宁,大概是看中了润盈的线下资源,可接盘能否成功还未可知,对他们而言,这次合作是尝试,也是冒险。” 她忽的一笑,眼里已经带上狡黠,跃跃欲试,“是个可以挖的墙角。” 尤弼然拍桌笑道:“那就狠狠地挖!反正康誓庭最近不在家,你也没什么事可以做,正好拿刑老三的这点生意出出气!”她收起手掌,改为握拳,冷笑道:“再过两年,刑真栎一定会回国接手刑家的生意,我一定要把他原先的这副好牌,全拆烂了。” 刑怀栩抬眼,敏锐地注意到尤弼然说这话时,虞泓川微微皱起的眉心。她在这二人脸上来回打量,有个念头就像种子落在肥田里,转瞬发芽出苗。 她由原先的打量改为紧迫盯人,直勾勾看向虞泓川,不说话,两只眼和探照灯似的。 虞泓川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回闪。 尤弼然也察觉到,她俯身凑近刑怀栩,直截了当地问:“你看他干什么?” 刑怀栩笑道:“看他,自然是因为他值得看。” 尤弼然夸张道:“栩栩,你男人才出国不到两个小时吧?” 第37节 刑怀栩抿嘴一笑,在虞泓川因为尤弼然的玩笑略显尴尬的面色下,体贴地保持沉默。 春天总接踵寒冬而来,从未改变。 她下意识想将这个新秘密分享给康誓庭,可转念记起他如今应该坐在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或许正和段琥聊着她的过去。 这样想着,便觉得家里那张空出一半的双人床,也没什么难熬的。 ☆、第45章 执念成魔 第四十五章执念成魔 刑怀栩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终于承认空出来的双人床,还是有些难熬的。 她起床给自己倒杯热水,想起冰箱里的牛奶,却懒得热。时间是夜里十二点,房子里灯火通明,她走到阳台眺望这座不夜城,心里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几个小时前尤弼然给她发短信,说王尧回国了,打赌这两天会来找她。 刑怀栩来来回回翻转手机,想起王尧不辞而别的那个秋天,又想起刑嗣枚总下意识要喊她姐却戛然而止的神情,还想起刑鉴修站在街角目送许珊杉的棺木渐行渐远的模样。 她想了很多,心境却未变,仍是淡淡的。 直到冷风吹得她手脚发凉,她才慢悠悠走回卧室,靠在床上开始看尤弼然早间送来的资料。 如无必要,刑怀栩不喜欢面对电脑,那些打印出来的资料便摊开大半床铺,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寻常人看一眼都要眼花,她却像翻小说一样,每回合每章节都是线索,密而不乱,繁而不杂。 她越看越精神,直到窗外天色由灰入白,她才恍惚有点睡意,侧身一躺,抱着被子直接入眠。 可能是睡姿不好,她睡得并不沉,还恍惚做了个梦,梦里风清云寂,隐约听到有人喊她栩栩,那声音饱含怒意,天崩地裂一样。 她挣扎着要去辨认声音,眼皮一撩,人却醒了。 客厅大门处传来铃声,反复响了许久,很有耐心。 刑怀栩起身,捂着落了枕的脖子,龇牙咧嘴去接保安室的可视电话。 保安彬彬有礼先致了歉,才说:“康太太,有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朋友,他姓王。” 这儿的保安相当尽忠职守,但凡是生人,王亲贵胄也不许随意出入,他们的态度素来强硬,因此当王尧接过可视电话,刑怀栩理所当然感受到了他溢于言表的恼羞成怒。 王尧几乎怒发冲冠,“栩栩!” 这声久违的熟悉呼唤让刑怀栩有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摇摇头,又揉揉眼,才证实了王尧的身份,让保安放他进来。 挂断电话,刑怀栩去刷牙,恍惚间想起,梦里喊她栩栩的声音,似乎就是王尧——那么生气,那么失望,那么极力要改变什么。 几分钟后,王尧敲响刑怀栩家大门,一年多未见,他看上去黑了,也壮了,曾经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如今胸怀坚硬肩膀开阔,尽管盯着刑怀栩的眼仍旧不减依赖和无奈,但也初具男人规模了。 刑怀栩睡眼惺忪的,居然也倍感欣慰地点点头。 她本来以为王尧为被阻的事该发牢骚,可见面后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怎么了?”王尧有些惊讶,“是刚睡醒吗?”他下意识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 刑怀栩抚着额头,眼下青黑一片,“昨晚睡的晚。”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两步后才发现王尧没有跟上来,疑惑道:“进来啊。” 王尧站在玄关,“没有拖鞋吗?” 这个家很少接待过客人,鞋柜里的室内拖鞋只有两双,一双刑怀栩的,一双康誓庭的。 刑怀栩的那双在她自己脚上,剩下那双,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王尧却很自然踩进康誓庭的拖鞋,并开玩笑道:“栩栩,以后来你家做客是不是还要自带拖鞋和碗筷?” 刑怀栩揉揉头发,嗤笑自己杞人忧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呆多久?” “回来两天了,后天就走。”王尧坐到沙发上,仰头去看刑怀栩的时候,正好和她四目相对,“我是专程回来看你的。” 刑怀栩拢拢散乱的头发,没有接腔。 王尧神色黯淡道:“你妈妈的事……很抱歉当初我没有赶回来。” 刑怀栩摇头,“没关系。” 即使他回来,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添伤感的人,况且,王尧难得主动离开,王家必定把握机会看牢他——这世上有那么多不愿打扰他的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刑怀栩当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王尧却心有戚戚,暗中打量她的脸色,“这半年,你还好吗?你瘦了很多。” “总会过去的。”刑怀栩微笑,十分坦荡地换话题,“你在国外怎么样?” “挺好的,以前一直想学冲浪,现在已经玩得很好了。”王尧兴致勃勃道:“我还在我们学校的桥牌比赛里拿了奖,连你都未必能赢我了。” 刑怀栩不置可否,又问:“有和嗣枚联系吗?” 王尧摇头,“没。她的事我听说了……她现在还好吗?” “有阵子不太好,现在看起来好一些,却总是独来独往。”刑怀栩说:“你既然回来,要去见见她吗?” “不了。”王尧说:“她过去也是心高气傲的女孩,现在未必愿意见我。” 刑怀栩点头,也知道不可强求,“她会越来越好的。” 王尧瞥她一眼,微嘲道:“栩栩,你以为发生那种事后,我家还会接受嗣枚吗?我妈和夏姨关系再好,发生在她身上的笑话已经成了鸿沟,谁也跨不过去。我早就说过,我和嗣枚是不可能的,无缘也无分。你一心一意想撮合我和嗣枚,结果到最后,不也是你亲手拆散了我们吗?” 刑怀栩默然。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嗣枚多一些,否则为什么总看见嗣枚喜欢我,却看不见我不喜欢她。”王尧看着她,眼里在笑,眼底却有些冷,“说到底,我们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自己的人生就算了,别人的人生就别想着照顾或搅扰了,没有意义的。” 刑怀栩靠在沙发上,摁了摁额角,熬夜的面容疲倦无神。 “不舒服吗?”王尧立即问。 刑怀栩摇头,“没事,缺觉而已。” 王尧坐到她身旁,伸手探她额头,“没有发烧吧?” 这动作他们过去经常做,刑怀栩一开始没太抗拒,可等王尧的手滑到她脸颊上贴着时,她真真切切感到了不适。 她站起身,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冲淡,人又变得懒洋洋,对谁都爱理不理,“我去找些东西吃。” 王尧目送她离开,没有言语。 从厨房热了牛奶出来,刑怀栩见王尧正站在客厅陈列柜前看她和康誓庭的婚纱照摆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姿势随意,眉宇间全无芥蒂,加上身形改变,整个人看上去笃定自信,隐约还藏着点飞扬和漠然,和刑怀栩记忆里委屈痛苦的男孩判若俩人。 刑怀栩微微皱眉。 她希望王尧好,可她也太了解他,窥一斑而知全豹。 王尧回头见到她,随口问:“康誓庭呢?” “不在家。”刑怀栩已经起了疑心,直接道:“你是明知道他不在家,才来找我的吧?” 这话出口,王尧脸色微窘,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起,“我是听说他出国了……” 刑怀栩的眉皱得更深,“然后呢?” 王尧犹豫片刻,抓抓头发后走近刑怀栩,“栩栩,你不要防着我,我们好好聊聊不行吗?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害你。” 刑怀栩点头,“我知道。” 王尧如释重负,笑道:“其实这一年,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刑怀栩问:“想清楚什么了?” 王尧坚定道:“除去那些家庭和人际因素,我想清楚你为什么选康誓庭,而不选我了。” 刑怀栩盯紧他,有一种该来的总归要来的感觉。 “女孩因为早熟,她们的长大总在同龄男孩的猝不及防间,因此小男孩常常弄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也看不清楚她们的成长。身体拉开的距离往往和心灵隔阂的程度成正比,这是我和你青梅竹马却有缘无分的最大原因,尤其你还比普通人早慧,在你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个小男孩,而不是男人,对不对?” 深吸一口气后,王尧接着说:“你的情况很特殊,你等不到我从一个男孩进化成男人。你一路看着我经历量变,却不给我机会实现质变,因此不管我多么一厢情愿,只要你不愿意等,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是不是?” 刑怀栩张嘴要说话,却又被他抢先道:“你一开始选康誓庭,不是因为你爱他,而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是最适合的那个人。他在你眼中是男人,有一个可以支持你的家庭,有一份能帮助你的事业,而我只是男孩,换做任何人,都会选他。” “我输给他,不是输在感情,而是输在条件上。”他说得万分肯定,好像刑怀栩的任何反驳都只可能是借口。 刑怀栩仔细想了想,认为王尧说的这些也不是全无道理,他是对的,只不过选择性忽视了当初她说过最决绝的那个理由。 她不爱他。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例外。 “王尧。”刑怀栩平静道:“你既然看清楚了开始,为什么不一起看清楚后来?” “我输在开始,自然要先从开始改变。”王尧理所当然道:“栩栩,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变成你真正需要的那种男人,到时候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用再担心。” 刑怀栩叹气,好像一切回到当年的老屋,所谓的时光与改变都是假象。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王尧,何至于执着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你想明白的事情?”她问。 王尧用力点头,“你需要的东西,我会一样样得到,到那时,我会像个男人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愚蠢。”刑怀栩冷漠道:“愚不可及。” 王尧有刹那面如死灰,可很快又胀红了脸,“我已经决定了!” “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刑怀栩转了转牛奶杯,有些蔫,有些烦,“我想再去睡会儿,如果没其他的事,你先回去吧。” 王尧拉住她的手,“结婚又怎么样?你当初是出于利益考量嫁给康誓庭的,等到将来有更好的人出现,为什么不能再出于利益考量离婚?” 这话不好听,刑怀栩却不生气,她只摇头,“结婚确实要考虑利益,可利益不是婚姻的一切。” 王尧冷笑,“你想说你爱上康誓庭了吗?” 刑怀栩认真点头,“嗯,我确实想和他过一辈子,因为我爱他。” 她说得直接,王尧反而哑然。 刑怀栩抽出手,端着牛奶杯要走,王尧喊她,“栩栩!” 刑怀栩没有回应。 “刑怀栩!”王尧大步追上来,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拽。 牛奶瓷杯落到地上,转瞬碎裂,乳白色的温热牛奶洒了刑怀栩和王尧一身。 “王尧,”刑怀栩被王尧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是克制的愠怒,“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喜欢怎样?”王尧也激动道:“我生气出国一年,你从不联系我,反正也当不成朋友了,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喜欢什么就去争取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是康誓庭趁我不注意把你偷走了!” “你不就是嫌我现在懦弱无能吗?可王家终归是我的,等我继承了我家,我绝不可能比康誓庭差!”王尧气急败坏地叫嚣,“我以为你至少会劝我回来,我在国外等了你一年!栩栩!我再也不要傻子一样等着你了!我会变得强大,我会变成你需要的那种人,到时候你还有什么理由不选择我?” 第38节 越往后越有无理取闹的倾向,刑怀栩开始不耐烦地挣扎,可她越挣扎,王尧禁锢的力道也越大。 他们的争执发生在客厅,因此,当客厅大门被推开时,不仅他们俩,就连走进门的这位都懵了。 “……”尤弼然瞠目结舌地看向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眨眨眼,径直后退,就要重新关上门。 刑怀栩气道:“回来!” 尤弼然立即回来,大睁着眼,满脸非礼勿视又想视。 刑怀栩挣开王尧,理了理头发,命令道:“你进来。” 尤弼然拎着个袋子,在这样尴尬的情势下,不忘嬉皮笑脸地同王尧打招呼,“你果然来找栩栩了,看来她得请我吃饭了。” “你是……”王尧只觉尤弼然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她的姓名,“我们见过?” 尤弼然笑着伸出手,“我们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是吗?”王尧困惑地皱眉,仍是握住她的手,“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尤弼然笑道:“我是尤弼然。” 王尧想了想,终于记起当年刑怀栩被逼嫁李闻屿,就是这位年轻女富豪在背后搅乱池水,才帮了他们,他当初情急来不及细想,如今只看尤弼然可以自由出入刑怀栩家就知道她们关系亲密。 “原来……”王尧看向刑怀栩,“你们是朋友?” 尤弼然摇摇手指,坏笑道:“不不不,我们是主仆。” 刑怀栩扫了她一眼,捏着被王尧抓红的手腕,独自往二楼去,王尧想跟上,却被尤弼然灵活挡在身前。 “王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栩栩了,怎么就看不出来她生气了?”尤弼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她是民主的暴君,顺她者昌,逆她者亡,你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吗?小心她当真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哦。” 王尧抿紧嘴唇,也知道自己犯了刑怀栩的忌讳,更清楚今日把话挑明后,他和刑怀栩再不可能回到过去。 可即使能回到过去又如何,他和刑怀栩的过去,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过去。 既然命运由己不由人,那么他要的就不会是回到过去,而是改变未来。 王尧看向尤弼然,“你上回帮李闻屿,是为了帮栩栩?你和她关系很好?” 尤弼然笑着点头,“比你想象得更好。” 王尧皱眉,“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 尤弼然仍是笑,“这要看你有没有必要知道我了。” “栩栩把你藏得很好。”王尧会意,“你会到这儿来,意味着康誓庭有必要知道你?” 尤弼然颇为吃惊,她印象中的王尧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鲜有这样不动声色的深沉模样。联想刚刚瞧见的场景,刀子嘴的尤弼然都忍不住喟叹,“王尧,你是和栩栩相识最久的,你应该很清楚,栩栩对别的事都很随意,唯独对家庭很执着,过去她把父母摆在自己前面,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家,这个家就会是她的全部,她很在乎你,因此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都要三思。” “不破不立。”王尧说:“我会给她更好的家。” “家就是家,金窝银窝不如狗窝。人可不能太自信。”尤弼然笑了笑,耸肩道:“当然,真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毕竟栩栩的狗窝坏了,必然殃及到我的猪窝。” 王尧仔细看了尤弼然几眼,“你和她很亲?” 尤弼然只笑不语。 “我一直不知道该问谁。”王尧问:“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怎么样?” 尤弼然直接道:“康誓庭陪着她呢。” 这刀戳得王尧又准又狠,尤弼然却笑得无辜,浓妆艳抹的一张脸都显出坦诚与真挚来。 王尧握紧拳头,“陪在她身边的,本来应该是我。” “那你不是没陪着吗?”尤弼然笑道:“人生如果只有‘本来’和‘应该’,岂非人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天下大同了?我倒有这方面的梦想,看看下辈子能不能实现了。” === 尤弼然在二楼卧室里找到刑怀栩时,她正盘腿坐在床上吹笛子,那笛声诡谲尖啸的像要把人的七情六欲和五脏六腑一起扯出来碾碎,尤弼然堵住耳朵听了半晌便忍无可忍,壮士断腕地冲上去抢夺笛子。 刑怀栩见她争夺笛子,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另一边,同时笛声不停。 尤弼然绕着床铺捉她,刑怀栩踩着床又蹿到另一边,堪比猴子。 “我是无辜的,你干嘛折磨我?”尤弼然骂:“人都走了,你还生什么气?” “走了?”刑怀栩问。 尤弼然哭笑不得,“对啊,被我气走了。” 刑怀栩这才放下笛子,神色郁郁。 “气什么?”尤弼然笑道:“不就是男人的嫉妒吗?” 刑怀栩怅惘,“我以为他会回来看我,是已经放下了。” “你们这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里,含金量最高的一直都是他啊。王家横跨政商,王尧可是真真正正的名门独苗,他妈虽然管教严格,相对也把他保护得密不透风,你自己说说,他这二十多年,除了你之外,有什么东西是求而不得的?王尧确实是个简单的人,但也因为简单,有些事就更执着,更无畏。”尤弼然拍拍刑怀栩的肩,“人嘛,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宝贝,你就是他心里的白月光,胸前的朱砂痣,你让他如何是好?” 见刑怀栩板起脸,她又安慰道:“男人都有初恋情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冲动的念头过去了,他的脑袋就自动冷却了。” “如果只是一时冲动,他不会等到一年多以后才来找我,我担心他走进死胡同,陷入偏执。”刑怀栩说:“冲动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有冲动的资本。” 尤弼然笑道,“你不信任他了吗?” “我信他不会害我。”刑怀栩说:“但我不信他将来不会对康誓庭下手。” “王家要交到他手上公报私仇还有好几年呢,你与其未雨绸缪担心几年后的事,不如想想我身份暴露后,那边会怎么样。刚才如果不是你让我进来,他未必能想起我是谁,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王家那边就瞒不住了。”尤弼然故作惆怅,“唉,王尧什么都好,就是妈宝属性过于惨烈,这世上除了身世揭露前的刑嗣枚,谁最终嫁进王家,都是倒了八辈子霉。” 刑怀栩挑眉,“我早有自知之明。” 尤弼然笑道:“你不算,王尧至少会护着你。” 刑怀栩歪头看她,有些好笑,“王尧和康誓庭,你究竟站在谁那边?” 尤弼然摊手笑道:“我谁也不站,旁观者清,我要是也入局,那还得了。” 刑怀栩终于笑了,脸上阴霾消散,“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扬我之长避你之短而已。”尤弼然拍拍胸脯,“老伙计的默契最珍贵。” 刑怀栩用长笛敲敲她脑袋,让她别得意忘形。 尤弼然勾住刑怀栩脖子,笑道:“既然王家瞒不住,老婊指不定也快知道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过去咱们都在暗处,如今转明,往日逍遥日子,可全都不复存在了。” “我心里有数。”刑怀栩斜睨她,“你呢?” 尤弼然冷笑,“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第46章 父女情分 第四十六章父女情分 两天后,刑怀栩接到刑园电话,刑鉴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要求刑怀栩立即回家。 刑怀栩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将回家的时间硬生生拖后了三天,直等到刑鉴修忍无可忍,她才约定时间,在私人会馆里订下包间,请他们在外头相见。 这举措无疑打了刑鉴修的脸,从见面起,他就绷长张脸,对刑怀栩没有好脸色。 夏蔷始终跟在刑鉴修身旁,对刑怀栩冷言冷语中带着讥诮哂笑,不知究竟是得意,还是愤懑。 等菜上齐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夏蔷拿筷子在菜里翻了两下,并不合胃口,懒懒地挑刺,“放着家里不回去,跑外头吃这些东西,栩栩,你当真忘记自己姓刑了?” 刑怀栩低头轻笑,没有说话。 刑鉴修哼了一声,按捺怒气问她,“你是打算以后都不跨进刑园半步了吗?你怕什么?我是你爸,还能吃了你?” 刑怀栩抿了口红酒,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她撩开刘海,露出额头上浅浅的伤疤,眼神瞟过夏蔷,漫不经心道:“都叫刑园了,谁知道进去的人是不是要再脱层皮出来。” 刑鉴修过去只知道女儿外柔内刚,也明白她在夏蔷威压下韬光养晦,却绝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针会透过二十多年父女感情,直接扎到他身上。 如果说上回在刑园起的纠纷只是导火线,刑鉴修这回是真真切切意识到,刑怀栩这座冷火山,终于要爆发了。 “栩栩。”刑鉴修皱眉,却放软了声音,轻声道:“刑园永远都是你的家,你不要胡思乱想,过去的事,也不要太计较了。你夏姨认识不错的整形医生,那种小疤,很快就会消失的。” 刑怀栩不以为然,“没关系,我其实也没太在乎。” 夏蔷轻嗤,被刑鉴修斜瞪一眼,她有些不忿,但还是收敛气焰,低头给自己夹了点菜。 刑怀栩看在眼里,知道这对夫妻出门前已经商量出成果,如今是站在同一阵线上,同仇敌忾。 而她,就是他们共同要攻克的堡垒。 “前几天王尧回国,他去找你了吧?”刑鉴修给刑怀栩夹菜,有意无意道:“他就回国两天,除了你和王家人,谁也没见。” 刑怀栩点头,“他看起来挺好。” “是挺好。”刑鉴修说:“他回家后提起了一件事,挺有意思的。” 刑怀栩挑眉,“是吗?” “他说他在你那儿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刑鉴修面带微笑,眼神却箭一般直刺刑怀栩,“听说是你的好朋友,关系匪浅。” 刑怀栩并不躲闪,直截了当道:“尤弼然吗?是我朋友。” 刑鉴修的笑脸缓缓拉长,再次绷直,“我想知道她是你什么样的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背后插刀?” 刑怀栩微微侧了下头,似有不解,又不急着反驳,安安静静等他下文。 她这神情夏蔷见得最多,当即便忍不住笑了,“栩栩,你就别逗我和你爸爸了,你爸爸对你可是一直信任有加的,你骗我就算了,到现在,可别连你爸都再骗了。” “尤弼然吗?”刑怀栩略作思忖,答道:“她确实是我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苟富贵,勿相忘,同进退,共患难。” “好!”刑鉴修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道:“那你知道你这位同进退共患难的朋友最近在干什么吗?润盈百货和建宁云商的合作项目,就是被她从中作梗破坏了!润盈再不转型,就会陷入亏本死循环,和建宁的合作耗时多长,有多重要,你会不清楚吗?” 他越说越激动,刑怀栩却只淡淡接道:“我怎么会清楚?我连刑企的办公室都未曾踏进一步。” 刑鉴修被噎得一时哑然。 确实,刑园长房三个孩子里,刑真栎从小跟随夏蔷出入公司,刑嗣枚出生便拥有股权,只有刑怀栩,虽然私下里有钱,可这些钱,她后来也都原原本本还给刑鉴修了。 明面上要论刑怀栩的资本,她是最匮乏的,可别人不清楚,刑鉴修难道也不清楚,刑怀栩分明是最有天分的,在他的考量里,一度认为长女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为了抗衡夏蔷,他私下里教给她的经验,是刑真栎要花多少时间自己学来的? 刑鉴修承认有愧长女,但自认全力栽培过她,如今被倒打一耙,晕得几乎要坐不稳位子。 可他能说什么?难道要当着夏蔷的面承认是他有失公允,暗地壮大刑怀栩的吗? “你……”刑鉴修看着刑怀栩,心如刀割,“栩栩……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刑怀栩摇头,内心有真实的迷惘和凄凉,面上却绝不会对夏蔷妥协半分,“爸爸,我并不会对你怎样啊,润盈是三叔的……” 刑鉴修用力打断她,“润盈是刑家的!你怎么会天真的以为伤了润盈就不会伤到刑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就是家族,没有什么你我之别!” 第39节 刑怀栩自小生活在刑园,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只是肃穆端正地坐在那儿,接受刑鉴修的指责。 “我知道你恨夏蔷,也知道你讨厌你三叔,可是你不能拿整个刑家的未来去赌气!永远别忘了,刑家才是生你养你的那个家!”刑鉴修越说越生气,脖子上青筋凸浮,眼里恨意饱满,“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康誓庭扶持段家百货也就算了,那点生意润盈也不会和你争,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可尤弼然现在是要断润盈的两条腿啊!你和她是朋友,那你告诉我,这把刀,究竟是她插的,还是你插的?” 他说得后头手都开始发颤,刑怀栩正担心他的脑袋,夏蔷已经扶着他让他坐下平息情绪。 “还要不要命了?这么激动!”夏蔷让他喝水,眼角若有似无扫着刑怀栩,只是笑,对这父女仇恨的戏码异常快慰。 她的心里始终有两根刺,一根是许珊杉,这刺扎得深但眼不见,一根是刑鉴修对刑怀栩的爱,这刺虽然被掩着,但日日夜夜跟着她,搅得她难受。 刑鉴修和刑怀栩翻脸,这在过去,她还真畅想不出来。 吵吧,吵吧,润盈百货算什么?把这父女的情分拆了,才是最值得的。 刑怀栩沉默不语,只是坐在那儿盯着刑鉴修,她不肯去刑园,是担心自己孤身一人受难,拖延时间约刑鉴修出门见面,她知道是要触怒他的,可不这样,她又如何挤出时间给尤弼然做准备?又如何为她们这方赢先机? 已经失去了黑暗里的身份,在转明的那一刹那,先发夺人,出奇制胜,她们才能真正扳倒润盈。 一切都在计划中,冷性的,理智的,计划。 可她的心情又该如何妥善安放呢? 她不能再输了,可赢的下场,注定要和她最爱的父亲分道扬镳。 前几天她还说王尧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今,她也走上了同样的路。 她选择了保全想保全的,放弃了可以放弃的。 刑鉴修在那儿喘着粗气,刑怀栩却面无表情,她的这种平静再次激怒刑鉴修,可人的愤怒是有尽头的,尤其像刑鉴修这种懂得克制的成年人。 他低声,像叹气般,“栩栩,你今天就当着我的面说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 刑怀栩的声音也很沉,同样在叹息,“我过去只想不输。” 刑鉴修问:“现在呢?” 刑怀栩说:“现在必须要赢,因为不赢,就会输,输的代价太大了。” 刑鉴修看看夏蔷,再看看刑怀栩,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女儿。他知道刑怀栩要从夏蔷这儿拿走什么,可夏蔷攥在手心里的这些东西一旦被抢走,刑家势必分崩离析,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是他和刑怀栩最本质的矛盾。 刑怀栩不重财不重势,唯独在乎个人情感,是对人不对事,因此她可以为了一个人拆散一个家,可刑鉴修不一样,在他眼里,每一个刑家人都扎根在刑园这块土地上,刑家人可以抛弃,刑家却万万不能毁,是对事不对人。 他们当了二十多年父女,价值观却南辕北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刑鉴修彻底明白,他在刑怀栩和夏蔷的矛盾里想充当和事老是不可能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已经站了队,而这点真相,刑怀栩竟然比他更早看明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刑家的未来,不过是以另一种方法,交到了刑怀栩手里而已。 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临走前,刑鉴修最后问刑怀栩,“尤弼然是你的朋友吗?要说她是你的傀儡,我也信,毕竟你有能耐做到这一步。” 刑怀栩摇头,“资本这么明明白白的东西,你们是可以查得到的。她不是我的傀儡,她只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刑鉴修和夏蔷显然都不相信。 “你和她的关系已经瞒不住了。”刑鉴修说:“别说刑家,李家也不会坐视不理,往后的路还很长,你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子,好自为之吧。” 刑怀栩点头,站起身送刑鉴修和夏蔷出去。 沿着回廊再转回来时,餐桌上已经坐着个尤弼然了。 满桌菜肴未动一口,正适合尤姓富豪大快朵颐,她边吃边问:“心情如何?我把你笛子带过来了,反正今天这儿包场,你爱怎么吹怎么吹。” “尤弼然,”刑怀栩问她:“我以后会不会后悔?” 尤弼然笑道:“不就是个破润盈吗?打散了,咱们再弄个新的送给老爷子。” 刑怀栩说:“那不一样,公司和公司不一样,人和人也不一样。” 尤弼然翻白眼,“反正我觉得这事还不至于不留余地,你留着他的血呢,放心。” 刑怀栩又说:“我怕失控。” 尤弼然放下筷子,夸张道:“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刑怀栩吗?” 刑怀栩坐到她身边,灌下满满一杯红酒,才问:“康誓庭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尤弼然斜睨她,“怎么?” 刑怀栩摇头,撑着脑袋揉额角,闷闷然,有些委屈,“就是想他。” ☆、第47章 三月大雨 第四十七章三月大雨 对于刑怀栩而言,想念是一种陌生且复杂的新情感,她在短暂的童年期曾深深思念过许珊杉,可她成长太快,越到后来越无人可想,日子云淡风轻的,就连爱都深刻成淡薄。 要想念一个人,爱是基础,离别是条件,盼望是前提,孤独是催化剂。 康誓庭全都满足,因此,刑怀栩特别想他。 尤弼然说你既然这么想他,干脆追出国找他。 刑怀栩摇头不从,心底里还是藏着些傲气的。 康誓庭因为还有后续事情要处理,比段琥晚两天回国,刑怀栩很失望,去机场接弟弟时,还未开口,段琥先拎出一盒巧克力,笑道:“据说是意大利最好吃的巧克力,姐夫本来想亲手给你,可是他临时有事,让我先给你,喏,打开看看。”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段琥连自己的行李箱都顾不上,只小心翼翼托着那宝蓝色的包装盒,责任重于泰山的模样。 刑怀栩打开盒上彩带,在几块巧克力上看见笨拙别扭的小人画像,她乍看眼熟,认了又认后终于想起来,那是很早以前在老屋,她兴致勃勃给康誓庭画的人像。 那是连外星人都要嫌弃的人物像,不知道康誓庭怎么就记下了。 段琥忍俊不禁道:“姐夫拿出照片让巧克力师傅对着画,可把人师傅丑哭了,以为这是新流行,哈哈哈。” 刑怀栩也忍不住笑,盯着那盒手工巧克力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捻起一块扔进嘴里,又给段琥塞了一块。 俩姐弟站在川流人群中,各自嚼着腮帮子,笑容都被玻璃墙外的三月春光浸染,明亮鲜活。 段琥问她,“好吃吗?” 刑怀栩点头,“他给的,好吃。” 段琥这一趟随行学艺收获颇丰,但毕竟理论和经验都匮乏严重,长过见识后就要开始恶补相关学业,在这方面刑怀栩就比康誓庭具备优势,她先往段家送了一堆专业书,又制定系列学习教程,还在虞泓川底下腾出个助理名额,让段琥周末去尤弼然公司实习。 面对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教育方式,段琥毫无怨言,发愤图强的决心很明显。 谁都不是一夕成长的,可促使人们长大的动力,往往是一夕之间最明确。 两天后,刑怀栩再次前往机场接康誓庭。 出发前天色便极阴沉,黑云压城,冷风呼啸,康家的司机不断观察天际,忧心忡忡,“要下大雨了。” 三月的雨大多缠绵,少有大雨,刑怀栩往窗外望,“会影响航班吗?” 司机摇头,“不清楚。” 刑怀栩捏捏手指,隐隐有些担心。 到达机场后,倾盆大雨开始宣泄,所幸康誓庭的国际航班并没有因为天气延误,飞机准点降落,时隔半月未见的康誓庭大步走向刑怀栩时,刑怀栩前所未有的开心。 开心到不由自主放下所有矜持,像个初恋的十七岁女孩,一路小跑扎进他怀里。 康誓庭的衬衫上有微潮的雨水气息,闻在鼻尖沁凉的像春日晨曦花瓣上的第一滴露水,刑怀栩往他衣领上蹭了蹭,仰头笑道:“下大雨了。” 她少有这样温软撒娇的时候,康誓庭搂着她,低头与她四目相对,也禁不住地笑,“天崩地裂也要回家。” 他之后的几趟航班都开始显示延迟信息,刑怀栩抿嘴笑道:“运气不错。” “气色不错,看来有好好吃饭。”康誓庭仔细审视后,笑问:“巧克力好吃吗?” 刑怀栩笑道:“还行。” 康誓庭挑眉,又问:“想我吗?” 刑怀栩学他挑眉,“还行。” 康誓庭摁住她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迅速亲了一口。 两个人一起往机场出口去,守候在旁边多时的司机识趣地接过行李,一脸肃容,“先生,太太,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机场再等等。” 机场外雨声滂沱,但还不至于无法出行,康誓庭瞥了眼某些滞留旅客,询问:“怎么了?” 老司机挠挠后脖子,笑道:“机场高速进市区方向有段路地势很低,容易积水,咱们再等一会儿,如果这只是雷阵雨,那我们耽误点功夫也不碍事。”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刑怀栩心情极好,笑道:“那就等等吧。” 因为突降大雨,机场大厅里滞留了不少人,康誓庭找不到座位,示意刑怀栩坐到行李箱上,刑怀栩也不客气,坐在行李箱上背靠康誓庭,小声和他聊这半个月的生活琐事。 她难得愿意主动说这么多话,再小的事情康誓庭都觉得有趣,他一手揽着刑怀栩的肩让她依靠,一手轻轻推着行李箱,小幅度地带着她动。 刑怀栩觉得有意思,拍拍行李箱夸它质量好。 周围全是神色焦虑不安的旅人,唯独他们俩与世隔绝,恬静温和,不急不躁,好似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司机站在一段距离外,也是瞧得有趣,感慨果然是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 “三月下起了大雨。”刑怀栩忽然小声念了一句。 康誓庭没听清,低头问:“什么?” 刑怀栩指着窗外大雨,笑着重复,“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 康誓庭笑问:“五月呢?”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六月到了。”刑怀栩微微侧过脑袋,眼下泪痣在渐暗的光里笑出了斑驳的影,“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是什么?”康誓庭情不自禁摸摸她的那滴“眼泪”。 刑怀栩笑道:“一首诗,林白的《过程》。” 他们等了半小时,雨势渐缓,因为家里等着给康誓庭接风,司机也不好再耽搁,给那对小夫妻递了伞,自己拎着行李率先往外走。 回去的路一开始还顺利,可天沉得快,没到五点就已昏昧,再往后,雨非但没有缓势,还渐渐凶狠起来,老司机的眉就没松开,不停往外张望天色。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路面积水已经浸上车轮,越往前,车子堵得越多,到最后干脆寸步难行。 老司机下车去打听情况,才知道前头的路已经淹了,谁也过不去。 康誓庭让倒车离开,可路况太差,从机场回来的车堵成长龙,哪里走得成。 司机懊恼地直拍脑袋,“早知道就该留在机场,现在走不掉也出不去,这雨再这么下,前面要淹成海了!” 第40节 康誓庭和刑怀栩都不是心急的人,一起坐在车上等消息。 雨仍是下,路上的车都在缓缓倒退,可这点速度根本比不过雨水上涨的速度,天越来越暗,整条车道夹杂着雨声和人声,嘈杂鼎沸。 司机下车查看积水情况,康誓庭的手机响起来电,是康老爷子,老人家的语气很着急,“阿庭,你们在哪儿?在机场还是路上?” “路上。”康誓庭说:“雨太大,我们被堵在路上了。” 康老爷子很焦急,“新闻说机场出来的路被淹了,听说现在平均水深已经四米了,救援队在往那边赶,天马上就黑了,你们一定注意安全,我们都在家等你们!” 康誓庭这边还来不及答应,刑怀栩的电话紧接着也响了起来,是段琥,一样的心急。 老司机淋着雨退回来,大声道:“先生,太太,这水还在涨,前面已经淹了不少车,人都在往外疏散,咱们也走吧!” 康誓庭往窗外看,果然瞧见不少人冒雨往回走,他转身脱下外套给刑怀栩披上,才拉住她的手,“走吧。” 刑怀栩点点头。 下了车才发现地面积水已经淹过刑怀栩小腿,天早已入夜,暴雨如注,康誓庭本想背着刑怀栩走,刑怀栩不让,认为那样太危险。 司机走在最前头,手里紧紧抱着康誓庭的包,周围都是人,有几个年轻人踩着车盖跌进水里,水声哗哗让人误以为置身深海。 在这样的大雨下,伞是没什么用的,刑怀栩满头满脸的水,身体被康誓庭紧紧揽住,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迈,谁也没说话,但彼此心里都很踏实。 这边的路势本来就偏低,路边又是个斜坡,成排的车辆里只零星亮着几盏车灯,人们沿着来时的方向摸索前进,劝慰声和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都淹没在滂沱的大雨里。 “冷吗?”康誓庭凑到刑怀栩耳边,嘴唇碰到她的耳朵,两边都很凉。 刑怀栩的脸已经被雨水打得麻木,但心情还不至于沉重,她点点头,苦笑道:“天公不作美。” 回程的路,积水最深处已经漫到刑怀栩腿根,康誓庭牢牢抓着她,半点不松懈,两个人相互搀扶走得还算稳妥。 司机走得快,康誓庭伸长脖子找了圈,可视范围太小,已经看不见他。 刑怀栩忽然轻扯他的衣袖,“你看那儿。” 康誓庭照她指使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一个蹒跚的女人,她背上背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女孩一直努力撑起伞,一家三口步履维艰。 刑怀栩说:“去帮她。” 康誓庭环视四周,有瞬间的犹豫。 刑怀栩说:“我会紧紧跟着你,放心吧。” 康誓庭摸摸她湿漉漉的脑袋,严肃道:“小心点。” 刑怀栩点头答应。 康誓庭改搂为拉,快步挪到那单身母亲身旁,示意自己可以帮她抱一个孩子,那母亲上下打量康誓庭,并不太放心。 倒是她背上的大女儿率先开口,声音明明怕得发颤却还强自镇定,“妈妈,我会紧紧跟着你的,放心吧。” 这话和刑怀栩刚刚说的如出一辙,康誓庭和她相视一笑,两个人一身狼狈,笑起来却还是清朗朗。 那单身母亲紧绷的脸稍有松动,边侧身让女儿往康誓庭背上爬,边小声道:“你们还笑得出来。” 康誓庭扶稳小女孩,又腾出手牵紧刑怀栩,安慰道:“不过是下场大雨,天还没塌呢,对不对?” 刑怀栩很认真地点头附和,“对。” 单身母亲苦笑摇头,但神经显然已松弛许多,她跟在刑怀栩身后慢慢朝前走,边走边聊,“你们是男女朋友吗?还是已经结婚了?” 康誓庭没有回头,但声音挺高,还透着股得意,“结婚很久了。” “我猜也是。”单身母亲说:“已婚和未婚,还是感觉得出来。” 刑怀栩好奇道:“有什么不同吗?” 单身母亲苦恼道:“我也说不清楚,这和夫妻脸是一个道理吧。” 刑怀栩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想象自己的五官斗转星移成康誓庭那个模样。 康誓庭个高腿长,背着小朋友走在前头犹如夜海上高耸的指路灯塔,更多的人聚集到他们身后,在浑浊冰冷的积水里往高处淌。 市区外的公路,两侧不是山就是荒地,刑怀栩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他们这群人泡在水里,各个都是饥寒交迫,后头不知哪个女孩受不了,低低啜泣起来。 康誓庭拉着刑怀栩的手,时不时询问她的感受,偶尔还和背上女孩说说话,让她不要害怕。 小女孩很乖,趴在康誓庭背上,短短的胳膊撑住伞,也想替他遮雨。 刑怀栩身后的单身母亲忽然感慨道:“……或许我应该再给他们找个爸爸,平时安逸还好,真遇到事了,还是想找个人一起分担依靠。” 刑怀栩回头,再看那女人和她怀里的小男孩,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许珊杉的身影。 “栩栩?”康誓庭顿住,回头看她。 刑怀栩这才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她低头揉了下额角,笑道:“没事。” 康誓庭看着她,有些担心。 刑怀栩继续淌水前行。 康誓庭想了想,对背上小女孩说:“让阿姨给你念诗好不好?” 小女孩懵懵懂懂答应,“好。” 刑怀栩噗嗤一笑,“念哪首?” “你在机场念给我的那首,我挺喜欢。”康誓庭说。 刑怀栩清清喉咙,当真笑着念了起来。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六月到了。 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七月,悲喜交加,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到天涯。 八月就是八月。 八月我守口如瓶,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 九月和十月,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 你在海上,我在海下。 十一月尚未到来。 透过它的窗口,我望见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 她的声音很清亮,在这样的夜里浸着雨水竟还保有柔软的温度,不疾不徐,缓缓而行,像极了她这个人,也像极了故事里的那个人。 小女孩听不懂这首诗,只怔怔歪着脑袋看念诗的人。 她觉得她很漂亮,哪怕落汤鸡一样,也是漂亮。 康誓庭握紧刑怀栩的手,嘴角上扬。 这天晚上,他们直到下半夜四点才平安回到家,康老爷子备好姜茶,灌了他们几口才催他们去洗热水澡。 浴缸的热水氤氲缥缈,康誓庭和刑怀栩相对而坐,她的脚搭在他的膝盖上,脚腕被他捏在手里,轻轻地揉。 刑怀栩舒服地喟叹,“别人的久别重逢都该是花前月下,为什么我们的久别重逢却是大雨滂沱千里跋涉?” 康誓庭捏捏她的脚趾,笑道:“因为要刻骨,才能铭心。” 刑怀栩蹬了蹬腿,划着水往他怀里靠,康誓庭搂住她,摩挲她温热的手臂。 用脚划了几圈水后,刑怀栩忽然问:“你有想过小孩的问题吗?” 康誓庭低头看她,“想过,但是决定权在你。” 刑怀栩抬起手,挨个捏自己指甲,“今晚看你背那小孩,忽然很想知道等你当了爸爸,会是什么模样。” 康誓庭笑道:“其实我也很好奇,等你当了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刑怀栩也笑,“现在还太早,再等等吧。” 康誓庭亲吻她的头顶,无限宠爱,“好。” 刑怀栩在他怀里转过身,半跪在他身前,主动仰头吻他嘴唇。她今天一直很乖很软,大概是大雨也浇不息的想念终于得到平复,比起任何通讯设备,一个真实的爱人能胜过所有磨难和曲折。 康誓庭托着她的身体,吻她潮湿柔软的皮肤。 窗外仍旧下着淅沥雨丝,等到明日天明,积水退散,阳光晴暖,四月的蔷薇便会盛开。 而我的爱人,已经归来。 ☆、第48章 旁观者清 第四十八章旁观者清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造成小半座城市交通瘫痪,尤其康誓庭和刑怀栩昨夜被堵的那段路更是灾情严重,积水最深处达六米,康老爷子听到消息后唏嘘不已,拉着孙子孙媳妇的手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乐@文@小@说| 康誓庭和刑怀栩这两位当事人倒还好,不管是熬夜淋雨淌水饿肚子,都反应平平没什么波澜。 康炎笑话他们俩到底年轻,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 康誓庭在康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水差不多退了才和刑怀栩一起返回他们的公寓。 一进门康誓庭便忍不住笑,“你是带了几个人来家里住,看上去就像进贼洗劫过。” 刑怀栩换好鞋,去厨房冰箱拎了瓶矿泉水,边喝边往卧室走,“至少我倒垃圾了,尤弼然连垃圾都不倒。” 康誓庭轻笑摇头,跟着她一路进卧室换衣服。 把喝过的水搁在梳妆台上,刑怀栩边解外套边问:“我电话里和你说的王尧的事,你现在改变想法了吗?” 王尧来见刑怀栩后,刑怀栩在和康誓庭的通话中就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他,康誓庭表示会防患未然,可事实上他们并不能拿王尧怎么样,于理王康两家并未撕破脸,于情刑怀栩还顾念青梅竹马情谊,况且,他们还有更近的山峰要跨越。 王尧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而已。 “如无必要,我不会对上他的。”康誓庭信誓旦旦,“我并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刑怀栩嗤之以鼻,表示怀疑。 第41节 不争强好胜的情况无非已经稳操胜券,或者注定一败涂地,康誓庭摆明是前者,漂亮话便可信手拈来。 当然,给他资本的人正是刑怀栩自己。 “你这半个月大概也不怎么清闲。”康誓庭扫了眼满卧室乱七八糟的材料,手指轻捻,一粒粒解白色衬衫上的纽扣,窗外阳光灿烂,照得他此情此景堪比画报,“润盈和建宁的合作,尤弼然截胡太漂亮,想必是你的手笔吧。” 刑怀栩先他一步换好衣服,径直往外走,“虞泓川帮了我不少忙。” “过去只有你一个人,已经闹得对家鸡犬不宁,现在不仅多了我,还多了虞泓川。”康誓庭□□上身,露出精壮的腰腹,直挺挺拦住刑怀栩去路,狡黠轻笑的模样有些传说中的邪魅狂狷。 刑怀栩盯着他看了半晌,视线从他嘴角滑落到胸口,再到小腹,想起前夜在浴缸里的缠绵,满意点头道:“身材不错,继续保持。” 康誓庭慢镜头演示脱戏,却只得到这寡淡如水的八字回应,顿时泄气,心想刑怀栩也是过河拆桥的主,于是满脑子空谷传响似的回旋两个字:爱过。 刑怀栩推开康誓庭往外走。 “你变得太快了!”康誓庭胜不骄败不馁地粘在她身后,“你的柔情似水保质期未免太短了。” 刑怀栩将拖鞋踩得哒哒哒,头也不回,“听段琥说,你们这趟和厂商谈得都挺顺利。” 康誓庭思索着往后隔三差五出差的必要性,嘴上不忘恭维,“还不错,再加上刑銮治的润盈被你们在国内扯了后腿,我那边就更顺利了。” 刑怀栩果然抬起下巴,骄傲道:“那是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截胡?” 她要做的事,向来争取利益最大化,更何况这次还搭上她和刑鉴修的父女情谊,牺牲大,收获自然也大。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康誓庭却多少猜得到,“你这算是从敌后转入正面战场了,怕吗?” 刑怀栩摇头,那股骄矜没有动摇,“不怕,也必须做。” 康誓庭挠挠她的下巴,感觉自己对上了一只猫。 “对了。”刑怀栩想起另一件事,“你的流动资产还有多少?” 康誓庭问:“你要多少?” 刑怀栩说:“现在还不清楚,越多越好。” “等我明天回公司,让财务部准备。”康誓庭问:“要做什么?” “履行我康家太太的职责。”刑怀栩耸肩,随意道:“帮你赚钱呗。” 康誓庭摸摸鼻子,仍在感念两天前那个柔软爱娇的康太太。 时光一去不复还,也是心痛。 刑怀栩已经走到楼下打开电视看新闻,康誓庭回卧室套上衣服,跟出来和她坐在一起。 电视里滚动了几条财经新闻后,开始播报本城两天前的大雨,画面里出现了被淹没的路段,一片污黄泥淖,惨不忍睹。 刑怀栩刚要去喝水,耳边听到新闻说大雨造成的积水让三名行人殒命——就在他们淌水离开的那段路上。 刑怀栩瞪大眼,下意识转头去看康誓庭,康誓庭似有感应,同时看向她。 “有人没走出那段路。”刑怀栩皱眉。 康誓庭叹气,“雨那么大。” 刑怀栩低下头,忽然明白康炎打趣他们的那句话。 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 = = = 康誓庭对刑怀栩极其信任,回到公司便打发助理去财务部,助理之一前腿刚走,助理之二后脚跟进办公室,说刑鉴修在贵宾会客室等他。 康誓庭挺惊异,虽然明白终究要和老丈人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看这架势,大概也是被刑怀栩逼急了。 他大步走进贵宾室,笑容满面,开口便喊了声爸,坦荡荡毫无芥蒂,似乎对刑怀栩和刑鉴修的矛盾一无所知。 这样的态度倒让刑鉴修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坐直身体,本来拧紧的眉稍稍舒展,在生活与工作上各聊了点无关痛痒的话后,才正式进入主题,“栩栩看起来温和乖巧,其实脾气特别倔,认定的事几乎难以改变,既然你们是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我希望你能劝劝她。” 倘若换做别人,康誓庭会故作疑惑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可对方是刑鉴修,哪怕脑袋曾经开过瓢,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刑怀栩的人之一,也是刑怀栩最在乎的人之一。 他不应该也不能敷衍他。 康誓庭坐正身体,颇为无奈,“您想让我劝她什么?不要和三叔针锋相对,还是和夏姨握手言和?” 刑鉴修的气色并不好,闻言神情更加沮丧,但仍有强弩之末的气势在,“只要她肯和夏蔷握手言和,她和刑銮治的矛盾也不攻自破。” “理由呢?”康誓庭认真道:“夏姨对栩栩是杀母之仇,这要换做江湖恩怨,就是血债血偿,可栩栩并没有这样做。您让我劝她,我连自己都劝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她?” 刑鉴修沉吟片刻,左右为难,“可她们这样是自相残杀。” 康誓庭微笑,“对您而言是自相残杀,对栩栩和夏姨而言,她们从来就不是自己人吧。” 刑鉴修俯下身,将脸埋进粗粝的手掌,深深呼吸,“我知道她们不和,过去我还能居中平衡,可当我车祸后一觉醒来,却什么都变了,公司不再是过去的公司,家也不是记忆里的家,一切都是手指缝里的沙,大女儿出嫁,妻子不忠,弟弟不义,小女儿没了,儿子不愿回来,就连前妻都去世了……仿佛一瞬间,所有人和事都脱离了我的掌控,我很怕再这样下去,刑家就要散了。” 他抬起头看向康誓庭,忧心忡忡,额头的横纹深如山壑,“我已经老了,老到连别人的羞辱都顾不上自怨自艾,你才刚刚成家立业,你不会懂我的这种感受,如果你能懂,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和好。” 康誓庭平静道:“我确实不能完全体会您的心情,但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您过去引以为豪的居中调节未必如您所想的平衡,栩栩的孤独,夏姨的偏执,真栎的漠然,包括三叔的苟且,这些都是滋长在您眼皮底下的霉菌,一人分一点的阳光早已不够用了,您其实知道它们会蔓延,可您也束手无策,毕竟您本身的阳光,也很匮乏。” 他说得慢,语气也很平缓,绝无半点咄咄逼人的架势,可这样的话听在刑鉴修耳里,无疑裹上讽刺意味,叫他难堪。 “不要随便批评别人的家事,”他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 康誓庭不想惹他生气,示好道:“是我逾越了。” 刑鉴修脑袋伤疤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忽然烦躁起来,握紧拳头看向康誓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栩栩敢这么肆无忌惮和刑家闹翻,你敢说你没有在背后唆使?段家那点小生意你是最大股东,尤弼然又是栩栩的傀儡,她把润盈百货挤垮,等于断掉刑家一条腿,你再趁机壮大段家生意抢占市场,明面上还捞着助人为乐的好名声!康誓庭,你的胃口这么大,你消化得了吗?” “你娶了栩栩,却怂恿她胳膊往外拐,你最终的目的,难不成是要侵吞我们整个刑家吗?”刑鉴修越说越生气,激动地站起身,双目如炬直逼康誓庭。 康誓庭这下真是倍感冤枉,他虽然一心想重振康家,也把重任分担到刑怀栩肩上,但润盈百货和段家食铺的恩怨本就是刑銮治自己挑起的,他也不过见招拆招,到刑鉴修眼里,怎么就成处心积虑夺人家产了。 “您误会了。”康誓庭起身要解释,刑鉴修却气红了脸,不由分说将他重新推回沙发上。 “康誓庭!”刑鉴修沉声怒斥,“我和你爷爷几十年的交情,如果让他知道你现在急功近利做的事,他老人家能答应吗?” 康誓庭无奈道:“您真的误会了。” 刑鉴修正在气头上,容不得康誓庭辩驳,转身就走。 康誓庭没有追出去,但他不放心,又让门口助理跟过去。几分钟后,助理回来报告,说刑先生上了车,走远了。 康誓庭摆摆手,随后给刑怀栩打电话,有些哭笑不得,“我刚刚见到你爸爸了。” 刑怀栩像是刚睡醒,声音有些哑,还有些软,说出的话却很清醒,“挨骂了吗?” 康誓庭笑道:“嗯,被骂了,说我利用你吞并刑家。” 刑怀栩问:“你会吗?” 康誓庭说:“不会。” 刑怀栩嗯了一声,淡声道:“他自从受伤后,脾气就比较急,别和他生气,也别气他。” “我明白。”康誓庭笑道:“既然醒了,就把早饭吃了吧,都在餐桌上,拿去微波炉转一圈就行。” 电话那边传来刑怀栩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几点了?” 康誓庭看手表,“九点半。” “哦。”刑怀栩说:“开始了。” 康誓庭起了兴致,“你做了什么?” “我去刷牙。”刑怀栩懒懒道:“你打开电视吧,看晨间新闻的专题报道。” 康誓庭直接打开贵宾室的电视,找到晨间新闻。 新闻专题里赫然出现润盈百货的金字招牌,可旁边标注的四个黑体大字却是极其沉重的“高价售假”。 电视里正在播放卧底记者的暗访视频材料,画面虽然混乱,人物对话却一清二楚。 康誓庭只听上几句,便明白了。 润盈百货作为内地超级百货之一,货品之广应有尽有,其中最独一无二的就是号称英国皇家农场特供的肉制品,其中羊肉、猪肉和培根的售价比其他百货足足贵上一倍,这其实没什么,大噱头自能吸引高消费人群,可事实上,早在去年,英国皇家农场就已经停止为其供应肉制品,润盈百货非但没撤销柜台,反而以次充好,继续走高端消费路线,十足暴利。 以此为契机,记者又查出百货的许多高端酒水产品也有滥竽充数嫌疑。 电话没有挂断,康誓庭一边听电视里的报道,一边听刑怀栩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响,忍不住笑道:“你可真会挑时间。” 315打假晚会刚刚结束,全国人民对假货的关注正值热情高涨,这时候把润盈百货的丑闻爆上新闻,它就算被扒层皮,都是轻的。 刑怀栩漱口后,声音清冽不少,“可惜刑銮治在315前严防死守,要不然我能直接送他上晚会。” 这语气极自负,康誓庭忍俊不禁,“你这阵仗,可比当初他构陷食铺造假狠多了。”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刑怀栩喝了口水,又问:“钱呢?准备好了吗?” 康誓庭笑道:“好了。” 刑怀栩在他看不见的家里点点头,“那我要忙了,挂电话吧。” 康誓庭唤住她,“记得吃早饭。” 刑怀栩嘟哝,“啰嗦。” = = = 润盈百货的售假丑闻一上电视,明眼人都清楚这是硝烟起,该入场的已经摩拳擦掌,该避嫌的开始明哲保身,表现最明显的便是润盈的股价,八个字形容,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刑鉴修气坏了,大难临头也顾不上仇恨,将刑銮治叫回家,先痛批无能后,再开始商量策略。 刑家是做食品发家的,润盈的食品安全丑闻倘若不处理会直接影响到家族主心骨,因此刑家必须要救润盈,哪怕代价巨大,也要起死回生。 另一边,刑怀栩同样没闲着,开盘期间猛盯股市,结束后手把手教段琥接触食铺的生意,并探讨工厂新产品的包装与销路。 段琥学得快,性格坚忍,人缘也好,所到之处三言两语便能和员工打成一片,这种行为有利有弊,但刑怀栩目前不想打击他的任何热情。 这天午后,刑怀栩和段琥从一家门店出来,商场里现烤蛋糕的香味吸引了刑怀栩,她让段琥等在外头,自己钻进拥挤的蛋糕店挑食物。 等她拎着蛋糕盒走出来,就瞧见段琥背着手站在对面店门外,正和一个短发女孩说话。 刑怀栩眯眼瞧了瞧,认出那是许久未见的刑嗣枚。 刑嗣枚的头发被修到齐耳,露出纤长白皙的脖子,她穿了条薄荷绿的普通连身裙,手里拎着的包依稀还是去年那个。 刑怀栩望向不远处有些陌生的刑嗣枚,一时竟不知该进该退。 段琥扭头看见刑怀栩,招手唤了声姐。 刑嗣枚转过身,对着刑怀栩,没有言语,只抿着嘴唇,露出淡淡的笑。 刑怀栩走向他们俩,莫名感到尴尬,段琥也不怎么自在,反衬得刑嗣枚最落落大方。 第42节 “既然碰上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刑嗣枚笑道:“我上学期领了奖学金,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 刑怀栩和段琥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刑嗣枚笑道:“我难得能领奖学金,就当鼓励我吧。” 刑怀栩立即点头,段琥跟着答应。三个人往商场五楼的鱼庄走去,段琥注意到刑嗣枚拎着的大购物袋,默默接过手里。 刑嗣枚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 未到饭点,偌大的鱼庄只有两三桌客人,刑怀栩挑了靠窗的位置,刑嗣枚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刑怀栩说:“不要刺多的鱼。” 刑嗣枚又问段琥,“你呢?” “你点,我都行。”段琥似乎不太能直面刑嗣枚,只说了几个字,就别扭地低头玩手机。 点完餐,一桌三人都无话可说,刑嗣枚给他们各添了酸梅汁,才说:“栩栩,我听说了你的事。” 刑怀栩问:“哪件事?” 刑嗣枚笑道:“现在最让他们头疼上火的那件事。” 刑怀栩反问她,“你怎么看?” 形嗣枚支着下巴,“我不太懂,但看样子很厉害。”她转向段琥,“听说你已经在接管生意了,也很厉害。” 段琥含糊唔了一声。 形嗣枚歪头和刑怀栩说话,“你头发长了。” 刑怀栩说:“你的头发却短了。” 刑嗣枚摸摸自己的短发,笑道:“不好看吗?” 刑怀栩看向段琥,刑嗣枚不由自主也看向他。 段琥突然红了脸,窘道:“挺好看的。” 刑嗣枚从小到大没少被夸美貌,这次却莫名其妙羞涩,垂下脑袋,嘟哝了句谢谢。 刑怀栩左右看看这俩人,不管看几次,都下意识觉得这是两个很像的人,他们都是被爱和呵护灌溉起来的小孩,都在差不多的年纪遭逢人生巨变,又曾得出相似的成长感慨,最重要的是,经历磨难后,这两个人都变得平和自省,而非怨天尤人。 王尧说比起自己,刑怀栩应该是更喜欢形嗣枚的,刑怀栩当时不认同,如今竟有些动摇。 说到底,她确实更喜欢积极善良乐观天真的人,比如段琥,比如刑嗣枚。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她至今仍觉愧对刑嗣枚——她对别人,从无这种情感。 服务员上了菜,刑怀栩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她特地驻足片刻,静静观望那两个人。 形嗣枚正和段琥交谈,她微微地笑,他依然别扭,但目光始终偷偷流连在她身上,像藕里连着的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那天吃完饭,道别刑嗣枚后,刑怀栩和段琥一起去商场门口等司机,路上,段琥和她说:“姐,嗣枚变了。” 刑怀栩说:“是变了,你也变了,我也变了,唯一不会变的,只有那些死的东西。” 段琥无言以对,良久又道:“有的时候,我希望人是不要变的。” 刑怀栩问他:“你看见嗣枚,还会想起她妈妈吗?” “会,而且很清晰。”段琥点点头,在夜色和霓虹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呢?” 刑怀栩叹气,“理智上,她是她,她妈妈是她妈妈。” “可情感上,她不仅仅是她,她还是她妈妈的女儿。”段琥同样叹气,“咱们现在和她亲生父亲斗,将来还要和她亲生母亲斗,变数太多了,归根结底,还是两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明明失望,却又表现得豁达,不悲不喜的,像个真正成熟的大人。 刑怀栩拍拍他的背,心想如果真有人可以不变,我多希望是你啊。 回到家已是夜里七点多,康誓庭煮了碗面,正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吃,刑怀栩蹭到他身旁,非要和他分享同一张椅子。 康誓庭单手搂住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刑怀栩沉默稍许,突然问:“是不是春天来了,因此我看谁都眼冒桃花,头顶粉红?” 康誓庭差点被面汤呛到,抽了纸巾边擦嘴边问:“你看谁看出花了?” 刑怀栩说:“我怀疑段琥喜欢嗣枚。” 康誓庭惊讶挑眉,“是吗?他自己怎么说?” 刑怀栩一本正经道:“他不会认同自己喜欢嗣枚,喜欢和不可以喜欢,在他那儿是清清楚楚的两件事。” 康誓庭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 刑怀栩犹自为难,“可他为什么会喜欢嗣枚呢?” 康誓庭摁了下她的后脑勺,哭笑不得,“你管天管地,还管起段琥的感情了?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都是情,你却非要弄明白一见钟情的为什么不等等日久生情,日久生情的为什么不早早一见钟情。” 刑怀栩斜睨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康誓庭噗嗤笑道:“在和你讨论爱情啊。” 刑怀栩皱眉,“我在说人,不是爱情。” 康誓庭揶揄道:“你是在谈爱情,不是在说人,人在爱情里哪有什么人权。” 刑怀栩看向他,若有所悟,“这是你的心声?” “这是普遍规律,可不是我的特例。”康誓庭从面碗里夹出一只虾,喂给刑怀栩,“别担心了,倘若他真那么喜欢嗣枚,刀山火海也拦不住他,如果他并不那么喜欢她,就让我们把这份少男的小小悸动藏在心底,谁也不说破,好吗?” 刑怀栩被他的形容惊悚到,搓着满臂鸡皮疙瘩要走。 康誓庭拉住她的手,“哎,你把我的钱全拿去抄润盈百货的底,刑銮治那边正在追查资金来源。” “那么大一笔钱入市,且动机不纯,他当然要查。”刑怀栩不以为意道:“润盈已经接连走低几天了,刑园那边就算知道有人捣鬼,也沉不住气的。等着吧,润盈的股票要上去了。” 康誓庭对此早有预料,他担心的是刑怀栩趁火打劫会更加激怒刑园。 刑怀栩看出他的担忧,淡然道:“在商言商而已。” 言下之意,有钱不赚是傻瓜。 康誓庭失笑,心想幸好从一开始他们俩便是同盟,否则耗上刑怀栩这样一个敌人,先不说有没有全胜把握,结局元气大伤是毫无悬念的。 要怪就怪刑銮治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吧。 = = = 三天后,关于润盈百货的利好消息频出,大盘一开,它的个股便不停拉升,到午后两点更是直接涨停。 刑怀栩坐在尤弼然办公室的电脑屏幕前,指着大盘里红色的线,冷漠道:“刑园真是下了死力气救它,何苦呢?” 身后尤弼然边剥橙子边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不是?” “我爸一直都是这样。”刑怀栩说:“两头兼顾,两头吃力。” 尤弼然将剥好的橙子递给刑怀栩,自己拿纸擦干净手指,在书房里晃来晃去,欲言又止。 刑怀栩咬了口橙子,“有话要说?” 尤弼然坐到她身旁,两眼放光,“我那天见到有个女人来接虞泓川下班,挺年轻漂亮的。” 刑怀栩想起眼前这位也是在自己眼里冒出了桃花尖尖的人物,“然后呢?” 尤弼然揪着新做的长指甲,“可是看着不像他会喜欢的类型啊。” 刑怀栩嗤笑,“你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尤弼然撅嘴,“我觉得他的理想型应该是你。” 刑怀栩被噎住,一口冰凉凉的橙肉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尤弼然忙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咳!咳咳咳!”刑怀栩斜眼怒视尤弼然,往日恨铁不成钢的错觉再次汹涌浮现,“你的脑子呢?” 尤弼然瘪嘴,“我是说真的,他应该会喜欢你这种聪明冷静自制成熟的人,当然他不敢打你主意,他要敢打你主意,我第一个剜掉他眼珠子!” 刑怀栩摆摆手,再不想和大愚若智的尤弼然胡扯。 尤弼然郁闷地扯她袖子,“栩栩!” 刑怀栩甩她一脸橙汁,“干嘛?” 尤弼然拿手指卷卷头发,“等这一票干完,咱们出去散散心吧。” 刑怀栩冷酷决绝道:“和你出去只有闹心,没有散心。” 尤弼然抱住刑怀栩胳膊,开始撒泼耍赖,就差到地毯上滚两圈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恰巧秘书敲门进来,瞧见这一幕目瞪口呆,天崩地裂般默默退了回去。 尤弼然伸手召唤,“哎!回来!” 女秘书走回来,掩上门神秘兮兮汇报军情,“尤总,上回那个女孩又来找总经理了,就在他办公室呢。” 尤弼然立即伸长脑袋,渴望地盯住刑怀栩。 刑怀栩断然拒绝,“我不去,没兴趣。” 尤弼然哀嚎祈求,“栩栩!就看一眼!一眼!” 刑怀栩被吵得没辙,加之润盈百货的股票也不需要关注了,便起身道:“只看一眼啊。” 尤弼然拉着她的手就跑。 虞泓川的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尤弼然出了自己总裁办大门便昂首挺胸一派女强人姿态,刑怀栩跟着她走进总经理室,果然在进门沙发上瞧见一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孩。 那女孩眉眼稚嫩,二十上下,应该还是在读学生,尤弼然随口一问,果然是附近大学的大四学生。 “虞泓川这贱人,连学生妹都不放过!”尤弼然在刑怀栩耳边愤愤然咬牙切齿,手指骨节捏得咔咔响,“枉他平时道貌岸然,没想到如此禽兽!还敢禽兽到公司里!” 刑怀栩漠然道:“你打算怎样?” “还要怎样?”尤弼然捏紧拳头,“一旦证实,杀无赦!” 虞泓川恰从内间出来,见到尤弼然和刑怀栩,微怔过后笑脸相迎,毫无异常。 刑怀栩赶在尤弼然丢人现眼前开口,“虞经理,你妹妹是来参加省考的吗?” 虞泓川笑道:“是啊,她性格温吞,家里本来想让她做老师,她没勇气站在讲台上,就转而考公了。” 刑怀栩笑道:“那也不错。” 尤弼然诧异地将刑怀栩拉到角落,“妹妹?” 刑怀栩点头,“你没注意到吗?那女孩正在做真题卷,上头还写着名字,也姓虞。” 第43节 尤弼然张大嘴,半晌木讷地摇摇头。 刑怀栩心想这事真是既无趣又有趣,就像平静人生里的小插曲,透着股无聊劲,但你偏偏乐此不疲,愿意为之浪费时光,做一个庸俗但有意思的人。 尤弼然自觉丢脸,速速跑回自己总裁办,留下刑怀栩独自面对虞泓川。 虞泓川不明所以,“她怎么了?” 刑怀栩好笑道:“我以前偶尔会觉得她聪明,想来都是错觉。” 虞泓川噗嗤笑道:“她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却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刑怀栩笑道:“那你喜欢有趣的人吗?” 虞泓川没有马上回答,似笑非笑,和刑怀栩的目光角逐,最后,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康太太,你和我最初印象里的模样,不一样了。” 刑怀栩问:“哪儿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的婚礼上,那时候的你很美,但也冷,不仅高高在上,还有几分绝情,就连你当时穿着的婚纱,都坚硬的像铠甲。”虞泓川娓娓而谈,两个人对过去都有些唏嘘,“后来在外资公司见到你,你已经在往神坛下走了,可你走得慢,也无人敢推你一把,因为都怕你转身的同时,手里是握着剑的。” “现在呢?”刑怀栩问。 虞泓川笑道:“现在我至少理解了一件事,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尤弼然成为最好的朋友。你的心是热的,其实从未冷过,名门想将你修修剪剪养在温室里,你却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野蛮生长,给了他们好看而已。” 刑怀栩回到总裁办时,尤弼然正满屋子兜圈乱转,无头苍蝇般。 刑怀栩看着她,心想这人当初明明把自己对康誓庭的感情看得一清二楚,现在犯起傻来堪比智障,简直毫无逻辑。 人只有有情,才能为情所困。 有一天,她会不会也成为笼中兽,没了逻辑,没了自信,茫茫然,万千在手,却一无所有。 = = = 润盈百货的股价涨了两天后,刑怀栩开始抛售股票,她作为主力资金之一,此举直接震撼到润盈回光返照的那点生命力,等她卷着钱抽身而退,润盈百货的股价再次跌入冰点,从此一蹶不振。 这场打着擦边球的股价战让刑怀栩赚了个盆满钵盈,等她把钱连本带利还给康誓庭时,早有准备的康誓庭还是忍不住惊叹,“你这是抽了刑銮治的血。” 刑怀栩心想她本来预期是要割他动脉的,现实仍是差强人意。 “夏蔷最疼嗣枚,嗣枚如今脱离刑园,脱离她,无疑是砍掉夏蔷一边胳膊。刑銮治虽然花名在外,但对夏蔷一直很好,几乎百依百顺,只有砍掉刑銮治,才是真正砍掉夏蔷另一边胳膊,”刑怀栩说:“可即使这样,她还有两条腿,依然能走。” “一条腿是刑真栎,另一条腿是刑鉴修。”康誓庭问:“你忍心吗?” 刑怀栩摇头,“不忍心。” 康誓庭又问:“如果他们往后与你再井水不犯河水,你还会下手吗?” 刑怀栩认真思考后,迷茫道:“我不知道,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我也不会束手就擒,谁也不让谁,最后只能你死我活。” 康誓庭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问:“累吗?” 刑怀栩环抱他的腰,鼻子在他衬衫上擦了擦,“有点。” 康誓庭说:“有件事我反悔了。” 刑怀栩问:“什么事?” 康誓庭认真道:“让你帮我重振康家的事,我反悔了。” 刑怀栩仰头看他,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眉间却微微蹙着。 康誓庭抹平她的眉头,笑道:“比起精明能干的康太太,我更希望你成为无忧无忧的康太太,犯懒犯傻都可以,只做你想做的事,不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我过去想和你并肩战斗,现在却只想保护你。”他促狭笑道:“这算不算精神世界的倒退?” 刑怀栩想了想,也玩笑道:“男权的膨胀,总意味着女权的削弱。” 康誓庭举手投降,“禁止上纲上线,咱们这个家哪有男权女权,有的只是人权,你的人权,和我的没人权。” 刑怀栩一把抱住他,嘿嘿地笑。 = = = 刑怀栩说刑园对润盈的支撑不过是回光返照,此话成了箴言,润盈在电商市场的打击下本来就危机重重,如今惨遭曝光,曾经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刑鉴修和刑怀栩事后又见过一次面,谈到后来仍以刑鉴修的愤怒离场终结。 太阳一天天东升西落,天气越来越热,等到公园林荫道下遍布蝉声,夏天便悄悄到来。 老人家说日子是一顿一顿吃进肚子里的,刑怀栩却觉得日子是窗外的光和影,在明亮与黑暗里,总有人必须行走在灰色的道路上,成群结队也好,踽踽独行也罢,都得走下去,永不回头。 为了食铺经营的事,这段时间刑怀栩时常往返段家,等到七月,段琥大一结束,暑假便彻底泡在尤弼然公司,和虞泓川学习管理经验。 尤弼然打趣说段琥势必要集大成,他的从商之路是被康誓庭领进门,刑怀栩全程辅助,虞泓川贴身教学,起点之高令人咋舌。 这话虽然是玩笑,但也给了段琥不少压力,他起早贪黑地学,时常困倒在刑怀栩车上,再醒来,又是神采奕奕精力十足。 这天,刑怀栩送他回家后,才乘着夜色往家赶。 司机还是上次那位老司机,和刑怀栩熟稔后也能聊些话题,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着明天的行程,一辆黑色suv忽然超车,硬生生将他们的车别到路边,重重撞在绿化道上。 刑怀栩被撞得头晕眼花,前排司机又气又急,先问了她的情况后,才解开安全带要去和suv车主理论,可他刚站到车外,suv里忽然蹿出四个脸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走在前头的两个手里还拎着钢管,不由分说砸在司机头上,当场将他砸得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刑怀栩吓一跳,眼疾手快上锁车门,抓着手机就报警。 那四名男人手持钢管开始砸车窗。 电话被接通,刑怀栩在巨大的打砸声里迅速报上地址,很快,身侧车窗发出碎裂响,紧接着,一只手探进碎玻璃,打开了车门。 ☆、第49章 杀人生意 第四十九章杀人生意 车窗被砸碎,伸进来的手轻而易举打开车门,刑怀栩退到另一边,想开车门逃跑,看车子侧撞在绿化带上,门已经被卡死。 矮身探进来的男人一把抓住刑怀栩的脚腕,要把她扯出去,刑怀栩对着他的脑袋狠狠蹬过去,手忙脚乱想抓点东西来自卫。 那男人直接挤进车内,拽着刑怀栩小腿,刑怀栩要挣扎,一只手被拧住。对方手劲奇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刑怀栩拉出车门。 刑怀栩跌到车下的时候重重磕到手肘,半边胳膊都麻了。又一个男人过来抓她,推搡扛驾,硬是把刑怀栩拽到旁边的suv上。 刑怀栩要叫,马上有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又有人搜走她的手机,使劲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车门被合上,刑怀栩被两个男人左右挟持坐在后排,剩下的人迅速坐定,车子立即扬长而去。 刑怀栩一颗心砰砰狂跳,她咽了下干燥的喉咙,主动闭上眼,沙哑道:“如果只是为财,你们把我的眼睛蒙上吧,我会配合你们。” 没有人回答她。 刑怀栩犹然闭着眼,强自镇定,“如果是为别的,我想问问你们之中谁做主,我想和他聊聊。” 还是没有人做声。 刑怀栩试探性地动动被压制的胳膊,对方随即更用力擒住她,刑怀栩无奈坐好,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车子东拐西弯地停在街边一栋自建民楼下,街是老街,路灯报废,十米之外无一人影,刑怀栩被男人拽下车,有人推搡她的背,让她朝里走。 刑怀栩谨慎打量了两眼四周,心越来越沉,这群人对她半点防范也没有,可他们行事又不像生手,如此看来,他们当真不在意她瞧见了什么,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处境的危险性。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连钱都无法解决的就是难题了。 刑怀栩被带到楼房四层,大门推开,里头是相当简陋的小客厅,只摆着一张破旧的长沙发和一台旧电视机,墙脚立着空调机,左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右边有另外两扇门。 一个男人将刑怀栩推到其中一扇门里,终于开口说话,“你就在这里面呆着。” 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弹簧床,还有一台空调,床上被褥齐全,窗户的锁扣被焊死,窗外还有生锈的防盗栏。刑怀栩沉默地坐到床上,男人关门离开后,她还听到钥匙从外头上锁的声音。 刑怀栩从头到尾摸了自己一遍,没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她遗憾叹气,心想哪怕有张纸也好。 门外传来男人们压低音量的交谈声,刑怀栩贴到门上听了会儿,都是些吃喝拉撒的琐事,和这起绑架案没有半点联系。 这回恐怕真是遇上专业绑匪了,刑怀栩边思索边走到窗边,这片城区她半点印象都没有,夜深人静,从四楼望出去漆黑一片,刑怀栩试了试锁扣,见焊得结实,直接放弃此道。 警察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达车祸地点,想必康誓庭已经得到消息。 想起康誓庭,刑怀栩又忍不住叹气。她坐回床上,心里盘算着反收买绑匪的可能性,房门便被打开,一个男人拎着盒外卖进来,问她饿不饿。 刑怀栩并不饿,但仍请绑匪放下外卖。 男人把外卖递给她,又说了句,“想上厕所就敲门。” 刑怀栩将食盒搁在膝盖上,从塑料袋里拿出纸巾,摁在胳膊肘渗血的擦伤上。 男人盯了她两眼,出门后重新上锁,半句废话也没有。 食盒里就是最普通的速食快餐,还是热的,刑怀栩拆开一次性筷子,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只啃了几片叉烧和菜叶,就没了食欲,但她带着不能做饿死鬼的心态,仍旧一口口慢慢咀嚼。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房门再度被打开,这回进来的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男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没戴口罩,且手里也端着份外卖。 男人一屁股坐到刑怀栩身边,探头看她食盒里的菜,笑嘻嘻道:“你还有肉呢,分我一点好不好?” 刑怀栩瞥眼他的食盒,见里面的青菜一动未动,荤菜已经吃光。 她想了想,递出自己的食盒。 男人迅速夹走她食盒里的全部叉烧,笑起来两眼微弯,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谢谢你啦。” 刑怀栩上下打量他,见他穿着件洗旧的宽松白t恤,下半身是条花色大裤衩,脚上也只夹着双黑色松糕人字拖,既普通又古怪。 “你……”刑怀栩犹豫着问:“菜要给你吗?” 男人立即摇头,“我不喜欢吃菜。” 刑怀栩又问:“……你是绑架我的人吗?” “对啊。”男人点头,“不过你看起来挺淡定的,不吵不闹不哭。” 吵闹从来都不是刑怀栩的风格,她问:“你们看起来不像普通绑匪,为什么绑我?” “拿人钱财□□。”男人不假思索回答,“你碍了别人的路呗。” “所以我会死吗?”刑怀栩问出这话的当即确实不害怕,可话音落到自己耳朵里,又有些心凉。 她还不想死。 男人扒了口饭,腮帮子鼓囊囊地,含糊不清道:“过去我只接杀人的生意,但现在市场不好,有活就得做……” 刑怀栩满怀希望道:“意思是我不用死?” 男人点点头。 刑怀栩皱眉,“如果会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了之。” 男人摇头,“我是专业杀手,不是地痞流氓。” 第44节 他的模样太年轻,刑怀栩颇为怀疑,“他们都戴着口罩,你为什么不戴,不怕我记住你的脸吗?” 男人鼓着腮帮子嗤之以鼻,“那也得抓得住我。”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刑怀栩道:“以后有看不爽的人,记得联系我,冲你今天把肉分给我,咱们可以打折。” 刑怀栩瞠目结舌接过名片,上头只印着个人名,以及一个眼生的论坛地址,“白实吾?这是你的名字?” 叫做白实吾的男人认真道:“嗯,我在杀人这行当里很有名的。” 刑怀栩被这起承转合弄得莫名其妙,“可我对杀人没兴趣。” “是吗?”白实吾失望过后眼前一亮,“那你需要保镖吗?我也可以给你介绍最靠谱的保镖,我就收点中介费,保证你不会再遇上今晚这种情况。” “那要是我雇了你介绍的保镖,你又被被人雇来杀我,那怎么办?”刑怀栩问:“钱是小事,命是大事。” 白实吾忽然放下筷子,长长叹息,“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是一个过去发生过,但至今没解决的问题。” “你不杀我,也不会折磨我,”刑怀栩问出最重要的问题,“那是要一直关着我吗?” 白实吾答道:“先关一阵子吧。”他顿了一下,重新吃饭,“说不定哪天雇主加价让我杀你,我就杀你咯。” 他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配合那张正在进食的懵懂小脸,看上去比谁都无害,却又让谁都胆战心惊。 刑怀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实吾这种坦荡荡把人命当生意的人,根本没必要耍她。 刑怀栩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拿钱换自己的命吗?你雇主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翻倍。” 白实吾摇头,“那不行,我也懂诚信经营。”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往外走,立即有人替他关好门。 卧室里只剩刑怀栩一人,她为难地揉揉脑袋,一时捉摸不透自己究竟遇上多□□烦。 夜越来越晚,屋外客厅也渐渐没了声音,刑怀栩又往窗外望了几眼,见实在想不出办法,也只能退回到床上,卷着被子吹着空调,迷迷糊糊陷入睡眠。 因为没有窗帘遮光,第二天天刚亮刑怀栩便醒了,她试探性敲门,门外果然立即传来回应。 刑怀栩说自己要上厕所,锁着的门就开了。 客厅里除去添了张折叠塑料桌,剩下一切如昨晚,就连那些留守的男人也都戴着一样的口罩,刑怀栩被引到卫生间门口,领路的男人面无表情关上门,示意她自便。 卫生间是全封闭的,只有天花板上开了排风扇,刑怀栩四处摸索一圈,仍没发现任何可用的工具,再想想自己的身手,她也有自知之明。 睡了一夜,洗了把冷水脸,她的脑子清楚不少,走出卫生间时恰好瞧见白实吾从另一间屋子里急哄哄冲出来,赶着上厕所。 刑怀栩等到白实吾出来,问他:“你是不能透露自己雇主消息的吧。” 白实吾眯眼瞧了她半晌,似是才想起她的身份,点头道:“对啊。” 刑怀栩说:“既然我不能用钱买自己的命,那我可不可以也和你下一笔订单,拿钱买另外一个人的命。” 白实吾笑道:“你不是说你对杀人没兴趣吗?” 刑怀栩瘪嘴,“我是对杀人没兴趣,所以这笔订单有一个前提条件。” 白实吾问:“是什么?” 刑怀栩认真说:“只要我活着,那个人就不用死,我死了,那个人一定也要死,算是给我陪葬。” 白实吾挑眉,晨起的困顿消失不见,眼里兴致盎然,“你要杀谁?” 刑怀栩忽的冷笑,“刑銮治。” 白实吾瞪圆眼睛,半晌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刑怀栩见他笑,知道自己猜对了,脸上笑意反倒没了。 白实吾笑够之后,眨着眼睛问她,“为什么是他?” 刑怀栩说:“暗地里想杀我的人不会少,敢杀我的人也有,可是敢绑架我却不敢杀我的人,我只想到刑銮治。” 哪怕最近过分张扬高调,她最大的仇人也不过那几个,夏蔷倒是有杀她的狠心,可她的儿子还没继承刑家,她不会犯傻冲动到这种地步。刑銮治黑白都淌过,但骨子里没劲气,因为怂才和夏蔷好上,也因为怂不敢和刑鉴修叫板,这种人这辈子都只混得起下九流,永远上不了台面。 白实吾这帮人虽然绑了刑怀栩,对她还算客气,想必也是刑銮治打过招呼。 还有一点,夏蔷不过是刑怀栩后妈,刑銮治却是她实打实的三叔,有些东西确实是流在血液里的,彼此都不会往死局里走。 “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怪我哦。”白实吾笑嘻嘻地,看够了热闹,心情甚好。 刑怀栩问他:“既然是生意,需要给订金吗?” 白实吾见财眼开,立即道:“好呀。” “可是我现在没有钱。”刑怀栩说:“但我可以保证,事成之后我支付给你的全款,一定是他的三倍。” 白实吾噗嗤笑道:“在那之前,你不是也死了吗?我上哪拿钱?” 刑怀栩耸肩,“那只能让我出去先提钱了。” 白实吾笑道:“你去提钱,你老公马上就能查出你的行踪了吧。” 刑怀栩摊手,很是无奈,“那我也没办法了,你总不能等我死了以后,再去找我老公领薪水吧?”她眯起眼笑,“三倍哦。” 白实吾说:“你也有可能不用死。” 刑怀栩无所谓道:“那你是希望我死,还是不用死?” 白实吾被她绕了一圈,哭笑不得道:“我最喜欢有钱人,可也最讨厌脑子灵的人。” 刑怀栩这下真正笑了,“没办法,我就是一个很有钱又脑子灵的人。” ☆、第50章 老伙计呢 第五十章老伙计呢 刑怀栩被关了三天,每天百无聊赖,又不好和客厅的看守要求看电视,从白到黑,从夜到明,只能躺在床上不甘寂寞地睡觉。 连睡了十多个小时后,她终于熬不住,起身敲门询问白实吾去哪了。 这三天,白实吾也消失无踪——他是这里唯一能与刑怀栩交流的人,他走了,刑怀栩还真有点度日如年。 门外口罩大汉各个谨言慎行,听到刑怀栩不是要上厕所,一个个都拒绝回应。 刑怀栩又等了一天,终于等到客厅传来动静,似乎是白实吾回来了。 十多分钟后,白实吾主动打开房门来见她,“你找我?” 他显然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袋上,显得脸圆头鼓,像个小朋友。他手里攥着本硬皮书,褐色的封面有些脏,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书名。 刑怀栩忍不住说:“你这样看上去比我还小。” 白实吾甩甩头发,水珠四溅,像只小狗,“我可比你大多了。” 他把书递给刑怀栩,漫不经心道:“给你解闷用的,聪明人不都爱看书吗?” 刑怀栩接过书,发现侧面有一滴微干的红色液迹,她皱眉,“这是什么?” 白实吾瞟了一眼,随口道:“血。” 刑怀栩把书递还给白实吾,“你拿一本沾了血的书让我看?” 白实吾挑眉,“这是最干净的一本。” 刑怀栩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面不改色,心中叹息,“你这几天消失,是去……执行任务?” 她本来想说杀人,话到嘴边良心莫名受到谴责,便改口避讳。 白实吾对她的遣词并无留意,撩着湿漉漉的头发,极平淡地嗯了一声。 平淡的好似刑怀栩刚刚不过问他今天吃饭了没。 刑怀栩冷笑,“过几天如果需要杀我,希望给我一个痛快。” 白实吾蓦地笑了,还是一声软软的“嗯”,云淡风轻,命如草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白实吾胡乱扑棱头发,最后揪住几根乱糟糟的刘海,嘀咕着又长了之类的话。 刑怀栩说:“拿剪刀剪。” 白实吾摇头,“我不会。”他忽然蹿到刑怀栩面前,两眼放光,“你会吗?” 刑怀栩认真思索后答道:“拿个碗盖着我就会。” 白实吾转身便欢天喜地去找碗了。 刑怀栩在他身后喊:“要大碗!大的!” 白实吾在空荡荡的破公寓里翻箱倒柜,最后找着男人们吃面条的海碗。刑怀栩把报纸铺在白实吾脖子上,又拿碗盖在他额头上,沿着碗口小心翼翼剪出一圈齐刘海。 旁边围观的口罩男们敢笑不敢言,都在留心拨开海碗后的效果。 刑怀栩捏着锋利的剪刀,在白实吾的脑袋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视线稍稍往下,就能看见这年轻人□□出来的白皙脖颈,以及上面浮动的鲜活血管。 只要她刀口往下用力一扎,白实吾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可她也清楚,白实吾这样的怪胎,能老老实实坐在她面前由她胡来,就绝不是能轻易损伤的命。 恐怕剪刀还没往下戳,她自己的脖子就已经被人拧断了。 刑怀栩从没剪过头发,生手第一次总格外细致,一圈圈修下来,等海碗拿开,白实吾原本遮住眉眼的刘海短得连半边额头都盖不住,还一溜倾斜往头顶上飘,不伦不类,像极了光头上扣歪的假发。 刑怀栩暗叫糟糕,感叹自己果然没有艺术的天赋,是个天生的手残家。 围观的男人们再忍不住,齐齐狂笑,白实吾抬起镜子左右端详,指着刑怀栩半天说不出话来。 刑怀栩放下剪刀,举手投降,“我赔你帽子。” 白实吾的脑袋成了这拘禁之地的最大笑话,任何人瞧见他都是未语先笑,白实吾哀嚎两日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跑到街边发廊染了个金灿灿的狗毛回来,成天电灯泡似的亮瞎所有人眼睛。 作为始作俑者,刑怀栩始终保持静默,坚决否认那是自己的手艺。 “白实吾,”刑怀栩被关一星期后,真是闲到嘴皮子都厚了一圈,“你们到底要把我关多久?” 白实吾正在窗边剪手指甲,听到问话头也不回,“雇主要关你多久就多久呗。” 刑怀栩又问:“那你能告诉我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者你让我看电视。” “不行的啦。”白实吾说:“关你就是让你与世隔绝,否则谁吃饱了撑着和你玩?” “所以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刑怀栩问:“是谁出事了吗?” 白实吾剪完小指头的指甲,吹了吹指甲刀,才转头看向刑怀栩,“你猜。” 刑怀栩皱眉,“不是康誓庭就是尤弼然,绑架我也是为了威胁他们,可一旦公开这个目的,绑匪身份也会暴露,威胁的效力就会大打折扣。” 第45节 刑銮治不够狠绝,也不够聪明,出此下策更像被人怂恿。 所以,是有别的人也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下场了吗? “白实吾。”刑怀栩又喊他:“至少告诉我,我的家人和朋友目前是平安的吧?” 白实吾笑道:“嗯,都比你过得好。” 刑怀栩点点头,“你可别骗我。” 白实吾看着她笑,“我见过不少有钱人,大富大贵的很多,真正舒心的没几个。” 刑怀栩摇头,“富贵和舒心没有必然联系,穷人有穷人的苦,富人有富人的愁,说到底,是渴望的和未满足之间的矛盾。” “可满足之后,又会有新的渴求冒出来。”白实吾说:“无穷无尽。” 刑怀栩笑道:“等到真的无欲无求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白实吾嘲笑她,“说得好像你见过死人。” 刑怀栩耸肩,“我现在的处境,不就是生死由人,富贵在天吗?” 白实吾不再和她说话,掂着指甲刀,大摇大摆去客厅看无聊的电视剧了。 一直呆在空调房里,刑怀栩只有把手摁在玻璃窗上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户外热度,又暖又凉,像记忆里康誓庭的衬衫。 这种枯燥无聊的生活最消磨人的意志,除了吃就是睡,刑怀栩已经记不清日子,只觉得太阳东升西落,睁眼是一年,闭眼却只是一天。 有时候躺在房间里,她恍惚瞧见有另外一双眼在看着她,忧虑的,焦心的。 这让她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可控的大事正在她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悄悄爆炸。 “你最近越来越爱睡了。”白实吾问她:“能听到窗外的蝉声吗?” 刑怀栩说:“能。” 白实吾又问她:“如果你现在是自由的,会做些什么事?” “现在吗?”刑怀栩想了很久,慢悠悠地答:“我记得学院路老屋外的巷子里有大片的三角梅,那儿也有蝉,天越热叫得越响,有人说大暑天气出生的小孩都比较辛苦,长大后爱哭爱闹爱折腾,喜欢瞎指挥人,和蝉一样聒噪。” 白实吾听得兴致勃勃,“真的吗?” 刑怀栩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认识一个在大暑天出生的小孩,可他不像夏天的蝉,更像冬天的蛇。” “冬眠吗?”白实吾笑。 “不是。”刑怀栩也笑,“是权衡利弊后,识时务者为俊杰。” === 终于有一天,白实吾推开刑怀栩房门时不再是找她聊天,而是恭喜她,“我们要走了,接你的人很快就到。” 刑怀栩抱着被子坐在弹簧床上,有些回不过神,“走了?” 白实吾点头,一脑袋的金灿黄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那边的老板不杀你,你要杀的人还杀吗?” 刑怀栩摇头,“那我也不杀了。” 白实吾笑着挥挥手,“有缘再见了。” 刑怀栩如梦初醒,唤住他,“白实吾!” 白实吾回头看她。 刑怀栩问:“将来任何时候,只要出钱,你就能帮我吗?” 白实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杀人吗?” 刑怀栩摇头,“不杀人。” 白实吾沉吟片刻,笑道:“那好吧。” 刑怀栩说:“白实吾,再见。” “再见,”白实吾替她关上门,这次没有落锁,“刑怀栩。” 房门外再没有动静,那群训练有素的男人幽灵一样撤退,刑怀栩认真想了想,发现除了肆无忌惮的白实吾,她当真记不起其中任何一个绑匪的脸。 这两周的囚禁生活既真实又虚幻,刑怀栩仰面躺倒,瞪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盘算着自己究竟被浪费了多少光阴。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大厅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很快,房门被撞开,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刑怀栩扭头望过去,睡懵了的眼下意识眨了眨。 冲进来的康誓庭也在看她,他身上全是汗,瘦削的下巴上还挂着一滴,扑过来抱住刑怀栩的时候,那滴汗落进她眼里,又涩又辣,像破碎的镜子,扎得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喊疼。 康誓庭狠狠抱了刑怀栩片刻,才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检查。 刑怀栩张开口,毫无预兆冒出一句,“生日快乐。” 康誓庭怔住。 刑怀栩摸摸睡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清时间了,你生日是过了还是没到?” 康誓庭直勾勾瞪着刑怀栩,从来没红过的眼竟然慢慢浮上一层水雾,他仰头,哭笑不得地扇了扇风,骂了句,“傻瓜。” 刑怀栩侧身抱住他的腰,“别哭啊,我不会安慰人的。” 康誓庭抬起胳膊搂住她,手指摁了摁眼角,笑道:“我带你回家。” 刑怀栩点点头,却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康誓庭将她抱起,大步往外走,刑怀栩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站着几个人。 她被关了这么久,身上一套衣服皱巴巴换了穿穿了换,头发乱七八糟,因为睡得过多,整张脸还浮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刑怀栩只扫了那些人一眼,就从他们或窥探或怜悯或愤怒的眼神里预见了社会新闻里黑暗少女的可悲遭遇。 她又左右张望,悄声问康誓庭,“没有警察?” 康誓庭言简意赅道:“没。” 刑怀栩放下心来。 没报警便意味着这事纯私了,且在康誓庭的掌控内,不见报不炒作,已经是将负面效果压到最低。 “哎?”刑怀栩想起另外一件事,“不对啊,我被抓来前,用我的手机报过警啊。” 康誓庭脚下一顿,皱眉道:“我当天就查过,你的手机并没有报警记录,那边也没有出警记录。” “我知道是谁了,”刑怀栩冷笑,“删得还挺快。” 康誓庭低声安抚,“回家再说。” 他抱着她离开空调房进入户外的一刹那,刑怀栩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夏天的热度,久睡空调房的她几乎有些熬不住这极致变化的气温,脑袋嗡得一下懵了,连视线都开始发花。 她从康誓庭肩膀望出去,明晃晃的日头就追在她头顶,有一群鸽子从天边掠过,带动团团的白云胡搅蛮缠,歪七扭八。 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康誓庭脖间,感受他真实跳动的脉搏。 康誓庭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和她一起坐进车里,跟着的人也各自上车,一行人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 康誓庭第一时间带她回他们自己的家,刑怀栩进门便往浴室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舒舒服服的衣服,这才瘫在沙发上伸长四肢,浴火重生般。 康誓庭坐到她身旁,让她枕着自己大腿,轻手轻脚帮她擦头发。 刑怀栩闭眼享受了会儿,想起在破公寓里那些陌生人看她的眼神,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两句,“我在那边除了不自由,没有受欺负,任何欺负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绑架你的人,每晚都会给我看你的睡觉直播。”康誓庭说。 “什么?”刑怀栩弹簧一样坐起,茫然道:“什么直播?” 康誓庭把她压回腿上,继续给她擦头发,“你睡觉的那间房里有摄像头,每天晚上都会打开,通过网络直播给我们,以证明你还活着,并且没有受到虐待。” 刑怀栩不可思议道:“每天晚上?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康誓庭说:“听不见声音,很多时候你都在睡觉。” 刑怀栩缓缓吐出一口气,举高的拳头挥了挥,“早知道有摄像头,我就和你暗通款曲了。” 想想就那么个破房间里还能藏着摄像头,刑怀栩背脊隐隐有些发凉,可又如何,当你上了砧板,谁还会顾虑你的尊严? 康誓庭微微笑,没有告诉刑怀栩在她失踪的那些个深夜里,他不眠不休盯着显示屏小框里睡着的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像行尸走肉被活活吊着口气,不能进不能退,只能按部就班,哪怕做好一切他能做的事,也不过是为了看她在那小小的屋子里,一个人孤独地入睡。 “生气吗?”康誓庭摸摸她的额头,小声问,“气我为什么不早点救你出来。” “你要能早点救我出来,还会等到现在吗?”刑怀栩闭上眼,“说吧,刑銮治拿我威胁你什么了。” 康誓庭没有回答。 刑怀栩等了片刻,没听到答复,疑惑地睁开眼,却见康誓庭下意识避开自己目光,她的心一下子沉下去,连日的不安挟着热血涌向四肢,“到底怎么了?” 康誓庭知道瞒不过去,沉声道:“他们下手的不是我。” 刑怀栩霍地坐起身,“尤弼然应该第一个过来看我的,为什么她没有来?” 康誓庭拉住她的手,“她现在不方便过来。” 刑怀栩深深皱眉,“你把话说清楚。” “她涉嫌□□交易,”康誓庭说:“已经被抓了。” 刑怀栩周身滚动的热血瞬间冷却凝结,就连时刻跳动的心都忽然静止不动了。 良久过后,她冷冷开口,“不会,账户虽然是她的,但一直由我操作,所有会涉嫌□□交易的证据都不会指向她,这个我最清楚,除非……” 除非是尤弼然自己交代出证据,引火**。 “她是为了救我。”刑怀栩全然明白,她点点头,木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她是为了救我。” 她脑袋一片空白,骤然想起上回在尤弼然公司,那家伙缠着要和自己出去散心,过去那些年她总念叨着要和刑怀栩出门旅游,可刑怀栩老没时间,她便孜孜不倦地提,一提就提了好些年,总是无疾而终。 老伙计最默契,扬我之长避你之短。 刑怀栩想起尤弼然说这句话时得意洋洋的姿态,叫人夸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想搂到身边,骂她两声,傻呀。 ☆、第51章 讨厌的人 第五十一章讨厌的人 刑怀栩拉拉衣角,站起身道:“她现在在哪?我去见她。” 康誓庭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坐下,“冷静点,想想是谁把你关起来,又是谁把她送进去,你现在去见她,你能见得到她吗?” 刑怀栩左思右想,刚要说话,客厅电话响了起来,康誓庭看她一眼,自己走过去接听电话。 第46节 电话是康家别墅打来的,康老爷子很细致地询问着刑怀栩的情况,语气认真,康誓庭不断瞥向刑怀栩,几次想打断爷爷的唠叨,都不成功,好不容易康老爷子主动挂断电话,刑园的号码紧接着也打了进来。 康誓庭看着来电显示,转向刑怀栩,“刑园的电话,你是想自己问,还是我来接?” 刑怀栩站起身,“我来接。” 电话是刑鉴修打来的,听到刑怀栩那声淡淡的喂,显然长松口气,“栩栩,你怎么样?这段时间受苦了,平安到家就好,以后可要注意安全!” 刑鉴修是真的关心这个女儿,可不知为什么,刑怀栩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一个人身上痒,却半天没被抓到痒处。 康誓庭和尤弼然既然能知道绑架她的主凶是谁,刑鉴修又怎么可能全然不知。 刑怀栩直接打断刑鉴修的关怀,声音低沉毫无生气,“爸爸,我们出来见一面吧,就你和我。” 刑鉴修察觉到了刑怀栩语气不善,静默半晌,和她约定半小时后见面。 放下电话,刑怀栩直接上楼换衣服,康誓庭跟在她身后,神情坚决,“我和你一起去。” 刑怀栩沉默着脱掉t恤,她刚洗完澡,身上皮肤凉凉的带着清香,康誓庭从背后抱住她,鼻尖埋进她湿润的头发,“别意气用事。” 以她此刻憋着火的状态,康誓庭并不赞同她现在和任何人见面。 “你送我过去,然后就在外面等我吧。”刑怀栩被他抱着,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拍拍他的手臂,“放心吧。” 刑鉴修说得没错,刑怀栩看起来万事好商量,骨子里却是执拗至死的脾性,她决定了的事,即使是康誓庭也劝说不过。 既然如此,康誓庭只能亲自开车送她去和刑鉴修相见。 他们父女俩约见在一家私人茶会所,在舒适性和隐蔽性上都属一流服务,康誓庭的车刚停在门口,已经有服务人员来领刑怀栩进去。 刑怀栩和康誓庭道别后,便拐进大厅上了电梯。 茶室里,穿着旗袍的年轻茶艺师正在表演茶艺,刑鉴修就坐在茶桌后静静欣赏,见到刑怀栩被领进门,也没吭声,直等茶艺师将泡好的茶送过来,才示意她出去。 刑怀栩坐到他对面,低低唤了声爸爸。 刑鉴修点头,“喝茶。” 刑怀栩却没有动,而是开门见山道:“三叔绑架我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刑鉴修早料到她有此问,也不回避,“我起先并不知道他有这个想法。”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刑怀栩问:“三叔不会傻到主动告诉你吧。” “主动不主动有区别吗?”刑鉴修说:“你出事后,你的司机也报过警,如果你现在去查,一样查不出任何记录,能做到如此不可说,无非就是有上面的人在遮天,你的绑架案还会只是单纯的劫财劫色吗?” “是王家。”刑怀栩说。 王家是政商联姻的最强者,利益链盘根错节,能说服王母参与进来,必然是夏蔷的关系。 “所以,夏姨才是主谋?”刑怀栩狐疑问:“三叔只是实施者?” 刑鉴修抿了口茶水,不置可否。 刑怀栩想起白实吾在杀与不杀她之间的等待,皱眉道:“不对,如果这件事夏姨是主谋,我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回到这里,这中间必然有个在极力保护我的人,三叔没有制衡夏姨的能力,所以那个人应该是……”她停顿了一下,眉心拧得更深,“那个人是你,爸爸。” “你起先不知道三叔有这个念头,但是当你知道了以后,你也成了主谋。”刑怀栩越说越心寒,声音也越来越硬,“绑架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她的内心对答案相当确定,却仍是忍不住在口头上问一问。 好像问一问,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否定了。 刑鉴修喝掉最后一口茶,粗糙的手指来回抚摸杯口,眉眼里也是无解的黯然,“栩栩,假如你不是这么聪明,我也不用做这么多事。” “你过去舍不得我的聪明,拿我制衡夏姨,现在又嫌我太聪明让你不省心,”刑怀栩垂在桌下的手握紧成拳,用力抵靠大腿,“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好事?” 刑鉴修气道:“这些都是你自作孽不可活,你如果之前肯收手,润盈会被你重创吗?我知道你毁润盈是想毁你三叔进而打击夏蔷,可你不要忘记,润盈也是刑家的重要产业,也是我的!栩栩,你太自私了!你只顾报你的仇,你哪怕替我考虑一分,我们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所以你就和他们一起策划这起绑架案,”刑怀栩冷冷质问:“把我关上半个月,然后把我最重要的朋友送进牢里吗?” “要不然呢?”刑鉴修的倔脾气也上头,他同样冷下脸,“难道不是你找记者暗访润盈,再趁机挑事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润盈出事狙击它的股票让它至今半死不活吗?你真以为你瞒天过海了吗?夏蔷真正想送进牢里的人是你!如果不是我折中把你关起来,让尤弼然做你的替罪羔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冲我发脾气吗?” “所以你们打伤我的司机,绑架囚禁我,是为了保护我吗?”刑怀栩的眼皮都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她太生气,距离上一回这么生气,还是几年前她为了许珊杉被买走的肾冲进刑园和夏蔷宣战,“不要再冠冕堂皇说什么保护我了!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你钳制夏蔷的工具,到现在,你的平衡被打破,你真正想要做的也不过是制造出一个新的平衡!谁强你就打谁,妻子、女儿、儿子,这些人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真正存在过……” “刑怀栩!”刑鉴修高高扬起手掌。 刑怀栩迎着他的手掌,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一巴掌到底没能落下,刑鉴修放下手,垂头丧气道:“栩栩,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吗?一个没有情没有爱,只懂权衡利益制衡权术的冷酷家长吗?” 刑怀栩冷冷道:“难道不是吗?” 刑鉴修自嘲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可能还要再多些年,你才会彻底明白,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其实就是我当初走过的那条路。” “你看起来明朗大度,其实心底里最愤怒最放不下的结,就是小时候我没能彻底站在你这边,你觉得在你和夏蔷他们中间,我真正选择的人是他们。包括对你妈妈也是,你从来不提,不代表你内心深处不怨恨她遗弃你。你最爱我和许珊杉,可全世界你最恨的人,不也是我和她吗?”刑鉴修痛苦地闭上眼,再睁眼时已忍不住老泪纵横,“你想报仇,你想从夏蔷那儿拿走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最开始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呢?” “不要再说了。”刑怀栩站在茶桌旁,手掌撑住脑袋,不断深呼吸。 刑鉴修摇头,“我必须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站在这儿和你说些心里话。” 刑怀栩抬头看他。 刑鉴修也在看她,“栩栩,人活在世上,总要面临无穷无尽的选择题,我们一生都在选择,a还是b?或者是c,也有可能是d,人生没有永恒不变的正确答案,有的只是当下最重要的和次要的,于是我们常常选择留下重要的,舍弃次要的,放弃不必要的,你妈妈当初抛弃你,是因为比起你,她的自由人生更重要,我当初没有彻底站在你身边,也是因为比起你的感受,夏蔷的地位更重要,你看,这就是现实,现实到我们都能明白,却未必可以接受。” “可事实上,不能接受现实的我们,不也一直活在明明白白的现实里吗?”刑鉴修抹了把脸,说道:“你在婚礼上公开嗣枚的身世,是因为比起嗣枚的未来和刑园的声誉,你自己的心理需求更重要,你明知道我会生气翻脸,还故意拖延和我摊牌的时间,是因为比起我们的父女感情,为尤弼然争取时间对抗润盈更重要。”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在选择,在抛弃,在度量人心,在权衡利弊,在取长补短,在争夺你想要的,在扼杀你讨厌的。”刑鉴修真真切切地感到悲凉,“你还没有发现吗?你正在一步步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大人,你现在对我的绝望,有一天或许也会变成你对自己的失望。” 刑鉴修走出房间的时候,康誓庭正靠在走廊墙上,静静地发呆,见到他出来,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刑鉴修走到他身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他还是拍拍康誓庭的胳膊,“进去安慰她吧。” 康誓庭看向他,平静道:“栩栩很爱您。” 刑鉴修点头,“我知道。” 康誓庭又问:“您爱她吗?” 刑鉴修苦笑,“等你做了爸爸,你就知道了。” 康誓庭推开茶室门时,刑怀栩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她垂着脑袋,长长的黑发落在脸颊两侧,遮住大半张脸。 康誓庭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声,“栩栩。” 刑怀栩没有答应。 康誓庭蹲下身,瞧见一个泪流满面的刑怀栩。 在许珊杉的葬礼上都憋着口气不肯哭泣的刑怀栩,在无数个噩梦缠绵的深夜里都忍着煎熬没有落泪的刑怀栩,在生死未卜前途不明的时候也从不害怕颤抖的刑怀栩,居然坐在这陌生的茶室角落里,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心碎的小娃娃。 康誓庭捧住她湿漉漉的脸颊,忽然明白了所谓沧海桑田。 刑怀栩原本还能忍住哭泣,这时也难以抑制地抽噎起来,她的眼泪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永无止境,她从没这样声嘶力竭地哭过,这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就要哭晕过去。 呼吸困难,脑袋缺氧,血液沸腾。 刑怀栩握住康誓庭的手掌,把这双手当成唯一可依靠的浮萍,避无可避地依赖上去。 人为什么要成长? 因为生命的尽头就摆在那儿,你总要想办法走过去,等到达终点,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便失去意义,剩下的只有你做过的事,好事、坏事、烂事、琐事、大事、小事。 是为人生。 这真是,糟糕透顶。 ☆、第52章 番外 番外:一开始连朋友都不是 六月的天是小孩的脸,哭哭笑笑全不作数,前一秒还阳光灿烂,下一刻即倾盆大雨入阵来。 刑怀栩没带伞,正等着司机联系好学校门卫进来送伞,就见教室后门鬼鬼祟祟蹿进一道人影,瘦瘦长长的,像根抽条的竹竿,她分神瞄了一眼,认出是学校补习班的学姐,叫黄佳佳。 名字普通,人也普通,刑怀栩之所以记得她,全靠这人最近天天在她眼前晃。 不用问也知道,又是这学校里为数众多暗恋刑真栎的女同学之一。 刑怀栩从小到大对着刑真栎那张脸,真没看出同学间口口相传的“男身女相”,说他清秀是有,要论美颜盛世,刑怀栩笃定那是因为刑嗣枚还在念初中,还没来得及叫这些人见见俏生生的小美女长什么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刑真栎酷似夏蔷,因此遗传学上相似的两张脸到了刑怀栩眼里,便总被自动屏蔽。 黄佳佳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刑真栎,便犹犹豫豫地挪到刑怀栩身边,小声问她,“真栎呢?走了吗?” 周围没散光的同学听到这问话,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刑怀栩自己也颇惊讶,想不到有人如此不识相,竟会跑到她面前问刑真栎的行踪。 没想到问话的人以为她没听清楚,提高音量,更清脆响亮地问了句,“你弟弟呢?不在吗?” 已经有同学按捺不住笑出声。 刑怀栩头也不抬,极其冷淡,“我不知道。” 黄佳佳哦了一声,脸上写满失望,手里攥着的折叠伞百无聊赖敲着自己大腿。 教室里的人都在往外走,那女同学仍站在刑怀栩身旁。 刑怀栩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写完,并不愿意浪费时间接待刑真栎的爱慕者,便侧过身,淡漠道:“你挡着光了。” 黄佳佳闻言侧身避让,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刑怀栩很少在学校遇到这么不知变通不懂人情的人,也不好直接叫人滚蛋,便抿紧嘴唇,自顾自写解题步骤。 黄佳佳踮着脚尖等刑怀栩写完最后一行字,才开口套近乎,“你不回家,是不是因为没有伞?我这有,借给你吧。” “不用了,谢谢你。”刑怀栩的声音很轻,飘在云端,故意高高在上,她又翻过一页习题本,直接写新的题目。 黄佳佳瞟了两眼,惊讶道:“这内容你们不是还没教吗?你已经会做了吗?哇塞,不愧是年级第一!哎你都是自学的吗?还是有在外面上补习班?真栎是不是也和你一起上补习班?你们平时都在……” 刑怀栩合上习题本,她动作幅度挺大,钢笔拍在桌子上,震得笔尖轻颤,吓得身后黄佳佳立即噤声,捂住嘴巴再不敢说话。 把课本和习题一股脑塞进书包,刑怀栩径直离开教室,司机正好拿着伞找过来,见到她忙不迭要帮忙拎书包。 刑怀栩摆手拒绝,眼神无意飘回教室,就瞧见黄佳佳仓皇缩进门里的脑袋。 刑怀栩心想,这个黄佳佳相貌平平资质普通,看上去还有点笨,心比天高的刑真栎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倘若用来打发时间还好,能说会笑,还够呆,看起来也不记仇。 那是刑怀栩第一次和黄佳佳说话,平凡的缺乏记忆点,于是没过两天便被刑怀栩遗忘,直到两个星期后,当刑怀栩亲眼看到黄佳佳挽着刑真栎的手出入学校食堂时,她才恍惚回想起这个人。 同学们议论纷纷,以为身边当真上演王子与灰姑娘的戏码,人人围观。 就连王尧都听闻此事,兴致勃勃来打探内情,可惜不归刑怀栩过问的事,她一个字也不妄加评论。 第47节 期末考结束当天,刑真栎为了确定物理最后一题的答案,难得主动来找刑怀栩说话,刑怀栩把自己的解题思路告诉他,又算了遍答案后,单看刑真栎神情微变便知道这题他错了。 刑真栎事事都要和她争,刑怀栩是知道的。 其实她骨子里也卯足劲,寸步不让。 为了让刑真栎更难堪,刑怀栩又讨论起另一题数学题。 果不其然,刑真栎引以为傲的花脸盘已经拉长如马脸了。 即便如此,那也是好看的马脸。 重点班的精英学子最懂刑家姐弟的矛盾,见平日温和亲近的大少爷不苟言笑,往日冷漠肃然的大小姐眉眼带笑,各个已自觉退避三舍。 就连进来分发暑假作业卷的老师都察言观色,速速离开。 偏偏黄佳佳这时主动来撞枪口,且撞得毫无技术含量。 “真栎,考完试咱们去哪儿玩?”黄佳佳爱笑爱闹却没什么头脑,这种女孩都有普遍共性——直肠子,大嗓门。 “你考得怎么样?”黄佳佳笑嘻嘻地要去挽刑真栎胳膊,“你这么聪明,这次一定能拿第一。” 刑怀栩低下头,微微笑。 刑真栎毫无预兆推开黄佳佳,神情嫌恶,像避着病毒,“滚。” 黄佳佳呆若木鸡,清醒后追上去要拉他的手,被刑真栎狠狠甩开,她踉跄地崴了一下,扶着桌子难堪站稳。 满教室的人,要么偷偷打量刑家姐弟,要么暗中嘲讽冷笑,谁也没动,满室皆静。 刑怀栩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愿意再此多留,她拎着盒牛奶,边喝边下楼,漫无目的地往后操场去。 后操场的室外乒乓球桌已经破损的不像样,刑怀栩坐在上头晃荡双腿,叽里咕噜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时,就见不远处黄佳佳低头走了过来。 她的手一直在抹眼睛,垂头丧气,像是哭了许久。 刑怀栩咬着吸管注视她,大概是这天天气很好,有夏日的风和晴天的云,阳光明媚照亮刑怀栩的心,让她不自觉也想散发点光和热。 “喂!”刑怀栩举高手晃了晃,“黄佳佳!” 黄佳佳听到声响,诧异地望过来,才注意到球台上的刑怀栩。 “你过来。”刑怀栩召唤她。 黄佳佳刚刚痛哭流涕过,这会儿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磨蹭过去后,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不太敢看刑怀栩的眼。 期末考结束后,学生们多急着离校,后操场边只有她们俩,没人说话时可以清晰听到黄佳佳压抑的小小抽泣。 “你如果真的喜欢刑真栎,”刑怀栩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因为他一个举动而伤心,爱情不是可以包容万物的吗?” 黄佳佳哽咽道:“就是因为喜欢啊,越喜欢他就越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因此越容易伤心嘛。” 刑怀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黄佳佳微微红了脸,“你不觉得他身上有光吗?” 刑怀栩瘪嘴,摇摇头,可看不出事事不如自己的刑真栎身上能有什么光,“你真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我……”黄佳佳弱弱辩解道:“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好,可你们不是姐弟吗?哪有什么隔夜仇……” “看来你是真傻。”刑怀栩扫了眼她白净透亮的皮肤,不知是笑还是讥,“也挺白。” “我觉得你挺好的,真栎也很好。”黄佳佳谈起刑真栎的好,眼里又有了生机,就连泪痕未干的双颊都重新泛起活力,“真栎很好的,他身边那么多好女孩,可他最后选了我,我……我这么平凡普通的一个人……” 她十指纠缠面颊绯红,两只脚磨蹭着碾来碾去,“他是我的初恋。” 刑怀栩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忽然觉得和这种人交谈纯属浪费时间,无趣得很。她跳下球桌,捏着空牛奶盒要走,黄佳佳张张嘴想挽留,却不知说什么好。 刑怀栩走出几步,最终于心不忍地顿住脚步,回身提醒黄佳佳,“跟他在一起,玩玩就好,只当做了场好梦,该醒的时候就醒醒,别一味装睡。” 黄佳佳脸上血色尽褪,一张本来就没什么长处的脸在阳光下直白惨淡,看上去就索然无味,“我……” “有些人王子做久了,也会想看看灰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等他新鲜劲过了,就好聚好散吧。”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劝阻刑怀栩,告诉她提醒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可刑怀栩看着黄佳佳那张脸,头一次有些管不住嘴,“别把王子逼急了,露出他的狼尾巴,到时候管你是灰姑娘还是小红帽,都有你好受。” 刑怀栩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心痛快,脚步轻盈地往回走,再也不管别人的事。 高一暑假一如既往的无趣,刑嗣枚被夏蔷带去欧洲旅游,刑真栎进了公司实习,终日忙碌,刑柘独自去西藏朝圣,不到开学不回来,只有刑怀栩被留在刑园,将一天拆分成无数天,不知不觉就又看完一架子的书。 王尧总抱怨刑怀栩书看得太多,担心她将来变成迂腐陈旧的老学究。刑怀栩不置可否,以为老学究也挺好,最好再搭配小学童,一老一小两个书呆子,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刑柚听说有小学童名额,立即举手预定,说想一辈子留在刑怀栩身边。 王尧往刑柚头上插了朵红蔷薇,小妹妹忽的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说这些天总有个女孩等在刑园外,想见刑真栎,却从未有机会被放进来。 刑怀栩打听两句便认出是黄佳佳,摇头苦笑,心想这人真是愚不可及。 王尧也听出大概,笑得不能自己,“真栎这下完了,让他招惹牛皮糖!活该!” 刑怀栩心说牛皮糖虽烦,但要被拿刀剜去,也是可怜。 等到开学,刑怀栩已经将黄佳佳的事抛之脑后,教室里再见不着她的身影,偶尔听同学谈起这个人,说得也是她今年又落榜,学校找借口转了她的学籍,让她去念私立了。 也有人说她是被学校开除的,理由不明,大概是嫌她笨吧。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刑真栎又来问刑怀栩答案,他们姐弟不和全校皆知,刑真栎也只在这时会主动和她说两句话,别的时候,他们连眼神交集都自觉回避,更不会有人不识相地为其中一人去叨扰另外一人。 这么想想,当初黄佳佳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来搭讪刑怀栩,不知究竟是勇气可嘉,还是无可救药的蠢笨。 总归是挺新鲜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份新鲜,总让刑怀栩对这黄佳佳犹存印象,弄得往后再相见,也比陌生人熟稔一些。 = = = “刑怀栩!”黄佳佳躲在教室窗外喊刑怀栩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人去楼空。 刑怀栩回头见是她,颇诧异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学校门卫森严,外校人是溜不进来的。 黄佳佳小跑进教室,刑怀栩才注意到她身上裙子沾着黄尘,略一思忖便道:“你爬学校的后墙了?” 黄佳佳嘿嘿地笑,挺难为情地问:“真栎呢?” 刑怀栩说:“不知道,回去了吧。” 黄佳佳失望道:“我总见不到他。” 刑怀栩说:“我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 黄佳佳把头摇成拨浪鼓,“哪有!我和他很好的!我们俩……嘿嘿,和别人不一样的。” 刑怀栩随口问:“哪不一样?” 黄佳佳突然胀红脸,笑容如三月春花,娇艳欲滴。 刑怀栩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个夏天未见,她尽管还是瘦,却已经有了成熟少女该有的圆润线条,尤其肤白,把平凡五官都衬得明艳起来。 刑怀栩想了想,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黄佳佳红着脸递来一封信,“你帮我把这信给他好不好?” 刑怀栩不假思索拒绝,“不要。” 黄佳佳瞪大眼,“为什么呀?” 刑怀栩冷笑:“我为什么要陪你犯傻?” 黄佳佳拉住她衣袖,轻轻摇晃,“我不傻的呀,你就帮帮我嘛,我知道你心肠很好的。” 刑怀栩将她的手拨开,声音愈发冷淡,“我劝过你,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又要我帮忙。” 黄佳佳笑眯眯道:“就是因为你劝过我,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你愿意为我着想,就是把我当朋友,既然咱们是朋友,你就帮帮我嘛。” 刑怀栩讥笑,“强盗逻辑。” 黄佳佳不依不挠地晃她胳膊,“刑怀栩,怀栩,栩栩……” “你和我不熟,不要随便叫我小名。”刑怀栩义正言辞地纠正她。 黄佳佳倒也乖,点头如捣蒜,“好,那等我们以后熟了,我再这样叫你。” 刑怀栩漠然道:“你怎么和狗皮膏药似的。” 黄佳佳嗔怪地拍了下刑怀栩的背,嬉皮笑脸道:“什么呀!讨厌!” 刑怀栩一口唾沫差点被拍出来,她头回遇到这种死缠烂打的人,霎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索性拎起书包,撒腿就跑。 她跑着跑着忽又停下脚步,转头往教学楼上望时,恰好见到黄佳佳走过走廊,她还是那副高高瘦瘦的模样,头发也不柔顺,在日光照不着的位置,平凡的惹不起一点尘埃。 可能是察觉到刑怀栩视线,快要转过走廊的黄佳佳忽然转身朝楼下望,发现刑怀栩后,她开心地挥挥手,嘴角笑着,终于有了点扎眼的活力。 刑怀栩头疼地想,如果她也是这样纠缠刑真栎的话,保不准要惹出大事。 = = = 刑怀栩出入都有专车保镖接送,她不爱挤在人群里,因此每天放学都是最后一个离校的独行者,这习惯成了黄佳佳纠缠她的最好契机——她每天准时翻墙进学校,蹲守在教室门口,等其他同学走光了,就溜进来找刑怀栩说话。 开口第一句永远都是,“真栎呢?” 刑怀栩也永远回她一个冷漠的不知道。 这两个女孩的性格南辕北辙,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耐心都好,刑怀栩的漠然打不退黄佳佳,黄佳佳的热情也拉不进刑怀栩,两个人你说你的我笑我的,到最后竟然也都习以为常。 只不过刑怀栩从始至终都不承认她们是朋友,尤其这位“朋友”还是刑真栎弃如敝履的前任牛皮糖。 她是真想不明白,黄佳佳为何如此迷恋刑真栎。 “初恋嘛。”黄佳佳谈起刑真栎便忍不住双手捧腮畅想未来,“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那是你眼界短浅。”刑怀栩不屑一顾。 “其实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黄佳佳说:“你们都长得这么好,和你们在一起,就算不说话,看着也开心。” 刑怀栩忍不住笑,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黄佳佳哈哈大笑,“都好看!” “哼。”刑怀栩再不和她说话。 这天,黄佳佳一进门便兴高采烈地拉住刑怀栩的手,“真栎要见我啦!就明天放学后,所以明天我就不能来陪你写作业了。” 刑怀栩漠不关心,敷衍道:“恭喜。” 黄佳佳坐在她隔壁,趴在书桌上笑得春心荡漾。 刑怀栩抽空瞟她一眼,被那笑刺激得夏生恶寒,又忙忙碌碌收拾书包,准备逃窜。 第48节 黄佳佳却拉住她的书包肩带,“我发现一家店,烤薄饼做得特别香,我明天带过来,如果到时你还没走,我送给你尝尝,好不好?” 刑怀栩第一反应是不好,可她抽不动自己书包,对着那双眼,就只能违心道:“好。” 黄佳佳果然开心了,轻轻松松放开书包肩带,放刑怀栩一马。 第二天放学,黄佳佳果然没有出现,刑怀栩难得清静地做题目,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回放黄佳佳聒噪的大嗓门和习惯性的撒娇耍赖。 她敲敲脑袋,暗骂愚蠢果然也是种病毒,通过空气和肢体传播,害人不浅,但她没有多犹豫,直接给王尧打电话,让他打听刑真栎现在在哪。 王尧效率很高,没几分钟便问出结果,说刑真栎一放学就被接到公司,正在开会。 刑怀栩又给黄佳佳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挂断,她又打,电话又被挂。 刑怀栩皱眉,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一面身不由己往外走。 她不清楚黄佳佳和刑真栎约会的具体地点,只知道不外乎在学校附近,她没有目的地一阵乱走后被司机发现,拦下她要她回家。 刑怀栩举目四望,根本不清楚黄佳佳身在何地,又觉得自己担心地多余,便跟着司机回家。 回家吃了晚饭,天色暗沉,刑怀栩做完作业要去书房,路过走廊听到慧嫂正在招呼刑真栎吃晚饭,才知道他刚刚到家。 刑怀栩想起黄佳佳,回屋给她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 越想越不对劲,刑怀栩下楼去餐厅,刑真栎果然在吃晚饭,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让慧嫂备车,说有东西落在学校,要去取。 ☆、第53章 番外 番外二:人生总有意料之外 晚上九点,学校的晚自习还未结束,刑怀栩和门卫打过招呼,在门外司机的注视下独自朝教学楼走去。 高一教学楼灯火通明,住校生和部分走读生还在奋笔疾书,走廊上偶尔有巡视的老师,刑怀栩不想引人注目,贴着墙根在暗影里低头疾走。 天气很闷,像是要下雨,刑怀栩热得一头汗也顾不上擦。 她其实也不清楚要去哪找黄佳佳,只直觉地往学校来,她的手机里除去黄佳佳强迫存下的号码外,根本没有半点和她有关的线索,更遑论主动联系她的家人。 刑怀栩又给黄佳佳打电话,原本关机的手机终于开机,可惜响了很久仍是无人接听,她沮丧地挂断电话,刚要把手机塞回口袋,就收到新的消息。 消息是黄佳佳发的,“我在学校后操场的” 信息像是没发完,也不知她究竟什么情况。 刑怀栩边回信息询问具体位置,边埋头往前走。 等了又等,再没黄佳佳的短信。 刑怀栩走了一阵,抬头便瞧见后操场的乒乓球台,她走过去坐下,视线在广阔的黑夜里漫无目的地乱转。 很快,她注意到后操场的围墙。 她想起每回翻墙进学校找自己的黄佳佳,以及她衣服鞋上总是沾着的尘土。 刑怀栩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那边的围墙快步走去。 围墙挺高,刑怀栩不相信黄佳佳能身轻如燕如履平地,便沿着围墙开始搜索,果然没多久就让她找着一小段坍塌的缺口,看上去不到两米,墙根还垒着黄泥和砖块。 刑怀栩站在砖块上往墙后望,发现墙外是片荒地,穿过荒地才能瞧见前不久刚刚竣工的外环公路和学校正在扩建的新体育馆。 公路两侧亮着灯,也抵不上夜深人静的荒僻感,何况中间还夹杂着段荒草丛生的坡地。 刑怀栩暗骂黄佳佳多事添乱,手脚却没停,笨拙地爬上了墙头。她生在富贵人家,又懒惰惯了,一堵矮墙几乎耗尽她生平力气和耐心,等她从墙上跳下去,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她不是冲动的人,更不会冒险,黄佳佳未必是她的朋友,可至少是学校里第一个死缠烂打黏在她身边的人,刑怀栩自认不需要朋友,可多了这么一个伴,枯燥漠然的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了点意思。 墙外荒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路灯薄薄地照过来,刑怀栩谨慎地往前走,同时瞪大眼留意周围情况。 她坚信这条路是黄佳佳每天下午惯走的路,只是不清楚能不能在这儿找到她的行踪。 荒地中间有条田埂,田埂一路朝前走是条小巷,距离学校后门不到百米的距离,再过不久,晚自习结束就会有学生从那扇门出来,成群结队往公路外走——那儿有个公交车站。 刑怀栩穿过田埂,在小巷里徘徊不定,小巷边上全是废弃待拆的瓦房老屋,刑怀栩孤独一人,越走越心慌。 可她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她知道黄佳佳一定就在附近。 夏末初秋的黑夜既闷且干,刑怀栩走了一段路,背后黏糊糊全是热汗,她靠在石墙上休息片刻,鼻子耸了耸,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干草被烧着的烟火味。 刑怀栩眯眼往前望,很快注意到前头一栋老瓦房的黑窗户里正往外冒着股股白烟。刑怀栩吓一跳,飞奔而去冲进院子,捂住鼻子摸大门。 门板是冷的,说明火还没烧过来。 刑怀栩再给黄佳佳打电话,手机又开机了,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气凝神听里头的动静。 隐隐的,似有电话铃声从门里传来。 她想也不想,拿脚踹破朽的木门,门上的铁扣已经生锈,细细地悬挂着,被刑怀栩用力踹了几脚,哐当落到地上。 门里伸手不见五指,且浓烟翻滚,刑怀栩犹豫着不敢进,直到她听见有人咳嗽,才愤愤跺脚,闯了进去。 火是从后院的柴火堆里烧起来的,烟大,火尚小,借着火光,刑怀栩看见滚倒在柴棍堆旁的黄佳佳。 黄佳佳的衣服和头发都着了火,刑怀栩立即从旁边抓过一束稻草替她扑火,又推着她让她翻滚压灭身上的火苗。 好不容易扑灭火,黄佳佳捂着脸不住哀嚎,刑怀栩架起她的胳膊,奋力将她往外拖。 浓烟呛得人头晕眼花,刑怀栩托着痛苦惨叫的黄佳佳往外走,一片混乱中,她注意到门口一闪即使的人影。 刑怀栩下意识想开口求救,下秒却见本来踹开的大门正被一只手往里推,她心头猛跳,放开黄佳佳便往大门处扑。 她动作极快,又是靠全身力气去撞门,来不及合上的木门一下被撞开,她在地上跌得眼冒金星,混乱中只瞧见一道人影仓皇蹿出院子,消失不见。 刑怀栩从地上爬起来,心脏狂跳,手心一阵凉。 “黄佳佳!”刑怀栩担心再有人趁机关门,不敢再进着火的破房子,只张嘴往里喊,“你快出来啊!” 堂屋里的黄佳佳趴在地上,被火烧过的皮肉疼得让她听不见刑怀栩的呼唤。 屋里浓烟越大,再待下去,即使不被火烧死也得被烟呛死。 刑怀栩跺跺脚,不顾一切重新冲进去。 那一瞬间,刑怀栩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勇气和莽撞,已经全花在黄佳佳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人在生死关头,潜能都能超乎想象,刑怀栩作为一个比黄佳佳矮的瘦子,居然撑住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一路蹿出了破瓦房,又冲出院子,挤进了巷子里。 刑怀栩放开黄佳佳,两个女孩在石头地上跌成一团,各自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虚无感让她们一时茫然。 刑怀栩拍拍脑袋,谨慎地朝周围望,她确定自己刚刚瞧见了人,只不过那人闪得太快,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黄佳佳倒在地上蜷缩哭泣,刑怀栩蹲到她身旁,先打了火警电话,又打急救电话,并费力安慰她,“没事了。” 黄佳佳摸索着抓住她的手,一张脸哭得皱成一团,“我好痛……我好痛啊……” 刑怀栩用手机照亮黄佳佳的脸,才注意到她右脸鼻梁下至脖颈红烫一片,还起了许多可怕的水泡,此外,她的右胳膊和右腿也全是烧伤,整个人红得像铁网上的热虾。 刑怀栩想回学校找人帮忙,可她刚屈膝要站起来,黄佳佳立即拉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很热,烫得刑怀栩身体一哆嗦,几乎以为自己也被烧伤。 “别……别走……”黄佳佳哭道:“是刑真栎……是他骗……骗我……” 黄佳佳会落得如今地步,除去刑真栎心狠外,她的不识相也是罪魁祸首,但这话刑怀栩不可能再当着黄佳佳的面说出来。 刑怀栩还心存疑惑,总觉得刑真栎不至于为了这点事闹出如此大动静,况且黄佳佳被抓了一晚上,那火何时不烧,为什么非要等到她来了才点? 看火势,那火烧得也不旺,全靠老瓦房积存的一点柴草才烧得着,真要蓄意纵火杀人的话,至少也该添点火油吧? 刑怀栩越想越奇怪,问黄佳佳道:“你的手机呢?” 黄佳佳疼痛之中连连摇头。 刑怀栩又问:“你有没有给我发短信,说你在后操场?” 黄佳佳仍是摇头,并不断咳嗽。 刑怀栩蓦地站起身,在闷热寂寥的黑夜里环顾四周,努力想看清楚周遭的环境,身后的火一点点渐大,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黄佳佳连累的,或许这一回,真正被连累的人是黄佳佳才对。 刑怀栩一颗心七上八下,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堪忧至性命攸关。 恨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学校后门的门卫被这边的火光和浓烟惊动,打着手电往这边赶。 刑怀栩拉起黄佳佳,低声问她,“能走吗?” 黄佳佳疼得全身无力,抖成筛糠。 刑怀栩走到她身前,弯腰道:“你上来,我背你。” 黄佳佳往她身上爬,边爬边抽着冷气问:“……不等救护车吗?” “这事最好别闹大。”刑怀栩被黄佳佳压得往下坠,她小心翼翼避开她腿上的伤,趁着夜色躲避闻讯而来的门卫,往巷子另一方向去。 刑怀栩体力不好,背着黄佳佳走得并不稳,黄佳佳被颠了几下,哭道:“……栩栩……我疼……我们等救护车……” “如果是消防车和救护车把你带走,势必要把你和这起火灾联系起来,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缘由?一旦你把真栎牵扯出来,那些原本对你毫不关心的人也免不了要出面收拾你了。”刑怀栩气喘吁吁,解释后也是一阵咳,最后气呼呼道:“你信我一回行吗?” 黄佳佳搂紧她的脖子,呜呜哭出声,“对不起……” 刑怀栩想起这场火和她身上的伤,无奈叹气,“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黄佳佳仍是哭,“……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 “别哭了,”刑怀栩安慰她,“也不全是你的错。” “栩栩……”黄佳佳抽抽噎噎地哭,“……我真的好痛……我会不会死?” “不会死。”刑怀栩斩钉截铁。 黄佳佳闷了会儿,又哭道:“……烧伤的人都会变丑,我以后怎么办?我没有钱,我变成这样,也治不起……” 刑怀栩说:“你没有钱,我给你钱,只要有钱,我一样能让你变漂亮。” “……要花很多钱啊……”黄佳佳的眼泪哗啦啦落在刑怀栩汗湿重重的肩膀上,十**岁的少女,灿烂年华仿佛戛然而止,她慌得没神,也痛得无措,“栩栩,我以后怎么办啊……” 刑怀栩再聪明也不过是个高一女生,自己的未来也差点断送在这场火灾里,她沉默地走了许久,久到夜空开始飘落雨丝,她才默默停下脚步。 “下雨了。”她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 黄佳佳哀哀戚戚应了一声,撩起沉重的眼皮也朝天上望。 第49节 雨滴落在刑怀栩的额头上,她歪头看向蓬头垢面的黄佳佳,下定决心道:“你以后能不能都听我的?” 她顿了一下,着重道:“只听我的。” 黄佳佳木讷地看向她,良久后抱紧她的脖子,将没受伤的脸深深埋进她温暖的脖间,点头道:“嗯。” 她答应得如此直接,刑怀栩反倒犹豫着想要解释,“我会送你去医院,以后的治疗你都不用担心,伤好之后我也会送你去整形,然后我可能会给你换个名字身份,你不能再是黄佳佳,就当黄佳佳已经死在这场火里。只要你听我的,我就能让你好好活着,活得比大部分都好,你愿意吗?” 黄佳佳又点点头。 刑怀栩微出口气,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便自言自语小声道:“从今往后,咱们的命就被绑在一起了。” 黄佳佳似没听到,安静了一段路后,忽然沙哑开口,“……变成另一个身份的话……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刑怀栩哭笑不得,“你说。” 黄佳佳却没有说话,而是松开手,摸索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颤巍巍递到刑怀栩面前,“这个……给你的……全碎了……” 刑怀栩定睛看了一眼,发现塑料袋里是两个已经碎成小片状的薄饼,凑得近些,依稀能闻见栗子的香味。 “……不知道你爱不爱吃……”黄佳佳说:“……所以只买了一点……想说你喜欢的话……” 刑怀栩深吸口气,打断她的话,“你想提什么要求?” 黄佳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我想变成你的朋友……” 刑怀栩脚下一顿,想起自己过去不让她喊自己的小名。 黄佳佳重新紧紧搂着她,就像搂着这崩溃世界的最后一块浮地。 雨渐渐大了起来,冰凉凉的雨点落在脸上,浇得人格外清醒,刑怀栩提了提背上的黄佳佳,轻声应道:“好。” 刑怀栩背着比自己高的黄佳佳,在夜色里踉跄但笃定地往前走,并时不时留意周围的声音,神经高度紧绷,直到走出深巷,来到附近的居住区,才稍稍松口气。 背上的黄佳佳已经没了声音,刑怀栩敲响一户人家大门,应门的大叔见到两个小姑娘,先是吓一跳,听了刑怀栩的求助后,抓耳挠腮牵出一辆电动车,送她们去最近的医院。 黄佳佳坐在中间的位置,她的意识已经昏沉,全靠身后的刑怀栩扶着。 大叔穿街走巷堪称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们送到附近的综合医院。 黄佳佳被医生护士带走的时候,刑怀栩捏着缴费单一个人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上。她很累,也很热,心却是冷的,冰火两重天地煎熬,尽管夹着风霜雨雪,心最终还是明镜似的。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有六七个,都是司机在催她,刑怀栩去卫生间抹了把脸,独自离开医院,直走到繁华的街边商铺前,才通知司机过来接她。 司机赶过来的时候,刑怀栩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面对司机的诸多询问,她始终保持沉默。 回到刑园已是深夜,豪华奢丽的大宅子里没有一个等她的人,但刑怀栩知道,暗处里有不少眼睛都盯着她,等着她。 他们看她出糗,等她出错,想她走上错误的路,万劫不复。 刑怀栩心想,没那么容易如愿的,不管是我,还是你们。 ☆、第54章 以牙还牙 第五十二章以牙还牙 刑怀栩辗转两座城市,才在一条僻静暗巷的旧杂货店内房里重新见到白实吾。 白实吾染过的金毛发根已经长出一截黑色的新发,顶着这乱糟糟的头毛,他像是刚刚睡醒,抱着被子坐在铁床蚊帐里,半天睁不开眼。 室内光线很差,老布扎着的门窗帘死气沉沉地往下垂,角落堆放的纸箱摇摇欲坠,地板上还摞着成年累月的旧报纸,刑怀栩四下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穿着的白色连衣裙成了这屋里最明亮的色彩。 “找我干什么?”白实吾揉着眼睛看刑怀栩,“要做生意吗?” 刑怀栩面无表情点点头。 白实吾从枕头旁摸来一盒牛奶,扎了吸管咕噜噜喝上一口,才咂嘴问:“杀人吗?” 刑怀栩摇头,“不杀人,但需要和你买你手下的几年命。” 白实吾抬头,像是没理清她话里的逻辑。 刑怀栩解释道:“我向你买证据,能把刑銮治送进牢里的铁证,为此,我猜你可能需要牺牲一两位手下。” 白实吾抓抓头发,明白过来,下秒裹着被子翻滚在床,露出的两条腿一蹬一蹬,“这不还是要我出卖我的雇主嘛!” 刑怀栩摁住他的小腿,劝说道:“刑銮治找上你之前,一定找过别的人,他留下的线索那么多,我不信你走不出一条既不妨碍你的商业信誉又能和我合作的路。”她静了静,眼里的讽刺不知在嘲弄谁,“我保证,我会是你最大方的主顾。” 白实吾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盯着她猛看,最后蔫蔫缩回被子,“你为什么总拿钱诱惑我?” “因为管用。”刑怀栩平淡回答。 白实吾嘎吱嘎吱咬着牛奶吸管,黑亮亮的眼珠子一阵乱转。 “你把证据给我,我未必非送他进去不可。”刑怀栩说:“毕竟我的人也在他手里捏着。” “我记得你被绑架这件事,至今还是个秘密。”白实吾说:“你要拿这件事威胁他,就必须公开这段经历,豪门千金被绑架半个月,这消息要是捅出去,你确定你的个人名誉不会受损?新闻媒体最擅长的不就是捕风捉影再添油加醋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格不像你啊。” 刑怀栩微勾嘴角,笑得很寡淡,“你对我做过什么吗?” 白实吾摇头,“可是人言可畏。” 刑怀栩讥笑道:“卫道士的风格也不像你。” 白实吾挪下床,扶着床沿到处找拖鞋,“绑架罪也关不了他几年啊。” “如果是数罪并罚呢?”刑怀栩说。 白实吾蓦地回头看她,半晌后挑眉笑道:“一个个的,果然都姓刑,这么高瞻远瞩的姓,我也是生平罕见。” “那这笔生意你接不接?”刑怀栩问他。 “接。”白实吾总算找到自己的拖鞋,笑道:“商人重利嘛。” 刑怀栩点点头,递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算是订金,白实吾打开封口瞄了一眼,将信封扔到枕头上。 刑怀栩转身要走,白实吾故作惊讶,“这就走了?” “你还要留我喝茶?”刑怀栩在阴暗的小房间里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连个落座的地都没有。 白实吾哈哈笑道:“好吧好吧,等你下次有新生意了,我们再见。” 刑怀栩瘪嘴,“我不杀人。” 白实吾坐在床沿,双脚拖鞋在地面上吭哧吭哧滑动,漫不经心道:“你也别每回都重申这句话,说不定哪天你就要动用到我这把刀了。你们刑家人的生离死别,哪一次真是天意了?” 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刑怀栩忍不住回头,皱眉。 白实吾重新拿起牛奶,咬着吸管慢慢地喝,目光却再不转向刑怀栩半寸。 刑怀栩知道今天的生意做成了,谈话也结束了,她撩起门帘,直挺挺走出这间幽暗小房,跨出前头的破杂货,回到街道灿烂的日头下。 = = = 刑怀栩再见到尤弼然已经是三天后,康誓庭搭的线,让她们俩在看守所一间隐蔽的小房间里相见。 脱去华服艳妆的尤弼然似是小了几岁,穿着大一号的蓝灰色制服,头发简单扎成马尾,脚上也是她从未穿过的平底塑料凉鞋,远看近看都像变了个人,唯独不变的是她看刑怀栩的眼神,永远热切,并充满期待。 “栩栩!”尤弼然一进屋便拉刑怀栩的手,“他们说你没事,我还不放心,你真没事吧?” “我没事。”刑怀栩摇头,从包里提出一个小塑料袋,递给尤弼然,“给你的。” 尤弼然接过袋子,拆开一看,笑了,“烤薄饼。” 她捏出一块塞进嘴里,脆脆香香地嚼,“那家店的老板还在吗?” “不在了,三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是他儿子媳妇在经营。”刑怀栩说:“我尝过一块,手艺没过去好,难怪生意寡淡。” 尤弼然舔舔嘴唇,感慨道:“我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儿了,多少年了?” 刑怀栩摇头,“七八年了吧,记不清。” 尤弼然讷讷点头,“七八年了。”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尤弼然闷闷啃了几口饼,再看向刑怀栩时,竟然从她眉眼里瞧见按捺的伤怀。 她忽然也怅惘起来,“栩栩,我们是长大了,还是老了?” 刑怀栩看着她,轻声说:“我已经长出白头发了。” 尤弼然噗嗤一笑,“是吗?没关系,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小姑娘。年华易老,栩栩却还是栩栩。” 刑怀栩笑着低头,眼睫垂下的暗影悄悄遮盖了什么。 尤弼然从没在她脸上瞧见这种情绪,边吃边围着她转一圈,才大喇喇坐到凳子上,翘着腿笑,“哎!你这表情不像是没事啊!你是不是很伤心,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你说实话,你刚知道我进了这鬼地方,心里是不是特不是滋味?” 刑怀栩坐到她对面,手指头在桌上弹了两下,再抬头时神情已恢复如初,“律师在想办法。” 尤弼然摇头晃脑一阵后,若有似无地虚叹道:“别想了,我自己往人家坑里跳,哪有那么容易再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唯一能争取的,也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她捏捏手指,突然倾身凑向刑怀栩,不施粉黛的右侧脸颊显出隐隐的起伏疤痕,“倒是你,我听说你和你爸爸闹翻了。” 刑怀栩平静道:“又不是第一回闹翻了。” 尤弼然担忧道:“我总觉得这回不一样。”她犹豫稍许,两只手在眼前假意揉了揉,摆出滑稽的哭脸,“你不都……这样了吗?” 刑怀栩哭笑不得,“你被关在里头,这些都是从哪知道的?” 尤弼然得意洋洋地抬眉笑,“我的消息网你又不是不清楚,四通八达,无孔不入。” “那你说有什么不一样?”刑怀栩反问她。 尤弼然瘪嘴道:“不知道,反正我刚听说的时候,以为天塌了。” 刑怀栩轻笑出声,末了轻轻叹气,“天不会塌,永远都不会塌。” 尤弼然努嘴,“好吧。” 刑怀栩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询问:“虞泓川来过吧?” 尤弼然白净的脸骤然胀红,警惕道:“你问他干什么?” 刑怀栩见这反应,立即明白,促狭笑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尤弼然往嘴里塞薄饼,眼神闪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刑怀栩指指尤弼然脸上始终无法彻底痊愈的烧疤,“他见过你这个样子吗?” 尤弼然点头。 “说什么了吗?”刑怀栩问。 尤弼然摇头,“他不在意。” 第50节 刑怀栩本就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三个问题问完,便开始安静。 小门外有人轻敲两下门,催促她们抓紧时间。 刑怀栩站起身,伸手抹去尤弼然嘴角的饼屑,“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尤弼然也站起身,手里还捏着块饼,她没有开口说再见,只眼巴巴看着刑怀栩,眼皮一眨,干干净净的两只眼里便泛起光亮。 刑怀栩回头看她一眼,摆摆手。 尤弼然举高手,挥了挥,咧着嘴笑,露出白亮亮的一排门牙。 刑怀栩想起过去,深深呼出一口热气。 = = = 看守所外的林荫道下,康誓庭独自坐在车内,听到不远处铁门开锁的声响,便知道是刑怀栩出来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向大门,正瞧见刑怀栩点头与领路人致意,随后踏着她一贯慢条斯理的步伐,缓缓朝他走来。 没会儿,刑怀栩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说:“托你的人好好照顾她。” “据我所知,她在里头混得不错。”康誓庭说:“到底是你教出来的人,看上去不那么光鲜亮丽了,底子里还是能够风生水起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刑怀栩本来想说尤弼然过去很天真很愚蠢,话到嘴边想想她现在不也一如既往的天真愚蠢吗? 于是便止了话。 “谁生来就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康誓庭笑道:“你凑过来点。” 刑怀栩转向他,不解地探身而去。 康誓庭从身后座位抽出一朵鹅黄色小花,将细细的花茎插入刑怀栩耳上的发。 刑怀栩拿手摸了摸,又凑到后视镜前看,“哪来的?” “等你的时候,在那边花圃里折的。”康誓庭笑道:“还被门卫罚了二十块钱。” 刑怀栩本来强压的阴郁心情微微松散,她反复触碰耳朵上柔软的花瓣,“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不管是什么花,她的花语都是我爱你。”康誓庭笑,“以及我在等你。” 刑怀栩看着他,终于笑了,“说起来,咱们还缺一场蜜月旅行。” 康誓庭扬眉,“怎么想起这事了?” “尤弼然过去总想找我出去玩,可我一直没时间,敷衍着敷衍着,到头来反而是时间不等我了。”刑怀栩靠在位置上,慢吞吞开口,“我最近总有种时间不够用的感觉,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会觉得陌生,可能是我过去太想维持自我改变外物,等事情发生了,反倒不能接受顺其自然。” 她转头直勾勾看着康誓庭,“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康誓庭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你现在是在向我寻求认同吗?” 刑怀栩坦率点头,“嗯,我需要你的认同和支持。”她停顿思忖小会儿,苦笑道:“其实你挺可怕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点点改变我的想法,侵占我的人生,如果有一天咱们俩反目成仇,输的人一定是我。” 康誓庭笑道:“会让你输,说明我也从来没赢过。” 刑怀栩还想说什么,包里手机响起提示音,她拿出来扫了眼消息,刚刚的温存一扫而光,连嘴角都变得冷硬。 康誓庭问:“怎么了?” “警察那边很快会联系我。”刑怀栩漠然道:“有些人自己种出来的恶果,我要他连皮带核一起吞下去。” ☆、第55章 黄雀在后 第五十三章黄雀在后 要论近日最热门的新闻,非一起五年前的灭门旧案莫属。 这起当年悬案曾轰动一时,时至今日才被查出新线索,其中一名帮凶落网,不仅牵扯出背后的雇凶杀人利益链,此人为争取宽大处理,在审讯过程中还“意外”交代出一份雇主名单。 名单虽被保密,但经媒体欲盖弥彰地“透露”后,转瞬席卷各大社交网站,俨然成为年度最热网络关键词。 新闻曝光没多久,刑怀栩便接到白实吾邀功的电话。 “只爆了旧雇主名单,你这位新雇主可还严严实实捂着呢。”白实吾像是在吃东西,说话时伴随咔嚓咔嚓的啃咬声,让刑怀栩不由自主联想到宠物店的黄毛仓鼠。 可事实上仓鼠无害,白实吾却以杀人为营生。 白实吾絮絮叨叨又说:“我的人已经指认了刑銮治,等警察找上你,只要你这位受害者作证,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主谋,况且我贡献了最有舆论度的案子,总不能再随随便便被遮掩过去了吧?” 他说话的口气充满自豪,显而易见在求表扬,刑怀栩却置若罔闻,只淡淡应声知道了。 “哼,没劲。”白实吾无趣道:“尾款什么时候给我?” 刑怀栩问他,“你手下会被关多久?” 白实吾懒懒回答,“我的人手上都有命案,不是死刑就是无期。” 刑怀栩一时不知该回什么,默然片刻后冷冷问:“那你要多少?” 白实吾笑出声,“按之前说的给啊。” 刑怀栩沉默。 白实吾又笑,“反正过段时间我就会把他弄出来,你就算给多了我也不会退。” 刑怀栩被他的话撩拨起小心思,“你能把人弄出来?” 白实吾又啃了几口不知什么食物才口齿不清地说:“我劝你还是别动这个念头,真到那一步了,你的朋友就再也不能清清楚楚地活在日头下,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你舍得吗?” 刑怀栩皱眉。 她当然舍不得。 挂断电话后,刑怀栩走出书房,迎面碰见康誓庭。 “如何?”康誓庭问她。 刑怀栩不答反问:“上回那俩小流氓,你处理好了没?” 她指的是之前还住在学院路老屋时夜里袭击她的那两个流氓。 “没问题。”康誓庭说:“一直留着他们俩,随时都能拉出来咬刑銮治一口。” 刑怀栩点点头,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通知刑銮治,等他的回应吧。” 康誓庭对此却有疑虑,“他其实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况且雇白实吾的人虽然是他,但整起绑架案的背后,除了他和你爸爸,还有……” “夏蔷。”刑怀栩接道:“除了他们,我怀疑还有第四个人。” 康誓庭问:“谁?” “你帮我查查,”刑怀栩说:“查查刑真栎是不是偷偷回国了。” 康誓庭挑眉。 刑怀栩叹气道:“说我盲目相信直觉也好,尤弼然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噩梦重演,太真实了。” 她曾向康誓庭详细提过和尤弼然相识始末,俩人都明白,所谓噩梦,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别担心,”康誓庭说:“会顺利解决的。” 然而最先打来电话的并非刑銮治本人,而是他的秘书,趾高气扬声称刑先生有事和康太太商量,请她腾出时间一见。 刑怀栩一声不吭直接挂断电话。 旁观的康誓庭瞧见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刑怀栩坐到他身旁,接过他剥好的橙子,闷头就咬,溢出的橙汁落在手上,粘稠冰凉。 康誓庭抽了纸巾替她擦手,“别着急。” 电视上在放五年前的灭门旧案,康誓庭看了会儿,忽然问刑怀栩,“这也是白实吾做的吗?” 刑怀栩摇头,“我不知道。” “你被绑架那几天,我在监控视频里见过他几次。”康誓庭重新拿了个橙子,握在掌心里慢慢揉软,“他一点也不怕露面,挺肆无忌惮的。” 刑怀栩回忆起那段时间,想起白实吾这个人,心情也是复杂,“他是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多和他接触一次,就越被他往黑暗里拉扯一点。”她顿了顿,自嘲笑道:“也不能怪他,能被他带偏,说明我本身也挺黑暗的。” 康誓庭问:“如果人命变成一件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有一天你会找他做生意吗?” 刑怀栩摇头,“不会,这是我的底线。” 康誓庭笑道:“这不就是了?” “什么?”刑怀栩看他。 康誓庭抛了下橙子,把橙子举到她头顶,笑道:“这就是你心里的太阳啊,太阳不灭,阳光就不会散。” 等他们俩解决完桌子上的几个橙子,电话终于响起,这回,找上门的变成了夏蔷。 = = = 刑怀栩走进莲湖心亭的茶室,就见夏蔷歪在靠窗的贵妃榻上,手臂撑在红漆窗沿上,静静出神望向窗外满湖盛开红莲。 听到脚步声,夏蔷并未回头。 刑怀栩走到茶桌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是西湖龙井明前特级御十八,每一杯都是限量版真金白银,刑怀栩喝在口里,却也无甚滋味。 夏蔷终于转过身,定定瞧向她。 刑怀栩问:“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夏蔷眉头微蹙,嘴角略抿,看起来心事重重。她长相甜美,嘴角梨涡曾让无数追求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刑怀栩看着她这张脸二十多年,从未觉得她老过,如今头一回真真切切发现,她脸上的那点笑已经挂不住她的骄傲。 岁月催人老,谁也熬不住。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夏蔷隔着距离对刑怀栩说。 刑怀栩不假思索地问:“刑銮治的事,为什么是你来和我谈?你有什么立场?长嫂如母吗?” 这话太讥诮,夏蔷脸色变化,眉间隐涌怒气,却强忍着没有发作,“我来找你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这是背着结发丈夫来为偷情小叔出头了,刑怀栩觉得可笑又可气,倒也不再多说废话,摆了摆手,示意夏蔷继续往下说。 “警察在调查你三叔,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很快就会找你了解当初的绑架案。”夏蔷说:“绑架的事,既然当初你选择不公开,我想我们之间就有私了余地。” “首先,当初没有公开那起案子,是康誓庭基于我的安危和名誉考虑,并非为你提供私了余地。”刑怀栩一本正经解释道:“其次,你心里该清楚倘若要私了,我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当然知道你要救尤弼然。”夏蔷认真道:“我也要救刑銮治。” 她的神情很奇特,是面对刑怀栩时极其罕见的真挚与笃定。 刑怀栩看着她,心里忽然闪过一连串疑问,迫使她不由自主问道:“你对刑銮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51节 她的原话是想问夏蔷爱不爱刑銮治,可这个字一旦出口,既是对刑鉴修的侮辱,也是对“爱”本身的亵渎。 刑怀栩永远不想对夏蔷用上“爱”这个字。 夏蔷对着刑怀栩一阵沉默,最后无奈开口道:“我和他的关系,不像你想的那样。” 刑怀栩歪歪脑袋,并不认为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牵绊。 她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夏蔷被刺激得眼皮微跳,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刑园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从我嫁进来开始,你妈妈就怀着你,你爸爸心里留给我的位置早已所剩无几,我那时候才多大?凭什么别的女人可以和我分享丈夫,我就不能找一个真正关心我的男人,让自己好受一些?” “你觉得刑銮治是真正关心你?”刑怀栩倍感荒唐。 夏蔷哑然片刻后,惨笑道:“是,他有自己的家庭,外头还拈花惹草祸事不断,他本质上就是个愚蠢肤浅的男人,可至少在刑园里,他是唯一关心我快不快乐的人,因此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认了。” “你可真盲目。”刑怀栩评价。 “你不懂。”夏蔷冷笑道:“要想在刑园那个地方长年累月支持下去,你总得找些事情,找个人,作为你的依靠,你的支柱,否则再华丽的宅子,也不过是座监牢。” 刑怀栩讽刺道:“你找再多借口自怨自艾,也不会有人同情你。那座宅子养大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变得像你这样疯魔?说到底是你自己贪心,想要的太多,一旦得不到,就明争暗抢,无所不用其极。” 夏蔷斜眼瞪向刑怀栩,良久无言,脸上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疏冷。 刑怀栩也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只要我这个受害人不指认刑銮治,否定绑架案本身,他的罪名便没那么容易成立,你们就有更多转圜余地。你今天找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对吗?” 夏蔷点头,“只要你肯帮忙。” 刑怀栩问她:“那尤弼然的事,你能做多少主?” 夏蔷犹豫道:“她的事比较麻烦,但我保证会尽我所能。” “我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承诺。”刑怀栩严肃道:“放或不放?给个准话。” 夏蔷为难地皱眉。 “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让能做主的找我。”刑怀栩站起身,作势要走,“抓紧时间,请务必赶在警察之前联系我。” 夏蔷握紧拳头,唤住她,“我放!” 刑怀栩一直悬着的心哐当一声落在身体的实处,但她面不改色,只说:“那好,我会给你时间,只要尤弼然安然无恙,刑銮治也不用受牢狱之灾。” 刑怀栩走出湖心茶室,沿着湖上回廊往岸上去,岸上的秋千架上,有对父女正在轻晃晃地荡,小女孩的笑声飞掠满湖盛莲,像夏日的光,穿透力十足。 刑怀栩驻足观看稍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才重新踏上回程。 结果刑怀栩刚回到家,就在家里见到不速之客——刑銮治。 刑銮治的目的很明显,也是来找刑怀栩私了的,刑怀栩诧异的却是刑銮治竟当真不知道夏蔷已经先他一步找过自己,但她没有挑明,只想看看刑銮治会说什么。 相比夏蔷的低头,刑銮治这个灾祸源头反倒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态度颇为嚣张。 刑怀栩和夏蔷约定在先,已经懒得应付刑銮治,但针对尤弼然的安危,她还是坚持得到另一份承诺才肯罢休。 “背后揪着她不放的人是王家,只要我们这边让步,王家也不会太为难她的。” 刑銮治面上跋扈,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的,因为没底气,也更生气,“那个尤弼然充其量不就是你的傀儡吗?你至于这么较劲护着她?你知不知道你闹的这出,无异于让你自己和刑家彻底分裂。我虽然抓过你,但我找的人有动过你一根汗毛吗?我心里念着你是我侄女,你却毫不顾忌我是你叔叔!你不要我这个叔叔也就算了,你连你爸都不要了吗?” 刑怀栩摇头,“三叔,亲情牌不是这样打的,更何况,从你们对我下手开始,你们手里已经没有牌了。” 刑銮治怒火难平,仗着辈分还想数落刑怀栩,刑怀栩嫌他聒噪,直接道:“夏蔷找过我了,让我放过你。” 夏蔷的名字一出,噎得刑銮治面红耳赤,倍加尴尬。 “她找你干什么。”刑銮治嘀嘀咕咕,不满道。 刑怀栩冷笑:“她也算对你有情有义。” “我和她早断了来往。” 刑銮治更加难堪,说完这话,仓促而逃。 送走刑銮治,康誓庭哭笑不得,不住摇头,“好色冲动,鲁莽愚蠢,他这样的人过去能享乐几十年,全靠你爸遮蔽,如今他成为箭靶子,看来你爸是当真要舍弃他了。” “若非愚蠢,他也走不到今天这步。”刑怀栩伸了个懒腰,连日的压抑让她恍惚以为自己驼背含胸,便努力伸展双臂,往卧室走,“拿他换尤弼然,也是步臭棋。” = = = 警察找到刑怀栩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这速度让刑怀栩微感讶异,总觉得要夜长梦多。 康誓庭开车送她去警察局,一面宽慰她,一面让她谨慎。 刑怀栩踏进局子大门,联系她的警察将她引进一间小办公室,她坐下不久,就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简单介绍后,警察开始询问绑架案经过,刑怀栩听了几句话,终于明白自己的疑虑出在何方。 警察的口吻,像是早已笃定刑銮治的罪行,铁证如山,让刑怀栩过来,不过是例行问话,并非当真要从她这儿得到什么详细线索。 刑怀栩皱眉,每说出一句话都慎之又慎,之后干脆保持沉默。 两名警察见她反应,互视一眼后,同时起身离开。 刑怀栩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在等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没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走进这间小房间,刑怀栩回头,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康太太,您的调查已经结束了,您可以回家了。”男人笑起来和颜悦色,神情却是冷的,“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明人不说暗话。”刑怀栩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人微微一笑,坐到刑怀栩对面,“不管您和刑太太订下了什么协议,刑三先生这一回都不可能安然无恙,既然有人要把他关起来,您就别插手了。” “是谁?”刑怀栩问。 男人笑而不语。 刑怀栩又问:“怎么做到的?” 男人笑道:“刑三先生的秘书亲自指控了刑三先生是主谋,加上您之前提供的线索,人证物证动机犯罪事实都有了,也不缺您这一块了。” 秘书?刑怀栩脑海里冒出数张人脸,她也曾想过买通刑銮治身边的人,可那些人油盐不进,如今又是被谁策反成功,居然真能站出来指证自己的老板。 想来也只有刑銮治信任的人才办得到。 “他会怎么样我并不关心。”刑怀栩问:“我和夏蔷的协议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男人耸肩一笑,“我也只是替人办事,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我的老板?” “你老板是谁?”刑怀栩问。 男人又笑,“无可奉告。” 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位女警察探进头,“康太太,您可以走了。” 刑怀栩知道眼前的男人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便起身往外走。 等在大厅里的康誓庭瞧见刑怀栩阴沉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如意,他和她并肩同行,轻声问:“怎么了?” “有人在背后借我名义收拾刑銮治,他这牢坐定了。”刑怀栩步伐飞快,脑子更是转得飞快,“刑銮治虽然仇家多,但能做到这一步的还有谁?又有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始至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尤弼然会怎么样?她该怎么办?” 康誓庭推开警察局大门,两个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刑怀栩突然注意到前面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她盯着那车看了两秒,骤然加快脚步,朝那车走去。 “栩栩?”康誓庭疑惑地唤她。 刑怀栩没有回应,脚下反而更快。 就在她快走到奔驰车旁时,这辆车猛然发动,擦着刑怀栩的裙子疾驰而去,刑怀栩下意识跑了几步,想追,但根本追不上。 眼看奔驰车即将拐出视角,电光火石间,康誓庭已经开车跟过来,“上车!” 刑怀栩飞速坐进车里,“一定是他!” 康誓庭追上车道,跟着奔驰车在市区里转过几条街,最后终于在高架下的拐弯处,将他逼停。车未停稳,刑怀栩便冲出车门,绕到奔驰车旁。 奔驰车里率先站出司机,是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人,往刑怀栩身前一挡,面色极其不善。 康誓庭担心刑怀栩吃亏,忙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刑怀栩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奔驰车后排车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刑真栎,你打算在里头躲多久?” 奔驰车门被打开,一身素白休闲服的刑真栎站到了烈日下,几年未见,他的容貌不变,眉眼深处的冷和傲却像叠加的冰层,且在冰层下开出了不败之花,是种永不腐烂的奢靡,夺人眼球。 “好久不见,”刑真栎勾勾嘴角,没什么表情,“大姐。” 刑怀栩问他:“刑銮治的事,是你瞒着你妈妈做的?” 刑真栎点头,“嗯。” 刑怀栩问:“为什么?” “我不想见到他。”刑真栎说:“过去我没回来,就由着他几年,现在我回来了,只好把他关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 “你要怎么收拾他我不管。”刑怀栩说:“把尤弼然放出来。” 刑真栎看向她,良久之后微微笑,“我居然一直没认出她,也是眼拙,你未免把她藏得太好了。”他摸摸自己的右脸,“你花了多少钱在她脸上?倒是比以前好看了,可惜人的脸再怎么变,会做的事仍然会做,会犯的错也依旧在犯。” 刑怀栩握紧拳头,“你想怎么样?” “看心情。”刑真栎问她:“我很好奇,如果我这边死咬着不放,你还能怎么救她。” 刑怀栩冷冷回答:“大不了鱼死网破。” 刑真栎呵呵笑了两声,摆手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也不打算两败俱伤,毕竟现在就和你死磕损人不利已。人再关几天就会还给你,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初恋。” 刑怀栩沉默。 刑真栎双手□□兜里,身体晃了晃,“太阳好晒,关于三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刑怀栩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敢对刑銮治下手,是爸爸默许的吗?” 刑真栎笑了,“你说呢?” “新的羽翼长起来了,旧的羽翼便可以砍去。”刑怀栩嘴角紧抿,“他又做了一次权衡。” “谁说不是呢?”刑真栎叹了口气,“谁让我们都是他的孩子?” ☆、第56章 柳暗花明 第五十四章柳暗花明 刑怀栩之后又去过莲湖心亭的茶室,那是清晨,夏阳虽起,湖上回廊还透着早露的微寒,她却在封闭的茶室内见到蜷缩宿醉的夏蔷。 酒气缠着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经过一整夜发酵,熏得刑怀栩头晕眼花,她掩住口鼻往窗下贵妃榻看,便看见披头散发趴在榻上的夏蔷。 “你……”夏蔷也看见刑怀栩,她捂着乱糟糟的脑袋想往榻下爬,脚下不慎栽倒,竟扑通跪倒在地。 膝盖落地时惨烈的碰撞响让刑怀栩下意识后退一步。 夏蔷疼得坐倒,一手摁太阳穴,一手揉膝盖,她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微仰的脸上妆容尽花,像个落魄的丑角,“水……给我点……水……” 第52节 茶桌上只有隔夜的凉茶,刑怀栩倒了一杯,俯身递给夏蔷。 夏蔷咕噜喝光杯里的水,觉得不解渴,又自己爬向茶桌,找着茶壶,对着壶口一气猛灌。 刑怀栩盯着她,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夏蔷直到喝光壶里最后一滴茶水,才意犹未尽放下茶壶,她在地上坐了会儿,蓦地耸动肩膀,低低笑了起来。 刑怀栩终于开口,“你之所以事先私下找我商量,是因为你早已知道刑真栎不会放过刑銮治吗?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以为我为了尤弼然,一定会确保刑銮治平安?” 夏蔷抚开乱发,露出苍白的脸,嘲笑道:“我还以为你确实有些本事,结果你不也被我儿子摆了一道吗?” “至少我得到我想要的。”刑怀栩说:“你却失去你想保护的。” 夏蔷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刑怀栩问:“刑銮治会被判多久?” 夏蔷闷头笑,笑声像拉锯在铁板上的钝斧,“……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刑怀栩想起刑真栎站在阳光下淡淡微笑的模样,生平头一次真心认同夏蔷的想法——刑銮治回不来了。 “最早把他当成棋子的人是你,等他成了别人的弃子,你却开始舍不得了。”刑怀栩摇头:“作为丈夫和男人,我爸爸虽然可以为了家族利益忍他一时,但等到对方无利可图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报仇?他在感情上再懦弱,也有冷酷决绝的时候,至于真栎……他是真的不知道你和三叔的事吗?” 夏蔷垂下脑袋,呵呵冷笑。 刑怀栩明白道:“是了,他能忍十多年,自然也能恨十多年,积攒的这些年怨气一旦爆发,连你这个始作俑者都抵挡不住。”她看向夏蔷,声音明明轻飘飘浮在半空中,听在对方耳朵里,却像铅球砸在心口上,落下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你这算不算引火**?” 夏蔷虚捂着胸口,低头只是笑,她的笑声由高入低,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嘶哑,直至闷闷张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刑怀栩想起上回在这间茶室里,夏蔷说刑銮治是她熬过刑园漫长岁月的一点支撑,如今这点支撑坍圮了,她俨然摇摇欲坠,就快站不住。 良久之后,夏蔷朝刑怀栩冷笑,“你以为刑銮治的事是你赢了吗?” 刑怀栩摇头。 这整件事环环相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企图,每个人都在推波助澜,一出戏演下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加害者?谁又是真正的被害者?是尤弼然还是刑怀栩,还是刑銮治? 窗外的莲在渐冷的风里悄悄枯萎,尽剩下满湖残荷,刑怀栩只望了一眼,便毫不留恋转身。 “刑怀栩!”夏蔷却靠前抓住她的手腕,“你和我要斗到什么时候?如果我现在认输,我现在向你道歉……” “没有如果。”刑怀栩低声回应,“人死了,就再没有如果。” 夏蔷脸色煞白,萎顿在地,“那……你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我只想把你给的东西还给你。”刑怀栩平静道:“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的话吗?” 夏蔷摇头。 刑怀栩侧头看她,“你说,你要我妈妈备受折磨得活,再凄惨得死。你说你要我这一生一无所有,所有我想要的,都终将毁灭,所有我厌恶的,都会如影随形。” 夏蔷瞪大眼,记忆里的那个雨天,是她和刑真栎把痛苦愤怒的刑怀栩推下楼梯。 刑怀栩的额头上,至今留着疤。 推开夏蔷的手,刑怀栩抚了抚衣摆,径直往茶室红漆艳艳的木门走,她的手刚刚碰上雕镂着山茶花图案的门框,身后夏蔷已经站起身,嘶声怒吼。 “刑怀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刑怀栩没有回头,她只是平平静静跨出门槛,再顺手合上门。 门里是夏蔷将桌上茶盏一股脑扫到地上的声响,哐哐当当,热闹惨烈。 习惯了茶室内浑浊的气息后,室外潋滟着湖水的明净空气让刑怀栩不由自主深呼吸。 = = = 等到尤弼然重获自由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穿了一夏天的短袖,套上长袖外套时,刑怀栩后知后觉问康誓庭,“秋天来了吗?” 康誓庭双手插兜站在车旁,眼里带着笑,“再过几天就是寒露。” “一年一年,时间过得好快。”刑怀栩在冰凉的车窗上拍了拍,又仰头去看初秋的晴天,“一眨眼,已经三年了。” “三年了吗?”康誓庭笑道:“三年前的秋天,你向我借钱来着。” 刑怀栩斜睨他一眼,“当初我不是非向你借钱不可。” 康誓庭耸肩,无辜笑道:“好吧,是我一定要借钱给你。” 刑怀栩抿唇微笑,“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说吧,报恩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康誓庭戳戳她骄傲的肩膀,忍俊不禁,“最高境界就是以身相许,你不用给我都已经得到了。” 刑怀栩被她戳得晃了晃,也在笑。 两人并肩倚靠在车旁聊天,秋风习习,落叶翩翩,虞泓川把车开到他们边上时,还未下车便忍不住笑,“你们夫妻站在这儿,远观近看,都挺赏心悦目的。” 刑怀栩仰头看向康誓庭的脸,康誓庭正巧也低头瞧她,四目相对,一视即笑。 “哎!”虞泓川作手势让他们分开,“光天化日,这是要刺激多少单身男女?” 康誓庭直接搂住刑怀栩,得意地昂起下巴。 虞泓川下车时手捧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刑怀栩才注意到他一身笔挺西装,他本就是温和儒雅的成熟男人,今天打扮是一副较劲到骨子里的精细,更衬得整个人英俊挺拔,神采奕奕。 刑怀栩直言不讳地问他,“你是要求婚吗?” 虞泓川笑了笑,大方道:“求婚在计划内,但不是今天,今天只是来接她。我希望任何时候她看到我,都是开心满足的。啊,求婚的事要保密哦。” 康誓庭竖起两边大拇指,“很棒。” 有风吹过,看守所外的两侧行道树哗哗作响,刑怀栩正要询问康誓庭晚餐的安排,前头拐弯处又驶进一辆车,这车刑怀栩印象深刻——是刑真栎上回乘坐的黑色奔驰。 黑色奔驰在距离他们半百的位置停了下来,没人下车。 虞泓川见刑怀栩眉心微皱,问道:“是谁?” “刑真栎。”回答的人是康誓庭,“他怎么来了?” 听到刑真栎的名字,虞泓川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往看守所大门瞥了一眼,这眼立即被刑怀栩捕捉到,他自己也意识到刑怀栩已经看向他,便冲她笑道:“虽然对她和他的事了解得不是很详细,但我已经准备好戒指了,所以没关系的。” 刑怀栩点点头,下秒绕过他们,面无表情走向奔驰车。 虞泓川不解,担心地也想过去,康誓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等在原地,只自己跟了过去。 如果刑怀栩没有记错,这辆黑色奔驰是刑园里最低调的用车,过去几年连刑嗣枚逛街都不愿意搭乘,没想到刑真栎回国后居然三番五次用上它,还俨然成了专驾。 刑怀栩轻敲后车窗,车窗无声落下,露出里头正在看文件的刑真栎,她往前排扫了一眼,在驾驶座上认出那个司机兼保镖,在副驾驶上认出上回在警察局与自己谈话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刑怀栩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刑真栎。 刑真栎合上文件夹,侧头笑道:“和故人久别重逢,来见见她也不行吗?” 刑怀栩瘪嘴嘲讽,“故人未必想见你。” 刑真栎转回脑袋,轻慢地笑,“那可由不得她。” 刑怀栩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垂了下。 身后,康誓庭开口笑道:“怎么,你现在还有余力和前女友纠缠不清?玩玩小家碧玉也就算了,她现在可是女富豪,还是差点进去的女富豪,你硬往前凑,不怕碍着你未来的姻缘?刑家再往下坡路走,由不得你这四个字可就要送还给你了。” 刑真栎皱眉,想反驳,不远处的看守所小门哐当打开,一道清亮的欢呼声如出笼喜鹊,叽叽喳喳闹入所有人的耳朵。 “我出来啦!哟呼!还是自由好呀!哎呀有花!哈哈哈!老虞同志我好想你啊!”一溜烟跑出看守所的尤弼然穿着件素色棒球服,牛仔裤,运动鞋,高高扎起的马尾左摇右晃,哪怕被虞泓川抱住,也丝毫不安分地探头探脑,“哎?栩栩呢?不是说好来接我的嘛?” 虞泓川把玫瑰递给她,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往奔驰车方向看。 尤弼然瞧见车边站着的刑怀栩和康誓庭,抱着满怀红艳艳的玫瑰,不假思索,喜滋滋直扑而去,“栩栩!” 刑怀栩上前一步想拦住她,可尤弼然跑得太快,一股脑冲到了她身前,也冲到了刑真栎的视线里。 尤弼然没有化妆,白生生的脸颊在殷红玫瑰和晴朗日光的烘托下,看在刑怀栩和刑真栎眼里,让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头一回心有灵犀地记起许多年前的夏天。 那间教室,那堵墙,那把火,那场雨。 还有那个犯傻愚蠢的女孩。 尤弼然也看清了车里的人,她本来就白的脸霎时褪尽血色,整个人无意识地后退一步,碰到了身后的康誓庭。 康誓庭扶住她的肩膀。 刑怀栩看向刑真栎,对方已经收回视线,看上去若无其事,波澜不惊。 刑怀栩冷笑,笑自己居然隐隐期待能从刑真栎脸上看出点名堂来。 尤弼然已经镇定下来,重新挺直脊梁,“栩栩?” 刑怀栩点头,拉住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尤弼然重重点头,看也不看车里的男人。 她们一起朝虞泓川走去,待走到近前,尤弼然已经恢复如初,笑嘻嘻挽住他的胳膊,像只撒娇的猫,磨磨蹭蹭。 虞泓川和尤弼然回到车里,康誓庭也招呼刑怀栩上车。 临上车前,刑怀栩回头望了眼黑色奔驰,发现后车窗已经关上,黑亮的玻璃冷冰冰隔绝一切,谁也不知道里头的刑真栎在想些什么。 ☆、第57章 批评大会 第五十五章批评大会 为了庆祝尤弼然重得自由宛如新生,他们一行人在尤弼然家的露天阳台摆开架势,在不借助任何外人的帮助下,亲自烧烤。 让康誓庭吃惊的是虞泓川看起来生活经验丰富却比刑怀栩更十指不沾阳春水,惹得尤弼然一阵嘲笑,让他跟着康誓庭好好学。 面对女朋友的挤兑,虞泓川面不改色虚心求教,当真跟在康誓庭身后,让干什么干什么,几乎拿出十几年前高考复习的架势。 康誓庭哭笑不得,召唤段琥来现场教学,自己跑去做更复杂的料理。 段琥便陪着虞泓川切菜串肉,两个人都戴着一次性手套,忙得不亦乐乎。 刑怀栩凑过来,捏起一串生黄瓜就往嘴里送,咔嚓咔嚓,格外清脆。 段琥头也不抬道:“姐,那个保税区进口零食的合作企划,我已经看完了。” 刑怀栩哦了一声。 正在沸水煮面的康誓庭闻言应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整体还不错啦,但是我看了那个新出的《网购保税模式跨境电商进口食品安全监督管理细则》,认为企划里的有些地方不太对。”段琥并不自信,说着说着想去揉鼻子,伸手才意识到自己戴着手套。 盯着他的康誓庭噗嗤笑道:“哪里不对?” 第53节 旁边还在串贡丸的虞泓川也笑了。 他们俩都在笑,这让段琥更紧张,他有些局促地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咬着黄瓜片,直接戳穿他们俩的笑,“那企划本来就有问题,他们故意考你的。” 段琥这才松口气,知道所谓的错误并非自己的“错误”,顿时神采飞扬,开始一条条说自己对企划案的理解和意见。 刑怀栩多拎几串黄瓜,到卧室去找尤弼然。 尤弼然刚刚洗完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护理皮肤,见刑怀栩进来,立即道:“给我一串。” 刑怀栩将黄瓜串递给她,挨着她一起挤在梳妆凳上。 尤弼然一边吃一边照镜子,手指抚摸右脸颊上的浅疤,“以前觉得粉多盖点也没关系,现在突然不行了,感觉脸上有疤太丑。” 刑怀栩问:“因为虞泓川吗?” “嗯。”尤弼然惋惜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对着他浓妆艳抹。” 女为悦己者容,刑怀栩思忖片刻后,问她:“要不要再做一次手术?” 尤弼然愤愤咬下一口黄瓜,“这个节骨眼吗?他都大喇喇跑到我面前了,我还哪来的空闲去做手术?” 刑怀栩心知肚明她要提谁,却不接话,只闷头咬黄瓜,咬得满屋子咔嚓咔嚓响。 尤弼然等了会儿,见她不回应,轻撞她肩膀,“装傻没用,这次的事情经过,我又不是不清楚,就算他现在暂时不和咱们对着干,将来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刑怀栩说。 尤弼然瞪大眼,“什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她自顾惆怅片刻后,虚晃两下竹签,问刑怀栩,“经过这次事,你该不会打算把我藏起来,自己去和刑真栎斗吧?喂!刑怀栩!如果真是这样,我一点也不会感谢你,相反还会被你活活气死!” 尤弼然义愤填膺,还要往下说,刑怀栩直接摁住她的手臂,打断道:“虞泓川打算向你求婚。” 一句话如闷石落顶,砸得尤弼然半晌才回过神,“啥?” 刑怀栩对虞泓川毫无背叛的愧疚,“假如你这次出不来,再怎么疏通至少也要三四年,你和虞泓川都不小了,三四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那时候他已经做好准备一直等你,现在你出来了,他也打算向你求婚,你们既然相爱,一个有能力,一个有财力,如果好好过日子,什么样的幸福人生得不到?为什么还要陪我去走一条并不平坦的路?” 尤弼然张大嘴,愕然许久才想到反驳的话,“那康誓庭呢?你和他不也一样可以过上好日子?” 刑怀栩皱眉,“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他是你老公,我还是你姐妹呢!”尤弼然气道:“要过太平日子就一起过,要跨刀山火海就一起跨,你要敢重色轻友,看我不咬死你!” 她呼呼喘完气,手里竹签啪得拍在梳妆台上,“栩栩,我脸上的疤和你额头上的疤是不是拜同一个人所赐?” 刑怀栩苦笑,“还真是同一个人。” “那就对了!哪有你要报仇却不许我报仇的道理!”尤弼然蓦地站起身,摩拳擦掌,咬牙切齿,“此仇不报,枉费你给我写的这个重生剧本,哼!” 段琥在敞开的门外探头进来,“什么剧本?” 刑怀栩和尤弼然异口同声道:“没事。” “哦。”段琥摸摸鼻子,“东西都准备好了,他们让你们去阳台。” 尤弼然家的露天阳台既高且宽,十月金秋的午后在这儿烧烤聚餐也算得天独厚,康誓庭身为一日主厨担当,自觉站在烤架后掌控所有。虞泓川则把厨房的奶油培根帕斯塔一一端上桌,让刑怀栩他们先填肚子。 尤弼然去酒架上找了瓶拉菲,坚持要用82年的葡萄酒搭配新鲜出炉的羊肉串。 段琥把一盘意大利面风卷残云后,主动去代替康誓庭,让他到餐桌旁休息。 康誓庭刚坐下,刑怀栩就伸长手递来意面,他嗷呜咬住,吞下肚后才说:“味道还是比店里厨师做得差些。” 刑怀栩撑着脸颊看他慢条斯理地吃,“你又不是厨师。” 康誓庭笑道:“我希望把每一件事都做好。” 刑怀栩想起他过去在学院路老宅里养的花花草草,以及他每回跟在自己身后收拾房间,虽然并不觉得良心有愧,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做饭、打扫、生活情趣,这些我都不会,也不想学。” 康誓庭打趣道:“说得好像我第一天认识你似的。”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尤弼然哈哈大笑,“她不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懒,懒出宇宙啦!” 刑怀栩挑眉,“至少我脑袋不懒。” “这点我作证!”烤架前的段琥举高手,开始曝光刑怀栩,“我姐就是太聪明,脑筋转太快,身体才会跟不上大脑,导致小时候经常摔跤,有时候摔了还反应不过来,就趴在那儿等人来扶!有一年她在地上趴太久,我爸以为她出了大事,哭天抢地跑过去一看,她居然索性趴在地上看蚂蚁搬糖块,把我爸郁闷得不行!还强行给自己挽尊,洗脑我姐是天才儿童,举止非同寻常。” 尤弼然拍桌大笑,“她就是懒!懒得自己爬起来!” 段琥也笑,“没错!仗着自己是小孩,以为摔倒了方圆十米内谁都该把她扶起来!” 虞泓川看向默默吃东西的刑怀栩,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看来康太太从小就挺横。” 康誓庭闷笑辩解道:“我觉得挺好,能省则省,有什么不对?” 刑怀栩从竹签上咬下一块牛肉,腮帮子鼓鼓地嚼,双眼亮晶晶的,“怎么,今天是我的□□大会?” “哟!”尤弼然指着刑怀栩啼笑皆非,“你们看她,还得意起来了!” 刑怀栩索性抬起下巴,“那你们说说,我还有什么缺点?” 尤弼然第一个抢答,“冷漠!清高!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每天要被你气死八百遍!” 段琥接着说:“还有自恋!嘴上什么也不说,暗地里嫌弃所有人的智商!” 尤弼然推虞泓川的胳膊,怂恿道:“不要屈服于淫威,做一回正义路人!” 虞泓川想了半天,笑道:“我只说一点吧,康太太有时候给人的感觉过于强硬。” 刑怀栩点点头,颇为期待地转向康誓庭。 康誓庭拿纸巾擦手,毫不犹豫道:“我太太在我眼里没有缺点。” 尤弼然和段琥同时发出嘘声。 康誓庭噗嗤笑道:“你们逞口舌之快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也得替我想想,你们说的那些冷漠清高自恋强硬,在我这儿,可是从早晨起床到夜里睡觉,都如影随形的啊。” 尤弼然唯恐天下不乱,笑道:“看来有冤情!说说说,吃瓜群众替你做主!” 刑怀栩也被逗笑,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等康誓庭的下文。 “有冤情的不是我,是她。”康誓庭轻声笑道:“冷漠是为了隔绝更冷漠的人,给真正热情的朋友留下最大空间。自恋则源自自信,自信方能自强,自强才能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亲人。至于强硬,有时候要促成一段天作之合,不强硬点,难不成还等着喜鹊自己架成桥,让你们相遇?你们口中的缺点,不恰恰是她身上最好的优点?” 虞泓川率先拍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关于如何捧太太,以后还请康先生多多指教。” 尤弼然目瞪口呆,“这算颠倒是非了吧?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 段琥讷讷鼓掌,“我反正是无法反驳的。” 刑怀栩笑出声。 康誓庭看着她,眉目里也全是笑,像春天的树,夏天的云,秋天的风,和冬天后破土而出的第一株草。 是这全部的世界,也是唯一的我爱你。 ☆、第58章 蜜月旅行 第五十六章蜜月旅行 九月开学的时候,段琥已经大二,而段家食铺也正式交到他手上,为方便他往来于学校和公司,刑怀栩给他买了一辆车。 关于车的预算,康誓庭本来提到五百万,因为他知道男孩子本□□车,刑怀栩却坚持只买百万内的经济车型。 康誓庭问她是不是为了低调,刑怀栩点头又摇头。 那一刻,她想起了刑真栎的黑色奔驰和王尧的蓝色保时捷。 “男人喜欢车,可什么阶段开什么样的车,至少他得自己驾驭得住。”刑怀栩说:“别到最后变成车遛人,而非人开车。” 段琥执掌食铺后第一项大项目就是和电商合作销售保税区进口零食,跨境合作是未来零售的龙头方向,食铺这项合作一公开,立即引发热烈讨论,加之食铺本身日趋成熟的自产自销食品链,昔日小小杂货店如今俨然成为冉冉新星。 段琥一忙起来,也是三天两头消失无踪,刑怀栩便时常回段家看望段和祥,和他说说话。 自从许珊杉去世后,段和祥便开始酗酒,早前尤为严重,后来经过干预,段和祥已经稍有克制,一日之内也能清醒许多,就是人明显衰老憔悴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像藤蔓植物爬上来,再也去不掉。 段和祥也不再下厨了,昔日总弥漫食物香气的小厨房被冷落多时,柜台上的瓶瓶罐罐用手一摸,全是灰。 刑怀栩不敢和段和祥提许珊杉,便只能一次次和他谈段琥的近况,说他的学业,说他的工作。 “段琥长大了。”每当这时,段和祥总是这样感慨,佝着背,垂着头,无精打采又充满希望,矛盾的犹如他身体里渴望振作却只能萎靡的灵魂,“长大了。” 十月底的时候,刑銮治被判刑了,十年。 刑怀栩本来不感兴趣,却被尤弼然拖去法院看热闹。 坐在最后一排庭审现场,尤弼然的神情罕见的严肃,她指着被告人的席位,悄悄说:“如果不是他,现在站在那儿的就是我。” 刑怀栩远远看向垂头丧气的刑銮治,再看身旁正襟危坐的尤弼然,心有余悸。 走出法院大门时,尤弼然眼尖,在人群中认出戴着墨镜步履匆匆的夏蔷。 新款dior墨镜几乎挡住她半张脸,露出的嘴唇被浓艳的雾面口红遮盖,倒显出三分气色,她也看见刑怀栩,在视线交汇的刹那,她显然挺直背,连优美的纤白脖颈都硬立起来。 像只备战状态的白天鹅,刑怀栩想,这才是夏蔷,那日在茶室里疯狂混乱的夏蔷,说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白天鹅丝毫没有和她们打招呼的念头,径直离开。 “幸好今天没记者,否则再登几条热门新闻出来,有她难看的。”尤弼然问:“她图什么呢?” “来送他最后一程吧。”刑怀栩说。 “啧。”尤弼然感慨:“明知自作孽不可活,又何必来演天长地久的戏码。” 她们俩一起往车停的位置走,半途却听到有人喊刑怀栩的名字,俩人一起回头,居然在身后看见久违的刑柘。 刑柘的样貌并无太大改变,仍是阴沉沉懒洋洋的,对世事漠不关心,“大姐。” 刑怀栩有些吃惊,再想到身陷囹吾的刑銮治,又觉得正常,“你回来看你爸爸?” “嗯,下午的飞机,回英国。”刑柘说。 刑怀栩问:“你妈妈好吗?” 刑柘摇头,“本来挺好,听说我爸被抓,润盈百货有可能倒闭,就不好了。她坚持认为我爸应该为我留下财产。” 刑怀栩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会回刑园吗?” 刑柘仍是摇头,“不回去了,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他从身后递出一个黄皮信封,“我妈把一堆旧东西寄到英国,整理的时候看见这个,既然刑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这个就送给你。” 刑怀栩接过信封,打开,从里抽出一张旧照片。 照片背景是刑园的蔷薇花圃,艳艳盛放的蔷薇花丛下站着一排小朋友,刑真栎搂着刑嗣枚站在最左边,王尧一手搭刑真栎的肩,一手挽刑怀栩的胳膊,俩人一起站在正中间,刑怀栩的右手牵着最小的刑柚,再隔着一人身,是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垂头的刑柘。 第54节 照片里的六个小朋友不知听到了什么话,竟然全都在笑,哪怕是刑柘,暗垂的嘴角也在偷偷扬起,其中王尧和刑嗣枚笑得最开心,好像那天的阳光全落在他们身上。 刑怀栩看着照片,一时说不出话来。 刑柘抬手看了下时间,“我走了,你保重。” 刑怀栩点头,“再见。” 刑柘在路边拦了辆的士,直到他走远,尤弼然才轻声问刑怀栩,“回家吧?” 刑怀栩收起照片,仰头看了眼晴空,忽的问道:“这时候去旅游,应该去哪儿呢?” = = = 康誓庭和刑怀栩决定去意大利,他们在罗马呆了两天,见过夜里恢弘凝重的斗兽场后,一致认为太阳升起,亡灵消散,所谓兽场便只剩下残垣断瓦。 在罗马歌剧院观看芭蕾表演时,康誓庭忽然说起自己童年差点被送去学跳舞,让刑怀栩惊诧不已。 “怎么会想学舞蹈?”刑怀栩百思不得其解。 康誓庭同样不解,“这得问我妈,我家里还有我穿儿童芭蕾服的照片。” 刑怀栩望向舞台上的优美舞者,呢喃道:“真神奇。” 康誓庭也觉得神奇,“命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都不会是现在的我。” 刑怀栩缺乏美术天赋,却唯独偏好美术,在意大利特地选了个晴朗的好天气,和康誓庭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朝圣。 “我只有一个兴趣爱好,就是画画。”刑怀栩很是惋惜,“可我画不好,永远都画不好,后来我就放弃了,这是我放弃的第一件事。” “幸好你放弃了。”康誓庭开玩笑,“如果你有才华又坚持,我只能来佛罗伦萨跳芭蕾才能遇见学画画的你了。” 刑怀栩气得翻白眼。 路边有大学生在教小朋友画画,康誓庭怂恿她画一幅画,向来自信张狂的刑怀栩头一回摆手退怯,偷偷躲到康誓庭身后,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 她小声嘀咕艺术是神圣的,不可亵渎。 康誓庭哈哈大笑,把她抱进怀里吻她可爱的额头。 走累了,两个人坐在市政广场看鸽子,刑怀栩说她喜欢佛罗伦萨,因为这儿全是画,天空是彩色的,大地是立体的。 “老了以后倒是可以搬过来住。”康誓庭说:“然后在家里挂满你的画。” 刑怀栩拍了他一下,认真摇头,“放在心里喜欢比占有后真实地接触更美,白月光嘛,永远是最好的。” 他们去了躺米兰,刑怀栩对时尚和潮流毫无兴趣,最后几天他们便跑去威尼斯,玩累了就窝在酒店看桥上的风景。 “这就是旅行吗?”刑怀栩问:“陌生的人,陌生的景。” “和唯一熟悉的人。”康誓庭说:“如果身边即世界,旅行便给了人们无数次从新再来的错觉。” 等到有一天,刑怀栩不想再看风景了,她说,我们回家吧。 游手好闲的尤弼然兴高采烈跑去机场接机,见面就问:“蜜月旅行开心吗?” “开心。”刑怀栩说:“但这不是我们的蜜月,这只是一场旅行。” “咦?”尤弼然眨眼,询问康誓庭,“不是蜜月吗?” 康誓庭搂着刑怀栩笑,“我们的蜜月,永远在下一场旅途,没有终点。” 尤弼然无所谓地点头,“好吧,蜜月没有终点,年龄却有终点,栩栩,今年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刑怀栩从出生起锦衣玉食,物质上从不缺乏,别人问她要什么,她当真答不出个所以然。 她想要的别人给不起,别人给的起的,她也不缺。 她认真思考良久,最后给出最真诚的答复,“我想要个小孩。” 这话一出口,不仅尤弼然,连康誓庭都怔住脚步。 刑怀栩走出两步,见他们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尤弼然忍着笑,戳戳康誓庭胳膊,挤眉弄眼故作委屈道:“除非我变成送子观音,否则这礼物,我当真给不起。” 康誓庭上前一步,握住刑怀栩双肩,直直看进她眼底,“你说真的吗?” 刑怀栩看着他,平静从容,却也笃定明确,“真的。” 康誓庭一把抱起刑怀栩,在机场空旷的大厅里,雀跃地转了个圈。 他在外内敛惯了,骨子里还有点老式家庭的自我束缚,和刑怀栩虽然亲昵但从不逾矩,大庭广众下这样肆意妄为还是头一回。 刑怀栩紧搂他的脖子,轻轻笑出声。 “哎呀哎呀!”尤弼然推着他们俩的行李,掩面而逃,“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转,不要忘记回家的路就好。” = = = 这一年十一月,刑怀栩二十三岁,她决定要一个孩子。 生日后几天,她和康誓庭去看望许珊杉。 许珊杉被葬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最好的岁月。 那个时候,她还未做母亲。 刑怀栩久久盯着那照片,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面孔。 那些斑驳的皱纹和凝固的色斑会迅速爬上皮肤,昭示时光荏苒,可实际上,少女时代的许珊杉和垂垂老矣的许珊杉,中间只隔着一个刑怀栩。 一个二十三岁的刑怀栩。 我想有一个像我又像他的小孩,然后我会陪他慢慢长大,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这辈子哪也不去,绝不离开。 她对自己说,也对许珊杉说。 ☆、第59章 不进则退 第五十七章不进则退 刑銮治的刑事案被曝光后,刑家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现实世界里豪门家族的内斗永远比小说更吸引眼球,同时,作为家族绑架案的内部受害者,刑怀栩受到的非议一度也给她和康誓庭的生活带来巨大困扰,刑怀栩尚可宅居家中避难,苦了康誓庭每每受到媒体骚扰和恶意揣测,还得保持绅士风度,维持彬彬有礼的客气做派。 刑怀栩说他装得太累,不如不装。 康誓庭对此并无怨言,他开玩笑说假如连装的机会都没有,那才真是入了绝境。 腥风血雨在润盈百货经营不善正式宣布倒闭时达到□□,那时正值一月,一年里最冷的几天,百货门前挤满客人,人们对曾经辉煌的企业并不感兴趣,他们只知道这店里的东西都在促销,大促销。 最寒冷的时节,倒成了最热闹的时刻,回光返照一般。 等到润盈百货的后事被处理干净,刑真栎在刑家的企业里也算正式走马上任。 尤弼然把这事告诉刑怀栩的时候,刑怀栩正在书房里看一本孕妇科普图册,其中有张孕晚期孕妇内脏被胎儿挤压变形的侧面图,刑怀栩上了心,翻出前面正常的内脏图,开始较真地对比。 尤弼然说了两遍没引起刑怀栩的注意,忍不住也探头去看,看了两眼吓一跳,摸着肚皮问:“这是真的吗?” 刑怀栩说:“是真的,但图片有夸大嫌疑,得拿正面图作对比。” 尤弼然只记住了前面的肯定,杞人忧天道:“生孩子果然是人体极限之一,我会怕。” “傻人有傻福。”刑怀栩说。 尤弼然想了三秒才想明白刑怀栩在骂她傻,气道:“我和你说的,你听见了没?” “你说了那么多,要我听哪个?”刑怀栩合上书,又去抽底下另一本。 尤弼然瘪嘴,“刑真栎啊。” 刑怀栩应道:“哦。” 尤弼然跳脚,“就一个‘哦’?” 刑怀栩抬头看她,漫不经心道:“你的生活重心快被他带偏了,这样不好。” “哪里……”尤弼然要争辩,刑怀栩的食指在唇前轻轻一比,轻声道:“既然没有被他带偏,就别把生活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比起他,虞泓川更重要。” 尤弼然愕然,半晌讷讷道:“虞泓川……他挺好的啊……” 她的声音有些虚,还有点飘。 刑怀栩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尤弼然坐到刑怀栩身边,颓然道:“好吧好吧,我感觉出来了,他是不太高兴,可他过去并不在意我和刑真栎那点旧事啊。” “恨比爱长久。”刑怀栩说了句不知真心还是敷衍的话。 楼下大门传来开锁声,是康誓庭下班回来了,刑怀栩和尤弼然一起走出书房,站在二楼走廊上。 康誓庭抬头瞧见尤弼然,笑着问她吃过晚饭没。 尤弼然才注意到康誓庭提着一袋食材,忙道:“我马上就走了,你们自己吃。”等康誓庭走进厨房,她贴到刑怀栩耳边,悄声问:“他上班回来还做饭啊?不辛苦吗?” “做饭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减压。”刑怀栩理所当然道:“不费脑力,不耗体力,成就充足,等我把饭菜全都吃光,他的满足感也顺势而生,对家庭和谐百利无一害。” “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尤弼然啧啧感慨,“你以前还担心对康誓庭依赖上瘾后患无穷,现在已经放飞自我无所忌惮了嘛。” 刑怀栩没有回话,她靠在栏杆上,静静往楼下厨房方向望。 尤弼然告辞的时候,不死心跑去厨房问康誓庭对刑真栎继承刑家有什么看法,康誓庭不比刑怀栩,客气多了。 “栩栩爸爸原本看样子还是想救润盈的,公司里的老前辈有这想法的不少,刑真栎最后能坚持斩断这条烂尾,除去魄力,能力也是有的。”康誓庭安慰尤弼然道:“不过也没关系,刑家现在是个半烂摊子,各种矛盾够他们内耗一阵,刑真栎能不能出头,还是个未知数。” 送走尤弼然,刑怀栩来到厨房,从背后搂住康誓庭的腰。 康誓庭问她:“饿吗?” 刑怀栩摇头,良久没头没尾说了句,“我不是乐不思蜀。” 康誓庭却听懂了,笑着回答她,“嗯,我知道。” 刑怀栩将他抱得更紧。 = = = 刑真栎成了刑企历来最年轻的一位刑总,刑鉴修人在壮年却不得不把二十出头的儿子亲手扶上位,媒体评论这是刑家在放手一搏,希冀于新鲜力量的力挽狂澜,也有人从刑真栎上台起便唱衰,认定刑家只是在苟延残喘。 不同的媒体评论也代表了公司内部的分歧,两派各执一词,唯一的共识便是刑园这一年的春节不会好过。 刑嗣枚离开刑园两年,尤为清楚跳出漩涡置身事外的明白感,因此对刑园的感情更加复杂。 除夕夜的年夜饭,刑园的华丽长桌空出了许多座位,刑嗣枚环顾左右,心头难言,自己的位置也尴尬,好在刑鉴修对她并无差别对待,刑真栎也仍当她是妹妹。 第55节 但总归是藏了芥蒂,谁都没了最初的亲昵和厚爱。 “二姐,多吃点,你瘦了不少。”坐在隔壁的刑柚给刑嗣枚夹菜,餐桌气氛凝重,小妹妹不自觉压低声,小心翼翼的。 刑嗣枚感激地冲她笑。 刑柚也笑,她这些年长得快,本就和刑嗣枚三分相似的面貌更显突出,尤其笑起来眉眼微弯,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清纯和谨慎妥帖的胆怯,十分招人怜爱。 刑嗣枚暗暗庆幸自己剪短头发,否则和刑柚一比,也太叫人难堪了。 吃过晚饭,刑鉴修按惯例要和夏蔷回夏家省亲,刑銮平也早早带着刑柚回自己小楼休息,主楼里只剩下刑真栎和刑嗣枚两兄妹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一派喜气洋洋,刑真栎只扫了两眼便低头专心翻报纸。 刑嗣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书房,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刑真栎翻了两页报纸,便开口了,“听说你这两年和刑怀栩走得挺近。” 他问得平淡,刑嗣枚背上却起了寒毛,“吃过几顿饭而已。” 刑真栎瞥了她一眼,嘴角轻笑。 刑嗣枚抿抿嘴唇,下意识要劝,“哥,当务之急是重振刑家,大姐虽然强势,但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只要你……” “我怎么样?”刑真栎脸上笑容更盛,“你是要我从此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吗?” 刑嗣枚一时没弄清楚刑真栎的态度,迷惘着附和,“那样不是最好吗?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姐,而且我觉得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三……三叔的情况也是他自找苦吃,咱们家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应该再去做些……” 她想说损人不利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闷地偷看刑真栎的神情。 “嗣枚,”刑真栎忽然道:“爸爸和三叔,你认为谁才是你爸?” 这问题无疑戳中刑嗣枚心口最疼的那块肉,她惨白了脸,嘴唇紧闭,再不说话。 “血缘上,三叔是你亲生父亲,可你心里,从始至终只认爸爸一个人吧?”刑真栎对刑嗣枚的抗拒视若无睹,继续说:“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你渴望世界和平,可战争从未停止,事实上,没有人愿意不停地争执、战斗和伤害,但社会也有社会的规则,和大自然是一样的,弱肉强食,不进则退。”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刑嗣枚面前,拍拍她的头顶,“放心吧,至少你一直是我妹妹,这点从未改变过,好了,无聊的电视节目就别看了,去睡觉吧。” 刑嗣枚怔怔站起来,木头一样往二楼去。 走到一半,刑真栎唤住她,“这几天天气也不好,就别出门了,乖乖呆在家里,开学后去学校办理手续,我会送你出国。” “出国?去哪?为什么?”刑嗣枚皱眉道:“你不让我出门,是打算关着我直到送出国吗?为什么?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刑真栎已经重新翻开他的报纸,毫无回应。 刑嗣枚站在楼梯上望着他,越看越心寒,“还是说,你已经连我都不相信了?” 刑真栎翻过一页报纸,像是没听见。 = = = “我怀阿庭的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些爱吃酸孕吐恶心情绪化的反应统统没有,除了肚皮变大,简直平淡的毫无新意。”赵祈坐在花园茶座旁,边泡茶边絮絮叨叨地回忆,“那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踢我,踢一脚我的心跟着颤一颤,恨不得他早点出来,好面对面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破小孩。” 阳光暖融融照在刑怀栩身上,她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上下都被晒出了夏天青草的香味,“那生出来以后呢?” “生出来以后?”赵祈呵呵笑道:“肚子就空了呗,对着那么个皱巴巴的小孩,觉得什么都值了。说起来当时我有点产后抑郁,还有些被害妄想,日夜都不敢离开我儿子,谁要是把他抱走一会儿,我肯定要发疯。” 她笑眯眯说起过去的事,神情安详,“都说是孩子离不了母亲,实际上是母亲离不开孩子,牵肠挂肚,哪怕分隔千里,也是一样的。” 康誓庭端着盘洗好的车厘子走到花园,手里另拿着刑怀栩的手机,“嗣枚的电话。” 刑怀栩颇诧异地接过手机,上头确有一通刑嗣枚的未接来电。 “响了两声就挂断。”康誓庭说:“不知道什么事。” “我打电话问问。”刑怀栩冲赵祈笑笑,起身走远,但她没有回拨刑嗣枚的手机,而是打给尤弼然,“刑嗣枚回刑园了吧?这几天有她的消息吗?” 尤弼然愣住,反问了句今天初几,才想明白道:“她除夕回了刑园就再没出来过,怎么了?” “其他人呢?”刑怀栩问。 尤弼然说:“过年该什么样就什么样啊,没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了?” “或许是我多心。”刑怀栩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儿?” “在山上泡温泉啊,难得和虞泓川一起度假。”尤弼然笑道:“天气真好。” 康誓庭递了颗车厘子到刑怀栩嘴边,她张嘴接了,评价道:“甜。” “我洗了很多,多吃点。”康誓庭说。 尤弼然听见康誓庭的声音,大声笑道:“康誓庭,新年好呀!” 康誓庭听见了,贴脸凑到手机旁,也笑,“新年好。” 等挂了电话,康誓庭才问刑怀栩,“嗣枚怎么了?” “不清楚,本来一个电话能问清楚的事现在反倒不适合打电话了,如果有机会,她自己会再打过来的。”刑怀栩说:“找人多盯着她,她的处境可能不太乐观。” ☆、第60章 难得糊涂 第五十八章难得糊涂 刑怀栩一直等着刑嗣枚再找机会给自己打电话,可接下来直到元宵,都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刑园那边更是三缄其口,显然都被事先叮嘱过。 尤弼然不想管刑嗣枚的私事,但听说这事可能和刑真栎有关,便起了逆反心理,千里迢迢从日本温泉池里飞回来,说什么也要和老冤家对着干。 刑怀栩无奈,有点后悔让尤弼然介入,尤弼然却已挽好袖子,磨刀霍霍。 于是在寒假结束后,刑嗣枚唯一获准离开刑园,被司机送去学校报道的路上,尤弼然找了几十个光鲜亮丽的欧美男模以商场促销的名头在街边表演平衡车,再顺手制造小事故拦下刑嗣枚的车。 混乱中,刑嗣枚果然溜下车,在热闹围观的人群中兔子般逃得不见踪影。 “然后呢?”刑怀栩问尤弼然,“人呢?” 尤弼然摊手耸肩,无辜道:“她跑得挺快,我的人居然没跟上,但我可以保证,我的人没跟上,刑真栎的人一定也跟不上。” 康誓庭从办公桌后抬起头,“都没追上也不是好事,她一个女孩子,如今有家归不得,又不敢来找栩栩,现在只能希望她身上带着现金,免得流落街头。” “小公主要跑,看来前几天真是被囚禁了。”尤弼然坐到康誓庭对面,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了晃,“他们兄妹俩过去感情不是挺好的吗?就算刑嗣枚身世暴露,我以为刑真栎也不会公然变脸,不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吗?” 刑怀栩从窗前转身,也坐到康誓庭对面,“我猜现在好不了。” “为什么?”尤弼然问。 刑怀栩答:“他们本来就不是同道中人。” 尤弼然挑眉,“就因为刑嗣枚护过你?” 刑怀栩摇头轻笑,“他们虽然是兄妹,生养在同一个家庭,但成长环境南辕北辙。” “你们刑园也算厉害,一模一样的家庭背景,却养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小孩。”尤弼然想起刑柘交给刑怀栩的那张老照片,补充道:“不不不,算上那两小的,是五个风格迥异的小孩。” 刑怀栩默不作声,只低头喝茶。 尤弼然瞥她一眼,奇怪道:“刑真栎和刑嗣枚这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看上去既不像要火上加油,也不像要隔岸观火。” 刑怀栩没回答,倒是康誓庭噗嗤一笑,抬头替她答道:“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尤弼然疑惑。 康誓庭笑道:“刑嗣枚和刑真栎起冲突,多半是因为他们在对待栩栩上有矛盾,为了避嫌,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公然投靠栩栩,刑家的亲朋好友也帮不上忙,她这时还能找谁?” 尤弼然不假思索道:“那只能找她自己的朋友了。” “她这种从高峰跌入谷底的千金小姐,有什么朋友是刑家掌控不到的?”康誓庭又问,这次眼里笑意更深,“上回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是谁帮了她?” 尤弼然左思右想,半晌后猛拍大腿,“段琥!”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满意地点点头。 尤弼然皱眉,“可这也不对啊,找段琥帮忙,刑真栎虽然一时半会插不上手,但不也变相投靠栩栩了吗?事后只能更激怒刑真栎,她不会想不到这点啊。” “所以是一半一半啊。”康誓庭笑着提醒她。 “一半火上加油,一半隔岸观火?”尤弼然恍然大悟又重生疑惑,她凑近办公桌,来回瞪着那对夫妇,“你们究竟想干嘛?” “不破不立。”康誓庭解释道:“刑嗣枚不走出刑园,她和段琥这辈子都只能有缘无分。她如果想真正独立,我们不介意拉她一把,她若没这个心,自然也不会和刑真栎做对去找段琥。今天这出本来只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车就停在那儿,没人赶没人催,她还自己跑走,也不枉我们替她创造机会了。归根究底,选择权还在她手上,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靠!”尤弼然转向刑怀栩,目瞪口呆,“栩栩,你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姻缘啦!” 一直没说话的刑怀栩淡淡道:“又不是第一回管。” “那我算什么?玉兔?红娘?喜鹊?”尤弼然气呼呼道。 刑怀栩回她,“你顶多算条红绳。” 尤弼然居然无言以对,良久后又忍不住问:“那段琥知道这事吗?” “嗣枚不去找他的话,他就没必要知道。”刑怀栩说。 尤弼然瘪嘴,“那刑嗣枚真找上他了呢?” “那正好叫他好好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刑怀栩说:“段琥身上的包袱,只有他自己想通后才能卸下。” 尤弼然惊奇道:“什么包袱?” 刑怀栩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包袱啊。” “啥?”尤弼然愕然,“我没看出来段琥那么喜欢小公主啊。” 康誓庭笑道:“严格来说,只要刑嗣枚还是夏蔷的女儿,段琥的责任感就不会允许自己喜欢她,越压抑的情感反弹起来也更激烈,可你我在明面上什么也感受不到,至少段琥不会让我们感受到。栩栩只是想给这两孩子一个机会,能柳暗花明最好。” 尤弼然不赞同道:“可这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啊,万一小公主不喜欢段琥呢?又或者段琥就算出家也不接受小公主呢?” “那就看他们各自的选择了。”康誓庭轻松道:“刑嗣枚并非不分轻重的人,段琥也足够理性成熟,要处理好这件事,不是轻而易举吗?” “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是在帮他们,而是设计了圈套要他们钻?”尤弼然狐疑地扫视康誓庭和刑怀栩。 刑怀栩说:“我很民主的,他们面前的所有路,都是自由的。” 尤弼然嗤之以鼻,“你往小朋友面前摆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来诱惑,还敢说自己是民主?你就是个□□暴君!”她转向康誓庭,痛心疾首,“而你,就是陪着暴君玩弄江山社稷的奸臣!” 康誓庭忍俊不禁,“这真是谬赞了。” “哼!”尤弼然说:“反正我不喜欢这种事。” = = = 尤弼然下午离开后,刑怀栩独自留在康誓庭办公室。 康誓庭婚后便回到康家公司上班,曾经独立创业的投资公司已经交给别人打理,新的办公室气派不小,装饰摆设也被赵祈认真摆弄过,可刑怀栩从头到尾只对玻璃墙下的柔软沙发感兴趣。 第56节 那个位置有阳光,适合在冬日看书休憩养眠,窝久了,全身筋骨酥软,能慵懒成猫。 康誓庭出去开了场冗长深沉的会议,捏着眉心走回来时就见刑怀栩歪在软靠上睡着了。 她的手指轻轻压在书页上,指甲盖上的白色月牙纤细婉约,干净的像她右眼下的痣。 康誓庭轻手轻脚放下文件夹,走到近前,捏了毛毯一角,悄悄盖在刑怀栩身上。 只这点动作,刑怀栩便倏忽睁开眼,警觉的视线在看清来人后才重新变得舒缓迷离。 “吵醒你了?”康誓庭小声问。 刑怀栩往里靠靠,让康誓庭坐到自己身边,“本来也没怎么睡。” “你一直睡得浅,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会儿。”康誓庭摸摸她被太阳晒暖和的脸,笑道:“我妈说想要孩子的话,你得先让自己胖起来。” 刑怀栩嘀嘀咕咕算起了日期,“快到日子了。” “什么日子?” “宜同房怀孕的日子。” 康誓庭哭笑不得,“算这么清楚。” “连几点几分都算得一清二楚。”刑怀栩从沙发上爬起来,跪坐在康誓庭面前,“你喜欢男孩女孩?” “都喜欢。”康誓庭笑起来竟罕见的有些局促,“男孩和女孩都很好,男孩我带他打篮球,女孩我陪她玩游戏。” 刑怀栩捧住他的脸,想起这个男人其实只大自己两岁,是很年轻的丈夫,更是年轻的父亲。 再想想,自己也挺小,却已经有了为人母的决心。 别人总是忽略他们俩的年龄,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要忘记自己的真实年纪。 “我和你是少年夫妻呐。”刑怀栩感慨。 康誓庭用脸颊蹭蹭她的掌心,温柔地笑。 门外秘书敲门,刑怀栩将手缩回来,暖暖地藏进毛毯里,康誓庭看她一眼,忽的俯身凑近,在她薄薄的嘴唇上亲一口。 刑怀栩笑了,觉得生活里最大和最小的幸福,都在这小小的吻里。 秘书进来汇报工作,康誓庭回到办公桌,背对刑怀栩,他们的对话言简意赅沉稳平和,刑怀栩百无聊赖听了会儿,知道康家的事业确实蒸蒸日上,心里十分平静。 刑康两家看似走向不同,但刑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正面交锋,情势未必明朗,这也是刑真栎在尤弼然一事上主动妥协的理由,更是刑怀栩不愿卯足劲往前冲的原因。 刑真栎现阶段不会和刑怀栩硬碰硬,夏蔷的态度也有所收敛,双方这种疑似回暖的关系表现在刑鉴修身上尤为明显。 春节期间,刑鉴修打过电话给刑怀栩——在他们的关系彻底决裂后,这是刑鉴修第一次主动联系刑怀栩,哪怕通篇电话都是无什趣味的家常琐事,可刑怀栩还是挺高兴。 高兴之余也很清醒。 这不过是刑鉴修惯用的缓兵之计罢了。 正因如此,在刑嗣枚这件事上,刑怀栩其实也是逆反心理作祟,想要看看刑真栎和刑鉴修对她的底线在哪里,由此来看,她和尤弼然也算半斤八两。 胡思乱想间,听着康誓庭和秘书嗡嗡沉沉的对话,刑怀栩再次迷糊睡着。 这一觉醒来,玻璃窗外已入夜色,她身上也被加盖了层薄被。 “醒了?”康誓庭察觉到她的动静,转头来问,“饿吗?我让他们送点吃的进来。” 刑怀栩揉揉眼睛,问了时间,牵挂道:“嗣枚有消息了吗?” “我们的人午后才找到她。她在街上游荡了一整个下午,饥肠辘辘,穿的衣服也不够暖和,最后选了公园角落,一直坐到日落,才往学院路方向走。”康誓庭送了杯温水过来。 “段琥今天也要回学校报道,公司没加班的话他会睡在宿舍。”刑怀栩边喝水边问:“她等到他了吗?” “她等了挺久,中途大概也想过要走,却在路上遇到下楼吃饭的段琥。”康誓庭笑道:“说不定真是缘分,没叫他们错过。” 刑怀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种上帝视觉确实爽快,习惯左右别人的命运后,难免不变得□□残暴,古代帝王和封建家长,都是被权利烘托起来的,尤弼然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好事。” 康誓庭接过她喝剩的水杯,笑道:“你想成为一家之长吗?” 刑怀栩认真摇头。 康誓庭摸摸她的头,笑道:“那你想听那两孩子后来的事吗?” 刑怀栩又认真点头。 康誓庭意味深长地笑,“段琥带她回家了。” “回家?”刑怀栩皱眉,“不去酒店吗?” 康誓庭笑道:“段琥对嗣枚的重视程度,恐怕不是哪家酒店可以安放的。” = = = 段琥把刑嗣枚藏在了段家,刑怀栩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他向自己求助的电话。 又等了两天,段琥依旧严严实实捂着这个“秘密”,于是刑怀栩确定,段琥不会再联系自己了,关于刑嗣枚,他有自己的决定。 是爱着的吧? 刑怀栩问自己。 春节一过,南方的早春便急不可耐地来,阳光越来越盛,常常暖的让人遗忘寒风和冷雨。 跟着刑嗣枚的人隔天匆匆忙忙打来电话,语气焦急,说刑真栎查到刑嗣枚的行踪,正带人往刑家去。 “护着点。”刑怀栩叮嘱,“也别把事情闹大。” 可惜事与愿违,半个多小时后,那些人打电话给刑怀栩,说争执中段和祥和刑嗣枚都受了伤,现在都在医院治疗。 刑怀栩赶去医院,她并没有瞧见刑真栎,只在走廊椅子上见到疲惫的段琥。 “爸爸摔倒了,脚腕骨折,在做手术。嗣枚伤得不重,只是扭到手。”段琥额头微肿,嘴角也破了,“他们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冲进家里就打砸,要不是你的人及时赶过来阻止,不知道还要闹成什么样。” “刑真栎呢?”刑怀栩问。 “他没出现,听说就坐在楼下车里。”段琥说:“他给嗣枚打电话,让她回家,嗣枚不答应。” 刑怀栩点头,在段琥身旁坐下。 “你的人是看着我的,还是跟着嗣枚的?”段琥转头看她,眼神明亮,半点不糊涂。 刑怀栩并不隐瞒,“一路跟着嗣枚的。” 段琥若有所思道:“我早该想到。” “生气吗?”刑怀栩问他。 “嗯。”段琥说:“感觉自己被你耍了。” 刑怀栩道歉道:“对不起。” “以后别这样了。”段琥说:“我是你弟弟,她是你妹妹,如果连家人都要耍心眼,这种生活未免太辛苦了。” 刑怀栩伸出小指,“我保证。” 段琥和她拉钩,拇指相摁,“我相信。” 姐弟俩并肩坐在长廊上,前方手术室的灯还未暗,段琥忽然说:“我想去看看妈妈,想问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刑怀栩问。 段琥双手交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肩膀这两年总是绷得很紧,眉头也有了纹路,常常心事重重,习惯皱眉。 刑怀栩握住他的肩,手掌下的骨骼肌肉是种倔强的僵持。 “段琥!”走廊前拐进一个身影,人未到声先到,是手腕上缠着绷带的刑嗣枚,她本来步履匆忙,一眨眼瞧见刑怀栩,蓦地顿住脚步,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心虚,“大……大姐……” 段琥立即站起身,迎向刑嗣枚。 刑怀栩看见段琥的背影,发现他的肩已经不知不觉松了下去,他走到刑嗣枚身边,先询问了她的伤势,然后拍拍她的背,悄悄安慰。 刑嗣枚一直盯着他,眼里全是信任。 刑怀栩低下头,只当没看见,心里的石头却轻轻放下了。 术后,段和祥被送进骨科病房,他精神不错,一边安抚刑嗣枚,一边交代段琥回家收拾残局,等那俩小的离开病房,他才招手让刑怀栩坐到床边。 “栩栩,既然住院了,有件事我恐怕是瞒不住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刑怀栩的表情,“我这里不太好。” 刑怀栩神情微变,皱眉道:“哪里?” “肝。”段和祥说:“我本来就不太好,前两年喝多了酒,喝坏了。” 刑怀栩握紧拳头,“具体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早点治疗?” “我有吃药。”段和祥说:“但我不敢让你弟弟知道,他这两年,又要念书又要工作,早出晚归,也够辛苦的。”他见刑怀栩眼神有异,忙笑着解释,“还好还好,并不严重,不信你等医生的报告。” 刑怀栩抿嘴嘴唇,没有说话。 段和祥握住她紧攥的拳头,将她的五根手指一一分开,笑道:“我倒是没什么,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经历了你妈那些年,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想到能早些见到她,我其实也挺开心,毕竟我和她的日子,始终没过够。我唯独担心你和段琥,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我过去的生活重心都在你妈身上,往往忽略了你们姐弟,没有照顾好你们,是我的错。” 刑怀栩摇头,“你很好,你一直都很照顾我。” 段和祥呵呵笑了,“栩栩,你从小到大都很聪明,我从来教不了你什么,只希望你能珍惜身边人,珍惜时光,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刑怀栩离开医院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刑鉴修。 刑鉴修迎上她,开口就问:“听说真栎让你段叔叔受伤了?他怎么样?我来看看他。” 刑怀栩说:“他在骨科,段琥陪着他,现在应该睡了。” 刑鉴修听说段和祥睡了,迟疑着该不该晚点再上去探望。 刑怀栩一眨不眨盯着刑鉴修半晌,突然问他,“爸爸,你身体还好吗?头还痛吗?” 两个简简单单的问题问出口,刑怀栩才猛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关心过刑鉴修。 他们父女之间,喋喋不休的争执和互相伤害已经占据了大半时间,仅剩下的部分,又被怄气和伤心所取代。 她内心真正渴求的那些东西,难道就此散落,无影无踪? 权利、财富、力量、智慧,是它们让你引以为傲,还是你被它们迷失方向? 刑鉴修已经身不由己错了半辈子,刑怀栩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她从来不想君临天下,更不要当一家之长。 她的初衷,只想保护她的家人。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刑鉴修也看着刑怀栩,面带微笑,眼角闪亮,“爸爸身体挺好,你呢?听说你打算要小孩了,我前几天看见电视广告里有很好的婴儿床,已经让慧嫂帮我预订了,那床真的很好,有三种颜色,我选了浅蓝色,男孩女孩都能用。”他微微吐了口气,禁不止的喜色上扬,“我一想到自己要做外公了,就高兴得睡不着。” 第57节 刑怀栩忍不住笑,“孩子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刑鉴修轻轻唉了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刑怀栩上前挽住他的手,“阳光挺好的,我陪你出去散散步,等回来,段叔说不定就醒了。” 刑鉴修低头看她的手,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好好。” ☆、第61章 很不痛快 第五十九章很不痛快 段和祥的病在住院第二天后得到确认,肝硬化,目前尚无根治办法,但因发现较早,情况较为乐观。 段琥受到的打击较大,但也很快平静,不仅积极和医生沟通,还联系国内肝脏专家,打算等段和祥出院就送他去外地就诊。 在处理段和祥的疾病时,段琥表现出的冷静从容和几年前许珊杉生病时判若两人,他忙前忙后,学校、家里和公司三头跑,即使有护工帮忙,仍是疲惫。 夜里躲在医院楼梯间抽烟时,他会想起那些年的刑怀栩。 刑嗣枚的扭伤好得很快,闹了这么一出,刑鉴修不可能再对她和刑真栎的矛盾充耳不闻,再加上他和刑怀栩的“和好”,刑嗣枚的自由算是得到保障,不用再受制于刑真栎。 她频繁出没医院,认真照顾段和祥,为此还学会做饭煲汤整理家务,二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如今卷起袖子说做就做,毫不迟疑,毫不娇贵。 刑怀栩在医院碰见她,发现她把难得留长一些的头发剪得更短,远远看过去像个瘦弱的小男生。 刑嗣枚对刑怀栩也不再尴尬,她总是笑眯眯的,阳光灿烂,“大姐,你来了。” 刑怀栩捧着要送段和祥的百合花束,站在病房走廊上和她说话。 刑嗣枚聊了两句,从包里内层掏出一个黄色扁平布袋,递给刑怀栩,笑道:“这是你结婚前给我的,现在还给你。” 刑怀栩接过黄布袋,看见上面写着的观音菩萨字样,想起那时自己在医院,亲手把这护身符送给刑嗣枚。 “虽然你那时和我说以后再也不是我姐姐,不会再照顾我,护着我,但你把最重要的护身符给了我,也是希望它能替你照顾我,保护我吧。”刑嗣枚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无意识地靠近刑怀栩,“我一直知道你是嘴硬心软面冷心热的人,所以不管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一直都是我姐姐。” 刑怀栩低头看着护身符,手指捻动,“那为什么还给我?” “我觉得我可以不需要它了。”刑嗣枚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我现在有新的护身符了。” 刑怀栩笑道:“新的护身符,是段琥吗?” 刑嗣枚脸颊微红,脚尖在医院明亮的瓷砖上滑来滑去,“我知道他的顾虑,所以我不强求什么,一切按照他的想法去走吧。既然我做出决定找他,将来结局是好是坏,我都会坦然接受的。”她看向刑怀栩,有稍许迟疑,“倒是你,为什么不反对?” 刑怀栩反问,“我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有太多不合情不合理的地方啊。”刑嗣枚挠挠下巴,“像我妈妈,就坚决反对。” “你妈妈坚决反对的事,我不是更应该促成吗?”刑怀栩开玩笑。 刑嗣枚噗嗤一乐,“才不是呢。” 刑怀栩移开花束,突然伸手拥抱刑嗣枚,刑嗣枚吓一跳,很快也抱住她。 “怎么突然抱我,”刑嗣枚笑道:“怪不好意思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刑怀栩说:“从你出生起,我就没好好抱过你。” = = = 伤筋动骨一百天,段和祥年纪又大,这一躺,便在医院躺了四个月,从早春躺到夏至,从桃花开躺到湖莲盛。 骨折痊愈后,为了治疗肝病,段和祥需要北上找专家,段家食铺处于事业上升期,段琥脱不开身,刑嗣枚自告奋勇陪段和祥千里求医。 好在段琥把行程里的大小事宜都安排妥当,刑嗣枚带着段和祥离开一星期,基本顺利。 这期间,最惊天动地的事,莫过于刑怀栩怀孕了。 刑怀栩的早孕反应格外严重,整日昏昏然嗜睡,稍微沾染些油腻腥荤便能把一整天的食物全吐光,每天清晨更是和卫生间难分难舍,食欲不振,无精打采。 不出一个月,她先前半年为备孕养胖的身体便迅速消瘦,看得康誓庭格外心疼。 刑康两家都找了经验丰富的月嫂来照顾,尤弼然嘲笑刑怀栩本来就四体不勤,如今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人是待宰的羔羊,她是待产的小母猪。 刑怀栩早上吐过一阵,没力气和尤弼然斗嘴,只靠在床上蔫蔫地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前邀请康誓庭做嘉宾的财经节目,尤弼然歪在刑怀栩身边,边剥荔枝边评价,“康誓庭挺上镜啊,你看那女主持,盯着他的眼都要开出花来。” 刑怀栩撩眼皮瞅了一眼,果然瞧见女主持炯炯有神的眼。 尤弼然促狭笑道:“康誓庭婚前身家不比现在的时候,单凭那张脸都笼络了无数少女芳心,现在事业有成,光我听说的,就不少女人在打他主意。上回还有个漂亮妹子故意追尾他的车,想制造车祸偶遇,笑死我了。” 刑怀栩问:“然后呢?” “能有什么然后,找保险公司呗。”尤弼然乐不可支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 刑怀栩嗤之以鼻,觉得无聊。 两个人就最近琐事八卦一阵后,刑怀栩迷迷瞪瞪又想睡,尤弼然见状,给她掖了被角便悄悄离开,等刑怀栩醒来,康誓庭已经下班回家,正和月嫂之一站在卧室门口小声交谈刑怀栩的营养问题。 刑怀栩闭着眼睛听了半晌,房门口的声音和早前电视里的声音汇合在一处,让她莫名其妙想起财经节目里那个虎视眈眈的女主持人。 她没来由觉得烦躁,侧过身子继续睡。 门口说话的声音停止了,刑怀栩听到康誓庭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大概还往她这儿探头看了几下,便又出去了。 刑怀栩掀开薄毯,卧室里果然没有人,她坐起身,想了想,独自往楼下走。 一楼厨房里,康誓庭和月嫂还在交换食谱意见,刑怀栩摸着空洞洞的肚皮,百无聊赖,便走到客厅钢琴前坐定。 第一个音符从琴键上飘走时,厨房里的交谈戛然而止,刑怀栩十指翻飞,动作娴熟,弹出的曲调却毫无章法,又吵又闹,堪称噪音。 放肆胡弹了会儿,刑怀栩一抬头,就见康誓庭已经站在她身旁,正低头关心地看着她。 “不开心?”他问。 刑怀栩摇头,“心烦。” 康誓庭和她一起坐在琴凳上,由着她乱弹。 刑怀栩弹了好久,终于松开手指,长吁一口气,“你不嫌吵?” 康誓庭笑道:“比吹笛子好。” “哼。”刑怀栩垂下手,无意识轻抚肚子。 康誓庭坐正身体,将双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是很适合弹琴的手,就连弹出来的曲子,都灵动优美,绵延动听。 刑怀栩第一次见康誓庭弹琴,颇为惊异,“你还会弹琴?” 康誓庭笑道:“我可是差点被送去学芭蕾的人啊。” 刑怀栩想起佛罗伦萨,笑了,“这曲子叫什么?” 康誓庭笑答:“一去不返的时光。” 刑怀栩遗憾道:“我从来没有听过。” “你当然没有听过。”康誓庭边弹边说:“这是动画片里的插曲,男主角是一头人到中年的猪,心里藏了个女人,敢拼敢闯敢死,却不敢走近她。” 刑怀栩点头,“有点意思。” 一曲终止,月嫂来问晚餐,康誓庭握住刑怀栩的手,带她去吃饭。 = = = 康誓庭和财经知名女主持的绯闻被曝是在一个月后,那时刑怀栩刚从医院产检出来,迎面碰见娱乐记者扛着大炮一顿咔嚓。 记者显然专挑刑怀栩状态不好来拍照,旁边保镖要去抢相机,记者拔腿就跑,月嫂气得直跺脚,连声喊快追。 “回来。”刑怀栩倒平静,把保镖叫回身边,“那边绿化带里还藏着个人,就等你和这个诱饵发生肢体接触,再倒打一耙说我恼羞成怒。” 保镖和月嫂一起看向绿化带,果然瞧见一鬼鬼祟祟的男人蹲在树后。 保镖问:“那照片怎么办?” “照片这会儿早上传网络了,你捉到也没用。”刑怀栩自顾往车走,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在意。 月嫂跟着刑怀栩的时间短,叹为观止道:“太太,你怎么知道的?” 刑怀栩冷笑,没有回答。 一上车,康誓庭的电话便来了,语气颇无奈,“栩栩。” 旁边月嫂已经竖起耳朵好奇,刑怀栩揉揉眉心,“就这一次你没陪我产检,人家就追过来,你身边的人是得查查了。” 康誓庭听她语调,一时揣摩不透她的情绪,“你在家等我。” 刑怀栩回到家,暴风骤雨般弹了一首命运交响曲,把月嫂吓得躲在厨房不敢出现,接着返回书房,抽了本佛经到卧室慢慢地看。 康誓庭来到卧室门口,刚要迈进去,刑怀栩头也不抬道:“让你进来了吗?” 康誓庭愣住,举手投降,“是误会,我是他们节目的赞助商,那几张照片是庆功宴上的抓拍,我只到场五分钟,他们特地找了角度来炒作。” 刑怀栩翻过一页佛经,懒得理他。 刑怀栩是个自控冷静的人,会不高兴,但鲜少发脾气,更不会无理取闹,康誓庭看她模样,知道这回是摸到老虎屁股,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拉了她一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地揉。 “今天产检怎么样?”他问。 刑怀栩答:“挺好的。” 康誓庭安静给她揉了会儿,刑怀栩终于放下佛经,冲他伸手,“给我看看照片。” 康誓庭哭笑不得,“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刑怀栩踹他肚子,力气不大,却专挑刁钻角度。 康誓庭单手捏住她脚踝,另一手摸出手机,搜索出新闻图片给她看。 那照片确实拍得讨巧,看起来就像康誓庭秘会女主持。 刑怀栩冷笑,“呵。” 康誓庭头皮一麻,决心负荆请罪,“大意失荆州。” “这女主持是吕蒙,那孙权是谁?”刑怀栩问。 康誓庭答:“不想让你我痛快的人。” 刑怀栩拿另一脚踹他,“他们算找着点了,全世界最能让我不痛快的人也就你了。” 第58节 ☆、第62章 养神养身 第六十章养神养身 刑怀栩预料到这事会让自己不痛快,却没想到会如此不痛快。 那天刑怀栩独自产检的照片被曝光在康誓庭和女主持的密会大版面旁,故意把刑怀栩拍得憔悴浮肿也就罢了,媒体娱记居然还捕风捉影抖出刑怀栩先前被绑架囚禁半月的秘事,措辞含沙射影,充分挖掘看客们的联想力。 刑怀栩和康誓庭对这事虽然都没太上心,康老爷子却动了真怒,不仅把康誓庭叫回家狠狠训了一顿,还让康炎出面摆平新闻。 康誓庭试图劝阻父亲出面,结果话刚出口就又挨了老爷子一顿批。 老爷子口若悬河从他小时候的粗心没考满分开始株连,直骂了一个小时,最后累了,灌了杯热茶吐顺气,无限惆怅道:“阿庭,栩栩虽然聪明,为人也大度,但终究是个女人,你自己着道就算了,还拖累妻子,真是太叫我失望了。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弥补栩栩,别让她心寒。” 康誓庭应了声好。 康老爷子略一沉思,问道:“栩栩的两个娘家,刑家不用你帮衬,段家的食铺现在怎么样了?” 康誓庭答道:“已经步入正轨,段琥虽然学得快,也努力,但经验太少,经营管理方面大部分还要靠人带着。” “栩栩自己没插手吗?”康老爷子问。 “在大方向上会插手,段琥也会请教她,但多数时候不爱掺和。”康誓庭心说就刑怀栩懒惰本性,当年能凭一己之力做起尤弼然的公司,全靠危机感鞭策,如今刑家没落,段家崛起,康家重盛,她自然是能躺就躺,能游手好闲便绝不悬梁刺股。 更何况,她现在还辛辛苦苦怀着孕,谁也不忍心叨扰她。 想到这,康誓庭也很懊悔,觉得这一智长得代价太大。 康老爷子再次捧起热茶,轻呷一口,“我记得当初投资段家食铺,你是最大的股东?” 康誓庭点头,“是。” “那好,这次你没照顾好栩栩,就把过错弥补在她真正重视的地方吧。”康老爷子放下茶杯,不容置疑道:“我旁观了段家食铺这些年,前景是有的,你不如加大投资,成立董事会,扩大他们的规模,帮助他们上市。” “可以是可以,但是……”康誓庭犹豫道:“当初投资的是我个人,如果继续扩展,段家食铺和咱们家就会有利益牵扯。” 他不认为这是刑怀栩真正想要的。 刑怀栩要的是给段家父子一个港湾,要的是他们独立自强。 “这话说的!”康老爷子气道:“栩栩和你是什么关系?段家和咱们家是什么关系?做错事的难道不是你?让你弥补你还计较上利益了?糊涂!” 这分明是误会康誓庭了,偷听半天的赵祈趁老爷子第二顿火还没发起,忙冲出来拦住要解释的儿子,责怪他不懂事,推推搡搡挤眉弄眼,让他回去伺候儿媳妇。 康誓庭还没离开康家别墅大门,康炎便追出来和他说:“爆料的媒体不买账,看来是背后有人撑腰,故意整你。” “所以才让你别白费功夫。”康誓庭说。 康炎挺吃惊,“你知道是谁?” 康誓庭没有正面回答,“就算现在能藏着,再过不久也会露出狐狸尾巴。” 康炎皱眉,试探地问:“难不成又是刑家?” 康誓庭摇头苦笑。 康炎拍拍他的肩膀说:“段家那提议我觉得挺好,比起刑家,段家这亲戚显然更靠谱,你也别怪爷爷,老人家思想都比较老派,你们年轻人各自独立的想法在他那儿都是大逆不道。” 康誓庭笑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康炎也笑,“去吧,路上小心,回家好好照顾栩栩。” = = = 康誓庭回到家和刑怀栩讲述被骂经过,刑怀栩笑得挺开心,“谁让咱们过去玩惯了舆论,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康誓庭喂了颗酸梅进她嘴里,提出康老爷子的建议。 果然如康誓庭所料,刑怀栩并不赞同这个决定,但也没立即否定。 她摸着肚子在床上躺了半晌,最后才问:“你觉得段琥怎么样?” “是可塑之才,但还没到火候。”康誓庭说:“但就市场形势而言,段家和刑家一直存在竞争冲突,此消彼长,目前段家确实是发展良机。” “段琥和尤弼然不一样,尤弼然本来就是个甩手掌柜,段琥却不需要第二个虞泓川。”刑怀栩从床上坐起来,“段家是段琥的,你问问他的想法吧。” 康誓庭扶住她的肩,“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刑怀栩耸肩,“我的想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抿了下嘴唇,正要再说,卧室门外月嫂端了个碗轻声招呼,“太太,汤好了,趁热喝吧。” 刑怀栩一听有汤要喝,登时皱眉,重新躺回床上,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脸。 康誓庭抽走枕头,哭笑不得,“就喝一点。” 刑怀栩唉声叹气,“我虽然肚子饿,但一点食欲都没有,吃的喝的到了嘴里,还想吐。我以前也不怎么挑食啊,现在都要直接进化成厌食了。” 康誓庭被逗笑,“你以前还不挑食?一顿饭吃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在往外挑东西的人不是你?” 刑怀栩哼了一声,蔫蔫站起身,去接月嫂手里的汤碗。 康誓庭看着她的侧影,那么近的距离,还是看得出瘦,尤其腰腹盈盈不堪一握,哪里是怀孕两三月的模样。 医生说刑怀栩是思虑过甚,精神压力大,对此,连刑怀栩自己都有意识不再参与琐事,她也确实累了,怀孕后心态不知是平和还是疲懒,能推的事尽数推了。 喝过半碗汤,刑怀栩挪开汤碗再不肯喝一口。月嫂收拾碗勺时想起一件事,“太太不是说今晚要回刑园吃饭,还去吗?” “今天是刑柚生日,当然要去。”刑怀栩转向康誓庭,“礼物准备好了吗?” 康誓庭点点头,“你睡一觉吧,我去找段琥谈谈,回来正好接你过去。” = = = 刑园还是那个刑园,明明初夏草木繁荣,花园里灯影绰绰,一路开进去,刑怀栩却觉得冷。 开车的康誓庭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轻声问:“怎么了?” “刑园过去只是一栋小别墅,经历过两次翻修才变成现在这样。”刑怀栩打开车窗,伸出手感受夏夜黏热的风,“我爷爷一次,我爸爸一次,现在总算到了真栎手上,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 “再怎么变,也还是刑园。”康誓庭说。 刑鉴修一早等在主楼大门口,见到刑怀栩下车,率先伸出胳膊,让她挽住自己的手,并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台阶。 刑怀栩觉得好笑,“我不是小孩。” 刑鉴修笑道:“可你肚子里住着个小孩。” 刑柚也等在门口,满脸雀跃,要不是刑鉴修就在旁边,她早飞奔抱住刑怀栩,现在只能规规矩矩跟在大姐和大伯身后,并偷偷冲康誓庭吐了下舌头。 刑嗣枚还在外地,刑家这顿饭只围了半桌人,刑柚在刑园的地位向来可有可无,如今能特地为她举办家宴,小姑娘嘴上不说,面上的高兴已经瞧在所有人眼里。 饭后,刑鉴修被一通电话叫到书房。刑怀栩给刑柚送了条今年时装周的高订礼服,烟紫色的仙女裙子,礼盒刚打开,刑柚的眼便亮得发光。 夏蔷轻蔑笑过后,和蔼地让刑柚去换上。 刑柚抱着礼盒刚走,夏蔷抚了抚头发,漫不经心问起康誓庭和女主持人的绯闻。 刑怀栩放下茶杯,瞥了对面刑真栎一眼。 刑真栎立即笑道:“怎么?你怀疑是我捣鬼?” 刑怀栩轻轻耸肩,不置可否。 刑真栎翘起腿,笑道:“我本来也怀疑是有人幕后捣乱,可你一来就怀疑我,反而让我忍不住相信绯闻的真实性,毕竟你现在有孕在身,听说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的视线瞟向康誓庭,意有所指地嘲讽笑,“男人么。” 康誓庭握住刑怀栩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怒。 刑怀栩没有动怒,她只是盯着夏蔷看,目光冷得像冰,又掺杂了点笑意。 夏蔷被她多看两眼,忽然醒悟过来她眼神寒意,脸上顿时烧起火来,那边刑真栎还要说什么,她立即打断他,表情已经由刚才的幸灾乐祸,变得尴尬扭曲起来。 刑真栎一开始没明白,稍一思忖,神情也僵硬住。 他挤兑刑怀栩的那番话,不正是他母亲夏蔷当年趁三婶怀孕然后和三叔通奸的写照吗?再往前数数,她夏蔷、许珊杉和刑鉴修之间不也有过此类传言? 刑真栎一句话,骂没骂到刑怀栩不知道,倒结结实实把夏蔷和他自己骂进去了。 刑怀栩看他们母子俩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微笑,心情大好。 刑鉴修从书房出来,走到他们身边坐下,见刑怀栩笑得开心,便问:“怎么了?” “听到了一个笑话。”刑怀栩笑吟吟看向夏蔷。 夏蔷扭过脸。 刑柚穿着新裙子下楼,她把原先束起的马尾打散重新挽成髻,被高贵仙气的裙子烘托,肤白胜雪,红唇点印,十九岁的女孩往灯光下窈窕一站,年轻漂亮的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刑柚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从未受过如此瞩目的她有些羞怯,悄悄往刑怀栩身边靠,并小声问她:“不好看吗?” 刑怀栩笑道:“好看。” 刑柚又去看自己父亲。 鲜少说话的刑銮平也笑着鼓励,“真的好看。” 刑柚这才笑了,手指抚摸裙身,想坐又心疼裙子,有些为难。 夏蔷看不下去,清高道:“坐吧,一条裙子而已,别这么小家子气。” 刑柚脸薄,马上乖乖坐下,垂着脸,面皮发热。旁边刑怀栩轻拍她的手背,无言安慰。 晚上刑鉴修送刑怀栩夫妇出门时,趁着康誓庭去开车,他问刑怀栩,“阿庭的事,不是真的吧?” 刑怀栩摇头,“不是。” 刑鉴修松了口气,自顾自点头,“我猜也不是。”他盯着刑怀栩看了会儿,严肃道:“你是不是怀疑夏蔷和真栎?” 刑怀栩坦荡道:“嗯。” 刑鉴修说:“这次的事,我可以保证不是真栎做的,我一直盯着他。况且,现在诽谤你们夫妇,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夏蔷也是,她最近很安分。” 刑怀栩反问:“如果不是他们,还有谁?” 刑鉴修说:“你们夫妇这几年风头挺盛,得罪的人也不会少,你现在怀着孕,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别想了,好好养身体最重要。” 刑怀栩心说她也想清心静气好好休息啊,奈何,奈何。 大门里,刑柚探出头,她已经换回自己平日的衣服,长发披肩,小心翼翼道:“大姐,我暑假能不能去你家找你玩?” 未等刑怀栩答应,刑鉴修便道:“你们俩姐妹互相做伴也好,小柚比较单纯,和她在一起,你才不会想太多。” 刑怀栩看向刑柚,见她殷切地看着自己,当即点头答应,刑柚小小欢呼一声,笑着冲她挥手。 = = = 第59节 刑鉴修出面否定了刑真栎母子的嫌疑,康誓庭尽管怀疑,但也确实没查到幕后主使的身份。尤弼然听到消息后义愤填膺,找人跟踪调查女主持人,也一直没有收获。 刑怀栩还让康誓庭清查身边的人,也未找到刑家的蛛丝马迹。 “难不成真不是刑真栎干的?”尤弼然郁闷至极,和刑怀栩汇报结果时气得眼角皱纹都多出一条,“而且那个女主持居然辞职了,请了最后几天假直接出国了,这算什么?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 “任务完成自然要走。”刑怀栩问:“刑真栎呢?最近在做什么?” 本来在房间里四处游走的尤弼然猛地凑近她,摆摆手指,“康誓庭和我说了,不许你再操心这些事,所以我不告诉你。” 刑怀栩挑眉,“确定不告诉我?” 尤弼然正经点头,“坚决不。” “好吧。”刑怀栩笑,“希望你不会后悔。” ☆、第63章 兄弟姐妹 第六十一章兄弟姐妹 大学放暑假第三天,刑柚果然推了个小行李箱,高高兴兴跑来陪刑怀栩,最叫人吃惊的是送她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刑真栎。 刑柚一路不敢说话,进门先去整理客房,半天不出来。 刑真栎是第一次到康誓庭和刑怀栩家做客,刑怀栩招待他喝茶,他坐了会儿,忽然问:“康家入主段家食铺董事会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刑怀栩说。 “那我最近要并购韩国k食品加工公司的事,你也知道吗?”刑真栎问。 刑怀栩摇头,“不知道。” 刑真栎嗤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刑怀栩也笑,“我虽然是你姐姐,但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关心你。” “你是不怎么关心我,你最好的朋友尤弼然却相当关心我。”刑真栎摊手冷笑,“否则段家为什么急着投靠康家?不惜牺牲自己的独立?难道不是担心我这次并购壮大声势,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 刑怀栩并不了解刑真栎和韩国公司的并购项目,但她知道k公司确实属于韩国几大食品公司之一。 刑真栎靠在沙发上,从容得意,“都是马上要公开的消息了,我也不介意和你聊聊。我们此次并购不仅能控股k公司,还可以直接获得该公司的国外市场份额,和k公司其他控股公司的谈判也基本完成,既增强刑家海外融资能力,又提升了与上游合作的稳定性。” 刑怀栩把这段话在脑袋里滚了一遍,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刑真栎问:“像什么?” 刑怀栩说:“像考好成绩来求表扬的小学生。真栎,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该做什么想做什么,那就去做,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看法?得到我的肯定,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刑真栎的神情有短暂的僵硬,随即阴沉下来,“你别高估自己。” “我没有高估自己。”刑怀栩说:“是你一直在高估我,你从小就把我当成竞争对手,事事必须强过我,难道不是吗?” 刑真栎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刑怀栩淡然道:“竞争的过程其实很无趣,胜负最关键,不是吗?” 刑真栎轻笑点头,“对,胜负最关键,刑怀栩,希望你将来不要输得太难看,你亲手捧起来的段家食铺,我也会亲手毁给你看。” 刑柚直到刑真栎离开,才敢溜出客房,拉着刑怀栩的衣袖轻轻摇,委屈道:“大哥突然说要送我来,我想拒绝,但不敢。姐,你别生气啊。” 刑怀栩并不认为这值得生气,她不是很舒服,交代了刑柚的起居后,让她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就躺回卧室,想静下心休息片刻。 可刑真栎的话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让她越来越清醒,期间刑柚蹑手蹑脚进来过一次,她闭眼装睡,感觉刑柚悄悄替自己掖了薄毯才离开。 房间里的温度湿度都被电脑调控在最舒适区间,刑怀栩仰面朝天,无意识抚摸肚皮,摸着摸着,竟然真睡着了。 等她睡醒摸到客厅,康誓庭的鞋子就在玄关,人却看不见。 刑怀栩问月嫂,“先生呢?” “已经回来了,好像去小姐房间了。”月嫂说:“小姐的电脑好像坏了。” 刑怀栩上楼,走到刑柚卧室门口,就见康誓庭坐在书桌后捣鼓一台笔记本电脑,刑柚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杯水,时不时说两句电脑的问题。 康誓庭最先察觉到刑怀栩,抬头见到她,习惯性问:“醒了?饿不饿?” 刑怀栩也走到书桌旁,“为什么不送去店里修?” “不是什么大问题。”康誓庭重启电脑,笑道:“已经好了。” 刑柚把水杯递给康誓庭,感激道:“谢谢姐夫。” “看看你的论文还在不在。”康誓庭让出位置,和刑怀栩站在一起,问她:“我妈妈送来一堆补品,月嫂拿去炖汤了,你晚上多喝点。” 刑怀栩拍拍额头,唉声叹气。 刑柚抬头笑道:“姐,我也会做饭,手艺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你会做饭?”刑怀栩很吃惊,“我从来没吃过你做的饭。” 康誓庭见刑怀栩难得对吃上了心,忙怂恿道:“那就让刑柚试试看,好不好,刑柚?” 刑柚笑着点头,“当然好。” 刑柚的手艺远超所有人想象,不光月嫂啧啧称赞,就连刑怀栩都破天荒多吃了一碗饭。 康誓庭很开心,既想让刑柚以后多做饭,又深知这样不对,正烦恼如何开口时,刑柚已经主动揽下重责,温柔笑着说她就喜欢下厨,有人愿意吃,她就愿意做。 康誓庭看见刑怀栩空了的饭碗,很是感激地冲刑柚笑。 刑柚笑着低下头,有些羞怯。 = = = 一个好厨师,对食材也任重道远,刑柚每天早早和月嫂出门,把逛早市当成早课来做,而且亲力亲为,从不叫苦抱怨。 康誓庭观察了几日,晚上睡前又惊又奇地问:“刑柚好歹也是刑家小姐,看起来还挺能吃苦,很多事都不像第一次做。” 刑怀栩躺在他旁边玩手机桥牌游戏,“四叔在刑园不得势,为人又斯文内向,不争不抢,连带刑柚的日子也不好过。” 刑园除了刑鉴修一家居住的主楼外,还有一栋三叔和四叔两家生活的副楼,三婶虽然不比夏蔷强势,也不是善茬,待人绝不平和。刑柚生母去世得早,生父又两耳不闻窗外事,让她一个女孩从小看人眼色,唯唯诺诺长到现在,因此她现在即使出落得干净美丽,骨子里的自卑和小气还是难以掩饰。 康誓庭过去一直没关注过刑家四叔,这时忍不住问:“家族企业里,就算你四叔再无能,也可以给他一个闲散职位,有名无实的领导那么多,很少有像他这样的,一心一意只呆在家里,又没什么健康问题,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听不到消息。” “四叔的性格就是那样,话少,常常一个人呆着。”手机游戏响起胜利的背景音,刑怀栩嘟哝一声,“玩家又跑了,难得有人愿意和我玩。” 康誓庭凑过来看她手机,发现系统显示刑怀栩的胜率是百分九十六,他笑,“你最好重新注册一个号玩,再偶尔失手一两次。” 刑怀栩摇晃手机,满脸不忿,“你以为为什么是九十六,而不是百分百?我已经故意失手很多次了。” 康誓庭凑过去亲她温热的脸颊,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玩牌了?” “我不喜欢啊。”刑怀栩丢掉手机,钻进被子抱住康誓庭的腰,“打发时间而已。” 康誓庭摸摸她的头发,“很无聊吗?” 刑怀栩点点头,“无聊容易放松,放松就会懒怠,这种日子过久了,总觉得要出事。” “居安思危也不是这样用的。”康誓庭抱住她,“为了获得幸福,我们首先得相信幸福的可能。” 刑柚厨艺好,年轻人又喜欢钻研食谱变着花样来,很多时候刑怀栩看着她欢快忙碌,哪怕不合胃口也会给足面子多吃一些,等到七月下旬,刑怀栩渐渐有了孕相,看着也丰润不少。 康誓庭为了感谢刑柚,知道她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便时常给她带回些崭新的首饰衣裙。刑柚脸上的笑容也一日灿烂过一日,逢人便笑,容光焕发,像个重获新生的小天使。 七月底的时候,康誓庭生日,刑柚赶在天亮前起床,拉着月嫂去早市买最新鲜的鱼肉蔬菜,回来又熬又炖折腾了半天,最后总算在康誓庭下班回来时摆出一桌盛宴。 刑怀栩看得瞠目结舌,脑袋里不由自主蹦出一句老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她轻戳康誓庭的胃部,问他:“厉害吗?” 康誓庭同样目瞪口呆,“厉害。” 一桌子好菜只有他们三个吃,康誓庭无意提了句浪费,刑怀栩注意到刑柚眼神一黯,便主动坐下来,一道道菜尝过去,一一称赞。 可刑柚的情绪已经受到影响,有点蔫,并时不时偷瞟康誓庭。 刑怀栩机械吃了几口菜,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刑柚还准备了饭后甜点,可刑怀栩显然已经吃饱,康誓庭便不许她强撑,几次推掉那杯精致点心,不让刑怀栩碰,自己也不吃。 满满一桌菜最后还剩大半,月嫂收拾碗筷要处理,刑柚拦住她,说留着自己明天吃。 因为晚饭吃得咸,刑怀栩半夜口渴,醒来看时间,半夜三点半。 她自己下床,穿好拖鞋往外走,这才注意到厨房的灯半夜三更还亮着,她以为是月嫂,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家里的报警器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想了想,收起脚步声,悄悄往厨房去。 果不其然,厨房的餐桌上只坐着个刑柚,她侧对刑怀栩,就坐在刑怀栩平日惯坐的位置上,没有穿睡衣,而是穿着条闪亮的新裙子。 刑柚孤零零坐在深夜的厨房里,面前是两盘晚上的菜,那菜没有热气,看上去像刚从冰箱取出来,她一口一口吃着菜,面无表情,脸上却有透明的泪痕。 刑怀栩不再看她,转身悄无声息返回卧室。 ☆、第64章 康老爷子 第六十二章康老爷子 刑怀栩是个压得住心事的人,晚上钻回被窝搂着康誓庭不到十分钟便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像没事人似的和厨房里忙碌的刑柚打招呼。 刑柚的脸有点浮肿,眼皮尤其明显。 “昨晚没睡好?”刑怀栩边给自己倒水边问她,神情自若,毫无芥蒂。 刑柚轻拍脸颊,笑道:“好像睡前水喝太多了,半夜还起来上过厕所。没吵到你们吧?” “没。”刑怀栩见月嫂正在洗两条溪鱼,那腥味传进鼻子里,熏得她晕晕然,赶紧往外走。 刑柚见她脸色不对,忙追出来,关切地给她扇风,“有没有好点?” 刑怀栩叹气,“好多了。” 刑柚笑道:“怀孕都像你这么辛苦吗?那以后等肚子更大,不是更辛苦?” 刑怀栩一抬眼就能看见刑柚明亮温润的眸子,她心中微叹,想起记忆里乖巧安顺的小妹妹,心里一面偏袒她的年幼,一面总有负面阴影萦绕不去,让她不舒服。 刑怀栩深知自己最大的软肋就是家人,面对家人,不管大的小的,她往往纵容宠溺,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无可避时才肯直面矛盾,可越到那时,矛盾也越激化,和刑鉴修是这样,难道和刑柚,也要这样? 刑怀栩不愿意。 第60节 她捧了杯水往书房去,看了小半本书,月嫂便端着碗鲜白鱼汤进来催她趁热喝。 刑怀栩边喝边皱眉,末了故意说:“大嫂,我最怕死鱼眼珠子,下次别买鱼了吧?” 月嫂笑嘻嘻道:“你胆子怎么比你妹妹还小?她可比你勇敢多了。” 刑怀栩放下汤碗,好笑道:“不能因为她敢煮鱼汤就说她胆子比我大吧。” 月嫂笑着解释,“什么呀,我是说前两天在市场,有人当场杀狗卖肉,我都不敢看,她一个小姑娘居然就站定了,直勾勾盯着,一点也不害怕。” 刑怀栩惊讶地睁大眼,“不会吧?” “想不到吧!”月嫂收过碗,想起那场面仍心有余悸,“那狗叫得可惨了,我真是不忍心多呆一秒。我当时问她怕不怕,她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不过回家路上她又害怕了,拉着我的手问那狗最后会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被吃了呗。” 刑怀栩等月嫂离开,又翻了两页书,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进后,便起身站到窗边,望向不远处的公园大湖。 湖水澄澈,波光粼粼,湖边栈道上有放假的孩子们成群结队来游玩,刑怀栩望了会儿,拉上窗帘,感觉自己又泛起恶心。 = = = 刑怀栩约刑鉴修吃早茶,父女俩一大清早聚在广场边的粤式茶楼里,周围没什么客人,正适合他们话家常。 刑鉴修退位,刑怀栩怀孕,过去的两大忙人骤然被迫停下脚步,满腹心事,却只能遛鸟赏花,闲得无聊。 “怎么了?”刑怀栩给父亲倒茶,率先问:“你看上去有点烦躁。” 刑鉴修手指抚摸茶盏,犹豫道:“真栎并购k公司的事你知道吗?” “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刑怀栩看刑鉴修脸色,试探问:“怎么,出问题了?” 公司的事,刑鉴修对刑怀栩显然还有所保留,只淡淡摇头,“不会,没什么问题。” 刑怀栩也不多问,心里猜到刑鉴修大概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刑真栎的并购计划,毕竟刑鉴修出车祸前执行的那起收购前期大大小小准备便花了一年,对比刑真栎如今亡羊补牢似的杀伐决断,刑鉴修自然认为风险太大。 况且,据她所知,刑家并购k公司绝非十拿九稳。 刑鉴修虽然不提详细内容,但抱怨的情绪却藏不住,“真栎到底还是太年轻,贪功冒进,因为国内人脉不稳,便只相信自己的智囊团,一意孤行,谁要拦着他,一律打成顽固派。唉,或许当初还是应该多等他两年,等他成熟。” “智囊团?”刑怀栩问:“什么智囊团?” “几个年轻人,都是他在哈佛的同学。”刑鉴修说。 刑怀栩哦了一声,低头喝茶。 刑鉴修察觉到自己不该当着刑怀栩的面议论刑真栎,尴尬地转移话题,“你呢?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刑怀栩摇头,“老爷子说等孩子出生后要去算算,之后再定名字。” 刑鉴修笑道:“老爷子的做法还是这么老派,我和他结交几十年,有时候觉得他聪明睿智,有时候觉得他冥顽不灵,到现在都不敢说彻底了解他。” 刑怀栩也笑,“很少听见有人用冥顽不灵这个词形容他。” 刑鉴修立即说:“他有老派传统的一面,也有激进冲动的一面。他退休这么多年,很多人估计只记得他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形象,都忘记他还掌权时是怎么阴险诡诈算尽天下的了,要不然康家怎么在他手上达到鼎盛期?” 刑怀栩和康老爷子差了两辈,出生前康家已经交到康炎手上,别说她自己,就连外界对康老爷子的评价都尘封多年,因此她听刑鉴修说起过往,马上产生兴趣。 “他年轻时候如果真是那种风格,为什么早早把公司让给康炎,他应该看得出来,康炎绝对没那个能力支撑康家。”刑怀栩问。 刑鉴修说:“老爷子丧偶得早,往后心态就变了,几次贪利冒进差点毁了康家,他自己也受到不小打击,冷静下来就想让贤,康炎那时虽然温吞,但大家都信他稳扎稳打至少能守江山,谁能想到他会越来越弱。其实公平来说,康家后来一直扶不起来,除了康炎能力有限,老爷子当初消耗太多资本,也是原因。” “老爷子看着豁达,其实也对康家的衰弱耿耿于怀,否则也不会一心栽培孙子,指望他重振家业了。”刑鉴修看着刑怀栩,噗嗤一笑,“说起来,咱们刑园三个女孩里,老爷子从一开始就只中意你呢。” 刑怀栩疑惑,“中意我?” 刑鉴修点头笑道:“一样是我刑鉴修的女儿,一样是看儿媳妇,王家坚决只认嗣枚,老爷子也只喜欢你,这样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的眼光到底准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刑怀栩问:“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刑鉴修说:“你当然不知情,老爷子和我虽然是朋友,到底也是商业对手,总共没来咱们家几次,他说的娃娃亲,别说我没当真,夏蔷更不会允许,自然没人会不识相地到你面前提起。其实也不算娃娃亲,就老爷子开玩笑提过两句,玩笑而已。” “其实等我病好之后,我是反对你嫁给康誓庭的。”刑鉴修说:“康誓庭肩上的担子太重,康家一定会在他这一代崛起,把你嫁给他,那是如虎添翼,我会有顾虑。” 刑怀栩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这些年我又想通了。”刑鉴修冲刑怀栩笑,“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你才有了一个崭新的完整的家,这对你而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刑怀栩手握茶杯,缓慢却笃定地点点头。 父女俩一时感慨沉默,旁边小炉子上的水再次烧开,热气氤氲,刑鉴修重新泡上一壶茶,笑道:“对了,刑柚在你那儿住的怎么样?她出生后就和你四叔形影不离,走了这么久,你四叔还挺想她的。” “暑假快结束了,她也要回刑园了。”刑怀栩说:“四叔也很久没离开刑园了吧,刑柚一直想去旅行,四叔那么闲,为什么不带她去?” 刑鉴修瘪嘴,“你四叔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出门,我还能把他撵出去?我就剩他这么个弟弟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刑怀栩想起刑銮平那张与世无争却有些阴沉的脸,不免又想起监狱里的刑銮治。 刑鉴修还在真情实感地抱怨,“你们这些孩子,是不是都不喜欢刑园,一个两个,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即使回了家,也都急着再离开。这几年,刑园冷冷清清,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了,真希望一切回到过去,回到你们小时候,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那才热闹。” = = = 刑怀栩和刑鉴修道别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绕道买了盒蛋糕,又去了康誓庭的公司。 康誓庭正在办公室里向助理交代工作,见她进来,本来还严肃的脸不由自主便笑得弯了眼,“你怎么来了?外头那么热,有没有被晒到?” 刑怀栩摆摆手,示意他先处理手头工作,自己抱着蛋糕盒,坐到会客沙发上。 康誓庭向两位助理简明扼要交代了工作,这才站起身,快步走到刑怀栩身边,“这么热怎么还出门?” “和我爸爸吃早茶。”刑怀栩打开包装盒,问他:“想吃哪个?” 康誓庭随手拿起一杯巧克力慕斯,边吃边笑容满面盯着刑怀栩。 刑怀栩斜睨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可能不相信,在你进门前一秒,我正在分神想你,想这时候要能见你一面,那该多好。”康誓庭含着勺子,难得笑出点孩子气,“看到你的一瞬间,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难以置信。” 刑怀栩忍俊不禁,“你的美梦就只有这点念想吗?至少也该宏观到世界和平。” 康誓庭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我的世界哪里那么大,我的世界只有一个人,姓刑名怀栩。”说完这句话,他又惊觉改口,“不对不对,以后是两个人了!” 他摸摸刑怀栩微圆的腹部,眉眼间全是满足。 刑怀栩靠在他怀里,想起自己浑然不知康老爷子的娃娃亲,抬头问康誓庭,“听说爷爷以前想给你和我定娃娃亲,你知道吗?” “知道啊。”康誓庭说:“但那不是玩笑吗?至少我在见到你之前从没当真过。” 刑怀栩问:“爷爷提起过我吗?” 康誓庭不假思索承认,“何止提起,他一直很喜欢你。要不是他在我耳朵旁边念叨得多了,我当初也不会对你感兴趣,二话不说借钱给你。” 刑怀栩点点头,却没说话。 康誓庭问她:“怎么了?” 刑怀栩想了想,摇头,“没事。” “肯定有事。”康誓庭戳她肩膀,“什么事?” “本来以为是自由恋爱,”刑怀栩昂起下巴,斜眼瞪着康誓庭,哭笑不得地批判,“没想到还是没逃脱包办婚姻的牢笼,唉。” ☆、第65章 气死人了 第六十三章气死人了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刑园派人来接刑柚。她来的时候只拉了个小行李箱,走的时候却因为刑怀栩和康誓庭送的衣服首饰,生生多出两个大尺寸的行李箱。 司机有些咋舌,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是去国外购物了一圈才回来。” 刑柚展颜而笑,“因为姐姐姐夫对我好呀。” 告别时,刑柚先抱住刑怀栩,又俯身摸摸她隆起的肚子,笑眯眯道:“小宝贝,小姨不在的时候,不要折腾你妈妈好吗?要乖哦。” 刑怀栩笑道:“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宝贝。” “我才不是什么宝贝。”刑柚笑着说完,见司机已经装好行李箱,便朝刑怀栩挥手,“姐姐,我要走了,我以后还有机会来吗?” “当然。”刑怀栩说。 刑柚得到肯定答复,心满意足坐进车内,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和刑怀栩挥手道别。 = = = 刑鉴修对刑家的并购尽管一直提心吊胆,但总体而言,刑真栎确实为刑家的转折开了个好头,媒体舆论多持肯定评价,就连刑家先前半死不活的股票也在这种趋势下开始逐步上升。 康誓庭在忙段家食铺的事,刑怀栩在精心养胎,周遭人里只剩下尤弼然对此真心实意地烦恼和怨恨着。 “瞧把他得意的!”尤弼然抱着沙发抱枕一顿捶,“我只要一想到他那嘴脸,我就生气!” “有多气?”刑怀栩问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嗯!”尤弼然指着鼻翼上新冒出来的痘,“感觉自己被气老了十岁。” 刑怀栩推了下她的额头。 门铃响起,月嫂去开门,段琥和刑嗣枚前后脚走进来,见到刑怀栩,两个人异口同声喊了句姐。 尤弼然噗嗤一笑,冲那俩小年轻挤眉弄眼,“你们这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 刑嗣枚脸微红,尴尬地往卫生间去,段琥也不好意思,说要找康誓庭商量事,便落荒而逃朝二楼书房去。 刑怀栩撞了下尤弼然胳膊,“小孩脸皮没你厚,别胡说八道。” 尤弼然冤枉道:“我以为他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关系了。” 刑怀栩作势要拍她脑袋,尤弼然忙抱头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可刑怀栩手刚放下,她又凑过来小声说:“刑嗣枚以前追王尧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特别理直气壮,好像王尧就是她的,怎么对象换成段琥,她也跟着变了个人?” “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相处之道。”刑怀栩斜睨尤弼然,“你不也是?” “我靠,也就你敢戳我伤疤!”尤弼然眼珠一转,嘿嘿笑,“说起来你最无趣,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康誓庭,无趣啊无趣。” 刑怀栩不乐意道:“我觉得挺有趣。” “哪有趣了?”尤弼然不满道:“你们俩都太成熟太克制太理性了,在你们身上看不见半点爱的火花,要噼里啪啦炸成焰火的那种。” 刑怀栩瞪她一眼,不觉得成熟克制理性有什么不好。 刑嗣枚从卫生间出来,尤弼然自觉闭上嘴,开始找有意思的电视节目看。 刑嗣枚从外地回来有一段时间了,段和祥被她照顾得挺好,如今也彻底戒酒,一日三餐跟着药,听说还报了个中老年剑术班,每天锻炼身体。刑嗣枚回学校报道后直接住进了大学宿舍,刑园三番五次来劝她回去,都被她婉拒了。 刑嗣枚和刑怀栩说过,人生应该是朝前走的,她不可能越活越回去。 电视里是一群明星在玩游戏,闹哄哄的,刑嗣枚随手拿了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她的手法并不熟练,削出来的皮带着肉,且一次次地断。 第61节 刑嗣枚最终削出了个瘦苹果,自己吃了,说等会儿给刑怀栩削个好的。 刑怀栩突然说:“刑柚也削过,皮又细又长,从头到尾没断过。” 刑嗣枚咬着苹果惊讶道:“是吗?她这么厉害?” “好像没有她不会做的菜。”刑怀栩漫不经心道:“胆子也大,杀鱼杀狗都不怕。我家月嫂特别喜欢她,说她开朗活泼能言善道,不仅会在市场里和人砍价,还会逗人开心。” 刑嗣枚笑道:“听上去和我认识的刑柚不太像啊。” 刑怀栩也笑,“小姑娘长大了吧。” 等到月嫂擦着手出来说可以开饭了,康誓庭和段琥才从书房里出来,刑怀栩问尤弼然,“虞泓川呢?” 尤弼然耸肩,“他打电话说得加班,今晚就不过来了,让我们自己吃。” 这顿小聚吃得其乐融融,大家聊起各自的生活和见闻,有些好笑,有些唏嘘,有些释怀。 到了晚上九点,段琥先送刑嗣枚离开,尤弼然多喝了点酒,刑怀栩不放心,让康誓庭送她回家。 尤弼然酒劲上头,在门口挽着刑怀栩的胳膊天南海北瞎聊,从她自己的十七岁回忆到二十七岁,又畅想三十七岁,最后抱着刑怀栩,情真意切承诺不分离,就算康誓庭也不能把她们分开。 刑怀栩被缠得哭笑不得,和月嫂要了条披肩,搭上后拍拍尤弼然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 尤弼然受宠若惊,当即欢天喜地揽着孕妇的肩,高高兴兴下楼去。 康誓庭无奈,“你还真宠她。” 刑怀栩笑道:“坐趟车的工夫。” 康家和尤弼然的住处相隔不远,等康誓庭把车开到楼下,尤弼然率先下车,说自己能回家。 康誓庭正要下车,前方黑暗处忽然照来两束车灯,亮得他闭了闭眼。 尤弼然也遮住眼,透过指缝朝对面望。 一个男人顺着灯光从暗处走过来,尤弼然最先看清他的脸,先惊后怒,“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人是刑真栎,他穿着一身合体黑西装,头发往后梳,衣领下的领结也一丝不苟,看样子刚从某处宴会离开。他隔着几步远站定在尤弼然对面,神情似笑非笑,一半讥讽一半有趣,“你喝醉了?” 康誓庭下车,走到尤弼然身边,扶住她的胳膊。 刑真栎瞥了康誓庭一眼,又往车里看。 刑怀栩在暗处,他看不见,却可以肯定她就在里头。 这种针对刑怀栩的嗅觉,他从未出错过。 尤弼然被康誓庭明扶暗拽,气得又问:“你到底来干什么?这儿不欢迎你!快滚!” “我来看看你。”刑真栎居高临下地笑,“来看看当年被我丢弃的小猫,被其他人收养后,到底过得怎么样。” “你!”尤弼然勃然大怒,要不是康誓庭拉着,她已经冲过去咬人了。 刑真栎借着车灯,故意上下来回打量尤弼然,“看起来还不错,尤其那张脸,好好装扮,竟然比以前更好。尤弼然,你要不要考虑回到我身边?现在的你,可比过去有意思多了,如果是这样的你,我一定不会早早扔掉你。” 尤弼然被抓着过不去,干脆俯身摘掉一只高跟鞋,用力朝刑真栎砸过去,“老娘这辈子都看不上你!” 刑真栎侧身避过,谁想紧接着另一只高跟鞋也砸了过来,这回他没躲闪成功,肩膀被砸中,落下一小片灰。 “哈!”尤弼然恶狠狠大笑,“砸死你才痛快!” 刑真栎却不生气,只随意掸了下肩膀,“你为什么改名尤弼然?” 尤弼然气嚷嚷地骂,“关你屁事!” “弼是辅佐,你是打算往后一直跟在刑怀栩身边吗?”刑真栎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衷心的。” 车门打开,刑怀栩裹着披肩站出来,“真栎。” 刑真栎看向她,眼里光芒冷凝。 “这种幼稚的吵架赶紧结束吧,大家都很忙,没人能浪费时间。”刑怀栩淡淡道:“刑家枯木逢春,你总不愿意看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出个程咬金吧。” “威胁我?”刑真栎冷笑,“你以为我会怕你?” 刑怀栩轻声道:“是吗?” 她问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偏偏刑真栎对着那张脸,竟一时哑然。 刑怀栩转身把披肩批到尤弼然身上,冲她笑,“回家去,乖。” 尤弼然讷讷点了下头,裹紧披肩,赤脚往楼里去。 安全门开启又关上,尤弼然的身影消失不见,刑怀栩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转向刑真栎,“怎么,在公司受了老家伙们的气,无处可撒,就跑来找她?刑真栎,你以前可没这么幼稚。” 刑真栎冷哼,“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不过是孕中积德,忠言逆耳劝你一句罢了。”刑怀栩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指了指自己眉心,对刑真栎笑,“你印堂发黑,肺经不畅,从面相来说,近期与领导矛盾,有失去权力之虞,要注意防破财避小人。此外你眼眶周围色素沉着巩膜微黄,说明肝火炽热,饮酒熬夜纵欲发脾气,能免则免吧,毕竟你的命不如尤弼然值钱,死神不会网开一面,活人也未必肯出手相救。” 说完,刑怀栩径直上车,完全无视对面刑真栎抽搐的脸颊。 康誓庭将车开走,忍不住笑,“你把他气得不轻啊。” “是吗?”刑怀栩无辜道:“我明明在劝他趋福避祸啊。” “你呀。”康誓庭笑着摇头。 ☆、第66章 死不瞑目 第六十四章死不瞑目 天气转凉后,刑怀栩的状态越来越好,食欲已经恢复回孕前状态,再也不会吃什么吐什么,人明显胖了,面色红润,气色尤佳。 康誓庭结束掉段家董事会组建的工作后,每日固定提前下班,接刑怀栩在附近公园里散步。时间久了,附近黄昏锻炼的老人们全认识他们,相互之间也会点头问好。 公园的草坪上时常有父母带着孩子放风筝,康誓庭每回看到都让刑怀栩远远避开。 “如果风大,绷紧的风筝线就会变得很锐利,不安全。”康誓庭认认真真地叮嘱。 刑怀栩却很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风筝,总是仰头望着。 康誓庭看在眼里,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兴匆匆跑去找门口卖气球的小贩,向他买气球。小贩要推荐造型华丽体积大的,都被康誓庭坚决拒绝,最后只挑了个小小的红色气球。 康誓庭牵着气球回到刑怀栩身边,将绳子系在她手腕上。 刑怀栩故作嫌弃,“这么小。” 康誓庭解释道:“不安全,怕爆炸。” 刑怀栩哭笑不得,“难怪尤弼然说咱们之间没火花呢,要噼里啪啦能炸响的那种。” 康誓庭不为所动,“我心里有多响,她又听不见。” 刑怀栩笑话他,“砰砰,砰砰,砰砰?” 康誓庭指指自己胸口,示意刑怀栩靠近来听,刑怀栩当真凑过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 砰砰,砰砰。 是他的心跳声,沉稳谨慎,从容有力,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康誓庭问:“听到了吗?” 刑怀栩静静听了会儿,忽然笑了,“听到了。” 康誓庭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搂进怀里。 他们俩把小气球带回家,康誓庭把气球绑在卧室窗台上,红色的气球,蓝色的天空,还有白色的浮云。刑怀栩希望这样安宁平静的日子能持续到她顺利生下孩子,可事与愿违,人生总有意外等着他们。 刑銮治自杀的消息传来时,刑怀栩还在睡梦中,梦中她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咿咿呀呀在闹,刑怀栩笑得正开心,却被身旁康誓庭轻轻推醒。 刑怀栩睁开眼,发现薄纱窗帘外天色蒙昧,正是黎明,她有些迷糊,呆呆地看向康誓庭。 “刑园来电话了。”康誓庭温柔抚开她脸上的乱发,轻声道:“刑銮治在监狱里自杀了。” 刑怀栩瞬间清醒,想要支起身,却被康誓庭摁住。 “你再躺会儿,我去洗漱,刑园那边已经在准备后事,我得过去。”康誓庭翻身下床,边往浴室走边说:“你爸爸特地叮嘱让你别回去,我回去就可以了。” 刑怀栩隔着被子摸摸肚子,朗声问:“他怎么死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过去问问就知道了。”康誓庭话音刚落,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刑怀栩躺在床上,静静看向天花板。 康誓庭洗漱后换好衣服便离开,刑怀栩躺到窗外天光大亮,才起身往客厅走。 “先生没打电话回来吗?”她问忙碌的月嫂。 月嫂摇头,也知道刑园出了大事,“估计那边正在忙,他不好打电话吧。” 刑怀栩坐在沙发上,盯着水杯出神。 直等到九点,康誓庭的电话才打回来,“刑銮治的尸体运回来了。” “怎么死的?”刑怀栩问。 康誓庭犹豫,“不是什么好事,你也不用知道。” 刑怀栩坚决道:“不,我要知道。” 康誓庭无奈,只能简单说:“听说他把牙刷掰断,磨尖后□□了颈动脉。” 刑怀栩沉默。 电话那边有人在和康誓庭打招呼,康誓庭嘱咐刑怀栩别胡思乱想,匆匆挂断电话。 刑怀栩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忽然起身快步往书房去,月嫂见她步伐急促,不放心地喊:“太太!你慢点走!” 刑怀栩置若罔闻,回到书房一顿翻箱倒柜,最后在书架某个抽屉里找到白实吾当初交给她的名片。名片上除白实吾的姓名外只有一个陌生论坛地址。 刑怀栩找来前几天段琥送给她的新电脑,又把书房里另外三台电脑全部关机,还是觉得不放心,可她无计可施,要想马上联系上白实吾,也只能依靠网络了。 新电脑登录那个匿名论坛后,屏幕上跳出一个光头小和尚,小和尚装模作样敲了两下木鱼,伸伸懒腰,忽然开口说话,“你好呀,刑怀栩。” 那声音经过电脑处理,有点像动画片里的角色音,但刑怀栩还是认出那是白实吾说话的口气。 刑怀栩试图打字,黑漆漆的屏幕毫无反应,她皱眉仔细看,才发现屏幕上方的摄像头已经被打开。 小和尚挠挠肚子,诡异地笑,“你胖了。” 刑怀栩深吸口气,开门见山,“刑銮治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 第62节 “你怀疑什么?”小和尚咯咯地笑,“你怎么还是这么多疑?” 刑怀栩严肃道:“他虽然蛮横好色,可骨子里懦弱自私又贪心,这种人不会自杀。” 小和尚原地跳了两下,才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刑怀栩不假思索道:“你要多少钱?” 小和尚沉默片刻,刑怀栩还要再问,屏幕上忽然出现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刑銮治瘫坐在监狱墙角,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牙刷,牙刷没入很深,血流的到处都是。 照片自动进入下一张,刑銮治在抬手求救,眼神惊恐至极。 可惜拍摄者并没有救他,镜头里的刑銮治垂死挣扎,想碰又不敢碰脖子上的凶器。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现了,那手握住牙刷柄,用力往外抽。 刑怀栩捂住嘴,牙关紧咬,浑身发冷。 牙刷被拔掉,热血飞溅,满墙满地的血。 刑銮治死了,死不瞑目。 照片消失,小和尚从角落里探出脑袋,可爱道:“钱就不要了,替我给你孩子打一副长命锁,保他平平安安吧。” 下一秒,小和尚消失,论坛退出,电脑自动关机,一切声与影,戛然而止。 刑怀栩面色铁青,她扶着桌子想站起身,腿却一阵发颤,身上冷汗叠出,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胸口想喊月嫂,嘴巴刚张,就身不由己吐了出来。 = = = 康誓庭晚上回到家,月嫂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刑怀栩早上不舒服的事,康誓庭越听越皱眉,回到卧室就见刑怀栩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发呆。 康誓庭走到她身后,俯身搂住她。 刑怀栩握住他的手,“葬礼办得怎么样?” “排场挺大。”康誓庭说:“你爸爸很伤心,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但天意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不是天意。”刑怀栩想起许久之前,白实吾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你们刑家的生离死别,未必都是天意。 康誓庭细看刑怀栩神情,有所察觉,“你觉得刑銮治的死不简单?”他顿了一下,难以置信,“他杀?” 刑怀栩不答反问,“葬礼上其他人怎么样?都是什么反应?” 康誓庭认真回忆道:“夏蔷没怎么出现,听说一直关在房间里。刑真栎倒是一直留在灵堂,但他周围都是人,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异常。嗣枚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妈妈,偶尔会下楼,我和她聊过,她说这段时间会留在刑园,头七之后再走。至于你爸爸,好像受了不小打击,但坚持守在灵堂。刑柘估计明天才能到,大家都在等他回来捧遗照出殡。” “刑柚呢?”刑怀栩问。 康誓庭显然忽视了刑柚,“她?哦……我就早上见过她一次,后面都没见到她了,这种场合她也不适合一直待着,可能被叫回房间了。”提起刑柚,康誓庭又想起她父亲刑銮平,“你四叔一直在烧纸钱,烧了一个早上,中午吃过饭后也是他一直在烧,没见到他和谁说话。” 刑怀栩又问:“警察有调查他的死因吗?” “没有。”康誓庭说:“所有人都以为是自杀,警察好像也默认了。” 刑怀栩一时弄不清楚是杀手伪造现场的技术太高明还是警方已经被买凶的人公关了,不管怎样,刑銮治的死已成定居,而且没人愿意深究。 康誓庭眉头紧锁,“你怀疑谁?” 刑怀栩沉默,半晌后开口,嗓子喑哑,“凶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尤其当杀人和被杀的都是你熟悉的人……以后出入多找些人跟着,刑园也少去为妙,那个地方,可能真的不祥。”刑怀栩握紧康誓庭的手,她的手指很冷,指尖也没什么血色,“我希望你平安,永远平安。” ☆、第67章 我不要的 第六十五章我不要的 刑柘从英国赶回来参加刑銮治的葬礼,等头七结束后才返回英国,刑銮治的前妻黄淑玲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亲朋私底下都骂她冷酷绝情,却无一人敢在刑柘面前提起。 刑怀栩给刑柘打过电话,请他节哀,刑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坏,只淡淡答应两句便挂断电话。 无喜无悲,好像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与他并没有多少交集。 刑嗣枚头七后也重新搬回大学宿舍,刑怀栩与她见过几次面,旁敲侧击想问问刑园的事,听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康誓庭找人调查刑銮治死亡的细节,得到的消息与他之前了解到的相差无几。 “我最开始怀疑他的死,是因为我不认为他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刑怀栩的声音很低沉,隐隐还有些沮丧,“杀人绝不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杀手只做拿钱换命的生意,更何况是去监狱里杀人。刑銮治已经被关起来了,根本阻碍不到任何人,只要知道他被杀的理由是什么,就能知道究竟是谁买的凶。” 康誓庭说:“刑銮治死前见过的人,全都是刑园的人。夏蔷、刑真栎、刑銮平和你爸爸,都分别去探望过他。” 刑怀栩从榻上抬起头,“怎么样?” “无非是送点生活用品聊聊天,都很平常。”康誓庭说:“唯独听说刑銮治和刑真栎发生过争吵,吵得还挺凶,具体内容不得而知,我猜是刑銮治知道了自己入狱的真相。” 刑怀栩重新低下头,右手不自觉往上伸,拇指指甲又要往嘴里送。 康誓庭一把摁住她的手,笑道:“戒了这么多年,可别又养回去了。” 刑怀栩才意识到自己又要咬指甲,忙将手背到身后,眼不见为净。 康誓庭问:“你怀疑刑真栎吗?” “他有前科。”刑怀栩说:“除我和我爸爸外,他是目前和刑銮治冲突最大的人。” 刑怀栩所谓的前科指的是她和尤弼然小时候火场逃生那次,康誓庭听过这段往事,却有疑点,“纵火那件事,有证据吗?你当时看见的那个人,后来能记起来吗?” “当时就没看清,后来也再没遇见过。”刑怀栩说:“我从来没和刑真栎说起这件事,我和他大概心照不宣,都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纵火这件事,我更倾向是夏蔷干的。” 康誓庭点点头,“的确,夏蔷和刑真栎都没有理由对一个普通女孩那样大费周章,在当时,你确实是他们的最大目标。” “小时候,他们杀我未遂,现在,刑銮治却是结结实实死了。”卧室窗外阳光炙热,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烫手的温度,像极记忆里大火烧过的门。刑怀栩眯眼嘟哝,“不是已经秋天了吗?为什么还这么热。” “秋老虎嘛。”康誓庭说:“等天气真正凉下来,你的生日也快到了。” 经他提醒,刑怀栩摸着肚子说:“他的预产期在三月,以后如果再在冬天生一个小孩,咱们一家,春夏秋冬都集齐了。” 康誓庭双手撑在榻上,俯身隔着睡衣亲了下刑怀栩的肚皮,笑道:“希望他像春天一样,不缺阳光雨露,永远生机勃勃。” 月嫂在楼下喊他们吃午饭,刑怀栩懒懒伸长手,“不想动,你抱我下去。” 康誓庭将她打横抱起,顺带转了个圈,然后稳稳当当往楼下去。 = = = 刑怀栩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恰逢自己25岁生日,康老爷子坚持为她举办生日宴会,盛情款待一众亲朋好友。 刑怀栩并不愿意高调庆生,康老爷子一听说她拒绝,当即亲自登门,苦口婆心从刑怀栩嫁进康家康家便顺风顺水稳定繁荣劝起,说到康家三代独苗,如今刑怀栩要给他生曾孙他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给曾孙过几次生日,最后还说明年初是他八十大寿,康家低调多年他需要提前适应大场面届时才不会慌乱出错,总之各种理由轮番上阵,刑怀栩最后被唠叨得哭笑不得,只能答应。 女主角一答应,康老爷子高兴的不得了,踩着风火轮赶回家和儿子儿媳商量生日宴会的事。 尤弼然听说后,乐不可支地取笑刑怀栩,“康炎夫妇是最会玩的,也不知道会把你的生日宴会办成什么样。” “能顺顺利利切个蛋糕我就知足了。”刑怀栩敷衍以对,显然在思虑别的事。 尤弼然问她,“你还在想刑銮治的死啊?” 刑怀栩点头。 “别想了吧?”尤弼然关心道:“医生不是说你前阵子又做噩梦了吗?别想了,你不好好睡觉,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得跟着失眠。” 刑怀栩没有向任何人描述过她在电脑上看见的刑銮治死前图片,事后她也努力尝试遗忘,可她天生记性好,想得也多,白天有人陪着说话分散注意力还好,一到夜深人静,图片里的刑銮治便会活过来,鲜血淋漓地朝她爬行,伸长手,求她救他。 刑怀栩不得不再去看心理医生,因为怀孕不能依靠药物,治疗起来也格外麻烦。 “要不然我陪你出去玩儿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尤弼然提议,“现在天气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你前几天不还信誓旦旦说要揪住刑真栎的小辫子吗?”刑怀栩逗她,“又要放弃了?” 提起刑真栎,尤弼然便义愤填膺,“别提了,那家伙最近失心疯,总来骚扰我,上回我叫了几个保安揍他,没想到总跟着他的那个司机还挺厉害,以一敌十啊。” “那司机本来就是他的保镖。”刑怀栩想起刑鉴修曾经提过的“智囊团”,“我以前让你查他身边的人,最近有新的进展吗?” “没啊。”尤弼然说:“好几个都是他在哈佛认识的同学,都挺能干的,身世背景也没什么问题,兢兢业业努力为刑家创造收入呢!其中和刑真栎交情最好的就是那俩常常跟在他身边的,你也见过的。” 这俩刑怀栩确实都见过,一个是那位司机兼保镖,姓陈,另一个就是当初在警察局和刑怀栩说话的男人,用尤弼然的话形容就是肉眼可见的斯文败类,姓林。 “姓林的和刑真栎是室友,小时候家庭情况不太好,靠当地助学基金才顺利高中毕业,大学也是贷款,如果不是近墨者黑,我还挺佩服他这种坚持不懈顽强拼搏的人。”尤弼然说:“这群年轻人一看就是实干派,而且都心怀远大梦想,热血当头难免冲动激进,和你爸爸的经商理念有冲突也是正常的,反正我实在没看出来哪有问题,就算是k公司,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刑怀栩沉吟道:“不管怎么说,这条线不要断,有备无患才好。” “我当然不会断。”尤弼然说着说着揪断了刑怀栩卧室里的一株花,“只要是查刑真栎,我能查到天荒地老,才不会断,哼!” = = = 南国秋叶开始乘风而落的时候,刑怀栩的生日也到了。 康家当真举办了个盛大华丽的宴会来为她庆生,赵祈特地把宴会厅入口走廊设计成时光长廊,所有客人从踏入长廊开始,便会跟随墙壁上刑怀栩从小到大的照片一起成长,目睹她的出生,经历她的青春,见证她的婚姻,直到长廊尽头最后一张铺墙照片。 照片上的刑怀栩侧站在窗前,低头轻抚孕相明显的肚子,她没有笑,眼里的平静和安宁却是无价宝。 那张照片是康誓庭拿手机拍的,毫无技巧,却有被生活完美融入的饱满情感,很多人驻足在这张照片下,唏嘘感慨,枉嗟长叹。 刑怀栩穿着louis vuitton今秋的蕾丝衬衫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来她便站起身,灯光和妆容都让她看起来神采奕奕。来往都是亲朋,所有人都热情洋溢祝她幸福快乐,刑怀栩私底下不是个爱笑的人,这样的场合她却能从头笑到尾。 虞泓川过来的时候,刑怀栩正招待完两位亲戚,回头见是他,笑道:“你来了。” “生日快乐。”虞泓川身后跟着两位长辈,一男一女,女的和他眉眼相似,他介绍道:“他们是我爸妈。” 刑怀栩与虞父虞母握手,虞父在外地经商,这次过来是为了谈生意,正好遇到刑怀栩生日,便让儿子引荐,想要结交更多朋友。 虞泓川趁父母不注意时,偷偷问刑怀栩,“尤弼然呢?” “刚刚和嗣枚一起去洗手间了。”刑怀栩说:“她见过你父母没?” 虞泓川笑着摇头,“我父母对她很好奇,迫不及待想要见上一面,今晚也是冲着她来的。” 宴会厅里又走进几位长辈,都是刑怀栩认识的叔叔伯伯,她站起身迎接,虞泓川带着父母退开,各自应酬。 刑嗣枚和尤弼然回来的时候,刑怀栩刚喝了口水,她想告诉尤弼然虞泓川父母的事,结果康誓庭又领着位爷爷过来了。 刑怀栩被打断,一时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累不累?”康誓庭忙里偷闲,坐在刑怀栩身边,“累的话让尤弼然陪你去休息室休息,千万别勉强。” “这种程度的应酬不算什么。”刑怀栩说:“况且人家也不全是来看寿星的,是来看我这个正房太太在你们康家的地位的,我走了,他们岂不无聊死?” 康誓庭笑道:“你都知道了?” 刑怀栩说:“一开始没想明白,想明白后就不好意思拒绝老人家的苦心了。你爷爷想维护我的地位和名声,杜绝下一位美女主持的出现,他有心了。” 康誓庭挠挠鼻子,“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第63节 “说起来,那位女主持出国后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刑怀栩嘀咕,“换做是我,应该会玩得更大。” 康誓庭啼笑皆非,“换做是你,我现在已经被剥了一层皮。” 刑鉴修今夜也领着刑家人集体出席,他和夏蔷坐在主桌,刑真栎本来也可以入主桌,他却主动走到尤弼然坐着的席位旁,径直坐下。 尤弼然猛翻白眼,刚要站起身,刑真栎压住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压回座位。 旁边的刑嗣枚吓一跳,“哥哥!你干什么?” 尤弼然的身旁坐着段琥,段琥和刑真栎也有过节,毫不迟疑推开他压在尤弼然肩上的手,眼神冷峻。 刑嗣枚紧张道:“你们别闹,大姐的宴会,你们闹起来像什么话?” 周围全是人,段琥按捺住脾气,转头对尤弼然说:“然姐,我和你换个位置。” 尤弼然昂首挺胸和段琥交换位置,看都不看刑真栎一眼。 刑真栎冷笑,也坐下来,不再说话。 开席后,服务生来回上菜,刑嗣枚总盯着刑真栎和段琥,见他们俩还算和平,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宴席的最后一道菜结束后,宾客开始告辞,刑怀栩和康誓庭被围在人群中央,刑鉴修和康老爷子也站在一起送客。 坐在教远位置的虞泓川来找尤弼然,并附在她耳旁说悄悄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尤弼然绷了一晚上的冷漠脸终于露出笑意。 刑真栎看了她一眼,手上酒杯轻放,脸上诡笑上扬。一直警惕观察他的刑嗣枚顿生不祥预感,她总觉要有事发生,脑袋却乱哄哄,没头苍蝇手足无措。 她警觉地看着他,可刑真栎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起身,路过虞泓川和尤弼然身边时,要从西装里取东西,却不慎掉出钱夹。 黑色钱夹掉在尤弼然面前,尤弼然视而不见,虞泓川却俯身去捡。 钱夹掉在地上打开,露出相片夹,虞泓川只瞥了一眼,眉头立即皱起。 钱夹的相片是尤弼然,十七八岁的尤弼然,长相普通,但笑容明媚,正心满意足依偎在同样年轻的刑真栎怀中。相片里的两个年轻人躺在床上,尤弼然的胸口上只松松盖着条薄毯,而刑真栎则半闭着眼,眉眼慵懒,上身□□。 虞泓川对着那张照片,神情已变,尤弼然察觉有异,凑过去一看,脸唰地白了。 她劈手夺过钱夹,恶狠狠砸在刑真栎胸口上,气得浑身发抖,“你什么意思?” 刑真栎拾起钱夹,故作不知地抽出那张照片,无辜道:“我和我前女友的老照片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尤弼然为了摆脱过去,整容后将所有照片视频悉数销毁,就连虞泓川也是头一回见到“黄佳佳”,他做过“黄佳佳”和刑真栎纠缠不清的心理准备,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张让他妒火中烧的照片里。 镜头里的黄佳佳笑得太开心,那种单纯幸福的笑容在如今的尤弼然身上,早已荡然无存。 刑真栎扬扬照片,笑道:“尤弼然,是不是你以前有多喜欢我,现在就有多讨厌我?你故意和我作对,找人跟踪我,还挑衅我,你怎么不想想,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在意我?” 尤弼然怔愣几秒,随即无法抑制地开始愤怒,“刑真栎!你这个疯子!” 她想狠狠揍刑真栎一顿,虞泓川和段琥同时拉住她,刑嗣枚也拽着刑真栎后退一步。 他们的动静惊动周围宾客,康誓庭拨开人群走过来,低声问段琥,“怎么回事?” 虞泓川的父母一直注意这边,见发生争执,也匆忙赶过来,站在儿子身后,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开始劝。 “其实你不必整容的。”刑真栎又说:“你以前那模样既清纯又可爱,天真无邪,幼稚无知。现在虽然整容变漂亮了,脸上的疤却还是没遮住,和你的人一样,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一无所有。你有什么呢?财富是别人施舍的,朋友是你死缠烂打的,爱情?如果你不是尤弼然,你身边的男人还会要你吗?承认吧,真正接纳过一无所有的你的人,是我。你有再多的钱,你往脸上涂再厚的粉,你也藏不住我认识的那个你,所以你讨厌我,拼命想打败我,可你做不到,因为我永远站在你的高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从你小时候死乞白赖求我多看你一眼开始,你就注定输给我。” 刑嗣枚拉着刑真栎想让他少说两句,刑真栎却将她甩了个踉跄,段琥赶紧去扶,就这短暂空隙,半边身体得到自由的尤弼然已经用力推开虞泓川,朝刑真栎扑了过去。 她冲过去,手掌重重甩在他脸上,不等刑真栎反应过来,她又拳打脚踢,怒不可遏,“刑真栎!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场面立即混乱,虞泓川上前拉开尤弼然,刑真栎见到他,二话不说挥起拳头,虞泓川猝不及防挨了打,压抑的怒火立时爆发,开始还手。 一个世家公子,一个金牌经理,前者俊美风流,后者斯文有礼,打起架来却和街边混混毫无二致,你一拳我一脚,没什么章法,却都用上蛮力,恨不得把对方揍出个三长两短,就这么打死才痛快。 宴会厅里还没离开的宾客全围过来,刑鉴修勃然大怒,让人上去分开他们俩。 康誓庭和段琥一起拉开刑真栎,夏蔷和刑嗣枚立即围住他,眼见刑真栎眼角破皮流血,夏蔷又急又气,一会儿嚷嚷着叫医生,一会儿又歇斯底里要报警。 那边虞泓川也被他的父母拉住,虞母很心痛,边擦儿子嘴上的血边反复问他疼不疼。 刑鉴修走过来,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胡闹!你们都是什么身份的人?传出去像话吗?” 尤弼然也想去看虞泓川的伤势,但他被自己父母护着,她踌躇着,竟无法靠近。 虞母看见她,客气到疏离,十分冷漠,“尤小姐,我们先带泓川去医院,请让让。” 尤弼然下意识后退一步,喉咙梗塞,根本说不出话。 本来被赵祈护到角落里的刑怀栩挺着肚子走过来,挡住尤弼然,直接握住了虞母的手,道歉道:“虞先生,虞太太,都是我安排不当才产生这样的误会,你们先和泓川去医院吧,这边的事我会处理。泓川开车不便,我让人送你们。”她让段琥去找司机,接着二度道歉,“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对不起。” 刑怀栩不仅是孕妇,还是今晚宴席的主角,更是刑家嫁到康家的大小姐,虞父虞母面对她的歉意都端不起架子,纷纷回以苦笑。 等虞泓川一家被送走,尤弼然颓然坐到椅子上,木头似的。 刑怀栩轻拍她的肩,示意段琥送她回家。 段琥把自己的外套披到尤弼然肩上,扶着她要走。 “尤弼然!”人群里的刑真栎恶狠狠喊住她。 尤弼然回头,冷漠地看着他。 “哪怕是我不要的东西,”刑真栎冷笑,一张英俊的脸狰狞到骇人,“我也绝对不会送给别人!” ☆、第68章 心意坚定 第六十六章心意坚定 在尤弼然发出第十一声叹息后,刑怀栩终于从书里抬起头,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你确实让我见识到什么是爱情的火花,新欢旧爱,噼里啪啦炸翻天的那种。”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尤弼然猛地掀开枕头,挺身坐起,哭丧着脸哀嚎,“刑怀栩!你怎么这么记仇小心眼!我不就挤兑了你一句嘛!讨厌!气死我了!” 刑怀栩抿嘴轻笑,翻过一页书,继续看。 尤弼然气得想砸个枕头过去,枕头刚脱手又想起刑怀栩是个孕妇,忙飞身去拦,如此往来折腾,直接闹得自己抱着个枕头滚到床下。 幸好床下地毯够柔软,尤弼然重新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刑怀栩看得有趣,问她:“有事吗?” 毫发无伤的尤弼然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枕头一顿摇头,左思右想,最后说:“虞泓川的爸爸妈妈不会喜欢我了吧。” “第一印象大概不会好,不过你有的是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刑怀栩问她:“虞泓川的伤不要紧吧?”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就是现在有些破相。”尤弼然垂头丧气,“周一回来上班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在议论他脸上的伤,有些人私底下说得很难听……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幸灾乐祸?如果传到他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他不会怎么想。虞泓川比你成熟多了,也只有遇上你的事,才能让他不理智一回。”刑怀栩说:“你说了别人的事,却没有告诉我,你们俩后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尤弼然无奈,“就那样,可他越是若无其事地对我好,我越……”她皱眉,思考着适合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刑怀栩问:“你心里很不是滋味吧?难受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虞泓川了。” 尤弼然点头,“我知道他是无辜的,会发生那件事,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刑怀栩斩钉截铁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太在意刑真栎了,这绝不是好事,并且一定会影响到你和虞泓川的关系。” 经历过刑怀栩生日的事,尤弼然也真切体会到了这一点,她沉思片刻,忽然问刑怀栩,“栩栩,你是不是已经不恨夏蔷和刑真栎了?” 刑怀栩挑眉,“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就是不恨他们了。”尤弼然苦恼道:“觉得在这件事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较真……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于是我又变成了一个人,还是被你丢下的那个人……我很不安,我也想像你说的放平心态来日方长,可我越不安就越恨刑真栎,越恨他也就越在意他……栩栩,你告诉我,你还会报仇吗?” “你认为的报仇指的是哪一种?”刑怀栩平静道:“直接杀了他们吗?还是让他们倾家荡产生无可恋?前者确实可以办到,只要有渠道,有钱,明天你就能看见他们母子的尸体,可我不愿意为了报仇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后者我也可以办到,但不可能一蹴而就,我需要时间和契机。” “时间……”尤弼然问:“多长的时间?” 刑怀栩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 尤弼然沉默。 刑怀栩盯着她,柔和却坚定道:“报仇是人生目标之一,可我不希望为了这一个目标而失去全部的人生,你我的生命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你明白吗?” 尤弼然点点头,却未必明白。 刑怀栩看着她半晌,合上书,站起身道:“段琥有个客户在山谷里弄了个温泉山庄,听说还不错,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玩玩吗?” = = = 尤弼然喜欢泡温泉,平时有空没空都爱往世界各地的温泉名地跑,国内的温泉山庄从来没看在眼里,这回受了刑怀栩的邀约,再顾不上许多,收拾行李即刻出发。 新建的山庄在高山山谷里,她们出发前还穿着秋天的毛衣,等车开进山庄停车场,两个人已经热的一起脱了外套。 温泉湿地四季温暖如春,最惊奇的是山庄里的樱花树竟然还在花期,放眼过去粉霞成团落英缤纷,尤弼然一下车便惊叹连连,难以置信地向刑怀栩反复确认节气。 山庄的主人从游客中心赶出来接待她们去房间,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是尤弼然喜欢的风格,站在卧室阳台还可以俯瞰山庄全景,到处白烟袅袅,犹如人造仙境。 尤弼然伸了个懒腰,心旷神怡道:“空气不错。” 刑怀栩舟车劳顿,靠在沙发上静静休息,听到尤弼然的感慨,微微一笑。 山庄景色宜人服务周到,刑怀栩拉着尤弼然来度假,谁也没有预定归期,这一住,就住了一星期,刑怀栩本来就耐得住寂寞,没想尤弼然这次也平平和和地跟着她隐居山林,两耳不闻窗外事。 尤弼然开玩笑,说自己是和刑怀栩来修行的,为的是明志笃行。 刑怀栩便丢了本书要她看,她装模作样翻了几页,两眼一闭,直接睡过去。 住到第九天的时候,隔三差五来一趟的康誓庭终于请到长假,也拎着个行李箱来和妻子汇合。 “不会是公司看你整天心不在焉,终于忍无可忍把你开除了吧?”尤弼然笑话康誓庭,“如果真是那样,你可就是爱老婆不爱江山的典范了!” 康誓庭理所当然道:“爷爷说栩栩怀孕不容易,让我多陪陪她,公司的事暂时交给我爸处理。我就当提前休爸爸的产假了,多好!” “好好好!一休休四个月,等你回去上班,指不定天都变了。”尤弼然一边挤兑他,一边在心里想着虞泓川。 她躲到深山小半月,除了电话联系,多次婉拒虞泓川来找她的提议,她知道自己态度消极,可也不愿意在心思混乱的时候消费虞泓川对她的好。 冷静下来想了许多天,尤弼然发现虞泓川对她是真好,宽容她的无知忍耐她的暴躁,情人眼里出西施时还要把她的任性当可爱,把她的伤疤当勋章。 最重要的是,经历这么多,他还是爱她,还是想要和她在一起,从始至终情真不渝。 可她呢? 尤弼然过去只谈过一场恋爱,最终引火**,这次她学乖了,遇事留三分余地,观望来观望去,以为自己长进变聪明了,其实还是傻。 刑怀栩说得对,报仇只是人生目标之一,不应该为了这一个目标而失去其他更宝贵的东西。 刑真栎只是一个讨厌的人,不是她心尖上的刺,人心只有那么大,应该留给更重要的人。 山庄每天都会往他们各自房间送来当地当季最新鲜的水果,这个地方也确实人杰地灵,刑怀栩住了一阵,睡眠质量提升,人的精神也健康起来。尤弼然更不用说,整日容光焕发追猫闹狗,素颜的时候,就连脖子上的疤看起来都淡了。 这天吃过晚饭,刑怀栩把手机落在花园,让尤弼然去取,周围的温泉眼汩汩往外散播热气,地面湿滑,尤弼然低头走得格外小心,等她在一个温泉眼的嶙峋石壁上瞧见手机,她还疑惑了一下,想不出怀孕的刑怀栩是怎么把手机落在那个位置。 第64节 尤弼然登到假山上,踮起脚尖去够高处的手机,指尖刚碰到手机潮湿的外壳,本来昏暗的花园四周忽然亮起几束明黄的地灯,灯光照亮四周的樱花树,粉色和暖黄交接,风轻轻地吹,花静静地开。 那些地灯就像预告,转眼又灭,同时,花园连带整座山庄的其他光全都陨灭,整个世界陷入无边黑暗,站在假山顶的尤弼然还未反应过来,无数璀璨细致的小灯像夏夜的银河,从远方的黑暗里流泻到她脚下,一闪一闪照亮整个氤氲的温泉花园。 这一刻,整个山谷只剩下天上的星,和地上的河。 尤弼然惊喜万分,捂着心口望向那条光河。 原本静谧的花园里响起音乐,节奏欢快热情,是首中文歌。 尤弼然静静听了会儿歌词,一开始没听明白,可是等她听清楚副歌里的“yes,i do”后,她已经明白过来,开始抑制不住地傻笑。 虞泓川手捧玫瑰踏上花园的“银河”,登上假山,款款走向尤弼然的时候,尤弼然笑开了花。 “开心吗?”虞泓川站定在她面前,也有几分羞赧。 尤弼然问:“你怎么来了?” 虞泓川一本正经说:“来给你造一条银河。” 尤弼然扑哧一笑,“然后呢?” 虞泓川递上玫瑰,“再送一束花。” 尤弼然接过花,娇俏地偏过脑袋,“接着呢?” 虞泓川笑看她,就是不说话。 尤弼然等了会儿,忍俊不禁,笑着推他,“说话呀!” 虞泓川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最后,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 = = = “康先生,我们可以放焰火了吗?”对讲机里的男声热情洋溢地询问康誓庭。 康誓庭从阳台往花园里看,“再等等,准新娘还没答应。” 刑怀栩趴在栏杆上用力张望,挺出的肚子碰到栏杆,让她没辙,她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尤弼然伸出自己的手让虞泓川戴戒指了,忙拍康誓庭的手,“答应了。” 康誓庭立即通知,“好,准新娘答应了,可以放了。” 对讲机里传来男人吆喝放焰火的命令,花园里的音乐进入尾声,随即,此起彼伏的五彩焰火绽放在山庄头顶,阳台上的刑怀栩和康誓庭都瞧见花园里尤弼然直接扑进虞泓川怀抱。 “成人之美不容易啊。”刑怀栩轻吁一口气,笑道:“尤弼然外文不好,所以只能给她放中文歌,她喜欢华丽漂亮直接的浪漫,所以要给她弄星星和焰火,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出现,她心情好的时候要立马出现,虞泓川确实懂她,也爱她。” 康誓庭搂住她的肩,玩笑道:“你不喜欢星星和焰火吗?” 刑怀栩摇头,“我为什么要喜欢可望不可即和转瞬即逝的东西?” 康誓庭笑道:“那让我猜猜,你喜欢什么。” 刑怀栩笑了,揶揄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可望不可即和转瞬即逝的东西,说明你喜欢触手可及、稳定长久,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东西。”康誓庭笑道:“比如我。” 刑怀栩笑道:“你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康誓庭抱住她,轻轻啃了口她的耳朵,笑道:“小东西。” ☆、第69章 猫儿和鸟 第六十七章猫儿和鸟 尤弼然把手放在阳光下照了又照,钻戒折射出的光都掩不去她脸上的洋洋喜气。 健身室内,刑怀栩在瑜伽老师的指导下正在进行孕妇瑜伽练习,康誓庭隔着点距离站在她旁边,夫妻俩都专心致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窗边的尤弼然。 他们从温泉山庄回来好几天了,大城市里的喧闹比不得山谷里的清净,但家自有家的好处,归来也从不只是身体意义上的一种回归。 瑜伽老师拍拍手,示意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刑怀栩松开平衡球,边擦汗边向老师道谢。 月嫂在健身室门口探头探脑,见练习结束,忙说:“太太,等会儿三小姐要过来,晚饭要多准备几道菜吗?” 刑怀栩微愣,转头去看尤弼然,“你在我这儿吃晚饭吗?” 尤弼然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要和我老公一起吃!” 康誓庭噗嗤笑道:“重色轻友,枉我和栩栩在山上陪你们放焰火,吸了那么多一氧化氮、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 尤弼然哈哈大笑,开始和康誓庭你一言我一语的抬杠。 刑怀栩对月嫂说:“既然三小姐要来,把二小姐和段琥一起叫过来吧。” 月嫂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午后刑柚来得挺早,给她开门的是刑嗣枚,刑柚乍见到刑嗣枚,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二姐也在啊。” 刑嗣枚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愕然,“什么东西这么重?” 刑柚笑道:“我去市场买的菜,等会儿想给姐姐他们做点吃的。” “不用,月嫂都做好啦!”刑嗣枚笑道:“你去洗个手就可以开饭了。” “今天这么早就做好饭了吗?平时不都……”刑柚的表情很失望,但还是勉强笑着,“我还以为……”她把后半句吞进肚子,只是笑。 吃晚饭时,刑嗣枚一口一句姐姐姐夫,段琥更开朗,时不时打趣刑怀栩和康誓庭,康誓庭对弟弟妹妹向来没规矩,刑怀栩偶尔还会阻止他们胡闹,今晚却完全放任,于是一顿饭里只听得段琥和刑嗣枚满场喊姐夫,喊得欢快又可爱。 相比之下,刑柚整晚安静许多,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段琥先送刑柚回刑园,再送刑嗣枚回学校宿舍,等三个人前后出了门,家里顿时冷清许多。月嫂边收拾厨房边感慨,“家里还是要有孩子,孩子越多越热闹,不过三小姐今天不太高兴啊。” 刑怀栩微微笑,“可能是因为二小姐和段琥都在吧。” 月嫂不明所以,“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刑怀栩笑道:“因为那两个孩子能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 = = 这年冬天,北方冷空气南下,创造南方历史性低温,据说崇山峻岭里的雪积的厚厚一层,蔚为壮观。康誓庭组织了几批物资往山里送,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山区,对外却没有只言片语的报道渲染。 刑怀栩的肚子越来越大,平时在家还好,如果出门,分分钟能冻出个心绞痛。此外,孕晚期的不适感也逐渐强烈,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的口头禅变成了“什么时候生”,早中晚各问一次,发自肺腑地渴望进产房。 尤弼然自从答应了虞泓川的求婚后,主动把监视刑真栎动向的工作交托给段琥,段琥跟了一段时间,没看出好歹,因为要忙自己的事,还向刑怀栩抱怨过,觉得这是在浪费精力。 “等着吧。”刑怀栩宽慰他,“我爸当初看得没错,刑真栎确实给刑家种下了隐患,等不了多久,这火种就会烧起来,等到那时,就看是我爸灭火快,还是我们加柴快。” 段琥尽管对刑家的未来将信将疑,对刑怀栩却是深信不疑的,他再不多言,老老实实观察刑家动向,随时准备撸袖子大干一场。 早先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刑家到了这个寒冬,竟真如刑怀栩所说的开始显现出颓势,尤其和k公司的文化差异导致双方整合的步履维艰,双边管理层一起提出的精兵简政计划更遭到韩国k公司工会力量和劳资关系的巨大阻碍。韩国工会动辄罢工,要求分享管理层利益的手段也超出刑真栎的预知。 总而言之,双方的磨合愈加不顺,刑真栎对k公司的并购随时面临失败。 刑怀栩虽然没再见到刑真栎本人,但从照片里看见他,发现这位往昔翩翩少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刑怀栩几个月前说他印堂发黑巩膜微黄,近日再看,症状显然有增无减。 刑鉴修过去还时常找刑怀栩聊天,刑家出现问题后反倒噤若寒蝉,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刑怀栩,刑怀栩打电话关心他的身体,他唉声叹气愁肠百结,对公司的事仍然绝口不提。 段琥知道这是火起了,把刑真栎并购k公司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还当成反面教材去请教刑怀栩和康誓庭。 “怎么就快失败了呢?”段琥问:“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韩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很强的,对被并购一直持消极态度,在研发和技术上戒备心强,他们复杂的企业文化也不是刑真栎这个年纪能妥善处理的。”康誓庭告诉他,“刑真栎最大的亏,就吃在经验不足上。” 刑怀栩替他补充道:“刑家经营这么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很多,前期状态良好,也有这批老人的功劳。如果刑真栎当初肯低头听劝,由有经验的人负责这件事,这事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段琥问:“说起来,刑家现在被派去韩国救火的人,不就是一批有丰富海外经验的老人吗?他们能救得回来吗?” “就算能救回来,损失也不会小,况且救火的人工作态度也未必积极。”康誓庭说:“刑真栎为首的年轻实干派是这次并购的主力,以k公司为□□,此后和公司里的老派们矛盾不断,前后期权利易主这么明显。前阵子不还搞裁员吗?那些人都在气头上,或许都巴不得借k公司倒刑真栎的台。” 听了他的话,刑怀栩忽然皱眉,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刑真栎目前的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段琥问:“怎么糟糕?” “我怀疑刑真栎要被彻底孤立架空。”刑怀栩眉头紧锁,严肃道:“刑真栎上位后,他的人就和老派们争执不断,两边矛盾被激化至今,即使我爸爸保他,老派们看态度也是一定会舍弃他。那么刑真栎就只剩下他身边的那群年轻人,如果最后连这群人都放弃他,他在刑企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她迟疑道:“刑真栎就算刚愎自用急于求成,也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沦落至此,这中间必定还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事呢?” 见她陷入深思,康誓庭和段琥使了个眼色,段琥立即凑到刑怀栩面前,揉着她的肩膀开始转移话题,“姐,过完年,你的预产期就快了,你说我送小朋友什么见面礼好?长命锁龙凤镯什么的肯定轮不到我买,可我也想买点他能用得上的东西。” 刑怀栩似乎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他道:“都想着给小朋友买,我呢?” 段琥夸张地笑,“给小朋友买,我只要愁一个月,给你买,那我得愁半辈子啦!况且不是有姐夫在吗?你想要什么姐夫都会给你的。” 刑怀栩看向康誓庭,笑问:“真的吗?” 康誓庭立即举手,认真道:“上可摘星辰,下可捞海月。” 段琥哈哈大笑,跑过去和康誓庭击了个掌,刑怀栩看着他们,笑着摇头。 = = = 这年冬天的特大寒潮在春节前总算结束,天气回暖,阳光普照,这让今年八十大寿的康老爷子分外高兴,说是老天爷赏脸。 老爷子的寿宴摆在本城最大的酒店,身穿大红寿纹团花唐装的老爷子精神矍铄,连拐杖都不肯用,挺直腰板站在那儿,就像一杆枪。 刑怀栩挺着大肚子,老爷子心疼她,一直把她摁在位置上休息,天王老子来也不许她起身。康誓庭和康炎一路陪着老爷子应酬接待,只能托尤弼然和刑嗣枚守着刑怀栩。 刑怀栩乐得自在,和刑嗣枚说了几句话,旁边尤弼然忽然问:“咦,那是谁?” 她们一起抬头朝尤弼然所示方向望去,就见刑柚挽着刑銮平的手袅袅娜娜步入宴会厅,她穿着几个月前康誓庭送给她的elie saab铅银色高定仙女裙,宝石金线钉珠刺绣集齐一身,富丽却不堂皇,妖娆不失明媚,一入场便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那是刑柚?”尤弼然惊讶万分,“看不出来啊。” 刑嗣枚也没认出自家堂妹,瞪圆了眼睛只傻愣愣地瞧。 尤弼然噗嗤一笑,戳了下刑嗣枚胳膊,“你们俩越长越不像,倒像反过来了,你变成她,她变成你。” 刑嗣枚笑道:“她现在的样子,可比我过去漂亮多了。” “不会啊,我觉得如果是你穿那条裙子,应该更好看。”尤弼然直说:“你气质比她好,刑柚虽然也好看,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反正不像她自己。” 刑銮平带着刑柚往康老爷子一家过去,刑怀栩坐在人群后,清清楚楚看见刑柚站到康誓庭面前后开始飞扬的神采。 刑怀栩心底无奈,手却拉着尤弼然,稳稳站了起来,“扶我去休息室吧。” 尤弼然以为她不舒服,忙谨慎扶稳她,刑嗣枚也要来扶,刑怀栩挡住她的手,轻声道:“嗣枚,你过会儿把刑柚叫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刑怀栩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尤弼然给她倒了杯水,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憋得一张脸都歪了。 刑嗣枚几分钟后就领着刑柚过来了,她不明所以,也想往沙发上坐,被尤弼然拉到门口后又想回宴会厅,尤弼然哭笑不得拉住她,“别走,我们就在门口等着,说不定栩栩有什么要帮忙的。” “刑柚不是就在里面吗?”刑嗣枚问。 第65节 尤弼然贼笑,“就是因为她在里面,我们才要在这儿等啊。”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后,刑怀栩拍拍身旁位置,让刑柚坐,刑柚却双手扭捏,不坐。 刑怀栩叹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康誓庭的?” 刑柚的脸倏地发红,“我……我没有……” 刑怀栩对这种小女孩的嘴硬其实很没有耐心,但对方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她更愿意好好谈谈,“没有错误的喜欢,只有喜欢上错误的人,你会哭,会心情不好,不都是因为你很明白这一点吗?” “我……”刑柚开始掉眼泪,抽抽噎噎地耸动肩膀,她的眼泪越掉越多,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煞是好看。 刑怀栩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无谓的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当别人哭的时候,她也能理解并安慰,尤其面对哭得柔弱且好看的女孩,她向来不会心硬,可这次刑柚就站在她眼前哭,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她却感到烦躁。 冷漠下来的刑怀栩,往往让人害怕,刑鉴修怕,刑真栎也怕,二十出头的刑柚,更怕。 她见刑怀栩没什么反应,捂着嘴断断续续停了眼泪,只哀哀戚戚地看着刑怀栩,下意识知道自己骗不过对方。 刑怀栩什么也不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刑柚,她的眼里没有刀,却有海一样的漩涡,她看看刑柚漂亮的裙子,又看看她描摹的脸,心里有块地方隐隐作痛。“你还记得三婶以前养过的那只猫吗?” 刑柚讷讷点头。 “那只猫只生过一胎小猫,一共四只。”刑怀栩说:“最后一只出生的小猫先天发育不好,猫妈妈很多时候都不让它喝奶,兽医说这是自然界的优胜劣汰,猫妈妈会选择让存活率更高的孩子优先喝奶。嗣枚知道后把那只小猫要走了,精心照顾后小猫变得强壮了,嗣枚就把它送回猫妈妈身边,结果这只小猫霸占了妈妈的怀抱和奶水,想取代它的兄弟姐妹,谁也不许靠近。” 刑柚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越缺失越渴望,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动物。”刑怀栩说:“想要妈妈的怀抱和奶水是天性,无可厚非,但也要看清楚,饮鸩止渴只会得不偿失。”她撑着沙发站起身,背对刑柚走到休息室窗前,“让嗣枚帮你补完妆再回去,刑家只剩下你了,好歹撑出点颜面来。” 刑柚离开后,尤弼然悄悄走到刑怀栩身边,和她一起透过窗户往楼下宴会厅里看。 刑怀栩问她,“她怎么样?” “在哭呢,刑嗣枚问她怎么了,她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哭得很伤心,一直道歉,做了什么却只字不提。”尤弼然小心翼翼问:“她说对不起你的事,是不是我猜的那种事?” 刑怀栩点点头。 尤弼然拍了下大腿,自豪道:“我就知道!英俊多金温柔贴心的姐夫和年轻漂亮孤独寂寞的小姨子,啧,地摊文学最爱的都市言情啊!” 刑怀栩淡淡瞥了她一眼,尤弼然立马闭嘴。 可她马上又按捺不住问:“康誓庭知道吗?” 刑怀栩反问:“你觉得他知道吗?” 尤弼然立即撇清,“我哪知道,我说他长得招桃花,可从没说他水性杨花啊。” 不一会儿,刑嗣枚也进来了,她满面疑问地走向刑怀栩,“……你和刑柚……怎么啦?” 刑怀栩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照顾过的那只小猫吗?” 刑嗣枚在刑园里养过不少小动物,一时想不起来。 “三婶那只缅因猫生下的小猫。”刑怀栩提醒她,“医生说活不长的那只。” “哦!它啊!”刑嗣枚想起来了,“我妈妈不喜欢它,我后来不是把它送给刑柚了吗?我记得她养得挺好的啊,但是后来莫名其妙就丢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刑怀栩平淡道:“刚刚刑柚告诉我,我以前养的那只金丝雀,就是被她的猫咬死的。” “她说对不起你的事就是这?”刑嗣枚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整个人大大松口气,“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呢!哈哈!” 楼下晚宴马上要开始了,刑嗣枚透过玻璃窗瞧见段琥在朝她招手,便率先下楼,她一走,尤弼然马上笑出声,“你讲话一套一套的,康誓庭那个大男人,哪里像金丝雀了?” “他当然不是金丝雀。”刑怀栩漠然。 尤弼然扶着刑怀栩走出一段路,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还养着别的金丝雀?”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歧义,“呸呸!我不是骂你水性杨花啊!我的意思是,”她压低声凑近刑怀栩,神神秘秘道:“你怀疑刑柚还做过别的?” ☆、第70章 是为福报 第六十八章是为福报 刑怀栩在康老爷子的寿宴上见过刑鉴修和夏蔷,刑鉴修还是老样子,就是精神不大好,眼底的疲态很明显,夏蔷整晚也很安静,换做几年前,在这样的场合,她一定是众星捧月的人物,耀眼又碍眼,旁人还拿她没办法。 风水轮流转,谁都看得出来,刑家快不行了。 那天晚上,刑鉴修和夏蔷作为娘家父母,和刑怀栩在休息室里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刑鉴修在窗户里看见了某位银行高管,匆匆忙忙赶出去攀谈,房间里便只剩下刑怀栩和夏蔷。 独留下的夏蔷并不着急离开,和刑怀栩在长沙发两端各自坐着。 “你快生了吧?”夏蔷随口问。 刑怀栩回答,“预产期在三月。” “快了。”夏蔷百无聊赖,从小皮包里掏出烟盒,想起刑怀栩肚子里的小孩,又自嘲地把烟塞回去,“三月生的小孩,比较早入学。” 夏蔷没有烟瘾,更不会在公众场合抽烟,能在她的包里看见烟,刑怀栩有点吃惊,可再看她眼角连厚粉都盖不住的皱纹和凹陷的双颊,又觉自己大惊小怪。 一朵正在枯萎的花,是常事。 刑怀栩更关心另一件事,“三叔去世前,你见过他吗?” “见过,在监狱里见的,他还挺惊讶,没想到我会去看他。”夏蔷自嘲笑道:“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下贱了,没想到他更贱,高高兴兴的,还得意地问我是不是在等他出去,男人啊,永远都是这样没心没肺谎话连篇的东西。” 刑怀栩问:“他骗你什么了?” “还能骗我什么?”夏蔷冷笑,半边脸扭曲起来,“无非是等他出去了,让我和你爸离婚,和他神仙眷侣逍遥快活,呵,他如今没钱没势声名扫地,劝我离婚,也不过是想气气你爸,再从我这儿弄点钱罢了。他想拉上我破罐子破摔,怎么可能呢?” 刑怀栩问:“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监狱吗?” 夏蔷微微垂下头,眼里一闪而过的刻薄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应该知道的吧,又不是蠢到不可救药。” 刑怀栩心想刑銮治明知道是刑鉴修和刑真栎一起把他送进牢里,那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和刑真栎在探监时发生冲突了,“真栎为什么去看他?他当初让三叔坐牢不就为了眼不见为净吗?” “工作上的事吧。”夏蔷突然看向刑怀栩,嘲讽道:“你连谁去看过他都知道,怎么?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刑怀栩直视她的目光,冷淡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听上去三叔对未来还有规划,似乎不可能自杀。” 夏蔷愣住,眉头渐渐皱起,但她随即又笑,“我也想不到他会自杀,确实想不到,他一直很惜命,手指破个口子都要去医院打破伤风。” 刑怀栩说:“我不认为他会自杀,感觉他对自己离开监狱还挺有信心的。” “不是自杀,难不成是他杀?”夏蔷联系刑怀栩对探监的调查,疑重道:“……你真认为是他杀?” 刑怀栩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夏蔷静下来,十根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面上却尽量维持平静,“可他到底没离开监狱,从他进去起,我们不都猜到这结局了吗?是不是自杀,又有什么重要的?” 刑怀栩淡淡道:“死刑和终身□□当然有区别,你心里如果不这样认为,你现在又在害怕什么?” 夏蔷意识到自己的紧张,立即松开手指。她再度沉默,良久僵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你爸一直希望有朝一日我和你能冰释前嫌,再不济能坐下来聊聊也是好的,你和我现在这样说话,算不算达成他的夙愿?” 刑怀栩漠然道:“当然不算,如果坐着说话就能世界和平,联合国早该解散了,更何况,在你有生之年,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夏蔷被她呛得脸红脖子粗,气道:“我也不打算向你求饶第二次。” 刑怀栩讥笑,“怎么,儿子不如情人吗?” 夏蔷被气红的脸又被堵得发白,和刑怀栩说话,大概真能要了她的命。她摆摆手,突然就冷静下来,轻声道:“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失去我的儿子了,他和你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 刑怀栩说:“自然,他的脾气从小就倔,不仅倔,还狠。” 夏蔷叹气,戴着宝石戒指的手颓丧地摸上额头,沉闷地笑。 她笑了会儿,对刑怀栩说:“等我为你妈妈陪葬后,看在嗣枚的面子上,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刑怀栩点头。 夏蔷笑她,“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忙就答应吗?” 刑怀栩平静道:“你都死了,恩怨一笔勾销,还有什么忙是不能帮的?” “你这个人……”夏蔷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刑怀栩问她,“你要我帮什么忙?” 夏蔷把脸颊的发别到耳后,认认真真交托道:“等我死了,千万不要让他们把我葬在刑家的墓地上,我生前在刑园住了一辈子,不想死后还留在那儿,荒野郊外,天空大海,都比那儿好。” “你有两个儿女,身后事应该交代给他们。”刑怀栩说。 “嗣枚有心无力,真栎有力无心。”夏蔷轻声地笑,“我有两个孩子,到最后,都没我最讨厌的人靠谱。” = = = 刑家和韩国k公司的矛盾在年后彻底激化,k公司申请法院接管,到三月,韩国法院批准k公司的破产保护申请,刑家对k公司的并购正式宣布失败。 消息一出,刑家兵败如山倒,刑鉴修一夜老了十岁,刑真栎也大受打击,整个刑企兵荒马乱,人人焦头烂额。 越是混乱,段琥对刑真栎盯得越紧,同时,尤弼然在刑怀栩的授意下,仍坚持不懈查刑真栎“智囊团”的底。 康誓庭对刑怀栩百依百顺,康老爷子对孙媳妇的“忧国忧民”却相当不满。 “一个马上要生孩子的人,为什么总要操心别人的事!”康老爷子气得骂孙子,“心思太重不是好事啊!” 刑怀栩也冤枉,她对康誓庭说:“刑家败得太快了,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蹊跷,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东西,我必须弄清楚。” 康誓庭过去就拿刑怀栩没办法,如今对着十月怀胎的她,除了“好好好”,什么也说不出来。 康老爷子骂孙子没用,自己又不好意思教育孙媳妇,只能吹胡子干瞪眼,康炎见老父亲这模样,开玩笑说除非天塌下来,否则谁也拗不动刑怀栩。 结果不出两天,天竟然真的塌下来了。 几个月前和康誓庭传出绯闻的美女主持从国外回来了,她对外造谣,说自己和康誓庭从没断过,并对娱记暗示自己可能怀孕,有极大的可能和刑怀栩平起平坐。 新闻一出,刑怀栩面无表情,三分钟后被气得肚子疼,一家人天崩地裂地将她送进医院,以为要早产,结果只是身体虚,又气急攻心,静养即可。 康老爷子被刑怀栩吓得不轻,大发雷霆,指挥月嫂把家里行李一卷,刑怀栩就被“关”进妇产医院,除了书,电视电脑报纸手机一律没收。 同样被关进医院的还有康誓庭,为了让他放心守护妻子,康老爷子八十岁的高龄重回公司,和康炎一起主持大局。 尽管已经做过充足心理建设,生孩子这件事对刑怀栩仍属未知领域,她也紧张,越紧张越心烦意乱,什么书都看不下去。 尤弼然来看望她的时候,刑怀栩已经烦躁到开始抠医院床单的毛边。 “别抠了!都快抠出洞了!”尤弼然把康乃馨扔给康誓庭,转身双手叉腰面对刑怀栩,得意道:“我前脚刚要找那女的,她后脚就逃出国了,她要再敢回来,我能生剥了她的皮!” 康誓庭问:“她背后的人还是没查出来吗?” 尤弼然摊手道:“我只负责威胁恐吓泼油漆寄血书,查她背景的事不一直都是你家在做吗?” “我爷爷不让我插手这件事。”康誓庭无奈,“他表面上相信我,私底下估计没少怀疑我身为男人的劣根性,大概只想拿钱打发那女的,没真查什么。” 尤弼然阴森森地笑,“说实话我也没少怀疑哦。” 康誓庭坦荡道:“你可以查我。” 第66节 “你当我没查吗?”尤弼然开玩笑地做了个抹脖子手势,“如果真有什么,你现在早死了。” 刑怀栩打断他们的对话,“刑真栎那边怎么样了?” 尤弼然笑道:“听说我要来看你,康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和我对了三遍台本,什么问题能回答什么问题不能回答可都给了重点,刑怀栩,你就老老实实等着生孩子吧,外面天翻地覆都和你没关系。” 刑怀栩泄气地躺在床上,“我觉得自己快生锈了。” 康誓庭和尤弼然一左一右坐在床沿,一个给她捏手,一个给她揉腿,刑怀栩女王一样被服侍着,还是朕心甚忧。 “外面真变天了吗?”她问尤弼然。 尤弼然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 刑怀栩重重叹气。 尤弼然噗嗤一笑,想起别的事,“段琥前阵子是不是搞了个大山图书馆的公益项目?前阵子有媒体联系我,说想牵线采访段琥,段琥不好意思,说那项目是受你启发,他不敢居功。” “不管是谁给他的灵感,低调永远是好事。”刑怀栩说:“更何况,他姐夫连续五六年冬天都往山里送物资,也从没想过拿公益做文章。” 尤弼然看向康誓庭,“好人啊。” 康誓庭笑道:“首先,我不止送了五六年,准确来说,应该有十年了。其次,做公益是我们家的传统,我爷爷爸爸都是在他们赚到第一笔钱开始就坚持做公益,几十年了,有钱的时候多出点,没钱就少出点,尽力就好,不值一提。” 刑怀栩也是头回听说这事,“他们也往山里送东西吗?” “没,我爷爷喜欢努力认真的年轻人,所以他的钱都花在资助贫困生上,我爸受我妈影响,钱都往福利院送。”康誓庭笑道:“至于我,我最贪方便,买好东西让人送过去,每家每户送到人手上,既不用担心钱的去处,又不用操心人的未来。” 尤弼然夸奖道:“看来要给你家颁发五好家族奖状了。” 刑怀栩也笑,“是该发,等我生完就发。” 康誓庭摸摸她的肚子,笑道:“对我们全家而言,你和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善报了。” = = = 几天后的傍晚,刑怀栩的羊水破了,没过多久,她开始阵痛,医生护士全围着她,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她被推进产室,康誓庭换好无菌衣,也守在旁边。 刑鉴修和段和祥得到通知也赶了过来,和康家长辈一起等在产房外。尤弼然和虞泓川也在,紧接着段琥和刑嗣枚也跑来等着。 刑怀栩从怀孕初始便状况不断,身体一直不太好,康老爷子特地请了产科儿科名医过来预防万一。 所有人等了一整晚,直到医院窗外晨曦微启,产房里终于传来消息。 刑怀栩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第71章 有因有果 第六十九章有因有果 刑怀栩孕期和生产都被当成重点防护对象,本以为新出生的孩子能帮自己转移焦点,谁想那里里外外一群人还是围着她,又高兴又紧张又忧愁,各个都像潜在精分患者。 刑怀栩纳闷,抽空偷问康誓庭,“他们都怎么了?难不成我生孩子的时候,顺便查出了什么病?他们不敢告诉我?” 康誓庭用手指轻弹她脑门,啼笑皆非,“胡说八道什么?你好着呢。是我爸说孕妇产后身体和心理落差大,家人要积极照顾疏导,预防产后抑郁症。” 刑怀栩差点被鱼汤呛到,“咳咳咳!他们想得可真多。” 康誓庭替她擦掉下嘴唇的汤珠,笑道:“他们还排了班,谁谁什么时候看孩子,谁谁什么时候陪产妇,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刑怀栩哭笑不得,推开汤碗倒在床上,“自由,我的自由!” 这边正口口声声念叨着自由,那边初生婴儿睡醒饿肚子,哭哭啼啼被赵祈抱过来,刑怀栩马上熟练解开衣襟,给孩子哺乳。 康誓庭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们母子。 刑怀栩抬头见他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微微歪头,轻声问:“在想什么?” 康誓庭小声地笑,“我在想,如果让我拿全世界换你们,我愿不愿意。” 刑怀栩抿嘴笑,“你愿意吗?” 康誓庭点头,认真道:“在所不惜。” = = = 刑怀栩抱着儿子出院后被送回康家别墅精心照顾,康老爷子喜不自胜,让康炎拿着婴儿生辰八字亲自跑了趟五台山,最后定下大名徙义,小名叫小九,因为君子有九思。 刑怀栩听到这名字,私底下笑得不行,“千里求名最后就得了这两名字?还不如我在家随手翻翻字典呢。” 康誓庭初听到那名字,也在自嘲,“我们家的名字就没起的好听的,看来命运又一次传承到我儿子身上了。” 尤弼然没弄懂他们嘲笑的点,抱着干儿子满脸迷茫,“我看着挺好的啊,就是已经预感到他将来要被小伙伴起外号叫‘蜥蜴’了。” “徙义,见义则徙意而从之。”刑怀栩说:“虽说主忠信,是为崇德,但何为义,何为德?当本意和外义冲突时,他又如何而徙?君子有九思,做了君子,固然坦荡荡,但路也更难走。” 尤弼然听到刑怀栩的解释,顿时心疼道:“那不行啊!你们去给他改个名字吧,不做君子了,只要他平安健康就好了呀。” 刑怀栩无所谓道:“真栎和嗣枚的名字还是真命天子的意思呢,又有什么用?名字这东西,念着顺口,笔画别太复杂就行。” “哎!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吗?”尤弼然转向孩子他爸,正义凛然道:“你去和你家老爷子说,别给我干儿子起这名字,徙不就是走吗?他还这么小,哪有让小孩子走远远的路的道理?” 康誓庭说:“要想改名字得先和我爷爷理论一遍,再和我爸计较一下辛苦,最后亲自去五台山和高僧喝几杯茶。”他顿了一下,耸肩笑道:“还蛮辛苦的。” 刑怀栩也笑,“对,太麻烦了,将就着用吧。” 尤弼然气道:“你们俩最讨厌了,对外横得要死,对内怂得没救!” 虽说奇怪,但高僧起的名字还是被定下来。小九满月那天,刑鉴修送来两套儿童戴的富贵平安金银手镯,其中一套是刑怀栩小时候戴过的,另一套是根据小九生肖新打的,看上去比康老爷子找香港工匠打的那副更华丽金贵。 老爷子被比下去后,有些不高兴,私底下埋怨刑鉴修打肿脸充胖子。 的确,刑家股价持续下跌并停牌,经营情况恶化并爆发债务危机,如果不尽快走出困境,刑企将面临被除牌和破产清算的法律风险。 刑家已经上了悬崖,刑鉴修能不能力挽狂澜,外界都在观望。但刑鉴修始终坚持不和刑怀栩商量这件事,几次接触,他的神态越来越疲惫,意志也越来越不堪重负。 刑怀栩便只向刑鉴修打听刑真栎身边的年轻人,刑鉴修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说其中一个已经引咎辞职。 刑怀栩问了名字,记得那人姓林,正是刑真栎大学室友,是他最信任的工作搭档。 “走了?”刑怀栩问:“去哪儿?” 刑鉴修说:“我哪知道?做出决策的是真栎,那些手下的人想走想留,我还能拦着?” 出事了就走,这种姿态更加深刑怀栩的怀疑,刑鉴修离开后,她转头就联系尤弼然,让她重点调查那个姓林的。 “能查到的东西,当初都查到了。”尤弼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十足无奈,“难不成要我把他祖宗十八代家谱翻出来?” “你能翻出来也是本事。”刑怀栩说:“去他老家看看吧,一个人的根长在哪儿,总能看出点东西。” 尤弼然答应了,想起另一件事,问她,“那刑銮治的死还查不查了?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找到线索啊。” 刑怀栩说:“刑銮治的死,我让另一个人去查了。” 尤弼然很惊讶,“谁?” 刑怀栩说:“夏蔷。” 尤弼然更加意外,“老婊?她怎么可能答应帮你查刑銮治的死?” “她当然不会帮我。”刑怀栩说:“我告诉她我怀疑刑銮治是他杀,她必定猜到我怀疑刑真栎。她对刑銮治多多少少有感情,一个是儿子,一个是情人,只要在她心底种下怀疑的种子,在日常生活里,这种子一定会发芽长大,最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也会自己弄清楚是不是她儿子杀了她情人。如果不是,她会松口气,如果是,她会想办法掩盖真相,不论如何,只要她有动静,蛛丝马迹就会暴露出来。” 尤弼然咋舌,“你这算不算借刀杀人?” “比起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她是最能接近刑真栎和刑銮治的人,也是最容易接近真相的人。”刑怀栩说:“借刀杀人不算,勉强算抛砖引玉吧。” “呸,别侮辱玉了,你这就是顺藤摸瓜!”尤弼然感慨:“如果老婊知道和你说两句话就被利用了,一定气疯。” 家里多了个孩子,整天吵吵闹闹鸡飞狗跳,刑怀栩在带孩子这件事上除了天生的哺乳能力外,简直样样不通,赵祈和月嫂成了她生活上的左膀右臂,每日耳提面命,所幸时光飞逝,刑怀栩才勉强撑得住。 比起刑怀栩,康誓庭的学习能力显然更优秀,自从他把刑怀栩的奶水涂到自己身上,小九便全身心地接受他,整日粘着他,尤其喜欢趴在他胸口睡觉。 “他长得像你,”康誓庭说:“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刑怀栩说:“他那么喜欢你,将来性格可能随你。” “性格如果随我们任何一个人,那就太无聊了。”康誓庭捏着小九柔软的小手,轻轻地笑,“我希望他长成一个有趣的人,笨一点没关系,快乐最重要。” = = = 刑家的灾难始终得不到解决,刑怀栩一度以为和夏蔷亲如姐妹的王家不会袖手旁观,谁知王家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动静,听说刑嗣枚去求过王太太,王太太虽没有闭门谢客,态度也说不上热情。 资本面前,同甘不共苦才是本性,舍己救人的事只存在于童话故事和英雄传说里。 刑鉴修最终找到刑怀栩,他已走投无路,眉眼沧桑全是狼狈,“栩栩,帮帮爸爸这一次吧。” 刑怀栩说:“帮你可以,帮刑真栎不行。” “什么才算帮我,什么才算帮他?”刑鉴修痛苦万分,“刑家只剩下我和他了,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 “让刑真栎干干净净退出公司,你和夏蔷离婚。”刑怀栩说:“我要从夏蔷身上拿走的东西,你已经护不住了。” “孩子气。”刑鉴修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你的个人恩怨,你就不能成熟点吗?” 刑怀栩已经学会不和刑鉴修争论任何问题,她保持沉默,却比任何人都倔强,硬如磐石。 刑鉴修不可能抛弃儿子,这个选择题对他而言永远没有正确答案。 刑怀栩在窗户里看见刑鉴修站在别墅廊下等车,康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向他,两个人肩并肩说了几句话,老爷子拍拍刑鉴修的肩膀。 刑怀栩尽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看见刑鉴修本来暗淡的脸转瞬有了光彩。 那光彩隔着两层楼,隔着盛夏炙热的阳光,都能刺痛到窗后的刑怀栩。 那是一种病入膏肓却被告知灵丹妙药从天而降的光彩,是活的,也可能是死的。 = = = 刑家水深火热已久,坚持到如今随时可能破产的局面,尽管之后康家几次投入资金救援,奈何杯水车薪,刑家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康老爷子和刑鉴修几次商量后,后者终于无奈选择重组。 重组,或许还能回光返照。 康家顺理成章成了刑家最大债权人,在重组过程中,老爷子的话语权尤为重要,甚至于他裁撤刑家高管,公然安插自己人手调整管理层,刑鉴修都无话可说。 刑鉴修变得很沮丧,比起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沮丧,刑真栎更是不见踪影,听说他把自己关在开发区的一套小公寓里,谁也不见。 小九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刑怀栩的肚子瘪了,脑袋却越来越清晰,过去有些她想不明白的事渐渐理出了头绪,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些事正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雨欲来,她却忽视太久,而今一旦回想种种,简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刑怀栩借出门散步的名义约段琥见面,段琥一直开开心心的,并没有察觉到她眼底的晦暗。 “为什么不把小九带出来?”段琥笑道:“我最近忙,好几天没去看他了。” 第67节 “他还小。”刑怀栩说。 “我身上有烟味,每回都不敢抱他。”段琥往杯子里加方糖,孩子气地噘嘴,“我好想他啊!你们现在还住在别墅吗,什么时候搬回去?” “快了。”刑怀栩说。 段琥自己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刑怀栩说快了,他又唠叨地劝,“干嘛不多住几个月?小九还小,人多些照顾起来也方便,月嫂保姆什么的都没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亲,况且你看起来就不像会带小孩的……” 他边搅咖啡边絮絮叨叨,刑怀栩打断他,平静地问:“食铺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段琥说。 “我怀孕期间状态不好,有些事可能没注意上。”刑怀栩问:“康家现在是食铺的最大股东了吧?” 段琥点点头,“对啊,已经超过然姐最初的投资了。” 刑怀栩面无表情点点头。 段琥正要喝咖啡,察觉出刑怀栩话里有话,立即放下咖啡杯,郑重问她,“怎么了?” “自己的东西,还是要紧紧攥在自己手上。”刑怀栩说:“等我弄清楚一些事,食铺的经营可能会变动,你做好心理准备,公司里的人脉也趁早掌握明白,谁是你的人,谁不是你的人,要心里有数。” 段琥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和刑家有关?” 刑怀栩叹气,“我希望一切都是我多心。” 和段琥分开后,刑怀栩回到康家别墅,小九睡醒了,正哭着找妈妈,几个月的婴儿,除了哭和笑,再没其他能直接表达意思的方式,刑怀栩脱掉外套,把他抱在怀里。 小九闻到妈妈身上的味道,立即不哭了,只抽抽噎噎地伸长手,要去抓刑怀栩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赵祈跟在她们母子身后,笑道:“小孩就是这样,每分每秒都离不开妈妈。” 刑怀栩没有接腔,抱着小九沉默回房,留下赵祈和月嫂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天后,尤弼然照例高高兴兴来别墅看望刑怀栩和小九,等月嫂放上茶点离开,卧室门一关上,她的脸立即变了,“栩栩,我害怕。” “你怕什么?”刑怀栩问她。 尤弼然反复搓手,掌心冰凉,她紧张道:“我听你的,派人去姓林的老家查他祖宗十八代,虽然没查出什么离奇身世,但真被我查到了当年为他提供贫困生补助的幕后慈善家。” “是康老爷子,是不是?”刑怀栩问。 “你你你……”尤弼然的食指上下挥舞,激动了半晌见刑怀栩面不改色,才诧异道:“你都知道了?” 刑怀栩没有说话,她扶着梳妆台走向双人床,然后重重坐在床上。 尤弼然盯着她,半天不敢说话。 “我猜的,没想到真是他。”刑怀栩长叹出声,“你最早查姓林的时候说他勤奋努力自强不息,不久前康誓庭不也说过,老爷子最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不仅资助他们,还关心他们的未来。”顿了一下,她自嘲冷笑,“说起来,老爷子最开始看上我,不也是因为我自强好学吗?” 尤弼然坐到她身边,“……栩栩,这事如果不是巧合就太可怕了……” 她没有往下说,刑怀栩又哪里不清楚。 两个人一起沉默,尤弼然握住刑怀栩的手,她能感觉到刑怀栩身体里有股火,这火非同寻常,一旦燃烧起来,燎原之势将不可挽回。 这才是尤弼然害怕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事要告诉康誓庭吗?” 刑怀栩一时没有答案。 尤弼然鼓励道:“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呢?老爷子资助过的寒门学子那么多,其中一个恰巧在美国碰上刑真栎,和他成了朋友,回国后一起在刑企帮忙,怂恿刑真栎进行k公司并购,并带领一批年轻人和刑企老员工对峙,局面混乱,刑真栎被孤立,然后……” 她沮丧地沉默了,因为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刑怀栩突然开口,“你帮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尤弼然问:“去哪儿?找谁?” “那个女主持人。”刑怀栩说:“你亲自去找她,查清楚她背后的雇主是不是老爷子。” “啊?”尤弼然惊讶到结巴,“不不不会吧?你怎么会怀疑老爷子?康誓庭是他亲孙子啊!谁家爷爷会找个托儿来毁坏孙子名誉破坏自家和谐?老爷子在刑真栎身边安插人我还能理解,这事太匪夷所思了吧?”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场闹剧,闹得越荒谬,炒作嫌疑越大,真实性越小。”刑怀栩冷冷道:“既然是闹剧,闹的时机就很重要。” 尤弼然回忆道:“那女的第一次出现,是你刚怀孕不久,之后就出国了,再回来就是你要生小九了。” “不是这样看的。”刑怀栩说:“她第一次出现,刑真栎正在谈k公司的并购,刑家对这事分歧严重。她的出现,让我成了媒体的靶子,那段时间新闻上全是康誓庭和我,我心烦意乱,根本无暇他顾。因为我没参与,并购进行得很顺利,前期效果良好,才起了最好的障眼法。并且,之后为了弥补我,康家重点投资段家食铺,入股、控股,一切情有可原顺理成章。” “随后那女人就消失了,”刑怀栩继续说:“等她突然再出现,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了,当时刑家和k公司的并购濒临瓦解,我正在重点查刑真栎身边的人,怀疑刑家的失败是有第三方势力背后推波助澜。” 尤弼然情不自禁捂住嘴,瞪大双眼。 刑怀栩说:“没错,每次我开始关注刑家和k公司的事,并且有点想法或动作了,那女人就会出现,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打乱我的思路,把我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而且,几次三番都查不出那女人背后的人,要么就是对家一手遮天,要么就是捣鬼的根本就是自己人。” 尤弼然恍然大悟,“……难怪在查那女人背景的时候,都让康家自己查,不让我查,我之前怎么没想过要自己查呢……” “现在查也不迟。”刑怀栩说:“你亲自去一趟,不要打草惊蛇。” 尤弼然拎起皮包急匆匆就要走,手刚握上门把,她转头忧心忡忡望向刑怀栩,“栩栩,如果真是老爷子,那怎么办……” “这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任何人和事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刑怀栩漠然道:“他既然这么重点提防我,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尤弼然犹犹豫豫又暗自咬牙,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想骂自己了,当初为什么写个这么复杂的大纲出来,把故事停留在栩栩想给自己生个小孩做生日礼物那儿多好。 另外,尤弼然说小九的名字不好,听上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所以长大后的小九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叫路遥,他也真的走了……蛮远的路。 ☆、第72章 世俗之人 第七十章世俗之人 刑怀栩怀疑的“别有用意”,康誓庭更早就察觉到了。 当初牵线让康誓庭赞助财经节目是康家生意往来的一位伯伯,那女主持人也是这位伯伯亲自领到康誓庭面前的,绯闻传出后,老爷子以弥补刑怀栩为由让康家正式入主段家食铺,康誓庭起初不赞同,但碍于亏欠刑怀栩,以及对段家食铺的负责,最后还是同意了。 段家食铺新股东大会本来也该由康誓庭负责,结果刑怀栩孕期状况不佳,老爷子坚持让他多休假陪护刑怀栩,最后更直接给他休了产假,超乎想象地给了这位企业负责人近半年的空闲。 尤弼然曾经开玩笑,说要不是康誓庭是康家三代独子,康炎能力公认不如儿子,这个产假休下来,全世界都得误会康家是在玩旁系□□。 刑怀栩对此有另外一个说法,她说康誓庭休假的状况更像被架空权利。 她们俩当初都只是随口说说,康誓庭却悄悄搁在了心上,他对康企自身不担心,私底下只留意康家对段家的合作态度,所幸康家注资后段家食铺确实飞速发展,连上市计划都被提前。 他也叮嘱过段琥,让他一切慎重,段琥对人热情好学,对事尽职尽责,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信任康誓庭,由此“爱屋及乌”,对康家的人也天生怀揣好感——不论从哪点出发,这都是不好的征兆。 康誓庭在刑怀栩产后逐渐恢复自己的工作,段家的突飞猛进和刑家的摧枯拉朽在康老爷子提出帮助刑鉴修前,还只是明面上不相交的两件事,可等老爷子的要求一开口,康誓庭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关联。 他以如今的刑家是个无底洞为由直接拒绝老爷子的提案,哪怕老爷子义正言辞骂他没良心对亲家见死不救他都决心反抗到底,没想到老爷子比他更坚决,联合康炎直接签署股东大会决议文件,越过他实施方案——刑怀栩说他被架空权利,到此当真实现了。 康誓庭原先宁愿怀疑老爷子感情用事,如今几乎可以肯定老爷子是心怀不轨。 他早出晚归,始终注意段家食铺的经营,私底下也找过刑鉴修,暗示他不要接受康老爷子的援助。可惜刑鉴修是溺水之人,只要有人给他抛出救生圈,他都会不顾一切紧紧抓住。 刑家在康家的支撑下苟延残喘,没过多久,康老爷子公然要求重组刑家的食品生产线,并和段家现有的工厂合作,事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康家这是在拆刑补段,作为国内老牌食品商,刑家几十年的硬件、经验和技术成了段家一夜吞进肚的十全大补丸。 拆刑补段,可谁都知道,段家食铺最大股东是康家,康家在短短一年内,先后用两种手段将两大食品商收入囊中,堪称大胜仗。 事已至此,刑鉴修怒不可遏,终于知道康家打着救火的名号来抢劫,并抢得如此理所当然。 但为时已晚,或者说,他从公司交给刑真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选择权。 事情不可能再瞒下去,康誓庭回到家,和全家人如常吃过晚饭,等到饭后和刑怀栩在卧室独处,才开口道:“爷爷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刑怀栩转向他,夫妻之间心照不宣彼此隐瞒了许多天的话题终于被提到台面,她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无动于衷,只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康誓庭反问她,“你呢?” “从你爷爷主动要帮刑家开始。”刑怀栩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康誓庭苦笑,“我先前怀疑过,但直到那时才确定。” 刑怀栩问:“既然是那时候确定的,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你明知道我会知道。” 她的口气挺冷,还有些硬,康誓庭料到有这一遭,无奈道:“我需要证实,也需要及早做出安排……他不是别人,是我爷爷。” 只这一句“是我爷爷”,刑怀栩原本僵硬的脸便忍不住柔软两分。 卧室只开了盏壁灯,灯光偏黄,照在康誓庭脸上,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得出他最近很累。 “什么安排?”刑怀栩不自觉轻声。 “我要保住食铺。”康誓庭说:“段家虽然被牵连进来,但目前损耗的是刑家,花钱的是康家,段家坐收渔翁之利,前景大好,所以我不支持现在和爷爷他们对着干。等过阵子一切稳定下来,我会先把我的股权转让给段琥,加上他原先持有的,和尤弼然那部分,爷爷和我爸这部分就不会独大,之后我会再想办法收购股权,我向你保证,段家可以牢牢控制在段琥手上。” “当初同意和你爷爷合作,也是我的错。”刑怀栩说:“我虽然觉得不妥,却没有坚决反对。” “往好处想,食铺现在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段琥的预料,在商言商,这个契机食铺把握住了,往后只会越做越大。”康誓庭说:“将来的内部斗争,可以慢慢来。” 刑怀栩说:“食铺的高层要换血,现在那批人,十之**听你爷爷的。” “已经在换了。”康誓庭说:“但不能求快,否则不仅爷爷那边会反扑,段琥这边的工作也会失去重心。” 刑怀栩又说:“股权仅仅平衡不够,段琥必须有绝对优势。” 康誓庭点头,笃定道:“食铺永远都只会姓段,段琥的段。” 刑怀栩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康誓庭牵她的手,见她没有反抗,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至于刑家,我爷爷没办法一口吞掉它,或许我们还能拖一阵子。” “你爷爷是把刑家拆成了好几口,一点点吃干抹净的。”刑怀栩说:“姜还是老的辣,不仅我没有想到,我猜我爸也是始料不及。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他的身体。” 康誓庭的拇指摩挲在刑怀栩柔软的手背上,没有言语。 刑怀栩说:“他防着我,也防着你,借口我生小九,不让你接触公司里的事。之前我让你查身边的人,你没有查到刑园的人,我们从那时候就想错了,查不到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你身边那些人本来就不是刑园的人,而是你爷爷的人。” 康誓庭皱眉,猜到了之前不愿猜的事。 刑怀栩把尤弼然查到的事悉数告诉康誓庭,康誓庭听后,又是一阵长久沉默。 “你爷爷在很久之前就在谋划这件事了,线埋得又远又深,谁都没发现。”刑怀栩问:“我只是不太明白,康家已经走上正轨,往后只会更好,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他和我爸爸不还是朋友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刑怀栩自己都笑了,觉得自己说了句无比天真可怜的话。 他们这些人,男女老少,骨子里全是商人,精于算计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秉性,成年后牺牲一个朋友换取真金白银的利益,有何可惜? 她想起刑鉴修曾经提起康老爷子年轻时的阴诡和好利,她过去不以为然,直到切身体会,才觉得可怕。 她从始至终小心翼翼防着刑园的敌人,把刑园当成堡垒一心一意要攻克,没想到最后只不过是又跳进另外一处战场,四面八方枪林弹雨,十面埋伏。 刑园是刑园,康家是康家,可刑园和康家,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很多事她不敢想得太深,尤其不敢想老爷子在自己和康誓庭婚姻背后的作用,他先是潜移默化康誓庭,又在关键时刻推了刑怀栩一把。 刑怀栩警告自己不要发散,可事实是,她比任何时候都害怕,那种被命运摆布的恐惧,她只在十多年前的那场火里体验过一次。 第68节 刑怀栩站在那儿,身体被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萧索笼罩,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霉尘味,不经意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肩上积满的风和雪。 康誓庭不知道自己和刑怀栩静止了多久,直到刑怀栩的手机忽然振动,他才看到她动了一下,像活过来一样。 电话是尤弼然打来的国际长途,听上去很沮丧,“栩栩,那女的什么都招了,真的是老爷子。” “嗯。”刑怀栩平静应了一声。 尤弼然听她没怎么出声,犹豫问道:“……是康誓庭在旁边吗?” 刑怀栩看向康誓庭,“嗯,他在。” “靠!”尤弼然气冲冲骂了声娘,直接挂断电话。 康誓庭能听到尤弼然的声音,却听不清她说什么,“怎么了?” 刑怀栩说:“说是那女主持人是你爷爷的人。” 康誓庭张张嘴,想说什么。 刑怀栩轻轻摇头,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今晚吃过的菜,毫无滋味,“我们都是俗人,又恰巧活在最世俗的地方。这个房间外面的人,是你爷爷,你爸爸,你妈妈,还有你和我刚出生的孩子。再远些的刑园里,还有我的爸爸,我的妹妹。段琥这个时间可能已经回家了,或许在和段叔看电视。 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实且复杂的,而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只会更真实更复杂,越亲近偏袒的人之间的相处越做不到非黑即白,现实生活不是网络上消遣用的帖子,说一句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然后把爱恨情仇理得清清楚楚,现实生活里我们都是被感情捆绑的俗人,能六亲不认的是铁人,能六大皆空的是高僧,都不是你我。” 她说:“所以你不要向我道歉,因为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不要替你爷爷向我道歉,那是他的事,不是你的债。” “栩栩……”康誓庭认认真真看着她,“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刑怀栩说:“我只知道,刑家可以没,但我爸爸不能有事。” 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 = = 尤弼然虽然怒火中烧,还是以最快速度赶回国,想拉着虞泓川去找刑怀栩,希冀能商量出对策。结果一听说现在是刑家即将名存实亡,段家不仅安然无恙还从中得利,立即目光短浅地表示这样很好。 反正输的是刑真栎,尤弼然幸灾乐祸,连刑怀栩被利用的事都能暂时按下不表。 刑怀栩哭笑不得,“恨果然比爱强势。” 尤弼然颇理直气壮,“不管,反正我们的终极目标都是让刑真栎败得体无完肤,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不就是好猫吗?” “哪怕这猫在抓耗子之前先把你挠花?”刑怀栩反问。 尤弼然犹豫道:“就算老爷子胡来,康誓庭也不能坐视不理吧?他在食铺身上花的心思仅次于他自己那个投资公司……”她说到一半忽地恍然,“不对哦,要是老爷子把食铺吞了,到最后也还是康誓庭的。” “食铺不会是他的。”刑怀栩斩钉截铁道:“食铺是段琥的,什么都可以变,这点不会变。” 尤弼然笑眯眯点头,“这样就好,那刑家呢,应该快只剩个空壳了吧。” 虞泓川往刑怀栩桌前添了盏茶,“刑家这些年的底子都被抽光了,如今对上康家,焉有不败的道理,康家往刑家投了资金,如果不吸光刑家这最后一点血,弄不好自己也会被拖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忘了压死刑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错误的‘投资’。” “可栩栩不希望刑家输得太惨。”尤弼然瘪嘴,“这点就很虚伪了,输就是输,输得好看又怎么样?” 刑怀栩斜睨她一眼,尤弼然立即闭嘴,低头喝茶。 “康家现在全部精力都花在刑家上,如果我们也插一脚,也不是全没把握,但如此一来,两败俱伤的局面便免不了,这两败俱伤,不仅是生意上的含义,也有你和康誓庭家庭关系上的。”虞泓川说:“康太太,站在一个外人角度,我能说些自己的感想吗?” 刑怀栩点头,让他说。 “你虽然从没在康家担任过什么明面上的职位,但康家这些年能起来,你绝对起了不小作用。” 虞泓川说:“润盈百货还在的时候,你也是借它和段家食铺斗,用康家来养段家,再榨润盈的血来反哺康家,从这点来看,你和康老爷子的做法并无二致,基本利益也没有冲突。” 他顿了一下,斟酌道:“我过去很清楚你想要什么,现在反倒不明白了。你对刑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你想要报复夏蔷和刑真栎,可你又想保护刑鉴修,刑鉴修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是父子,拥有同样的家,同样的事业,不仅血脉相连,连生活都是紧紧相依的,你要毁掉刑真栎,你就不可能不伤害刑鉴修,我相信你心底里对这件事也一直困惑矛盾,才会在刑真栎回国后收敛锋芒。你已经在犹豫了,正是你的犹豫和逃避,才让老爷子有机可乘,不是吗?” 尤弼然在旁示意他不要往下说,虞泓川坚持道:“我能理解你的心境变化,也能理解你的举步维艰和束手束脚,但越是理解,我越担心你。你在乎的人增加了,你想要的东西变多了,比起过去,你变得柔软很多,对你自己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倘若现在的你受伤,只会伤得比以前更重。” “因此,不管是刑家段家还是康家,我都希望你能目标明确。”虞泓川说:“你这些年,一定做过类似的选择。” 尤弼然问:“什么选择?” 刑怀栩闭上眼,呼吸沉重,“……放弃,放弃谁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他人即地狱。人活着,最愉悦的爱来自人,最长久的痛苦也来自人,尤其近亲之人。 这小说会让你们看着难受压抑不快,是因为我写的就是最让人难受压抑不快的那部分,怎么说呢,本来不想让你们不开心的,看小说就是图个开心自由,但好像后期我越来越真情实感了,虽然写得挺痛快,都是心里话,但已经不适合消遣休闲了。 看小说过程里被不适到的朋友你在本章留个言,我给你发大红包,尽量弥补一下,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很抱歉,下个故事依然希望你们开开心心,快乐和自由最重要。 ☆、第73章 两个家长 第七十一章两个家长 刑怀栩和康誓庭商量过后,决定带小九回他们夫妻俩自己的家,赵祈对小九万分不舍,但见康誓庭去意坚决,也察觉到最近家里气氛不对,便没有强行挽留他们。 他们走的那天,康老爷子留在公司没有回来送行。赵祈一路抱着小九,絮絮叨叨和刑怀栩说带孩子的事,康炎和康誓庭走在后面,父子俩各自沉默。 刑怀栩的奶水并不是很充足,赵祈最后把小九抱还给她时,还在殷殷叮嘱,“让月嫂多给你炖汤喝,也让宝宝多吸奶,你是妈妈,只要是妈妈就没有喂不饱孩子的,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多休息,多放松……” 刑怀栩微笑,“离得又不是很远,想小九的时候你就来家里看他。” 赵祈平时极乐观开朗的一个人,这会儿莫名其妙红了眼眶,她自己也觉得突兀,边擦眼角边笑,“我这是怎么了……” 刑怀栩抱高小九,让赵祈看他黑溜溜的大眼睛,“奶奶舍不得孙儿很正常,小九也舍不得你。” 赵祈对着小九和刑怀栩,眼泪越擦越多,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她又哭又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很慌乱,你们就是回个家,我却觉得你要带小九去很远的地方,我可能真是老了,毕竟也是做奶奶的人了。” 康誓庭安慰地拍拍赵祈的肩,让她不要哭。 赵祈抹着眼站到康炎身边,给刑怀栩让出路,刑怀栩轻声向她道别后,和康誓庭一起坐进车子。 车子驶出别墅前院时,刑怀栩回头,透过车窗望了眼康家别墅。 别墅庭院里绿树成荫花木繁盛,赵祈依偎在康炎怀里,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小。 “房子还是不要太大的好。”刑怀栩忽然说:“太大了,想见你的时候就要走很长的路,走的时间久了,非但没把路记熟,反而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那就不好了。” “我们都不会在自己家迷路。”康誓庭搂住她,“你想要什么样的家?” 刑怀栩说:“不大不小,平时够住一家三口,亲朋好友过来聚会的时候,有个大客厅给他们玩,有间客房给他们睡,就好。” 康誓庭笑道:“你好歹征求下小九的意见,我虽然一切听你的,但他未必同意啊。” 刑怀栩说:“不会说话的人没有发言权。” 康誓庭低头逗小九,笑他,“听见了没有,抓紧时间喊妈妈呀。” 小九伸手要抓康誓庭的手指,父子俩来来回回,康誓庭忍俊不禁,小九咿咿呀呀地笑。 刑怀栩看了他们半晌,开口道:“有件事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康誓庭抬头。 “康家刑家和段家目前的局势,刑家必败无疑,倘若我要为我爸爸出面,虞泓川和尤弼然就得正面对上你爷爷。虞泓川希望我能权衡利弊,维持和你爷爷的关系,让刑家自生自灭。”刑怀栩说:“我不是没做过这样的选择,我也不是没放弃过什么东西,况且我的初衷就是要毁掉刑真栎和夏蔷,但我不能让刑家输得太惨,刑家没了,我爸爸也会没的。” 康誓庭明白她的意思,毫不迟疑道:“我可以替你争取时间,你想做到哪一步?” “刑家已经名存实亡,我需要让它不那么快咽下最后一口气,可你爷爷不会再往无底洞里投钱,他势必希望尽快结束这个项目。”刑怀栩说:“我要拖,他要斩,接下来就是钱的战争,真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希望你爷爷能手下留情。” 康誓庭犹豫了一下,无奈道:“我爷爷不会赶尽杀绝的。” 刑怀栩想了想,苦笑,“如果我把全部身家赔进去,小九的奶粉钱就靠你了。” 康誓庭也笑,“你不可能赔光的,任何时候你都还有我,所以照你的想法去做,不要有后顾之忧。” “如果尤弼然知道我要往刑家砸钱,还是千百万都砸不回一点声响的赔本买卖,一定气疯掉。” 刑怀栩想想尤弼然的脾气,忍不住自嘲。 “她虽然会骂你,但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康誓庭说:“她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最久,最明白你看重什么。” 车子驶进热闹的街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刑怀栩平静地说:“我和我爸吵架最厉害的那次,他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在选择,在抛弃,在度量人心,在权衡利弊,在取长补短,在争夺我想要的,在扼杀我讨厌的。他说我正在一步步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我过去对他的绝望,有一天或许会变成我对自己的失望。” “康誓庭,”她转头盯住他的眼,认真道:“我不想变成我讨厌的人,更不想对自己失望,我想坚持的东西,从来没变过,我只是……”她皱起眉头,难过道:“有时候会迷茫。” “我知道。”康誓庭摸摸她的头发,抚着她的脸颊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一直都没变,不管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始终是你。” = = = 夏天将尽未尽,挑着天气好的时候,刑怀栩会带小九去附近公园散步,尤弼然也经常来陪她们母子。 刑怀栩每回进公园都会买个红色小气球系在婴儿车前,尤弼然有次想买个豪华双层大气球,被刑怀栩制止了。 “为什么?”尤弼然问:“那个迪斯尼的多好看啊,小九也喜欢。” “不安全。”刑怀栩说:“会爆炸。” 卖气球的摊主听到后哭笑不得,“太太,上回你老公这么说的时候你明明也是不赞同的啊。” 尤弼然吃惊,“哎哟,还是熟客?” “我在这儿卖了两年气球,她最早来买的时候,她儿子还在她肚子里,她老公也说气球要爆炸,吓死人!”摊主笑道:“我对他们夫妻印象太深刻了。” 尤弼然捧腹大笑,“你们夫妻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卖气球?上辈子是城管啊!瞧把人家吓的!” 摊主公正摆手,“那倒不是,主要是他们长得好看,所以才记得。” 尤弼然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你卖个气球还看脸!” 摊主和尤弼然聊了几句,最后免费扎个粉红色爱心气球送给她,尤弼然牵着那气球,在公园里一路笑靥如花。 “不就是个免费气球吗?”刑怀栩说:“你笑了一路。” 尤弼然得意道:“你和虞泓川都快把我家底败光了,我还不得赶紧省吃俭用,以后指不定连气球都买不起。” 这三个月,刑怀栩相继把自己的积蓄投给刑鉴修,尤弼然眼看真金白银泥牛入海,心疼得小半月吃不好饭,但想想这些钱好歹在刑鉴修心里烧起了一点火苗,又能理解刑怀栩的做法。 她一理解了刑怀栩,转头就让虞泓川也做一回散财童子——刑怀栩想当女蜗补天,她不介意帮她炼石,反正那些石头本来也是刑怀栩的。 “虞泓川都快忙死了,好在康誓庭和段琥也忙得晕头转向,全世界不至于只有我一个人独守空闺。”尤弼然用手肘捅捅刑怀栩的腰,“你这几个月都没回过康家吧?老爷子至今还没找你?” 刑怀栩摇头,“现在这种局面,不要见面反而比较好。” “我听说他很想小九,不过现在你给你爸撑腰,他就是再想曾孙,也得憋着。”尤弼然瘪嘴,不屑道:“你说他都八十岁了,何必晚节不保和儿孙斗?” 刑怀栩没接她的话,说起另一件事,“过阵子我要去看我妈,到时候你来我家帮忙带孩子吧。” “好呀好呀!”尤弼然开心道:“你是和康誓庭一起去吗?” “不是,”刑怀栩说:“和我爸一起去。” 第69节 尤弼然愕然,随即撅起嘴,有些不高兴。 刑怀栩瞥她一眼,“有话直说。” 尤弼然揽住她的胳膊,抱怨道:“你爸也太现实了吧,你妈去世这么久,他除了送殡来过,后来和你吵架,可从没去瞧过你妈一次,现在得了你的好处就眼巴巴去看你妈,这分明就是为了笼络你,毫无诚意。” “笼络不笼络都没关系。”刑怀栩说:“人活着最重要,死了,天大的诚意都没有用。” = = = 刑鉴修虽然约了刑怀栩去看许珊杉,但他自己通宵达旦忙于公事,以刑怀栩为首的团队也在和康老爷子争分夺秒地较劲,这日期便一拖再拖,直到拖过了刑怀栩生日,两个人终于结伴出行,一起去公墓看望许珊杉。 许珊杉被葬在公墓向阳处的山坡上,墓碑照片里的她还是刑鉴修初识时的年轻模样。 这边的墓都有专人照料,刑怀栩在光可鉴人的碑台上放下花束,退到刑鉴修身边。 “两年了。”刑鉴修叹气,“你妈妈离开了两年,我却觉得这两年有二十年长。” 刑怀栩知道他的感慨并非源于许珊杉,而是因为这两年发生太多事,刑家没落至此,是两年前的刑鉴修想也不敢想的。 凉风吹过山坡,刑鉴修咳了两声,他最近操劳过度,外出都拄着拐杖,他拄拐的姿势不太对,显得驼背含胸,精神相当不济。 刑怀栩见过他几次,每回都忍不住叮嘱,“公司的事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 刑鉴修也总回复她,“没事,趁着还能操心,就多担着点。” 刑怀栩问他:“真栎呢?还是老样子吗?” “他过去把自己捧得太高,这跟头自然栽得疼。”刑鉴修哂笑,“这么大个公司让他败了,回头还要你给他收拾烂摊子,他那点自尊心哪里受得了。” 他嘴里骂着刑真栎,心底还是疼着的,说到后来已忍不住摇头叹气,“真栎就是太傲了。” 刑怀栩安慰他,“总会过去的。” 对着许珊杉的照片,刑鉴修忽然说:“我很清楚,公司拖不了太久,等我垮了,或许我会和夏蔷离婚。对夏蔷而言,家庭、感情、财富、地位全都没了,这算不算实现了你的目标?” “我会照顾你。”刑怀栩不正面回答,态度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刑鉴修苦笑,“拿人手短,我在你面前已经没有半点立场了。” 刑怀栩默然。 “其实我都明白。”刑鉴修说:“这几个月你为我做的,我都明白。栩栩,这是你做过的最烂的一笔生意吧?” 刑怀栩说:“血本无归,确实最烂。” 刑鉴修失笑,“你啊。” 风既起,他们父女便沿着公墓台阶慢慢往山下走,坡道旁有一株桂花树,丛桂怒放,花香肆意,刑鉴修站在树下,伸手折了一朵,拈在手指间把玩。 刑怀栩问他累不累,刑鉴修摇头,两鬓白发像冻了风霜,“栩栩,我是不是特别输不起?” “为什么这么问?”刑怀栩问。 刑鉴修说:“我早该输了,却还赖着你,吊着那口气,又有什么用?外头多少人在笑话我,我不是不知道。” 刑怀栩想了想,问:“刑家落到这个下场,你恨吗?” “恨谁?”刑鉴修自嘲,“恨康家暗算,恨段家崛起,还是恨真栎无能?” 刑怀栩说:“恨我。” 刑鉴修把手里的花递给她,笑道:“我气过你,骂过你,但永远不会恨你。” 刑怀栩接过那花,仔细地收进口袋。 刑鉴修走了两步,又笑,“我倒是好奇,你也气过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刑怀栩说:“我怕你承受不住打击,”她指指刑鉴修的头,“这儿。” “你总有操不完的心。”刑鉴修摸摸自己的脑袋,冲她眨眼偷笑,“还行,至少十年撑得住。” 他又走几步,咚咚磕了数下拐杖,笑道:“就为了这颗破脑袋,你知道你花了多少钱吗?” 刑怀栩财大气粗道:“再花十年也撑得住。” 刑鉴修被逗笑,“你啊!你啊!” 几只麻雀从远处树梢纵越飞离,刑鉴修目光尾随至远空,深呼吸道:“刑家不是毁在你们手上,它是毁在我手上。罢了罢了,撑到现在,以后就算见了你爷爷,我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交代。你也别浪费钱了,明天我就去找康老爷子,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口气我不争了。” 刑怀栩问他,“真的不争了吗?” “嗯。”刑鉴修笃定道:“不争了!我也想做个自由人,像那些鸟儿一样,飞得高高的,远远的。” 刑怀栩温柔地笑,“好,那我们就不争了。” “等我退休了,我先出国走走,回来后找个地方住着,离你们不要太远,你们要是有空就带小九过来看看我,要是没空,我就自己找几个老家伙解闷。”刑鉴修说起未来的事,眼底都有了光亮,眉眼那点皱纹像要飞起来,“我年轻的时候特别想拍一部爱情文艺片,男女主角痴情绝恋的那种,现在有时间了,摄像机扛不起来,剧本还是可以写写的嘛。” “听上去不会叫座。”刑怀栩笑他。 “这你就不懂了,爱情文艺片为什么要叫座?叫好就行。”刑鉴修呵呵地笑,笑声传到山坡下,惊醒即将入眠的秋虫,引来入冬前的最后一阵欢鸣。 = = = 刑鉴修在公墓那儿说他不争了,到底还是心有戚戚,加上刑家底子广,等到和康家协议清楚妥善处理好一切,这一年差不多也结束了。 春节的时候,刑怀栩带小九回康家过年,康老爷子年纪大,这半年又劳心费神,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他的气力和精神一下子泄露,大半时候都喜欢赖在自己卧室,老态龙钟,像终于慢下来的钟表,渐渐连日头都跟不上。 刑怀栩看着他和刑鉴修,心想他们俩一个成一个败,可看上去竟谁也没比谁光鲜。 她抱着小九靠近的时候,老爷子正窝在自己卧室阳台上晒太阳,瞧见咿咿呀呀的曾孙,高兴极了。 刑怀栩让他抱抱小九,康老爷子伸出手又瑟瑟缩回来,笑得挺害羞,“我老了,怕抱不稳他。” “没关系,他很轻。”刑怀栩边说边把小九放进老爷子怀中。 康老爷子紧张地托着小九,发白的眉眼笑起来像个老弥勒,“我们小九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小九对着老爷子陌生的脸,好奇地瞪大眼。 刑怀栩在他们身旁坐下,轻声问:“爷爷,我还是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老爷子不答反问,“栩栩,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刑怀栩摇头。 康老爷子说:“我已经八十几岁了,古人说,耄耋皆得以寿终,恩泽广及草木昆虫,可我就要死了,却没给这个家留下最好的,我不甘心。” 他见刑怀栩沉默,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爸爸成为朋友吗?你爸爸是活在家族意识里的男人,什么都比不过‘刑’这个字,他这辈子唯一做过违背自己价值原则的事就是不顾你爷爷反对,坚持娶了你妈妈,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不幸福,他们离婚了。” 康老爷子叹了口气,“这件事很失败,他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却没有柳暗花明的命运,到最后,失败的真爱婚姻反而把他往家族推得更深。” “我看着他尝试挣扎却失败,一方面理解,一方面同情,但换做是我,根本不会和你妈妈那样的女人结婚。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适合。”他说:“我比他大了几十岁,是他的长辈,当初或许应该及早劝他放弃。” “可你没有劝。”刑怀栩说:“所以几十年前,你对他们的感情也心怀过期待吗?” “期待有什么用?”康老爷子说:“不还是散了吗?到最后,真正和他过了半辈子的人还是夏蔷。他们是另一层面上的物质战胜生活,生活又战胜爱情,那么问题来了,你能留给后世的究竟是什么?” 刑怀栩问他:“是什么?” 康老爷子微微举高小九,真心实意地笑,“是这个完美的孩子,以及附着在他身上,一切最好的条件。为了将来能交到这孩子手里的那个康家,我就是只剩一口气,又有什么不能搏一搏的?” 刑怀栩皱眉,“我爸说过你是个传统的人,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传统,和他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你爸爸的眼界还是太窄了,难怪刑家会毁在他手里。你本来是他手里的王牌,却硬生生被他打成烂牌。”康老爷子琢磨着点头,“幸好我把你抽走了。” 刑怀栩反感这样的用词,“你说我爸和我妈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你觉得我和康誓庭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康老爷子笑道:“你们不仅仅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还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观察你了,栩栩,你是个相当有趣的女孩子。” 刑怀栩自嘲,“我以为我的青少年时期很无聊,很多人说我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那是他们没有见识。”康老爷子说:“你最有趣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一个生活在刑鉴修和夏蔷夹缝间的可怜虫,可实际上,你在刑鉴修面前足够聪明,能在刑园一群孩子里脱颖而出让他从始至终都不放弃你,在夏蔷面前你又足够内敛,十多年的台面功夫演得比谁都真。你看起来处境堪忧事事被动,可刑鉴修和夏蔷身上都有根线牢牢牵在你手里,究竟谁是木偶,恐怕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你太高估我了。”刑怀栩说。 “是你太小看自己了。”康老爷子笑得意味深长,“况且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朋友。”他话锋突转,“阿庭出生的时候,康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也清楚康炎的无能,阿庭寄托着我对康家的所有希望,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未来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娘。” “而且,你们不仅仅是家庭背景和才华能力上的适合。”他说:“我太了解我的孙子,他的父母在经商上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在家庭教育里还是可圈可点的,爱和责任是浸润在阿庭骨子里的东西,你所渴望的,正是他富足的,你能给予他事业上的支持,他也能给你完整的爱和家,你们确实是天作之合。” 康老爷子抱着小九,轻轻地摇,“栩栩,刑家虽然没了,但这儿还是你的家,是你新的家,是一个更强大更美好的家,良禽择木而栖。”他说:“不要忘了,你的孩子也姓康。” 刑怀栩听到这儿,终于笑了,“你和我爸确实是朋友,因为他过去也常常对我说这句话,‘不要忘了,你也姓刑。’” 作者有话要说:  ps:红包已发,希望大家快乐,我爱你们,胜过柴米油盐,胜过甜言蜜语。 ☆、第74章 黑发白发 作者有话要说:  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第七十二章黑发白发 “刑真栎是不是死在他那小黑屋里了?”满客厅凌乱堆放的礼盒里,尤弼然赤脚穿梭来回,像只勤劳的蜜蜂,把小九好奇的一一递过去,同时喋喋不休,“我的人已经一个月没他的消息了,之前还能拍到几张照片,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让他们去翻垃圾桶,如果连垃圾都清空,说明他人已经不在那儿了吧。” 小九对一个粉红色礼盒感兴趣,伸长手要去够,康誓庭抱着他坐在地毯上,一边拆礼盒,一边说:“刑真栎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刑企重组失败,如今又宣布破产,他谁也不见才是常态,不过他个性极端,你要能找着他也是好的。”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我要把他踩在脚底下,当面狠狠奚落他!”尤弼然盘腿坐到小九对面,仍在说:“他就是藏到地底下,我也要把他翻出来,鞭尸三天三夜!哼!” “戾气这么大。”康誓庭笑着捂住小九的耳朵,“不要带坏我儿子。” 刑怀栩从厨房走出来,听到尤弼然的话,不置可否。 尤弼然逗了会儿小九,不满道:“小九的一周岁生日,你们真的打算自己在家吃个生日蛋糕就算了?” 康誓庭笑答:“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一家人的日子。” “看看这一屋子列国朝贺举世同庆的生日礼物,”尤弼然嗤笑,“别人可不认为这只是你们一家人的日子。” “尤弼然,”刑怀栩轻踢了脚尤弼然后腰,揶揄她,“你会的成语还挺多。” 小九抓了朵绒面蝴蝶结,攥在手里咯咯地笑。 尤弼然猛拍大腿,“还有,我干儿子的抓阄呢?你们给抓了没?” 刑怀栩不以为意,“抓那东西有什么意义?” 尤弼然瞪她,“怎么没意义了?虞泓川那儿有套很好的文房四宝,我改天拿过来给他抓。” 刑怀栩指指小九手里紧抓不放的粉色蝴蝶结,笑道:“公平起见,你把这东西也摆上,看他到时候抓不抓你的文房四宝。” 尤弼然不服气,趁小九不注意抢走他的蝴蝶结。 小九愣住,随即小脸皱起,预备要哭。 第70节 尤弼然连忙把蝴蝶结还给他,哄他不哭。 小九见蝴蝶结失而复得,嘿地又笑了。 “不得了,这么喜欢小姑娘的玩意儿,长大不得被小姑娘带着团团转?”尤弼然捧住小九的脸,痛心疾首道:“宝贝,你可聪明点,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 康誓庭哭笑不得,“你都教些什么东西?” 尤弼然不理他,专心致志问小九,“宝贝,你为什么喜欢这个?” 一直低头自己玩耍的小九突然抬头看向刑怀栩,同时举起手中蝴蝶结,高高兴兴地笑,“……妈妈!” 小朋友的声音含含糊糊又短促,但屋子里的三个大人都千真万确地听清了。 “他喊妈妈了!”尤弼然最先蹦起,一把将刑怀栩推到小九面前,“栩栩!你儿子会喊妈妈了!” 刑怀栩猝不及防跌到小九面前,在小朋友黑亮莹润的瞳仁里骤然见到自己的脸。 小九一眨不眨盯着她,眼神干净透明,刑怀栩被他瞧了片刻,也安静下来。 “妈妈?”刑怀栩小声说。 小九咧嘴跟着学,“妈妈。” 小九生下来就是个小话唠,咿咿呀呀从不停歇,刑怀栩和康誓庭都没刻意教他说话——在教养孩子上,他们夫妻心照不宣地选择着顺其自然。 刑怀栩眨了下眼睛,确认道:“妈妈?” 小九盯着她,学得更像,“妈妈。” 康誓庭单手抱着小九,另一只手往刑怀栩脸上擦了擦,轻声笑,“是高兴的事啊。” 刑怀栩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竟然是热的,她有些羞窘,揉揉头发,下秒展开双臂拥抱小九。 康誓庭顺势揽住她,宽厚的手掌压在她背上,温柔地抚了抚。 尤弼然无人可抱,索性抱着纸巾盒抽抽噎噎地拭泪,她哭得太真情实感,很快吸引了地毯上一家三口的注意力。 “你哭什么?”刑怀栩啼笑皆非,“再哭妆都花了。” 尤弼然边哭边说:“原来养孩子的感觉就是这样……我希望小九永远都不要长大,我不敢想象他长大后领着姑娘站到我面前,我会不会一时冲动毁灭世界。” 康誓庭摸摸小九柔软的头发,笑道:“我连他两三年后的样子都想象不出来,更何况是长大后。” 尤弼然边擤鼻涕边翻白眼,“拜托,你的想象力是有多贫瘠?才两三年!” 康誓庭低头和小九对视,笑得温暖又可爱,“他是我儿子,我明明能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为什么还要去想象?” 尤弼然举手投降,“ok!ok!我才是那个需要想象的怪阿姨,哼!” = = = 刑家破产后,尤弼然执着要对刑真栎落井下石,却一直找不着机会,刑真栎躲得越深,她找得越狠,直到四月连绵春雨结束的第一个夜晚,她突然接到了刑真栎的电话。 刑真栎的声音从陌生号码里传出来,飘忽得不同寻常,“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刑真栎?”尤弼然吃惊地叫出声,旁边的刑怀栩和正要上车的虞泓川都朝她看来。 今晚,尤弼然约刑怀栩看电影,散场后虞泓川来接她们,谁也想不到失踪多时的刑真栎会主动联系尤弼然。 尤弼然惊愕过后开始冷嘲热讽,“我是在找你,等着当面嘲笑你。说吧,你现在在哪儿?还在那个小破屋里缩着吗?刑真栎,你可真没种,输了就躲起来,你和那些老鼠蟑螂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输给刑怀栩。”刑真栎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废话,你连输给栩栩的资格都没有。”尤弼然哼哼地笑,“你想赢栩栩,下辈子吧!” “你相信有下辈子吗?”刑真栎忽地笑了,笑声喑哑,像闷在喉咙里,“真有下辈子的话,你千万不要追着我不放了,我最讨厌粘人的小狗,所以我一直讨厌你,特别特别讨厌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同意让你呆在我身边,你太廉价了,和你在一起,连我都变得廉价了。” 尤弼然的火气涌上头顶,火冒三丈,“别人年少无知顶多遇上个狼心狗肺的,我上辈子是挖你祖坟了这辈子才遇上你!我命里犯贱我认了,可你别以为我不讨厌你,我也讨厌你,特别特别讨厌你,一想到这辈子和你处过,简直丢人现眼到下辈子!我廉价?我再廉价我也真心对你好过,你却放火烧我想要我的命!我要是死了,碰上喝孟婆汤,不喝三碗我不过那座桥!” 刑怀栩知道尤弼然气头上口不择言,忙悄悄摁住她的手,示意她虞泓川还在车上。 “你丢什么人?丢人现眼的明明是我。”刑真栎低低地笑,仍在刺激她,“我的女朋友那么多,你是最穷最笨最丑的那个,你自己不可救药,活该被人利用。” “刑真栎!”尤弼然气得声音陡然尖利,“你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撕烂你那张嘴!” “我在公司。”刑真栎说:“原来的刑企大楼,你过来吧。” 尤弼然当真让虞泓川往原来的刑企大楼去,虞泓川阴沉着脸,默默开车。 刑怀栩一会儿想翻白眼一会儿想揍尤弼然,末了试图缓和车内气氛,轻声说:“那座楼早被搬空了,他在那里干什么?” 尤弼然听见了,问刑真栎:“你去那儿缅怀自己曾经的王国吗?呵,你不怕打击更大吗?那里现在是废墟,什么东西都没了。” 刑真栎静默稍许,轻飘飘说了句,“无所谓了。” 尤弼然被他语调里的漠然噎住,暴躁的情绪蓦地沉下去,换成疑虑往心口上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会疯了吧?” 她安静下来,耳朵听着电话那端的所有声响,呼呼吹着的,除了刑真栎的呼吸,还有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声音?”她谨慎地问。 “是风。”刑真栎笑了,“我从小出入这座大厦,却从来不知道,这儿的风竟然这么大。” 尤弼然的身体猛地向上蹿,脑袋咚地撞上车顶,她却顾不上疼,而是惊骇大叫,“刑真栎!你该不会想不开要跳楼吧?我靠!刑企二十几层楼,你从那儿跳下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刑怀栩大惊失色,和前排虞泓川迅速交换眼神。 虞泓川点点头,加快速度往刑企赶,神情相当严肃。 “不试试怎么知道。”电话里的刑真栎听上去像笑,又不像笑。 “你开玩笑的吧?”尤弼然紧张地握住刑怀栩的手,热血凝固,她开始手足无措。 刑怀栩反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拖延时间。”说完这话,刑怀栩往包里探手,她想报警,想找人做点什么,可当她的手指碰到冰凉的手机屏幕,她突然犹豫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妙变化的神情,虞泓川忙着开车,尤弼然在讲电话。 刑怀栩缩回了手,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尤弼然,你和我说一句话,我就往下走一层。”刑真栎说:“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或者你给我唱首歌吧。” “唱歌?”刑怀栩懵了,“我不会唱歌啊。” “两句话。”刑真栎真的在数她的话。 尤弼然又气又急又怕,“刑真栎,你耍我玩儿呢?” 车子转过两条街,风驰电掣驶进刑企所在的大道,刑企大楼正门前有座喷水小广场,虞泓川把车停在广场下,车门一开,尤弼然率先蹿出去,“你现在在哪儿?” “你到了吗?”刑真栎停了半晌才说:“我看到你了,你不要走过来,就呆在那儿。” 尤弼然果然停下脚步,她身后,虞泓川和刑怀栩也不明所以地停下来。 刑企大楼外部是由无数玻璃窗严丝合缝组成的巨大镜墙,夜里被霓虹笼罩,五光十色,刑怀栩抬头张望许久,都没瞧见刑真栎。 尤弼然急得跺脚,“你在哪儿?” “你马上就能看见我了。”刑真栎话音刚落,空中一声巨响,一把高脚凳破窗而出,划过弧线,带着无数璀璨的玻璃渣,一起下坠。 刑企破产被清,楼里楼外空无一人,那把凳子在空中擦过二三层的玻璃延展顶,咚地落在坚硬的广场地面上,碎成残体。 刑怀栩再抬头,已经在刚刚被砸开的玻璃窗后看见了刑真栎。 刑真栎大概踩着什么东西,轻轻松松踏上玻璃窗沿,大半身体袒露在七层楼的高空中,毫无防护。 尤弼然吓得嘶叫,“刑真栎,你给我回去!” 那窗户并不大,楼里又被断了电,刑真栎高高瘦瘦的身躯挡在那儿,楼底下的刑怀栩依稀只瞧见刑真栎把手机举在耳边,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五色霓虹刺激着刑怀栩的瞳孔,她感到眼底一阵疼,耳旁吵吵嚷嚷全是尤弼然的叫声。 “刑真栎!你这个胆小鬼!输了就想一了百了吗?”尤弼然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你不要跳!你敢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喊到后面,喉咙一哽,顶不住压力,大哭出声,“你……你敢跳……我……我……” 隔着七层楼,刑怀栩眯眼瞧见刑真栎原本悬空的一只手握住了窗沿,身体微倾,显然正往这边看。 尤弼然嚎啕大哭,也是不由自主往刑真栎的方向伸手,像是想唤他,又想把他推回去。 周围已经聚集人群,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刑怀栩一眨不眨望着刑真栎,有风灌进她心里,山呼海啸地卷成浪。 “你连寻死都要拖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人……”尤弼然对着手机苦苦哀求,“你好好地下来……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咱们一笔勾销……你下来,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那把火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没人听见刑真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刑怀栩看见尤弼然的脸色变了,她转头,看见窗户后的刑真栎握住窗沿,身体倾转的姿势正在往里回。 他会下来的。 他不会有事的。 刑怀栩听到自己心里的海浪声小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背后全是冷汗。 可是下一秒,刑真栎的身体在七层楼的高空歪了一下,他的头后仰,接着是肩背,他的手往外落的时候还挣扎着试图抓住窗沿,然后是两条长长的腿。 刑真栎从刑企七层楼的玻璃窗后跌下来,身体下坠的速度很快又很慢。 尤弼然朝他下降的方向冲过去,虞泓川想抓住她,却错失她的手。 砰,砰,砰。 刑真栎接连撞破底下三层装饰用的玻璃罩顶,最后混着成千上万的碎玻璃,以他过去最不屑的潦倒脏污姿态,倒在刑企的大门口。 血开始朝四下漫延,满地的玻璃碎片,尤弼然伸长手要去碰刑真栎,却被身后虞泓川一把搂进怀里,他死死抱住她,捂住她的耳,挡住她的眼,不让她看地上那人扭曲的四肢和摔瘪的脑袋。 尤弼然往下滑,抓着虞泓川的手瑟瑟发抖,放声恸哭。 刑怀栩从他们身后站出来。 几步外,刑真栎的眼睛从凌乱的黑发和失真的鲜血后露出来,直勾勾盯着她。 刑怀栩也盯着他,脑袋先是一片空白,随即开始爆炸式地疼。 她想起病房里瘦成枯骨的许珊杉,想起监狱里死不瞑目的刑銮治。刑真栎的血汇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小蛇一样溜到她脚边,她惊恐后退,整个人剧烈颤抖。 视线里有个小男孩站在刑真栎的身体旁,安安静静看着她,他穿着小衬衣,脖子下的领结端端正正,像他的脸,永远漂亮干净,骄傲不可一世。 “你是我姐姐吗?可妈妈说你不是我姐姐,她说你是贱人生的小孩。”那小男孩看着刑怀栩,嘴巴一动一动,“我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所以你不是我姐姐,你永远不是我姐姐。” 刑怀栩用力捂住自己的头,她一步步后退,天上的星和光又在闪烁,迷离的夜,迷离的世界,还有这迷离的生和死。 她害怕地闭上眼。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人生再也回不了头。 = = = 救护车把刑真栎拉走,刑怀栩是唯一跟上车的人。车里的医生在抢救,她颤抖着给康誓庭打电话。 第71节 这个时间,康誓庭正在哄小九睡觉,接到刑怀栩电话后,他也有刹那的回不过神。 “快……”刑怀栩每说一句话都要深呼吸,“赶在消息传到刑园前,把我爸接走,别让他知道!快!找最好的医生跟在我爸身边……快……快呀!” 康誓庭本能地想去往刑怀栩身边,但理智告诉他,刑怀栩现在最需要他去照顾刑鉴修。 他把小九交代给月嫂,自己拿了车钥匙边往楼下跑边联系刑鉴修一直以来的医疗团队。 这边,刑怀栩来到医院,眼睁睁看着刑真栎被推进手术室,她独自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发颤的手始终无法镇定。 期间有人出来要她签手术同意书,那人问她和患者是什么关系,刑怀栩闷闷说了句我是他姐姐,没过多久,又有人递了张病危通知单给她,刑怀栩麻木地接笔签字,脑袋两侧的太阳穴像被针扎,疼得她连呼吸都苦不堪言。 不知过去多久,刑嗣枚和段琥赶了过来,刑嗣枚惊慌失措,一路都在哭。 段琥坐到刑怀栩身边,摸了下她□□的手臂,见她浑身冰凉,马上脱掉外套给她披上,“姐夫让我过来的,他说刑园那边一切安好,有他在,你别担心。” 刑怀栩问:“尤弼然呢?” “川哥陪着她。”段琥说:“她情绪不稳定,应该不会过来。” “也好。”刑怀栩点了下头,机械地摸出手机,才发现上面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康誓庭的。 她尝试给康誓庭拨回电话,手指动了两下都没划开锁屏,段琥拿过手机,安慰道:“我帮你打。” 段琥给康誓庭简短说了医院情况,又去护士站要来两杯热水给刑怀栩和刑嗣枚。 手术从夜里进行到天亮,刑真栎被送进重症监护室,能不能活下来依旧未知。 刑嗣枚隔着监护室的玻璃哭得停不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因为要瞒着刑鉴修,连带夏蔷都暂时得不到消息,刑嗣枚阵脚全乱,只能靠刑怀栩和段琥帮忙处理各项事情。 刑怀栩一夜没合眼,早晨喝了点豆浆,没隔多久就去厕所吐光了。 她吐得很用劲,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康誓庭赶过来的时候,刑怀栩就站在医院休息室的玻璃窗边发呆,她右拇指上的指甲被啃出凹槽,指缝间有隐隐的血丝攒动,随时渴望破皮而出。 康誓庭从背后抱住她,一颗心处在撕裂边缘,声音却很软,很柔,“他不归你管,我们回家休息吧。” 刑怀栩让他抱了会儿,才轻声说:“我也想回家,可家里有小九,我不敢靠近他……”她顿了一下,“……我身上有血的味道。” 她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没粘上一滴血,却满是避无可避的血腥味。 “我想去我爸爸身边。”她小小声地说,像在祈求。 “你现在这个样子,会让他起疑心的。”康誓庭说。 刑怀栩沉默。 “好,我们先不回家。”康誓庭说:“我们找个地方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 刑怀栩点头,“好。” 康誓庭把刑怀栩牵出医院,让司机送他们去酒店。 在酒店房间里,康誓庭调好热水,让刑怀栩泡了个澡,等她从浴室出来,酒店的开胃早餐也已经摆在餐桌上,他喂她喝粥,然后拍软酒店枕头,亲自抱她去床上躺着。 他像照顾初生的婴儿,总觉得此刻的刑怀栩一碰就要碎。 康誓庭要拉上窗帘,刑怀栩阻止他,“我想有光,不要暗。” 窗帘被彻底敞开,阳光安静邂逅在这城市一角,康誓庭也上床,刑怀栩缩在他怀里,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口。 = = = 刑怀栩在酒店睡到午后才起床回家,月嫂说小九半夜醒哭好几次,每次都要找妈妈。刑怀栩心疼心酸,抱着小九不舍得放手。 康誓庭昨夜安排刑鉴修的主治医生去刑园做客,那医生是个健谈的,刑鉴修也很久没和生意以外的朋友好好聊天,二人相谈甚欢,医生找了个借口留宿刑园,第二天早晨又热忱邀请刑鉴修去垂钓。 康誓庭守了刑园整晚,确保万无一失,直到医生把刑鉴修带走,才能去到刑怀栩身边。 可他们俩心底都清楚,这事不像几年前隐瞒刑嗣枚身世,刑企破产,刑真栎跳楼,这样的事,没人能兜住。 很快,刑真栎跳楼的消息开始漫天散播,虞泓川说警察已经联系过他和尤弼然,媒体也蜂拥而至,让刑怀栩做好心理准备。 刑园的防线最先被突破,夏蔷被告知刑真栎自杀后当场晕倒,救护车被媒体的车堵在路口,平日里从不大声说话的慧嫂当场砸了记者的摄像机,几名刑园保镖涉嫌扰乱公共治安被警察带走,场面极度混乱。 刑怀栩得知消息后,庆幸自己抢先一步送走了刑鉴修。 刑真栎在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再度被送进手术室抢救,那时夏蔷已经醒过来,和刑嗣枚一起守在手术室外。 段琥还是会去护士站要热水,但水只有一杯,是给嗣枚的,他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夏蔷。 夏蔷路过他时,会轻声向他道谢。 段琥冷淡道:“不要谢我,躺在里面的那个人和你都是我恨的,嗣枚是我爱的,我恨我恨的,爱我爱的,人生很短,我不想浪费。” 夏蔷点头,容颜老去,宛如老妪,“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刑真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第四天,刑鉴修出事了。 清晨七点的时候,医生急惶惶打来电话,说有媒体知道了刑鉴修的行踪,溜进度假村要做采访,尽管被中途阻拦,但刑鉴修察觉出异常,执意要见那记者。 记者一见到刑鉴修,竹筒倒豆似的说了刑真栎跳楼自杀未遂,还说夏蔷受刺激严重也入院,如今母子状况都不明朗,要求刑鉴修给出回应。 刑怀栩压着嗓子问刑鉴修身体状况如何。 医生忧心忡忡说他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让刑怀栩尽快赶来。 刑怀栩和康誓庭赶去医院,刑鉴修来的时候,除了震惊和哀痛,见到好好的夏蔷,也算半颗心安定。可好景不长,当天夜里刑真栎的重症监护室再次发出警报,刑鉴修亲眼看着医生护士将刑真栎推出病房,病床经过他身旁时,有位护士不小心撞到他,他往后踉跄一步,被刑怀栩扶住。 刑真栎那颗屡遭重创的脑袋以及摔落后被高位截肢的右腿暴露在刑鉴修眼前,他无意识地追着快速离开的病床往前走。 刑怀栩想扶他,被刑鉴修推开手腕,他的拐杖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刑鉴修沿着病床消失的长廊走了十来步,越走越慢。 隔着几步远,夏蔷哭倒在地,撕心裂肺,扶着她的刑嗣枚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刑怀栩直直盯着刑鉴修的背影,心里死寂一片。 刑鉴修转身的时候,刑怀栩是离他最近的人,她清清楚楚看见一条红色的小虫狰狞着爬出刑鉴修的鼻孔,沿着人中朝他嘴里溜。 刑鉴修察觉到鼻子有些痒,他木讷地摸了下鼻子,沾血的手指让他神情迷茫,他看向刑怀栩,嘴巴微张,想喊她的名字。 “……不……不要……”刑怀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扑向刑鉴修,在他倒地前抱住了他,“医生!医生!快来人!快救救我爸爸!医生!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爸爸!爸爸!爸爸!不要!不要!” 她从没这样害怕过什么,她以为许珊杉去世后她就不会再多畏惧分离。 可她没经历过的是,人越长大,越承担不起离别。 她哭天抢地想留住些什么,到头来落在掌心里的,依然只有这漫漫人生里的刺骨荆棘。 刑鉴修太重,压着刑怀栩一起倒在地上,康誓庭赶过来要分担他的重量,刑鉴修却死死攥住了刑怀栩的手腕。 “栩栩……”刑鉴修还有意识,他把刑怀栩的手抓出红痕,“真栎他……真栎他……” 刑怀栩哭道:“他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刑嗣枚也爬过来,哭着喊爸爸。 刑鉴修看看她,又看看刑怀栩,霎时间老泪纵横,痛不欲生,“……就算我千错万错,恶有恶报也该报应在我头上,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错的是我!错的明明是我!他们只是孩子!是我的孩子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竟然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忽然激动起来,各抓住刑怀栩和刑嗣枚的一只手,想要用劲坐起来,“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吧!我活得够久了!救救真栎吧!我求你救救真栎吧!他才二十五……咳!咳咳!” 他越激动,鼻子里出的血越多,刑怀栩护住他的头,大哭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医生们赶过来,把刑鉴修抬到推床上,主治医生大叫着准备手术。 康誓庭抱住刑怀栩,见她眼神涣散,担心她撑不住。 段琥成了在场最冷静的人,他把刑嗣枚拉到一旁,才发现夏蔷一直蜷缩在墙角,神情木讷,灵魂出窍一般。他叹气,开始分工,让刑嗣枚带夏蔷去守刑真栎的手术室,又让康誓庭陪刑怀栩去等刑鉴修的手术。 两个手术室的出口在不同方向,段琥看着这四个人分头往两边去,对刑家的消陨,终于有了最深切的感知。 他想,那可是刑家啊,曾经多么遥不可及的刑家啊。 = = =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刑鉴修的祈求,十多个小时后,刑真栎被推回重症监护室,刑鉴修却被永远留在了手术台上。 他说要把自己的命换给儿子。 于是他死了。 死在这一年的大好阳春里,死在刑怀栩枯萎的心口上。 ☆、第75章 我不后悔 第七十三章我不后悔 月嫂抱着小九走出卧室,反手关门的时候瞧见康誓庭站在走廊,本来就惆怅的脸顿时欲说还休,“太太她……” “有和小九说话吗?”康誓庭问。 月嫂摇头,“就喂了奶,但不说话,小九喊她她也没回应。” 康誓庭默然稍许,低声道:“我知道了。” “……太太真的不回刑园吗?”月嫂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犹豫道:“她昨天已经没有去守灵,再过两小时,那边也该出殡了,她……她真的不过去吗?” 康誓庭看向紧闭的房门,“刑园在催吗?” “嗣枚小姐又打来电话问。”月嫂是刑园送来的人,对刑园家破人亡的现状,感伤甚于唏嘘,“先生,你劝劝太太吧,刑先生出殡,大少爷又是那个样子,太太是长女,应该到场的。” 康誓庭没有答应,只轻声说:“你带小九下去吧。” 月嫂叹气,抱着小九去楼下婴儿房。 康誓庭推开卧室的门,就见刑怀栩靠在床头,身上盖着绒毯,听到声音,她扭头朝他望来,一双眼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康誓庭坐到她身边,见床头的早餐还是满的,她一口没吃。他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刑怀栩嘴边。 刑怀栩定定看着他,嘴唇发白起皮,嘴角还有一个血色的泡。 “吃一口吧。”康誓庭柔声劝,“你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了。” 刑怀栩嘴唇紧抿,无动于衷。 康誓庭放下粥碗,换上月嫂早起炖的汤,“不吃饭,喝点汤吧,要不然小九也要饿肚子了。” 刑怀栩的睫毛颤了一下,半晌才凑近汤碗,抿着嘴一点点往下咽。她喝得很慢,许久才喝完半碗,然后再也不肯碰一下。 第72节 康誓庭替她擦了嘴,又去梳妆台上找来润唇膏,仔细抹在她干燥的嘴唇上,不小心碰到她嘴角的泡后,疼得她往后避。 “抱歉。”康誓庭小声道歉,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刑怀栩滑进被窝,侧蜷着身体,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从医院回来后,她就不让人拉上窗帘,到了夜里也要打开全部的灯。她不睡,总睁着眼,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会支着脑袋打个小盹,很快又惊醒,双眼瞪得愈大,出一身的汗。 康誓庭第一时间找来刑怀栩过去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守了刑怀栩半天后出来,无奈摇头,说以刑怀栩目前的精神状态,她也无能为力——刑怀栩拒绝沟通,或者说,她已经丧失了沟通的能力。 刑鉴修的尸体被送回刑园,夏蔷垮了,刑真栎还没醒,刑嗣枚几次打来电话哭着求刑怀栩过去陪她,可刑怀栩始终毫无回应。 谁也想不明白刑怀栩为什么拒绝参加刑鉴修的葬礼,许珊杉去世的时候,刑怀栩尽管痛苦绝望也咬牙全程操持,如今换成刑鉴修,她却连卧室的门都不肯踏出一步。 段琥来看过刑怀栩,刑怀栩对着他和对着康誓庭并无区别。 “她这个样子很危险。”段琥私底下对康誓庭说:“我妈走的时候,我爸没用,我也只会哭,那时候觉得我姐真是全天下最坚强最可靠的人,可刚刚看了她,我才知道她其实是全天下最脆弱最可怜的人。” “我姐很小的时候有次说漏嘴,她说最大的心愿是我妈和她爸复婚,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为了这我很生气,质问她如果我妈和她爸复婚,那我和我爸怎么办?”段琥说:“从那以后,我姐再没提过这事,但我知道,这就是她的梦想,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刑叔叔和我妈是她的执念,哪怕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只要还活着,还能陪着她,她就可以接受一切的现实,继续偷偷做她不切实际的梦。” 无依无靠的刑嗣枚在催段琥去刑园,离开康家的时候,段琥对康誓庭说:“我妈走了,现在刑叔叔也走了。我姐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还有支撑她人生至今的支柱,能帮我姐的人只有你和小九了。” 康誓庭也是许久未眠,刑怀栩的痛苦同样在啃噬他,“我想救她,但我也害怕。” “你怕什么?”段琥问。 康誓庭茫然道:“你妈妈走的时候,带走了栩栩的一部分灵魂,现在她爸爸也走了,我知道我会再次失去她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很可怕,人心是最没法掌控的,它就在那儿,碎了、破了、缺了,永远不可能复原如初。就像你说的,栩栩的心底一直有个家,那里生活着她们一家三口,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才是她真正的避风港,而不是我,也不是小九。” “如今,那里已经不是家了,那里是一处墓穴,葬着她妈妈,葬着她爸爸。我觉得,她也想把自己葬在那儿,永远做一个孩子。”康誓庭的喉咙很涩,隐约还能闻到铁锈的气味,他很沮丧,比起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沮丧,“比起做我的妻子,做小九的母亲,她更渴望做她父母的孩子。” 那天,刑怀栩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在刑鉴修的葬礼上。 她一直躺在床上,保持同一个姿势,望向窗外的眼里有着谁也看不透的霾。 康誓庭始终陪在她身边。 期间,康炎打来电话,说康老爷子想去刑园吊唁,却被刑园管家拦在门口不让进。 康誓庭心里咯噔,认为老爷子此举不妥,又担心悲痛欲绝的刑家人有过激言行,劝康炎带老爷子回家。 康炎的口气也很无奈,说老爷子坚持要送刑鉴修最后一程,即使不能进去,也要在门外等着。他一句话接连叹气三声,最后说,阿庭,谁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你不要恨爷爷和爸爸。 电话那头哀乐喧天,康誓庭没有回应康炎的话,只沉默着挂断电话。 段琥后来告诉康誓庭,刑鉴修的灵柩车驶出刑园大门的时候,康老爷子就站在刑园路上,那天太阳很晒,老爷子被康炎扶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刑鉴修的骨灰被葬在刑家的墓地上,和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葬在一处,身旁还有他的两个弟弟。送行队伍浩浩荡荡,真正的刑家人却所剩无几。 人人嗟叹。 = = = 康誓庭从刑鉴修去世那天起再没去过公司,他整日守在家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刑怀栩就要“出事”。 刑怀栩没有“出事”,她只是吃的越来越少,本来就不胖的人飞快瘦成纸片,看上去比刚怀孕时还糟糕。本来给小九循序渐进断奶的计划被迫猝然实施,小九不能适应,整日哭闹,哭得嗓子都哑了。月嫂想尽办法给他喂辅食,但小九拒绝得很强硬,叫人头疼。 赵祈听说了情况后,又带来一位经验丰富的保姆帮忙,三个女人把小九捧在手心里照顾,勉强解了康誓庭的后顾之忧。 小九的问题可以解决,公司的事也有人处理,生活里的一切烦恼终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可唯独刑怀栩的心理需求,成了康誓庭无解的难题。 用尤弼然的话来说,刑怀栩这个人的这颗心本来就是半敞半闭的,过去尚且没多少人明白她的想法,如今她彻底关上心门,那个世界就彻底封闭了,没人能进去,她也出不来。 生病的刑怀栩不吵不闹,永远安安静静,医生让她服药,她会乖乖配合,药物起效果后她会睡着,可每回醒来仍是一身的汗。 康誓庭问她是不是做噩梦,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眼睛——那儿湿漉漉的。 康老爷子重金请来最好的心理医生,医生事后和老爷子谈了许久,送走医生后,老爷子一宿没睡,第二天揉揉眼往孙子那儿去。 赵祈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好一阵不肯和康老爷子说话,她又气又痛,知道老爷子去见刑怀栩,后脚立刻跟上,总算在康家客厅把人拦住,“她都这样了,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康老爷子说:“我必须和她谈谈,这一关她无论如何都得迈过去。” “你能和她说什么啊?”赵祈脾气上头,冲康老爷子怒吼,“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康炎来拉她的手,想劝她冷静,被她一把甩开,“你总嫌康炎没能力,嫌我败家,可我们夫妻俩就算不能光宗耀祖,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把康家做到世界第一又有什么用?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刑家会家破人亡,你敢说你没半点责任?栩栩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的错?” “不要再说了!”康炎用力拽赵祈,把她拽到身后。 康老爷子反倒冷静,“让她说。” 赵祈哭道:“现在这个家里,有哪个人是快乐的?有哪个人是不痛苦的?我孙子做错了什么?我儿子做错了什么?我媳妇又做错了什么?我是没能力保护好他们,难道我连指责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康老爷子问她:“你想指责我什么?我做的那些事,并没有对不起康家。” 赵祈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对的?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 “你别说了!你……”康炎戛然而止,尴尬地看向二楼。 刑怀栩不知何时走出来,就站在二楼走廊,静静地朝他们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刑怀栩,康誓庭走向楼梯,要上去扶她,刑怀栩却自己走了下来。 她一路走向康老爷子,步伐不是很稳。 康老爷子看着她,想上去搀她一把,半抬起的手又迅速垂下,坚硬地握在身侧。 刑怀栩有半个月没开口说话了,她嚅动嘴唇,半晌才沙哑道:“……你……真的不后悔?” “刑家因我破产,刑真栎因我跳楼,刑鉴修因我而死,都是我的错。”康老爷子盯着她,一双浑浊的老眼因为压抑的情绪悄悄浮上氤氲的水汽,他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偏要把所有话说得一清二楚,“可我不后悔,栩栩,我没有后悔。” = = = 刑怀栩的状态还是不好,抑郁症厌食症自闭症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统一,医生愁容满面,家人也苦不堪言,唯独与她整日朝夕相对的康誓庭觉察出些许的转机。 最初的变化可能只是刑怀栩一个眼神的移动,慢慢到她偶尔被吸引注意力的一个转身,康誓庭心怀希望,认为那扇门或许又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缝。 至于是什么力量推开了门,他没有肯定答案,他唯一相信的是,刑怀栩又活过来了。 记忆里那是许久之后的一个下午,不小心睡着的康誓庭骤然惊醒,没在床上见到刑怀栩,他吓一跳,立即冲到楼下,还未出声唤她,就见她孤零零站在厨房里。 “栩栩?”康誓庭小心翼翼走近她,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生怕惊扰到她。 刑怀栩脸色苍白,像幽灵一样杵在橱柜前,她说:“我想吃东西。”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会开口说话,但从未如此清晰地表达过什么需求,康誓庭一时受宠若惊,竟有些不知所措,“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让她们做。” 刑怀栩缓慢摇头,似乎陷入沉思,“……你还记得学院路的蛋糕店吗?我想吃他们家的黑森林。” 康誓庭记得那家店,那是刑怀栩给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在老屋里,她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块手表,百达翡丽,至今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不知道刑怀栩为什么忽然想吃那儿的蛋糕,他甚至不确定那家蛋糕店还有没有营业,可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一定会给。 “你等我,我现在去买。”康誓庭热切地问她,“还有其他想吃的吗?学院路那儿有很多小吃,想吃吗?” 刑怀栩还住在学院路的老屋时,康誓庭时常给她送饭,有时候事务缠身,他会亲自给她订餐,为此他实地考察过学院路附近的所有餐厅,既要美味也要放心。 “不要了。”刑怀栩说:“你早去早回。” 康誓庭笑着答应,飞快出门。 越接近六月,天气越热,康誓庭只下楼去到停车场便出了层薄汗,但他满心雀跃,哪怕对着楼外焦灼的日头,也心无旁骛。 刑怀栩想吃东西了,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刑怀栩搬出老屋后康誓庭便再没去过学院路,可这条路他过去往往复复走过多次,相当熟悉。他把车停在路边,飞快跑进蛋糕店点单的时候,路过的学弟学妹还有认出他的,他摆摆手,想起自己和刑怀栩错过的大学时光,忍不住笑。 拎着蛋糕回程的时候,康誓庭往官部巷里望了一眼,巷子里的三角梅又是一年红艳如霞,可惜他看不见那栋老屋,也看不见那道时常绊住刑怀栩的门槛。 康誓庭开车进小区,在进停车场前遇到自家保姆,他放慢速度,从车窗里招呼她,问她下楼做什么。 保姆拎高手里的食品袋,说太太想吃新鲜荔枝,让她下楼买。 康誓庭疑惑道:“荔枝?她不喜欢吃荔枝啊。” 保姆来得晚,对刑怀栩的喜好习惯并不了解,听到康誓庭的话,讷讷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就像一盆凉水浇到发热的脑袋上,康誓庭跳下车,急匆匆往大楼里跑,他跑得很快,连刻意买回来的蛋糕都落在车里。 他冲回家,进门最先看到抱着堆衣服从阳台进来的月嫂。 月嫂被他的急切惊到,“怎么了?” 康誓庭问:“栩栩呢?” 月嫂说:“和小九在卧室里啊。” 康誓庭见月嫂神色如常,悬空的心稍稳,但他还是往楼上跑,慌乱地想去验证什么。 他推开卧室的门,没有见到刑怀栩和小九,他又往书房去,仍是没看到那对母子,他的心七上八下开始狂跳。 他找遍二楼都没找到刑怀栩和小九,他往楼下厨房跑,边跑边喊,“栩栩!栩栩!” 月嫂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也急了,“这是怎么了?” 康誓庭说:“我找不着栩栩!我找不到她!” “刚刚就在二楼的啊!”月嫂难以置信地跑上楼,找了一圈没见到刑怀栩,也急了,“刚刚就在二楼啊,我就是去外头晒个衣服!” 康誓庭找不到人,马上给小区保安打电话,问大门那儿有没有见着刑怀栩。 大门的执勤保安说确实见到刑怀栩,她坐着一辆蓝色宝马i8离开小区,司机是个陌生男人。 康誓庭让保安马上调监控,找出那辆车的车牌。 他快步回到卧室,房间里整整齐齐,刑怀栩的东西都没被动过,他又去书房,翻找抽屉。 最坏的结果让他找到了——刑怀栩带走了自己的证件和护照。 保安发来宝马车的车牌,康誓庭没有浪费时间,马上给熟人打电话,让人找宝马车的车主,又让人查刑怀栩的护照号有没有订过任何航班。 他心慌意乱,往楼下跑的时候差点跌倒,吓得月嫂惊呼出声。 等康誓庭跑到楼下上了自己的车,委托的人打来电话,说查到了刑怀栩的航班,两个小时后起飞,目的地是美国西雅图。 康誓庭往机场赶,途中又接到另一个电话,说查到了宝马车主,是李闻屿。 康誓庭很吃惊,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更想不到刑怀栩最后会把离开的契机放在这个人身上。 他一路风驰电掣往机场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到达机场,刑怀栩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康誓庭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突然想起那年他出差回来,刑怀栩来机场接他,天降大雨,他们被困在拥挤的大厅里,刑怀栩就坐在他的行李箱上被他像个小孩推着动。 那时候的刑怀栩娇嗔可爱,会在雨夜里念一首诗,会在无穷尽的黑暗里拉紧他的手。 那时候的他们第一次明白人的生和死有时候只隔着一场雨。 作者有话要说:  她是去治病了,过一段时间就回来。 第73节 至于老爷子说的那句话,既是为了救栩栩,也是自我救赎。 ☆、第76章 挪威花园 第七十四章挪威花园 邻居老太提着一篮面条过来的时候,天色将晚,刑怀栩正收拾了花锄往回走,小九坐在门口台阶上,见到老太太,开心地拍手叫唤,“奶奶!奶奶!” 刑怀栩回头,招呼道:“您来了。” 老太太姓赵,说是邻居,两栋房子间也隔着二十来米的草坡,她从那头走到这头,神采奕奕地笑,“栩栩,国内给我送来各种面条,宽面细面刀削面蝴蝶面都有,我送你一半。” 刑怀栩忙摘掉手套,迎上去要帮她拎篮子,赵奶奶往后一避,笑吟吟道:“你别忙,我力气比你大。”她往花圃那儿看,乐道:“你照顾得不错,今年花期应该会很美。” 刑怀栩微笑,“我不通花艺,都是上网学的,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赵奶奶笑道:“看不出是新手啊。” 刑怀栩拎着花锄,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住的地方也种了很多花花草草,我见过别人怎么照顾它们。” “这些花本来就长在这儿,挪威很多地方都有,”老太太略作思索后笑道:“对,叫做欧石楠,开出的花像一盏盏小风铃,又娇弱又可爱,完全看不出是顽强抗寒生命力旺盛的花,倒是和你有点像。” 刑怀栩笑而不语,一手牵着小九,一手扶着老太太往屋里走。 赵奶奶是老熟人,进门先把竹篮搁到厨房,见案板上有盘正在腌制的牛肉,她低头闻了下,失笑道:“你腌了多久?” 刑怀栩边洗手边说:“一个小时吧,怎么,不行吗?” “看上去不大好吃,你来挪威半年了,花艺长进,厨艺还是老三样。”老太太耸肩笑道:“别弄了,今晚去我那儿吃饭,我家有饺子。” 小九一听说有饺子,立即放下他的奶瓶,踉踉跄跄扑到赵奶奶身边,抱着她一条腿不撒手。 刑怀栩见状,把腌制的牛肉重新塞回冰箱,俯身冲小九张开手,笑道:“走吧,去奶奶家。” 小九哈哈笑,放开老太太的腿,又扑进刑怀栩怀里。刑怀栩把他抱起来,冲赵奶奶笑,“我们娘儿俩又要去你家蹭饭了。” 老太太高兴道:“求之不得!” 赵奶奶的先生姓邱,是个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他们夫妻二十年前移民挪威养老,兜兜转转,最后在松恩峡湾腹地里的盖罗小镇定居下来,周围没几个华人,因此半年前刑怀栩带着小九刚出现就吸引了老夫妻的注意力。 赵奶奶很喜欢小孩,也是带小孩的好手,她看出来刑怀栩没经验,便三番两次主动过来帮忙,时间一长,两家熟识,好厨艺的邱老爷爷也时常邀请她们母子去做客。 小九尤其喜欢邱爷爷煮的面条,刚进门就哇哇地笑,边拍掌边稚嫩地喊爷爷。他刚学会说话便被带出国,英语挪威语比中文还熟练,几个中文词汇翻来倒去地喊,赵奶奶知道是刑怀栩沉默寡言给孩子影响的,便时常给小九讲中文故事,绘声绘色,比每天只出现两小时的挪威保姆有意思多了。 邱爷爷正在包饺子,听到他们的声音出来一看,笑道:“栩栩,你吃韭菜吗?” 刑怀栩本来是不吃韭菜的,却点头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 “那再等等,一会儿就可以下饺子了。”邱爷爷八十好几的人了,精神矍铄,身骨硬朗,平日的家务活全不在话下,“栩栩,王尧挺长一段时间没来了,等他下次来,你是不是又得看病了?” “最后一个疗程了,应该能在冬天来临前结束。”刑怀栩把长发扎起来,洗了手也想帮忙包饺子,却笨手笨脚包不住皮。 赵奶奶在厨房的空地上手把手教小九打拳,听到刑怀栩的话,抬头看向她,“现在是好很多啦,比刚来的时候,人胖了,脸红了,精神也棒棒哒。” 小九鹦鹉学舌,噘嘴说:“棒棒哒!” 刑怀栩笑了,轻捏小九脸蛋,在他脸上留下白色的面粉手印。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的病,咱们都好好治。”邱爷爷笑道:“栩栩,最近睡得好吗?晚上还做梦吗?” 刑怀栩笑着摇头,“很久没做梦了。” 小九走过来,抱住刑怀栩的腿,仰头认真道:“小九保护妈妈!” “小九还小,在小九长大以前,”邱爷爷用饺子皮捏了只小兔子搁在刑怀栩掌心,“先让这只兔子保护妈妈。” 赵奶奶噗嗤一笑,带小九去二楼书房继续搭他们的火车轨道。刑怀栩在厨房接连包坏几个饺子后,不敢再帮倒忙,也上楼去看小九的轨道工程。 自从小九出现后,老两口的书房就被硬生生改造成儿童乐园,里头堆满五彩缤纷的玩具,其中尤以火车轨道最受小九欢迎,每回过来做客都要呜呜呜发动几趟小火车。 刑怀栩在地毯上坐着,赵奶奶玩累了,也坐到她身旁,“我这老胳膊老腿,连个两岁小孩都比不过了。” 刑怀栩给她背后塞了个靠枕,轻声道:“谢谢你陪小九。” “我本来就喜欢小孩啊。”赵奶奶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带过几个小孩,有侄子有外甥,有男孩有女孩,我很喜欢陪他们玩,再幼稚的游戏都会觉得有趣。他们也就这个年龄天真无邪,等懂得人情世故了,一个个就该长大了。” “可是小孩都会长大。”刑怀栩说:“有时候不用花很长时间,他们就能变成大人。” 赵奶奶瞟了她一眼,笑道:“我虽然很喜欢孩子,这辈子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刑怀栩看向她,略吃惊。 每个月,都会有个女人从国内来盖罗看望邱爷爷和赵奶奶,刑怀栩知道那是邱爷爷的女儿,却不知道那不是赵奶奶的孩子。 赵奶奶看出刑怀栩的疑惑,笑道:“那是老邱前妻的女儿。” 刑怀栩哑然。 前妻的女儿,后妈的身份,这些相似的关系让她恍惚记起过去,她犹豫不决,半晌悄声问:“你和她关系好吗?” 这个问题出口便叫她羞愧,那女儿年纪也大,每个月都千里迢迢探望父母,和赵奶奶也是其乐融融,谁都看得出他们一家三口关系亲密,感情甚笃。 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前妻的女儿都是辛迪瑞拉,也不是所有后妈都会给孩子吃毒苹果。 她笑自己的无知肤浅和心胸狭隘,也笑自己曾经的现实人生。 “我没比她大几岁,也不像妈妈,但我和她相处得很好。”赵奶奶说:“也幸好她长大了,否则我和她爸爸满世界乱走,居无定所,一定放心不下她。你看你,即使出国治病疗养,不也带着小九吗?” 刑怀栩看向追着火车嘟嘟跑的小九,“我……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带他走。” “为什么?”赵奶奶问她。 “我不确定自己当时的状态适不适合养育一个婴儿。”刑怀栩说:“我妈妈很早以前和我说过,将来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人生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神就会向你问好,在那之前,千万不要离开我的孩子,任何时候都要和他在一起,让他知道我爱他。” 不要因为任何理由,抛弃你的孩子——这是许珊杉临终前教给刑怀栩的。 “你很爱他。”赵奶奶握住刑怀栩的手。 刑怀栩轻笑摇头,“不仅仅是爱他才带他走。” 她的笑有些嘲讽,赵奶奶疑惑地等待下文,却没等到刑怀栩的解释。 当刑怀栩沉默,赵奶奶就知道这个话题该结束了,于是她说:“再过一阵子,挪威的冬天就要来了。这里的冬天长达六个月,到时候大雪封山银装素裹,每天早上十点天才亮,午后三点天就黑,如果你还住在这儿,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格外想念阳光。” 刑怀栩是夏天来到挪威,那时的松恩峡湾阳光灿烂白昼丰盛,即使夜里十点,只要室内不遮光,依旧能瞧见窗外的太阳。 被光照亮的夜,是刑怀栩内心一度最平静的时刻。 邱爷爷在楼下喊她们吃饭,新鲜出锅的饺子馋得小九瞪大眼,挪威的饮食结构单调,冷食时常刺激刑怀栩的肠胃,因此哪怕对食物缺乏兴趣如她,见到熟悉的家乡菜,也难得开心起来。 饺子吃到一半,屋外有人敲门,赵奶奶去开门,惊喜的欢呼声连餐厅都听得见,“是王尧!他提前过来了!” 刑怀栩抬起头,见王尧风尘仆仆走进餐厅,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却没见到医生。 王尧这半年也是盖罗小镇的常客,他解开外套,昂头嗅了嗅,笑道:“在那边没看见她们,就知道又过来蹭吃的了,好香!” “你来得真巧,还有更香的呢!”邱爷爷神秘兮兮去厨房端出一口大锅,掀盖笑道:“这里还有大闸蟹,趁热吃!” “哇!我都不知道连这也送来了!”赵奶奶很惊喜,笑着让王尧坐下,又往刑怀栩碟里送了一只,“你吃。” 王尧直接挪走刑怀栩的碟子,“栩栩对螃蟹过敏,不能吃。” 赵奶奶问:“如果是轻微过敏,还是可以吃点的吧?” 王尧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到底严不严重,但她父母从小禁止她碰螃蟹,所以我们默认很严重,哈哈!” 赵奶奶很喜欢吃蟹,惋惜道:“下次可以试试脱敏治疗。” “没用的。”刑怀栩说:“我吃过,一点点,后果很严重。 ” 王尧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敏的,我怎么不知道?” 刑怀栩笑着摇头,没有回答,王尧看她脸色,明白过来,也变得沉默。 几只固城湖大闸蟹被吃干抹净后,时间已经不早,和老夫妻道过晚安,王尧抱着小九往回走,刑怀栩跟在他身后,问他为什么提前过来。 “公事处理好了,剩下的就是我的私人时间。”王尧说:“更何况,你的生日要到了,我当然要提前过来准备。” 刑怀栩将手插在衣兜里,风刮着她的外套和围巾,猎猎作响,“我不想过生日。” “为什么不过?”王尧说:“这是咱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意义重大。” 刑怀栩顿住脚步,神情在夜色里可见的冷漠,“王尧,我没有和你在一起。” “那就不过生日,当我来度假,你招待我,好不好?”王尧对刑怀栩的否定置若罔闻,只说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北欧的极夜,我一直很感兴趣。” 刑怀栩无奈,加快脚步往家走,“医生什么时候来?” “过几天。”王尧追上她,问了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你自己不会无端吃螃蟹,你为什么明知道不能吃还要吃?” “一时冲动。”刑怀栩说。 王尧踟蹰又问:“那……你过敏的时候,身边有人陪着吗?” 刑怀栩点点头,“有。” 王尧问:“是谁?” 刑怀栩说:“当然是那个让我冲动吃螃蟹的人。” = = = 挪威入冬后,刑怀栩的生日也到了,既然她不想过,王尧便不声张,只在当天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请刑怀栩和小九吃。 当地食材不丰富,王尧的厨艺也不娴熟,但刑怀栩不讲究,该吃吃该喝喝,嚼一嚼,吞下肚,当成一道工序执行。 她已经戒掉了吃饭挑食的毛病,也不会拖拖拉拉等到饭菜凉,往往二十分钟吃完一顿饭,干干净净。 她改掉了相当多习惯,比如不再看书,不关心时事,比如学会做饭,还能有效率整理房间,她可以照顾好小九,也可以照顾好门口的欧石楠。 她的生活十分简单,远离故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思虑,没有忧愁,连睡眠都重新回归她。 吃完饭,王尧给小九洗澡,又哄他睡着,才蹑手蹑脚去餐厅找刑怀栩。 刑怀栩在擦碗,听到他的声音,头也没回。 “栩栩。”王尧坐在餐桌旁,紧张地握紧水杯,“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刑怀栩说:“很清净。” 王尧无意识舔了下嘴唇,有些焦灼,“我问的是,这半年,你、小九和我,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第74节 刑怀栩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背靠水槽,严肃道:“王尧,你并不在我一开始的计划内,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当初是我威逼利诱李闻屿得到你的行踪,是我死缠烂打追着你不放,我都知道!”王尧举手投降,“可这有什么关系?只要现在的生活是你满意的,就足够了,事实证明,我可以照顾好你和小九!” 刑怀栩摇头,“这房子是我租的,当地保姆是我雇的,医生是我找的,小九是我带的,就连赵奶奶邱爷爷也是我认识的。”她摊摊手,有些哭笑不得,“除了在国内不方便,托李闻屿帮小九办护照订机票送我离开外,我没有请第二个人‘照顾’过我。” 王尧脸微微红,嘟哝道:“你找李闻屿帮忙都不找我帮忙。” “不管是你还是尤弼然,只要你们有动静,别人不说,有一个人一定能察觉。”刑怀栩说:“我唯独没想到你出国这些年,和李闻屿的交情倒不浅,他竟然肯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你。” “我和他不打不相识嘛。”王尧越说越没底气,“他一开始独立创业,我不也帮了他大忙吗?” 刑怀栩轻哼一声,转身继续擦碗。 身后静了片刻,刑怀栩不解,正要回头,却见一枚钻戒递到了她眼前。 “你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不能回国,刑家倒闭我也帮不上忙,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更不能陪着你,栩栩,我知道和你相比,我不聪明,没毅力没才华,唯一有的那点钱你也从不稀罕。可是在你最孤独脆弱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这个异国他乡,这个漫长黑夜,是我陪着你。”王尧忐忑地咽了下喉咙,“嫁给我吧,栩栩,我可以给你完整的家,哪怕你要在这个地方住上一辈子,我都可以陪着你。” “王尧,你理智点。”刑怀栩说:“首先,我不会在这里住一辈子,我终究要回去。其次,我没有离婚,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 “你上次告诉我你这辈子只结一次婚的时候,你还爱着康誓庭。”王尧不屈不挠道:“可你现在还爱他吗?你怎么可能还爱他?是他爷爷害死了你爸爸,他也是帮凶,你会带着小九走,不也是报复康家的一种手段吗?你已经在恨他们了,你怎么可能还爱他?” 刑怀栩深吸一口气,丢下擦碗布,转身和王尧面对面,“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爱他?” 厨房的灯光是白色的,照在刑怀栩脸上,让她原本乌黑的瞳仁更加明亮,也让她说出口的话更加态度分明,“如果你仍旧不能摆正你的位置,我能让康誓庭找不着我,也能让你找不着我。王尧,我说到做到。” = = = 医生来的那天,盖罗大雪纷飞,天地昏沉。 王尧早早抱走小九,留刑怀栩和医生独处。 医生和刑怀栩聊了近来的睡眠问题后,正色问她,“你还有再看见那个小孩吗?” 刑怀栩认真回忆,最后坦然道:“上次你离开后,我还见过他一次。” “清楚吗?”医生是个严谨的英国男人,一边提问一边迅速做笔记。 刑怀栩摇头,“他出现的时间很短,我没有看清他,他也没有和我说话,”她顿住几秒,才接着说:“他已经很久没和我说话了。” “这是好现象,你正在逐渐摆脱他。”医生肯定地说:“你正在康复,栩栩。” 刑怀栩微笑,“我知道。” 医生拉开大门的时候,外头的雪还没有停,刑怀栩要送他去路上打车,被医生拒绝了。他从黑色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递给刑怀栩,笑道:“前几天是你的生日,这是礼物。” 刑怀栩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是枚欧石楠胸针,她笑了,“很漂亮,谢谢你。” 医生指指门口被白雪覆盖的花丛,“我看你很喜欢这些花,但我并不希望你被它们包围。” 刑怀栩问:“为什么?” “因为欧石楠代表了孤独。”医生说:“我建议你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离开挪威,这里的冬夜太压抑,太寒冷,不适合你这样生着病的亚洲女性。” “我不会离开挪威。”刑怀栩把胸针别在胸口上,“只有不被漫长黑夜压垮,我才能对未来心怀希望,才能回到生养我的那个地方。” “家?”医生问。 刑怀栩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第77章 小九乖乖 第七十五章小九乖乖 盖罗是滑雪胜地,每年冬天都有各地的滑雪爱好者云集,往日宁静小镇也因此热闹起来。赵奶奶想给刑怀栩置办一副滑雪工具,教她滑雪,可刑怀栩素来不喜欢运动,每次都婉言谢绝。 赵奶奶便将目标转向王尧,一老一少时常结伴去山上滑雪,回来后也会在门口的冰地上带小九溜冰玩。每当这时,刑怀栩便陪邱爷爷在厨房喝茶。邱爷爷的茶都是难得好茶,他用的那把宜兴紫砂壶刑怀栩过去在佳士得的产品名录上见过,只不过物主从不当作一回事,她也只当有眼不识泰山,给什么喝什么。 这日在等水开的时间里,邱爷爷随手翻阅一本旧图册,刑怀栩瞥了一眼,问他:“你喜欢极光?” “你赵奶奶喜欢。”邱爷爷翻过那本极光图册,将书封上的摄影师名字展现给刑怀栩,“这是她年轻时候拍的照片。” 刑怀栩扫了赵奶奶大名一眼,微微一笑,垂眸喝茶。 邱爷爷也笑,“栩栩,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见如故吗?” “我每次看见你,都像看见年轻时候的她。”邱爷爷粗糙的手指抚过图册上赵奶奶的名字,笑道:“我太太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家企业的管理者了,她非常优秀,可是真正优秀的人越难顺心如意,因为优秀的人必然肩负着更沉重的负担,小到个人情感家庭和谐,大到事业运营社会责任。我想,你我身边,这样的人应该很多。” 刑怀栩沉默且认真地听着,没有言语。 “你们这样的女性都太聪明,懂得自强不息,却也无形中习惯自我伤害。”邱爷爷顿了下,忽然问她:“你为什么再也不看书了呢?” “书……”刑怀栩呢喃一声,不知从何答起。她想起年少时刑鉴修送给她的书,想起被赶到老屋时康誓庭替她整理的书架,想起从不离手的那些纸页和铅字。 书,过去是她的力量,是她的武器,是她的消遣,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大半世界。 如今,她已将近一年没再碰过书。 邱爷爷把那本图册推向刑怀栩,“你喜欢极光吗?” 刑怀栩摇头,“不喜欢。” 邱爷爷问:“为什么?” 刑怀栩说:“我不喜欢一切看似美丽却异常短暂的东西。” “是吗?可我很喜欢。”邱爷爷笑道:“在我看来,这世上最美丽最短暂的东西就是我和我太太在一起的人生,美丽到少一秒是暴殄,短暂到多一秒都是恩赐。” “越追寻极光的人越懂得珍惜时光短暂。栩栩,”邱爷爷轻声唤刑怀栩的小名,“你的极光哪去了?” = = = 盖罗小镇的游客来了又走,刑怀栩的头发长了又剪。 等到小九的两岁生日到来,赵奶奶收起她的滑雪服,既欣慰又怅惘。 因为这一年冬天即将结束。 医生最后一次来盖罗时,和刑怀栩郑重拥抱告别,他说如果不是医患关系先入为主,他一定会追求刑怀栩。 这让王尧很嫉妒,一整天闷闷不乐,可最叫他惊慌的是,他得到了国内的消息——尤弼然和虞泓川要结婚了。 这对新人的喜讯像蝗灾一样铺天盖地,王尧知道自己瞒不住,也知道刑怀栩有自己的门路。 果不其然,几天后,刑怀栩说要带小九回国参加尤弼然的婚礼。 王尧气得跳脚,却没办法阻止她——他想干脆绑架刑怀栩母子算了,可只要一想到刑怀栩最开始来到挪威的状态,他所有的恶劣想法都立即烟消云散。 刑怀栩脾气太硬,他不敢拿她的命赌,这个人要是没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刑怀栩。于是他气过之后只能沮丧妥协,替刑怀栩母子办理回国手续,接着私底下偷偷也给自己订了张机票。 刑怀栩离开盖罗小镇那天,赵奶奶搂着小九哭了一场,邱爷爷拍着她的背,竟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他说到他这个年纪最怕分别,因为前一秒的生离就有可能变成下一秒的死别。 车子驶出小镇公路,积雪消融的山坡上盛开出大片大片粉色的欧石楠,小九趴在车窗往外看,高兴道:“妈妈的花!” 刑怀栩也朝那些生机勃勃的山坡望去,漫山遍野嫣粉的小花,让她想起几年前她送给康誓庭的合欢花,同时想起的还有他的承诺。 合家安好,一世喜欢。 = = = 尤弼然和虞泓川的婚礼堪称盛大隆重,两个从商的人,也非豪门世家,却请遍新闻媒体,生怕喜讯不能传到地球每一个角落。 婚礼前,本该等在休息室的新娘却拎起婚纱四处找康誓庭,化妆师和造型师追了她一路,终于在酒店电梯前追着尤弼然和康誓庭。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确定她会出现吗?”尤弼然质问康誓庭的口气相当不善,“她今晚要是不出现,我就……我就……”她盯着康誓庭那张脸,愤愤皱眉半天却说不出真正威胁的话,最后只能甩手跺脚,气得闭上嘴。 穿着笔挺深色西装的康誓庭面无表情道:“她会来的,这是你的婚礼,是她一手促成的姻缘,她一定会来。” 他从容不迫言之凿凿,急躁的尤弼然不自觉就又信了,“那……如果她来,你一定要留住她,不要再让她离开了。” “好。”康誓庭平静答应,电梯打开,他跨进门内,伸手去摁楼层。 “康誓庭!”本来转身要走的尤弼然忽的拦住电梯门。 康誓庭抬起头,对上尤弼然的脸,神情淡淡的,毫无波澜,只有眸色里隐隐亮着光,灯火阑珊一样。 尤弼然一刹那以为自己看见了久违的刑怀栩,不由自主松开手,往后退开一步。 电梯门缓缓合上,下行,尤弼然格外垂头丧气。 这场婚礼虞泓川甚费苦心,不仅仅是为了配合康誓庭造势,他本来也想给尤弼然最好的。 夫妻一世白头,这是最好的开端。 等到宾客全部入席,工作人员就要关闭大门等待新郎新娘入场,场上骤暗,尤弼然挽着虞泓川的手臂,左顾右盼,却始终没看见刑怀栩的身影。 不仅没看见刑怀栩,她连康誓庭都瞧不见了。 “不要让我失望啊。”她低声自言自语,暗中握了握拳,还是有信心。 毕竟康誓庭是最了解刑怀栩的人,他说她会来,她就一定会出现。 大厅里司仪请他们入场,音乐声响,厚重的大门被推开,耀眼的灯光打向尤弼然,她有一瞬间的晃眼,却马上昂头挺胸,和虞泓川一起,迎着黑暗里人群的注视,朝光的尽头坚定走去。 宴厅里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刑怀栩抱着小九静静而站,一眨不眨目送尤弼然和她的新郎走向司仪。 确定尤弼然没在红毯上出差错后,刑怀栩笑了笑,抱着小九往外走。 沿着宴厅一路往酒店花园去,小九有些困,缩在刑怀栩怀里几乎要睡着,刑怀栩摇了几次摇不醒他,只得加快脚步,可她一快,便注意到身后也有脚步加快。 就这样沉默地往前走,直走到花园风车甬道里,她才蓦地停住脚步,坦荡转过身。 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康誓庭静静站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刑怀栩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只知道他没有变。 不知过去多久,刑怀栩成为最先开口说话的人,“你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吗?” 康誓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下,才慢慢走向刑怀栩,“你过得好吗?” 刑怀栩微笑道:“挺好的,你呢?” 康誓庭说:“还好。” 他们的对话很平常,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唏嘘感伤亦或热切激动,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康誓庭说:“尤弼然没看见你,会生气的。” “她是新娘,是这场婚礼的主角,我不想抢她的风头。”她眼波轻转,笑道:“更何况,我就算这么低调,你不也能找到我吗?” 刑怀栩一在婚礼上出现,康誓庭便发现她了,她也没有改变,即使抱着他们的儿子站在黑暗处,也耀眼的像钻石。 小九被二人的交谈声吵醒,不满地搂紧刑怀栩的脖子,嘟嘟哝哝喊了声妈妈。 第75节 这声稚气的妈妈像雷一样打在康誓庭心底,他目不转睛盯向小九,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握了握。 刑怀栩轻声哄了小九两句,等他再度入睡后,毫无预兆走近康誓庭,不由分说要把小孩往他手里送。康誓庭下意识伸手接过小九,小九睡得迷糊,躺进另一个陌生怀抱,也只是不习惯地挪了挪,没有睁开眼。 相比小九的从容,康誓庭却有些紧张,他低头仔细观察小九的睡脸,孩子的成长总是惊人,一年未见,曾经的婴儿已经长开,眉眼像妈妈,鼻梁和嘴巴却像爸爸,头发软软的,手脚小小的。 康誓庭抱着小九,和刑怀栩相对而站,两个大人都不再说话,南国的春夜温暖宜人,偶尔有阵阵凉风吹过,转起甬道里几千只彩色的风车,不远处的酒店大楼里有欢快的《核桃夹子组曲》传来,良辰美景,佳偶天成。 = = = 康誓庭小心翼翼地把小九放在酒店的大床上,小九身上穿着订制的儿童西服,白色衬衣外还系着浅蓝色领结,康誓庭低头看看自己的浅蓝色领带,微微笑。 刑怀栩俯身替小九换衣服,脱掉小西装后指挥康誓庭去衣柜里取小九的睡衣。康誓庭听话地拉开柜门,在稀稀拉拉没几件衣服的柜子里快速找到刑怀栩要的。 他抽空环视四周,发现即使是下榻的酒店套房,到了夜间,也是井井有条。 康誓庭的脑袋里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并不愉悦地告诉自己——她已经学会收拾房间了。 换上舒适睡衣的小九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刑怀栩直起身捶了捶腰,也想换掉身上的裙子,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往后够拉链,手臂弯了半天也没找着链头,正想松手歇歇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摁住她的肩膀,同时间,她背后的拉链已经被拉下一小段距离。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刑怀栩低声道谢,拎了睡衣去洗澡。 等刑怀栩洗完澡回到卧室,就见康誓庭坐在床沿低着头,一眨不眨盯着小九看。 “他长大了。”知道刑怀栩就站在那儿,康誓庭轻声说:“你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刚刚一岁。人真的不能把话说满,那时候我以为可以一点一滴看着他长大,所以根本不需要想象他两三年后的样子。”他低低笑了一声,满满自嘲。 “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什么走?”刑怀栩问他。 “你在报复。把别人最想要的东西夺走,是你一贯的报复手段。”康誓庭说:“你恨我爷爷的所作所为,因此带走他最喜欢的小九。” 刑怀栩默然。 康誓庭抬起头看她,“还有别的理由吗?” 刑怀栩却垂下头,“没有了。” 入夜后便有些凉,康誓庭担心小九着凉,拉来旁边的儿童毯给他遮盖肚子,可小九却忽然醒了,且莫名其妙开始哭。 康誓庭顿时手足无措,皱眉看向刑怀栩。 “他肚子饿了。”刑怀栩说:“我去泡奶。” 她一走,小九哭得更大声,康誓庭想哄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抱他起来走动,谁知手刚碰向小九,小九就抗拒地转身避开,手脚并用要往床下爬,同时害怕地喊妈妈。 康誓庭担心他摔跤,忙伸手去护。小九不管不顾地爬到床沿,却被床身高度吓到,犹豫着不敢下去。 “我抱你去找妈妈。”康誓庭始终伸着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切无害。 小九泪眼婆娑看着他许久,最后慑于床高,犹犹豫豫地也伸出手。 康誓庭心头一热,将他抱起来,父子俩一起往厨房去。 温开水是事先准备好的,刑怀栩熟练的试温度,然后加奶粉,搅拌后又往手上倒了两滴,这才转身递给小九。 小九已经不哭了,接过奶瓶乖乖抱在手里,一边吸一边好奇地看着康誓庭。 刑怀栩被他的小模样逗笑,问他:“你在看谁?” 小九果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康誓庭的鼻子。 他的手指软软的,喝奶时候的神情和小时候并无二致,康誓庭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幼稚的奶香,心里空缺一年的某个角落被慢慢重新填充。 刑怀栩捏住小九的手指,又问:“他是谁?” 小九乖巧摇头,还抽空脱离奶瓶答了声不知道。 刑怀栩凑近小九,一本正经道:“他是你爸爸。” 小九配合地瞪大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喊爸爸。 康誓庭心口急跳,视线瞧见刑怀栩瞥他的神情,忽然明白自己是被刑怀栩拿儿子撩拨了,一时不知该气该笑。 刑怀栩却笑了,歪头看向康誓庭,“你今晚还有其他事吗?” 康誓庭摇头。 “既然没其他事,那就留下来吧。”刑怀栩伸了个懒腰,伸手要去接小九,“你现在可以去洗澡了,穿着这身衣服,不累吗?” 康誓庭却抱着儿子后退一步。 刑怀栩斜睨他,“我既然上你的钩回来了,就没有再离开的打算,放心吧。” 康誓庭踟蹰再三,最后还是不撒手。 刑怀栩哭笑不得,“我保证不离开你的视线,这样总可以吧?” 协商到最后,刑怀栩果然抱着小九和康誓庭一起进了浴室,酒店浴室干湿分区,齐胸高的磨砂玻璃合上后,康誓庭能清清楚楚看见外头的刑怀栩。 浴室里水汽氤氲,刑怀栩抱着小九站在镜子前,拿手在泛雾的镜面上画画逗他玩儿,她的画还是一样丑,画的小人眼歪嘴斜,让康誓庭想起那年在老屋,她给他画的肖像。 他想至少刑怀栩此刻的心情是好的。 康誓庭以最快速度洗完澡,才发现酒店里没自己的睡衣,他正犹豫,外头刑怀栩敲敲门,递来一套崭新的睡衣,上面还叠着条男士内裤。 康誓庭接过衣服换上,隔着玻璃门问她:“给我准备的?” “我有第二个丈夫吗?”刑怀栩抱着小九往外走,准备哄他睡觉。 康誓庭擦干头发走进卧室时,发现刑怀栩正把柜子里多余的被子抱出来叠在床的四周,他疑惑问她,“这是干什么?” 刑怀栩头也不抬道:“我怕小九半夜掉下去。” 康誓庭噗嗤一笑,想想又觉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便去帮忙加固障碍物,叠被子的时候,他的手压到刑怀栩的手背,刑怀栩抬头瞥了他一眼。 康誓庭被这眼看得,竟微微红了脸,随即又按捺不住吐槽自己。 刑怀栩二十岁嫁给他,小九如今都两岁了,他碰上刑怀栩的瞬间,却还像怀春少年般不可自抑地心跳加速。 他想这辈子他都赢不过刑怀栩了。 “躺下吧。”刑怀栩说。 康誓庭乖乖躺到床侧,坐在床中央的小九好奇地看着他,满脸纳闷。 弄好被子,刑怀栩也躺下来。 小九看看康誓庭,又看看刑怀栩,在没搞清楚状况前,理所当然地爬到妈妈身边坐好。康誓庭将手伸给他,小朋友思考半天,才勉强握住他的食指。 刑怀栩侧过身,看向康誓庭,“你想我吗?” “想。”康誓庭也侧身面对她,慢慢开口,“每天都在想,天亮的时候想和你说早安,天黑的时候想替你把每一盏灯打开,夜里想你,白天也想你,想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开心,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然后带着儿子回来看我。” 刑怀栩点点头,声音有些喑哑,“我也想你,很想你。” 康誓庭长长叹了口气,很想抱住刑怀栩。 刑怀栩问他,“我不告而别,离开一年,你不生我的气吗?” 康誓庭将另一只手伸向刑怀栩,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他的声音很低,像压着一整座山,沉甸甸的。 小九突然爬到康誓庭身边,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康誓庭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小九转头看向刑怀栩,见她在笑,才敢说:“妈妈是这样的。” “什么?”康誓庭又问。 小九缩回手,张开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认真重复道:“妈妈,是这样的。” 随后,他指了指康誓庭眼角的湿润。 康誓庭愣住。 小九又摸摸康誓庭的头,是一种孩子气的温柔,嘴里同时蹦出一句挪威话,意思是叫康誓庭不要哭。 康誓庭失笑,也摸摸小九的头,轻轻应了声,“好。” ☆、第78章 没有真相 第七十六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卧室时,刑怀栩便醒了,她睁开眼瞧见身侧的康誓庭,习惯性要搂他的胳膊往他怀里靠,身体挪动的时候不小心压到小九,小九嗷地叫了一声,刑怀栩猛然清醒,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年前。 这是现在。 “不多睡会儿吗?”康誓庭也睁开眼,他轻声开口,看起来整晚没睡,双眼却仍炯炯有神。 受了委屈的小九推推刑怀栩,泫然欲泣往她怀里拱,刑怀栩抱住他,摸摸他的头,亲亲他的脸,呢呢喃喃小声地哄。 康誓庭侧身躺着,一眨不眨看着她们母子,晨曦微薄,让她们的身形都迷离起来,他下意识想去握刑怀栩的手,指尖还未碰到她的皮肤,小九已经念叨着要喝奶了。 刑怀栩迅速起身,胡乱扎着头发往厨房去,空留下想碰碰她的康誓庭与小九大眼瞪小眼。 康誓庭苦笑,把注意力转移到小九身上。 刑怀栩冲完奶粉回来,小九正趴在康誓庭的胸口上说话,中文英语挪威话自由切换毫无逻辑,康誓庭却和他聊得兴致盎然。 刑怀栩把奶瓶递给小九,小九立即滚下康誓庭的肚子,抱着奶瓶坐到一旁专心致志地喝。 “你的电话一直没响过,关机了吗?”刑怀栩穿着睡衣坐在床沿,有几缕乱发垂到胸口,看上去慵懒随性,与他之间毫无芥蒂。 康誓庭多看她两眼,才说:“昨晚见到你之后就关机了。” “开机吧。”刑怀栩说:“给尤弼然回个信,说我回来了。” 康誓庭却没有动,“我不想告诉她。” 刑怀栩问:“为什么?” 康誓庭嘟哝,“我还不想把你分享给他们。” 刑怀栩微怔,半晌后才站起身,笑道:“就算你不想分享,他们也不会让你独享。起床洗漱吧,今天应该会很忙。” 她朝康誓庭伸出手,想拉他起床,康誓庭握住之后稍一用力反把她拽到床上,拥入怀中。 “我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噩梦的结束,还是美梦的开始。”康誓庭紧紧搂住刑怀栩,在她耳旁痛苦倾诉,“栩栩,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刑怀栩正要开口,一个温乎的奶嘴戳到她的脸颊,她侧头看去,见小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俩。小九紧接着又用奶嘴戳康誓庭的脸,康誓庭也转过头,下秒和刑怀栩自动分开,各自坐好。 第76节 康誓庭一心想独享刑怀栩,可惜事与愿违,一个小时后,酒店房门被砰砰敲响,尤弼然气势汹汹出现,见到刑怀栩是悲,见到小九是喜,见到康誓庭是怒,情感五味交杂,让这位新婚第二天的美女不管不顾先哭为快。 一直跟在尤弼然身后的虞泓川解释说尤弼然昨晚就查到这家酒店,要不是他拦着不让打扰别人夫妻团聚,尤弼然早冲过来了。虞泓川万般无奈,偷偷和康誓庭抱怨尤弼然的真爱必定是刑怀栩,否则昨晚明明是他们的新婚夜,他为何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康誓庭无奈摇头,觉得这世上情敌太多,男女老少都不得不防。 尤弼然哭过之后有了力气,擤着鼻涕质问刑怀栩,“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回来第一天不去参加我的婚礼,跑来酒店和康誓庭睡一屋,你们干什么?小九才两岁,你们急着要二胎啊?” 刑怀栩哭笑不得,也不反驳,由着她发脾气。尤弼然闹了几句后果然消气,抱着小九使劲亲,小九被她的热情征服,欣然接受这位久违的干妈。 酒店送来早餐,刑怀栩和康誓庭在这对新婚夫妇的围观下泰然自若进餐,尤弼然得到刑怀栩再不离开的保证后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刑怀栩不答反问:“刑真栎现在怎么样了?” 康誓庭迅速看她一眼,“最后一次手术后,他变成了植物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刑真栎的事故也是尤弼然和虞泓川之间的忌讳,那两人都沉默不语,唯有康誓庭继续说:“夏蔷和嗣枚一直在照顾他,如果真有奇迹出现,他会醒过来的。” 刑怀栩默然点头,垂下的眼眸有遮掩的黯淡,她又问:“嗣枚还好吗?” “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康誓庭说:“段琥说她过得很充实,也很努力,我见过她几次,精气神都很足,脸色也好。” “那就好。”刑怀栩说:“下午我想去见段琥,他昨晚如果没喝多,今天应该会去上班。” “我们也要去!”尤弼然立即响应,手举得高高的,态度坚决,“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不是新娘吗?”康誓庭拒绝,“我和她去就好了。” “栩栩去见段琥,你不可能和她二人世界的啦!”尤弼然毫不留情戳穿康誓庭,“所以多一两个灯泡有什么关系?最好把全世界都照亮,普天同庆!” 康誓庭看向虞泓川。 “我总不能吃康太太的醋吧。”虞泓川摊手笑道:“太太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还是康先生你教给我的。” = = = 秘书通知段琥康先生在贵宾室等他的时候,段琥完全没想过会与刑怀栩重逢,因此当他抱着一叠要请教康誓庭的文件匆匆挤进贵宾室的大门时,他整个人都蒙了。 刑怀栩就那么落落大方站在那儿,毫无离家出走一年的心虚和自责,见到呆若木鸡的弟弟也只是笑着耸了下肩膀,漫不经心唤他的名字,“段琥。” 尤弼然转头和虞泓川小声抱怨,“某些时候,刑怀栩真是全世界最讨打的一个人,偏偏谁都不敢打她。” 虞泓川深有同感,却不好意思附和。 段琥手上文件稀里哗啦落到地上,紧接着他飞奔过去,抱起刑怀栩转了一圈,兴高采烈大喊大叫,“姐!真的是我姐!我姐回来了!” 康誓庭走上前,不满道:“放她下来!” 段琥这才注意到康誓庭怀里抱着的小九,他的眼瞪得更大,迅速放下刑怀栩,“小九!天呐!我的大外甥!我的大宝贝!” 小九完全记不起段琥,被他直扑过来的气势吓得一把搂住康誓庭脖子,掩耳盗铃当没看见。 段琥围着小九转圈,说什么也要抱抱他,小九死活不答应,吊在康誓庭脖子上不理他。 虞泓川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想交给段琥,段琥看也不看,拉着刑怀栩要叙旧,却一时天南地北不知从何说起。 刑怀栩拍拍他的手,“段叔身体怎么样?” “他呀!好得很!”段琥想起段和祥,猛拍大腿,“对对对!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今晚大家都去我家吃饭,给我姐接风洗尘!老头要乐坏了!对对对!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尤弼然得意插嘴,“就在我的婚礼上!” “那我为什么没看见!”段琥疑惑,想起康誓庭和尤弼然前阵子的鬼鬼祟祟,愤怒道:“为什么我没看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尤弼然指向康誓庭,“喏,罪魁祸首在那儿,是他把人带走又偷偷摸摸不告诉我们!” 康誓庭举手投降,示意自己冤枉。 “算了!”段琥摆摆手不和亲姐夫计较,高高兴兴去给段和祥报喜。 到了晚上,这行人又热热闹闹移驾到段家,段家的老公寓突然挤进这么多人,到处都是谈话声,到处都是笑闹声,尤其有个小九在,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地逗,笑声差点掀破屋顶。 晚饭前,刑嗣枚也应邀前来,看见刑怀栩同样激动,刑怀栩问起刑真栎的情况,她的说法和康誓庭没有什么不同。 段家从没来过这么多客人,过去一家四口的小餐桌坐不下,又加了好几把凳子,一群人挤挤挨挨却也开开心心吃着饭。 吃饭的时候,段琥随口问刑怀栩什么时候带小九回康家,正在剥虾壳的刑怀栩手指一顿,“我不打算带小九回康家。” 这话出口,桌上气氛顿时尴尬,段和祥在桌下用力踹了段琥一脚,段琥想挽救,却一时哑然。 大家都想起刑园的家破人亡,想起刑怀栩不告而别的原因,各个神情诡异地偷看康誓庭。 康誓庭沉默不语,只抱着小九,仔细给他喂饭。 虞泓川忙打圆场,和段琥一唱一和,把话题转移到段家食铺下一步的发展计划。 从段家出来已是夜里十点,几拨人打算各自上车回家,尤弼然上车前问刑怀栩,“你要一直在那家酒店住下去吗?” 刑怀栩说:“目前没打算搬。” 尤弼然又问:“那你往后有什么计划?” 刑怀栩说:“没有计划。” 尤弼然奇怪道:“你怎么会没有计划呢?你是刑怀栩啊。” 刑怀栩笑着反问:“为什么刑怀栩一定要有计划?” 尤弼然瘪嘴,“好吧,那你想做什么就告诉我,我明天再去找你。” “尤小姐,有哪位新婚太太像你这样还没回门就到处乱跑?”刑怀栩拉住她的手,低声说:“虞泓川处处为你考虑,你也要替他多着想,你们是夫妻,在你们身后还有两个家庭。” 尤弼然看向不远处安静等她的虞泓川,突然问:“栩栩,你见到我昨晚嫁给他的样子吗?” “见到了。”刑怀栩笑道:“特别漂亮。” 尤弼然开心地笑了,用力点头后,像个小孩似的蹦蹦跳跳往虞泓川身边跑。 刑怀栩抱着小九坐上康誓庭的车,目光始终看向另一边的尤弼然和虞泓川。 康誓庭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刑怀栩说:“只是想起当初我嫁给你的样子。” 车子驶出古旧的小区,康誓庭问:“回来后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一个地方,”刑怀栩说:“希望你能陪我去。” = = = 清明已过大半月,刑怀栩才姗姗来迟去看望许珊杉,她买了两束花,其中一束放在墓碑前。 “她以前活着的时候,我其实也没多少话可以告诉她,后来她去世了,我站在这儿能和她说的更少。”刑怀栩对康誓庭说:“她生前抱怨过我是个不坦诚的小孩,也自责我的性格形成有她的原因在,但这都是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抱怨没有用,后悔也没有用。” 康誓庭说:“你愿不愿意坦诚,向谁坦诚都没关系。” 刑怀栩倾向他,笑着歪了下头,“是吗?哪怕那个人不是你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康誓庭与她四目相对,认真道:“我只要你健康就好。” “健康吗?”刑怀栩下意识摁住自己的心口,苦笑道:“我想起结婚誓词了,不论健康与否都不离不弃,可我还是抛弃过你。” “没有谁抛弃谁。”康誓庭搂住刑怀栩,让她贴近自己的胸口,“我和你之间,只有彼此扶持。” 他们俩在许珊杉墓前静静依偎良久,等到风起,才一起默默往回走。坡道旁有一整排沿阶种植的矮冬青,刑怀栩走到半路,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康誓庭问她,“看什么?” 刑怀栩说:“这里过去有一株桂花树。” “这里去年翻修过。”康誓庭说:“可能被移走了。” 刑怀栩点点头,想起那年桂花飘香,刑鉴修折下一朵递给她的模样,他说他气过她,骂过她,但永远不会恨她。 康誓庭也说永远不会生她的气。 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都对她承诺过永远。 离开公墓,他们驱车前往刑家所在的私人墓园,刑家虽然倒闭,墓园的管理却还完善,刑怀栩刚走进大门,就有扫地的大爷认出她,亲切地喊她大小姐。 刑怀栩微笑颔首,在那大爷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踯躅。 康誓庭看出她的紧张,想起当初刑鉴修的死引发的一系列灾难,想起刑怀栩不能接受的葬礼,担心地握住她的手。 “没关系。”刑怀栩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我要看看他葬着的地方,请他原谅我。” 刑鉴修墓碑上的照片并不年轻,却是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人生最意气风发时候的模样。刑怀栩把另外一束花放在他的墓碑前,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墓碑是冰冷的,没有人能回应她,刑怀栩低下头,脑袋隐隐有些疼。 都过去了。 刑怀栩对自己说。 她终究会有属于自己的家,有她,有康誓庭,有小九。 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 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待开始。 离开墓园的时候,时间还早,康誓庭问她要不要直接回酒店,刑怀栩想了想,让他把车开到刑园路上。他们一起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和围墙,远远看向刑园里的绿树和建筑,都没有下车的打算。 就在刑怀栩打算返程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走到车旁,俯身敲了敲车窗。 刑怀栩朝窗外一看,就看见刑柚笑靥如花的站在车旁。 “我远远就认出你的车了。”刑柚冲康誓庭未语先笑,看见刑怀栩后有短促的惊慌失措,却马上笑脸相迎,“大姐!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走啊,回家里坐坐啊!” 刑怀栩沉吟不语,康誓庭也没下车的打算,刑柚有些尴尬,正不知所措,刑怀栩却主动道:“好呀,那就回去坐坐。” 康誓庭想阻止刑怀栩,刑怀栩却已经解开安全带。 他们一起下车,刑怀栩近距离看到刑柚,才发现许久未见,刑柚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又有了出入。 刑柚过去最像刑嗣枚,如今俏生生站在人前,竟让刑怀栩产生荒唐的熟悉感——她的发型,妆容和衣着,整体风格更像刑怀栩,就连不说话时的一些小表情也极其雷同。 “刑家虽然破产了,但是多亏姐夫帮忙,刑园才没被银行收走,能够让我们这些人继续居住。” 刑柚浑然未觉刑怀栩的冷漠,仍像小时候亲昵挽住她的手,“大伯母和二姐都不回来住了,刑园现在变得很空,格外安静。” 她喋喋不休说着刑怀栩不感兴趣的话题,康誓庭跟在刑怀栩身边,始终留意着刑怀栩的神情。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眉心皱得比谁都紧,神情比谁都忐忑。 刑怀栩离刑园越近,脚步越慢,直走到刑园大门外,便停住脚步不肯再往里迈进一步。 刑柚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不进去了吗?” 第77节 透过大铁门的栏杆间隙,刑怀栩可以看见刑园熟悉的车道和前花园,她在墓园稍有发作的头疼更加严重,视线也微微模糊起来。 她咬着牙,不想输给自己的心魔。 康誓庭猛地挡到刑怀栩面前,揽住她的肩,低声说:“栩栩,我们离开这里。” 他不由分说带着刑怀栩往回走,刑柚追在他们身后,喊了几声姐姐姐夫都没人理她,等她被形单影只落在空荡荡的刑园路上,康誓庭的车已经调头离开。 = = = 过了几天,尤弼然穿着一身红裙喜气洋洋跑来给刑怀栩作伴,听说他们回过刑园,表情顿时意味深长。 康誓庭去公司,小九正在看电视里的动画片,刑怀栩得了空,让尤弼然有话直说。 尤弼然立即问:“你见到刑柚了吗?” 刑怀栩说:“见到了。” “你没觉得她很奇怪吗?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假冒伪劣的刑怀栩!”尤弼然忿忿不平,“你没注意到吗?她现在穿的很多衣服,都是你以前穿过的同款。还有一次最可怕的,她给自己化妆,就在这儿,”她凑近刑怀栩,指着她右眼下方,“在这儿点了一颗和你一模一样的痣!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刑怀栩皱眉。 “最叫我生气的是你走了以后,康誓庭替他们保下刑园,结果刑柚三番五次以感激为名去你家找康誓庭啊!我的妈呀!”尤弼然手舞足蹈,夸张道:“她现在在人前都直接改口叫康誓庭大哥的,连姐夫都不喊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问题是你还没死呢,不仅没死,你和康誓庭也没离婚,还是夫妻啊!” 刑怀栩说:“她看到我和康誓庭,喊的是姐夫。” 尤弼然分外轻蔑,“哟,还挺会看人眼色,变得倒快。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阴森森的,怪吓人。” 见刑怀栩不说话,尤弼然担心她误会康誓庭,忙解释道:“不过康誓庭一直没给她机会啦。康誓庭这一年过得并不好,等你回家了你就知道,那个家里你的东西一样没变,全维持着你走的那天的样子。” “说到你走的那天。”尤弼然长叹道:“那是我过去几年从没见过的康誓庭,和死人只差一口气。那天他一个人在机场坐到天黑,是我和虞泓川赶过去把他带走的,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 她看了刑怀栩一眼,说:“他说啊,他把你弄丢了。” 刑怀栩没有说话。 “我们一度担心他会变成第二个你,不过幸好他很快恢复过来。”尤弼然说:“他一直在等你回家,等得很辛苦,也是因为看过他最落魄的样子,我才一直不忍心责怪他。” 刑怀栩说:“谢谢你们陪着他。” “谢什么啊!这是需要道谢的事情吗?”尤弼然佯装生气推了刑怀栩一下,开始絮絮叨叨教训人,“你也很有问题啊,一声不吭就抱着小九走,一年里音讯全无,好像要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然后你现在又抱着小九突然出现,让康誓庭住在你的房间里,若无其事好像过去那一年完全不存在似的,也不给个解释,幸好对方是康誓庭,全天下最懂你最会包容你的康誓庭,如果换做我,一定被你活活气死接着再活活气死你。” 她边说边蹭到刑怀栩身边,神秘道:“栩栩,你告诉我嘛,这一年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呢?现在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恨康誓庭啊。” “我当然不恨他。”刑怀栩说。 尤弼然翻白眼道:“那你只是为了报复他爷爷吗?我不懂啊,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啊。” 刑怀栩推开她的脑袋,“不要在这种事上追求格物致知的精神。” “这种事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有什么事值得问啊?”尤弼然不满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们真相?” “没有真相。”刑怀栩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 “一个人静了一年?”尤弼然显然不信。 刑怀栩没再回答她的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完结了,希望能在后记里和坚持到最后的大家好好聊聊,我爱你们,谢谢你们。 ☆、第79章 过去的事 第七十七章过去的事 刑怀栩回来的消息瞒不住,她本人也无意隐瞒,还时常带着小九游荡于段琥和尤弼然的公司,隔三差五也去段家吃饭,她来来往往让小九记熟所有人的脸,却唯独不去康家,哪怕康家的人明里暗里多方游说,她也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不见。 赵祈私底下去酒店找过刑怀栩,刑怀栩虽没闭门不见,但当时小九睡着被吵醒发着起床气,除了妈妈谁也不让碰,也着实伤到赵祈的心。 赵祈红着眼离开时问刑怀栩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圆,刑怀栩沉默着没有答复。 从那以后,不管是赵祈还是康家的说客都没再出现,刑怀栩知道是康誓庭出面干预了,她想这样也好。 回国后刑怀栩的睡眠一直正常,康誓庭朝九晚五上班外剩余时间永远陪在她身边,他们都理所当然地把酒店套房当成了家,住的时间越长,套房里的生活用品越多,原本空敞的衣柜也堆起一家三口的衣物。 康誓庭从不开口问刑怀栩何时回家,似乎刑怀栩在哪儿,他的家就在哪儿。 盛夏过去的时候,刑怀栩在街上意外碰见了老熟人,一个她并不想再见的人,白实吾。 她那时要带小九去剪头发,小九被理发店的大剪子和吹风机震慑到,抱着妈妈脖子死活不肯让人碰自己脑袋,刑怀栩无可奈何,只能抱着小九离开商场,决定自己回酒店解决。 从百货店买完剪刀出来的时候,她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在喊自己名字,一抬头,就看见白实吾蹲在对面花坛的青色瓷砖上,笑嘻嘻冲她高高摆手。 白实吾的出现总会让刑怀栩想起许多沾腥带血的记忆,如果可以,她希望人生可以远离这位“死神”。 “栩栩,你又回来啦?”白实吾跳下花坛,横穿马路,朝她走来。他冲刑怀栩笑,头发长长盖在眼睛上,松垮的白色t恤迷彩大裤衩下依然是双旧黑色夹脚凉拖。 时光在白实吾脸上似乎永远凝固,刑怀栩看不出他的具体年纪,总觉得他要么很小,要么很老。 “我刚才就看见你了。”白实吾指着小九笑,“你儿子不肯剪头发对不对?哈哈,和我一样,真可爱。” 刑怀栩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实吾烦恼地揪揪过长的头发,抱怨道:“我出来剪头发啊,可我不喜欢那些人,栩栩,你帮我剪头发吧,像上次那样。” “如果我不答应呢?”刑怀栩说。 “为什么不答应?”白实吾笑道:“不过是剪个头发,我也帮过你不少忙啊。”他双掌合十举在额前,把刑怀栩当成菩萨拜了拜,“帮帮我吧栩栩!” 刑怀栩无奈道:“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白实吾笑了笑,迅速报出刑怀栩的酒店房号。 刑怀栩耸肩,知道自己成了架子上的鸭,只得答应。 见她允许,白实吾欢呼一声,兴高采烈跑去路边拦车。 回到酒店后,刑怀栩让白实吾坐在浴室镜子前,她没有技术,便效仿从前,找了个圆盆盖在他头顶,再沿着盆沿一阵咔嚓,头发窸窸窣窣落下,白实吾一动不动坐着,偶尔和旁边好奇打量的小九挤眉弄眼。 等收拾完白实吾,就轮到小九了,小九个小脑袋也小,刑怀栩把他抱到盥洗台上坐着,又担心他摔下来,便让白实吾从旁扶住。 圆盖头的白实吾两手环住小九的肚子,认真叮嘱他,“不要乱动哦,要不然头发要剪坏的。” 小九紧张答应一声,视线跟随刑怀栩的剪刀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白实吾被他逗笑,“栩栩,你儿子好可爱啊。” 小九听到有人夸自己,奶声奶气道了声谢。 白实吾更喜欢他,轻扯刑怀栩衣袖,问她,“栩栩,不是让你帮我给他打一副长命锁做礼物的吗?你打了没?” 说起白实吾的长命锁,刑怀栩立即想起他在网络上给自己看刑銮治被杀照片,血色记忆扑面而来,她的神情顿时黯沉,本来就不暖的眉眼愈发阴冷。 白实吾瞥她一眼,也想起当时状况,他微挑眉,故意询问:“你后来查到雇凶杀刑銮治的人了吗?” “没兴趣。”刑怀栩目不转睛看着剪刀。 事实上,刑銮治的死不仅没有线索,后期还因刑家一系列变故被搁置,刑怀栩即使想查,也有心无力。 “不管你有没有兴趣,你也查不到。”白实吾嘿嘿笑道:“况且,你们刑家又不止这一起命案。” 刑怀栩放下剪刀,终于正视白实吾,“你指的是刑真栎?” “他不还活着吗?”白实吾笑道:“没有死人,哪里能叫命案?” “……我爸爸?”刑怀栩皱眉,“除非你指的是他几年前出车祸,否则……他去世前,我一直陪着他。” “不是你爸。”白实吾笑道:“我以前就提醒过你啊,是你自己掩耳盗铃,不肯放在心上罢了。” 刑怀栩想起白实吾很早之前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命案……”刑怀栩一时竟想不起来白实吾究竟在暗示谁。 “也难怪你想不起来,那时候你甚至还没出生嘛。”白实吾捻起一戳落发,在指尖揉了揉,呼地吹散,“你爸爸的弟弟,原本不是有三个吗?” 哐当,刑怀栩的剪刀落到浴室的瓷砖上,惊得小九看向她,弱弱喊了句,“妈妈?” 刑怀栩怔愣半晌,良久才俯身捡回剪刀,“你说的是……我二叔?很早以前就去世的二叔?” 白实吾说:“刑鉴齐,他叫刑鉴齐对吧?” 刑怀栩不由自主握紧剪刀,再没办法心平气和修剪小九的头发。 白实吾歪头看刑怀栩的脸,扑哧一笑,“你想知道真相吗?” 刑怀栩缓缓摇头,“我不想知道。” “真的?”白实吾摸摸自己头发,“本来想作为剪头发的谢礼告诉你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哦。” “我并不需要你的谢礼。”刑怀栩苦笑,“白实吾,为什么和你有关的事,都离不开死亡?” “因为杀人就是我的工作。”白实吾耸肩一笑,“和你们上班跑业务赚钱养家一个道理。” “胡说八道。”刑怀栩有气无力道:“头发剪完了,你走吧。”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白实吾说:“我觉得这件事还蛮有趣的。” “可我不认为有趣。”刑怀栩说:“我回来是为了安安静静过日子,不想徒添是非。” “那好吧,祝你美梦成真。”白实吾洗了手,甩着水珠往外走,刑怀栩听到大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一阵心烦意乱。 = = = 天快黑的时候,康誓庭来接她们母子去吃晚饭,门一开,小九便咻咻跑过来,指着自己脑袋给康誓庭看。 康誓庭顿时乐了,“你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九的头发一半长一半短,在他小小脸上晃晃悠悠,他抱住康誓庭一条腿,小声说:“妈妈剪的。” 康誓庭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往室内走,客厅的落地窗旁,刑怀栩双臂环胸,听到他们的动静,回头问:“要出去吃饭了吗?” 康誓庭问:“想吃什么?” 刑怀栩说:“吃些简单的。” 康誓庭看出她情绪不好,担心道:“怎么了?” 小九拉扯康誓庭的裤子,率先抢答,“来了一个哥哥。”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谁?” 刑怀栩说:“白实吾。” 听到这个名字,康誓庭立即皱眉,“他来干什么?” 第78节 小九又说:“剪头发!妈妈给他剪头发!” 康誓庭把小九抱起来,一起走到刑怀栩面前。 刑怀栩摸摸小九的头,对康誓庭说:“他和我说了一件我并不想知道的旧事。” “关于什么?”康誓庭产生不详的预感。 果然,刑怀栩说:“关于刑家,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他们俩在窗前一起沉默,直到康誓庭问刑怀栩,“刑家对你还有什么意义吗?” 刑怀栩摇头,“没有什么意义了。” “既然如此,能不能就当不知道。”康誓庭说:“不要去听,不要去管,刑家的前尘旧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刑怀栩定定看向康誓庭,眼神有些迷茫。 = = = 刑怀栩自从回来后,有两个人是她一直避而不见的,一个是刑真栎,一个是康老爷子。 刑嗣枚偶尔会谈起刑真栎的病情,说他身体差,又动过几次大手术,尽管有夏蔷和专业护工的照料,还是不可避免的形成感染,大部分时候虽然状况稳定,但谁也不能保证死神已经彻底远离他。说到这些,刑嗣枚常常会按捺不住落泪,她说从来不信神佛的夏蔷也开始依赖神迹,礼佛吃素,比任何人都虔诚。 过去因为许珊杉信佛,夏蔷厌屋及乌,从不正眼看待别人的信仰,可等到她什么都没了,佛却成了她最后的依赖。 尤弼然对此相当不屑一顾,说她还可以求神拜佛,有些人却是真正到了阎罗殿,有去无回。 刑怀栩回来大半年,这年深秋,康家传来噩耗,说康老爷子突发脑中风,被紧急送往医院。本来计划周末带小九去海洋馆的康誓庭接到电话,立即赶去医院。 康誓庭在医院守了两天,再回来已是周一深夜,刑怀栩问情况怎么样,他说老爷子已经醒了,虽没有生命危险,但中风导致偏袒,往后都要在轮椅上度日了,且因年纪太大,必须多留院观察。 康誓庭说,突发疾病对老爷子的心理打击比较大,他大概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一直很沮丧。 往后一个月康老爷子始终在住院疗养,康誓庭公司酒店医院康家来回奔波,相当疲惫,他心里明白老爷子在渴望什么,但他从未向刑怀栩提起。 要去探望康老爷子,是刑怀栩自己做出的决定。 刑怀栩把小九托付给尤弼然,自己孤身前往医院,走近病房的时候,她恰巧遇见出门的赵祈。赵祈见到刑怀栩十分惊喜,却在不见小九后难掩失落,刑怀栩和她聊了两句,赵祈便让她独自进去。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康老爷子和护工在,半靠在病床上的老爷子见到刑怀栩尤为震惊,随即又虚弱地笑,“我想你也该来看我了。” 刑怀栩问:“你现在怎么样?”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不中用了。”康老爷子试图抬起右手,挣扎半晌却只颤抖地动了几下手指,他放弃努力,对刑怀栩说:“谢谢你来看我,坐。” 护工请刑怀栩坐下,识趣地走到外间查阅老爷子的药单。 康老爷子上下打量刑怀栩,关切问她,“你呢?都好吗?身体……都恢复了吗?” “都恢复了。”刑怀栩说。 老爷子又问:“小九呢?他也一切都好吗?” 刑怀栩说:“他很好。” “那就好。”老爷子重重叹气,复又笑道:“那就好。” 他们说完这几句话,似就无话可说,康老爷子想用左手喝水,水杯离得远,刑怀栩替他端来,凑近了帮他喝下。 离得近,老爷子脸上的老人斑十分惹眼,刑怀栩突然想起前几年他的八十大寿,那时她还怀着小九,对未来拥有无限憧憬。 放回水杯后,康老爷子突然问:“栩栩,你还恨我吗?” 刑怀栩摇头又点头,“是你让我恨你的。” 老爷子记起那一天,徐徐点头,“是啊,是我让你恨我的,你那时候那么糟糕,整个人就像要跟随你爸走一样,医生警告我们要二十四小时盯着你,防止你做傻事。” “我不会自杀。”刑怀栩说。 “你虽然不会自杀,可你的精神崩溃了,你的身体还能活着吗?”因为偏瘫,康老爷子的表情很不协调,“那个时候,你其实最恨你自己,对不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思太重太深,真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别人也很难帮你。其实你应该相信阿庭,你们是夫妻,他能帮你分担很多事。依赖自己的丈夫,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依赖丈夫不可耻,可造成当初那种局面的人,不正是我最信赖的丈夫所信任的家人吗?”刑怀栩平静道:“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当时会那样说,是为了帮我。你想让我恨你,用愤怒来发泄情绪,而不是淹没在无休止的自责自弃里。你也确实成功了,因为我的确恨你。” “转嫁你的仇恨,分担你的责任,给你提供一个逃避的理由,是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帮你的方法。”康老爷子想笑,嘴角却在抽搐,“我记得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你也很痛苦,那时候也是对夏蔷的恨给了你继续努力的方向,你需要一个仇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你偷偷带走小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做对了。”老爷子说:“你开始恨我,带走我的曾孙,伤害我的孙子,你把我加在你身上的伤痛全都还给我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认识的那个栩栩,又活过来了。” 刑怀栩说:“这样就如你所愿了吗?” “只要你好好的,我孙子和我曾孙就能好好的。”老爷子靠在床头,虚叹一口气,“一个家里,没了母亲,没了妻子,是绝对好不了的。” 刑怀栩说:“那你呢,你后悔过吗?” 康老爷子笑道:“我中过一次风,身体垮了,你能恨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栩栩,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也不要伤害阿庭,你想要的家,你完全可以自己把握住,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不到?至于后悔的事……”他长出一口气,疲惫道:“人总是要死的,听说只有在临死前才能得知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真希望那时死神告诉我的,和我自己想到的,会是同一件事。” 刑怀栩走出康老爷子病房时,在旁边走廊上瞧见孤独等待的康誓庭。 “你来了。”她说。 康誓庭问:“你还好吗?” 刑怀栩深吸口气,闻到的全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的脚尖在地上迟疑地晃动两下,“刑真栎也住在这栋楼里吧?我想去看看他。” 她一边说一边往电梯方向走,康誓庭拉住她的手,“为什么想去看他?” 刑怀栩停下脚步,看着走廊上的电梯指示牌,“我应该去看他。” “应该。”康誓庭说:“既然只是‘应该’,就不是‘必须’。” 他的阻止反而让刑怀栩疑惑,她奇怪道:“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去看他?” “我……”康誓庭哑然。 刑怀栩转身往前走,直走到电梯口才停下脚步,自嘲道:“从小到大,这是最让我犹豫不决的一件事。” “如果犹豫,就不要去。”康誓庭说:“不要勉强自己。” 电梯打开,出入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聚齐又散开,刑怀栩没有往门里迈,电梯门重新闭合。 她看着金属壁里自己的倒影,用力皱眉,“你知道我为什么犹豫吗?” 康誓庭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甩开。 “尤弼然问我真相,我说没有真相,事实上这就是真相!”刑怀栩说:“你爷爷让我不要伤害自己,不要伤害你,这一年来我也累了,所以我必须去看他,我要亲眼看看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刑怀栩神情激动,却尽力压低声音,克制情绪,“我一直没向你解释这一年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也从不问我。” “我有病。”刑怀栩用力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这里,出现了问题。从刑真栎在我眼前跳下大楼那天开始,我就出现了幻觉,我能看见一个小孩,是刑真栎小时候的模样,他会和我说话,只要周围一暗下来,他就会出现。”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吗?”刑怀栩冷冷问康誓庭。 康誓庭看着她,眼底的痛苦和她一样深不见底。 “因为刑真栎的死,我是有责任的,那天我其实有机会救他的!”这是刑怀栩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是她心底最可怕的黑洞,“那天,我有充足的时间打电话报警,让人安放气垫,做好准备,我也有时间给我爸和夏蔷或者嗣枚打电话,让他们去劝刑真栎。刑真栎从小到大最在乎我爸对他的看法,他也最疼嗣枚最爱他妈妈,如果是他们,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打消自杀的念头。更甚者我也可以和他说话,亲自劝他……可我什么都没做,我放弃所有机会,关掉了我的手机。” 刑怀栩面向康誓庭,拉住他的衣领,“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想,刑真栎死了才好!”刑怀栩咬牙切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如果没有刑真栎这个人,夏蔷就不会耀武扬威,我爸爸会更加爱我。如果没有刑真栎,夏蔷一定会痛不欲生,她害死了我妈妈,我为什么不让她也尝尝绝望的滋味?我想要刑真栎死,我想他从楼上跳下来,如果是那样,我一定很痛快!” “我是真的想要他死,结果他真的死了。”刑怀栩哽咽,“然后爸爸也死了。” 康誓庭将她搂进怀里,“刑真栎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爸爸的死更不是你的错。” “如果真的和我无关,那个小孩为什么会出现?”刑怀栩说:“他的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也是一个极端自私残忍的人,我甚至没有办法向你开口,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你爱的刑怀栩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你不是一个可怕的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怕的人!”康誓庭低下头,让刑怀栩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个孩子不是上帝用来惩罚你的,他是你自己创造出来,是你的负疚感,你的良知,你的痛苦用来惩罚你自己的东西!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人,你只会过得比任何人都逍遥自在,你连现在的痛苦都体会不到!” 康誓庭摸着她的脸,比任何人都坚定,“你是刑怀栩,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尽管骄傲自负,偶尔懦弱逃避,但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刑怀栩眨眨眼,有温热的液体悄悄溢出她的眼眶,她更加用力抓紧康誓庭的衣领,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第80章 新的开始 第七十八章新的开始 刑怀栩敲响刑真栎病房门的前一刻仍在犹豫,但她看了身旁康誓庭一眼,便又鼓足勇气。 “进来。”门里传来的声音似是夏蔷,却又不像。 刑怀栩推门而入,穿过卫生间和门柜,在内室明净窗旁见到夏蔷。 夏蔷正坐在窗下的简陋沙发上看书,她脸上带着眼镜,拿书的手伸得有些远。刑怀栩记得夏蔷还年轻,近两年未见,她竟然已经戴上老花眼镜,举止神态都像换了个人,眼角皱纹横生,双鬓添白,衰老的像场假象。 夏蔷见到刑怀栩,倒没怎么惊讶,她慢慢摘下眼镜,语速也缓的像个老太太,“嗣枚说你早就回来了,我猜你迟早也该来见见我和真栎。” 刑怀栩转向病床上的刑真栎——他安安静静躺在白色被单里,口鼻上罩着氧气机,周身插满导管,露在被子外的肢体瘦到脱形。 自从刑真栎坠楼后,这是刑怀栩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她不自觉皱眉,始终认为床上的病人并非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刑真栎,倒更像个假人,或是她完全陌生的人。 康誓庭就站在刑怀栩身后,手掌悄悄抵住了她的腰。 夏蔷从沙发上站起来,像是要给他们夫妇让座,康誓庭摆摆手,示意不用。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刑怀栩问。 “对啊,一直这样睡着。”夏蔷说:“我其实挺希望他能像现在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要醒过来。” 刑怀栩问:“为什么?” 夏蔷自嘲地笑,嘴角那粒曾让许多男人神魂颠倒的梨涡也像被埋没的枯井,毫无生气,“公司破产就让他接受不了现实,如果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没有了右腿,形如废人,刑鉴修去世,刑家败落,以他的自尊心,他只会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我宁愿他永远这样睡着,至少在他的梦里,刑家说不定一切没变。” “梦不一定都是美梦。”刑怀栩说。 “既然不是美梦,他为什么不愿醒?”夏蔷反问。 刑怀栩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以前自怨自艾,只觉得自己可怜,到现在才明白,真正可怜的不是我,而是在父母的仇恨和自私里成长起来的小孩,尤其那些天性敏感的孩子,像真栎,像刑柘,像你。”夏蔷坐在沙发上,背弓着,这让她看起来更加老态,“人家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如今我知错了,也想悔改了,却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明明还活着,却像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夏蔷说着说着,忽然咯咯笑了,“……我要许珊杉备受折磨得活,再凄惨得死……我要她这一生一无所有,所有她想要的,都终将毁灭,所有她厌恶的,都如影随形……哈……哈哈……刑怀栩,你说你要把这些都还到我身上,现在我一败涂地,你彻底赢了。” “可我赢得并不痛快。”刑怀栩说:“你什么都没得到,我也一直在失去。” 夏蔷紧紧盯着她,半晌后笑着摇头,“你还年轻,刑怀栩,你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啊。” 刑怀栩轻笑出声,“我没想过到最后,居然要你来开导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夏蔷转向刑真栎,苦笑道:“你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还觉得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吗?” 刑怀栩走近病床,俯身看刑真栎苍白凹陷的脸。 他的眼放松地闭着,如果不是一身病气,确实像是睡着。 第79节 刑怀栩想起那个小孩,竟不由自主朝病房的各个角落望去。 康誓庭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夏蔷奇怪道:“你在找什么?” 天花板、墙角、床上、窗下,病房的每个角落里都没有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刑怀栩视线搜寻了两遍,终于笑了,“没事。” 康誓庭担忧地拉住她的手,刑怀栩转身冲他笑,“什么都没有。” 康誓庭松了口气,用力握紧她的手。 夏蔷突然开口,“你当年挑唆我查刑銮治自杀的事,还记得吗?” 刑怀栩一怔,继而点头。 “果然像你说的,刑銮治不是自杀,但杀他的人也绝不是我儿子,”夏蔷说:“而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是谁?”刑怀栩问。 夏蔷神秘一笑,“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 离开病房的时候,刑怀栩最后看了刑真栎一眼,那张昏迷不醒的成年男人的脸和过去一年阴魂不散的孩子的脸重合起来。 “真栎,再见。”刑怀栩悄声和他道别,“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如果你能醒过来,我们就和好吧,一言为定。” = = = 南城开始入冬,康誓庭嫌酒店空调制暖不舒适,又见刑怀栩逐渐放下过往,加之小九越长越快,便悄悄兴起带她们母子回家的念头,但他不明说,只在和刑怀栩商量小九幼儿园事宜时旁敲侧击。 刑怀栩对这个话题并不抗拒,却也机智地没给出任何正面回应,这让康誓庭许多时候哭笑不得。 尤弼然充当正义使者也多次来劝刑怀栩回家,“你到底还要在酒店住多久?这里的每样东西都透着股消毒杀菌的味道,一点也不亲切!” “住到我不想住了为止。”刑怀栩对此的回答千篇一律,“每天都有人收拾打扫,一日三餐送到门口,这边的套房住腻了还可以搬到楼上的主题套房,又在市中心,再方便不过。” “你要的这些,搬回家里一样可以实现!”尤弼然后来学聪明了,反驳刑怀栩,“难道你真要小九的童年全在酒店里度过吗?你总要给他一些家的记忆吧。” 刑怀栩至此终于改口,表示她会考虑。 这天周末,康誓庭唤醒小九要带他去公园,临出门却遇上有人敲门,他一打开门,扑面就被一大束艳红玫瑰挡住视线,紧接着,他听到王尧的欢快声音从花后传来,“栩栩!我回来了!” 砰!康誓庭重重关上门,震落几片玫瑰花瓣。 小九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刑怀栩听到动静,走出来询问:“是谁?” “无聊的人。”康誓庭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王尧咚咚急切敲门的声音。 “栩栩!你干嘛啊?是我啊!”王尧喊道:“是我啦,不是别人!快开门。” 他敲门的声响太大,小九捂住双耳,看向刑怀栩。 刑怀栩皱眉,“吵到人了。” 感觉这门要被无止尽敲下去,康誓庭只得开门,面无表情看向不速之客。 王尧的笑脸在见到康誓庭后迅速转为惊怒,他甚至难以置信地认真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昨晚就住在这里吗?” 康誓庭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王尧怒目而视,“怎么不关我的事?” 小九摘下头顶的棒球帽,捏在手里转圈圈,“可是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啊。” 王尧闻言,几个大跨步走到刑怀栩身边,也顾不得将花送给她了,直接拉住她的手,“栩栩,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啊?” 刑怀栩反问,“他是我丈夫,是我儿子的爸爸,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王尧一时无言以对,抓耳挠腮,跳脚许久,才说:“可是他对不起你啊!你为什么要原谅他?” 刑怀栩又问:“他哪里对不起我了?” 王尧气道:“他……他……他爷爷让刑家破产,间接害死你爸爸啊!” 刑怀栩平静道:“那是他爷爷。” 王尧又说:“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刑怀栩淡然道:“那是我自己走的。” 王尧握住刑怀栩的双肩,前后摇晃,“那他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了吗?他如果真的那么在乎你,那么爱你,就应该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刑怀栩拨开王尧的手,冷静道:“把自己的人生交托给别人,出了差错就去找那个人要说法,要他负责,那自己的责任呢?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人生,难道除了托付,就只剩下要说法了吗?” 王尧语塞,“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厨房里开水的哨声,刑怀栩边走边说:“水烧开了,你们进来谈,不要吵到别人。” 小九仰头问康誓庭,“还去公园吗?” 康誓庭摸摸他的头,道歉道:“今天不方便了。” 小九深明大义地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王尧看着他们父子,脑袋里响起惊雷,原地蹦起往大门外冲,迅速消失在电梯口。 小九探出头,好奇问:“他怎么了?” 身后康誓庭已经拿出手机。 王尧冲到楼下,要订刑怀栩同一楼层的对面套房,一问才知道这一楼层其余套房居然刚刚被人订光了,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 “康誓庭!”王尧冲回楼上狂敲刑怀栩的门,“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应门的康誓庭一脸冷漠。 “有本事你把整家酒店都包下来啊!”王尧揪住康誓庭衣领,双眼要冒出火来。 “好啊。”康誓庭刚要拿手机,王尧已经一拳挥到他脸上,康誓庭的背撞到墙壁,这一下把他心里窝着的火也撞出来,他握紧拳头,和气势汹汹的王尧扭打做一团。 看热闹的小九发现大事不妙,立即跑进厨房找刑怀栩。等刑怀栩出来喊停,那两个男人都已挂了彩,各自悻悻然分开。 刑怀栩翻箱倒柜没找到药,打完前台电话出来时,门口已经只剩下康誓庭一个人。 “他呢?”刑怀栩问。 “走了。”康誓庭说。 刑怀栩点点头,拾起客厅地上的玫瑰花束,轻轻放到桌子上。康誓庭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 刑怀栩拍拍他的手,轻声问:“还疼吗?” 康誓庭摇头,感觉自己有些委屈。 刑怀栩转身,捧着他的脸亲了下他受伤的唇角,然后贴近他的胸口,紧紧抱住他。 离开的王尧并没有知难而退,他在酒店另一楼层订了房间,每天早出晚归地往刑怀栩这儿跑。刑怀栩问他美国的生意怎么办,他说自己正在休年假,有的是时间。 为了严防死守,康誓庭也请了长假,每天待在家里,王尧烦他透顶,处处和他对着干。 刑怀栩被这两个男人吵得不行,某天趁早逃到尤弼然家,天不黑坚决不回酒店。 没了刑怀栩,康誓庭还得照顾小九,王尧完全帮不上忙,最后只能陪小九组装变形金刚。吃午饭的时候,康誓庭多摆出一副碗筷,来者是客,说要招待王尧。 王尧毫不客气地入座,只吃了两口菜便惊诧地睁大眼。 “好吃就多吃点。”康誓庭边说边给小九夹菜。 “我以前就听说你做菜好吃,没想到这么好吃。”王尧说。 康誓庭不假思索地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吃。” 为了这句话,王尧停下筷子认真回想自己究竟何时吃过康誓庭的饭菜,思前想后,竟然想起那是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和刑怀栩都还在念书,康誓庭已经毕业,他和几个学弟一起跑去学长家蹭吃蹭喝,最后还喝得酩酊大醉。 那个时候,康誓庭还没把钱借给刑怀栩,他和他还是挺要好的朋友。 “靠!”王尧怒捶饭桌,震得对面小九的碗筷一起弹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找你借钱给栩栩!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在吃饭的康誓庭扑哧一笑。 “你还笑!”王尧生气道:“在我眼里,你根本配不上栩栩。” 康誓庭说:“在我眼里,你也配不上。” 王尧不满道:“你要是真爱栩栩,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陪在她身边?你知道栩栩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刚出国的那半年,她整晚整晚的失眠,白天也不敢睡,就算能睡着,也马上会被噩梦惊醒,我以为她会崩溃,可她没有,她很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也很努力自我开解。你知道她一度受幻觉困扰吗?” 康誓庭点头。 “听说她会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王尧皱眉,“那不是很恐怖吗?就像幽灵一样,好像房间里有个鬼,她看得见,我看不见。我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无法想象那阵子栩栩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换做是我,大概会疯掉吧。” 康誓庭沉默。 想起在挪威的那段时间,王尧怅惘叹气,“其实我很明白,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如果不是她需要有人帮忙照顾小九,她根本不会允许我留在她身边。” “为了不让你看到她软弱生病的样子,就一个人跑走,等病好了,又马上回到你身边。”王尧沮丧道:“只想让你看到她完好的一面,那些脆弱的可怕的黑暗的,都不想让你看见,说到底,普通女人的那些心思,她也是有的嘛。” 康誓庭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王尧不屑道:“你这个享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家伙,你为栩栩努力做过什么?至少我还在挪威陪过她一年呢!” 康誓庭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你没有呆一年啊。”小九忽然开口,十分认真,“你不是天天都在的啊,爷爷和奶奶才有呆一年。” 王尧愕然。 小九以为他不相信,下意识拉拉康誓庭的衣袖,“是真的。” 康誓庭替小九抹去下巴的米粒,温柔道:“我知道。” 王尧丢了个鸡腿进小九碗里,不高兴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这么快就忘记是谁教你滑冰的啦?” 小九拎起鸡腿,一本正经道:“那也要说真话啊,对不对,爸爸?” 回来这么长时间,小九虽然早习惯康誓庭的存在,也听刑怀栩念叨过几次他是爸爸,但不知为什么他从没开口唤过康誓庭爸爸,因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爸爸,着实震住了素来冷静的康誓庭。 筷子从碗上落到地上,康誓庭都顾不上捡,只盯着小九。 “小九!”王尧大叫,“你不要喊他爸爸!” 小九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王尧气道:“你这家伙!在挪威一年我给了你多少好吃好玩的,你都不叫我爸爸!” 康誓庭回过神,也气道:“王尧,你骗个不到两岁的小孩,你要不要脸?” 第80节 眼看他们又要打起来,小九忙说:“可我没有被骗啊!” “那是因为你聪明!而且邱爷爷也……”康誓庭恍然惊觉,戛然而止。 王尧却听清楚了,他指着康誓庭的鼻子,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话来。 康誓庭迅速给小九喂饭,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尧瞪了他半晌,最后颓然坐倒,“康誓庭啊康誓庭……我连我唯一能赢你的地方,其实也输了吗?” 康誓庭看了他一眼,将碗推近,“……趁热吃吧。” 王尧接过那碗,默然半晌,蓦地用力往嘴里扒饭。 康誓庭怕他噎着,又给他盛了碗汤。王尧接过汤碗,叽里咕噜猛灌,一气喝完后抹抹嘴,抓起衣服就走。 当天晚上,刑怀栩回家的时候告诉康誓庭,“王尧回美国了,他似乎很生气,说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但为了报复你,永远不会告诉我。” 康誓庭赶紧呵呵笑着略过这个话题。 = = = 刑怀栩到最后也没回家,而是带着小九回到学院路老屋,继续任性地过日子。 老屋已经被提前修缮,后院的花花草草经过专人打理迅速繁盛起来,小九有次在草丛里逮住一只青蛙,此后尤其喜欢这里。 尤弼然简直头痛,“这里是什么世外桃源吗?你为什么要住回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确实是我的世外桃源。”刑怀栩难得耐心想和尤弼然解释清楚世外桃源的由来,那边尤弼然因为要接虞泓川的电话,把刑怀栩独自扔在后院的藤椅上。 刑怀栩双手叠在脑后,望着后院围墙上还没拆除的铁丝网,以及天边几片浮云,心想不说这是不是世外桃源,至少是她和康誓庭婚姻开始的地方。 那就值得她带小九再回来住一住。 这年刑怀栩的生日也是在老屋度过的。 中午回来的康誓庭提着一盒蛋糕,蛋糕盒上的店铺logo是刑怀栩离开那天要康誓庭去学院路买的那家蛋糕,他说:“生日快乐。” 刑怀栩拆开礼盒,和小九一人挖了一勺偷吃,“我快忘记自己多少岁了。” 康誓庭抓着小九去洗手,不忘回头应道:“反正比我小两岁。” 刑怀栩笑道:“那你几岁?” 康誓庭笑道:“反正比你大两岁。” 到了午后,有人敲门,刑怀栩认出来人是康家的老帮佣周姨。 周姨左右手各提着袋食材,她几年前帮新婚的康誓庭往老屋搬过行李,故地重游,格外感慨地唤了声太太。刑怀栩请她进屋,被拒绝,周姨说食材是康誓庭托她买来的,放下食材便走了。 康誓庭走出来问是谁,刑怀栩指指购物袋,笑了。 康誓庭也笑,挽起衬衫袖子开始做菜。 刑怀栩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起最开始她住在老屋,这人也经常抽空来帮她做菜,吃饭时还极其耐心地等她挑完食,饭菜凉了也兢兢业业帮她加热。 康誓庭总说刑怀栩是最好的,在刑怀栩眼里,他又何尝不是最好的。 这一年春节,刑怀栩仍然没有回康家,也没去刑家和段家,只带着小九住在老屋里。 结果从年初一开始,老屋便访客不断,先是康炎夫妇推着康老爷子来看宝贝重孙,中午段琥也拖着段和祥过来了,到傍晚,刑嗣枚和尤弼然夫妇似乎闻着饭香也过来蹭饭。 刑怀栩无奈,“这里是深巷陋室,不是某位大长辈的家,也不住着达官贵人富豪显赫,你们这么殷勤地来,我可没压岁钱包给你们。” 尤弼然捧着饭碗笑,“你没红包,我有啊!前年、去年和今年,你的分红我都还没交给你呢。” 正在吃卤味的刑嗣枚被辣得吐舌,“我工作不到一年,都没有年终奖。” 尤弼然说:“让你去段琥或我那儿上班,你自己不去。” 刑嗣枚不好意思道:“我想靠自己嘛。” 段和祥递了杯凉水过来,笑道:“嗣枚啊,工作不要太辛苦。” 刑嗣枚甜甜应了声好,笑眯眯的十分可爱。 “一样是刑家小姐,为什么你要自己出来工作,刑柚却做了包租婆?”提起另一位刑小姐,尤弼然猛翻白眼,十分不满。 刑怀栩不解,“包租婆?” 尤弼然冷嘲热讽道:“就是包租婆啊,她把刑园当成私人会所承租出去,拍电影的,办展览的,光是收租都够她变成小富婆的了。那可是刑园啊,当年拿过建筑艺术奖的刑园。”她越说越生气,转头问刑嗣枚,“你妈现在灰心丧气也就算了,连你都不争一下,刑园不就成刑柚一个人的了吗?” 刑嗣枚笑道:“算了,她要就拿去,都是身外之物。” “什么身外之物!”尤弼然说:“这点你可别学刑怀栩,刑怀栩能视金钱如粪土,那是因为她能赚钱,你呢?嗣枚啊,听我的劝,回去把刑园拿回来!” 刑怀栩立即道:“你别怂恿她去做些什么。” 段琥正好路过,听到和刑嗣枚相关,随口问:“你们要她干什么?” 刑怀栩指着尤弼然就笑,“这个人要把嗣枚往火坑里推。” “什么?”段琥马上挺起胸膛,把刑嗣枚挡在身后,“不许!不准!不可以!” 刑嗣枚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哭笑不得道:“放心啦,我不会的,我现在只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就可以了!” ☆、 第七十九章最后一次 刑怀栩大隐隐于市,老屋就像一位虚怀若谷的长者,张开怀抱,把她和小九温柔地容纳其中,丝毫不受外界纷争困扰。`很长一段时间里,刑怀栩唯一要操心的只有小九读幼儿园的事。 小九幼年便变迁过数回成长环境,因此面对全新的幼儿园和陌生的老师同学,他非但不抗拒,还以自己天性里的热情迅速感染周遭,飞快成长为幼儿园里的新代人气王。 幼儿园老师在给刑怀栩的反馈函里总会认认真真地感谢小九,说他善良热心开朗活泼,还富有正义感和责任心,小小年纪便帮忙照顾其他小朋友,有他在的地方,就连烦恼都会消失不见。 “有没有这么夸张?”尤弼然看见反馈函后虽然感动但也忍不住质疑人性,“这位老师不会看上小九爸爸了吧?我听说他每回去接小九都被一群萝莉包围,真的假的?” “小九的魅力并不比他爸爸少。”刑怀栩替儿子鸣不平。 “人家说三岁看老,小九要真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当真要变成无敌阳光美少年啊!”尤弼然抓住刑怀栩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康誓庭明明都和阳光热情这样的形容词相距甚远,勉强算闷骚,你们这样的父母,到底是怎么生出小九这样的小孩?”她眉毛一挑,笑道:“该不会是医院抱错孩子了吧?” 康誓庭听到这话,从书房走出来,笑道:“你见过抱错还长得这么像的小孩吗?” 小九蹿得快,过去只是眉眼像刑怀栩,不知何时起,就连眼下的泪痣都悄悄冒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刑怀栩的泪痣在右眼下,他的在左眼下。 康誓庭感慨,都说长着泪痣的人应该爱哭,结果这对母子,一个坚强,一个乐观,都和眼泪没什么缘分。 刑怀栩把小九幼儿园的每一张奖状和反馈函都仔细收在抽屉里,这举动落在尤弼然眼里,惹得她忽然也想要个孩子。 可惜刑怀栩的孩子还没怀上,这年秋天的某个深夜,又有一位熟人离开。 当天晚上,刑嗣枚哭着打来电话,说医院通知她刑真栎肾脏衰竭加上感染,在午夜三点四十分的时候确认死亡。 刑怀栩握着听筒半晌没有出声,电话里刑嗣枚哭着挂断电话,康誓庭从刑怀栩手里取走听筒,把她搂进怀里。 刑真栎的葬礼并不隆重,他的棺木和墓穴早在出事当时就已备下,后来刑鉴修猝死,那口棺木便先给刑鉴修用了,直到现在,他躺在崭新的棺材里,似乎也已做好准备前往新的世界。 等到刑真栎的头七结束后,夏蔷去找刑怀栩告别,她说她要离开这里了。 刑怀栩问:“你要去哪里?” “去庙里,只有那里是我的去处了。”夏蔷说:“其实我也想过自杀,然后请你遵守约定把我葬到别处,可事到临头还是惜命怕死。”她自嘲地笑,“我到现在都不能想象真栎是怎么跨出那一步的。” 刑怀栩说:“不要死,活着吧,你死了,嗣枚会很伤心的。” “嗣枚……我最疼爱的女儿,最后竟然和许珊杉的儿子好上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许珊杉一直都是被爱着的。”夏蔷笑道:“嗣枚也会一直被爱,她会很幸福。” 夏蔷离开几天后,刑嗣枚带了一个密封的信封去找刑怀栩,“这是我妈妈临走前交给我的,让我等她离开后再交给你。” 刑怀栩边拆边问:“什么东西?” 刑嗣枚说:“不知道,妈妈特意交代过这是给你的,说是三叔的遗物,还说能不能给我看要经过你的允许。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已经快要拆开的信封在刑怀栩手里重新被折起,刑嗣枚见她这举动,更加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刑怀栩笑道:“你没有偷看过?” “呃……”刑嗣枚挠挠脸,不好意思道:“我对着光偷偷看过,好像是一封信,又像是一张照片。” 刑怀栩收起信封,完全没有要拆的意思。 刑嗣枚疑惑道:“你真的不看?” 刑怀栩笃定道:“不看。” 刑嗣枚等了半晌,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便告辞离开了。 等刑嗣枚一走,康誓庭问刑怀栩,“你是真的不想看,还是不想在刑嗣枚面前看?” “我预感看了这里面的东西,现在的太平日子就会消失不见。”刑怀栩重新拿出信封,毫不犹豫地拆开,“看还是要看的,但应不应该让嗣枚看到,我却没有把握。” 她捏开信封口,果然从里头抽出一张旧照片。 = = = 尤弼然听说刑怀栩有事和自己商量,风风火火赶来老屋,刚见面眼前就被塞了张照片。 照片很旧,估计有二三十年历史,拍摄的内容是在草木茂盛的河岸,两个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揪住了另一个的衣领,怒不可遏,下一秒似乎就要以拳相向。 尤弼然盯着照片辨认许久,指着其中似乎要被打的年轻人,不太确定道:“栩栩,这个人是不是你三叔刑銮治?年轻时候的,看上去才十几岁?” 书房里,刑怀栩和康誓庭难得都是一脸严肃,尤弼然被吓着,皱眉问:“怎么了?难道不是刑銮治?我看着挺像的啊,就是这张脸嘛。” “确实是这张脸。”刑怀栩说:“但他不是三叔。” 尤弼然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这是你四叔?他们是双胞胎,你怎么认出来的?” 刑怀栩说:“虽然是双胞胎,但他们性格南辕北辙,尤其三叔骄纵跋扈,哪有这副忍辱负重等着挨打的表情。” 刑怀栩深以为然,点头之后又问:“那另外这个人是谁?” 她问到了问题的关键,刑怀栩沉默不语,她便转头看康誓庭。 康誓庭回答道:“他是刑鉴齐。” “刑鉴齐?”尤弼然瞪大眼,虽然知道了对方身份,却没觉察出不妥,“栩栩,他是你二叔?那个英年早逝的二叔?” 刑怀栩默然点头。 “原来你二叔长这样啊。”尤弼然感慨,“挺好看的,看上去也挺健壮的,像个聪明人,说实话,你们刑家的基因挺好的,生出来的小孩虽然脾气都不好,但智商都不差,外貌也是……” 康誓庭见她离题万里,敲敲书桌,把一份复印件移向她。 第81节 那是一份旧报纸的复印件,尤弼然俯身细看,期间数度眨眼,一分钟后抬起头,连那张照片都不敢拿了,只一个劲猛搓自己双臂,“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都知道刑家老二英年早逝,但具体如何没的,刑怀栩这一代其实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一开始以为是失踪,后来尸体在河里被发现,才确认是溺亡。 康誓庭让尤弼然看的旧报纸复印件里就是当初事件的相关报道,里头提到的刑鉴齐失踪和被打捞回来时的衣着特征和刑怀栩给她看的旧照片里一模一样。 加上照片是在河边拍摄的,尤弼然已经联想到那张照片的性质了,但她有些发憷,下意识想拒绝那个可能性,“年龄对的上吗?或者只是恰巧穿了同一套衣服呢?” “三十几年前发生的案件了,现在可能也查不到什么证据,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要么去世,要么退休,但是当初写报道的记者还找得到。”康誓庭指指旧报纸上的记者署名,说:“那记者笃定这起案件有内情,他坚持刑鉴齐当初尸检查出不是单纯的溺水,除去溺水死亡外,他的头部曾遭到撞击,有明显的伤口。警方也倾向于他是被人打伤昏迷后丢入水中,可公布真相后这些证据又全都消失了。” 刑怀栩问:“那我四叔呢?有他的线索吗?” “在所有相关取证里都没有你四叔的踪影。”康誓庭看向被扔在桌上的照片,“目前为止,除了那张照片,谁也没把你四叔和你二叔的死联系在一起。” “等等……你们等等……”尤弼然头疼道:“如果你二叔死前真的是和你四叔在一起,看这照片,他们俩好像还打起来了……那……那……自己二哥溺水,弟弟难道会见死不救吗?” “不是见死不救。”康誓庭纠正道:“现在怀疑的是谋杀。” 尤弼然瞠目结舌,感觉自己三观正在被刷新,“不会吧……弟弟真的会杀哥哥吗?如果杀了,当时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 “是我爷爷。”沉默良久的刑怀栩冷冷说:“不要忘记还有我爷爷在。” “那位记者也说,他本想好好报道这起案子,却被多方面施压,最后只以普通的溺水事故草草了结了。”康誓庭说:“儿子死亡,为什么不去彻查案情?还变相掩盖真相,除非……” “除非这件事还牵扯了另外一个儿子。”刑怀栩说:“以我爷爷的价值观来衡量,既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就不能赔上另一个儿子,哪怕这儿子就是凶手。” “你四叔真的会杀你二叔吗?”尤弼然犹自难以置信,“他们那时候才几岁?不都还只是小孩吗?” 刑怀栩瞥她一眼,轻声说:“你被刑家人关起来放火烧的时候,也只是个孩子。” 只这一句话,尤弼然立即接受了现实。 康誓庭说:“这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张照片会是刑銮治的遗物?难道拍照的人是他?” 尤弼然扶额哀叹,“如果真是他拍的,老二打老四,老四杀老二,老三目睹全过程还偷拍照……难怪天要亡刑家了,这是天理难容啊。” = = = 三十多年前的案件,即使出现关键性证据,也已过了最长的追诉时效,刑怀栩对几十年前的真相其实没多少兴趣,她重视的是夏蔷将这张照片交给她的意义。 之一大概是和刑怀栩当初唆使她调查刑銮治之死有关,之二如今刑园交到刑銮平父女手里,刑嗣枚又是毫无野心的,夏蔷大概是想拿这张照片给女儿的未来做个保障。 刑嗣枚将来和刑銮平无冲突还好,若有冲突,这起陈年旧案就是刑嗣枚的武器。按照刑嗣枚的无争以及刑銮平的低调,刑怀栩原本猜测他们双方近几年应该可以相安无事,却没预料矛盾来得如此之快。 事情起因是刑柚要刑嗣枚签署刑园财产的分割协议,刑嗣枚来问刑怀栩的意见,刑怀栩颇感诧异,表示自己完全没收到消息。 刑嗣枚便明白对方是挑软柿子捏,隐隐有些不高兴,当即回绝了刑柚。 没过几天,刑嗣枚又告诉刑怀栩,说刑柚没和任何人商量,私自动工改建刑园。 “你很在乎刑园吗?”刑怀栩问刑嗣枚:“如果是钱的问题,倒可以和刑柚好好谈谈,如果不是钱的问题,你更需要和她好好谈谈。” 刑嗣枚考虑良久,迷茫道:“我也说不清楚,那个地方对我而言一直都是家,可即便是家,它也承载了太多我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因此我不想回去,可听说刑柚要改造它,我又舍不得,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肆意践踏了。”她问刑怀栩,“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刑怀栩说:“很正常的想法。” “是吗?”没有被刑怀栩反驳,刑嗣枚像是得到鼓励,踯躅片刻后下定决心,“我想我还是和四叔谈谈吧,毕竟那是刑园啊。” “不要和四叔谈!”刑怀栩当即反对,但也觉得自己太突兀,便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和刑柚谈。” “可是四叔是刑柚的爸爸啊。”形嗣枚说:“这种事,难道不该找长辈谈吗?刑柚能对刑园做主,必然也是经过四叔同意的。” 刑怀栩竟无言以对,她抚了下额头,只能道:“这样吧,我去和四叔谈。”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刑嗣枚忙道:“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些杂事,现在的生活也很平静,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如果让段琥知道了,他也会怪我的。”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四叔。”刑怀栩说:“就当做是最后一次吧。” = = = 刑怀栩和康誓庭去刑园见刑鉴平的那天是周末,因为刚下过雨,天空阴沉路面湿滑,大门里没有人值班,车子从前园开进主楼的路上瞧不见一个人。 刑怀栩提醒康誓庭,“四叔住在副楼。” 康誓庭绕过主楼,沿着车道开到副楼大门前。刑园副楼相比主楼的富丽堂皇更显清雅,楼内陈设多以书画古物为主,康誓庭跟着刑怀栩走上二楼,停在刑銮平的书房前。 “四叔。”刑怀栩在门外轻声道:“我们来了。” 门从里打开,刑銮平站在他们面前,微笑道:“外面雨停了吗?” “停了。”刑怀栩说。 “那就好。”刑銮平说:“刑柚出去的时候没带伞,我担心她回来的时候淋到雨。” 刑銮平把他们俩让进书房,开门见山道:“你们来是为了刑园改建的事吗?真奇怪啊,我以为刑园变成什么样,栩栩你都不会再关心了,还是说,即便是你,也不能舍弃这块奶酪?” “奶酪吗?”刑怀栩说:“我爸看重一生的刑园,到最后竟然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块奶酪。” 刑銮平平静道:“迂腐不化,就算是黄金也会变成石头。” 刑怀栩问:“刑企没了,就剩下这座刑园,所以你打算今后就靠刑园生活吗?就算是金矿,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那我该怎么办呢?”刑銮平从座位上微微倾过身,“我不像你,有天赋的才华和能力,也不像你爸爸和真栎,从小生长在刑家的商业大楼里,接受企业家该有的培养,我更没有嗣枚那样的运气,我甚至不如刑銮治,就连走出刑园的日子这几十年都屈指可数,我长在刑园困在刑园最后也必将死在刑园,我不靠它,我还能靠谁呢?”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女儿要养。”他的视线从刑怀栩扫到康誓庭,意有所指道:“尽管她一心想成为你,可我们都知道她有多平庸,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你。” “我过去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上班也不出门,就算在刑园,也总是一个人。”刑怀栩说:“我问过爸爸,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当然不清楚,只有当我威胁到刑家了,他才有可能关注到我。”刑銮平忽然笑道:“说到这,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这么一件小事来找我。栩栩,你会来,应该带来了其他东西吧?” 刑怀栩看向康誓庭,康誓庭点点头。 “我确实带来一样东西。”刑怀栩从包里掏出那张旧照片,展示在刑銮平面前,“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刑銮平看到那张照片,反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到处找不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猜最后要落到你手上,果不其然。”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照片不是我的,是刑銮治的。” 夏蔷也说照片是刑銮治的遗物,看来这是真的。 刑銮平突然又说:“但那照片,本来是我的。” “什么意思?”刑怀栩问。 “既然你们会拿着这张照片来问我,以前的事,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了吧。”刑銮平说:“隔了三十多年,事情真相如何还会有人关心吗?毕竟三十多年前,也未必有人关心。” “所以,真的是你杀了二叔?”刑怀栩问他。 “嗯,我当时很生气,控制不住情绪,用石头从后面砸晕了他,然后把他丢进河里。”刑銮平说这话神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回家后我什么也没说,几天后尸体浮出水面,他们才找到他。” “你……”康誓庭皱眉,“你是应激性杀人,还是蓄谋已久?” 刑銮平笑道:“都三十年了,追究这个有意义吗?” 康誓庭说:“有。” 刑銮平沉吟道:“……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事到如今,我只记得自己当时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然后呢?”刑怀栩问。 “然后?你应该猜得到啊。”刑銮平说:“你爷爷不想搭上另外一个儿子以及刑家的名声,虽然没有把我交出去,但也惩罚我,不让我接手刑家任何生意,还不允许我随意出刑园的门。等他去世后,大哥虽然不清楚真相,但也依旧贯彻这道命令,不让我接触生意,毕竟名正言顺少了个和他竞争家产的人。” 刑怀栩又问:“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二哥去世一年后,有人寄了这张照片过来,但他认错了照片里的人,把原本要寄给我的照片寄给了刑銮治。”刑銮平说。 “寄给你?”刑怀栩疑惑,“难道……” “没错。”刑銮平说:“这张照片是用来勒索的证据,拍照片的人是当时正巧也在河边的一个摄影爱好者,他目睹了事情经过,等到二哥的死被以普通溺亡处理后,就明白咱们家有机可趁。” “以三叔的性格,”刑怀栩说:“绝不会老老实实把照片交给你。” “你三叔贪婪自私惯了,”刑銮平冷笑道:“他拿钱买了这张照片后,改用这件事要挟我,让我服从他,这辈子唯他马首是瞻,不能和他争夺我自己应得的权利。他死后,我哪都找不到这张照片,没想到是被夏蔷拿走,夏蔷又交给了你。” 刑怀栩想起夏蔷曾说刑銮治在监狱里信誓旦旦计划着出狱后的生活,在那种环境下还能帮他的人,也只有受威胁的刑銮平了。 “所以,三叔用这件事要挟你救他出狱。”刑銮治的死亡真相也呼之欲出,刑怀栩冷漠道:“因此,买凶杀三叔的那个人,是你,不是刑真栎。” 刑銮平说:“刑鉴齐的案子早过了时效,就算是刑銮治的死,也没有半点证据。栩栩,你定不了我的罪。” 刑怀栩收起照片,面无表情道:“要不要定你的罪能不能定你的罪不是你和我决定的。” 从刑园出来的路上,刑怀栩一直沉默,等到车子驶出刑园路,她才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嗣枚开口。” 康誓庭问她,“你确定要把这些都告诉嗣枚?” “别的不提,三叔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也确实从小疼嗣枚,嗣枚嘴上不说,心里对他是有感情的。”刑怀栩说:“既然刑柘不在,要不要让四叔为三叔的死负责,就只有她能决定了。” “如果她要把刑銮平绳之以法,你就会帮她,是不是?”康誓庭轻嗤一口气,“夏蔷把照片交给你,既能让你照顾嗣枚,又能让你帮刑銮治翻案,她其实早算准了吧,毕竟别说一张照片,只要给你一个人名,你最后也能知道真相。” “白实吾早告诉我了,是我不想知道而已。夏蔷把照片给我,分明是逼我。”刑怀栩想了想,虚叹一声,“算了,偶尔被算计一次,其实也没关系。” = = = 什么样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刑怀栩在面对刑嗣枚这事上彻底犯难了,她甚至对刑嗣枚的接受程度都毫无把握,几经犹豫后,她终于痛下决心,选了个黄道吉日,约刑嗣枚长谈,并把照片交给她。 刑嗣枚的震惊可想而知,她几次不由自主询问事情真假,刑怀栩都一一耐心解释。 最后,刑怀栩让刑嗣枚想清楚,这件事的后续处理究竟要怎么办。 刑嗣枚回家的时候还挺冷静,表示会认真思考这件事,结果不出两天,段琥打来电话,声音十分焦急,说嗣枚中午出门前说要去找刑柚,可大半天过去了,他打她手机一直关机,他已经在去刑园的路上了。 “她去找刑柚?”刑怀栩大惊道:“她怎么会去找刑柚!” 段琥也从刑嗣枚口里听说了刑家上代的事,“她说她想让刑柚劝她爸爸自首!” 刑怀栩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和康誓庭飞快往刑园赶。他们到达刑园外时,段琥的车正停在路边。 “没人开门!”段琥气喘吁吁踹门卫室的门,“一个人都没有!” “栩栩,你下车。”康誓庭沉声说。 刑怀栩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你想干什么?” 康誓庭说:“我把门撞开,你去段琥车上。” “你……”刑怀栩停下动作,“太危险了!” “不过是道门,正面撞上去的话连安全气囊都不会启动。”康誓庭说:“别浪费时间,也别说什么要陪我的傻话,乖,去段琥的车上坐着。” 他很少用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和刑怀栩说话,刑怀栩虽觉得不妥,还是下车往段琥那辆车跑。等她跑到段琥车旁,康誓庭也倒车完毕,接着一鼓作气朝刑园大门撞去。 一声巨响,高大的铁门被撞开,生活不是动作片,刑怀栩和段琥一时都有些傻眼。 刑柚住在副楼,康誓庭和段琥都目标明确要往副楼开,唯独刑怀栩在经过主楼时着急地让他们停下来。 “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只有嗣枚房间的窗户开着,她们应该在嗣枚房间!”刑怀栩说完率先往楼里跑。 刑怀栩在这栋楼里生活了二十年,除去她自己的房间和书房,这栋楼里有太多属于她的禁区,尤其是夏蔷母子三人的房间,是她过去二十年被明令禁止靠近的地方,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个家里,拼尽全力往那个方向跑。 第82节 刑怀栩跑在最前面带路,等她要推门时却被康誓庭一把拉到身后,紧随其后的段琥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改推为踹,微微闭合的门一踹就开,一把刀也从侧面猛扎过来。 那刀是普通的水果刀,被刑柚紧紧握在手里,刀口向下,刀尖向上,刀刃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刑柚!嗣枚呢?嗣枚呢?”段琥看到血,想起没有音讯的刑嗣枚,吓得魂飞魄散,“你把嗣枚怎么样了?” 暗藏的刀没有刺中任何人,刑柚瞧见刑怀栩,不管不顾又朝她刺去。 康誓庭把刑怀栩挡在身后,怒道:“刑柚!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好不容易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们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人生?”刑柚满面激愤,大嚷大叫,“我爸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像刑嗣枚,被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拖累自己的未来!我是刑家的千金小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个事实!你们要举报我爸,就是要毁掉我!我不会妥协的!不就是杀人吗?只要杀了你们,这一切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刑怀栩也惦记着刑嗣枚,想把刑柚往走廊外引,露出房间门,好让段琥进去找人。 刑柚的注意力全在刑怀栩身上,“刑怀栩!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刑怀栩趁机问她,“你讨厌我什么?” “我讨厌你的一切!”刑柚骂道:“讨厌你从小到大的自信从容!讨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好成绩!更讨厌你的长相!”她看向始终护着刑怀栩的康誓庭,举刀的手气得颤抖,“还有康誓庭!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为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为什么!这不公平!” 她嘶吼出声,歇斯底里状若疯狂。 刑怀栩一路后退,引导刑柚一路向前,在她身后,段琥果然找准时机跑进房间。 很快,房间里传来段琥的撕心大叫,“嗣枚!” 他的叫声太惨烈,就连刑柚都愣了一秒,康誓庭迅速上前夺刀。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刀子落在地上,被刑怀栩一脚踢到楼下,康誓庭也抓住刑柚胳膊,将她压趴在地上。 刑怀栩冲进卧室,就见刑嗣枚躺在地上,腹部全是血,段琥正手忙脚乱拿衣服给她摁压止血。刑怀栩来的路上已经报警,这时忙叫救护车。 刑嗣枚的意识还很清醒,她带血的脸上全是泪,“姐……” 刑怀栩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别怕,咱们家附近就有医院,救护车五分钟内就能赶到。” 刑嗣枚摇摇头,哭得更伤心,“刑柚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她说我哥哥……她说哥哥当时已经不想自杀了,他正准备从窗户上下来的……是她……是刑柚把他推下楼的……是她……”她越说越哭,越哭越伤心,抓着刑怀栩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刑怀栩坐倒在地,整个人都怔住。 刑真栎出事后,因为有那通和尤弼然的电话作证,没人怀疑过他的自杀,更没人试图在那栋几近废弃的刑企大厦里找到些什么。 刑嗣枚哭得更加大声,抽抽噎噎道:“她还说……哥哥出事后,你把爸爸藏起来,是她把度假村的消息透露给媒体……是她让媒体找到爸爸……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为什么……为什么……” 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是警察赶来了。 康誓庭要把刑柚交给警察,刑柚忽然挣扎着跌进门,嚎啕大哭着爬向刑怀栩,“姐!姐!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好不好!姐!大姐!二姐!你们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姐!你不是最疼我吗?从小到大你不是最疼我吗?姐!” 她想努力抓住刑怀栩的脚,可惜手臂无论怎么向前伸,都碰不到那个人,这种泄气的感觉太熟悉——高高在上的刑怀栩,默默无闻的刑柚。 刑柚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几个警察上楼带走了刑柚,还有几个警察赶去副楼逮捕刑銮平,刑柚哭喊了什么刑怀栩再也听不见。紧接着救护车赶来,白色的身影们忙忙碌碌带走刑嗣枚,段琥也跟着离开。 这个纷乱的世界,再一次只剩下刑怀栩……吗? “栩栩。” 刑怀栩抬起头。 康誓庭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并试图将她搀扶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刑怀栩站起身,握紧康誓庭的手,“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康誓庭摇头。 “那就好……”刑怀栩由衷感激。 = = =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医院病房里,刑怀栩边削苹果边对刑嗣枚说。 刑嗣枚正搂着小九读童话书,闻言抬头,“什么事?” 刑怀栩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刑嗣枚,“我想卖掉刑园。” “卖掉刑园?”刑嗣枚咬了口苹果,避开伤口让小九下床。 刑怀栩说:“你是我身边仅剩下的刑家人了,这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刑嗣枚认真想了想,“卖掉也好,那个地方是时候改头换面了。” 刑怀栩笑道:“卖掉之后,一笔寄给三婶和刑柘,一笔捐给你妈在的寺庙,剩下的钱咱们平分了吧。那钱可不少,你想怎么用?” 刑嗣枚也笑,“我不知道啊,换做从前的我,可能第一件事就是买条漂亮的裙子吧。你呢,你要怎么用?” 刑怀栩说:“本来没想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买条漂亮的裙子吧,当做生日礼物。” “对啊,你的生日要到了。”刑嗣枚笑道:“小九,你妈妈生日要到了,你有准备礼物吗?” 小九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正要向妈妈讨苹果吃,冷不防被问倒,眨着眼一时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又说:“我知道爸爸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段琥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在他身后,康誓庭也提着一袋水果。 小九扑向康誓庭,认真汇报道:“爸爸,妈妈要过生日了!” 康誓庭摸摸他的头,笑道:“我知道呀。” 小九又问:“为什么我每年都要过生日,妈妈每年也要过生日?我过生日是长大,妈妈也要长大吗?妈妈已经够大了,不要再长了好不好?” 刑嗣枚抱着玫瑰花,冲刑怀栩偷笑。 “这样啊。”康誓庭蹲下身,和小九平视,他认真思考半晌后,笑道:“妈妈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再长大了。” “那为什么还要过生日?”小九皱眉。 段琥也笑出声,等着看康誓庭如何哄孩子。 康誓庭却不疾不徐地说:“其实妈妈不过生日的,是爸爸坚持要给她过。” 小九果然又问:“为什么?” 康誓庭笑道:“因为妈妈每过一次生日,就证明爸爸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年,爸爸想一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一年又一年,直到小九长大,直到爸爸老得再端不动蛋糕,妈妈老得再吹不灭蜡烛,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小九似懂非懂点点头,小大人似的通情达理,“那就过吧,每年都过,我也陪妈妈一起过。” = = = 刑园的出售花了刑怀栩一点时间,等一切手续办妥,她当真和刑嗣枚手挽手逛了一天街,买回一堆未必会穿的漂亮裙子。 这年结束的时候,刑怀栩在偏离市区的地方买了一栋小房子,双层楼,独门独户带小院,除去他们一家三口的卧室和书房,还有两间客房供友人来访。 老屋再一次被腾空,离开的时候,小九认认真真和那道绊过他无数回的门槛道别。 这年春节,康老爷子再次中风晕倒,这是他第二次中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后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 刑怀栩带着小九去看他,老爷子迷茫中握紧她的手,喃喃说了声对不起。 将近九十高龄的康老爷子在二次中风后又支撑了半年才离世,三个月后,康炎带赵祈环游世界,第一站选在了挪威。 机场送完行后,康誓庭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你也要三十岁了。” 刑怀栩不以为然,“三十岁又怎样?” “连你都三十岁了,”康誓庭牵着她的手往机场停车场去,周围往来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栩栩,你二十岁嫁给我,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刑怀栩轻笑,“十年了啊……这十年,我就像只做了一场梦,又像过完一辈子。” “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康誓庭揽住她,又顺势摸摸她的头,“你三十岁那天,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一个场地小一点的,人少一些的,随心所欲,没有算计和纷争,简简单单的婚礼。参加婚礼的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让尤弼然做伴娘,她大概会从头哭到尾,哭得妆也花了,说不定还会在给我们递戒指的时候因为激动崴到脚。婚礼不请司仪,就让段叔和我爸当主持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花童有现成的小九,丢捧花的时候你要记得扔中嗣枚,因为段琥一直着急要和她结婚,可嗣枚说要以事业为重。” 刑怀栩听他兴致勃勃畅想婚礼细节,忍不住笑。 康誓庭也笑,却让她不要笑,还要她一起想。 “我倒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刑怀栩笑道:“你妈妈姓赵,好巧,我在挪威也认识一位姓赵的朋友。” 康誓庭微顿,下意识朝机场外的晴天望去,“是吗?真巧。” 刑怀栩笑道:“是啊,真巧。” 康誓庭挠挠鼻子,“无巧不成书嘛。” 刑怀栩笑道:“比起巧合,我更喜欢命中注定的东西。” 康誓庭低头问她,“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东西?” “很多,比如候鸟南迁,冬去春来,地球公转自转……”刑怀栩轻扯他的领带,将他拉得更低下头,好让她稍一仰头,便能吻住他,“以及,我一定会嫁给你。” ————————————《此婚是我结》正文完结于2016年4月16日晚上8:23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最开始写栩栩的故事时,我的初衷就是写一个女孩的十年成长,她的成长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有些是值得的,有些是不值得的,有索取必然有付出,保护或许也会酿造伤害,得到的同时往往也意味着失去。 在我看来,“关系”是现实生活中人与人悲剧的源头,混乱才是生活最真实的一面,所以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产生过“避世”的想法,在最烦恼痛苦混乱的时候,想避开一切人和事。 就像猫在生病受伤时会躲起来。 可事实上,避世只能慰藉一时的灵魂,真正可以拯救受伤的人的,也只有人。 很多人不理解栩栩的很多做法,可在我看来,她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基于“她是刑怀栩”,栩栩是不完美的,这个故事里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们会说错话做错事,会执迷不悟,会痛改前非,人都是会变的,粗浅点就是变好或变坏。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些不完美,才有这十年人生供你阅读。 我用三十多万字写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故事,越到后期我也越害怕,怕你们不接受,怕我自己失望,可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刑怀栩说过的话里,有一段是我最认可的。她说:“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实且复杂的,而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只会更真实更复杂,越亲近偏袒的人之间的相处越做不到非黑即白,现实生活不是网络上消遣用的帖子,说一句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然后把爱恨情仇理得清清楚楚,现实生活里我们都是被感情捆绑的俗人,能六亲不认的是铁人,能六大皆空的是高僧,都不是你我。” 共勉。 最后说一件我自己的事。 大三那年,我爸因病去世,我在医院陪他度过最后两天,然后和我姐一起坐救护车将我爸送回家,这之前为保证我爸不会在医院或救护车上咽气,医生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回到家没一会儿,我爸就去世了,我妈当时已经没有精力应付其他,爸爸的全部后事都交到我和我姐头上,我们俩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拿着我从我同学那儿借来的最后一万现金,开始操办各项琐事。 头七之后我回到学校,开始了长达半年以上的连续失眠和噩梦。我做的那些梦基本相似,梦的开始我爸总会以各种合理的方式活下来,然后他会告诉我现实世界里他的去世才是一个梦,梦里,包括我去世的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觉相当真切,可是当我在梦里习惯了这种幸福感后,活过来的我爸又会以各种光怪陆离的方式再去世一次,接着就是无穷尽的葬礼,梦的最后从来都是一口棺材,然后就是我的哭声。 这个梦持续了很久很久,那段时间,只要我睡着,我就会做这样的梦,醒来的时候,没有哪次是不哭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段时间很迷茫很焦虑很痛苦,但很奇怪的,关于噩梦的事我谁也没有告诉,没有告诉任何一个朋友,没有告诉妈妈,也没有告诉姐姐。 最难熬的时候,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概是前年吧,我姐有天忽然很高兴地告诉我她梦到了我爸,那是一个很棒的梦,美好到她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和我分享。 然后她问我有没有梦到过我爸。 那个瞬间,我突然就被刺激到了,我把我藏了几年的噩梦告诉她,我说我也想做一个关于爸爸的美梦,可我没办法,我总是做相同的噩梦,我说着说着开始哭,我姐就跟着我一起哭。 我忘记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我姐在我身边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第83节 人生痛苦的事情那么多,总会有人出现替你分担,倘若没有,只依靠自己也未必不能坚持到底。 每个故事的最后,我总说希望你们健康快乐,这次加一句,希望你们坚强。 谢谢你们陪刑怀栩走到最后,谢谢你们看完这个故事,谢谢你们听我唠叨,下个故事再见。 花匠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