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美妻名媛》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重生之美妻名媛 作者:顾梦晓 内容介绍: 二十二岁,她原该是顾家继承者的不二人选,却惨遭陷害,锒铛入狱,毁尽名声后惨死。z市的百年名门顾家和张家一夜间家破人亡,风雨飘摇。 到死的那一刻,顾眉生才终于明白:骨肉亲情皆是毒;所谓天灾横祸皆是蓄意人为! 重活一世,她决定遵照《圣经旧约》所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 重生回到初遇栾亦然的那一年。 顾眉生十五岁。栾亦然二十二岁。 栾亦然说:“初见顾眉生,仿佛心里有春风,满心欢喜,满眼芬芳。” 十五岁,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顾眉生除了复仇之外,还立下了一个宏大的志愿:把她爸爸最得意的门生栾亦然睡了。 *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顾眉生登上某世界知名金融杂志。 众人对于这位豪门名媛的印象是:美丽,妖娆,阴毒,残忍。 惹了她的人,她必定百倍讨回。 好友劝栾亦然慎重。他却说:“我惹了她无数回,正等着她来讨。”好友眉头狂搐。好吧,欠睡也是一种病,栾大爷已经病入膏肓。 * 二十三岁,顾眉生嫁给世界著名金融投资专家栾亦然。 栾家人对于这位富豪美妻的印象是:狐狸精,不要脸,心太狠。 顾眉生表示躺枪很无辜,问某人:我狐媚吗?” 某人摇头,“但衣服领子太低。” “我不要脸吗?” 又是摇头,“是很不要脸。” “……” * 豪门联姻,未必无爱。 如果人生的荆棘之路上,是你与我红尘相伴,我愿意背着你,就这样走尽一生的路。 本文架空。时间不可考。 本书标签:重生 复仇 宠文 现代 婚姻 励志 ================== ☆、救赎,由恨而始 那应该是一片太阳永远无法照进来的罪恶之地。 顾眉生都快记不清了,她已经是第几次被一群目露凶光的同龄人围在中间,拳头裹着暗藏的刀片,一寸寸割进她的皮肉之中。 “顾眉生,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贱的女人!” “那么老的男人你也睡得下去,还名媛!真是人至贱则天下无敌啊。”四周一片哄笑声。 深蓝色的女子囚服上,有液体从她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出来。顾眉生伸手摸了一看,一手的暗红色。 那是血吧?是的。是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停流出来的血。 被关进女子看守所已经两周,顾眉生从进来的那一日开始就是狱仓中所有人的眼中钉。 半个小时后,审讯室里,一个高瘦的年轻女警员木着脸走进来。 顾眉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要问什么?” “那一天,是谁让你去找史文云教授的?” 顾眉生轻轻眯起双眸,“我的小妈。” “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的父亲和外祖父被人冤枉了,史教授是调查组的主任,我只是想去告诉他我父亲从没有在我外祖父那里拿到过一分钱。” “从史文云的尸体上我们证实,在他死之前,你与他发生过关系。” 顾眉生的情绪忽然变得很,倏地一下站起来,“这不是真的!” “你想要用身体贿赂他,让他在顾鸿华的案件上手下留情。他在得到你之后却不愿意帮你,所以你杀了他,是不是?” “不是!”顾眉生眦目欲裂,“我根本没有与他发生关系,我也没有贿赂他,我只是想把可以证明我家人清白的证据交给他!我没有杀人!” 那女警员眼眸中有极明显的蔑视,“证据呢?” 顾眉生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不见了。” 女警员冷哼,“顾眉生,我们会正式以蓄意杀人兼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起诉你。” 顾眉生看了眼她的胸牌:米恩。她对上米恩的眼,“我要求找辩护律师。” 米恩眯眸看了她一秒,倏尔起身走到监控摄像头旁关了电源,然后转身看向顾眉生,“相信我,你活不到那一天。”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里,顾眉生被人突然捂住双唇拖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那个人拽着她的头发用力地往实心的墙面上一下下,狠狠地撞着。 “顾眉生!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头晕目眩间,顾眉生不敢置信地开口,“希颜?” 黑暗中传来地狱般的轻哼声,顾眉生的脑袋再次被不知名的硬物砸伤,血顺着她的眉心不停地往下流。 “你也配叫我的名字!”顾希颜看到顾眉生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模样,依旧觉得不解气,手中的刀片一下下,不知疲倦地划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顾希颜冷笑,“每一天的每一天,我都恨不得扒你的皮,饮你的血,毁了你这张整天只会魅惑男人的狐媚脸!” 顾眉生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为什么?!” “你不是要当顾家的新继承人了吗?”顾希颜无比嫌弃地用纸巾擦着手上的血,“我们就送爸爸和你外祖父全家一起下去陪你。在地狱里当你的顾家继承人吧!” 身边仿佛有男人的一阵极轻的咳嗽声。顾眉生转头,“谁?” 顾希颜倏尔眯了眸,抬手就是两刀割掉了顾眉生的耳朵。顾眉生顿时捂着耳朵,疼的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哼。现在还想知道他是谁吗?你还能听得到吗?” “玩够了没有!赶紧给她一刀痛快的!我还约了人谈事情呢。”顾希颜闻言,眸中划过一丝恨意。 到了这一刻,这男人话语中竟然还透着几分对顾眉生的疼惜! 顾眉生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已经习惯了黑夜的眼眸,依稀能看到顾希颜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容熟悉的男人。 “为什么?!”她嘶哑着声音开口。就算死,她也要当个明白鬼。 顾希颜看着倒在地上,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顾眉生,抬起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脖子处。 “告诉你,这个世界变了!这个城市里再没有什么世族名门的顾家。” “就在一天前,那个最疼爱你的外祖父死了。名誉毁尽,吞枪自尽,那颗子弹至今还卡在他的嗓子眼。” 顾希颜笑得很灿烂,很欢畅,话语间竟是恶气出尽的成就感,“哦,对了。还有你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母亲。让我数数啊,一个,两个,五个……啧啧,五个保镖轮流服侍了她。你们还真是亲生母女,一样的人尽可夫!” 顾希颜身后的男人不耐烦地蹙了眉,“她都聋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顾眉生是听不见了,但她会唇语。在顾希颜转身去看那个男人的时候,顾眉生突然迅速地跳到她背上,出了死力气咬上了顾希颜的一只耳朵! “啊!”闭室里响起顾希颜惨烈的叫声。男人见状,抬起一脚踢在顾眉生的心上,她整个人被重重地甩在墙壁上又跌落在地上。 很大的一声闷响,顾眉生想,她身上的重要骨骼应该已经都碎裂了。 男人朝着她走过来,顾眉生望着他黑色的略带些魁梧的身影一点点地走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白锦桓! 他走到已经伤的半人半鬼的顾眉生面前蹲下。她原本娇艳如花的脸已经被刀割的满目全非,再不复昔日的美丽妖娆。 “顾眉生,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喜欢你吗?”白锦桓轻如棉絮的声音中却藏着充满仇恨的针,“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结婚?为什么你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究竟哪里不好?” 顾眉生瞪着他,突然啐了一下,一口血水喷在了白锦恒的脸上。 白锦恒恼了,伸出手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不喜欢我无所谓。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比你有眼光多了。你看,现在她可以嫁入豪门做个人人艳羡的少奶奶。而你呢,下地狱去吧!” 他望着顾眉生渐渐发紫的脖子和越来越凸起的双眸,手却依旧在不停地收紧。 第2节 他恨她。对!无与伦比的仇恨。白锦恒活到二十五岁,从来没有像恨顾眉生那样恨过一个女人。 他藏了足足二十年的真心捧出来放到她的面前,她却连余光都不愿意赏赐给他。 “你不是爱栾亦然吗?他也死了!坐着你外祖父监工的最新开通的火车,死了!怎么样?想他吗?念他吗?你让他从地狱里上来救你啊!” 白锦恒恨得咬牙切齿,“顾眉生,这辈子我得不到你,栾亦然也休想得到你!” 栾亦然……听到这个仿若隔世的名字,顾眉生空洞的双眸中终于泛起点滴水光。 若要再见,怕是要等来世了吧…… 她已经开始缺氧,脑袋里早已经一片茫然空白。但栾亦然这个名字却始终清晰地刻在她的心里。 “眉生,你这傻姑娘。那葡萄是假的,是装饰品。不是用来吃的。” “眉生,烟花漫天都不如你回眸一笑。” “顾眉生,你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为什么我对你说了这么多次我爱你,你却从来不信?” 泪终于是藏不住,似断了线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脸上。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骨骼声。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出人生尽头的最后一口气。 栾亦然,如果死亡之后可以见到你,我情愿奔赴黄泉来找你…… “她死了。”顾希颜望着白锦桓,轻轻开口。 白锦桓低下头,望向倒在自己怀里没有了呼吸的顾眉生,眼眸中泛起一阵格外奇异的光。 他的手,一寸寸抚过她依旧温热的脸颊,“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 顾希颜恨恨地咬着牙,“她这样面目全非,你也爱吗?” “爱啊。”白锦恒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格外的虚无缥缈,“谁让她叫顾眉生呢。如果她肯要,我愿意把心都掏给她!” “白锦恒!”顾希颜捂着自己被顾眉生咬的鲜血淋漓的耳朵,“你当我是死人吗!” 白锦桓却仿佛没有听见,抱着顾眉生站起来,“她最终还是死在了我怀里。” 黑漆漆的牢狱中重新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黑暗掩盖了罪恶,贪婪战胜了人性。 这个格外清寒的夜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原本属于顾眉生的床铺上,躺上了一个与她的面容一模一样,却失去了呼吸的女子。 郊外的树林里,顾眉生的尸体在烈火中被燃尽。她的灵魂在天空上平静地望着这一切。 神说:用宽恕去救赎自己,获得重生吧。 顾眉生望着唇边失踪含着一抹凉薄笑意的顾希颜,“不,救赎,该由恨而始。” 若能重来,她必定会严格地遵照《圣经旧约》里的教诲。所有害过她的,她必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 “z市著名名媛顾眉生涉嫌用身体贿赂自己的教授,今早在看守所中饮恨而死。” “警方怀疑这次身体贿赂的背后涉及某种更深层的黑暗交易,顾家众人已经受到警方和相关部门的严密监控。” “这位首富的千金私生活骄奢糜烂,死后被人发现众多不堪视频……” ☆、三月,风吹春来 三月,风吹春来。 深棕色的厚实花梨木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静谧的春色仿佛被打扰,窗外有鸟雀展翅远去。 碧蓝天空中,有一条深深长长的白云划过的痕迹。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贪睡。”声音慈暖,带着清浅的宠溺和纵容。 顾眉生睁开眸,入眼处,是母亲端庄又温暖的面容。 “妈妈。”她将头枕在母亲肩膀上,睡颜朦胧。曲折而复杂的情绪被慵懒而俏丽的声线所遮掩。 张小曼任由爱女在自己的怀里撒娇。她温柔地轻抚着女儿娇嫩的脸颊,“人家的女儿都格外八面玲珑,只有你这孩子,憨憨傻傻,令人操心。” 顾眉生贪恋母亲的气息,抱着张小曼不愿放手。 死而复生,顾眉生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那一年。 这一切于顾眉生而言太不真实,太过虚幻。虚幻得像一场午后小憩时不小心而做的梦。 光怪陆离,不可思议。 顾眉生从床上起身,走到化妆镜前。张小曼站在身后替她将微显凌乱的头发一一疏通。 有工人捧着一个精美的礼盒走进来,“太太,小姐的礼服已经熨好了。” 张小曼没有打开看。点点头,叮嘱女儿道,“快去换衣服,婉如一会儿带造型师来替你打扮。” 张小曼说完,将一条十字架形状的钻石项链戴在了顾眉生的玉颈上,“眉生,十五岁生日快乐。” 顾眉生笑得无邪而快乐,望着母亲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轻抚着那条项链:蒂凡尼高级私人定制,纯手工打造,链子上一节节的铂金小细孔被打造成了精美的雏菊花瓣形状。 她坐在镜前,轻抚着十字架。顾眉生想起上一世,母亲曾对她说,“眉生,我的孩子。你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深邃美丽的双眸中有雾气氤氲。窗外春色正浓,太阳西斜,将原本蔚蓝清澈的天空釉染成了层次分明的七彩霓虹色。 尘世真美。美在:春声还入耳,亲人犹在旁,芙蓉仍满面。 顾眉生刚换好裙子,秦婉如就带着造型师敲门走了进来。 “眉生。” 秦婉如是个美人。瓜子脸,下巴尤其尖,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眼尾上翘,浅棕色的瞳孔。一头深棕色的卷发松散地挽在右肩处,令她看起来颇具风情又不失典雅。 顾眉生笑得很无害,望着她打招呼,“婉如,你来得真快。” 秦婉如看了眼顾眉生身上的浅黄色eliesaab雏菊花纹的雪纺礼服,眼中划过一丝极浅的精光,“这裙子一定就是夫人之前替你专门定制的那件了。” 顾眉生静静看着秦婉如,脑海中忽然想起外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眉生,下巴太尖细的人,性子多半刻薄。” 化妆师开始替顾眉生化妆打扮。秦婉如走到另外一角的书房里,随手挑了本书,慢慢地看起来。 她看起来那样文雅无害。以至于上一世的顾眉生将这个比她大了五岁的顾氏媒体顾问当成了自己最要好的闺蜜。 现在想来,一般的20岁女孩通常都还在大学里读书。若没有点心计和手段,凭秦婉如的出身,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顾氏的媒体顾问,还能时常出入于顾家? 秦婉如的背后,是谁? 顾眉生脸上淡淡笑着,手放在古朴而典雅的雕花梳妆镜台面上,轻轻把玩着一个首饰盒。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十五岁生日。她身上的这件黄色礼服与现任外交部长的孙女蒋悦然撞了衫。是秦婉如及时发现通知了自己。 顾眉生当时在匆忙间换了件低胸且长度及地的浅粉色礼服,那条裙子也是秦婉如替她找来的。后来吹蜡烛许愿的时候,裙摆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害她洋相出尽。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眉生受尽了同学,上流社交圈甚至媒体的耻笑。顾眉生将这一切都迁怒在了母亲身上,为此还发了张小曼好大一通脾气。 母女两就此横隙渐生。这才给了顾希颜母女后来与她亲近的机会。 “喵呜……”原本静谧一片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猫叫。秦婉如抬头一看,连忙站起身,“别怕,我帮你把猫赶出去。” “不用。”顾眉生在秦婉如之前站起来,将那只不小心闯进来的白猫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慢慢游走在它的雪色毛发间。 秦婉如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眉生,你不是最怕猫的吗?” “这是希颜养的猫,不一样。”顾眉生浅浅一笑,整个屋子都仿佛生动亮丽了起来。 化妆师沉默看了眼抱着白猫的顾眉生,心想,这女孩要是再过几年,该长成怎样的倾城绝色呢。 廊外掌灯了。秦婉如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替你招呼那些朋友和同学。” 顾眉生头都没抬,只虚应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秦婉如匆匆走进来,“眉生,坏消息。我看到蒋悦然穿了跟你一样的衣服。” “什么?”顾眉生从洗漱间走出来,身上的浅黄色礼服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件水蓝色的轻透雪纺定制衣裙。 “这……”秦婉如手中拎着一个袋子,脸上笑了笑,“怎么换了衣服?” “我觉得这条裙子好像更适合我,你觉得呢?”顾眉生在秦婉如面前转了个圈,“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秦婉如将手上的袋子藏到了身后,“没什么。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咱们赶紧去客厅吧。” 两人出了顾眉生的房间,穿过带着几分凉意的庭院,往客厅走去。 面积极大又环境优雅的庭院里,白梨盛雪,青草如烟。天边繁星渐迷人眼,夜色中流连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秦婉如感觉自己置身在一场格外旖旎的梦中。她对顾眉生说,“整个z市,除了顾家,只怕再看不到这样迷人的春色夜景。” 顾眉生看她一眼,话说得很天真,“反正你天天来,每天都能欣赏到这样的美景。” 秦婉如看她一眼。心想,要不是眼前的顾眉生只有15岁,她会觉得这句话语中藏匿了许多的讥笑和嘲讽。 可是……秦婉如了看了眼面容纯真的顾眉生。怎么会呢?这位豪门千金,根本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她笑,对顾眉生说,“眉生,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你这样与生俱来的好运气。” ☆、最有趣的生日礼物 z市,又名荣城,是一座历史久远,经济繁荣发达的沿海城市。 顾家人世代居住在荣城。过去,顾家是城中最有名的书香门第,现在则是荣城财富总值排名第一的商贾大户。 顾宅位于荣城市中心的秋波弄,占地足足六十余亩,建筑风格沿承了宋代园林的特点,数度翻新,古朴典雅的建筑风格与高科技的电器和智能设备在这里被融合的完美无缺。 顾宅是这座城市里被众人津津乐道的一处著名地标性私人屋宅。大到布局环境,小到庭院里的一块山石,一片瓦当,都因为浸染了悠长的时光和历史而充满了故事性。 至于如今顾家的主人顾鸿华,是美国福布斯杂志公布的全球百名富豪之一。有人曾经做过统计,顾鸿华在全球控股的产业产值超过三千亿,他个人名下的财富高达三十亿美元。 除了有钱,顾鸿华在荣城还享有极高的声望。他是荣城大学的终生荣誉教授,学识渊博,满腹经纶。 此外,顾鸿华的父亲年轻时曾经担任驻葡萄牙大使长达十年,他的母亲是位葡萄牙贵族。 他英俊,多金,学识渊博。顾鸿华是这座城市里最具传奇色彩的儒商巨贾。 秦婉如说顾眉生有与生俱来的好运气,因为她是顾鸿华的四个子女中,唯一被顾鸿华承认的女儿。 第3节 时值顾眉生十五岁生日,许多人都希望可以来参加这位荣城第一名媛的生日晚会。因为能够与顾家交上朋友,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身份的象征。 顾眉生和秦婉如走进客厅时,足足五百平方米的豪华大厅里已经座无虚席。客厅经过精心布置,透着大气而低调的奢华。 距离地面有三米多的华丽水晶顶灯旁,挂着一张顾鸿华一家三口的落地照片。中间的智能触摸电子屏幕上,则滚动播放着顾眉生从呱呱落地一直到十五岁时的照片。 一旁,有知名演奏家在弹着旋律熟悉悠扬的钢琴曲。 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在彰显着顾眉生在这个家中有多么地受重视。 顾鸿华还没回来,顾眉生先到朋友和同学的那一桌坐了一阵。 蒋悦然也坐在了一起。蒋悦然只比顾眉生大了一岁,与她的许多朋友和同学都认识。 蒋悦然与顾眉生的关系从没好过。同为名门之后,又年纪相仿,难免会被人拿来放在一起比较。 前一世,顾眉生最怕与蒋悦然比。她个性柔软,又在教堂受过洗,总想着息事宁人,看到蒋悦然气得面红耳赤,顾眉生觉得都是自己的过错,所以处处忍让她。 至于现在,只要蒋悦然不主动来惹她,顾眉生照样还是不会与她为难的。小说下载尽在糯米论坛无关痛痒的人,她懒得费那个心思。 “姐姐。”顾眉生回神,是顾希颜在叫她。 顾希颜此时只有十三岁,模样还没长开,羽翼还未丰满,且因为是顾鸿华与情妇所生的孩子,所以在顾家一直过得小心翼翼,竭力地想要与顾眉生相处融洽。 顾希颜站在顾眉生的右侧,眸光极小心地落在顾眉生的脸上。见她长久不理自己,顾希颜心中有些没底,于是又唤了一声,“姐姐。” 她伸出手,轻拍了拍顾眉生的肩膀。 “别碰我。”顾眉生声音忽然一凛,将顾希颜吓了一大跳。 她满脸委屈地站在那里,眸间盛满了泪水,“姐姐,我……” 顾眉生无动于衷地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想着她曾经用那只手残忍地割下过自己的双耳,眸底就瞬间冷凝成冰。 四周有很多客人在看,顾眉生一点都不怀疑,她这个妹妹正在不遗余力地演着戏。 顾眉生笑了笑,“你该不是要哭了吧?被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顾希颜一听,生生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朝着顾眉生,重又是笑得很高兴的样子,“姐姐,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你是我妹妹。”顾眉生让她坐在自己和蒋悦然的中间,“我怎么会不理你呢。下午的时候,我还替你照顾了一会儿猫呢。” “真的?姐姐没被它抓伤吧?”顾希颜假意关心,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和手,心里暗忖:她这么怕猫,怎么没被我的猫给挠死呢!挠不死,能挠毁容了,哪怕受点伤也好啊! 蒋悦然看着她们姐妹两人虚与委蛇地假意亲近,轻哼了一声。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能够从中挑拨一下,令顾眉生当众出丑。 顾眉生将这两人的表情悉数看在眼中,嘴里漫不经心地道,“别傻了。就是一只小畜,能伤我什么?” 厅内的客人忽然纷纷起身,齐齐将目光看向了门口。顾鸿华来了。 张小曼朝着顾眉生招手示意。她点点头,起身往主桌的方向走去。 顾鸿华看到精心打扮过的女儿,英俊的脸上泛起了慈爱笑意,朝着顾眉生伸出了手。 顾眉生却不牵,而是将手伸进了他的臂弯间,调皮道,“爸爸,今天起我就是个淑女了。” 顾鸿华先是一怔,脸上笑容越发地深,“我的小淑女,生日快乐。” 顾鸿华挽着女儿走到台上,看向来宾,“抱歉,我回来晚了。感谢各位贵宾拨冗来参加小女的生日晚宴。” 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掌声。顾眉生聘婷而立,乖巧地站在父亲旁边,余光瞥到工人将顾希颜的那只宠物小猫悄悄放进了客厅中。 她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坐在前排的客人们见了,纷纷赞叹,“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 “荣城的人都说我顾鸿华财富惊人。其实,在我眼中,惟有家人和朋友才是我最珍贵的财富。尤其是我这个女儿……” 顾眉生听了父亲的话,心中柔软,挽着顾鸿华臂弯的手紧了又紧。 客厅里气氛正好,却听到台下传来一个女孩惊慌的尖叫声,“猫!有猫!” 顾鸿华的话就这样被无礼地打断。客人们纷纷向那处望去,是蒋悦然。蒋悦然气急败坏,指着跳到桌子上的那只猫,“它……”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那只白猫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衣服,那款式竟然与蒋悦然身上的高级定制衣裙一模一样。 一个人与一只猫撞衫,且正大眼瞪着小眼。那场面实在太过逗趣,众位宾客们顿时哄堂大笑。 外交部长蒋勋没想到自己的孙女会这样失礼,连忙起身与顾鸿华打着招呼。 蒋悦然在顾鸿华眼里就是个孩子,他当然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而顾眉生则看似体贴地对蒋勋道,“蒋爷爷,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有趣的生日礼物了。” 顾鸿华极满意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长辈们纷纷开始夸赞顾眉生的懂事贴心。 蒋悦然却是气得面上时青时白。这可恶的顾眉生,分明将她当成了逗趣耍乐的小丑。 她想起刚才顾眉生与顾希颜的对话,咬牙切齿地瞪着身旁的顾希颜,“这只猫是你的?” 顾希颜此时惊得手心全是冷汗,她本来还计划着自己将蒋悦然变成自己的盟友呢。这下怕是难了。 她支支吾吾,寻思着怎么才能向蒋悦然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的确是清白的,白猫身上的黄色衣服根本不是她给穿的啊! ☆、幻听,他只是回忆里的人 晚上十时许,宾客渐散。 顾眉生房间的会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或珍贵,或稀罕的生日礼物。几个工人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所有的礼物搬完。 顾眉生送走了同学和朋友,转身的时候,抬头看到墨色苍穹上划过一束流星。 耳边似有一道熟悉声音在唤她。顾眉生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个个稀落而渐行渐远的陌生背影。 她轻轻晃了晃头。重生之后,她的双耳便常有幻听:有时是一阵尖锐的仿佛刀刃划破皮肉的闷响,有时是看守所里阴森而喧嚣的谩骂嘲笑声。 更多的时候,是栾亦然在唤她。低哑沉稳的声音穿透时空和流年,刺痛她的耳膜,轻聵她的心房。 “流星呢!眉生,你许愿了吗?”秦婉如不知何时出来的,她将一件白色的外套体贴地披在顾眉生的身上。 顾眉生看向她,微蓝眼眸中似有星海荡漾。一半深邃难测,一半纯美迷离。她抿唇一笑,“我什么都不缺。”她说完,转身走回顾宅,“晚安,婉如。” 秦婉如应了一声,步行往不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看,这就是上流世界与她的真实生活之间的距离。秦婉如无论多么努力想要战胜自己的出身,都不能像顾眉生那样底气十足地说上一句,“我什么都不缺。” 秦婉如缺的太多了。她最缺的,是顾眉生那样的生活。 手提包里的电话在震动。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飞速地追赶着一辆即将开走的地铁。 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秦婉如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列车呼啸而去,寒凉的风吹在她脸上。 她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接了电话,“喂。” “我以为,顾眉生最听你的话。” 秦婉如眼眸疏冷,“她是。” “秦婉如,今晚父慈女孝的画面会令我怀疑你的能力和忠诚。再有下次,你自己从顾家的圈子里滚出去。” 对方的声音经过特效处理,根本连男人还是女人都听不出来。顾眉生刚把耳机摘下来,身后就传来了顾希颜怯怯的声音。 “姐姐。”真是阴魂不散,顾眉生眼中划过一阵戾寒。 她转身,看向顾希颜,表情温和,“客房可不在这里。你要是不认识路,可以让吴妈带你过去。” 顾希颜可怜兮兮地垂下眸,“对不起姐姐,我完全不知道这只猫会突然跑去前厅。还有蒋悦然好凶,我怕她。” 顾眉生看到了她右边脸颊上的红红手掌印,微眯了眸,“她打你了?” 顾希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没有回答。既然暂时拉拢不了蒋悦然,那就想办法彻底把顾眉生和蒋悦然的关系弄僵。 顾眉生伸手轻勾起她的下巴,手抚上她红肿的粉颊,不着痕迹地比着。这掌印的方向不对,根本她自己打的。 顾眉生看似着恼地望着顾希颜,“她怎么能随便打人!” 顾希颜越发显得委屈,哭着躲进她怀里,“姐姐,谁让我只是个私生女呢!”她声音哽咽,但说到私生女三个字时,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牙。她恨!她恨透了私生女这三个字。 顾眉生往后退了两步,去拿纸巾替她擦泪,避免让她虚假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做主。你也是顾家的女儿,哪怕不被爸爸承认,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不被爸爸承认……这六个字仿佛是顾眉生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却像一把伤人的刀,狠狠地割在顾希颜的心头。 “去睡吧。”顾眉生开始下逐客令。 顾希颜轻轻啜泣着,“姐姐,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顾眉生的房间奢华又舒适,她才不要去睡客房。 顾眉生眯眸看着她。上一世,顾希颜原来就是这样一寸寸侵蚀进她的生活的。 顾眉生很想叫她滚出自己的房间,或者直接一刀割断她的动脉。 但……还不是时候! 顾眉生唤来了顾宅的管家刘文,“刘叔,让吴妈给希颜挑个大一点的客房。” 顾希颜没想到一向很好说话的顾眉生竟会赶她走。她强忍着心头的屈辱,跟着刘叔走了出去。总有一天,她会将顾眉手拥有的一切都抢过来! 第二天早上,顾希颜来找顾眉生一起上学,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家。 去学校的路上,她给母亲何美琪打电话。顾希颜说,“我越来越捉摸不透顾眉生了。” 顾眉生是她在顾家生存扎根的王牌,若是无法掌控顾眉生,她的前途会很艰难。 何美琪对女儿说,“孤注一掷是愚蠢的。除了依附她,你还要想办法令你爸爸一点点对她和她的母亲失望。当然,我和你的哥哥都会帮你。” * “上帝给你一张脸,你却为自己再造了另一张。” 当顾眉生被泰拳师傅第二十三次击倒在地,感受着肉体被一寸寸撕裂般剧烈疼痛的时候,她想起了哈姆雷特里的这句话。 “你没事吧?”泰拳师傅帕塔朝着顾眉生伸出了手。 她穿着单薄工字背心的身上都是淤青和汗渍。顾眉生摇摇头,将几乎已经快要抬不起来的手放到了帕塔的掌心中。 她以为他要扶自己起来,却被帕塔一个过肩摔又一次重重砸到了地上。顾眉生痛得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可嘴里硬是一声疼都不曾喊过。 帕塔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望着她眼中深邃的怒意,道,“兵不厌诈。心软或者轻敌只会令你万劫不复。” 顾眉生气喘吁吁地躺在冰凉地板上。良久后,她看着帕塔,眼眸浸满泪水,声音无比娇柔,“我的腰动不了了。” 帕塔俯下身去替她查看,却被顾眉生陡然出手锁住了双脚,整个人被这外形瘦弱的女孩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对面的泡沫气垫上。 很重的一声闷响在练功房里响起。帕塔痛得爆了一句粗口。 顾眉生忍着酸疼站起身,朝帕塔极有礼貌地鞠了个躬,“兵不厌诈,我一直是个好学生。” 第4节 帕塔瞪着漠然离开的少女。被她那一砸,他身上的骨头简直快散架,脸上表情更是臭到了极致。妈的!这女娃娃下手也太狠了! 这时,一双黑色的男士高级订制皮鞋出现在了帕塔的眼帘之中。 ☆、那一年:春满园,梨花暖 一刻钟后,栾亦然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和皮鞋,换上了运动装,展露出完美而性感的男性肌肉。 他看了眼对面的帕塔,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个勾拳就落在了帕塔的下巴上。 帕塔闷哼了一声,迅速调整状态,应对着栾亦然迅捷如豹的进攻。 帕塔是泰拳领域中的高手,连续三年泰拳冠军,最佳纪录保持着。出招阴狠,快速,防不胜防。 可栾亦然却令他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连着吃了数次亏。帕塔一张脸和一双魁梧肩膀被打得又红又肿。 他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嘴里气愤地直嚷道,“倒了邪霉,一天之间几乎被打成残废。” 栾亦然淡淡勾了勾唇,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帕塔。 帕塔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 “从什么时候起,连女人也能将你打得那样狼狈了?”栾亦然的剑眉微微挑了挑。 “那女娃娃玩阴的。”想起刚刚自己居然因为顾眉生的娇嗔而失了魂,帕塔心中便是一阵懊恼。 “女徒弟?” “那可是顾鸿华的千金。” 栾亦然脑中闪过一张纯善可爱的脸,他拿着毛巾轻拭了汗走进更衣室,“走了。” 拳馆的对面有个公园。这会儿时间尚早,栾亦然买了公园内的咖啡馆小坐。公园很宽敞。一排排深红色的长椅旁,种着开得正好的梨树。风吹花瓣散,一片片,落在微湿地面上,空空长椅上,迷人碧湖间。 还有一些花瓣,落在了对面路口那穿着浅驼色薄外套的女子肩上。 此时,有辆极宽敞的豪华名车停在她面前。一位身穿黑西装的司机走下来替女孩开门,“小姐。” 栾亦然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旁的咖啡馆。 顾眉生坐上了车,玻璃窗上倒映出她年轻却明艳的容颜。白梨花瓣在远处飘洒落地,她还看到了一个极模糊的,身材十分高挑的男子背影。 除了栾亦然之外,她似乎还没见过这么高的男人。车子驶离公园的那一刻,顾眉生的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个想法。 上一世初遇栾亦然的地点是在顾家,时间也不是三月,而是夏天快要到来前的那一段雨季。因此,顾眉生心中并没有因为一个熟悉但模糊的背影而联想到那就是栾亦然。 栾亦然坐在窗前优雅地吃着松饼,有细微碎屑落在他面前的白色纸巾上。 他低头看着,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似曾相似的春日。 那一年栾亦然十四岁,跟着家人去顾家参加一个晚宴。刚下车,他就看到秋波弄的巷口洒落了薄薄一层白梨花。 走进老宅,顾宅的庭院一隅,有一片园子里,种的皆是梨树。瘦细的树干,粉白的花瓣几乎将绿叶完全覆盖。地上湿湿的泥土上也满是白梨花瓣。 仿佛察觉到客人眼中的惊叹,那样貌憨厚的管家笑了笑,“我们家小姐最喜欢白梨花。”他说完,指着梨花树下的一个草绳编织的秋千,“这片白梨园和那个秋千,都是我们先生专门为小姐造的。” 如雨花瓣无声落入栾亦然的掌心之中,泛着一阵极淡的浅白香气。 一阵暖风吹过,栾亦然看到不远处的青翠草坪上有几个女孩嬉笑着跑过。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穿着一件珍珠色的公主裙,脸上笑容很明媚。 后面有两个工人急急地追在后面,“小姐,小心脚下地滑!” 女孩却全然不顾那草坪上有工人们刚刚精心灌洒过的水珠,肆意而任性的在上面奔跑着。 这难道就是顾鸿华的千金?少年栾亦然看着她,轻轻蹙了眉。 他走在父母身旁,跟着管家进了宴客厅。 豪华而高旷的厅里有一个极长的白色餐桌。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饕餮美食和酒水。 父母正与顾家的主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栾亦然走到餐桌边挑选喜爱的水果和小食。恰在这时,他意外发现了一只白嫩微胖的小手从桌底伸了出来,调皮地来回摸着什么。 栾亦然俯下身。撞进他目光之中的,是一双格外天真烂漫又栩栩如生的蓝色眼眸。 小女孩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人发现。她诧异地眨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样貌魅惑的陌生少年。 两人一个蹲在桌角外,一个盘腿坐在餐桌底,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顾眉生看到他餐盘中的黄油曲奇,嗓子处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她舔了舔双唇,“嘿嘿,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小天地。” 她将自己身上的雪粉色连衣裙摆轻轻掀开,里面藏了许多的糖果,曲奇,糕点之类。 栾亦然被这漂亮的陌生小女孩逗得忍俊不禁。顾眉生眨眨眼,继续诱惑他,“我可以把我的秘密小天地让给你一半。” 孩子气。栾亦然看着她,心里默默下了个结论。 可是下一秒,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钻进了桌底下。十四岁的栾亦然个子已经很高,他盘腿坐着,头却需要始终压得很低。 顾眉生发现了,她咧开嘴笑起来。栾亦然看到她掉了一颗门牙,笑起来有些滑稽。他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桌外的世界很喧嚣,桌底的秘密天地却很静谧美好。栾亦然看到女孩用曲奇的碎屑在地面上画着各种图案。 良久后,顾眉生抬头问他,“你喜欢什么?我画给你。” 栾亦然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一大片的白梨花和那个在风中轻轻摇啊晃啊的秋千。“梨花。”他说。 顾眉生闻言,果然在地上拼凑出了细小的花瓣形状。她抬头,笑吟吟望着栾亦然,“梨花开了,都送给你。” 栾亦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女孩稚嫩的脸,心想:她的蓝眼睛真好看,比满园的白梨还要美。 还有她脸上的笑,仿佛春风拂过心头,令人觉得满眼皆是芬芳,满心皆是醉人的喜悦。 宴会结束后,两人道别,她身后的工人也唤她“小姐”。 那一年,栾亦然十四岁。 他在心头刻上了一个蓝眼睛的可爱少女,姓名不知,年纪不详。 他只记得那一年,顾宅的白梨初初绽放,开了满园满天。 他还记得那一年,桌下的少女笑容温暖,暖了满心满眼。 顾鸿华有两个女儿,且都承袭了她们父亲的深邃蓝眼。当年的那个女孩,她是顾眉生,还是顾希颜? ☆、栾亦然说:他想儒雅一点 顾眉生就读的是荣城铁路中学。这所中学里的所有学生都来自于铁路职员的家庭。 荣城是铁路大市,铁路总局,火车头的设计和制造企业都设立在这里。在整个荣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从事着与铁路有关的工作。 荣城铁路中学集合了全市最好的中学教育资源,在荣城有钱的人不少,但并不是每一个有钱人的孩子都能顺利进入这所重点高中就读。 顾眉生之所以能够进入这所学校就读,因为她的外祖父是现任的铁路总局总工程师兼局长张春晋。 蒋悦然能进这所学校,因为她的父亲蒋平南是铁路总局的副局长。 这一天午饭前,顾眉生有英语听力课。她坐在教室的偏左前排的位置上,耳朵上带着耳机。教室里很安静,这是一场听力模拟考试。 顾眉生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的耳朵里听到的并不是考试的内容,而是蒋平宣办公室里的监听记录。 蒋平南的弟弟蒋平宣是铁路中学的校长。 上一世顾眉生带着能够证明父亲和外祖父清白的证据去找史文云的那个晚上,蒋平宣也在。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蒋平宣连哄带骗地骗走了她手里的证据,且在顾眉生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考试时间到了。”老师在讲台上说了一声。 顾眉生将耳机摘下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左耳里塞着一个比棉花球还要小的耳机。 顾眉生将试卷交给那位年轻的英语老师。她微笑着问顾眉生,“考得怎么样?” 顾眉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感觉一般。” 女老师笑。顾眉生一直都是这样,她的成绩是高二五个班所有学生里最好的。进高中之后,她甚至连第二名都没有考过。 她是整个荣城都知道的顾家名媛,她也是整个铁路中学鼎鼎有名的学霸。可是这个女孩很有意思,她从来不夸耀自己先天优势和后天努力。 老师眼中的顾眉生:很安静,很勤奋,很腼腆。 走出教室,顾眉生去餐厅吃饭。刚找了位子坐下来,耳朵里就传来了有趣的对话: “蒋校长。” “希颜?来,快进来。” “是我大哥叫我来找你的。我也想去参加四月份的全市英语演讲比赛。” “可是这个名额已经定了你姐姐。” 片刻沉默,“我大哥说,您会有办法的。” 这一回,轮到蒋平宣沉默了。然后,他轻声开口,“我想想办法。” 顾眉生独坐一隅,面色平静的吃着便当。左手中拿着一本书,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书中,挡去了四周许多想要走过来与她打招呼的校友。 不远处的蒋悦然看着顾眉生,眼中划过一丝轻蔑,装模作样! 耳机里,蒋平宣仿佛在打电话,“喂,是我。顾礼墨,你究竟跟你妹妹说了什么?!” “顾眉生的模拟演讲比赛是全校第一,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让我怎么随随便便换人?!什么?!这!喂,喂!” 校长办公室再次陷入沉寂。顾眉生站起身,走出了学生餐厅,往篮球场旁的看台走去。午时的阳光正好,顾眉生觉得自己需要晒晒太阳,吸收一些正能量。 “蒋校长。”校长办公室有人走进。 “小刘主任啊,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教导主任刘韵声音忽然变得极柔极媚,“你好几天没来找我了,你装什么正经?!” 耳机那头,渐渐传来极香艳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顾眉生将耳机取下来藏在口袋中,本来就已经很艳丽但微显冷漠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那抹笑很明媚,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不远处的某个男子忍不住看呆了。他觉得那笑容特别美好,像是一朵在阳光下徐徐绽放的太阳花。 “接球!”恍悟间,耳边仿佛有阵劲风吹过。等到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篮球已经完成了一次抛物线运动,正正巧巧砸在了顾眉生的头上。 男子连忙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顾眉生摇头,只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第5节 男人看着她离开,一边擦着汗一边往对面的看台走去,对刚出现不久的好友栾亦然道,“看到没,那就是顾鸿华的宝贝女儿。傲着呢。” 栾亦然望着顾眉生离开的方向,问,“顾眉生还是顾希颜?” “顾眉生。” 栾亦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对好友道,“我上午已经见过校长,下学期开始带高三的政治课。” 好友诧异地瞪大眼,“堂堂国际知名投资专家来我们学校教政治?栾亦然,你今天出门忘了吃药吧?!” 栾亦然妖魅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他不远千里从地球的那一头来到荣城,就是为了寻找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教书育人,我也想沾染几分儒雅气息。”栾亦然说。 好友闻言,嘴角抽了抽。他带着栾亦然去了自己的教师办公室,将教科书和教案塞到他手上,“我让你提前热热身。下午替我代个课。” 栾亦然浏览着学员名册,很快在其中发现了顾希颜三个字。他轻扬了眉,“可以。” 栾亦然走到高一楼层时,顾眉生刚刚离开。她将一张精心编辑过的录音光碟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顾希颜的浅粉色薄外套口袋中。 她经过的走廊里有一阵极淡的梨花香,栾亦然闻着,心跳忽然间失了常。他看着顾希颜与几个同学一起站在走廊旁。心想:是她吗? 下课后,栾亦然开口唤住了顾希颜。望着她眼中的诧异和惶恐,栾亦然温和一笑,从衣服袋中取出几颗水果糖,“请你吃。” 顾希颜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脸上却谦恭地朝着栾亦然行了礼,“谢谢老师,可我不大爱吃糖。” 栾亦然看着她,收回了手,“不客气。”他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再闻不到那阵他曾经在脑海中回忆了成千上万遍的清浅花香。 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不是顾希颜。 难道是好友口中所说的那个傲娇的顾眉生? 顾希颜下午有节英语听力课。多媒体视听教室里的中央暖气开得很足,学生们纷纷热得脱去了身上的外套。 顾希颜脱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张光碟。她眼中划过一丝意外,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电脑,到底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将光碟放进了电脑里。 她戴上耳机,在听到里面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大变。她慌乱间不停地点着鼠标,想要把这段音频关掉,却听到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抬头,似乎擦觉到了什么,连忙拿起旁边电脑桌上的耳机,里面同样也有校长蒋平宣和教导主任在办公室里偷欢的暧昧之声。 整个学校都沸腾了。蒋平宣的丑事就这样被曝光在了灿暖春光下。 没多久,行政人员就在顾希颜的桌前发现了那张光碟。办公室里,顾希颜下得脸都白了,她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女孩有点坏 顾希颜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鬼话当然没有人相信。因为那段被曝光的音频里,有顾希颜的名字出现过。她试图想要取代自己姐姐参加演讲比赛的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但其实,让顾希颜当众出丑并不是顾眉生的主要目的。 借这个妹妹的手揭发蒋平宣,切断顾子墨他们与蒋家的某种和平与合作,才是顾眉生真正希望的。 当然,能顺便看场好戏也是很不错的。比如现在。 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外,顾希颜被蒋悦然重重地扇了两记耳光。 “就凭你一个顾家的私生女,得罪了我们蒋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眉生在自习室一边听,一边气定神闲地用刀片削着铅笔。声音这么清脆响亮,看来这两个巴掌蒋悦然下了狠手啊。 顾希颜这么喜欢假装被打,这次总算能够真正尝一尝被掌刮的滋味了。 顾希颜虽然是顾鸿华的私生女,在顾家的地位无法与顾眉生相提并论。但她也是被何美琪和两个哥哥从小宠爱着长大的。 还有,顾鸿华虽然没有正式承认过她的身份,但平时待她也是极好的。 顾希颜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心里一下子也火了,瞪着蒋悦然,“怎么说我也是姓顾的,你打了我,你也别想安生。” 蒋悦然冷笑,“你能把我怎么样?想要撬自己姐姐墙角的人可不是我,在校长办公室非法安装窃听设备的人也不是我。怎么样?要不要我报警,查一查你还在学校的什么地方装了偷听设备?还是让你爸爸知道你这个不被承认的女儿有多下贱?” 顾希颜闻言,怒极反笑,讽刺地勾了勾唇,“那也比不上你叔叔在办公室里偷情来得更下贱。你自己也觉得很丢脸吧?所以才会拿我出气。” “你!”蒋悦然又是一掌砸在了顾希颜的脸上。顾希颜这下彻底恼了,脑子里再顾虑不了其他,上前一把揪住了蒋悦然的头发。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这样传进了自习室里。顾眉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假装不知道,只得起身走了出去。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顾希颜虽然挨了蒋悦然三个巴掌,蒋悦然却被她揪着头发用力地往墙上撞。 娇生惯养的蒋悦然又痛又气,连声尖叫,手不管不顾地去挠顾希颜的脸。顾希颜原本粉嫩光洁的脸上布满了红肿的掌印和指甲抓痕。 顾眉生连忙走过去,脸上写满了惊呆的表情,将顾希颜用力地拉出了蒋悦然的手掌。 这时刺啦一声,顾眉生衣服的一只袖管被蒋悦然撕了下来。 管理员老师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顾家姐妹一个满脸是伤,一个被撕了衣袖。至于蒋悦然,则被撞得额头起了包,又红又肿。 “发生了什么事?!” 顾眉生将顾希颜护在怀里,手却仿佛不经意地一下下划过她脸上的伤患,痛得顾希颜连连倒吸凉气。 “老师,蒋悦然打我妹妹。我要给我父亲打电话。” 管理员看着她们三个人,淡淡一哼,“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会打。你们的家长不来,今天谁都别想走!简直太不像话了!” 顾希颜一听要惊动顾鸿华,顿时怕了。拉了拉顾眉生的衣袖,“姐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眉生打断了,她用湿纸巾替顾希颜敷着脸,“别怕。等爸爸来了,他会替咱们做主的。” 顾希颜越是怕被顾鸿华知道今天的事,她就越要让父亲知道。 那一边,栾亦然从保安室里离开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和顾希颜并排站在远处的校门口。 她们侧对着自己。栾亦然无法看清两人的模样和表情,但却可以感受到两人身上完全不同的气氛和情绪。 顾希颜一直在轻轻地啜泣着,脸有些微肿,看起来很狼狈,也很惊慌。而顾眉生呢? 她的右边衣袖破了,被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右脚有些轻微弯曲,头轻垂,正神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手机。 栾亦然觉得有趣地挑了挑眉。妹妹哭得这样伤心,她却如此气定神闲? 他想起刚刚在保安室里看到的监控录像。就在他出现在高一教室走廊的前一刻,顾眉生也出现过。她仿佛还将什么东西悄悄塞进了顾希颜的口袋中。 他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今天这个学校里所发生的一切怪事,可能都与这个女孩有关。 这个外表看起来乖巧的女孩仿佛心眼有点坏。栾亦然望着她白净姣好的侧脸,眼中泛起许多疑惑的迷雾。 她会是自己当年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顾眉生轻轻抬起了头。 ☆、她是最独特频率 栾亦然时年22岁。在外人眼中,他是年轻有为的知名投资专家。股票,房产,期货,所有人们热衷的投资理财方式栾亦然都有涉猎,且几乎从不失手。 许多人说,栾亦然有一双点金胜手。 也有人说,栾亦然的眼光太毒准。 全球众多知名的财团和金融机构想要将他收入旗下,却均被他拒绝了。 栾亦然的爷爷栾剑诚说,“为什么不去?天天在老子眼前瞎晃,看着就想把你宰了。” 栾剑诚曾是鼎鼎大名的西点军校的教官,生平最见不得自己家中的晚辈游手好闲。栾亦然18岁就已经完成学业专心在家玩股票,栾老爷子天天见他觉得眼烦,就一脚踢他去服了三年兵役:航空兵。 栾亦然刚学开飞机的那一年,几个教官见他白皮嫩肉,有些不忍操练他,于是打电话给老爷子:“您家这位爱孙……”万一操死了算谁的? 老爷子想都不想,直接回道,“你就当他是孙子,只管往死里操练他。” 22岁的今天,栾亦然明白:开飞机要时刻留意电台和控制板指针的频率,玩股票和期货则需要关注指数的高低频率。 但,一刻心动的频率是什么?栾亦然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顾眉生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频率。稳妥安好间,隐约有细细碎碎的轻微震响。 她的微蓝眸眼间似有千山万水,光影和阴霾互相交叠着,看似明媚动人,却又仿佛被锁上了一层薄冰。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走近。 看到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栾亦然,顾眉生的心里仿佛突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泥泞沼泽般的情绪混着急雨般的心跳声在她耳畔交错混织。 那是无数次恍然入梦令她沾湿枕巾的人啊……栾亦然……! 他……怎么会出现……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还有还有……她的衣袖破了,心已褴褛不堪…… 一切的一切都不对。 双眸间似有雾气在扩散,顾眉生有些避闪不及。看到栾亦然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她本来平静无澜的脸上有些缕不大明显的慌张神色。 “嘿!”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栾亦然,他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原来是老友石岑,“你难得回来,走,我请你吃饭!” 栾亦然抬头看了眼顾眉生,想了想,然后点头,“好。” 两个男人拐了弯往教师停车场走去。 见他离开,顾眉生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顾鸿华的特助苏棠奉命来接顾眉生和顾希颜的时候,顾希颜一个劲儿的向他解释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顾眉生安静地坐在一旁,望着窗外天色渐黑的城市路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栾亦然回国了。 若时光的轨迹不变,命运的齿轮不错,他终有一日会再一次转进她的生命之中。 “大小姐,到家了。”顾眉生从繁复情绪间回神,车子已经停在了秋波弄口。她点点头,下了车,对苏棠说,“麻烦您送我妹妹回去。” 顾希颜正准备弯腰下车,听了她的话,忙道,“姐姐,我不要跟你分开。回去我妈妈一定会骂我的。” 顾眉生却已经不容她拒绝地关上了车门,转身走进了顾宅。今天,她知道自己没有心情应酬顾希颜。 * 与石岑吃晚饭回到家,栾亦然洗了澡坐在客厅里上网。搜索引擎里,他输入了“顾眉生”三个字,瞬间便跳出来女孩的许多照片和报道。 客厅里灯光幽暗,平板电脑的屏幕显得特别亮。 栾亦然一张张,翻着顾眉生的照片。不久前她的十五岁生日晚会上,流传出了这女孩从呱呱落地一直到十五岁时的大量照片。 她笑着的模样,微嗔的模样,做鬼脸的模样,乖巧静立的模样。 第6节 还有……七岁那一年,她穿着雪粉色连衣裙坐在白梨树下,笑起来缺了一颗门牙的模样。 栾亦然眼中划过深深悸动,身体渐渐从沙发上地坐直了。 他伸出食指,继续在屏幕上滑动着,点进了顾眉生的私人微博,有密码限制,栾亦然轻松破解: “3月22日,晚上有流星散落天际。旁人问我,”你许愿了吗?“我望着璀璨温暖的人间烟火,很想告诉你:这些灯火都是我想念你的信物,请替我把它们都送给你。” 栾亦然看着,眉心渐渐蹙起。 难道这女孩已经有了心上人?难道他一脱下军装就不远千里来找她,却终究只能与她错身而过? 某人略显烦躁地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随手打开电视胡乱地看着八点档连续剧。 “你来晚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栾亦然一听,眉尾略显隐忍地上扬了扬,即刻转台。 “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心里已经容不下你了。”某人轻哼了哼,矫情! 脑海中却泛起顾眉生那张艳丽却略显清冷的脸,仿佛在对他说,“栾亦然,我不喜欢你。” 某人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去。 很快到第二天。顾眉生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 当那个身材高挑又五官邪魅的男人拿着教材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正埋头看着辅导资料的顾眉生被一阵盖过一阵的惊叹声,唏嘘声,吞咽口水声所惊到,抬起头一看,眼中也不由划过极深的意外。 一旁的同学望着台上的栾亦然,“这……这这……特么帅透了!” “……”顾眉生只觉得太阳穴隐隐有些突跳。 有些女学生已经按耐不住,红着脸对站在台上等上课铃声的栾亦然,“老师,你长得太帅了!” 顾眉生瞅了眼站在台上笑意融融的栾亦然,重又垂下头,貌似不经意地玩转着手里的一只圆珠笔。 她很想告诉那位女生,这男人的帅和俊美温和都只是表面,其实内心特别凶残。 “顾眉生。” 听到栾亦然突然间叫她的名字,顾眉生的心倏尔一颤,手中的笔不慎跌落在地。 她抬头不解地看向讲台上的男人。这一次……也是幻觉吗? 那双蓝眸仿佛有种特殊魔力,被她清浅平静地望着,栾亦然的心也似乎被牵扯住。他望着她,又唤了一声,“顾眉生。点名。” 顾眉生终于反应过来,应了声,“到。”她的声音轻,糯,微甜。 栾亦然轻轻勾唇,又唤了第三遍,“顾眉生。” “……在。” “顾眉生。”男人的声音清冽似泉,声线低沉,声调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到。”她还是配合地应了,接着又道,“老师,您的名单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栾亦然望着她,又是一声,“顾眉生。” “……”感觉到周围好奇能够杀死猫的各种目光,顾眉生看着栾亦然,“老师,你如果耳朵不好要去看医生。” 栾亦然眼眸中蕴藏着淡淡的笑,“确认一下我没有念错人。” 周围的同学一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顾眉生。 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需要确认五遍?老师,您确定您的智商真的足够教书育人么? ☆、恰好她是他心中的第一人 少年时代的一次短暂相处,令栾亦然记住了顾眉生。 三年军旅生涯艰苦寂寥,许多次开着飞机在蓝天间翱翔时,望着那朵朵迷人白云,栾亦然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白梨般的女孩。 她美好而飘渺,遥远却又似乎随时触手可及。 而此时,他望着坐在下面的顾眉生,关于少女的印象开始一点点变得具体。 其实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次萍水相逢,人海茫茫,此刻的顾眉生于栾亦然而言未必是不可取代的。 然,谁让她恰好是生命中第一个在他心上留下过印记的女孩呢。 他望着垂头认真做着试卷的顾眉生,眸色复杂。 某人心中有些不爽地想:15岁就有心上人,这女孩会不会太早熟?就不能等老子出现了你的心再动? 顾眉生此刻的内心其实也很忐忑。她知道栾亦然在看她,可她不明白,栾亦然为什么会突然成了她的政治课老师?还用那样不悦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这样时不时地见到他,她得需要多么强悍的一颗心脏呢!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顾眉生起身提前交卷。她走到栾亦然面前,把卷子交给他,“我做好了。” 栾亦然看她一眼,表情很正经,“听说你的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 顾眉生看着他,眸色蓝白分明,点点头。 “政治也是?” 顾眉生又点了点头。 栾亦然气定神闲地凝着她。 顾眉生将一头柔软的长发编成了一个松散的辫子,侧于一旁。身上穿着一件薄厚正好的白底粉色花瓣花纹的开襟毛巾,里面露出白色衬衫的精致领口。 在栾亦然看来,这女孩的气质其实很纯净,只是五官长得太美艳。哪怕她只得15岁,哪怕她衣衫简单,哪怕她脸上脂粉未施,可看起来还是自带着一份不容旁人忽视的美。 她静静望着他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这样的女孩,有哪个取向正常的男人能够拒绝她的喜欢和心意?栾亦然心不在焉地望着她的试卷,轻轻开口,“顾眉生,我们中午一起吃饭。” 他的话音刚落,教室里便是一阵躁动。笔尖不小心划破试卷的声音,倒吸凉气的声音,文具掉满地的声音…… 栾亦然双眸中弥漫着笑意,继续越描越黑道,“我请你。” 顾眉生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了。 下了课,顾眉生在各种怪异的眼光中镇定地整理完东西,跟在栾亦然身后走出了教室。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百米开外的距离。 不敢离他太近,顾眉生怕自己会心脏病发。 栾亦然带她去了离学校不远的茶餐厅。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感觉到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顾眉生忍了良久,终于抬头看向他,“我去洗手间。”有他这样盯着人看的嘛?! 她起身走向洗手间的时候,感觉到还有一阵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女洗手间人满为患,顾眉生站在门口,眸光看似不经意地扫向四周的人。 然后,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休闲装的俊逸男人站了起来,朝着她这里走来。“顾眉生?” 顾眉生看清了男人的样子,眼眸中划过一丝冷冽。白锦恒! “你也来这里吃午饭?”白锦恒看着她,眼眸间温润似水。他与顾眉生从小就认识,顾家与白家一向私交甚好。白锦恒比顾眉生大三岁,此刻已经在荣城大学读金融。 他们已经有半年多不见。白锦恒很多次想要去找她,可是一想到高中功课压力大,顾眉生的性子又那么冷,便生生忍住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顾眉生。 短短半年,她出落地越发美丽。白锦恒脸上温和笑着,目光有些不大舍得从她脸上错开。 顾眉生没什么兴致与他说话,无论白锦恒问什么,她都只是简单地点头或是摇头。 可顾眉生长了张天生明艳的脸,哪怕面无表情,看在旁人眼里都仿佛是温婉带笑的。 栾亦然起身过来找她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与一个年轻的男子正说着话。她时而点头,唇角自然上扬,阳光倾洒在她如雪的面颊上,泛着自然而诱人的粉光。 他将目光移至白锦恒的身上,在看到他身上的白色外套时,眸色又不由自主沉了几分。 顾眉生穿的也是白色,这男子也穿的白色。难道他就是她的心上人? 栾亦然脚下的步伐不经意间快了些,走到顾眉生身边,脸上笑容妖魅如风,“我还以为你跑了。” 白锦恒看了眼突然出现又面目陌生的栾亦然,“这位是?” 顾眉生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栾亦然。说他现在是她的老师?实在太有违和感了。 “栾亦然。”男人倒是极大方地介绍了自己。 白锦恒望着他站得离顾眉生很近,话语含蓄道,“你看着不像是眉生的同学。” 顾眉生闻言,嘴角不经意地轻抽了抽。他这是在暗指栾亦然老的意思吗? 凭她前世对栾亦然的了解,这男人小气起来,分分钟能把白锦恒打成不举。 而此刻,某人虽然脸上还带着清浅俊美的笑,但顾眉生就是知道,他的心情已经不太美丽。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暖 顾眉生猜得没有错,栾亦然此刻心情确实不佳。但他是个极其聪明又善于掩藏真实情绪的男人。 一个白锦恒,还不足以令他失了常。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吃饭。栾亦然点的菜并不多:冰镇芥蓝,咖喱羊骨,一份鱼汤煲。 顾眉生等了一阵,见对面的男人完全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她伸手倒了一杯柠檬汁,无声递到他面前。 她的手很白,指尖瘦削粉嫩,衬着那杯几近透明的柠檬汁,令栾亦然想起了落雨时那些晶莹剔透,顽皮跳跃在街沿上的雨珠。 顾眉生收回了手,栾亦然忽觉眸间空了。他抬起头,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还有她那双平静似海的美丽蓝眸。 那样的一双眼睛……太深太静了。栾亦然甚至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端起玻璃杯,浅尝了一口。那滋味……竟有些酸。 唇间似有一声轻叹溢出,栾亦然终于开口问女孩,“这些菜不合你胃口?” 顾眉生轻摇了摇头,这才动了筷。 匆匆一顿午餐,一个人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一个人则吃得全然心不在焉。 顾眉生不慌不忙间吃完饭,放下筷子,擦净了嘴,“我吃好了。” 栾亦然看了眼她面前那只空了的瓷碗,米粒不剩,筷子搁在筷架上,看起来与刚拿上来的干净餐具一模一样。 他眉头轻挑,这女孩吃得不算少,但餐桌礼仪却全然无可挑剔。 这样浑然天成的完美仪态背后,她从小为此受了多少罪?又被扼杀了多少天性? 第7节 像顾眉生这样的一个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会成为众人焦点。 锦绣岁月中,她的美好优秀丰润了众多世俗看客的眼。可,又有谁能来温暖她的心呢? 午后花开明媚的时光里,顾眉生在这个男人的眼中读到了那份不甚明显的慈悲。空寂干涸了许久的心在他魅惑生色的目光里就这样一点点被湿润。 白锦恒离开餐厅的时候,看到了顾眉生脸上那一抹他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柔软。心仿佛像是大热天里吞了一口碳,郁结憋闷得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走出餐厅,阳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照进他的眼睛里,刺目中带着微疼。白锦恒戴上墨镜,转身透过玻璃又看了眼里面的顾眉生,这才与几个朋友结伴离去。 一路上,朋友一直在说着旅行的打算和计划。见白锦恒一直沉闷不语,朋友问他,“你不准备出去玩吗?” 白锦恒双手插入口袋中,“不知道去哪。” 春光正盛。就连透明空气也好似染上了七彩炫光,混杂着白锦恒心中不知名的烦躁。如此明媚的天气,令他的坏心情无处宣泄,只得将其隐匿在这无边春色中。 云层仿佛被阳光逼得很低,白锦恒的脑子里满满皆是顾眉生的影子。 顾白两家是世交。他与顾眉生差了三岁,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白锦恒心里,他和顾眉生一出生就已经熟知。 在顾希颜总是追在他身后唤着“锦哥哥”的时光里,顾眉生却连一声哥哥都不曾叫过他。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唤他“白锦恒。” 小时候,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方式通常是欺负她。许多次,白锦恒会与顾礼墨和顾子墨两兄弟一起欺负她。 在她的书包里放蚂蚱,故意踩脏她新穿的白球鞋,拉她的头发。顾眉生从小到大都太清冷了,白锦恒很想看看她哭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顾眉生从不在他面前哭。事实上,她从不在任何一个欺负她的人面前哭。 顾眉生小小年纪,却是个情绪管理的高手。 记得有一次,他无意听到顾眉生对秦婉如说,“我外婆说,一个女孩真挚的笑或是放肆的哭,都该留给真正疼惜自己的人。” 白锦恒彼时心尖一疼。所以,他不是她心中认为那个会疼惜她的人吗? 可他转念一想,顾眉生还那样小,未必能够懂得情感的深奥和玄妙。她还无法懂得他的心思吧? 虽然她还不曾在他面前释放过喜悲笑泪,但也没有别人,不是吗? 可今天看来,原来她不是不懂他,而是从来不愿意去懂。 她望着那男人时眼中的那抹柔软,看在白锦恒眼中,竟燎原成了一种足以深深戳痛他心脏的利器。 白锦恒想:他渴望了多年的女孩,他还没有机会得到她的点滴美好,其他男人又凭什么得到? 那日之后,顾眉生便时时收到来自白锦恒送的礼物。白锦恒是个有心思的男人,他送的东西亦很讲究。 知道顾眉生从小练习大提琴,他便送了她一套名家定制的琴弦。 知道顾眉生喜欢定期在网上下载新的电子书籍,白锦恒会提前都替她订好。 礼虽然都不重,却着实能看出他待女孩的那份心思。 而这样的薄礼,白锦恒知道顾眉生也找不到退还给他的理由。 顾眉生的确没有将他送来的东西退回去,而是随手堆放在了房间的一角。 一日周末,顾希颜来找她,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精美的礼盒。顾希颜随手拿起一个礼盒一看,竟都是白锦恒送的!且几乎堆了一座小山那般高! 她将礼盒轻轻放回原处,走出房间,往不远处的秋千走去。 顾希颜坐在梨树下,脸上无怒,无恼,无恨。她生而卑微,一出世便已经烙上了私生女的头衔。 她渴望的一切都是属于顾眉生的。白锦恒送些礼物给顾眉生,她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顾希颜扬起脸,唇角上扬,似在笑。 顾眉生站在远处望着她。廊外绿意泼洒了满眼。 那一刻,顾眉生心想:整个荣城,秋波弄里的景最美,秋波弄里的人最狠。 ☆、交付信任,形同赌博 人心狠到最深处,不是言语诋毁,亦不是拳脚相加,而是表面平和谦卑,心却被恨与怨浸满,伺机而待。 最深重的狠决,首先要将自己的心重重地揉碎捏残,然后渐渐地,痛成了一种习惯,狠成了一种重瘾。 重活一世,顾眉生已经熟谙这种滋味。她相信,何美琪和她的两儿一女同样也深深体会着。 周日上午吃过早饭,顾眉生在读曹植的七步诗。一旁,母亲张小曼正吩咐工人们搬动着祖父顾云礼书房里的典藏古籍,拿去院子里晒。 她穿着浅粉色印花毛衣,温顺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随手翻着一本古籍。 顾眉生不喜欢曹植,但《三国志》却是她读的次数最多的一本史书。 身为曹操最疼爱的一个儿子,曹植受尽了世人的赞颂。然而,他的得天独厚,才华横溢,良善柔软,最终都变成了曹丕誓要将其诛之而后快的理由。 本是同根生,却分长在不同的枝桠上,相煎,相残,相杀,你死我活,才最符合自然规律。 顾云礼的古籍极多,工人们搬得汗流浃背。吴妈按照张小曼的要求,将那些书按照材质和年代分门别类,摊放在一张张事先铺好的特制棉席之上。 这些书都是顾云礼的宝贝,张小曼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的。 空气里似有一阵奇怪气味。顾眉生从书中轻抬起头,问母亲,“家里刚洒过驱虫药水吗?” 张小曼也闻到了,她问吴妈:“不是让驱虫的园丁黄昏时再洒药水吗?” 吴妈是个体型微胖的妇人,面容清秀,眉目慈善,在顾宅工作了十几年,是张小曼最信任的工人。她一边胡乱地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汗,一边答,“是啊,我告诉底下的人让他们五点来的啊。” 顾眉生合上手里的书,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底下的人是哪个人?” 吴妈道,“王卉啊。” 事已至此,张小曼心里想着,无谓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而为难底下的工人,尤其是当着顾眉生的面。她于是道,“实在不行,一会儿收了书,在老爷子的书房里点一炉香,去味。” “哎。”吴妈应了,转身又去忙了。 张小曼和顾眉生坐在草坪旁。张小曼看了眼重又低下头看书的女儿,轻蹙了眉,道,“太阳这样刺眼,书别看久。下午要上大提琴课,你也该去练练琴了。” 顾眉生听了母亲的话,放下了书,吐吐舌头,将脸凑到张小曼肩上蹭啊蹭,“妈妈陪我。” 爱女主动亲近自己,张小曼心里只觉一片柔软,脸上却只是淡笑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练个琴还要人陪。” 其实顾眉生也不过是一说,家里一会儿有客人来,张小曼要代顾鸿华招待。顾宅这样大,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事等母亲打理。 过去,顾眉生从不曾想过,顾鸿华的太太其实也是一份压力极大的工作,需要母亲张小曼一点点磨尽自己,时时隐忍,远近周全。 豪门妇人,向来多是表面光鲜,内心极度虚妄的一群人。 顾鸿华已经算是有钱的男人里有良心的那一种,他在外面有女人和儿女,却从不公开承认,给足了张小曼面子。 他与何美琪生了两男一女,与张小曼却只得顾眉生一个女儿。他与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远近亲疏,可想而知。 若是没有良心一点的男人,只怕早就将张小曼下了堂,让何美琪进了门。 当然,多年夫妻情分是一回事,顾鸿华的人伦取舍是一回事,张小曼与何美琪的家世背景悬殊才是这段婚姻得以长久维持最至关重要的原因。 只要张春晋在现在的位置上一天,只要张小曼忍得住岁月寂寥,受得了丈夫的情感疏离和公婆族人的为难奚落,她这个顾太太的头衔就不会旁落。 日子过得委屈是必然的,但顾眉生心里很明白,为了她,母亲也会继续努力维持着这表面的平和。 顾眉生起身走向草坪,一个身材娇小,穿着工人服的短发女人看到她走来,连忙上前,“小姐,需要什么?” 顾眉生朝她笑了笑,“没,我就是打算去把书放好。” “我来吧。”她殷勤一笑,双手接过了顾眉生手中的古籍。 顾眉生神色浅淡,看着她,“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您功课忙,哪里会留意我们这些佣人。” “我怎么称呼您呢?” “我叫王卉,是吴妈的助手,您叫我名字就行了。” 顾眉生轻轻颔首,极客气地唤了她一声,“王姨。” 上午十点半,有客人来。顾眉生陪着母亲招呼了一会儿,便回房间练琴了。 吃过午饭,张小曼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自己抽不开身,便让吴妈陪着顾眉生去上大提琴课。 等上课的间隙,顾眉生问了吴妈许多关于王卉的事。吴妈说,“这女人很可怜,四十出头的年纪,女儿今年才十几岁却得了严重的肾病,每个月光是医疗费就吓死人。” “她的丈夫呢?” “也在荣城打工。”吴妈说着,又道,“太太心善,王卉来了不到半年,常常做错事,太太也总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做错过什么事?” 吴妈想了想,“就是拿错东西,丢三落四之类的。最严重一次,是将你爷爷的一套茶具摔了一个茶杯,惹得他把你母亲也连带着骂了一顿。” 顾眉生细细思忖着吴妈的话,她又想起上午见那王卉,模样干净,身形虽然有些瘦弱,但面色十分红润,笑起来眉眼俱弯,不像是藏着心事和烦恼的样子。 她的女儿真的得了重病?她真的有吴妈说得那样可怜艰难吗? 重活一世的顾眉生今年只有十五岁,但她对人性的怀疑却是与生俱来的。 于顾眉生而言,信任是一件极度昂贵的不等价交换物。没有物质或者时间支撑及证明的信任,其获得回报的概率并不会高于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大提琴:洗练灵魂的方式 栾亦然没想到,周日竟也会这么巧遇到顾眉生。 曾经的昔日同窗约了他在这个商场见面,栾亦然又正巧要去超市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便答应了。 没想到却在拐角的这间音乐学校里看到了顾眉生。 一对一授课的玻璃房里,女孩穿了一件黑色及膝蓬纱裙,外面套了一件米灰色开衫,海藻般的长发披散满肩。 头轻垂,眸眼专注。娥眉淡扫,眸眼含春。 红尘天地仿佛已然远去,耳边的尘世喧杂声被那阵低沉缓扬的大提琴声所代替。栾亦然的目光再不舍从顾眉生的身上挪开半寸。 栾亦然是个内心固执的人。八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顾眉生。十四岁,正是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的年岁。 自那以后,栾亦然也见过许多长相和个性迥然不同的适龄异性。总有长得美丽漂亮的,也不乏个性可爱讨喜的。 可,入他的眼很容易,想要入他的心?太难。 自那年春天之后,栾亦然眼中看到的每一个女孩,都仿佛无甚差别。只因在她们身上,栾亦然找不到心头那个女孩的片刻身影。 第8节 他也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没有谁缺了谁就一定不可以。不是她,总会有别人。 这话,栾亦然信。但他更相信,如果不是别人,恰好是她,会更好。 而这一刻,栾亦然望着玻璃房里的女孩,轻叹了口气,心想: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女孩,见于微时,识于当下,却每见她一次都能令他魂魄离体,心跳失常。 顾眉生,美好得犹如一幅画,婉转得好似一首曲,绵延得仿佛一座山。熟悉得就像是从他的心脏和思想里走出来的另外一半灵魂。 栾亦然甚至来不及探究,他这么快就为了一个女孩而丢失了阵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那天,一向守信的栾亦然完全忘记了与同窗的相约,在音乐教室对面的咖啡馆里,一坐一整个下午。 而这一切,隔着几百米之遥的顾眉生却全然不知。 上一世的顾眉生是不会拉大提琴的。学琴是她重生之后才想到要做的事。 人类,是这世上最健忘的一个物种。 重生归来,顾眉生生活着的世界看似安好无虞。上一世的家族沦灭,亲人的含冤受辱而亡,栾亦然的死于非命,自己的含恨被杀,都仿佛只是她夜阑人静时不小心而发的一场噩梦。 拉大提琴,是顾眉生洗练灵魂的方式。 在那一阵阵浑厚丰满又婉转如杜鹃泣血般的乐声里,顾眉生能够始终铭记,她是带着与血液一样浓稠的仇恨回来的。 这辈子,她再也不能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将所有波涛澎湃的心事都融进了一整首大提琴d大调之中。 她的内心时常因为害怕再次失去而惴惴不安,但外表却依旧保持着伪装的平静。 掩藏心事,不被任何人抓住她的情绪痛脚,是顾眉生每日都在反复练习着的一种技能。 “好了,下课了。”大提琴老师笑着站起身,走到顾眉生面前,“学琴曲不离手是应该的,但也别太拼了。” 他说着,指了指顾眉生磨破了皮的拇指指缝,从包里拿了个创可贴给她。 顾眉生低头一看,笑了笑,“谢谢。”说完,又朝着他鞠了个躬,“老师,下周见。” 离开教室,顾眉生让吴妈先替她将琴带回去,自己在商场一楼的化妆品柜台转了一圈,买了一套海洋之谜的最新保养品,准备带回去送给母亲。 离开的时候,她从反光的玻璃门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顾希颜和白锦恒。 唇角划开一抹浅淡的讥讽,她佯装没看见,径直离开。 白锦恒眼看着顾眉生要走,正要追,却被身旁的顾希颜拉住,“锦哥哥,我也想给我妈妈买一套护肤品,你陪我吧。” 白锦恒心不在焉地回头,“你自己去买。”说完,他就想离开。 顾希颜原本笑容甜美的脸瞬间变得很委屈,“锦哥哥,为了来找你,我逃了一下午的补习课。万一被我妈妈知道,她一定很生气。我就是想买点东西哄哄她。这样你都不陪我吗?” 白锦恒闻言,转身看向顾希颜楚楚可怜,泫然若泣的小脸,心倏尔一软,“你怎么这样爱哭?与你姐姐刚好相反。别哭了,我陪你买就是了。” 顾希颜一听,嬉笑颜开,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那你帮我看看,买哪个好。” 白锦恒见她一时哭一时笑,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骂道,“你从小到大都没变,哭哭笑笑不知羞。” 顾希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看起来无辜中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俏皮。 白锦恒是不讨厌顾希颜的,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她。 顾希颜与顾眉生,一个热,一个冷。他在顾眉生那里受到的冷落和挫败,总是能够轻易在顾希颜的身上得到补偿。 买完东西,两人走出商场,顾希颜问白锦恒,“锦哥哥,你晚上也会去秋波弄吃饭吗?” 白锦恒点点头,“礼墨说你爸爸今晚会在家,我想与他聊一聊读研的事情。” 顾希颜眸眼微冷,心中冷哼,想:你要见我爸爸是假,想要见顾眉生才是真!她抓着购物袋的手紧了紧,白锦恒,我今晚就让你看一看顾眉生当众出丑的模样! 两人一同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眉生正帮着张小曼一起张罗着晚饭的事宜。看到白锦恒和顾希颜一起走进来,顾眉生朝俩人微笑示意。 白锦恒与张小曼打了招呼。顾希颜则怯怯地站在那里,轻声唤道,“大妈,姐姐。” 张小曼见她那样就觉心中不喜。一见到自己就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令顾鸿华或者顾云礼见了,总以为她这个长辈的苛待她了似的。 张小曼隐忍着气,脸上一片祥和,“礼墨和子墨都在你爸书房呢。” “哎。”顾希颜应了,又看向顾眉生,“姐姐,我能借你的房间梳洗一下吗?” 顾眉生扬唇,道,“当然可以。” 两人离开饭厅,张小曼看了眼自己心思单纯的女儿,心中觉得疼惜的同时又隐约有些担心。 顾眉生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她将饭厅长桌上的马蹄莲换成了新鲜的,然后信步走到了屋外的庭院里。 院子里的参天梧桐高远而厚实,顾眉生闲闲地倚靠在树干,摸出手机,打开了自己房间里的监控视频。 ☆、顾眉生,欢迎勾引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顾希颜将她买了还没来得及送给张小曼的那套护肤品拆了包装,藏进了白锦恒送的那堆礼物之中。然后又将白锦恒送给她的几件礼物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顾眉生望着她依旧略显稚嫩却充满算计的眼神,黛眉渐渐凝成了一字。 顾希颜想要让她来挑起是非,令顾鸿华对张小曼和自己渐渐失望?顾眉生轻轻勾起了唇。 傍晚5:45,顾眉生回自己的房间浏览了一会儿网页,再走进饭厅的时候,众人已经都在。顾云礼朝着顾眉生招招生,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顾眉生走过去坐下。顾云礼看到她右手上的创可贴,轻蹙了眉,“你的手怎么了?” 顾眉生替祖父倒了酒,不在意道,“拉琴时不小心磨破的。” 顾鸿华一听,问张小曼,“叫过医生了吗?” 张小曼还没来得及答,顾眉生就道,“我回来已经看过医生了。” 见顾云礼和顾鸿华没再发问,张小曼这才松了口气。 顾眉生看了眼母亲,垂下眸认真地吃起了饭。 上一世,她一直以为顾云礼和顾鸿华对她的疼爱和娇宠很纯粹,如今看来,他们疼她固然不假,但她有时也会不小心成为他们对张小曼借机发难的一个工具。 她身上的一点点小意外或是小伤患,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用来为难母亲的借口。 夹菜的时候,顾眉生不经意地将目光数次扫过吴妈对面的王卉。她站在顾礼墨和顾子墨的身后,面带微笑,时而上前替他们和白锦恒倒茶换碟。 顾希颜则心中非常意外,几次看向顾眉生,难道她没有发现房间里少了东西?为什么不发难? 吃过晚饭,白锦恒开口告辞。他看了眼顾眉生,温声问道,“能送我到门口吗?” 客厅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各人表情不一,却都在等着看顾眉生会不会答应。 顾眉生很快睨了眼一旁依旧微笑着的顾希颜,竟这样对他道,“时间还早,要去我房里坐一坐吗?我有些数学题想问问你。” 白锦恒忽觉自己在这里耗费了半天光阴,听到她的这句话才算是值了。当下便点头,“好。” 顾眉生淡淡笑了。那抹浅笑在灯光下却显得格外的柔美,看得白锦恒心跳如雷,看得顾希颜妒忌成狂。 顾礼墨看了眼白锦恒,开口道,“快去快回,明天还有早课。” 顾眉生带着他绕过庭院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百来平方的房间里,空间大而空旷,家俬和摆设都很简单,却充满了顾眉生的风格。 顾眉生请他随便坐,自己去书房拿练习本。白锦恒一眼便看到了被她堆放在沙发旁的礼盒,他走过去,粗略一看,当即便蹙了眉,“眉生。” 顾眉生走出来,眸眼清浅地望着他。 那样的一双深邃蓝眸……白锦恒轻叹口气,刚到嘴边的责难就这样生生咽了回去。他柔声问道,“你这间屋子,平时都有什么人能进来?” 顾眉生仿佛不解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答了,“我母亲,吴妈,王姨,希颜偶尔也来。怎么了?” 白锦恒笑了笑,“没什么。” 从秋波弄离开,白锦恒主动提出送顾希颜回家。 车厢里,他望着顾希颜仿佛忽然间沉了许多的书包,开口道,“我替你拿包吧。” 顾希颜闻言,抬头望进他温柔的双眼中,心倏尔砰然狂跳,娇羞地点了点头,将书包递给了他。 白锦恒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双眼微眯,突然打开书包的拉链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清寒。 顾希颜一下子变慌了,“锦哥哥,你听我解释,这些都是姐姐主动送给我的。” 白锦恒看着她,“是吗?” 顾希颜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锦哥哥,我没必要骗你啊!” “那套海洋之谜呢?也是她自己故意拆了包装混在那些礼盒里面的?”白锦恒望着顾希颜的目光越来越冷,“顾希颜,你这是在算计你自己的姐姐?” “我没有!”顾希颜毕竟年纪还小,眼神因为心虚而时时闪烁。 白锦恒却已经不信她,对来接自己的司机道,“送她回去。” 顾希颜委屈地直掉眼泪,“锦哥哥,那你呢?” 白锦恒望着她泪眼婆娑,眼中划过一丝厌烦,“眼泪流太多,只会令人觉得廉价。” 他说完,又道,“你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来秋波弄,你如果被我发现继续算计眉生,别怪我在你爸爸面前揭穿你。”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你……”顾希颜这次是真的被他气哭了,脸上水痕未干,又有新泪覆盖。他竟然为了顾眉生这样凶她!他就这么喜欢那个贱人?! 顾希颜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牙关咬得死紧,半天才冷冷对司机道,“开车。” 顾眉生!光线黑暗的车厢里,顾希颜的双眼简直淬了毒。 * 下午四点,层次分明的片片白云在太阳边沿温柔地绕了个圈。 栾亦然站在教室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坐在足球场旁撑着头发呆的人儿。 一周才两次的体育课,男生们撒欢似地满操场跑,女生站在球场边或聊天,或散步,或看球。 只有她,人看似很文静地坐在那里,思想却仿佛已经飘离,不知去哪里神游了。 忽然间,操场上传来阵阵骚动,原本还在踢球的几个男生突然走到球场中间站成一排,转身将背对向了顾眉生。 栾亦然眯眸一看,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顾眉生,王家明喜欢你。 这时,一个外形阳光的男生小跑步走到顾眉生面前,含笑望着她,道,“我是隔壁班的,喜欢你很久了。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人群中一片唏嘘声和惊呼声。 身为当事人的顾眉生倒是很淡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细小的尘埃颗粒,道,“抱歉,可我不喜欢你。” 第9节 她太直接了,直接得令王家明尴尬难堪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有些平时就看顾眉生不顺眼的人当场便开口道,“装什么圣女,谁不知道有人一边勾引自己的老师,一边还与白家的富二代暧昧不清。”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的一刻,栾亦然朝着顾眉生走了过来。 她望着突然出现的某人,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起伏。栾亦然今天穿了件墨蓝色开衫,浅色牛仔裤,一张俊魅非常的脸沐浴在阳光中。 这男人,好看成这样……真是有分分钟令她心率失常的本事。 栾亦然看了眼围观的众人,然后望向顾眉生,“顾眉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五分钟后,顾眉生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 “关门。” 顾眉生听话地关上了门。 “坐。” 顾眉生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最终选了他身旁的位子坐了下来。 “喜欢你的异性挺多。”没头没脑,栾亦然说了这么一句。 顾眉生什么也没回,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栾亦然神色平静地盯着她,“他们说你勾引我。” “……”顾眉生轻叹口气,忍了半天,回他,“我没有。”她倒是想,可是顶着十五岁的脸和身体,她能怎么勾引? “这个可以有。”栾亦然英俊的脸上满是正经。 ☆、顾眉生说:老师,求安慰 金色春暮,窗外灰墙上的茂密爬山虎一层层,如深醉碧浪,开散了满眼。 然,尘世再美,于顾眉生而言,都及不上眼前这男人的一丝一缕。 栾亦然用白梨图案的瓷杯盛了水,递到她手边。顾眉生接过,双手捧着,慢慢喝着。 一切自然得仿佛行云流水。因为于顾眉生而言,这并不是栾亦然第一次替她倒茶倒水。 她始终垂眸静坐,并不曾看到某人眼中浓浓笑意。 一杯水被她喝了大半,栾亦然才开口道,“喜欢我的杯子吗?” 顾眉生倏尔抬头,眼睛瞪得极大,望着他。 却见这男人端起茶杯,就着她刚才喝过的位置,将那剩余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栾亦然的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过面前的女孩。 顾眉生双颊顿时飞红。 这人…… 幽暗寂静的办公室里似有晚风吹来,屋子里弥漫着一阵不知名的淡淡馨香。光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顾眉生的心亦在这一刻暂时松慢了下来。 “顾眉生。”男人的声音轻而暖。他离得她那么近,声音听起来那样真实。 “觉得委屈吗?”栾亦然对她心存怜惜。样貌秀美又家世一流,这原本都是她的优势,但总免不了也是令她变成众矢之的的双刃剑。 顾眉生凝着他,竟隐约觉得有些鼻酸。 她摇摇头,“不会。” 栾亦然闻言,轻扬了唇。她是特别的,他很早就已经知道。 这男人长得太好看,顾眉生望着他如墨的双眼和唇角微扬的唇,脑袋里忽然想起了木心的一句诗:那样的一双唇,已然是一个吻。 顾眉生轻垂了眸,沉默一阵,忽然开口,“老师。” “嗯?” 她一下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话,说,“如果我觉得委屈的话……”顾眉生望着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你会不会安慰我?” 栾亦然愕然,眸眼中写满了不解,“怎么安慰?” “比如肉偿。” 肉……肉什么?!栾亦然瞪着眼前一脸纯真的女孩,差点不小心闪了舌头。 顾眉生眨眨眼,这才把话补全了,“你请我吃顿肉吧,我想吃烤牛舌。” 栾亦然松了口气,顿觉自己邪恶了。他清了清嗓子,“放学在门口等我。” “哎。”顾眉生乖巧地应了,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顾眉生。”栾亦然开口叫住她。 顾眉生回头,浅笑盈盈看着他。 “你故意的吧?” 顾眉生无辜地又眨了眨眼,“故意什么?” “故意……”占他便宜!栾亦然望着她天真娇美的面容,生生咽下了后面的四个字,手一扬,“没什么,上你的课去吧。” 下课铃响,几个老师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栾亦然望着门口,脸上笑容格外缱绻。 石岑走到他跟前,取笑道,“你今天这又是中了什么邪?” 栾亦然淡淡看了石岑一眼,中邪?他? 他将那只瓷杯握在掌心中,慢慢地摩挲。脑海中尽是顾眉生无辜浅笑的表情。 这外表纯善天真的女孩,心眼可真是坏着呢。 黄昏放学走出校园,顾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顾眉生。她将双肩包交给司机,“秦叔,我晚点自己回去。” 司机秦年一愣,“小姐,太太那里……” 顾眉生笑了笑,“我会给她打电话的。” 栾亦然开着车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站在灯光下,温婉美好得堪比星月银河。心一下子被涨得柔软无比,他将车子停在她面前,开了门,“上车。” 顾眉生坐到他身旁,系好安全带。栾亦然轻扬了眉,看了她一阵,才重新踩了油门。 韩式料理店里,栾亦然望着服务生将一盆盆肉端上来,看了眼对面的顾眉生,“你们家人平时都不给你肉吃?” 顾眉生看起来心情不错,喝了口水,道,“我们家不吃烤肉。” 服务生这时对栾亦然道,“先生,您点的肉都上齐了。” 栾亦然看了眼那满满一桌的肉,“生的。” 顾眉生喝着水,掩着唇角的笑意。 服务生楞了楞,耐心道,“你把肉放在炉上烤熟就行了。” “怎么才算熟?” 服务生叹为观止地看着这英俊无比的男人,脸上笑容僵了僵,“能吃就熟了。” 顾眉生这一回连眸间都忍不住盛满了笑。 栾亦然淡淡看了那服务生一眼,“怎么才叫能吃?” “……”服务生被他问得一额头的汗,“要不我替您都烤好吧。” 栾亦然这才满意了。 他抬头瞥了眼对面眉眼俱笑的人儿,双眸轻眯,问,“你这是在幸灾乐祸?” “没。”顾眉生看起来很淡定。她知道栾亦然这人有洁癖,不爱油腻,讨厌厨房。他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烤肉,只是不想自己动手而已。 这个无辜的服务生,此刻正一边烤着肉一边用无比同情的目光时不时望向栾亦然:多帅一男的啊!可惜了……居然是智障…… 栾亦然多聪明的人,他看了眼对面很明显是在幸灾乐祸的女孩,又看了眼那个服务生,语气清浅平静,笑容格外和善,“我不是智障。” 服务生的手猛然一抖,抬头看向栾亦然。他俊魅脸上明明笑得格外亲和,服务生却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寒,连忙向他道歉。 尼玛,这究竟是什么人?!还懂读心术?! 顾眉生,“……”她就说这男人内心很凶残吧。 ☆、请摘星星给我 两人吃过晚饭走出餐厅,已经是华灯初上。 顾眉生想:上一世她还从来没有与栾亦然像此刻这样星夜间散过步。 “今天晚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明天怕是天气不好了。”身旁,有行人经过。 顾眉生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栾亦然,道,“我要回去了。” 栾亦然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朝着女孩走近。 他的个子很高,15岁的顾眉生只到他的肩膀处,而她此刻也已经超过160公分了,在同龄人里面并不算矮。 “我送你回去。” 顾眉生仰头看着他,鼻翼间传来一阵好闻的气息:春风暗香裹着清冽烟草的味道。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栾亦然眼中,那双澄澈黑眸中倒映着她略显青稚的容颜。重生回来的每一天,顾眉生将那个真实的自己一点点地消磨在了时光细缝之中。 惟独在他的眼眸间,她从未曾变过。 顾眉生想起栾亦然曾经对她说过:“在我眼中,再没有人比你更好。” 久别重逢欣喜又复杂的情绪,她该如何用浅薄的言辞来告诉他……心思泥泞成灾,顾眉生慢慢错开目光,看向无垠夜空,“你真高,把星光都遮住了。” 栾亦然望着她渐渐放空的双眼,心又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 她看着他那样罄竹难书的眼神,究竟是为了谁? 栾亦然开了车门等她上车。车厢里,顾眉生撑头安静地望向窗外。忽然听到身旁的男人轻声道,“你喜欢星星。” 她的微博更新的极少,但内容和心情却多半与星辰有关。 第10节 “嗯。”顾眉生转头看向他,“很喜欢。” 栾亦然侧头看她一眼,玩笑道,“你该不会要我摘星星来安慰你吧?” “不行吗?”顾眉生眼眸含笑带春。 “……”栾亦然内心里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车子很快驶到秋波弄口,栾亦然清了清嗓子,“晚安。” 顾眉生却不急着下车,身体微侧,无声地望着他。 “……”栾亦然盯着她,有些咬牙切齿,“顾眉生。”他绝对不会是这世上第一个被自己的学生戏弄的老师! 顾眉生双手撑着下巴,“老师,你很厉害的。” “……没有厉害到能摘星星的地步。” “白锦恒说他会……”顾眉生一边说,一边开门下了车。 栾亦然动作极快地走到她面前,四周浏览了一圈,对顾眉生道,“你等着。” 一刻钟后,栾亦然将一大束满天星塞进顾眉生怀里,“北斗星,织女星,牛郎星,天王星,扫把星,你要什么星星都有。” “……”顾眉生唇角微搐,扫把星是什么星? 她还想要说什么,栾亦然已经开着车离开了。 回到家,助理殷实在客厅里工作。见到栾亦然回来,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房产泡沫怕是要破了。” 栾亦然倒了杯水,“那是美国,荣城暂时不会。” 殷实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继续大笔购入?” “荣城的经济很无趣,几乎被顾白两家垄断了。” 殷实望着栾亦然浅笑的脸,心莫名一颤,“您这是……” “白家独子学的也是金融。听说最近他有一笔钱准备入市吧,送点利好消息给他。” “您这是要抢……不是……”殷实舌头打了个突。 栾亦然看他一眼,竟然直认不讳,“嗯。我要抢他的钱。” “……” 栾亦然停了停,问殷实,“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卑鄙?” “……”殷实心想:您做的卑鄙事还少么? 可是,他不解地问栾亦然,“这白家的二世祖怎么得罪您了?” “情敌。” “咳咳……咳咳……”殷实差点一口水把自己呛死。他嗔目结舌地望着栾亦然,“啥?!您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栾亦然淡淡看他一眼,“抢过来,就有了。” “……”殷实叹为观止地望着栾亦然,人生头一次听说原来女人是靠抢来的。 “人家姑娘肯么?” 栾亦然想起顾眉生,眸眼间才渐渐有了真实的笑意。 轻扬了唇,他说,“她会肯的。” * 顾眉生回到家,将那一大束满天星分了几股,放在自己房间的每个角落里。 想起栾亦然的话,顾眉生无声扬唇,满眼皆是笑。 她洗澡换了衣服,往母亲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就听到顾鸿华的声音,“爸爸最紧张他那些古籍,你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我怎么能想到春虫这样厉害。”张小曼顿了顿,又道,“这次是我疏忽了。”声音温柔中带着几丝讨好。 顾鸿华声音中有极不明显的清寒,“算了。那些古籍很多都是孤本,我明天让苏棠联系一些专家,看能不能修复。”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顾眉生没有进去,转身又往工人房走去。吴妈见到顾眉生突然来,连忙站起来,“眉生,你怎么到工人房来了?” 顾眉生见吴妈双眼微肿,关了门,问,“吴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吴妈为难道,“你别问了。太太不让我跟你说。” 顾眉生于是道,“那我说,您就点头或者摇头。” “你这孩子……” 顾眉生问,“爷爷的古籍被虫蛀了,是不是?” 吴妈点点头。 “妈妈今天被爷爷责难了吧?” “何止……”吴妈想起顾云礼下午朝张小曼的那顿脾气,眼眶又红了,握着顾眉生的手道,“你以后一定要对你妈妈好一点,她太不容易了……” “老先生对你爸说,让何美琪那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下周开始住进顾宅。” 顾眉生轻蹙了眉,“爸爸答应了?” 吴妈,“先生没反对。” 顾眉生起身回了房,躺在床上静静地摸着脖子上的十字架。她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母亲?不喜欢到情愿让何美琪进门,令旁人有机会对顾鸿华指指点点?令父亲看似完美的人生落下污点? 第二天早起,顾眉生晨练完回到房间,看到的不是平时照顾她的吴妈,而是王卉。 王卉听到开门声,回头看向顾眉生,“小姐。老先生说以后让我照顾您的日常起居。” 顾眉生见她正在替自己理课本,于是道,“今天有化学课,你替我把书桌上的化学练习册放包里。” “好的。” 顾眉生不动声色看着她,浅笑道,“王姨,您来照顾我,那吴妈做什么?” “老先生说吴妈点心做得好吃,让她以后都在厨房帮忙。” “哦。”这是要斩了母亲的左膀右臂了。 ☆、乌云遮了笑,她很不悦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教室里,栾亦然的目光数度扫过坐在下面的顾眉生,只见她垂眸静坐,头也不抬地望着眼前的课本。 他在讲考卷上的练习题,她在看课本?居然敢在他的课上走神?!这丫头还真是分分钟有令他暴走的本事。 讲完试卷,栾亦然走到讲台坐下,“有问题的问。”目光却始终落在女孩的脸上,不曾旁移过半寸。 “老师,这道……” 栾亦然头也不抬,“不知道。” “……”那男生瞬间呆滞,瞪着眼望着表情浅淡的某人,心里委屈地想:老师,不是你让我们问问题的么?有您这么欺负人的么?! “顾眉生,栾老师在看你……”身后有人推了顾眉生一下。她这才回神,抬头看向他。 只一眼,栾亦然已经看出她深邃蓝眸中藏着的不悦。 不是沮丧,不是难过,更不是悲伤,就是不悦。犹如风雨来袭前那阵蓝白间夹杂着的乌云。 于是栾亦然明白,这孩子今天心情很不好。 他凝着她,问,“顾眉生,有问题吗?”她的成绩一向出色,栾亦然当然不会是在问她考卷和习题。 顾眉生心头一暖,轻摇了摇头。 下了课,顾眉生想去洗个手,却被同班的女生刘悦给拦了去路。顾眉生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刘悦,“顾眉生,你到底要不要脸?!勾引男生也就算了,现在连男老师也勾引?你知道跟你念同一个班,我们都丢人吗?你能不能检点一点?!” 顾眉生凝着刘悦,心里却在自我检讨。她看起来究竟该是有多易欺,才会连刘悦这样的古惑妹都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地叫嚣? 她脸上淡淡笑着,语气轻柔,对刘悦说,“考全年级倒数第五名的人,智商果然堪忧。” 刘悦柳眉倒竖,凶狠狠瞪着顾眉生,“你说谁蠢?” “呵,”顾眉生坐下来把玩着自己的笔袋,慢条斯理道,“你连自己考第几名都不知道吗?数学考了几分?39?37?” “你!”刘悦被她羞辱得红了眼,抬起身就想往顾眉生的脸上打。 身后的两个女生连忙拉住她,低声劝道,“你连顾眉生都敢打?疯了吧?!” “为什么不敢?!”刘悦此刻已经气疯了,一心只想撕烂了顾眉生那张嘴。 “啪!”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刘悦不敢置信地捧着又烫又辣的脸颊,瞪着顾眉生,“你敢打我?!” 顾眉生轻扬了眉,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我打你了吗?”她说着,目光淡淡扫向四周的众人,“你们看见我打她了?” 众人一怔,纷纷噤声,不敢轻易开口。他们就算心中对顾眉生有微词,但因为忌惮她的身份,也不敢将她轻易得罪。 这些人里面,有谁敢说他们的家人手里端着的,绝对不是顾鸿华给的饭碗? 顾眉生轻扬了唇,望向刘悦,“你看,你自以为你的脸很值钱,打了会疼,想恼。可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怎么会觉得疼?又凭什么恼呢?” “你……!”刘悦被她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顾眉生脸上依旧在笑,睨着她,“你说说,究竟是谁让你来找我麻烦,对我破口大骂的?” “我没……”刘悦刚要开口,却看到了从顾眉生的书页间不小心跌落在桌角的一份借贷合同。她定睛一看,顿时瞪大眼,看向顾眉生。 顾眉生浅笑不语,不着痕迹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半晌后,刘悦看到顾眉生放在笔袋里的一张她与顾希颜的合照,急中生智,声音轻颤着道,“是……是顾希颜给了我钱,让我找你麻烦的。”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声和窃窃私语声。 流言是只色彩缤纷的鸟,自带着翅膀。不出两个小时,顾希颜四处抹黑顾眉生的谣言就在荣城铁路中学传的沸沸扬扬。 第11节 下午化学实验课刚结束,顾希颜就怒意难平地冲了进来,人站在刘悦面前,目光却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的顾眉生,“究竟是哪个嘴贱的?!全世界地挑拨我与我姐的关系?!” 刘悦此时哪里还有上午的那股嚣张气焰,怯怯地看了眼顾眉生。顾眉生温和看着顾希颜,“希颜,你怎么了?气成这样?” 她说着,走到顾希颜的背后,动作温柔地替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 一阵极轻的话语在顾希颜耳边响起,“你也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私生女,何必太把自己当回事呢?你母亲不过是个卖唱的,运气好爬上了我爸爸的床,生了你和你两个哥哥。既然是私生,一辈子都要受尽别人有色眼光。这要是换了我,只怕早就习惯了。你恼什么呢?恼也改变不了你天生卑贱的命运。” 顾希颜听在耳里,气得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气得早已经忘了一向伪装得极好的假意纯善和无辜;更是气得将何美琪和顾礼墨兄弟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硫酸就朝着顾眉生的脸泼去。“你这个贱人!” “顾眉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顾眉生整个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然后,她就感到一双有力臂膀将她抱了起来,匆匆跑动了起来。 四周一片嘈杂。顾眉生感觉到那双手抱着她越来越用力,害她连呼吸都渐渐有些不畅起来。 她闭着眼轻动了动,下一秒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含笑声音,“装晕装得太假,我不抱紧点,你怕是要穿帮。” “……”顾眉生无语,很想睁眼问一下老天,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化学实验室? “我关心你啊。” “……”她认命地倚在某人怀里不动了。这男人太敏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待顾眉生再次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医院。病房里,顾鸿华和张小曼都在。 张小曼见女儿醒了,连忙问道,“我的老天,你可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疼?” 顾眉生摇摇头,看向父亲,眼眶一下子就潮红了,“爸爸……” 顾鸿华见她一向红润的小脸此时煞白一片,心里也觉得疼惜不舍,声音轻柔道,“眉生乖,爸爸在。”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冷,“何美琪究竟是怎么教女儿的?硫酸也能眼也不眨地往人脸上泼吗?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狠毒,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还想要杀了眉生?” 顾眉生一听,身体轻颤了颤,依偎在顾鸿华怀里,声音娇软,“爸爸……” 顾鸿华看着越发心疼了,一边柔声安抚着女儿,一边对张小曼道,“你吓着孩子了。” 顾眉生这时轻声开口对母亲道,“妈妈,这次也不能全怪妹妹。她肯定是受了谁的挑拨才会这样的。希颜年纪这么小,慢慢教,会好的。” 张小曼看着女儿柔弱良善的样子,不觉得喜反觉得恨,一股浊气在胸口不停涌动。 顾鸿华宽慰地看着顾眉生,“好孩子。” 他起身走到病房外,瞪了眼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顾希颜,然后对苏棠道,“去,把二小姐的东西都搬去我在西苑的公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她!何美琪既然连个孩子都教不好,我就找人替她教!” 顾眉生躺在床上听着,眼眸中有清浅寒意:何美琪一心想要让顾希颜嫁给白锦恒,与白家攀上关系,她一定很紧张这个女儿。 何美琪想借爷爷的手斩了母亲在顾家的势力,她就借顾鸿华的手将顾希颜死死的捏在手心里。 她乖顺地倚着母亲的手臂:接下来,该除一除秋波弄里许久未除过的碍眼春草了…… ☆、她只怕心上留疤 “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顾希颜听说顾鸿华要将自己与何美琪分开,心中也慌了,“是姐姐先说我是私生女,说我妈妈是卖唱的,运气好爬上了您的……” 病房门口人来人往,顾鸿华板起了脸,开口打断了顾希颜的口无遮拦,对苏棠说,“带她离开。” “顾叔叔。”白锦恒穿着白毛衣和卡其裤,风度翩翩,朝着病房走来。 顾鸿华眼中的怒意很快收敛住,朝着白锦恒微笑道,“来看眉生?” 白锦恒点点头,“眉生没事吧?”顾希颜在一旁轻轻一哼,她能有什么事?这一切分明都是顾眉生蓄意挑起的。 白锦恒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顾希颜莫名就觉得心慌了起来。 苏棠这时走过来低声提醒顾鸿华,“您一会儿还要飞纽约。” 顾鸿华点点头,见白锦恒似有话于顾希颜说,于是对苏棠道,“一会儿记得送二小姐回去。” 顾鸿华走后,白锦恒忽然拉住了顾希颜的手往病房里走进去。 “你要……”顾希颜急得脸有些红,刚要叫,却在看到顾眉生和张小曼冷冽的目光时安静了下来。 “道歉。”白锦恒说。 顾希颜撇了头,咬唇不语。 张小曼倏地站起身,却被顾眉生拉住,“妈妈。” 张小曼被女儿提醒,意识到顾鸿华不在场,她如果为难顾希颜,反而会给何美琪落下把柄。当下忍了气,对顾眉生道,“我回去给你准备些吃的送来。” 看到母亲离开,顾眉生才看着顾希颜淡淡道,“不是真心的道歉,不听也罢。” 顾希颜眯了眼,咬牙道,“顾眉生,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白锦恒轻蹙了眉,走到病床边,望着顾眉生耳侧包扎着的白纱布,“严重吗?” 顾眉生拿起床边的平板电脑,眼神清寒,“没有毁容,也没有耳聋。不算严重吧。” “顾眉生,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顾希颜!”白锦恒忍无可忍,瞪着她,“你别太过分。” “今天的一切根本都是她一手挑起来的!”顾希颜手指着顾眉生,一双眼眸因为太过委屈而隐约充着血,看起来再不复平日的乖顺可爱,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她还能算准你会跑去实验室找她?故意挑起你向她泼硫酸?!她还故意令自己受伤?!”白锦恒瞪着顾希颜,“你的借口也未免太烂了些!” 顾希颜气得尖叫,“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她说着,冲到床前,竟然想要撕下顾眉生侧耳上的纱布。 “你疯了!”白锦恒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拽,顾希颜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苏棠听到动静匆匆进来。白锦恒看到顾希颜脸上怒恨难消的委屈泪水,心一软,想要上前扶她,却被顾希颜重重推开,“你滚开!” 顾眉生冷冷抬了抬双眸,对苏棠道,“太吵了,我头疼。” 顾希颜忽然冲到床边,不理苏棠和白锦恒的阻拦,对着顾眉生吼道,“早知道,我就该一整瓶硫酸都泼你脸上!” 顾眉生轻挑了眉,脸上不见恐惧,反而带着一抹浅淡的笑,静静看着顾希颜。 顾希颜倏尔捂唇,她这是等于完全承认了自己今天的行为是蓄意而为!她竟然自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顾、眉、生!”顾希颜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顾眉生忽然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想要让白锦恒喜欢上你?你这辈子大概是没指望了。” “你这个贱人!” 顾希颜扬手,却被苏棠拦住,“二小姐,适可而止。” 他说完,半拖半拉,将顾希颜带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顾眉生再一次垂下眸,用平板电脑看着补习资料。 “眉生,”白锦恒柔声唤她,“如果觉得心里难过,你可以……” “我不难过。” “希颜可能只是一时糊涂了,她毕竟还小。” 顾眉生抬头,眸眼间似敛着几缕清寒,“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白锦恒生怕她误会,“你们毕竟是姐妹。” “我没有怪她,如希颜所说,这一切都是我挑起的。” “眉生,”白锦恒只当她是在说气话,轻蹙了眉,为她感到心疼,“心里不舒服,不用忍着。希颜这次的确是过分了些。” 他抬手,想要去抚顾眉生略显苍白的脸,但见她眉眼清冷,终是不敢放肆,颓然地垂下了手臂。 “我没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浅疏离,隐隐戳痛着白锦恒的心。他看着她,“到底要怎么做,我才能捂热你的心?” “眉生,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思难道还不明显吗?” “真挚的哭或者放肆的笑,嗯?”白锦恒凝着她,“顾眉生,整个荣城,除了我还有谁配得起你的情感和真心?” 顾眉生望着电子屏幕的双眸间藏匿着一抹隐忍。现在还不到与白锦恒撕破脸的时候。她开口道,“我还小,课业繁重。感情和真心这样的话题似乎出现的太早了。” 白锦恒闻言,眸眼一亮,似又看到了希望。是啊,她还小,他是四周唯一与她交集最多的异性,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还怕她跑了不成? 白锦恒脸上重又扬起了温润的笑,“对不起,眉生,今天是我莽撞了。” 顾眉生的伤并不重,但医生还是建议她留院观察一天。 晚上九点过五分,顾眉生洗了澡走出洗手间,就看到某人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优雅地用双臂枕着头,浅笑望着她。 “过来。”栾亦然见她站在洗手间的门口,轻声道。 顾眉生轻咬了唇,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栾亦然看了眼她脖子上的伤,眉头轻挑,“被稀释了五百倍的硫酸原来也能腐蚀皮肤。”听似平静的话语间,藏着几分怒意。 她很聪明,心思出乎人意料的缜密,精心计划好了一切。栾亦然想,她大约连受伤的部位和倒下的时间都算过了吧?如此谨慎,自然不会伤得太重。 可他亲眼见到那些红肿的伤,亲眼看着她像棉絮一般突然倒下,心还是无法控制地紧张酸涩了一下。 顾眉生咬唇望着他。 栾亦然顿时心软,盯着她,“疼不疼?” 顾眉生摇摇头,“这种程度,不太疼。” 栾亦然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心中有股莫名躁动辗转地涌动着。他伸出手,隔着空气,勾勒着她的脸部弧线。 顾眉生朝着他走近了些,栾亦然的指尖就这样触上了她微凉如丝的皮肤。 “为什么?”他望着她后颈间微红起泡的伤患,“就不怕以后留下疤吗?” 顾眉生望着他,笑容很美,双眼很凉。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心房,说,“我只怕这里留了疤。” 一句话,仿若一盆猝然间被点燃的火炭,烧得栾亦然几乎心疼成殇。 ☆、他像是她的镜花水月 病房里静得很。走廊外,值班护士和病人常有来去,声量不大,脚步声带着空寂的回音。 眼前的女孩刚洗了澡,身上穿着浅米色的纯棉睡衣,头发挽成一个松髻,素脸似色泽诱人的苹果,唇粉微厚,看起来很有质感。一双蓝眸水润盈光,令人怦然心动。 她的手捂着心口,话语浅淡得仿佛在与栾亦然说着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却令他心疼不已。 第12节 “顾眉生。”栾亦然凝着她。 这女孩美得似画,却又淡得像水。她睿智沉静,把自己的心藏得那么深,平日里大约连撒娇服软都极少吧? 栾亦然回忆着当年初见她时的场景,他回想着当年那个小女孩即使缺了一颗门牙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而现在…… 栾亦然轻叹了口气,从病床上站起身,看着在他眼中显得娇小而瘦弱的女孩,“要不要抱一下?” 顾眉生显得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已经被他拥进了怀里。属于这男人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某人感觉到了,顿觉心塞了。他将顾眉生的头固定在自己的胸口,“顾眉生,几个意思?” 突然被他抱住,顾眉生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她很给面子地在他怀里待了一阵,然后闷闷地开口道,“那个,老师,我想上厕所。” “……”栾亦然看着她逃似地走进洗手间,脸上表情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他是洪水猛兽?被他抱一下就被吓尿了? 洗手间,顾眉生捂着脸坐在马桶盖上,脸烫得厉害。良久后,她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顾眉生啊顾眉生,人家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安慰的拥抱,你脑子里能不能别净想些有的没的。 等到她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不见栾亦然的身影。 床边的窗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盛着水的银色脸盆,月光摇摇晃晃倒映在水面上,星光似在摇曳跳舞。 风声缠绵,轻敲着窗棂。 顾眉生站在窗边,用手指蘸了水,在被夜色墨染的玻璃上画着一朵白梨。 镜中花,水中月,眼中人。 顾眉生的眸眼就这样轻轻潮湿起来。 栾亦然……他多像是她黑白生活中的一场绮梦…… 她说她喜欢星星,他便想尽各种办法为她弄来满天星月。 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却总将她说出口的每一字每一句牢牢地记在心上…… 这一晚,顾眉生躺在栾亦然曾经片刻逗留过的病床上,一夜好眠。 第二天,顾眉生由张小曼亲自陪着做完各项检查,回到秋波弄,管家刘叔对张小曼道,“太太,何美琪来了。” 张小曼的脚步有刹那的停顿,然后对顾眉生道,“去跟你爷爷打个招呼,回房间休息吧。” 顾眉生应了,想着这个时候顾云礼多半在书房。 张小曼看到女儿离开,这才带着刘文进了客厅。 何美琪穿一身红色艳丽套装,一头精心修剪过的黑亮短发令她看起来干练中又透着几分性感。 她坐在宽敞奢华的客厅里优雅地喝着茶,看到张小曼走进来,放下茶杯起身,笑着道,“小曼,眉生没事吧?” 何美琪也算是城中名人,手里有顾鸿华给她的若干房产和股票,名下有一间画廊,一家经纪公司和一间医疗美容诊所。 虽然没有顾太太的头衔,她却过得比张小曼逍遥自在。 刘文亲自替张小曼端来一杯冻顶乌龙,张小曼脸上笑得怡人而得体,“眉生好着呢。倒是希颜,在西苑住得可习惯?” 她看一眼何美琪,又道,“瞧我这脑子,忘了鸿华说了,不许你去看女儿。” 何美琪拢了拢头发,笑,“西苑有工人有厨子,又有司机送希颜去学校,比在家里还妥帖,怎么会不习惯。” “嗯,”张小曼呷了口茶,点点头,“没事,我要是空了,多替你去看看她。” “小曼,你永远是最贴心的人。”何美琪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之前老爷子给我打了数个电话,让我带着礼墨那么兄妹三人住进秋波弄。我当时就对老爷子说了,我们要是真住进来了,让小曼的脸往哪里搁呢。” 两个女人一字一句,都夹着枪带着棒,往对方的心上戳。尤其是何美琪,言辞毒辣,简直在狠狠地扇打着张小曼的脸面。 也亏了张小曼嫁进顾家多年,早习惯了隐忍。脸上依旧浅笑端庄,像个无事人一般,道,“我想起一件趣事。昨天回我父母家时,听我爸说,最近政府似乎在严查进口医疗设备和药物,没有国家批文的,一经查处,即刻勒令结业。” 她说着,看向何美琪,笑着道,“你可要小心啊。” 何美琪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张局长是铁路行业的权威,现在难道升官了?还管起医疗系统来了?” 张小曼只微笑喝着茶,已经不再回她。言辞带刺含讽,她的美容医院绝对有问题。 张小曼什么都能忍,但他们敢伤顾眉生,她便一丝半点都无法再忍。 何美琪走后,吴妈端着点心走进来,对张小曼道,“您方才那番话,岂不是令那女人有时间动手脚?” 张小曼将银盘子里的起司酥油卷一一挑出来放在小碟子里,“我就是要给她时间动手脚。要不然,我怎么有机会在她的画廊里动手脚呢?” 吴妈这才恍悟,“原来您是这样的打算……” 张小曼不答,只吩咐吴妈道,“把这盘酥油卷给眉生送去,她爱吃。” ☆、锄草需有好铲 顾眉生从顾云礼的书房出来,去花圃里挑了两盆风铃草。 顾云礼和顾鸿华都是风雅之人,家里从不缺花草绿树。风铃草是春天里极迷人的一种花类,花型似低垂的铃铛,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摆在木门深墙的廊间,会很养眼。 此时正值午饭前,是工人们最忙碌的时候。庭院后方四周寂静一片,只有几只鸟栖在树枝上婉转啼鸣。 顾眉生将手中的两盆风铃草放在廊外的墙角一隅。风轻拂,花轻摇,的确煞是好看。 她坐在走廊的藤椅上坐着赏了一阵春景,推门走进自己的卧室,竟然看到王卉和衣侧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起来睡得挺香甜。 顾眉生也不恼,唇轻扬,心想:这是个挺会享乐的人。女儿病重住院,她倒挺自在惬意。 顾眉生去了书房,翻开桌案上新送达的《经济生活周刊》,封页第一张,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得都是顾子墨。 “汽车工业第一人;荣城金牌经理人;样貌与能力具备的名门富少;不承父荫不靠祖业,顾子墨谱写了荣城商界奇才新概念……” 顾眉生将杂志放至一旁,顾子墨这是在为自己进入鸿云集团未雨绸缪了。 窗外,吴妈的身影一闪而过。顾眉生起身走出去。 吴妈进门看到睡在床上的王卉,眉头紧蹙正要上前呵斥,却被顾眉生拉着出了房间。 “让她睡吧。” 吴妈皱着眉,轻叹口气,将手里的茶果端出来,“眉生,存好心是对的,但也不能乱了规矩。” 顾眉生从水晶碗里捻了颗车厘子吃,眸色沉邃,“王姨是个可怜人。” 吴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卉在屋子里听到说话声才惊醒。她有些胆颤地从里头走出来,一边用五指理着头发,一边不好意思地冲着顾眉生道,“大小姐,真是对不起。早晨起得太早,所以就……” 吴妈冷冷看她一眼,哼了声,道,“这一屋子的工人,谁不是早起的,就你特别身娇肉贵不成?” 这时有工人来找吴妈,她匆匆离开后,顾眉生才温和对王卉道,“王姨,坐。” 王卉连忙摆手,“这怎么可以?” “坐吧,其他人都忙去了,只要我不说,不会有人为难你。” 王卉细细端详了顾眉生一番,见她不像是在奚落自己,这才应了声坐下来。心想:这顾眉生到底是年纪轻,是个心善易服侍的。 顾眉生又将盘子里的点心和水果分给她吃,王卉只觉受宠若惊,笑着奉承顾眉生,“大小姐,我伺候过很多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可从没遇过您这样温和亲善又通情达理的。” 顾眉生笑着看她一眼,“看来我以后还得时常让您在我床上睡觉,不然都对不起您的夸赞了。” 王卉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半块酥油卷吞下肚,呵呵两声,道,“大小姐,我保证肯定没有下次。” 顾眉生见她这样好嘴贪吃,脸上笑容越发深了。 中午吃饭时,张小曼对顾云礼说,“大嫂说他们一家晚上来看眉生。” 顾云礼轻嗯了一声,“珏墨那孩子喜欢吃海鲜,你让刘文找人去采买点新鲜的。” 家里要来客人,张小曼便让王卉下午也去厨房帮忙。 顾眉生则回房睡了个回笼觉,她将头埋在被子里正睡得香甜,被一阵突然响起的重金属摇滚乐给闹醒了。 顾钰墨大咧咧坐在她对面,望着床上睡意惺忪的人儿,“啧啧,瞧瞧您这仪态。” 顾眉生起床气有点大,随手拿起一个抱枕就往他身上砸,“声音开那么大,你想吵死谁。” 顾钰墨只比顾眉生大一岁,两人虽是堂兄妹,但自小亲厚。 顾钰墨被砸了一下,也不恼,冲着顾眉生咧嘴嘿嘿一笑,“那啥,眉生,你帮我个忙呗。” 顾眉生黛眉轻拧,从床上起身,言简意赅,“不帮。” 她走进洗手间,刚打开水龙头,顾钰墨就把毛巾递了过来,“我请你喝咖啡。我女朋友的哥哥特别想认识你,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顾眉生睨他一眼,“不去。” “眉生,你看,我从小到大被你欺负了多少回,你就帮我一回呗……”至此之后的足足一个小时,顾钰墨简直像个翻版的唐僧,一直在顾眉生身边不停地叨叨。 顾眉生被他闹得头昏脑胀,“我去,你别喊了。” 顾钰墨得意地咧嘴一笑,揽着她往饭厅而去,“走走,咱们赶紧吃饭出门。” 两人走到门口,顾钰墨正要进去,却被顾眉生突然拦住了。他不解地转头看她一眼,只见顾眉生淡笑道,“先看场好戏再进去。” 客厅里,王卉正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倒进透明酒壶里醒酒。她见四下无人,倒了一小杯,浅酌了起来。 “啧,”顾钰墨轻声道,“那瓶酒可是我妈藏着特意孝敬爷爷的。这佣人胆子真够大的。” “哟,这不是大小姐跟前的红人吗?”一个身材高瘦戴着无框眼镜的女工人从侧门走进饭厅,双手环胸,将正偷酒喝的王卉逮了个正着。 王卉吓得呛了一声,有些狼狈地解释道,“是大小姐让我替她先试试酒的。” “大小姐还让你替她试床了吧?接下来你还预备试什么?试试做这个家里的主人?” “梅岚,你到底想干嘛?!” 那个叫梅岚的工人四下看了眼,顾眉生拉着顾钰墨很快藏到了大梧桐的后面。 “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改而服侍大小姐了?” 王卉连忙拉着她往侧门跑,压低了声音道,“你有病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是从福佑公馆里出来的?” 梅岚重重哼了一声,“我怕你忘了本!枪打出头鸟,你当大小姐是真心对你好呢?你现在可成了秋波弄里的明星佣人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你,也就你个蠢货,还自以为自己真得了势!” 顾钰墨意外地睁大了眼,望着顾眉生用唇语道:何美琪的人? 顾眉生冷冷勾了唇。心想,这个梅岚倒是个聪明有脑子的,留她不得。 她拉着顾钰墨从树后走出来,进了饭厅。 第13节 梅岚和王卉见到突然出现的顾眉生,心里都吓了一跳,两人细细观察着顾眉生的表情,也不知道刚才她们的对话她听去了多少。 顾眉生,“想知道我刚才听到了多少?” “也不多。”她浅笑如风,走到桌前,将那一整瓶酒都打碎在了地上,米黄色琼浆混着玻璃乒乒乓乓,砸了一地,“恰好都听到了而已。” 王卉和梅岚面色瞬息间大变。 张小曼和顾钰墨的母亲贺英慧听到动静从客厅里过来,就看到洒了一地的酒液和碎玻璃。 张小曼最紧张女儿,忙问顾眉生和顾钰墨,“你们两个有没有伤着?” 顾眉生摇摇头,手里的玻璃碎片却极快地划上了顾钰墨垂在身侧的手背。顾钰墨当即跳起来,痛得几乎要骂娘了。 顾眉生将玻璃碎片藏起来,摸着顾钰墨的手,惊呼道,“钰哥哥,你的手流血了!” 顾钰墨望着她惊讶中带着害怕的神情,叹为观止的同时又暗暗咬了牙:顾、眉、生! 顾眉生看他一眼:咖啡不喝了?不是要我帮你讨好你的女朋友? 算你狠!顾钰墨心塞得直咬牙,忍了气,捂着自己流血的手,大呼小叫道,“特么,痛死我了!” 贺英慧连忙走过来,一脸的心疼,“儿子,赶紧给我看看。” 张小曼叫人去请家庭医生。 顾钰墨受了伤,特意带来的一瓶好酒又被砸了,贺英慧的脸色很难看,望着对面战战兢兢的两个工人,“谁干的?!自己站出来!” 顾眉生又掐了一下顾钰墨。他疼得倒吸口凉气,见顾眉生的眼睛扫了眼梅岚,于是咬牙切齿,指着梅岚道,“她!” 王卉心中松口气,连忙添油加醋地附和道,“对对!太太,梅岚刚刚被我发现偷喝酒,一时心慌,错手打翻了酒瓶,没想到玻璃碎片溅起来,伤了钰墨少爷。” “你放屁!”梅岚被冤枉,岂肯善了,连忙道,“太太,不是这样的!我是……” “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小曼扇了一巴掌,“还敢狡辩!”她转头吩咐刘叔,“即刻解雇。从此以后,顾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不许再录用她。” 张小曼正愁没机会将何美琪的眼线统统赶出去,今天既然被她逮到,顾钰墨还因此受了伤,偷酒喝还伤了主人,哪里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炒人理由? 顾眉生淡淡望着藏于角落里,脸色煞白的王卉:这个女人,可是她用来除草的一把好铲呢。 ------题外话------ 各位亲,圣诞快乐呀,吃苹果了吗?么么哒。 ☆、她的心是一片深寂蓝海 那顿晚饭,顾家人吃得各怀心事。 顾鸿夏一家三口是秋波弄的客人,只偶尔来,近亲间不常走动,难得见面,也都是和和气气。 事实上,顾云礼待贺英慧远比张小曼和善许多。 一则,虽都是儿媳妇,生儿子与生女儿的贡献总有差别; 二则,顾鸿夏夫妇只有鸿云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又不与顾云礼同吃同住,公媳间敬而远,关系自然比与张小曼和缓许多。 今天,张小曼利用贺英慧炒了一个女佣,于顾云礼而言,根本是一种变相的示威。但他却找不到张小曼的任何错处,心中闷堵,匆匆吃了饭便起身去了书房。 而顾眉生已然看出了些端倪。顾云礼处处与母亲为难,大约与她是女子脱不了关系。 顾云礼的心向着何美琪和顾子墨一房,这对于她们母女而言,是个不小的阻力。 “咝咝……你轻点!” 房间里,顾钰墨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正替他包扎着伤口的顾眉生,“你说你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呢?”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不就是被玻璃划了一下。” “嘿!”顾钰墨吹胡子瞪眼,“那你刚才怎么不割你自己的手?” “我会疼啊。” “你割我,我就不疼了?” 顾眉生耸耸肩,一脸娇憨,“不知道啊。你疼吗?” “……”顾钰墨觉得自己再计较下去,真能被顾眉生活活气死,当下手一扬,“算了!这事儿翻篇了。” 顾眉生笑得极灿烂,到底还算是有良心的,替他包扎的动作轻柔了不少。 顾钰墨其实也没在真怪她,两人从小亲厚,他没少见何美琪和顾礼墨两兄弟明着暗着欺负算计她。 顾钰墨带着顾眉生去了一间有露台座位的咖啡馆。夜空,星辰,烛光,客人也不多。环境倒是极好。 “顾钰墨。”露台凭栏旁,有个男人朝着他们笑着扬起了手。他看向顾眉生的时候,眼中荡漾着明晃晃的水光。 顾钰墨笑着对她介绍道,“唐胥,荣城大学金融系大二高材生。” 他说完,又搂着身旁娇小可爱的女孩,道,“唐朦,我女朋友。” 顾眉生朝着他们笑了笑,“荣城铁轨制造业龙头的唐家?” 唐胥看着她微笑道,“白家在荣城比我们家有名许多,难得你能还知道唐家。” 顾眉生淡笑不语。心中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借着顾钰墨而结识了唐家的人。 唐家亦是荣城名门,虽然风头比不上顾家和白家,但也是富甲一方的殷商之家。可上一世,唐家却并没有被卷起那件事之中,他们是敌还是友,有没有与白家联手,顾眉生不清楚。 摸不清底细的人,顾眉生通常选择保持沉默。 顾眉生的淡漠是由心而生的,她眸色特别,五官艳丽。身上的那抹淡然气质搁在别人那里恐怕要被诟病为端架子,可在她身上却像是浑然天成。 她微笑不语,于旁人而言,已然是一处挪不开目光的迷人风景。 唐胥的目光虽常落在她身上,但并不唐突。他很有风度,替顾眉生递茶倒水,有礼却不殷勤。 顾眉生暗暗松了口气。除了栾亦然,她其实很害怕承担旁人太过热情的付出和心意。因为她注定无以为报。 手边的手机突然亮了,是栾亦然发来的短信:“在哪儿?伤口还疼吗?” 顾眉生眼中划过一丝欣喜,回到:“不疼了。现在在浅绿咖啡馆。” 栾亦然:“一个人?” 顾眉生答:“不是,一共四个人。” 栾亦然放下手机,石岑替他倒酒的同时瞥了他一眼,“干嘛呢,难得老同学聚会,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一旁的几个人起哄道,“春天!春天!他这明显是思春了。” 身边,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卷发女子深望着栾亦然,“真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你还会回来。” 栾亦然看了她一眼,眸色平静疏淡,问道,“你是……” 石岑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对栾亦然道,“这是秦婉如!比咱们小一届的学妹。” 栾亦然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我先走了。” 众人哪里肯轻易放人。栾亦然道,“你们玩的尽兴,我签单。” 石岑望着翩然而去的某人,笑骂道,“家底殷实就是不一样,瞧这厮整天游手好闲,真是羡煞吾辈!” * 唐胥对顾眉生其实是有好感的。顾眉生这样的女孩,大约早习惯了站在光源底下,事实上,她自己本身就是一道极灼人眼球的光源。 唐胥在许多宴会和公开场合都曾见过她,也屡次在的杂志和网站上认真读过她发表的文章和见解。 言辞之犀利,剖析之深刻,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15岁少女之手。 唐胥因此在心里记住了顾眉生这个名字。 他想更多地了解她,却不愿令她对自己生了反感,所以收敛了心中对她的探究和兴趣,淡而处之。 望着她脸上渐渐放松的神情,唐胥笑了笑,知道自己做对了。 露台灯光暗,夜色像是一把没有边际的大伞,将璀璨星光都聚拢在她眼前,耳边不时传来顾钰墨与唐朦的嬉笑声。 顾眉生的心是一片深寂蓝海,哪怕尘世大风大雨,喧嚣嘈杂,她依然可以做到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她的情绪,只会为了那一个人而阴晴多雨,飘忽不定。 唐胥从没见过一个15岁的女孩好似顾眉生这样。 如此净,如此静。 她在想什么,在看什么,为什么与爱笑爱哭,七情上面的唐朦这样不同? “唐朦?” “刘悦?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唐朦笑着对其余三个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发小刘悦。这几年不见,你怎么都不跟我联系啊?” 刘悦在看到顾眉生的时候,眼中划过一阵惧怕,她转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男子。 男人却揽住她的肩,对他们四个人笑着道,“我是刘悦的男朋友,叫邱凯。” 这男人的发型凌乱而随意,胸肌发达,身材健硕,衣衫穿在身上显得廉价而随便。 顾唐都是殷实商贾之家,何时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人,几人眼中都泛起了几丝戒备。 邱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顾眉生。 顾钰墨连忙侧了侧身体,挡住了邱凯无礼的目光,冷声道,“不好意思,这里没位子了。” 刘悦拉了拉邱凯,“我们走吧。” 邱凯肩膀一抬,将她的手甩开,“急什么。” 邱凯笑眯眯望着顾眉生,“名媛就是名媛,不仅模样长得好,听说你脑子也挺好使。” 顾眉生淡淡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邱凯痞痞一笑,言语调戏着顾眉生,“男人找女人,还能干什么?您一句话,我即刻甩了这蠢女人。” 顾眉生听了他无礼的话语,也不生气,看了眼身后面色异常难堪的刘悦,轻勾了唇,“看上你这样的男人,她确实是挺蠢的。” 邱凯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他妈什么意思?!” 唐胥脸上的温和表情渐渐褪去,五官在夜色下看起来竟有些凌冽,对邱凯道,“你有几个胆子,敢打顾鸿华女儿的主意?” “哼,”邱凯狠狠瞪着顾眉生,“老子光脚的还怕你们这些穿鞋的不成?!” 他说着,就想要上前拉扯顾眉生。顾钰墨和唐胥急急上前,却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突然出现,将顾眉生及时拽进了怀里。 第14节 ☆、一抱成瘾 栾亦然将顾眉生圈在怀里,一脚精准地踢在了邱凯的心窝处。 他当过兵,又会拳脚,出手当然不轻。邱凯被他踢倒,身体又重重撞在桌角上,痛得面色煞白,不住地低声哀嚎,在地上来回地打着滚。 现场混乱一片。 刘悦上前扶住邱凯,害怕地盯着栾亦然,“老……老师。” 栾亦然拿一脚几乎把人踢残,他却语气浅淡道,“你现在应该不止光脚,该是残废了。” 邱凯躺在地上疼得额头爬满冷汗,哀嚎道,“杀,杀人了!” 顾钰墨上前顺便又踩了他两脚,“叫!使劲叫!我倒要看看谁敢来管顾家的闲事!” 顾眉生见他一副十足纨绔子弟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倚在栾亦然怀里轻扬了唇。 栾亦然低头看她一眼,魅惑五官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清俊寒凉,“还笑?吓傻了?” 顾眉生这回是真的觉得很无辜,是邱凯惹的她,她还没来得及出手,这人就来了。 顾钰墨见这陌生男人将顾眉生搂在怀里,开口道,“你谁啊?干嘛一直抱着我妹妹不放?”唐胥站在他身旁,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栾亦然。 栾亦然侧目看他一眼,低头又看向顾眉生,“你要不要替我澄清一下?”目前的情形,分明是怀里的女孩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不肯放。 顾眉生脸上一烫,刚要放手,又听到这男人道,“让你澄清,又没让你松手。” “……” 栾亦然揽着她就要离开。顾钰墨急了,连忙拦住他,“你要带眉生去哪?什么企图?什么居心?” 顾眉生心里轻叹口气,这两人,真是神一般的对话啊。 栾亦然闲闲看了顾钰墨一眼,“你近视几度?” “你才近视!”顾钰墨瞪着他,“老子眼睛好的很!” “我喜欢你妹。” 顾眉生闻言,倏尔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栾亦然。 “你怎么骂人……”顾钰墨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您贵庚啊,还肖想我妹。” 栾亦然的脸色有些阴沉,心想,他22岁究竟是有多老? 顾钰墨还想说什么,顾眉生却道,“钰哥哥,你先回家好了。” 她跟着栾亦然离开咖啡馆,栾亦然抱着她坐进副驾驶坐,自己却走进了对街不远处的一间便利店。 顾眉生安静坐着,车厢里有一阵好闻的烟草味,她伸手打开车载收音机,那是一首舒缓悠扬的老歌:“微微风涌起旧梦,拾起一片回忆如叶落……月光洒满了你的行踪……” 夜雾缭绕间,顾眉生看到栾亦然从光线明艳处朝着自己走来,双肩上散落了灯火余光,暖着她的眼。 打开车门坐上车,栾亦然拆了纱布和胶带,也不问顾眉生,将她的头半枕在自己的肩上,替女孩换起了纱布。 他的动作基本都称不上温柔,可男人沉稳的呼吸在她颈项间清浅地浮动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像一种极具蛊惑力的檀香,迷乱着她的心神。 顾眉生就这样,在他不算温柔的举止间,体尝到了几分缱绻滋味。 她侧着头,乖顺地靠在他肩上,目光穿过他棱角分明的俊颜望向车窗外。不远处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照在翠绿的梧桐上,泛着晕黄的光泽,看在顾眉生眼里,却犹如点点烟花,在心头慢慢绽放。 感觉到女孩异样的沉默,栾亦然低了头,望进她染了星光的蓝眸里,“疼?” 顾眉生摇摇头,鼻子一瞬间觉得有些酸,眸子里揉满了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栾亦然觉得心疼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嘴上却凶巴巴道,“顾眉生,你敢给我哭一个试试。”他难得给人包扎次伤口,她要是哭了,他该多丢人。 顾眉生愣愣地望着他,粉唇轻咬着,无辜纯美得像只小貂。 栾亦然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轻揉着她浓密的头发,叹口气,道,“想哭就哭吧。别把我的车淹了就行。” “……”顾眉生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柳眉轻抽了抽,“那个……其实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包纱布也行。” 栾亦然轻眯了眸,看着她。嫌弃,接着嫌弃!他倒要数一数,这丫头一晚上到底要打击他几回! 顾眉生被他目不转睛盯着看,觉得有些燥热,连着清了好几次嗓子。 栾亦然眼中泛起了笑,开了放在车里的一瓶水,递到她面前。 喝完水,她刚把瓶盖盖上,就感觉到他有力的双臂再一次将自己拥进了怀里。 栾亦然无法精确地形容抱她入怀的那种感受,就好像终于抱住了一个完整的人生,心里隐约有种圆满的感觉。 怀抱的温度又是那么的真实,抱着她,竟令栾亦然心中生出了一种再不舍松开她的欲念。 ☆、接吻未遂 “你说顾眉生见到了唐家的人?” “嗯,”福佑公馆的顶层公寓里,顾礼墨将电话随手放在桌子上,“唐胥和唐朦两兄妹。” 顾子墨手撑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脸肃色。 “那就是几个小孩,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顾礼墨从电脑间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子墨解开了自己的衬衫袖扣,将桌上的一份财经报纸扔到顾礼墨面前,“内4页左中部那篇关于马歇尔经济学原理的见解,顾眉生写的。” 顾礼墨意外地拿起报纸,翻找了起来。 顾子墨:“她与唐家兄妹要是相处融洽,甚至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对我们绝对是个隐患。” 顾礼墨看着报纸,嘴里轻哼,“怕什么,等父亲从纽约回来,爷爷就会向董事会提出让你进入鸿云集团,凭顾眉生一个丫头,拿什么与我们斗。” “顾钰墨可是帮着她的,”顾子墨眸眼间弥漫着冷厉和锋锐,“总之,一定要想办法切断她与唐家人的来往。” 当夜十一点左右,顾钰墨将唐朦送回家之后,给顾眉生打了个电话。 “到家了没?” 秋波弄口,顾眉生坐在栾亦然的车里,“嗯,刚到。后来邱凯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送医院了呗。你以后离那个叫什么悦的远一点。” “嗯。” “离那个大叔也远点。” “……”顾眉生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人家只比你大了6岁。” “啧,”顾钰墨没好气,“老子被你无辜割了手,你就不能顺着我点。” 顾眉生汗,“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顾钰墨在电话那头嘿嘿笑着,与她不咸不淡地继续讲着电话。 顾眉生朝着身边的栾亦然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他轻蹙了眉,这丫头,还敢忽视他一点么? 栾爷心中不爽,一把将顾眉生捞进怀里,又抱了许久,搂得她脸红心跳,连电话都差点跌地上,这才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顾眉生挂了电话,红着脸轻声控诉道,“我又不是抱枕。” 栾亦然望着她红透的脸颊和眼中轻轻晃晃的幽光,忽觉胸中涌起了一股燥热,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盯着她微翘的粉唇。 顾眉生看着他,心乱成一片,脱口而出道,“老师,你想亲我吗?” 栾亦然俊魅的脸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疑似有些红。他清了清嗓子,转开头,“回去洗洗睡吧。” 没事叫什么老师……煞风景的丫头。 顾眉生觉得有些可惜。心想,原来接吻这种事不能这么直接说出口的么? 她与栾亦然道了别,往家里走进去。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咂着嘴唇,有些脸红地想,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怎么这么麻烦?!难道非要像个白莲花似得欲拒还迎才能成功? 顾眉生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心中顿觉一阵恶寒。 哎,算了。她破罐破摔地想,下次还不如直奔主题,不用说的,直接拧着他的脸亲上去好了。 那一晚,星光看起来特别的美好,照得人心都有些朦胧失真,暂时忘却了忧患。 顾眉生没有想到,顾钰墨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讲电话的那短短几分钟之间,唐朦出了事。 她在唐家别墅的门外遇到了两个面容凶煞的男人。一个人捂着她的嘴,一个人抬着她的身体,将唐朦迅速拖进了别墅附近的幽暗通道里。 唐朦毕竟年纪小,又从小被家人宠在手心里娇养着,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即便吓得不住地掉眼泪,浑身颤抖。 其中一个男人笑得阴测测,粗糙的手掌不停地在她脸上游走,“哟,这会儿知道怕了。刚才你不是挺横的吗?” “呜呜……”唐朦不停地挣扎着。 男人不耐烦,一记巴掌扇在她脸上,“再动,老子直接把你办了!什么名媛,什么顾家千金,什么荣城首富的女儿,老子要是不高兴,今天就能弄死你!” “唔唔唔……!”唐朦盛满泪水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和愤怒,心里不停地呐喊: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顾家千金! 另外一人见她这样,朝着对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差不多得了。 那男人于是对着唐朦恶声道,“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唐朦哪敢反抗,将钱包,手机还有自己的名牌包包都一起给了他。 男人冷哼,将她用力往地上一推,与同伴很快消匿在了夜幕之中。 唐朦依旧惊魂未定,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一边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却忽觉双脚一软又一次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唐胥坐着车子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对司机道,“停车!”他匆匆下车走到唐朦身边,“小朦,你这是怎么了?” 唐朦见到是哥哥,哭得越发伤心,“我……我脚疼……” 唐胥上前将她抱起来,心疼道,“别怕,哥带你回家。” 唐朦靠着唐胥怀里,抽泣着道,“不……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 唐胥于是抱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用冰袋替唐朦敷着脸,柔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顾钰墨送你回来的吗?” “是。”唐朦想想,依旧觉得害怕,身体轻颤着,“可他没走多久,我就遇到两个陌生人,他们……他们把我错认成了顾眉生……那个男人的手一直在我的脸上摸来摸去……” 唐朦的眼泪根本收都收不住,“哥哥,他们好可怕……我……” 第15节 唐胥柔声安抚着妹妹,心想,多半是那个叫邱凯的心中不忿,找了人想要教训顾眉生,却把唐朦错当成了顾眉生。 他想起父亲之前对他说过的话,“顾白两家,树大招风,人事关系又多有复杂,除了生意需要,私底下最好还是与他们保持些距离。” 他脑海中划过顾眉生的脸,叹了口气,揉着唐朦的头,“你舍得顾钰墨吗?” 唐朦此时心中哪有主意,只是垂眸沉默地落着泪。 唐胥不忍心逼她,于是道,“那你这阵子先别去见他了。”也许不见不见,关系也就淡了。 知道唐朦性子软,唐胥索性拿了她的手机,给顾钰墨发了条短信,“暂勿联络。” 简洁四字,却几乎将顾钰墨逼疯。 之后的连续一周,他不停地给唐朦打电话发短信,他甚至还跑去唐朦的学校和唐家等她。 可是那个平时见到他便喜笑颜开的女孩,现在却一见他就面露惊慌之色。顾钰墨问她发生了什么,唐朦什么还未说,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顾钰墨心疼又郁闷,再不忍为难她。 他打电话给唐胥。唐胥只是简单道,“我妹妹被错认成了顾眉生。” 顾钰墨也不是蠢人,当即便猜到了大概,“有人把唐朦怎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小朦受了惊吓。你最近还是暂时别来找她了。她已经吓成这样还要面对你,你怎么忍心?” 顾钰墨无言以对,颓然地挂了电话。眼睁睁看着唐朦地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 ☆、危机?还是时机 梅岚被解雇之后,王卉在顾眉生面前再不敢有半点放肆。 她已然深切地体会到,在这豪门大户之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纯善易欺的主人。 只不过,顾眉生远比其他人掩藏得更好罢了。 周六早上,顾眉生练完泰拳回到家,王卉一早替她把替换的衣物准备好,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吴妈不久前送来的茶点也丝毫未动过。 王卉现在已经不求顾眉生对她另眼相待,只希望她不要将自己赶出秋波弄,更求她不要将自己的老底翻出来摊在众人面前。 毕竟,她女儿高昂的医疗费用和她丈夫的工作,都紧紧得攥在福佑公馆的那位手里。 顾眉生洗了澡走出浴室,将房间里的人工天幕打开,露出玻璃屋顶,阳光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满屋透亮生暖。 王卉连忙把早餐端到她面前。 顾眉生看了王卉一眼,“王姨,你怕我?” “没,没有。” 顾眉生淡笑,喝了一口果汁,“那就说一说吧,在这秋波弄里,究竟还有多少人是从福佑公馆里来的。” “这……”王卉一脸地为难,“大小姐,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顾眉生温笑看着她,“你想要护住现在的一切,总是得要付出些什么的。” 王卉心头一惊,“大小姐,我老公还在二太太手底下讨生活,还有我女儿,生了那样的病,靠我们俩的工资,哪里负担的起……” 顾眉生从包里取出一份诊断书,放到王卉面前,“你女儿的肾病根本不严重,你们夫妻二人为了骗何美琪的钱串通了医生,假造了病历。” 王卉倏尔瞪大眼,“不……不是的!我们哪有那样的胆子,更何况,二太太又岂是那样好骗的?” 顾眉生沉吟。是啊,何美琪是个精明的,怎么可能被这对夫妻设的如此拙劣的骗局给骗了? 王卉被顾眉生追问,吓了一身冷汗。这回见她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刚松了口气,手机就响了。 她接电话的时候,手还隐约有些颤抖,“喂,妈。不好了,爸被警察抓了!” “什么?!”王卉听了女儿的话,只觉眼前一阵黑。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眉生与祖父和母亲一起看了午间新闻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电视里,何美琪对记者说,“医疗美容是近年来新兴的一个行业,但我们医院一向诚信经营,没想到这一次却因为一个员工而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影响……” 新闻里说:隶属鸿云集团名下的美琪医疗诊所的采购经理赵飞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向不法商贩引进不符合国家药监标准的设备和药物,已经被警方依法拘留。 所有的证据一应俱全,赵飞近半年来的银行账户明细,采购清单,邮件和电话记录。 记者最后还说:“所幸的是,美琪医疗诊所一向谨慎对待每一位客户,何美琪女士主动向相关部门解释了此事。另外,这一批药物和设备因为没有经过测试暂时还不曾投入使用……” 张小曼看完新闻,平静地放下了筷子:好一个何美琪! 顾眉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何美琪早就把赵飞当成了替死鬼,表面上却假装被王卉夫妻蒙骗,每个月固定将一笔钱转进他们的账户。 既让他们夫妻俩替自己背了黑锅,又能让他们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办事。 一个小时后,警局又传来消息,赵飞的妻子王卉涉嫌伪造虚假病历,涉嫌串通丈夫挪用公款,一并被警方拘押了。 何美琪这一招,不但将自己从是非中摘了干净,还顺便切断了顾眉生想要继续顺藤摸瓜的线索。 * 下午,有专人来给顾宅的各个廊柱和院亭补漆。 吴妈陪在张小曼身边,“何美琪这回风头可是出尽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让顾子墨进入鸿云集团变得更容易?” “那也未必。”张小曼淡淡道,“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赵飞夫妇被何美琪害得双双入狱,他们的家人该有多恨她?” 吴妈,“太太,您的意思是……” “让刘文备车,这阵油漆味太重,我出去转一转。” 3月底,顾鸿华从纽约回来不到一周,一日周五去荣城大学教课的时候巧遇了荣城美院的教授潘益年。 潘益年是荣城山水画派鼎鼎有名的画家,他知道顾鸿华向来爱好字画古玩,于是道,“今年正巧是吴作人先生逝世十五周年,我手上有几幅先生的珍藏和相关画家的典藏画作,希望可以借您的画廊做个吴作人先生的专门画展啊。” 顾鸿华欣然同意,“不如就定在下个月,4月9日,怎么样?” 潘益年笑着道,“我一介画匠,可付不起您那画廊的场地费啊。” 顾鸿华假装恼道,“这是什么话。我顾鸿华什么时候利用这些赚过钱?” 他与潘益年见完面,转头就吩咐何美琪一定要全力办好这场画展。 文艺展览和慈善拍卖,都是一种隐形宣传,顾鸿华又是个重脸面的人,何美琪哪里敢怠慢?她当即放下手中其他的事,联络潘益年,商量画展的筹备事宜。 4月初的时候,何美琪特意召开了记者会,向媒体介绍此次吴作人纪念画展的相关事宜。 4月5日清明节当天,所有相关画作全数送达画廊,何美琪忙得几乎脚不着地,为画展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4月7日接近午夜时分,画廊遭窃,何美琪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展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几幅最重要的珍品画作被盗,其他幸存的也多半被损毁。展厅内的监控系统也悉数被砸坏。 四月清明刚过的天气,室外雨丝缠绵,空气仍显湿寒,何美琪却生生急出了一身冷汗。 助理对她说,“不如报警。” “不行!”何美琪冷着脸,“我丢不起这个人。鸿云集团更加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这么大面积的损坏,还有画作被盗,我们怎么办?” 何美琪想起不久前从拍卖市场收回来的一批模仿程度极高的山水画,其中就有吴作人的著名代表作。 “仓库里有一批高仿作品,去拿出来挂上。” 助理闻言,顿觉心惊肉跳,“万一被人发现,咱们可就……” 何美琪瞪她一眼,语气间满是焦虑与不耐,“叫你去你就去。” 这一刻,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何美琪也只能咬着牙睁着眼往下跳。 这个画展如果办砸了,丢了顾鸿华的面子,她就可能同时在顾鸿华和顾云礼面前失了地位。顾子墨也有可能因此而受到影响…… 这个代价太沉重,她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顾鸿华。 横竖都是冒险,用那批假画来撑完这个画展,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不被发现。 ☆、一把刀两头切 4月5日清明那天,是今年入春以来天气最差的一天,滂沱大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依旧不见停,潮湿感在这座沿海城市的每个角落间肆无忌惮地弥漫着。 顾家众人祭拜完祖先从顾家墓园离开。 墓园到停车场约有千米的距离,顾钰墨懒得打伞,硬是挤在顾眉生的黑色大伞下。 贺英慧在身后轻声骂他,“自己分明有伞,非去欺负眉生做什么?” 顾钰墨神情略显倦怠,扫了眼身边眉目平静的顾眉生,道,“这丫头欠我的。”这话说得很有些义愤填膺。 顾眉生侧头看了他一眼。 顾钰墨想起这段时间在唐朦那里吃的闭门羹,心中就难藏郁结,“顾眉生,红颜祸水指的就是你吧。到哪都招人惦记!” 顾眉生轻蹙了眉,握着伞的手忽然往身侧一收,顾钰墨大半个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了绵延的雨水中。 顾钰墨被雨水淋得颇显狼狈,一边急急往她伞下躲,一边咬牙切齿地道,“那天晚上唐朦被当成了你,遭人恐吓,还被抢了随身的钱物,这口气你必须帮老子出!” 顾眉生紧凑的脚步终于放缓了一些,嘴里没说什么,耳边却认真听顾钰墨说着那晚发生在唐朦身上的事情。 从墓园回到秋波弄,顾钰墨又跟着顾眉生进了她的书房。 “肯定是邱凯找人干的!” 顾眉生觉得不是,“唐朦与我的身形并不相像,而且那天她穿的是裙子,我穿的是裤子。邱凯再蠢,连这个都会弄错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时有工人给顾钰墨送来干净的衣服,他换好重新走回书房,便听顾眉生道,“你不觉得,这像是有人故意在挑拨你我与唐家兄妹的关系吗?” 顾钰墨沉默望着她。 屋外雨水裹着寒风,不时敲打着门窗。院子里的树叶和花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顾眉生捧着茶杯静然而坐。世事这东西很难说,有时越是看着千头万绪,错综凌乱,却反而越可能是一个好时机。 顾钰墨望着她脸上淡如雏菊的娴静神情,思维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心亦不再如之前那般浮躁而烦闷。 清明当晚,顾鸿夏一家三口与往年一样,在秋波弄留宿。 顾钰墨在顾眉生的书房里待到很晚才回客房休息。 第16节 4月7日深夜时分,顾眉生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出现在了秋波弄的路口。 一辆银灰色座驾的车窗拉下来,顾钰墨坐在驾驶座对她道,“上车。” 顾眉生坐进去,问,“哪来的车?” 顾钰墨咧嘴一笑,“顾子墨的车行里‘借’的试驾车。” 顾眉生轻勾了唇,心想,她跟顾钰墨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脑回路都奇异的相似。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画廊的后门出口。顾钰墨取出平板电脑,“我只可以把里面的安全监控系统关闭五分钟,所以你进去先要把里面的摄像头都砸了。” 顾眉生点点头,戴上风帽,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底遮住小半张脸,又取出手套戴上,打开车门走进了夜雨中。 她走到后门口,将脚上的军靴脱下藏在角落,然而跳窗而入。 顾眉生将顾钰墨事先告知她的几个摄像头悉数砸烂,正要将墙上的画取下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慌张的男人声音,“你是谁?!” 她没有即刻回头。耳边传来极轻脚步声,没多久,她便感觉到一个黑影投影在了面前的墙上。 顾眉生迅速转身,手里的辣椒水喷雾不停喷向他的双眼,然后一个旋脚踢在来人的侧耳脑门处,他顿时痛得眼前一黑,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拿到画卷之后,顾眉生又将现场砸了个凌乱不堪,才打电话给顾钰墨,“进来帮忙。” 顾钰墨很快进来,望着昏倒在地上的人,“这是谁?” 顾眉生不答,与他一起把那盗画人扛到了车上,“去水门街。” 中途经过垃圾站时,顾眉生脱下了男人脚上沾了雨水的鞋子,然后一把将昏迷中的人推进了大雨中。 顾钰墨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啧了两声,“我忽然觉得你平时对我还是挺温柔的。” 顾眉生没空搭理他的调侃,说,“你想办法把这些画藏在顾子墨那里。你能偷他的车,放几卷画应该没问题吧?” 顾钰墨点头,“当然没问题。栽赃嫁祸这种事儿,老子最爱干。” 水门街的弄堂口,顾眉生提着那双鞋子下了车,转身对顾钰墨说,“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顾钰墨不放心,“这是哪?” “邱凯住的地方。”顾眉生道。 “你来这里干嘛?!” 顾眉生浅笑吟吟,对他说,“何美琪母子监守自盗,邱凯则是他雇来的窃贼。”不给邱凯惹点麻烦,怎么对得起他那晚对自己的出言不逊? 顾钰墨恍然大悟,笑着低呼道,“难怪你要脱下那男人的一双鞋!顾眉生,你这招一把刀两头切,真是太阴损了!” 顾眉生清浅的声音隔着风雨声传进顾钰墨耳中,“这才不过是刚开始。” 4月8日早上,刘悦去水门街,进门就看到邱凯的出租房里一片狼藉。而他则满脸是伤,情绪暴躁地砸着东西。 刘悦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地上有一张被邱凯撕烂的借贷合同,刘悦道,“高利贷的人来过了?” 邱凯满眼猩红,一看就是宿醉还未醒。他烦躁地扯着头发,“妈的!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居然趁老子睡着的时候来催账!” 刘悦放下包,替他收拾屋子,在看到门口的一双黑色铆钉靴时,她奇怪道,“你这双鞋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邱凯走进厕所,不在意地道,“估计是昨天在哥们家里喝酒,穿错了。” 刘悦见门口就这一双鞋,也不疑有他,替邱凯把鞋子收了起来。 ☆、心理落差,一念成吻 4月9日上午,吴作人纪念画展在鸿云集团旗下的云雅画廊正式拉开帷幕。 顾鸿华亲自拨冗到场,与潘益年一起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何美琪战战兢兢站在顾鸿华身旁,目光不时穿梭在潘益年等几个资深画家的脸上,生怕他们会看出什么端倪。 11:00,光临画展开幕的宾客渐渐离开,何美琪忐忑了足足两天的心到这一刻才稍稍放松了点。 临近中午,顾鸿华邀请潘益年留下来一起吃午餐。 餐厅里,何美琪大方得体地坐在顾鸿华身边,对面则是潘益年和苏棠。 彼此一番寒暄感谢后,潘益年看着何美琪,笑道,“我只听说何美琪女士是荣城的商界女强人,没想到您连书画都极精通。这次的画展,要不是你细心张罗筹备,只怕没有这么成功。” 何美琪不着痕迹间将功劳都归到顾鸿华身上,笑着道,“跟着云卿多年,就算我资质再差,总也能熏陶几分艺术细胞。”云卿,是顾鸿华的字。 何美琪简简单单一句,便将自己与顾鸿华的关系宣之于口,却又不令人觉得反感。 潘益年文雅淡笑,一只惯于执掌画笔的手轻握着一只素淡碎玉酒杯,“容我冒昧一问,何女士以为吴作人先生的画如何?” 何美琪对答如流,“吴作人先生早年赴巴黎求学,他虽擅长中国山水泼墨,但在色彩层次上却格外出色,他画作上的颜色细微间的画锋浓淡最具特色……” 她忽觉不对,抬头,目光探究地望进潘益年晦明晦暗的双眸间。 潘益年却在这时垂眸,拾筷,面上表情疏淡松散。 何美琪心头大惊,勉强静坐淡笑间,背脊上早已爬满冷汗。 席间,苏棠请顾鸿华离席接了个电话。 潘益年这才望着何美琪,浅笑道,“几幅吴作人的画换您一个云雅画廊,应该合理吧?” “这个画廊是云卿心血,就算我肯让给你,他也不会肯。” 潘益年笑,清俊的双眸下浮现出几道极细微皱纹,“无妨,归于顾太太名下即可。” 何美琪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着了张小曼的道。可是,“你们怎么会认识?你为什么要帮张小曼?” 潘益年听了何美琪的话,面带歉色,翩然俯了俯身,“没向你自我介绍,是我失礼。潘益年,多年前于香港中文大学学习中国山水画。我与顾太太是校友,更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他说完,看着何美琪,浅笑间又补了一句,“这些顾先生都知道。他竟对您只字未提吗?” 何美琪的脸上的笑瞬息间显得格外僵硬牵强。中午吃饭时,顾眉生在学校的餐厅里看到了关于画展的新闻报道。 她一边剥着橙子,一边透过电视屏幕欣赏着何美琪脸上的有趣表情。 对,就是欣赏。一个人做了心虚气短的事,哪怕装得再若无其事,眼神和唇角的细微表情也会出卖她。 顾眉生脸上泛着一缕微笑。有些游戏,结局暴露得太快,反而无趣。 那批假画挂在云雅画廊里,哪怕当着众目睽睽,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怀疑。 顾鸿华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幅画而自毁名声? 她可不急着去揭穿何美琪。画展会持续一周的时间,她就是要让这女人心存着几丝侥幸,几分惶恐,几分心虚,备受煎熬地过上几天。 心理落差是个极恐怖的隐形杀手。每天只需翻翻报纸,就能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因为这个而自杀的。 栾亦然与石岑一起走进餐厅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独坐一隅,手中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橙子。 正是吃午餐的高峰,宽敞而喧闹的学校餐厅里少说也有上百名的学生。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顾眉生。 这个正值花样年岁的少女身上,有一种足以沉淀时光的独特气质。 像她这样万里挑一的家世,如果愿意,她完全可以在这所学校里拉帮结派,令其他人都齐齐簇拥在自己身旁。 可顾眉生却总是独来独往。 栾亦然望着独自身处在喧闹中却依然固我的顾眉生,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心心相惜的感觉。 他朝着她走近。 四周一下子静了许多。众人的目光都渐渐落在离得越来越近的两人身上。 栾亦然走到她对面坐下,却并不急于开口与顾眉生说些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周遭的人落在女孩身上略带异样的目光。 顾眉生抬眸,看到他光洁迷人的额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深色的筷箸,优雅地将一块胡萝卜放进口中,细嚼慢咽。 顾眉生是在秋波弄长大的孩子。她所受的启蒙教育中,有一条是她每日都在践行的规矩:食而不言。 两人就这样安静坐着。栾亦然吃着盘中饭,顾眉生嚼着手中的半个橙。 修养二字,被这对样貌出众的尘世男女诠释地恰到好处。 后来,荣铁中学的师生们回忆起这一幕时,总会说:明明是一个充斥着油腻气味的学生食堂,可因为这两个人,倒有几分像是气氛清雅的餐厅了。 见两人只是沉默吃饭,渐渐有人耐不住性子,陆续离开。 栾亦然慢慢放下筷子。顾眉生将手边保温杯里的半杯铁观音倒在干净纸杯中,递到了他手边。 又将特意留着的半颗脐橙一瓣瓣剥好,放在纸巾上,也一并放到他面前。 栾亦然抬头看向她,眸眼温柔。 她的良善体贴并不常见,所以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这世上,一样的米,却养着千样百样的人。 有人的喜欢将一切都宣之于口,好的,坏的都善于用悦耳甘甜的言辞说给对方听。 而另外一种人,不喜说,却会直接将想说的话落于具体的行为举止间。 比如顾眉生明白栾亦然忽然坐到自己对面,是因为不愿让她一个人面对众目睽睽的窥探和非议。 比如栾亦然也明白顾眉生对他如此体贴细致,是因为觉得“谢谢”两字有些过于轻慢,她甚至不屑宣之于口。 赠人以需,助人于微。 两人安静地望着彼此,倏尔扬唇,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栾亦然凝着顾眉生。她的眉梢自然上扬,似两片被醺了色的花瓣。她只是浅笑,却已然仿佛花雨盛开,美不胜收。 长相美丽的她应该是令人觉得暖的,可那一双深邃蓝眸又使顾眉生不免多了一份凉薄和艳丽。 顾眉生,美得令人觉得动魄心惊之余,却又不敢随意摘撷。 最后,还是栾亦然先拢尽了心头的万缕思绪,起身走出了餐厅。 顾眉生跟在他身后。两人行至餐厅外的分叉路口。 左边是教学楼。右边是教师行政楼。 看似南辕北辙的两条路,他们究竟要怎么走,才能有所交集? 她的心看起来格外虚无缥缈,他又该怎么走,才能走得进去? 栾亦然脚步停驻,俊逸身形沐于春风肆意的四月天中。 第17节 顾眉生就站在他身后。他走,她就跟着。他停,她便等着。 不久后,校园里响起了下午的上课铃声。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栾亦然蓦然转身,伸出长臂,将女孩精准地抱进怀里,“不走吗?” 耳边有风声似溪水潺潺。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嘴上一字未说,心却想:除了这方厚实胸怀,她早已无从安放。 她感受得到他手臂的真实力度。她读得出他胸中的那颗心脏的跳动频率。朝气蓬勃,沉稳安妥。 他还生。她还活。真好。 感觉到怀里的人异乎寻常的安静乖顺,栾亦然底下了头。 却恰好遇上她翩然间抬起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和喉结,触上了他的。 情绪凌乱似不断疯长的春草,一瞬间被点燃。 待到顾眉生真正反应过来时,栾亦然已经用力揽紧了她的背脊,不容她拒绝地加深了这个因为意外碰擦而造就的浅吻。 不远处,有道人影,因为看到两人亲吻的一幕而怔仲停在了原地。 ☆、他说:已吻,要负责 顾眉生活了两世,这种四肢发软,心慌气短的无力感却是感受得极少。 手不知道该往哪放,舌头在口腔中不知该收还是该伸。 她只得追随着栾亦然的舌尖,被动地应承着,慢慢地学习着如何去亲吻一个人和一张唇。 脑袋一片混沌的时候,栾亦然却陡然间放开了她。 顾眉生意识迷离地看向他,顿时惊讶地瞪大眼,“你……”怎么流鼻血了呢。 她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到他面前。 栾亦然接了,擦着鼻血,却抬手蒙上她凝视自己的双眸,“不许看。” 顾眉生果真就不看了。任由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唇边却无声地勾起了一丝甜笑。 栾亦然自诩脸皮厚,倒没觉得流鼻血有什么丢脸的。心想,一定是三年军旅生涯憋坏了。 再者,顾眉生的唇软得简直像两片云,还带着蛊惑人心的一阵馨香气息。他就算不是容易冲动燥热的人,但也是个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 一个吻,怎么够? 四月初的下午,天边有一行鸟雀飞过,春花绽放好似画境。 栾亦然带着顾眉生去了足球场旁的一个废弃旧楼,两人站在楼外,他取出烟点燃,眸光穿过缭绕烟雾看着顾眉生。 她下午分明有课,却不急不躁地在这里陪着他。 一张美丽脸庞泛着樱桃色的晕红,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飞絮漫天,在她的纤细青丝间无声穿梭着。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像是一声飘渺叹气,很快便消散于空气中。 “我有很多缺点。”栾亦然掐灭了才吸了没几口的烟,朝着女孩走近了几步。 “我抽烟,从18岁到现在,足足四年烟龄。已经有些难以戒除。” “我游手好闲,不喜朝九晚五的生活。” “经历过三年军营生涯,脾气略微急躁,理讲不通的时候也会直接选择以暴制暴。” 顾眉生静静听着,心想,他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挺中肯的。 “虽然我缺点不少,”栾亦然凝着她,“可是……” 顾眉生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迟迟不继续往下说,于是好奇问道,“可是什么?” 栾亦然冲她妖魅一笑,“我被你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我缺点虽然多了点,你也要对我负责到底。” “……” 如果是初识,顾眉生一定会觉得这男人的言辞行径真不是一般的恶劣。 分明是他在一步步带着她往他设的圈子里钻,嘴里却还偏装出一副是自己吃了亏的模样。 她想,真不能怪她上一世不肯轻易相信这男人说出口的甜言蜜语和誓言承诺。 他的心思太深。指不定就在哪里设了语言陷阱等着她往里头钻呢。 负责到底这四个字,若要深究,背后的意思恐怕不止一两层。 顾眉生沉默一阵,对某人说,“老师,您这逻辑有些不对。” 栾亦然扬了眉,“怎么不对?” “亲过,抱过就要负责了吗?”她俏脸上写满了一本正经,“我小时候除了家人,每逢过生日不知道有多少人亲我抱我,难道我还能一一让他们对我负责不成?” 栾亦然气定神闲,“他们亲你嘴了?” “……应该,或许,总会有吧。” “舌头也像我似地伸进你嘴巴里了?” “……”顾眉生刚好一些的脸重又觉烫起来了。 栾亦然笑得如沐春风,“看来是没有。所以,你还是得对我负责。” 顾眉生对他的厚脸皮实在是叹为观止。 她想起下堂课是化学魔女的课,再逃课后果会很严重。顾眉生于是看了眼他捏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那张染了鼻血的纸巾,道,“老师,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血吧?” 她说完,转身就跑。 栾亦然有些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瞪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长身立于春风中,顿觉心思很凌乱,胸口很闷堵。 初、吻、血?!老子洁身自好难道还成笑话了?! 某人心中郁结难舒,阴沉着脸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心想,顾眉生这丫头真是……坏透了! 中途,助手殷实给他打来电话,“老板,今天大盘升破三千点了,要加股么?” 栾亦然觉得股市这东西,如果突然反常,必然事出有妖。他对殷实道,“我一会儿给你电话。” 他走到办公桌前点开网页浏览器,顾鸿华出席吴作人画展的报道占了各大网站的头条。 而国外的英文网站上,鸿云集团抛售美国房产物业的消息却只是被媒体以一个新闻标题一笔带过 栾亦然打开链接,仔仔细细地看过。 顾鸿华已经预知欧美的房地产泡沫即将爆破,却又担心鸿云集团在美国的抛售行为会影响国内的房地产销售业绩,所以故意用画展来掩人耳目。 栾亦然打电话给殷实,“半个月之内,把我们手里的欧美房产物业以及相关的股票分几次转手沽清。” 殷实不解,照现在这趋势,正是赚钱的时候啊。 栾亦然怎么还反而要抛呢? 但殷实跟着栾亦然时间不算短,知道他的眼光向来毒准,于是道,“收到。” * 秦婉如这不是第一次来荣铁中学找顾眉生。 作为鸿云集团的媒体发言人,秦婉如虽然出身极普通,却因为职位原因却能享有许多特权。比如她可以随意出入这所荣城的第一重点高中。 她只是没想到,居然会看到顾眉生与男子拥吻着的场面。 而将顾眉生拥在怀里轻吻的人,竟会是栾亦然。 这个从中学时代起就已经长相魅惑,身材高挑的富家子弟,是她少女时代曾经一度为之废寝忘食的一场绮梦。 时隔多年,他从美国回到荣城。再见到栾亦然,秦婉如心中欣喜若狂。 可是…… 他怎么会与顾眉生在一起?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的亲密?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秦婉如心中画满了一个个问号。 顾眉生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秦婉如站在走廊的凭栏处,栗色卷发被微风吹起,令她淡雅的面容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朦胧之美。 秦婉如是美女,且她非常懂得如何将这份美拾掇得淋漓尽致,为己所用。 “婉如,怎么来了?” ------题外话------ 2015年的第一天。愿你心中春花常开,暖阳倾城。人岁两相安。 ☆、补坑 秦婉如面对顾眉生的时候,无论面上表现的如何亲密熟稔,心里却总保持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不是没有自信的人。可如果对手是顾眉生,她要怎么赢? 她小心掩藏着心头不安,朝着顾眉生笑得极亲切,“顾先生知道你后天要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让我陪你去买衣服,顺便放松一下。” 顾眉生唇间嚼笑,“我还有两堂课和自习课,你怕是要等一阵。” “不能早点走吗?” 顾眉生摇摇头,“英语老师一会儿要找我再对一遍演讲稿。” 秦婉如点点头,“那我在学校对面的茶餐厅里等你。” “也许会很晚,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买新衣服。我爸爸也真是,何苦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秦婉如笑得不见半丝牵强,“没事,我等你。” 其实,顾眉生的成绩出色,时值高二下半学期,学校打算推荐她去参加荣城大学的免考面试。 她的特立独行并非全靠优秀的家世,出类拔萃的成绩同样是学校的众位领导和老师待她格外纵容的原因。 她若真的想要提早离开,不会有任何人拦她。 第18节 与秦婉如说自己无法早退,只是顾眉生纯粹想要令她空等而已。 秦婉如原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去找栾亦然,却在接了个电话之后改了主意,离开了荣铁中学。 顾眉生坐在自习教室里,气定神闲地看着手中的电子书。 “听说最近顾家很热闹。” 秦婉如走进学校对面的茶餐厅,“我收到消息,画廊遭了贼,现在画展里的画半数都是赝品。”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秦婉如猜不透电话那头的人心中所想,于是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今天何美琪找人律师询问了画廊转让的事,我想可能是张小曼为了之前顾眉生受伤的事,背后动的手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寒呵笑声,“有意思,找人尽快把那个偷画的贼找出来。” “好的。” 顾眉生听了两人的对话,望着眼前的电子书,陷入了沉思。 何美琪为什么无端端要转让画廊?难道母亲真的在画展上动了手脚? 顾眉生想起了潘益年,他与张小曼是多年密友,与张家的关系又甚好,他出手帮助母亲倒也不奇怪。 她又想起那天雨夜里在画廊里遇到的盗画贼,会不会那人也是母亲雇来的? 可云雅画廊现在是个麻烦,张小曼如果这个时候接手,非但毫无益处反而有可能惹上不必要的是非。 晚上6:00,自习教室外的天色已经被墨色泼染,顾眉生这才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秦婉如等了顾眉生足足三个多小时。 看到她出现在茶餐厅,秦婉如眼中倍感屈辱的神色一瞬而过,站起身时,脸上已经换上优雅温和的笑,“饿了吧?我已经替你点了几个你平时爱吃的菜。” 顾眉生对她那抹有趣的眼神选择了视而不见。坐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与秦婉如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期间,有许多荣铁的校友进出茶餐厅。每个人都会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角落里的顾眉生。 秦婉如因此笑说:“荣城坊间常有一句话:顾家有女初长成,眉目艳若春桃,五官生而倾城。” 这话实在说得动听。可顾眉生不见喜悦,反而沮丧地轻叹口气,“哎,婉如,你不知道。当顾鸿华的女儿也有许多说不出的压力。” 秦婉如见她眉眼间写满忧愁,于是道,“怎么了?该不会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吧?” 顾眉生摇摇头,把自己的手机短信翻开给她看,“前两天大半夜里收到的。” 秦婉如一看内容,大吃一惊,抬头问顾眉生,“这人是谁?” 顾眉生摇摇头,“不知道,这人肯定是个疯子。居然说我们顾家画廊里的画都是赝品,还妄想敲诈我。你说他是不是疯子?” 秦婉如心想,这人说不定就与盗画一事有关系,于是道,“别怕,我替你把这人找出来。” “嗯。”顾眉生低头喝了口蓝莓汁,说得极自然道,“婉如,整个顾家,除了妈妈,我最信你了。” 秦婉如看着她毫无城府的样子,笑起来,“嗯,眉生,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顾家其他人的。” 顾眉生微笑。秦婉如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 晚饭后,买完衣服,顾眉生接到了顾钰墨的电话,于是和秦婉如道了别,往浅绿咖啡馆而去。 咖啡馆里,她刚坐下来,顾钰墨就开始邀功,“我已经在邱凯的银行卡的明细上做了手脚。秦婉只要开始调查他就会以为是顾子墨雇了他。” 顾眉生睨他一眼,“想让我帮你跟唐朦和好?”两人一起长大,顾眉生又怎么会不清楚他心里的那些花花肠子。 “啧,”顾钰墨笑呵呵,“所以说眉生你真是聪明动人又善解人意啊。” 顾眉生刚才在秦婉如那里听了太多虚与委蛇的奉承话,实在觉得有些腻。她都有些懒得去理这人,径直取出手机,“唐朦的号码。” 顾钰墨遇到在意的人与事,一下子就变得谨慎起来,他一边报着号码一边叮嘱顾眉生道,“你好好跟她说,可别吓着她。” “……”顾眉生拨了号码,等接通的同时,心想,她与唐朦年纪相仿,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就能把人家吓着了? 这人分明是重色。 “喂。”出人意料的,那一头却不是料想中该有的女孩嗓音,而是一个声音悦耳中带着一丝淡然的男人。 “请问,唐朦在吗?” “唐朦家教课还没结束,请问哪位找她?我一会儿让她给你回。”电话那头,唐胥一边浏览着财经新闻,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我是顾眉生。” ☆、利用困局,是她的长项 电话里,顾眉生对唐胥说想要请他和唐朦一起吃一顿午饭。地点可以按照唐朦的喜好,由他们兄妹来定。 顾钰墨就坐在一旁听着,笑逐颜开,朝着她连连竖着拇指。 唐胥一时没有回答。抬起头,二楼客厅的窗外,月色显得格外朦胧婉转。 他起身走到露台上,半个身子虚倚在凭栏处。 夜色有些凉,别墅区里的路灯总显得暧昧昏暗,对面的客厅里有悠扬的钢琴声传来。 琴声优美,飘进唐胥耳中,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清的难散暧昧。 电话紧贴着耳朵。那一头,弥漫着一丝极轻极浅的呼吸声。唐胥心弦被撩拨,轻启唇,“好。我晚上告知你具体时间和地点。” “谢谢。”一段对话就此打住。 唐胥将妹妹的电话握在手里,心想:她为什么要说这一声谢谢? 照理,她请他们兄妹吃饭,这句“谢谢”应该由他来说。 唐胥低下头,一遍遍,在心里记背着顾眉生的电话号码。11位数的电话号码,最后四位数字是:7514。 顾眉生身上似乎有股奇妙吸引力。唐胥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顾钰墨,却竟无法对顾眉生开口说出一个“不”字。 他重新回到沙发坐下。 财经频道里正在大肆报道着,一个新崛起的商用防盗系统品牌安美盾在美股创业板块集资上市不到半年,股价却持续走高的消息。 4月11日,全市英语演讲比赛在上午10:00于荣城大学多媒体报告厅举行。 顾眉生9:00抵达报告厅的时候,就被工作人员告知自己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上场。 “不是9:30才抽签吗?” 那穿着米灰色带帽衫的工作人员淡淡看她一眼,“谁告诉你是9:30的?抽签时间明明是8:30,你自己来晚了,我们只能把你排在最后一个。” 耳边渐渐传来各种非议和诟病,选手们时不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顾眉生至此再没有开口说过什么。 此时,报告厅里已经人头攒动,其他的19位选手都聚坐在前排做着比赛前的准备。 报告厅里的多媒体设备开始启动,她看到正前方的投影幕上,映出了“安美盾杯演讲比赛”的字样。 顾眉生轻眯了眸,安美盾背后最大的控股人是顾礼墨。 她安静坐在座位上,连个小小的英语演讲比赛都要做手脚,顾礼墨为了令她出糗,还真是煞费了苦心。 9:30,三位演讲比赛的评委入席,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人,正是顾礼墨。 他穿着一身黑色阿玛尼精品订制西装,坐在位置上,目光数次落在顾眉生身上,眼中有不屑掩藏的冷意和讥讽。 坐席上还有两个熟悉的面孔,白锦恒和唐胥。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顾鸿华带着特助苏棠也出现在了报告厅里。他穿着简约低调,偏坐于最后一排的角落处,面色从容,气场强大中又带着几分儒雅。 苏棠坐在顾鸿华身边,悄声问道,“需要告诉大小姐和礼墨您来了吗?” 顾鸿华摆手,“不用。别因为我来,反而影响了眉生的表现。” 前排,白锦恒见顾眉生迟迟不出场,便拿出了平板电脑,留意着安美盾的股票走势。 轮到顾眉生上场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原本坐满了人的报告厅里此时已经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主持上微笑站在台上,道,“最后一位选手来自于荣城铁路中学的顾眉生。”顾眉生起身上台。女主持人问她,“可否请你用英语先自我介绍?” “我叫顾眉生,是来自于荣城铁路中学的一名学生。” “你的家人呢?” 顾眉生:“我的父亲是一位商人,我的母亲是专职太太。” 主持人轻声笑起来,“你谦虚了。我们都知道,你的父亲是荣城鼎鼎大名的顾鸿华先生。你是我们全城都熟知的豪门第一名媛。” 她说着,话锋忽然转而犀利,“是否因为如此,你才会在比赛前迟到而错过了抽签?你这样不尊重这场比赛,是否早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享受你父亲的财富和名声为你带来的荣膺和特权?” 厅里倏尔安静下来。众人屏息而待,想要看顾眉生如何应对主持人如此锋利中暗带着指责的问题。 唐胥神色平静,凝神望着台上的顾眉生。他也很想看看,这个时年不过15岁的女孩,会如何替自己化解这场分明是有人精心安排过的困局。 苏棠沉默坐着,他感觉到身旁的顾鸿华似乎依旧气定神闲,不急不躁。 他又抬头看向顾眉生,她精美的脸上,表情同样悠然笃定。 这对父女在这一刻,不仅容貌相似,就连表情和神态都出奇得相像。 不过数十秒的时间,顾眉生微笑,用一口格外标准的剑桥发音,不疾不徐地道,“谢谢主持人替我引出今天演讲的内容。” “我的父亲的确是顾鸿华,我的祖父是顾云礼。他们在荣城都是众所周知的人物。” “数十年前,我的祖父公派往葡萄牙出任大使一职。他娶我祖母的那一年,有记者问他:顾先生,您是否想要依靠您的妻子而获得跻身贵族的资格,享受一系列的特权和荣誉?” “我的祖父彼时回答: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依靠娶妻来提高自己的地位,满足自己的欲望。后来我的祖母一脉在葡萄牙皇室内斗中落了下风,祖父拿出半副身家帮助他们度过了难关。” “同样的,二十多年前,鸿云集团首次在纽约华尔街集资上市。彼时,美国时代周刊的记者讽刺我的父亲:鸿云集团使清白一片的股交所染了黄。” “我的父亲当时回应那位美国记者说:不久后,你们会用你们洁白无比的手向我们这些黄皮肤的中国人伸手借钱。” 顾眉生说到这里,稍有停顿,眸光极温和地看向那位刁难她的女主持人,“而今天,有一位女主持人问了我刚才的那个问题。” “我想我可以这样回答您:所谓特权,是您用您主持人的身份去为难了一个用心准备这场比赛的选手。所谓特权,是你们主办方利用职务之便蒙骗了一个期望得到公平对待的参赛者。所谓特权,是你们还未见到我,就因为我的身份和名字而替我顾眉生贴上了有失公正的标签。” 女主持人的脸上顿时清白一片,在场的评委和工作人员更是面录尬尴。而在场的所有看客,却不约而同地因为顾眉生的这个演讲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顾鸿华将女儿的表现悉数看在眼里,眸眼中划过极为明显的赞许。他起身走向讲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站到了顾眉生的身旁。 他精明的眸光看向台下的顾礼墨和其他人,语气笃慢却充满威严,“如果刚才我的女儿所说的一切均属事实,我顾鸿华以人格担保,我一定会保留所有向你们主办方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顾礼墨坐在台下,面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当天下午,顾眉生的这段英语演讲视频在网站上被大面积转载。 第19节 因为顾鸿华的那段话,近月来行情一直持续高涨的美安盾,在短短半天内股价突然疯狂暴跌。 4:00股市收盘时,美安盾的市值已经缩水了近一半。 而美安盾面临的危机,还远远不止这些。 4月11日晚上,云雅画廊被爆出盗画案。画廊里用的防盗程序,恰恰是美安盾公司生产的产品。 ☆、栾先生说:我不缺钱 黄昏六点不到的光景,城市的灯光初初亮起。璀璨光亮将这座沿海城市照得熠熠生辉。 四月的天气,风已然很怡人,吹在身上不见寒凉,反觉沁人。 这间“御”餐厅开在江心上,稀少的露天座位此时已经几乎座无虚席。 唐胥和唐朦兄妹抵达餐厅的时候,顾眉生和顾钰墨已经到了。 又是四人对面而坐。顾钰墨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唐朦,一颗心便全扑在了小女友的身上,把另外两个人齐齐忘到了脑后。 唐胥与顾眉生互相静默了一阵,他轻声问道,“你好吗?”声音柔得似一阵风。 顾眉生微笑点点头,对他说,“上次唐朦的事,真是抱歉。” “没关系,她只是吓坏了。小朦被我父母娇养惯了,遇事难免慌张失措。” 顾眉生浅笑不语,端起桌上的一扎葡萄汁,替唐胥和唐朦各倒了一杯。 她的手纤瘦又白皙,令唐胥无端想起了那一句:葡萄杯酒夜光杯。如此白皙得几近通透的玉手,在月色下美得有些迷离不实。 唐胥滴酒未饮,心中却生出一种四肢发软,头晕目眩的感觉。 为了掩盖心中的异样,他端起高脚杯,一口口地缓饮着,不远处的炫彩灯光反射在酒杯上,隐约耀眼。 顾家此时极不太平。顾礼墨的美安盾面临严重危机,云雅画廊陷入盗画案,顾家面临名誉危机。 她却如此气定神闲,悠哉悠哉。 唐胥轻闭了闭眸,恍然醒悟:顾眉生是一朵曼陀罗,美得令人心醉。 但她有毒。 一顿晚餐,四个人吃得异乎寻常的慢。顾钰墨有意借这顿饭令唐朦重新亲近自己,吃得磨磨蹭蹭,餐单加了又加。 顾眉生很早已经吃好,取出平板电脑,静静地看。期间,她只开口问了唐胥一句话,“你买美安盾的股票了吗?” 唐胥摇头,“我不炒短期股。”顾眉生心中对这位唐氏企业的未来掌权人顿时改观。 他与白锦恒似乎不大一样。据她所知,白锦恒买了数十万的美安盾股票,初次入市,白锦恒的损失很惨重。 餐厅的另外一头,栾亦然姗姗来迟。 秦婉如见他出现,妆容精致的脸上泛起娇美笑容,“我来替两位介绍一下。” 她说完,看向身边穿着b字牌格子西装的顾子墨,为他们两人介绍道,“顾子墨,永墨汽车的执行官;栾亦然,国际知名投资专家。” 顾子墨站起身,看向栾亦然,伸出手道,“栾先生,幸会。” 相对于顾子墨的礼数周全,栾亦然显得悠闲许多,与他握了手,“顾先生。” 三个人坐下来,秦婉如点了餐。 顾子墨一边与栾亦然喝酒,一边道,“听说您的投资眼光很毒准。这一次安美盾的股票,所有人都大手笔买升,只有您买了跌。栾先生一定又赚了不少。” 栾亦然不置可否,淡淡道,“毕竟是糊口的营生,我总要比别人谨慎些。” 顾子墨看着他,“栾先生有没有办法,帮我大哥一把?” 栾亦然闻言,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没有即时回答。 顾子墨见状,朝着秦婉如递了个眼色。 秦婉如于是朝着栾亦然坐近了一些,“学长,顾先生知道你过去就帮几家濒临破产的公司救过市。如果你肯答应帮他们,酬谢方面肯定是很丰厚的。” 栾亦然神色依旧,令人看不出半分端倪,“我不缺钱。” 顾子墨剑眉微有变化,“在荣城,有我们顾家的人脉,对栾先生不会有坏处。” 栾亦然淡淡勾了勾唇,看着顾子墨,“哪个顾家?” 秦婉如见顾子墨的眸色渐显阴沉,于是道,“学长,荣城最有名的顾家可只有一个。” 栾亦然却在这时站起身,“抱歉,我去抽根烟。失陪。” 顾子墨望着栾亦然离开的背影,转眸冷冷看向秦婉如。 秦婉如轻抿了一口茶水,“你答应过我,会不计一切把栾亦然挖过去。” “你在威胁我?” 秦婉如垂眸,动作优雅地分割着盘中的牛排,“云雅画廊爆出盗画案和假画案,有人设计陷害你,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我如果把这些证据拿出来,你就算惹不上官非也会惹上一身腥。” “哼,就凭我车行里的一辆车?” 秦婉如抬头看了顾子墨一眼,“还有一双染了那辆车上地毯纤维的鞋和一个急需钱的古惑仔。” 她说着,轻咬了一小口牛肉,“我如果把这件事爆给记者,您觉得你还能顺利进入鸿云集团吗?” 顾子墨眼中划过一丝阴鸷,嘴上却嘲讽道,“秦婉如,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很懂利用时机的女子。” 秦婉如不以为意,唇角微勾,“您有耍嘴皮子的工夫,倒不如想想,这一次是谁在背后陷害你?” 顾子墨冷哼,还能有谁。自然是张小曼。 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进入鸿云集团?顾子墨眸眼盛满寒冰,“秦婉如,如果我能顺利进入鸿云集团,我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苏棠。” 秦婉如终于满意了,“我可以帮你在那些证据上做手脚,替你证明监守自盗的人是张小曼。” 隔了一个玻璃房的另外一边,顾眉生将这两人的对话悉数都听在了耳中。她轻倚着栏杆而站,夜风吹在她青翠色的精致衬衣上,泛着涟漪的波纹。 秦婉如这个素来有野心的女人,果然私下与顾子墨合作了。 虽然今晚的这段对话被她听到实属巧合,但事态的发展却完全按照顾眉生的计划而发生着。 “也来这里吃饭?” 顾眉生转身,看到栾亦然穿一身米色休闲西装,站在玻璃房旁的吸烟区,灯火阑珊,稀稀落落洒在他肩上。 她正要开口,身后却又响起了唐胥和煦的声线,“顾钰墨和唐朦先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栾亦然唇角原本还轻嚼的一抹笑意,但他看到了对面五官俊逸,气质文雅,又看起来正值韶光年华的男子。 那抹笑仿若他手中的烟蒂,渐渐被掐灭于夜风之中。 ☆、怕他接个吻,接死了 对于栾亦然,唐胥还是有印象的。这是一个不容旁人轻易忽视的男人。 尤其是这一刻,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轻,却隐约带着几分压迫感。 唐胥看向静默无言的顾眉生,“或者,我先离开。” 隔着玻璃房,顾眉生看到秦婉如朝着这里走来。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栾亦然身上,口中却对唐胥轻道,“不,麻烦你送我回家。” 顾眉生说完,转身。径直离开。 栾亦然见她走得如此果决,剑眉轻挑,手下意识地摸向裤袋里的半包烟。心中有种瘙痒烦躁的感觉,很像是犯了烟瘾。 一支烟刚被点燃,秦婉如就出现了。她娓娓走来,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落在深灰色的地板上。 “学长,光抽烟能抽饱肚子吗?”她笑着,眼线深勾过的眼尾处有深重阴影;睫毛长密如扇,眨动间,又是两道影子。 栾亦然用力地吸了口烟,那阵熟悉的烟草味从口腔一丝丝渗入鼻翼,身体里像是囫囵着一阵看不到摸不着的气流。 他随手掐灭了烟,对秦婉如道,“告诉顾子墨先生,我对重整别人的公司不敢兴趣。” 说完,栾亦然转身走出了餐厅。 秦婉如愣愣站在月色中,他竟不愿意帮顾子墨,那她以后该再找什么样的理由去接近他…… 栾亦然出了江心餐厅,却不急着离开,沿着长长的江畔大道,慢慢地踱着步。 他自诩并不是脾气很好的人,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情绪自控力,他还是有的。 而一个顾眉生,却令他今晚几度失常。 他从不否认自己喜欢顾眉生。可喜欢到如此在意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他以后的日子多半难熬。 夜风扑面而来,吹在他微凉的鼻尖。栾亦然本能地吸进一阵凉风,沁凉空气混着口腔里还未完全散去的烟草味,令他不由自主地叹出了一口气。 栾亦然抬起头,苍穹间繁星似雨,远得令他觉得深深寂寥,却又密集得令他挪不开眼。 真像顾眉生给人的感觉……难怪她会这样喜欢星星…… 江畔大道的尽头是一间露天咖啡馆,稀松的几张木桌间,坐着一个俏丽的身影。 顾眉生报了警。她将事先拍好的照片用邮件形式发送至警察局的公众邮箱,那里面的证据,都是她之前特意透露给秦婉如的。 做完这一切,她将平板电脑里的照片悉数清了空。手边的一杯拿铁温度刚好,她捧起来,一口口地喝着。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是一段大提琴,顾眉生轻轻闭上眼,手撑着下巴,专注地听。 一个晚上,两次不期而遇。 栾亦然慢慢走向女孩,然后在她身旁站定,在她猝不及防的同时,弯下腰,嘴唇贴上了她的。 顾眉生倏尔睁开眼,碧蓝双眸中盛满熠熠星光,树影,还有他。 栾亦然笑了。手捧起她的脸,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淡淡烟草裹着咖啡香,浅浅凉风混着两人的鼻息。 顾眉生睁着大眼望着他。那双眸干净毫无半分妆残留,眼眸周边是极自然柔润玉肤,在灯光下泛着撩人的光。 栾亦然忽觉心间极痒又麻,口干舌燥,鼻翼间有热气滚动…… 顾眉生伸出手,捂住他的鼻子,头往后缩了缩,“你又流鼻血了。”她摊开手,指尖处染有鲜红色。 第20节 “……”栾亦然淡定地取了桌上的纸巾,在她身旁的位子上落了座,信手端起她喝了几口的拿铁,大口地喝着。 接个吻都这样血气方刚的……真是令他觉得很烦躁! 顾眉生却好似恶作剧一般,将头凑近他,端详半天,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上了他的双唇。 舌头碰上他嘴唇的那一瞬,栾亦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颤,睁着眼瞪着她,然后……他仰起头,用纸巾再次捂住了鼻子。 妹的!谁来告诉他,一接吻就流鼻血,这究竟属于什么怪病?! “你这应该属于禁吻的体质。”顾眉生轻飘飘来了一句。 栾亦然不恼反笑起来,眯着眼望着她,“是吗?” 顾眉生优雅地喝了口咖啡,睨着桌上的那一堆染了鼻血的纸巾,“不是吗?” “那你就该是属于欠吻的体质。”他说着,嘴巴再一次贴上了顾眉生的唇,“咱们俩刚好负负得正一下。” “……”栾亦然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连一丝躲避的空间都不给她。 一双大手将她拥在自己胸前,鼻尖又有血流出来,他索性抽了一堆纸盖住。那场面实在是…… 顾眉生轻叹口气,因为不忍直视,她索性闭上了眼。 免得忍不住笑场。 然后的然后,顾眉生重重地咬了一口栾亦然的舌头,他一个闷哼,放开她的时候,眼神幽怨得很明显。 顾眉生清了清嗓子,语气淡定道,“我怕你失血过多。接个吻,接死了。” 栾亦然没好气,一边擦着鼻血,一边道,“照这样下去,我大概真的有一天要死在你手上。” 他这话说得无心,可听在顾眉生耳中,却仿佛平地一声雷。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沉重,心中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顾眉生匆匆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栾亦然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的一张玉面此时竟然煞白一片,“怎么了?不舒服?” 顾眉生摇摇头,径直往出租车站走去。 栾亦然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女孩的心思怎么如此瞬息万变? 回到秋波弄大约是九点多,秦婉如倒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顾眉生的书房里等她。 “眉生,这么晚,去哪里了?”秦婉如见顾眉生走进来,连忙起身到门口迎她。 顾眉生走到沙发上坐下,淡淡看她一眼,“你呢?这么晚,又是从哪里来?” “我?”秦婉如牵唇笑了笑,“刚和朋友一起吃了晚饭,那里的点心很好吃,我就带了些给你尝尝。” “御餐厅,你知道吧?去过吗?”秦婉如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顾眉生,方才在餐厅的时候,她好像隐约见到了顾眉生的背影。 顾眉生睨她一眼,唇边勾着笑,“婉如,你这是在盘问我吗?我以后需不需要把一切行踪都告诉你?” “眉生,你别误会……”秦婉如连忙开口,“我不过是……” 这时,屋外有工人敲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盘点心,“大小姐,刚热好的……。” “出去。” 那工人一愣,站在不远处看着顾眉生。 “出去。”顾眉生垂眸脱着鞋子,“我竟不知,我的房间几时成了秋波弄的客厅?” 顾眉生动了怒。 秦婉如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顾眉生动过怒。 她此刻也没有破口大骂,亦没有着急上火。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句话,却令秦婉如莫名觉得四肢透凉,寒意遍生。 她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如果再待着不走,顾眉生就会从沙发上突然站起身将她一把掐死…… 秦婉如生生地打了个寒颤,“那个……眉生,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只能去求张小曼 吴作人的纪念画展进行到第四天,警察登门。 警察登了谁的门? 午间新闻里说:何美琪与顾子墨母子疑似被请去警局喝了茶。 至于请他们母子俩去警局喝茶的具体原因,新闻报道并没有细说。事关顾家的名誉,相关人士不敢轻易得罪顾鸿华,并不敢事事都往人前去捅。 学校里,刘悦来找顾眉生。趁着午饭时人潮拥挤,刘悦在餐厅外等到了顾眉生。 “能不能放过邱凯?” 换了平时,顾眉生心情再不好,脸上总是带笑的,但那晚从江畔离开后,她连那抹笑都懒得挂了。 何美琪母子四人还有秦婉如,在她眼里显得越来越碍眼。 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顾眉生站在风里,面无表情,“你这话问得很有意思。” 刘悦左右看了看,对顾眉生悄声道,“我只是想离开他,没狠到要令他去坐牢的地步。” 顾眉生看着刘悦,“想要扮善良?那就先把你拿我的那五万块,一个子都不少的给我还回来。或者,我把你怎么出卖他的过程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我……”刘悦用力地咬着唇,双眼潮红,“顾眉生,你怎么这么卑鄙?!” 顾眉生早已走开,完全不将刘悦的咒骂当一回事。 栾亦然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孩格外清冷的背影。艳阳高照的天气,她的身上却仿佛布满了阴霾。一旁,刘悦哭得极伤心而无助。 这两天,她脸上甚至不再含笑,沉静寡淡得令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究竟是谁惹了她呢? 警局里,何美琪与顾子墨被警方合法扣留48小时。苏棠得到顾鸿华的授意,带着鸿云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林世均来到警局,替他们办理保释。 就在顾子墨签字的前一秒,警察拿着最新的证据走进证人室,“不好意思,我们得到新的线索。顾子墨先生恐怕暂时不能离开。” 何美琪当即冷了脸,“我们难道犯的是刑事罪?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警察淡淡看她一眼,“吴作人的作品中有一卷是由国家美术馆珍藏的,如今在令公子的汽车行里寻获。何女士,你说得没错,盗窃国家文物,真的是刑事罪。” 顾子墨大吃一惊,“不可能!这是有人设计陷害我!” 身为律师,林世均相对冷静一些,对警察道,“我的当事人要看具体的证据。” 警察将两段视频放给他们看。一段是秦婉如与盗窃嫌疑人邱凯对话见面的情形;一段则是顾子墨与秦婉如那晚谈话的内容。 警察说,“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顾子墨利用中间人与嫌疑人邱凯接触,而且银行汇款记录显示双方存在金钱利益上的关系。此外,嫌疑人的鞋子上有顾子墨车行试驾车上的地毯纤维。” “人证物证俱全,我们已经正式落案起诉顾子墨唆使收买他人盗窃国家文物。” 何美琪愣愣瘫坐在椅子上,心里早就乱成一片。 证人室里死气沉沉。最后还是苏棠先开口,对何美琪道,“您不如先回去,跟顾先生好好商量后,老板总会有办法。” 顾子墨牙根紧咬,半晌后,冷声道,“妈,听苏棠的。” 何美琪侧头看着顾子墨,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好。” 一行人走出警局,直接去了鸿云集团。 何美琪心中藏着事,脸上再也装不出笑容,步伐亦不如往常般笃定。频率急促,时而大步,时而小步。仪态顿时失了大半。 苏棠始终不骄不躁地跟在她身后,将这一切悉数看在眼中。 鸿云集团总部是一座高达二十八层的复合式高级商务楼,一行三人坐了专用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一开,何美琪就要往顾鸿华的办公室闯,却被秘书拦了下来,“何女士,顾先生还在见客。” “你走开。我现在就要见云卿!” 秘书一脸的为难,看了眼何美琪身后的苏棠。没想到苏棠竟冷眼旁观,完全没有上前帮着劝阻何美琪的意思。 何美琪在商场多年,又跟着顾鸿华多年,身上少不了有一份不容人轻易得罪的气场。她冷冷瞪了眼秘书,径直越过她,推门走进了顾鸿华的办公室。 “肖局长,这件事还需要您多费心。” 顾鸿华看到办公室被人粗鲁地推开,又看到走进来的人是何美琪,脸上不动声色,起身与对面的客人握了手,又道,“他再荒唐,总是我的儿子。” 肖嘉泽是时任荣城警察局副局长,他听了顾鸿华的话,笑了笑,“顾先生,您今日请我喝茶,肖某很感激。但还是那句话,交情是交情,法制是法制。令公子的事,在下无能为力。除非你们能够证明他车行里的那些画并不是吴作人先生的真迹。” 顾鸿华在商场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弦外音听不出? 他顿时明白肖嘉泽话中的深意。当下笑起来,“肖局长说得有理,是顾某莽撞了。” 可是,顾鸿华明白,何美琪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肖嘉泽离开后,她问顾鸿华,“他的意思是不肯帮咱们这个忙?” 顾鸿华面色平静地看着何美琪,淡淡开口,“画廊失窃,你居然敢瞒着我。” 何美琪顿觉一阵心惊肉跳,一下子慌了,急急解释道,“云卿,我那也是没办法……” “去找小曼。我不管你是用跪,用求,用哭,把这件事给我尽快平息了。” 何美琪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要我去求张小曼?!” 顾鸿华眯眸,看了眼何美琪,“只有专家能够证明那些画都不是真迹,顾子墨才有可能无罪释放。” 何美琪懂了,她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现在能帮子墨的只有张小曼了?” 顾鸿华睨她一眼,“难道你也认识一群像潘益年那样的权威画家,能够替顾子墨证明他的清白?” 何美琪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楞在原地。的确,她在荣城没有这样的人脉,她所有的人脉和社会关系都来源于顾鸿华。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去求张小曼,她就觉得屈辱的一颗心又痛又疼,恨的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一波数折,何美琪的手段 何美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顾鸿华的办公室的。 第21节 这一刻她的心里仿佛熊熊燃烧着一把火。何美琪匆匆走进洗手间,锁上门的那一刻,情绪终于崩塌。 她背靠着木质的隔板,手按着冲水的按钮长久不放,一张精心装扮过的脸上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惟有那紧绷的,隐隐泛着白的指关节正泄露着她此刻的极致坏情绪。 她在盥洗室待了很久,重新走回办公区的时候,脸上的慌张,惊慌,屈辱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她是何美琪。众人等着看她的笑话等了数十年,他们何曾如愿过? 她眼中弥漫着难掩的冰霜,背脊格外挺拔地走进电梯,指尖轻按5,往鸿云集团的媒体宣传部而去。 几分钟后,何美琪在五楼的宽敞会议室里找到了秦婉如。 她径直推门而入,目光冷冷盯着不远处的秦婉如,“秦部长,我恐怕要占用一些你的时间。” 众人闻言,识趣地鱼贯而出。 何美琪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双手环胸,对秦婉如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把四周的百叶帘都拉下来。” 秦婉如心中一慌,隐约也知道她今天来者不善,却还是照着何美琪说的做了。 “二太太,您……” 何美琪开口打断她,“我很好奇,你怎么称呼张小曼?大太太?顾太太?” “我……” 何美琪冷如冰刀的目光直直望进秦婉如的双眸间,“你收了张小曼什么好处,居然敢陷害我们母子?!”她倏尔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秦婉如。 何美琪身上的煞气实在太重,吓得秦婉如连连后退,脚下一不小心绊到了投影仪的电线,整个人朝后仰,后脑勺重重地装在玻璃隔断上,然后跌坐在地。 撕拉一声,她身上的那条浅紫色的紧身一步裙应声开裂。 秦婉如却连动也不敢随便动一下,极度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眸光失措害怕地望着何美琪。 何美琪是没有多余同情心的,尤其是对着被她认为对自己不利的人。 “啧啧,”她朝着秦婉如伸出了手,“怎么这样不小心?来,地上太凉,快起来。” 秦婉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怯怯地道,“不,不敢麻烦您。” 她扶着玻璃正要起身,却见何美琪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把美工刀,迅速地划向她身上的衣服。 秦婉如吓得惊叫连连,抱胸四处躲闪,何美琪盯着她,冷哼,“你接着叫,引所有人都来瞧一瞧你这曼妙无比的身材。” 秦婉如连忙捂住嘴,“二……不是,太太,您放过我吧!我从来没有帮着张小曼陷害过您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何美琪却将仿佛打定主意要将秦婉如逼至绝境。没过多久,秦婉如身上的华美衣裙已经褴褛成了一段段碎片,格外滑稽地贴在她雪色的肌肤上。 秦婉如不敢还手,又无处闪躲。双手遮了上面却遮不住下面。羞辱,惊慌,恐惧,泪光,种种复杂而负面的情绪同时吞噬着这个不过年芳二十的女人。 她平时算计顾眉生的心机,盘算人心的本事,还有那三寸不烂的口才,在此刻的何美琪身上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她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眸光愤怒地瞪着何美琪,“你欺人太甚!这样做是犯法的!” 何美琪冷哼,“我和子墨都已经被你污蔑成偷盗国家文物了。我还有什么可忌惮的?怎么?你是不是打算再多告我一项非礼罪?” 她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长形会议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你美妙的身材我已经全部录了下来。怎么样?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跻身豪门,不如让我帮你一把?” 何美琪冷笑看着秦婉如,“我可听说,许多艳星都是这样嫁进豪门的。” 秦婉如惊悚地瞪大了双眼,“不!你……你要我做什么?”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替顾子墨证明清白,还是替他顶罪?” 何美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秦婉如的脸上,“我儿子犯了什么罪?!” 秦婉如吃痛得捂住脸,望着何美琪的目光中有藏也藏不住的怨恨。 “子墨分明是被张小曼那个贱人陷害的!”何美琪垂眸,冷眼睨着蜷缩着坐在角落里的秦婉如,“你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就最好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秦婉如死死咬着唇,“你说。” 何美琪轻咧了唇,脸上分明在笑,却带着令人觉得恐惧的阴森。她眉梢轻动,望着秦婉如,“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爱玩微博。顾鸿华和张小曼的爱女自甘堕落,与人一晚迷情,这个微博新闻应该很劲爆吧?” 秦婉如闻言,身体又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停地摇着头,“不!我……我不敢……!” 何美琪却已经站起身,眯眸盯着秦婉如,“你上头条,或者顾眉生上头条。你自己掂量。” 她走出鸿云集团。天边风云暗涌,雾霾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迷雾灰暗之中。 何美琪情绪隐忍地站在人来人往的鸿云集团大厦门口:张小曼,这个游戏还没完,最后究竟会是谁求谁,可真不一定! ☆、他喜欢看她笑 这已经是秦婉如一周之内第四次约顾眉生在外面见面。 接到秦婉如电话的时候,顾眉生刚刚结束泰拳课。此时已经快要到午饭时间,于是顾眉生便约了秦婉如在附近的西餐厅见面。 她换好休闲装走出更衣室,与帕塔打了招呼正要离开,帕塔叫住她,“阿眉,中午我有个朋友来,一起吃个饭?” 那一声“阿眉”,听得顾眉生心里有些恶寒,她摇摇头,“我已经约了人。” 帕塔一脸失落,“好吧,本来还想介绍个帅哥给你认识。” 顾眉生见他黝黑的脸上表情有些夸张,忍不住弯眸笑起来,与帕塔挥挥手,离开了拳馆。 那一笑,令帕塔有些失魂落魄。 转身的时候,他想:幸亏这女娃不常常这样笑,不然要害多少人因为她而患上失心病? 西餐厅里,顾眉生点好了餐,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秦婉如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眉生,等急了吧。”秦婉如走到她对面落了座,“路上太堵了。” 顾眉生替她倒了一杯莫吉托,“今天有点热,柠檬加苏打水可以解渴。” 秦婉如笑着拿起玻璃杯,一边喝一边道,“你就爱喝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没过多久,餐点上齐,顾眉生面前却少了一把吃意大利面的叉子。 秦婉如见状,正要喊服务生,便被顾眉生制止了,“我自己来,我正要去盥洗室。”她说着,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秦婉如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处,招来服务生,“请给我加一小份青柠。” 服务生离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瓶胶囊,拆开来,把胶囊里的药粉倒进小碟里,用水混匀。 一分钟后,服务生送来青柠,她又将混了药的水都倒进了装着青柠的白瓷碗里。 顾眉生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秦婉如把青柠里的汁水洒在她点的意大利面上。 秦婉如抬头看她一眼,笑着道,“知道你吃面喜欢浇青柠汁,我都替你弄好了。” 顾眉生笑,刚要坐下来吃,忽然想起什么,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又忘了叉子。” 她又走回不远处的吧台,要刀叉的时候,顾眉生问服务生,“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朋友除了青柠,还点了什么吗?” 服务生摇摇头,“没有了。” 顾眉生笑着道了谢,重新走回位置上。 她拿到了叉子,却不急着吃面了。 秦婉如又倒了一杯莫吉托喝着,嘴上好奇问她,“怎么不吃?” 她们靠窗而坐,室外的光线照在玻璃上,有些刺眼。顾眉生轻眯了眸,望着秦婉如,“你的脸怎么了?” 秦婉如下意识地去摸之前被何美琪掌刮过的地方,牵起唇,道,“没什么,跟家里人闹了矛盾。” 阳光照得眼睛有些疼痒,秦婉如用手轻轻地揉着。 顾眉生唇边嚼着一丝笑,手中的叉子不停捣弄着面前的一盘意大利面,轻声问道,“你在我的面里放了什么?” 秦婉如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玻璃杯跌砸在地上。她拼命在心里叫自己镇定,道,“青柠汁啊。” 顾眉生抬头看向她,“咦,你的脸怎么煞白如纸?不舒服?” “没,没有。”秦婉如慌乱间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她去洗手间补了妆,回来的时候,除了双眼间的丝丝血红,脸上已经不见任何异样。 秦婉如见顾眉生始终没动过那盘意大利面,抿了抿唇,“眉生,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在面里下药吧?” “嗯。”出乎秦婉如意料的,顾眉生竟然望着她,点了头。 “眉生,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如果要下药,何必等到现在?” 顾眉生淡淡盯着她,扬唇,“那你吃一口,如果没事,我便信你。” 秦婉如深吸口气,“你要是不信,我替你重新点一份。” “不敢吃?难道里面真的下了药?” “眉生。”秦婉如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栾亦然。她当下便计上心来,咬唇委屈地看着顾眉生,“眉生,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用让我吃你动过的面来羞辱我吧?” 她说着,起身就想走。 顾眉生却比她动作更快,站起身,伸出一只手臂,硬是压着秦婉如的肩膀,“坐下。” 帕塔和栾亦然并肩走过来。帕塔正要唤顾眉生,却被栾亦然制止了。 他望着顾眉生,道,“她心情不好。”让她先把这口气给出了。 秦婉如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却被顾眉生一个学生逼着坐在位子上,她又羞又恼,“顾眉生,你别太过分。” 顾眉生将那盘面放在她面前,“吃。” 服务生见这边气氛不对,走过来,“两位……”却被栾亦然拦住,他取出一张黑卡,“请其他客人都出去,今天我包场了。还有,店里的cctv都关了,今天所有的记录悉数删除。” 帕塔不解,“这是闹哪出?” 栾亦然看他一眼,“她也算是你的学生,顾眉生是会没事挑事的人?” 帕塔眨眨眼,“那肯定不能。” “所以,她这样生气,肯定是对方的错。” “……”帕塔无语,心想栾亦然这属于什么奇葩逻辑? 秦婉如将栾亦然的话听在耳里,心都觉得揪着疼了,她红着眼瞪着顾眉生,“我不吃,你别想逼我!” 顾眉生却不骄不躁,望着她,“不觉得眼睛疼吗?” 秦婉如听不懂,眨眼,沉默瞪着她。 第22节 顾眉生笑,“莫吉托里被我加了点料。不过你放心,那点剂量不会死人,只是会瞎眼。” 秦婉如瞪大眼,“不!” 顾眉生耸耸肩,好奇道,“你又在我的面里下的什么药?” 秦婉如望着她,咬牙切齿,“顾眉生,你好毒!” “那就要你自己掂量了。究竟是你给我下的药毒一点,还是眼睛瞎严重一点。” “你!”秦婉如恨得觉得口中弥漫着一阵血腥味,“我给你下的不过是迷情之药!我也不想的,都是何美琪逼我的!” 顾眉生轻轻勾唇,“那你就自己选吧:吃光这盘面,保住你的双眼;或者就这样坚持到底,最后用你这双美眸感受一下这世界的光明和色彩。” 秦婉如从没在心中这么痛恨过一个人。她死死地瞪着顾眉生,“是我一直小瞧了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手段竟比何美琪还要毒!” 顾眉生睨着她,说:“你若没有害我之心,又怎么会遭我算计?” 秦婉如凝着她许久,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栾亦然,忽然轻声冷笑起来,道,“你这么阴毒,长得再美也不会有男人爱你。” 帕塔坐在栾亦然身边,赞同地点点头,“阿眉出手的确很毒。幸亏我没得罪过她。” 栾亦然却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心想:她出了口气,心情该好些了吧? 心情好了才会笑,他喜欢看她笑。 ☆、她不掩藏她的心狠 这不是一间规模很大的餐厅。 西餐厅开在街尾,上下两层,吧台和操作间占了一大部分,一楼只在落地窗的边沿设了一圈座位。 因为街尾鲜少有人经过,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这间西餐厅里正发生着的一切。 一盘意大利面,秦婉如吃了近三分之一。她拿着叉子的手开始瑟瑟发抖,面色红的像两片火烧过的云霞,眼睛浑浊,没有焦点。 药性开始在秦婉如的体内发作了,她十分狼狈地不停在餐厅里找着水喝。然后,她抬头,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栾亦然身上。 顾眉生是知道栾亦然在场的,但她并不介意被他看到自己心狠凉薄的一面。 她依旧背对着栾亦然,背脊挺拔,身姿优雅地坐在深色的丝绒靠背椅上。 她重新点了一份通心粉,平静优雅地吃着。 秦婉如痛苦万分的煎熬挣扎,她仿佛一点都看不到。 帕塔偶尔抬头看向她们,每每看到秦婉如难受的模样,总忍不住啧啧出声,“太狠了。” 栾亦然坐在他对面,轻抿着一杯咖啡,目光轻落在顾眉生的背脊上。 是的,这女孩心太狠。足足半个小时,她明明知道他就在这里,却始终不曾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秦婉如已经朝着他,跌跌撞撞着走来。 他看到秦婉如眼中越来越浓的情潮,他看到她正在用手拉扯着自己身上的浅粉色低领t恤,他闻到来自秦婉如身上越来越清晰的香水味。 栾亦然稳坐泰山。他眯眸,目光直直地盯着顾眉生的后脑勺。 “学长……”秦婉如离得他越来越近,媚眼如丝,声音蛊惑。 秦婉如毕竟是个美人,帕塔早看得双眼都有些发直了。 可栾亦然的双眼之中,却只有那个瘦削却倔强的背影。 顾眉生在等。 她的凉薄,心狠,弓藏心计,都是无法长久掩藏的。栾亦然若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她,想要选择远离,今天会是最佳的机会。 他只要碰一碰秦婉如,哪怕上前扶她一下,顾眉生便会将自己的一颗心彻底从栾亦然的身上收回来。 哪怕心会痛,哪怕因此再还不清他上一世的情。 她顾眉生的眼睛里,容不下一粒尘埃。 要爱,要在一起,就必须是全心相托。否则,不如各自天涯。 此时,手边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道,“你来皇廷酒店对面的西餐厅来接我。” 栾亦然眯起了眸。秦婉如来到他面前,俯身就要将手环上他的脖颈,“学长……” 栾亦然轻蹙了眉,一把将帕塔拉到自己身前,秦婉如将帕塔抱了个满怀。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不停地用身体蹭着帕塔。帕塔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栾亦然!”双手却又不舍得去推开这样的柔香满怀。 栾亦然大跨步朝着顾眉生走去。 “去哪?” 顾眉生终于转身看向他。不远处,秦婉如痴缠着一脸窘迫的帕塔。 栾亦然眯眸凝着她,“对我视而不见,嗯?” 顾眉生却看着他,唇角轻扬,笑得犹如夏花绚烂盛放,只是双眼间却不知道为何竟染满了泪痕。 那是两种极致反差的表情和情绪,却同时出现在了女孩的脸上。 绚烂的笑和满盈的泪。 栾亦然的心柔软中仿佛被插进了一根细针。那根针便是她眼中的泪,一下下,刺痛着他的心。 他伸出手,抚上她柔软如玉的娇美脸颊,“为什么又笑又泪?” 栾亦然当然不懂。这世上大约没有人会懂。 一个经历过生死背叛,重头活过的人,决定彻底交付出自己的真心和信任时,是怎么的一种复杂情绪。 顾眉生的复杂情绪只在脸上停驻了极短的时间,下一秒,她已经踮起脚尖,重重吻上了栾亦然的双唇。 栾亦然一下子懵了。睁大眼望着近在眼前的女孩,满眼的迷惑。 这时,餐厅的门被推开。顾钰墨从外面走进来,径直打断了他们,“顾眉生!” 他上前将两人拉开,又将顾眉生护在自己身后,瞪着栾亦然,“大叔,您这样不觉得太卑鄙吗?” 栾亦然被他打断,心情不大愉快,淡淡睨着顾钰墨,“怎么哪里都有你?” 顾眉生见他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笑意。她拉了拉顾钰墨的衣服,“那边都准备好了?” 顾钰墨侧头看向她,“嗯。皇廷酒店顶层总统套房,顾礼墨长期的包房。我查过了,他今天2:00会来。” 顾眉生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缠着帕塔的秦婉如,“要想个法子把她弄到顾礼墨的房间去。” 顾钰墨皱眉看着她,“眉生,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顾眉生睨他一眼,道,“《三国志》里,有个马超和韩遂的故事,听过吗?” 顾钰墨一头雾水,摇摇头。 栾亦然却听懂了,扫顾钰墨一眼,“离间计。” 顾钰墨瞪大眼,“你打算用这女人挑拨他们兄弟……” 顾眉生不答。看了眼时间,催他道,“还有一个小时,你手脚要快一些了。” 顾钰墨撇撇嘴,一脸嫌弃地扛着秦婉如往外走去。 栾亦然和顾眉生跟在后面,他看了眼顾眉生,道,“你不考虑给我些封口费吗?” 顾眉生看了看他的嘴巴,道,“不是给过了?” “你刚才还用别的女人试我,嗯?” 栾亦然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分明是不悦的。正巧帕塔从里面走出来,栾亦然搓了搓拳头,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帕塔痛得顿时清醒了,身体叫嚣的欲望也顿时消散不少,他咬牙切齿瞪着栾亦然,“栾、亦、然!” 顾眉生觉得帕塔有点可怜。 栾亦然一脚又踩在了帕塔的脚背上,痛得他顿时抱着脚跳起来,“妈的!栾亦然!我跟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栾亦然却不答,只是淡淡地凝着顾眉生。 “……”她撇开头,心想这人真是凶残啊…… 栾亦然于是走到另一边,不容她躲闪。 顾眉生侧了头,望着他,声音很轻,道,“我之前看你和秦婉如一起吃晚饭。” 栾亦然一愣,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 眼中盛了淡淡的笑,凝着女孩,“我也看见你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合着,这丫头原来是吃醋了? “我是不是也该给那个男人下个药?这样才公平。” 顾眉生低下头,“我怕你觉得我心太狠。” 栾亦然扬唇,盯着她娇美的脸颊,“是挺狠的。” 顾眉生闻言,头垂得越发低了。 下一秒,她却又听到栾亦然说,“可心狠,总比被别人欺负了强。” 说话间,栾亦然将女孩轻拥在怀里,阳光照着他的俊颜,为他柔软的表情多添了几分暖意。 “顾眉生,你今天的试探,是不是可以表示你心里也是在意我的?”她的性子那么凉,那么狠。无关紧要的人,她怕是连心思都懒得花吧? 对于她愿意在他身上花心思这件事,栾亦然觉得很好。 非常好。 他恨不得她时不时算计他,这样你来我往地算计着,两个人的关系才会被拉得越来越近。 ☆、被她深深嫌弃的背心 何美琪的两儿一女,顾子墨的心思最细密,野心亦藏得最深。 他善于掩藏心事,不轻易得罪人,不轻易在人前失态,更不轻易在人前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情。 顾礼墨的个性则骄躁一些,为人嚣张,情绪外露,贪财,好女色。 第23节 从顾礼墨下手,是打击这四个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皇廷酒店顶层的几间总统套房通常都被人长期租下来,所以当栾亦然看到顾眉生用房卡打开其中一间套房的房间时,他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 顾眉生开着门,等着他走进来。 栾亦然看着她,眼眸微眯,问,“你常来?” “偶尔。”客厅里,顾钰墨已经安装好所有的窃听监视装置,顾眉生转身走过去。 荧幕中,秦婉如穿着很性感,不安分地在那张kingsize的圆形大床上蠕动着。 顾钰墨啧啧出声,“瞧这女人风骚的。”他懒得看下去,走到套房的吧台处倒了杯酒。 栾亦然走到顾钰墨对面坐下,看到他手中的那瓶酒明显是之前就开动过的,于是轻声道,“你还在这里存了酒?” 顾钰墨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忽然划过一丝兴味,“大叔,你看上顾眉生什么?” 栾亦然面对着客厅的门而坐,目光落在女孩瘦削的侧脸上,“她像一种能够蛊惑人心的尼古丁。”令他见过,闻过,尝过,便不由自主地上了瘾。 “尼古丁?”顾钰墨觉得有趣,挑了挑眉,为栾亦然倒了一杯酒,“眉生与一般十五岁的少女可不同。别看她现在挺待见你,你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她狠起来分分钟会跑去刨了你家祖坟。” 栾亦然神情闲适,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酒杯,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顾眉生,道,“我还挺期待她来刨我祖坟。那我是不是该找些对不起她的事来做做?” “……”顾钰墨诧异地张嘴看着他,果然是顾眉生能看上的男人,这思维真是……奇葩。 此时,对面的套房门被打开,顾礼墨走了进去。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往房间走去。 秦婉如体内的药性此刻将她折磨得深深抓狂,她的思维更是已经混乱零碎,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她急需要一个能立即帮她灭火的男人。 顾礼墨走进卧室,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狠狠刺激着秦婉如的嗅觉,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身,朝着顾礼墨扑过去。 如此性感的一个尤物,如此主动热情,顾礼墨觉得很满意,他任由秦婉如贴着自己,替他慌乱地脱着衣服。 顾礼墨眯眸,凝了她一阵,忽然道,“你是秦婉如?” 秦婉如眼眸迷离,她紧紧地贴着顾礼墨,“是,我是。你要我,好不好?” 顾礼墨勾起她的下巴,“你这女人,害完我大哥,现在又想来害我?” 秦婉如用力晃了晃地,想要努力看清男人的脸,“你……”可是她的眼睛好痛,她连睁眼的动作都觉得很吃力。 恰在这时,秦婉如的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女子声音,“你如果不想变成瞎子,就乖乖照我教你的去说。” 秦婉如娇躯一震,意识清醒了不少!顾、眉、生! 她死死咬着唇,被迫按照顾眉生教她的话,对顾礼墨道,“顾子墨的丑事一出,再没有人来关心你安美盾股价的升跌,不好吗?” 她紧贴着顾礼墨的身体,温软的气息在他的耳畔流连,顾礼墨如何受得了? 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上她的脖颈,秦婉如顿觉舒服地轻哼了哼,“我以后就是你的人。礼墨,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顾礼墨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手上的动作粗鲁又暴虐,“你这么贱,老子为什么要信你?” 秦婉如吃痛地颤抖着,“我……我是鸿云集团的媒体顾问,我……我可以帮你进入鸿云集团。难……难道你想……想一辈子都被顾子墨压着……出……出不了头吗?” 顾礼墨冷哼,“顾子墨算什么?他愿意替老子在面前当子弹,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他?” 顾眉生坐在沙发上,听了顾礼墨的话,眼中的笑意渐渐深邃。 很好,就是这样。 她拿着电话,继续教秦婉如,“我帮了你,令顾子墨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你进鸿云集团的机会就更大了。” 顾礼墨将秦婉如压在身下,眼中泛着极浓的欲望和得意,“呵呵,你很识时务。放心,我会满足你……” 接下来,画面里渐渐出现限制级的画面。 顾眉生站起身,关掉电源。她想要的已经得到。 她走向吧台,将刚才录到的对话记录交给顾钰墨,“明天是画展闭幕,你想个法子,将这段有趣的画面混进画廊展厅内的宣传片里。” 栾亦然挑眉,浅笑凝着顾眉生。她这样心狠手辣的模样,真是美得令他想好好“蹂躏”一番! 顾钰墨看一眼顾眉生,“你答应过我参加这个周末的烧烤聚会,可别赖账。” 顾眉生:“知道了。” 顾钰墨这才满意,拿了东西,直接走人。 总统套房里只剩下栾亦然和顾眉生了。 栾亦然看到女孩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零度可乐,他径直起身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那瓶可乐,“我帮你开。” 顾眉生抬头,目光略带不解地看他一眼,“我自己也可以。” 栾亦然拧开瓶盖,顾眉生伸手要接,“谢谢。” 谁知这人却又反手将可乐瓶盖拧得更紧,“给。” “……”可恶。 顾眉生试着拧了两次,真的打不开。她眨巴着一双美丽蓝眸,望着栾亦然,“拧不开。” 栾亦然挑眉,问她,“你喜欢烧烤?” “还行。”顾眉生晃了晃可乐瓶,又试着拧瓶盖,还是力气不够。 “过来。”顾眉生于是朝着他走过去。 “想喝可乐?” 顾眉生看着他,“其实一般。” 栾亦然唇角轻抽了抽,坏丫头,说句想是会多块肉? “那就放着吧,等你想喝了再开。”他说。 “好啊。”顾眉生又晃了晃可乐瓶,然后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次用力试着拧开瓶盖。 然后……呲一声…… 栾亦然俊逸的脸上,头发上还有身上都洒满了褐色液体。 他伸手,甩了甩额头的水珠,看着一脸无辜的顾眉生,“故意的?” 顾眉生抿了抿唇,反问他,“我说是意外,你信吗?” “信。”说话间,栾亦然站起身,开始当着顾眉生的面脱起了衣服。先是染了可乐的休闲外套,然后是里面那件同样被染了污渍的白色薄针织衫。 顾眉生这下有点懵了。 栾某人脱衣服的动作依旧在继续。 当顾眉生看到他白色衣服里居然还有一件背心时,终于忍不住了,疑似吐槽道,“这是你的bra么?” ☆、占了我的,统统给我还回来 栾亦然个子高,又当过兵,身材健硕,线条完美。 这样好的身材,他只脱下白色针织衫便不再继续,顾眉生心中觉得很遗憾。 栾亦然望着她小脸上懒得掩藏的可惜神情,眼尾隐约有些抽搐。 他原想,一个不谙情事的少女,陡然见到一个还不算特别熟悉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就算不吓得落荒而逃,也该表现出几分羞涩或者面红耳赤吧? 她倒好,竟还嫌弃他穿太多? 栾亦然望着顾眉生。她的俏脸娇嫩水灵,仿若剥了壳的荔枝。 他看在眼中,只觉心头骚骚痒痒,柔软的情丝中夹杂着对她越来越多的惊喜和欣赏。 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孩,怎能不令人心生喜欢? 哎。栾亦然轻叹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裤袋。他又想抽烟了。 他抽出一支烟,问顾眉生,“介意吗?” 顾眉生没听见。她凝着他俊逸的五官,随后又看向他暴露在空气中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弧线诱人的手臂,胸肌…… 她侧过头,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我该走了。”她说完,人已经行至门口,开门,离开。 栾亦然望着她消失的门口,心中又多懂了她一分。 这个女孩,不屑做欲拒还迎的那一套。 她说走就走,绝决而果断。 一个年仅15岁的花样少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像顾眉生这样的性子? 栾亦然点燃烟,独坐在吧台旁,良久。 殷实来给他送衣服的时候,进门就看到吧台上的水晶烟缸里,满是烟蒂。 他将衣服递给栾亦然,“老板,你最近抽烟越来越多了。”之前在部队服役时,他都没见栾亦然有过这么重的烟瘾。 烟不离手,似乎是他重回荣城之后,才渐渐形成的习惯。 栾亦然没回他。穿上衣服,走出总统套房时,他对殷实说,“今天之内,吃下整个安美盾。” “是的,老板。” * 第二天是吴作人画展的闭幕日,这个为期一周的画展经历过所谓的盗画案件之后,反而吸引来了更多的游客。 云雅画廊的门口早上一开馆就已经停满了各种坐轿。 这天是周六,顾眉生去练大提琴之前,让司机秦年先送她去画廊。 黑色宽敞商务车行至画廊门口,停车场已经没有空位,顾眉生于是吩咐秦年,“爸爸今天应该不会来,把车子停在他的车位上吧。” “好的,大小姐。”秦年将车子开到画廊后门口的专用车位,刚准备倒车,就看到一辆白色梅赛德斯抢在他们前面将车停了进去。 秦年透过后视镜看向顾眉生,“大小姐?” 顾眉生划下车窗,看到何美琪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经过她身旁时,何美琪一脸的意外,“眉生?” “你也要停车?”何美琪笑着道,“怎么办?要不我把车开出来,让给你停吧?” 第24节 让?顾眉生轻扬着唇,细细咀嚼着何美琪的话。 几秒钟后,她拉上车窗,对秦年道,“秦叔,去画廊叫几个保安过来。” “是。”秦年即刻去办。 何美琪气定神闲站在一旁,她倒要看看顾眉生这是要干什么。 不出十分钟,秦年便带了六个保安朝着商务车走过来。 秦年上前替顾眉生拉开车门,“大小姐,保安来了。” 顾眉生点点头,看向那六个保安,道,“把那辆白色的车给我挪走。” “这……”保安为难地看一眼一旁的何美琪。 顾眉生见他们迟疑,轻眯了眸,关上车门,对秦年说,“秦叔,开车,把那辆车撞走。” 秦年眼中划过震惊,却不敢违背顾眉生的指示。他只得硬着头皮发动了车子,掉个头,朝着何美琪的座驾开过去。 何美琪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走到自己的车前,仰首挺胸看着车里的顾眉生。 她就不信,顾眉生还能真让司机把车碾着她的身体开过去。 双方陷入了对峙。 秦年开了这么多年车,从未曾如此刻这样紧张过,他看了眼顾眉生,“大小姐……”这真开过去,是要出人命的! 车子已经离得何美琪越来越近。 “开过去。”顾眉生依旧一寸不让。 不久后,随着吱呀一声刺耳的刹车响,何美琪整个人因为冲力重重跌坐在地上。只差一点点,她真的会被商务车撞到…… 何美琪吓得面色都变了,她气得脸色青筋暴跳,起身冲到车窗前,拼命地拍打着顾眉生身旁的车窗,“你给我下来!” 顾眉生坐在车里,闭目假寐,吩咐秦年,“撞上去。” 一辆价值百万的限量版梅赛德斯,就在顾眉生的一声吩咐下,撞得面目全非,被生生撞至了墙角。 商务车终于顺利地停进了顾鸿华的专用车位,顾眉生这才走下车,神色平静地看了眼气得气息紊乱的何美琪,道,“让这个字,还轮不到你来对我说。” 她说完,目光浅浅扫过那六个保安,错身想要走进画廊。 “顾眉生!”何美琪怎么肯轻易让她走,上前拉住顾眉生,“今天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就打电话给云卿和你的母亲。我倒要问问张小曼,她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 顾眉生淡淡看着她,“你打。” 何美琪果真摸出了手机,拨通顾鸿华的电话,生气地看了眼顾眉生,“你别以为我只是随口一说。” 顾鸿华说他正好就在附近,一刻钟就会到。 何美琪挂了电话,看着顾眉生,冷哼道,“咱们就等你父亲来评评理。” 顾眉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光清冷地站在阳光下。 时间走到上午9:15时,不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 顾眉生动了动身子,何美琪和六个保安站在她四周,从外看,就好像是他们把她围堵在中间一般。 然后…… 在何美琪和其他几个人诧异的目光下,顾眉生忽然抬手,撕开了自己身上白衬衫的衣襟,露出白皙如玉的锁骨,她又放下原本梳的极精致的头发,任由三千青丝略显凌乱地披散在双肩上。 她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身子轻颤。 何美琪心中顿喊一声不妙,上前想要拉她,“你别给我装!” 顾眉生顺着她的手,跌坐在地上。 顾鸿华带着苏棠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何美琪将顾眉生推到在地的一幕。 “你在做什么?!” 何美琪面色铁青,瞪着地上的顾眉生,“云卿,眉生她……” 顾眉生却哭得好不伤心,起身奔进顾鸿华的怀里,“爸爸!”声音哽咽,带着一抹散不开的委屈。 别说是顾鸿华,就连苏棠和秦年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心疼了。 顾鸿华狠狠地剐了眼何美琪,“你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不知所谓!” 何美琪满腹的委屈,“不是的,云卿,不是这样的!这一切根本是眉生故意陷害我!你要是不信,你问问这几个保安,他们都看到的!” 顾眉生依偎在顾鸿华怀里,身子轻颤。 苏棠走上前,柔声对她道,“大小姐,我带你去换件衣服收拾一下。” 顾鸿华于是轻哄着女儿道,“眉生,乖,听苏棠的。” 顾眉生眼眶含泪,鼻子红红地看向父亲,“可是……” “放心,爸爸不会令你白白受了委屈。去吧。” 顾眉生乖巧地点点头,跟着苏棠从专门通道走进了画廊。 临走时,她的目光轻轻落在秦年脸上,秦年眨眨眼,用唇语道:小姐放心。 她走到通道旁的窗前,刚转身,就看到顾鸿华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何美琪的脸上。 “我警告过你什么?在顾家,眉生的一根头发你都碰不得!” 何美琪被顾鸿华一巴掌扇得唇角都溢出了血丝,她瞪着他,“要我说几次你才相信,我没有碰过她!” 身后,苏棠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顾眉生的身上,“大小姐,你今天太鲁莽了。” 顾眉生回身看向他。 苏棠指了指墙角处的探头,“放心,我已经处理过了。” 顾眉生重新将目光落向窗外,轻声道,“苏棠,他们母子占着属于我的东西,实在太久了。” 该是让他们悉数还给她的时候了。 ☆、苏棠,最接近顾眉生的人 苏棠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顾眉生的人之一。 苏棠,是顾眉生的外婆郑温娟替她精心物色的伴读。 苏棠今年23岁,三年前于美国斯坦福以一等荣誉生毕业,之后便加入鸿云集团,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为了顾鸿华身边的第一特助。 在顾鸿华眼中,苏棠这个年轻人,履历完美,为人睿智,作风沉稳,办事妥帖,善于体察人心,是个极难得的将才。 但其实苏棠是个孤儿。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郑温娟慷慨的馈赠和给予。 郑温娟的大半生,经历过战乱,数度迁移,动荡奔波的日子多得她自己已经不复记忆。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子。 可是张小曼嫁给顾鸿华的那一年,郑温娟费尽心机,却还是没能阻止这场婚事。 小女儿张小曼的婚姻是郑温娟深藏于心头的一根刺。 张小曼与顾鸿华一起生活了多久,那根刺便插在了郑温娟心中多久。 顾眉生出生的时候,郑温娟抱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女娃,心中已经开始为这个外孙女未雨绸缪。 她的外孙女,不能再任由旁人操作着她的命运。 苏棠是郑温娟一手栽培的,他的任务,就是在顾眉生成年之前,替她守住鸿云集团。 顾眉生,才是苏棠心中真正的鸿云集团继承者。 苏棠比顾眉生大了足足八岁,在今天之前他心中始终担心顾眉生会辜负了郑温娟的一切用心良苦。 因为在他眼中,顾眉生太柔,太乖,太温顺。 身在狼窝之中,她却长了一颗绵羊的心,怎么行? 可是今天,苏棠望着顾眉生瘦削却坚毅的背脊。他该是为她感到高兴的,这个女孩,终于不再易欺忍让。 但想到她日后即将要面对的一切,苏棠又隐约替她感到心疼。 那些东西的确是她的。可要一一拿回来,谈何容易? 十五分钟后,画廊的女助理为顾眉生送来新的衣裙,苏棠于是对她道,“大小姐,不如先去换件衣服。” 他不宜与她长久站在一起,转身轻轻离开。 窗外,何美琪开始在顾鸿华面前服软求饶。气氛已经不如刚才那样紧张僵持。 是,何美琪跟着顾鸿华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能够令他消散怒意。 除了那记故意让顾眉生看到的巴掌,顾鸿华也不会真的把何美琪怎么样。 然后,刚才的那场抢车位事件,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顾眉生转身,看了眼女助理手中的新款衣裙,淡淡道,“我从不穿黄色。” 女助理闻言,轻蹙了蹙了眉头,拿着裙子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大小姐,画展还有很多事要忙,您看能不能讲究一下?” 顾眉生没有即刻回答,她静静看着女助理。 那双美丽蓝眸很深,很凉,很静。 女助理深深打了个寒颤,她觉得顾眉生一双眼简直像两把经年封冻的冰刀,一下下刺在她心上。 “我这就给您去换。” 顾眉生浅浅勾唇,“那天夜里,你也是这样替何美琪把真画换成假画的吧?” 女助理吓了一跳,“我没有……” “我有办法令你从这件事里摘干净,还能让你成为云雅画廊的副馆长,你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 女助理拧着双眉,不解地看着顾眉生,“您希望我替你做什么?” 顾眉生望着她,“你很快就会知道。” 画廊里人流如织,足足有五百多平方的一楼展厅,每隔数十米就有一个电视屏幕在滚动播放着云雅画廊的宣传片。 时间走到上午10:45,顾鸿华刚刚致辞结束,墙上的宣传片突然同时换成了令众多来宾觉得脸红心跳的火辣画面。 顾眉生此时换了一件白色精致手工衬衫和牛仔裤走出大厅,就看到了屏幕里顾礼墨与秦婉如的精彩演出。 第25节 她站在角落,倚着墙角而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何美琪脸上的美妙表情。 “天哪,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一家人?当妈的是个骗子加小偷,兄弟俩大约是从小耳闻目染,共用一个女人也不嫌脏,还互相算计。啧啧。” “豪门果然是龌龊……” “顾鸿华身为一家之主,说不定一早就知道这些事吧……” “不会吧,他好歹也是荣城有名望的人。” 顾鸿华饶是修养再好,掩藏情绪的本事再高明,面对着众目睽睽和各种声讨非议,心中也不免觉得愤怒丢脸。 他扫了眼一旁的何美琪,带着苏棠就要走。 何美琪连忙跟着追出去,“云卿,你听我解释……!” 顾鸿华冷冷睨着她,一字字慢慢道,“听你解释就能挽回我被你们母子丢尽的颜面了?” 他说完,带着苏棠,坐车离开。 车里,苏棠细细观察着顾鸿华的神色,轻声问道,“顾先生,是否有必要令何女士和礼墨他们暂时避避风头?万一因为这些事而牵扯出我们在美国抛售物业的事,对您后面的计划会有影响。” 顾鸿华沉默半晌,“把何美琪名下的几间画廊公司都收回来。还有,福佑公馆也不能让他们住了。让她跟希颜一样,搬去西苑先住着吧。” 苏棠点点头,“这些事我会亲自去办。” 顾鸿华想了想,又道,“眉生上次演讲比赛说得很精彩。把画廊的事处理干净了归到她名下,包括那个车位,就当是给她的礼物。” 苏棠:“好的。” 顾鸿华转眸看了苏棠一眼,道,“刚才在画廊外,眉生是故意演戏给我的看的,她不喜欢何美琪。” 苏棠沉默不语。 顾鸿华的目光在苏棠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才轻轻挪开,“我这个宝贝女儿,也开始在我面前玩起心机手段了。” 苏棠猜不透顾鸿华说这句话的意图和情绪。 顾鸿华是个极难捉摸的人,他说一个人好的时候未必真的是在夸赞对方。 相反的,他说顾眉生玩心机手段,表面听着似是在不满,可是细细探究,苏棠又无法确定真的从顾鸿华的语调和语气间听出了任何的不悦。 难道,顾鸿华是在试探自己? ☆、四月末:花事来,好戏开场 时间走到这一年的四月末,荣城迎来了一场美丽的花事。 荣城的大街小巷间,开满了锦绣缤纷的各色春花,如月见草,牡丹,石竹,紫藤,交替地开出花来。 而华茂年岁的顾眉生,是这座城市里正欲迎风绽放的另外一场花事。 4月26日,顾眉生往荣城大学参加破格入学的面试。 商务车行至市中心的四岔路口,顾眉生听到一阵极整齐的喧哗声,抬头才发现有一大群人齐齐坐在马路对面的股交所门外。 他们在声讨安美盾。 股市是很残酷的,它能令一个人在一夜间身价跳转直上,亦能令人在一夕间一无所有。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顾眉生看起了股交所门口处液晶屏上的股票指数,安美盾的股价已经跌至谷底。 她轻蹙了眉,为什么安美盾还能继续在股交所交易?照理,安美盾早该退市了才对啊。 难道短短几日,安美盾已经有人接手了? 是谁? 她开口,问秦年,“秦叔,顾子墨的案件是几号排期审理?” “林世均说是30号。”秦年道,“昨天下午何美琪去见太太了。” 顾眉生目光望着窗外,“她终于还是去求我妈妈了。” “先生不方便插手,现在只有太太能帮顾子墨了。” “妈妈怎么回她的?” “太太让她承诺从此不再觊觎秋波弄和鸿云集团的一切。” 顾眉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何美琪答应了。” 秦年从后视镜中看了眼顾眉生,轻嗯了一声,“是的。何美琪说她即日起就搬去西苑,手中的几间公司也还给先生了,从此只求衣食无忧,子女平安,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 顾眉生淡淡扬了眉,没有再问什么。 窗外车流拥挤,鸣笛声不断。秦年仿佛听到了身后的少女轻轻哼了一声。 那一声哼,好似暗藏了许多的凉意和不信任。 秦年又看了眼顾眉生,见她娇美的脸上笑意浅洒,仿若一朵粉边白芯的丽格海棠。 美得令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秦年觉得自己应该是幻听了,何美琪这一把输得彻底,顾眉生应该是高兴的,怎么还会有不悦呢? 秦年哪里知道,顾眉生步步谋划的好戏,根本还未真正开始。 就在顾眉生入学面试的同时,顾礼墨在律师林世均和苏棠的陪同下,去拘留所见了顾子墨。 苏棠原本不必来的,顾鸿华叫他与林世均同去的时候,他不卑不亢地对顾鸿华道,“顾先生,我只是您的特助。”并不是顾家人的家务助理。 顾鸿华闻言,看了眼苏棠,“正因为你是我的特助,有些人见到你,就如同见到我。” 顾鸿华很懂人心,一句溢美之词,从他口中说出来,自然又显得真实。一下子将苏棠的地位提高了许多。 苏棠沉默几秒,在顾鸿华身边的一分一秒,他都不敢大意。谁能保证,顾鸿华这不是在试探自己? 可他想到了顾眉生。有些事顾眉生无法亲自去做,有他在,会稳妥许多。 去往拘留所的车子上,顾礼墨坐在后排,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异乎寻常的消沉。 进看守所的时候,门外有警察负责安检。有人上前想要搜查顾礼墨的身,他横眉怒瞪,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搜我的身?!” 警察面色很难看,大约是从没见过顾礼墨这样嚣张跋扈的人,他拉下脸,“这是规矩。不然你就别进去。” 顾礼墨怒意上头,刚要发作,苏棠上前斡旋,“他身上其实没什么,只有一个手机。” 他说着,从顾礼墨手中拿过手机,将电板拆开,递到警察面前,“你看。” 毕竟是顾家的人,警察也不愿意惹麻烦,冷声道,“进去吧。” 顾礼墨哼了哼,迈步走进了探视房。 苏棠将那拆开的手机随手放在桌上,与林世均走到顾礼墨的身旁坐下。 不出一分钟,顾子墨出现了。 他看到顾礼墨,眼中淬着冷光,“真是稀奇,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顾礼墨也没什么好脸色,“顾子墨,安美盾是你派人暗中吞掉的吧?拜你所赐,老子现在天天被人追债!老头子更是不待见我,一个子都不愿意再给我。” 顾子墨冷笑,“你这样的蠢物,要是没有我,安美盾当初能成功上市?你居然还在背后算计我。” 顾礼墨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一拍桌子,“顾子墨,你说谁是蠢物?!别以为整个顾家就你一个聪明人。你倒是聪明,聪明得都快成囚犯了!盗画贼,啧啧,这名头真是给顾家人涨脸。” “哼。”顾子墨面色阴沉看着他,“你处心积虑陷害我,以为这样就能代替我进入鸿云集团了?着了别人的道还不自知。” 林世均恨不得自己不在场,没有看到这对兄弟狗咬狗的一幕。这种豪门内斗的戏码,谁愿意涉足其中。 苏棠却轻声道,“两位是亲兄弟,有事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虽说人总有悬殊差异,但你们都是顾先生的血亲,总裁之位虽然只有一个,但顾先生是处事公允之人,不会厚此薄彼的。” 苏棠这话说得极漂亮,表面听着是在诚心诚意地替两人调解矛盾,却字字句句都戳在顾礼墨最介意的点上。 顾礼墨非但没有冷静,怒意反而更盛。他望着顾子墨,耐心顿失,“你到底肯不肯把安美盾还我?!” 顾子墨见他态度如此恶劣,已经懒得与他解释,冷声道,“安美盾要是真在我手里,我就算送给张小曼,也不会给你。” 顾礼墨怒火中烧,拿起桌上的手机就朝着顾子墨扔去。苏棠与林世均眼见着兄弟俩动起手来,连忙起身去劝。 苏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一张薄薄的电话卡从他的指缝间不小心跌落在地。 林世均正拉着顾子墨往后退,想要叫门外的警察。 顾礼墨却在这时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电话卡,指着顾子墨,“你到底还不还?” 苏棠见状,连忙上前拉他。顾礼墨侧身想要躲开他的手,脚下却不小心被桌角绊了一下,他索性就势拿着电话卡朝顾子墨的脸上划去。 林世均急急拉着顾子墨躲…… 探视房中很快响起一阵极刺耳的惨叫声。 那张薄薄的电话卡,被顾子墨无比精准地插进了顾礼墨的右眼中。 林世均惊得面色煞白,苏棠的脸上也隐隐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顾子墨下手竟这样的狠。 顾礼墨的右眼不停地流着血,痛得捂着眼睛哀嚎出声。 事发突然,警察先派车将顾礼墨送医院。 录口供的时候,顾子墨道,“礼墨想要过来与我说话,没想到脚下一滑,手撞到桌角又反弹到脸上,那张电话卡就这样重重地插进了他的眼里……” “林律师和苏棠都可以替我作证。” ☆、她是一种魂不守舍 顾眉生有些迷信。 她不喜黄色,因为顾希颜喜欢,而她上一世可以算是死在顾希颜手中的。 顾眉生偏爱白色,因为神父说,白色能令所有的尘世污垢无处躲藏。 所以但凡有令她觉得郑重而重要的场合,她都会选择白色的衣服来穿。 顾眉生才15岁。15岁的花季少女是不需要化妆品来修饰自己的容颜的。青春洋溢,是她最自然无价的妆容。 但她的衣着却向来考究。哪怕只是一件简单不过的纯白色衬衣,张小曼也会精挑细选之后才愿意给最疼爱的女儿穿上身。 第26节 今天来参加荣城大学的入学面试,张小曼给顾眉生准备的是一件心形领的m牌白色手工绣花衬衫。衬衫上的绣花布料,由张小曼重金请人从法国运来。 对于顾鸿华来说,顾眉生只是四分之一;可对于张小曼而言,顾眉生却是她的全部。 她愿意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给顾眉生。 张小曼的心思,顾眉生都懂,所以她总是努力地不令母亲失望。 今天的入学面试,她是一定要通过的。她的出色与否并不是顾眉生一个人的事,同时也影响着张小曼在顾家的地位。 下午2:00才开始的面试,她12:30已经抵达荣城大学。她坐在金融学院后的人工湖旁安静地看着手中的资料。 唐胥习惯在下午上课前来湖边散个步。通常这个时候,金融学院后的人工湖旁人最少,环境最清静。 会在这里看到顾眉生,则实在出乎唐胥的意料之外。 微风吹在她脚边的幽幽青草上,油绿色细草拂过她脚上的浅色平跟鞋上。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顾眉生抬起头,见是唐胥,她脸上扬起了一抹浅笑。 唐胥在心里轻轻泛起了涟漪。他朝着顾眉生走过去,“真巧。” “嗯。”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的两端,都不是多话之人,一个备考,一个温书。 风日晴暖,丰润了眼前的层层春意。女孩气质清冷,坐于这满目水色间,仿似一缕冷香悠远了整个春。 唐胥眉目平静地望着手中的金融书籍,心中却感慨万分:她是否知道,她对于旁人而言,是多么不容忽视的一种魂不守舍? 唐胥穿着一件湖水蓝的开衫。 女孩的白,男子的蓝,满目的春。 那画面很和谐,可看在不远处的某个男人眼里,却觉得有些眸眶干涩。 栾亦然站在极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双手下意识地摸向裤袋。今天来荣城大学太过匆忙,竟忘了带烟。 殷实站在他身后,望着老板的动作,轻声道,“我给您买烟去吧?” 栾亦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湖边背对着自己的女孩,“不用。”没过多久,他转身,往金融学院的阶梯教室走去。 荣城大学的金融专业是荣大的金牌学科。这里的教授和讲师大多都是金融行业的精英。 得知栾亦然回国,金融学院的院长成森勇曾经多次致电邀请他来金融学院授课,但每次都被栾亦然以自己资质不够为由拒绝了。 可担任今天的全市免考入学面试的考官,却是栾亦然自己主动要求的。 栾亦然是金融行业的怪才,他在业内很出名,但向来喜好自由,从不愿意加入任何公司和机构。 这次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成森勇意外之余又觉得惊喜,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顾眉生是第23个进入阶梯教室的考生。候考的时候,她不时看到有考生哭丧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 陪同一起来考试的父母见状,问,“怎么了?考官问的问题答不出来?” “有个考官太刁钻了,问得根本不是大纲上的问题。” 考试气氛显得越来越紧张。 “顾眉生。”栾亦然坐在阶梯教室里,早已经看到她。其他考生都看起来很紧张,惟有她,神色和肢体动作始终平淡如常。 点名叫人这样的事原本不需要他来做,可他还是叫了。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遵守规矩的人。遇上顾眉生,他越发百无禁忌。心都不由自己了,行为再如何约束,都显得太假。 在考试现场见到栾亦然,顾眉生除了诧异之外,实在摸不透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想干嘛? 在场一共有五位考官,四男一女。如此看来,金融行业仿佛天生就是属于男人的天下。 栾亦然偏坐在右边,目光极大方地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 那位女考官看了眼顾眉生,“不打算与我们打个招呼吗?” 顾眉生站在中间,言简意赅道,“我是23号考生,我叫顾眉生。” 考官a:“介绍一下自己吧。” 顾眉生:“我的履历表上已经写得很清楚,无谓再浪费各位的宝贵时间。” 考官a:“……” 考官b接着道,“你的成绩很出色,为什么来报考我们学校?” 顾眉生答:“因为荣大离我家最近。” 考官b:“……” 女考官的问题则相对犀利一些。 她问顾眉生:“金融行业里成就出类拔萃的女性几乎凤毛麟角。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具体的规划吗?还是打算以后直接轻松地承袭父荫?” 顾眉生浅笑望着女考官,答,“老师,我不否认我的起点比普通金融系的学生高出许多,我的家族是荣城的首富。这是事实。” “可您是否想过,您在金融行业从业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依旧选择坐在这里教书育人,而无法成为能够令您的子女承袭财富的富豪?” 沉默良久后,女考官轻扬了唇,深凝着顾眉生,“愿闻其详。” 顾眉生微笑,“因为金融,原本就是有钱有实力的财阀用来更有效积累资本而逐渐兴起的行业。” 顾眉生此话一抛出,阶梯教室内外都瞬间一片寂静。 除了栾亦然的脸上表情依旧,其他四个考官都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衣着精致,五官极美,可话语却格外犀利而直接的女孩。 她太狂了。 栾亦然凝着她。这样的顾眉生实在充满诱惑力,令人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不舍移开。 顾眉生极轻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极具野心的灵魂,她不会是安于一方的池中之物。 “那么,”栾亦然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一支黑色水笔,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的情感呢?你对自己未来的伴侣有过期许吗?” ☆、词穷,因为条件太局促 顾眉生眸眼水润地望着他,一时沉默无言,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栾亦然的问题。 若换了是别人在这样的场合问她关于情感和伴侣的问题,顾眉生一定会直接地问上一句,“老师,这个问题与今天的主题相关吗?” 可栾亦然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她要是问,他一定会有至少数十个理由来回答她。 感觉到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顾眉生开始觉得有些心跳失常了,交握在身前的手心中渗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阶梯教室了陷入沉默良久,栾亦然开口,“这个问题很难答?” 其他几位考官面面相觑,对于一个年仅15岁的女孩来说,在这样重要的面试现场探讨关于情感和伴侣,真的是不简单。 顾眉生抬起头,对上栾亦然深邃中又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对于将来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我并不期许,但亦不抗拒。” 栾亦然看着她,“金融数字间的虚虚实实,并不会比男女情爱来得更真实。你又为什么要来考?” 顾眉生目不转睛地瞪着栾亦然。 对,就是瞪。 她实在是叹为观止。这人怎么能够将金融这样理性的东西与情感混为一谈? 其他四位考官都已经看出来。这位向来被媒体和荣城民众宠惯了的豪门第一名媛,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栾亦然这样在关键场合中将她问得冷场的人。 几个考官看着顾眉生,想:这丫头太狂了,是该有人出来挫挫她的锐气。 门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我就说那考官问的问题特刁钻吧。” “人长得这么帅,怎么心这么坏呢。” 顾眉生都想替外面的人鼓掌了。真的,这人实在太坏了。 她默默地叹口气,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这样重要的场合,她是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随便置气的。 顾眉生凝着栾亦然,轻声开口道,“我认为,情感需要遇到对的人才会变得具体而形象。若那个人暂时还未出现或者时间尚未成熟,情感就是触不到又摸不着,当然是虚无缥缈的。可金融不一样,那些数字虽然未必准确,但是真实存在的。” 顾眉生声音轻缓婉转,这段话从她口中娓娓道出口,虽然可能还有欠专业,但很具说服力。 她的一番见解和临场的镇定令四位考官对顾眉生这个女孩的印象又深了几分。 惟有栾亦然听出了她这番话语背后的小小反击。 什么叫那个人暂时还未出现?什么叫时机还未成熟?什么叫触不到又摸不着? 栾亦然又习惯性地摸向了自己的裤袋。那里面空空荡荡。 他见顾眉生向他们五个人道别然后离开,忽觉心中很烦躁,开口道,“不如休息一刻钟。” 阶梯教室外的蜿蜒鹅卵石小径上,顾眉生正一边往远处走,一边接着母亲张小曼打来的电话。 “妈妈,这次面试大概考不过了。” “题目不大难,只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突然拽进了小径旁爬满了紫藤的长廊里。 顾眉生下意识就想要给来人一个过肩摔,却被他用力地圈进怀里,吻不分轻重地砸落在她的唇齿之间。 不温柔,不缱绻,不缠绵。 牙齿撞着牙齿,偶尔还不小心被他咬到肉,顾眉生隐隐有种一颗心好像也被重重撞击了的疼痛。 顾眉生觉得这人坏透了。他怎么能在刚刚刁难了自己之后又跑过来强吻她?! 她想要张嘴咬他,却被栾亦然死死地缠着她的舌头,吻得她头晕目眩,只能傻傻地配合着。 女孩身上的白衬衫,质地柔滑地就好像是另外一层娇嫩的肌肤。 栾亦然觉得掌心下的触感越来越滚烫,他不由自主地贴得女孩更近,身上灰色开衫上的精致衣扣不经意间磕痛了顾眉生的心房。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栾亦然盯着她俏红的双颊,身体简直像是着了火一般地滚烫难受。 他终于放过她的双唇,一张俊脸伏在她的脖颈之间,呼吸浑浊而急促。 四周仿佛有三两个学生走过,顾眉生把头埋在他怀里,根本不敢抬头。 光线透过一串串的紫藤花瓣落在她墨色的发丝上,缠绵地与他的脸亲密纠葛着。 第27节 短促的呼吸与悠长的风声交织混行。 顾眉生垂着头,想着他这一下午的恶劣行径,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委屈,右手用力地拧上了他的腰。 栾亦然闷哼一声,有些挫败地在她耳边低吼道,“顾眉生,你再挠我一下试试。”想他将她直接就地正法?! 挠?!……顾眉生不敢置信地抬头,瞪着他。她刚才那一下已经是出了吃奶的力气了要嘛! 栾亦然轻眯着眸,看着她,“触不到?摸不着?嗯?” “……”顾眉生有种背后突然阴风阵阵的感觉。 “老子被你抱也抱过,亲也亲过,看也看光,这还叫虚无缥缈?!” “怎……怎么就看光了呢?”顾眉生不服,低头小声道,“你不是还穿了bra吗?” 栾亦然顿觉又一口浊气上涌,盯着她那张让人爱恨两难的小嘴,“你想不想通过今天的面试?” 顾眉生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徇私舞弊!” 栾亦然轻挑了眉,嗯了一声道,“我还假公济私,公私不分,唯利是图。怎么样,还有吗?接着说。” “我……”顾眉生再次为了他的厚脸皮语塞。她轻咬着下唇,眼神忽然一软,可怜巴巴看着他,“我想通过面试。” “那就重答我一次刚才那个问题。”栾亦然好整以暇看着她,“未来伴侣的喜好。” 顾眉生想了想,然后极其直白地答:“帅,有钱,体力好。” 栾亦然看着她,道,“顾眉生,你的中文究竟是哪只狗教的?教成这德行?不会修辞美化一下?” 顾眉生眨眨眼,“我是按照你的条件总结的啊。主要是你自身条件太局促,我真的词穷了。” ☆、她痛恨牢狱 殷实替栾亦然买完烟回到阶梯教室,就看到栾亦然正从对面的小径走过来。 他迎上去,“老板,烟买来了。” 栾亦然脸上泛着一丝极浅的笑,“先放着吧。”他唇齿间此刻还残留着女孩独特的味道,栾亦然以为那阵馨香比尼古丁更容易上瘾。 他走到位子上坐下,顾眉生的资料就在手边,他拿起来,看了又看,许久不曾挪开眼。 这丫头……栾亦然又想到他掌心下柔滑如丝的触感,想起她唇齿间的缱绻滋味。 那个穿蓝衣的男子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他看起来亦对女孩着了迷。 一个白锦恒还不止,现在又来一个。 阶梯教室外有一群学生走过,栾亦然听到其中有个人说,“真闹心。” 栾亦然抿了抿唇。的确挺闹心。 而此时觉得闹心的人,绝不止栾亦然,还有苏棠。 他感觉自己被顾家的两个兄弟圈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苏先生,能不能请你把当时案发的经过详细地叙述一遍?” 苏棠沉默半晌后,对两个警察道,“抱歉,我需要有律师在场。可否让我打个电话?” 苏棠这个电话是打给张小曼的。 自从进入鸿云集团,苏棠与郑温娟和张小曼便再没有直接联系过。但这一次,他不可能靠自己独善其身。 顾子墨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个时机,让苏棠和林世均统统为他所用。 给张小曼打过电话之后,苏棠给顾鸿华也去了电话。 果然不出他所料,顾鸿华早已经知悉这件事。 他问顾鸿华:“顾先生,我该怎么做?” 那一头,顾鸿华说,“苏棠,不必有顾虑。说出你看到的事实。” 苏棠挂了电话,静静坐着。 审讯室里没有窗户,惟有头顶的一盏白炽灯光放出令人觉得刺眼又压抑的光。 什么是事实? 事实是顾礼墨受伤的时候探访室里那么巧连一个监狱警都不在场。 事实是探访室里的监视器刚巧没有拍到顾礼墨受伤时的那个角落。 事实是在场的除了顾子墨之外,只有他与林世均目睹了一切事情的经过。 如果他说出了事实,林世均却说出了与顾子墨一样的口供,那么事实的真假就需要依靠人为去判别。 以顾家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将谎言变成事实。 苏棠想到的,张小曼也想到了。她即刻打电话给了肖嘉泽,请他亲自出面替苏棠解围。 鸿云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肖嘉泽挂断电话,抬头望向对面神色平静的顾鸿华。 “是我太太。”顾鸿华用的不是疑问句,肖嘉泽并不需要回答。 顾鸿华英俊的脸上仿佛有一抹极浅的倦色。他抬头看到肖嘉泽眼中的询问眼神,笑了笑,“这件事上,只有劳你替我拿主意。” 他说完,起身送客,“赶紧走吧,我忙着呢。” 肖嘉泽被他赶着往外走,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这件事经肖嘉泽出面,苏棠和林世均不出一个小时就顺利离开了警局。 至于顾礼墨右眼受伤的事也被掩藏得严严实实,仿佛全然不曾发生过一样。 回鸿云集团的路上,林世均对苏棠说,“这样看来,顾子墨被释放也就是早晚的事。” 苏棠静静望着车窗外,忽然轻声道,“这雾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林世均以为他不愿意多谈论老板的家事,于是聪明地配合道,“可不是,路都快看不清了。” 苏棠收回视线,低下头,把玩着手机。 顾眉生收到苏棠发来的邮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附件是顾子墨如何将顾礼墨的眼睛弄伤的视频。邮件正文里,苏棠只简单得写了四个字:不能再等。 顾眉生在卧室里静坐了许久,事态的发展与她预计的结果出现了偏差。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受伤的人应该是顾子墨。 顾子墨的手段这么阴狠,她决不能令他就这样轻易地从看守所出来。 两日之后,荣铁中学组织春游。顾眉生没有兴趣,索性告了假,让帕塔陪着自己去了一趟看守所。 顾眉生痛恨牢房,更痛恨狱警。她一走进看守所,整个人都一下子变得阴郁了。 半个小时后,帕塔才惊觉自己被顾眉生坑了。 顾子墨刚走进探访室,就听到顾眉生对帕塔道,“老师,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上课了。” 帕塔一头的黑线,“你见过谁家泰拳教室开在牢房里的?” 顾眉生摊摊手,“老师,我今天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揍人的。” 顾子墨拧着眉头,“顾眉生,你想做什么?我不是顾钰墨,可没工夫陪你疯。” 顾眉生淡淡看着顾子墨,“我这人吧,不像有些人总喜欢背地里伤人。我比较喜欢明着来。” 顾子墨目光像刀剐在顾眉生脸上,“我怎么说也是你哥哥。” 顾眉生直接一记巴掌重重扇在了他脸上。 顾子墨脸色瞬间泛起五个红红的手掌印,他气得双眸都像是在喷火,倏地站起身,“顾眉生!” 顾眉生目光懒散地看着他阴沉的脸,道,“我最讨厌别人乱认亲戚。难道全国姓顾的比我大的男人都是我哥哥不成?” 顾子墨恨得牙龈紧咬,抬手就要打她。帕塔见状连忙上前拦在顾眉生身前。 两个男人就这样动起了手。 顾眉生坐在那,声音还挺好听地对帕塔说,“老师,不能打输哦。你要是打输了,我就把你那天在餐厅非礼秦婉如的照片都放到泰拳馆的网页上去。” 帕塔一听,回神气愤地瞪了眼顾眉生,“女娃娃,你特么又坑老子!” 顾子墨这时一个旋腿踢在帕塔的右脸上。 顾眉生倒吸一口凉气,问帕塔,“老师,疼不疼?” 帕塔气得简直快七窍冒烟,可顾子墨身手也不差,帕塔轻易不敢大意,只得暂时专心对付他。 帕塔毕竟是专业的,顾子墨渐渐还是败下阵来,被帕塔不停地砸在地上,铁拳如急雨般落在顾子墨的身上脸上。 眼看着顾子墨已经被帕塔打得爬不起身,顾眉生这才走上前,直奔主题,折断了顾子墨的双臂和双腿。 他疼得冷汗浸湿了满脸,目光死死地瞪着顾眉生,却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警察进来的时候,顾眉生面色极诚挚地答道,“哦,他坐着坐着,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停地用身体去撞墙,还自己用力地打自己,然后就把自己打成这样了。” 帕塔在一旁听着,“……” 警察皱了眉,瞪着她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哪?!他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这怎么可能?” 顾眉生倏尔正了神色,眼神透着几分清寒,盯着对面的警察,“为什么不可能?他之前说顾礼墨是自己把自己戳瞎的,你们不是也信了吗?” “这……”警察被她问得有几秒钟的语塞,再要开口,却已经被顾眉生抢了先。 她冷冷看向地上筋骨俱伤的顾子墨,道,“他弟弟瞎了眼躺在医院里,他心里该多难过,多内疚啊。亲兄弟间,难道不该感同身受吗?” “你这是什么歪理?!”警察皱眉看着她,“分明是你们俩把他打成这样的!” 顾眉生轻扬了唇,站起身看着那警察,闲闲问道,“证据呢?” 她朝着那警察一步步走近,眼神难以言喻的冷冽,“你要是没有证据就随口冤枉我,我一定告得你直接从警察变成囚犯。” 那警察被女孩身上仿佛深入骨髓的冷鸷气息所惊到,思维根本跟不上她,楞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样难缠? 探访室里一片寂静。半晌后,那警察才讪讪地开口道,“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顾眉生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只是眼神一如既往的凉寒,道,“警察先生,这人都伤成这样了,你难道不该先把他送医院吗?” “原来,你们这些狱警一向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吗?” 第28节 那警察被她三两句话一问,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完全无言以对,极其胸闷地开了门走出去唤人。 地上伤重的顾子墨死死地盯着顾眉生。她转身看向他,轻哼一声,一字字极清晰道,“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苏棠。 ☆、你我之间,凑巧的藤葛 从看守所离开后,顾眉生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工作日的下午,街道清静,她独自走在梧桐树繁盛茂密的街沿上,眉目寡淡疏离。 秦年驾着车在她身后缓缓地跟着。 树影与树影之间,阳光似乎越来越颓败,天阴沉地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 阴影晃动着树叶,落在女孩的肩头。 秦年许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被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女孩。去年的春来时分,顾眉生还是那个柔软,温暖,笑容真挚的孩子。 不过一年光景,她仿佛换了个灵魂似的。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与顾眉生差不多的年纪,不出众,很平凡,日子里觉得最艰难的也不过是考试与学分,或者是脸上又冒出来的青春痘令他在学校里收到了同学的耻笑。 而顾眉生仿佛从来没有这些普通人的烦恼。她忧烦的,是身边藏了太多太多的贪婪和不堪一击的人性。 这样的顾眉生,无法不令人心疼。 秦年的心思,顾眉生不知道。她在路边走的累了,便上车,对秦年道,“秦叔,去华庭一号。”若她没有记错,栾亦然住在那里。 她想他。心从看守所出来就觉得烦闷得仿佛快要窒息。 顾眉生本能地觉得,这样的时候,惟有栾亦然才能安抚她所有的坏情绪。 半个小时后,她走进华庭一号19栋27楼。 复式公寓里仿佛没有人,她按了半天门铃,都不见有人来替她开门。顾眉生不愿就这样离去,下楼回到车上,翻开电子书。 等他。 车窗外,风声呼啸。秦年看向天边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轻声道,“怕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当一场倾盆大雨泼洒了整座城时,栾亦然终于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步伐在大雨间依旧稳健而笃定。 顾眉生开了车门走进雨中。 四目相对,急雨如线。 栾亦然见女孩一身翠色薄衫,婉然立于大雨之中。一张如玉容颜在水中显得湿润盈动。 雨丝纷纷点青衣,佳人如锦。 顾眉生的美,仿似能够慑人魂魄。 他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拥着她往公寓走进去。 秦年急急下车,却听到大雨中传来顾眉生微带沙哑的声音,“秦叔,你先回去。” 走进公寓,栾亦然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见她一身衣衫几乎湿透,又从睡房中拿了一件自己的黑色t恤,让她换。 栾亦然很高,他的黑t恤,顾眉生可以直接当睡裙穿。 换好衣服,栾亦然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她身旁坐下,“既然来找我,为什么不打电话?” 顾眉生捧起水杯,轻声道,“刚刚从看守所出来,想让雨把我身上的晦气都去去干净。” 栾亦然深深看着她。 顾眉生抬头,看着他,微笑起来,“刚刚等你的时候,我看完了沈从文的家书。” “他说:生命是太薄脆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起年月风雨。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凑巧的藤葛。” 复式公寓的客厅有些高远,她的话语传入栾亦然耳中时,仿佛带着一种厚重的回响。 他静默,耐心地听着。 顾眉生朝着他坐得近了一些,又道,“我是从不相信凑巧的。”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在她的鼻尖萦绕,那温热的暖意令这一刻的顾眉生深深地眷恋。 她此刻最想待的地方,是他风雨不侵的胸膛。 顾眉生凝着栾亦然的黑眸,大胆又直白,“抱抱我,好不好?” 栾亦然却细心地看到了她交叠在双膝上,握得有些紧,关节隐隐泛白的双手。 他不忍拒绝,亦不想拒绝。 栾亦然径直将女孩从沙发上抱起来,拥她入怀。 顾眉生克制了足足一天的坏情绪,在他真实而宽厚的怀抱里终于溃败。 她哭了。 这样的认知,令栾亦然一时间没有留意到她白皙的双腿正亲密地紧贴着他的身体。 心隐隐泛着酸疼。 他不爱她的眼泪,可他愿意纵容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所有的坏情绪。栾亦然甚至难得体贴地不去问她为什么哭。 他只是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 良久后,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情绪渐渐趋于平静,栾亦然才开口,“你该明白,无论你曾经经受过什么,眼泪都是无用的。”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垂着眸,没有出声。 栾亦然用手掌摩挲着依旧湿润的发丝,一下下,“可你以后要是还想哭,可以随时来找我。也只许来找我。” 顾眉生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垂眸把玩着双手,忽然轻问道,“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吗?” 栾亦然点点头,“没错。” “你喜欢我吗?”她仰起头,一双蓝色大眼水润纯美,仿佛能望进他的心房之中。 栾亦然忍不住又点了头,“喜欢。” 顾眉生快乐一笑,凝着他又道,“你会待我好吗?” “当然。” “多好呢?” “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亦不会容许任何人再欺负你。” 顾眉生仿佛觉得挺满意,脸上笑容越发得甜,“那如果是你欺负我呢,怎么办?” 栾亦然撇撇嘴,答,“男人欺负女人,有时也是一种好。”他望着她白晃晃的两条细腿,脑袋有些懵,心神晃荡了。 “你悄悄买走了我一直想要的安美盾,也是一种好吗?” 栾亦然抬起头,看着她清丽的小脸,慢慢眯起了眼。 绕了半天,她竟然又挖了个坑给他跳? 顾眉生嘟起粉唇,慵懒地倚在他怀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娇软柔媚,“你把安美盾送给我吧,好不好?” 栾亦然突然觉得心塞了,双眸略显危险地看着她,“顾眉生,你平时难道都是这样求人的?” ☆、有他们没我们 此时的栾亦然还不知道,顾眉生重生后,曾在心中对自己发誓,这辈子,她的生命中永不存在一个“求”字。 她想要的,她会巧取,会豪夺,只不会去求。 即便那个人是他。 后来,有人对栾亦然说:“顾眉生根本是没有心的。” 他冷冷看向那人,轻吐出一个字:“滚。” 也有许多人说栾亦然向来眼光好又精明,惟独看女人的眼光太差。兜兜转转,千挑万选,偏偏挑了一个个性阴毒又残忍的蛇蝎女子。 只有一直追随着栾亦然的殷实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眉生的坏是被栾亦然惯出来的。 比如这一刻,他就是因为栾亦然的一个电话而匆匆赶来华庭一号,只为向顾眉生详细解释关于安美盾的一切细节。 殷实真的解释得极详细。因为牵扯到大量的金融知识和专业术语,他怕年仅15岁又从没接受过系统教育的顾眉生听不懂。 他可不相信,顾眉生能够从这些资料中发现什么端倪。 谁知,顾眉生看过所有的资料之后,问他,“这么多钱都去哪了?” 殷实愣住了。 栾亦然看了女孩一眼,悠悠然点燃一支烟,道,“你如果能追到这些钱的下落,安美盾我便送给你。” 顾眉生摸不透栾亦然的用意。他既然一早知道安美盾是个皮包公司,为什么还要买下来? 栾亦然淡笑,望着她,“有时候投资,并不一定要为了钱。” 投资不为钱还能为什么?他这话顾眉生听不懂,也一时没有心思去猜。 安美盾居然是个空壳公司这件事,顾眉生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 从栾亦然那里回到秋波弄,顾眉生又收到了白锦恒送来的礼物。她打开一看,竟是一把名师用过的典藏版大提琴。 这样珍贵的大提琴,非高价不可能买的到。 她想起之前苏棠告诉她白锦恒因为买安美盾的股票而损失了一大笔钱。 顾眉生拨通了白锦恒的电话。 那一头,白锦恒声音听起来很愉快,“眉生,我送过去的礼物,你收到了?喜欢吗?” “太贵重了。大卫波佩尔的琴几乎是孤品。” 白锦恒在电话里低低地笑起来,“美好的东西要遇到懂得它的人才有价值。最重要是你喜欢。” 顾眉生轻抚着琴弦,“这太贵重了,我把钱还你吧。” 第29节 “眉生,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样清楚吗?” “我只是听顾钰墨说你前一阵子炒股折了不少钱。” 白锦恒听了她的话,声音又隐约带了惊喜,“眉生,你在关心我?呵,没事。那点小钱不算什么。” 挂断电话,顾眉生坐在书房里,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 有些事似乎太过顺理成章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再一次翻开殷实给她的所有关于安美盾的资料,细细地看。安美盾的股价从上市一直持续攀高,走下坡路是从她那次在荣大的英语演讲比赛才开始的…… 是顾鸿华突然出现且当众讲的那番话,直接令了安美盾的股价在半日之内疯狂下跌。 后来…… 后来便是云雅画廊被盗,安美盾的保安系统的质量遭到相关人士的质疑,安美盾开始濒临破产和退市的危机。 顾眉生从电脑前慢慢站起身。 竟然是爸爸?!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费尽周折将安美盾赶尽杀绝?那不是顾礼墨的公司吗? “眉生。” 顾眉生恍然回神,见是张小曼,随手阖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妈妈。” 张小曼见她满脸的倦色,“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顾眉生摇摇头,“只是功课有些多。” 张小曼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走吧,吃了晚饭再继续回来写。吴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玫瑰肉丸。” 去饭厅的路上,张小曼忽然问女儿,“我听秦年说,你今天去看守所了?” 顾眉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张小曼又问她,“这么说来,顾子墨的伤真与你有关?”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我打的。” 张小曼拉着女儿停了下来。她眉头微蹙起来的样子与顾眉生简直一模一样。 “眉生?” 顾眉生坦然看着母亲,道,“妈妈,在这个家里,有他们便没有我们。” 张小曼望着女儿眸眼间的清冷月华倒影,忽然轻叹了口气,“眉生。” “妈妈,外婆从小教我:不患贫而患不均。”顾眉生说,“心慈仁善这些品质不是用来发挥在他们身上的。” 张小曼将女儿的手挽在自己的手心中,牵着她往饭厅走去,“好。” ☆、分居,穷途末路的婚姻 五月假期来临的时候,郑温娟打电话给张小曼,说想外孙女了,让眉生去张家小住几日。 这电话来得实在及时,正合张小曼的心意。 顾眉生去张家的头一个晚上,张小曼就搬出了秋波弄的主居院,正式与顾鸿华分了居。 那一天是农历的三月末,天边月亮被黑暗苍穹吞噬,夜风很凉。顾鸿华从外头走进惊鸿院的主卧,这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室的荒凉。 他走进衣帽间,原本属于张小曼的衣物悉数被挪走了。 惊鸿院本就大,如今少了女主人,越发显得空而芜。 那一晚,顾鸿华在张小曼平时最爱待的梳妆镜前长久静坐,一直到屋外天色微白,他才慢慢起身。 推开深棕色的雕花木门,清晨,雾色氤氲,顾鸿华走出惊鸿院,看到张小曼独坐在对面的晴雪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身旁有工人走过,朝着他躬身,“先生。” 管家刘文上前,“先生,现在用早餐吗?” 对面张小曼听到声音,转头看向他。满眼的凉。 顾鸿华的双脚就这样在她冰凉的目光中再无法移动。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温和外表下的骄傲,她柔顺表面下的疏离。这就是他们夫妻间十多年来的关系。 他转身,领着刘文往饭厅走去,“老先生呢?” “吴妈在老先生身边服侍着。” 顾鸿华的脚步再次停了停。自从张小曼嫁进秋波弄,顾云礼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亲自张罗。张小曼一直温顺恭谦,善隐情绪。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鸿华走进饭厅时,对刘文说,“去请太太来。” 刘文于是又折回晴雪阁。谁知张小曼听了他的话,语调温和道,“我一会儿约了人,替我备车。” 饭厅里,顾鸿华听了刘文的话,心中虽然觉得讶异,脸上却未露半点情绪,“知道了。” 顾鸿华以为张小曼说约了人不过是不愿意面对他的借口,豪门妇人能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一大早去见人? 张小曼真的约了人,她约了恒生银行荣城分行行长金枚渊。 金枚渊也是张小曼的昔日校友,他工作繁忙,只有上班前的半个小时招待张小曼。 她走进金枚渊的办公室,从包里取出所有必需的资料,直截了当对他说,“枚渊,将我先生名下的这几个账户即日冻结。” 金枚渊看了眼张小曼给他的账户明细,沉吟一阵,望向老友,“小曼,你确定?” 张小曼点点头,“前几天,眉生对我了这样一句话:心慈仁善这样的品质不是用来发挥在他们身上的。” “可是你不怕这样一来反而令自己变得被动?” 张小曼听了他的话,自嘲地勾唇,“十几年来磨尽自己,看尽旁人的脸色,还令眉生陪着我一起受委屈。还能有比我现在更被动的情形吗?” 金枚渊看着眼前的老同学,其实心里很想说:在他们同时期的一群女同学之中,张小曼的现状并不算太糟糕了。 可他转念又想,凭张小曼的人脉和能力,如果不是一毕业就嫁人,而是进入职场,现在只怕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秘书已经在门外催促,金枚渊收拢了渐渐飘远的心思,“好,今天之内我就叫人替你办妥。” 张小曼道谢起身。 她刚走到门口,又转身对金枚渊道,“还有一件事,你得空替我问问,眉生前两天去荣大金融系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金枚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顾鸿华每年为荣大捐赠巨额款项,又是荣大金融系的终身荣誉教授,亲生女儿的事,怎么还轮得到他来问? 由此可见他们这对夫妻已经疏离到何种地步了。 金枚渊叹口气,“没问题。” 张小曼把顾鸿华名下专门拨给何美琪一家的几个账户冻结了。而对于此时的何美琪来说却恰恰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顾礼墨的眼角膜严重受损,需要排期手术;顾子墨身受重伤,取保候审也需要钱。还有母子四人的日常开销,衣食行,样样都是钱。 可是当天下午,何美琪却被银行告知,账户冻结了。 顾鸿华的电话打不通,她又打了一圈电话,竟无一人知道这件事。 何美琪觉得气愤又憋屈,驾着车气冲冲去了秋波弄。 一进院门,她就问刘文,“老爷子呢?” 刘文仿佛一早知道她会问顾云礼,想都没想便答,“下午几个朋友来找老先生一起去古玩行了。” 何美琪停下脚步,望向刘文,冷声道,“那么,张小曼呢?” “太太在客厅。” 何美琪抬脚就往客厅走去。“张小曼,你什么意思?” 知道顾云礼和顾鸿华都不在,又加上下午碰了一圈钉子,何美琪连伪善都懒得装了。 张小曼在客厅插着一盆花,听到何美琪的声音也不曾抬头,手里拿着剪刀,修剪着多余的枝桠。 “怎么?找不到你的云卿了?所以跑来秋波弄闹?” “你凭什么冻结云卿专门拨给我们一家的银行账户?” 张小曼将花瓶转了个方向,淡声道,“原来是为了钱。你不当家可不知道柴米贵。开源节流,缩减不必要的开支,这可是老爷子教我的。” 何美琪走上前径直砸了张小曼正在修剪的那盆花,“张小曼,你别逼人太甚!” 那只名贵的古董花瓶就这样在何美琪的掌心下砸成了碎片。 刘文站在一旁吓了一跳。 张小曼望着何美琪,笑,“这花瓶可是老爷子最喜欢的一只,唐朝的三彩釉,出自名家之手。刘文,老爷子上回说这是他多少钱拍回来的?” 刘文垂首,“一千八百万。” 何美琪瞬间面色突变。 张小曼笑呵呵看着何美琪,“你刚刚说你手头紧是不是?不然把这些碎片拿回去,说不定也能换个好价钱。” 何美琪眯眸看着她,“张小曼,为难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礼墨和子墨都是云卿的亲儿子,他不可能让你这样欺负我们。” 张小曼把玩着手里的剪刀,“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可以随意冻结顾鸿华的账户?” 何美琪沉默盯着她。 “欺负?”张小曼走近她,手中的剪刀离得何美琪越来越近。 “今年春节,眉生为什么会突然浑身过敏,重病卧床?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人动的手脚?” “眉生出生当天,顾鸿华被你骗去整晚,害我差点在去医院的车上生产,你以为我后来没察觉到那个司机是你的人?” “安美盾是白家借了你们母子的名头所开的空壳公司,你以为我不知道?” “顾礼墨在看守所被顾子墨假装戳瞎眼,是你们为了转移众人视线故意演出的一场好戏,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们母子三人利用安美盾上市,联合白家的人骗去鸿云集团两千万,又以股票为幌子,非法集资三千多万,你以为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一人知道?” 张小曼望着何美琪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冷哼一声,“还是你天真地以为,你做的这一切真的能够瞒住顾鸿华的眼睛?” 第30节 何美琪仿佛见鬼似得瞪着张小曼,“你……!” “我原本打算等眉生成年之后再与你一笔笔算这些年的帐。”张小曼冷冷盯着她,“可还是眉生说的对,息事宁人和一味容忍只会令你们这些人越发地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何美琪,你听好。三日之内,我会令你尝尝什么是穷途末路的滋味。” ☆、她没有资格善良 张家的那套将近三百平方的房子是铁路局分配的。 面积和环境自然不能与秋波弄比,但顾眉生每天的夏天都会来这里小住,平时缝节假日也时常来。 顾眉生不是来这里享受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慈祥宠溺的。 今年的五一小长假,郑温娟令顾眉生在她的书房里细读《韩非子五蠹》,读不透读不熟便不准出门,更不许回秋波弄。 即便长假里张家不时有亲戚友人来访做客,郑温娟还是约束得她很紧,每次都是那一句,“眉眉,该去看书了。” 张春晋有时常会怪责妻子待外孙女要求太苛刻,“眉眉还只是个孩子。” 郑温娟淡淡答,“就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个孩子,若不悉心教,任由她天真烂漫,随时会被有心人算计了去。” 上一世,顾眉生不明白外婆的良苦用心,心中对郑温娟总是畏惧多于敬重。而这一生的顾眉生却是郑温娟虔诚不移的信徒。 她知道在整个荣城,谁都有可能算计自己,惟有张小曼和郑温娟不会。 5月2日早上8:00刚过,苏棠登门探望郑温娟。而此时,离顾眉生4:30起床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 郑温娟叫她出来吃早餐时,苏棠便看到她美眸下深深的两道青黛,便顾眉生的面色却依旧是平静淡然的。 不惊,不徐,不躁。 见到苏棠,顾眉生脸上泛起了笑,“你来了。” 两人虽然岁数差得挺多,却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陪伴着长大的。郑温娟待晚辈的要求之苛刻,除了顾眉生,恐怕就数苏棠最清楚。 等眉生吃过早饭,郑温娟知道他们俩人有话要说,泡了一壶铁观音,让他们去书房细聊。 苏棠看了眼书桌上那本被顾眉生密密麻麻写了注解的《五蠹》,“哪里不明白?或许我可以帮得上你。” 顾眉生笑,看着苏棠,“五蠹是失败者之作。” 她说着,将那本书的外壳剥开,苏棠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苏棠先是一愣,随即又轻轻笑起来,“投机分子。” 顾眉生微笑,“你昨天去我家了?” “嗯,你母亲与顾先生分居了。”苏棠将这两天秋波弄里发生的事与顾眉生说了一遍,“昨天顾礼墨两兄弟昨天被医院以没有床位为由拒收了。何美琪想要变卖了名下所有的细软和不动产,却被太太找了由头将她手中所有的值钱的物品都收了回来。” “我爸爸一点不知道吗?” 苏棠点点头,“太太买通了公司和秋波弄里里外外的人,将顾先生和老先生瞒得滴水不漏。” 顾眉生想起那天晚饭前,张小曼挽着自己的手轻声说出口的那个“好”字。 看来,母亲这次是铁了心了,可这样断何美琪他们的生路实在是太招摇了。再怎么赶尽杀绝,只要这四个人还活在荣城,就有可能随后反过来咬他们一口。 再说,没有了顾鸿华给她的那些钱物,何美琪母子不是还有用安美盾非法集资来的钱吗? 一般的手段,根本不能将他们逼至绝境。 顾眉生凝思半晌,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这几日要自己苦读韩非子了。她抬头,对苏棠说,“你知道当年韩非是怎么死的吧?” “欲加之罪。” “是。”顾眉生道,“何美琪的确不能留,但她决不能死在我母亲手里。” 苏棠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眸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眉生,究竟是什么令你对何美琪母子如此恨之入骨?” 顾眉生无法告诉他重生而归这样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她对苏棠说了另外一个故事。 “你我有好几个寒假都相伴一起度过。每年一到冬天,荣城的草莓就特别的甜,可你在张家这么多年,可曾见我外婆买过一次草莓吗?” 苏棠摇头。 顾眉生轻扯了扯唇,“外婆从不买草莓,因为我的体质对草莓敏感,沾上一点点,就会犯心悸病。” 今年的春节,秋波弄如往年一般做了许多的年糕,定胜糕和糯米团。因为顾家人大都爱吃糯米类的食物,所以张小曼总是会吩咐吴妈多准备一些这样的糕点。 秋波弄的食材通常都是从固定的大型超市采办的,那一回却有工人偷偷瞒住了刘文和吴妈,换了采买食物的地方,买进了与往年不同的面粉。 因此就连张小曼都不知道,这次做定胜糕的粉色面粉里被有心之人揉进了草莓晒干碾碎的粉。 顾眉生因为误食了草莓粉,险些心悸病发而亡,后来虽然命大逃过一劫,身上却又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渐渐痊愈。 她至今还记得,春节里,秋波弄每天都有众多的客人不断登门,每个人都对顾云礼和顾鸿华都说,“眉生这孩子真是吓坏人,怎么身体底子如此差?幸亏侥幸没事,还是多亏顾家祖先庇佑啊。” 顾眉生从往事中回神,声线微冷,对苏棠道,“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侥幸一说。当时我如果不是咬牙死死撑住一口气,此刻大概已经是墓碑下的一堆尘土,春光里的一抹冤魂。” 苏棠听了她的话,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大块石头,堵得简直快要透不过气,“眉生,这些我竟完全不知。” 顾眉生淡淡看向他,“苏棠,不是我不想做个善良温暖的女子。是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善良。” 何美琪非死不可。 因为,她想要好好活着。 ☆、她似一抹花魂,从地狱归来 苏棠说,“眉生,我们目前并没有足够的钱。” 顾眉生点点头,她还未满16岁,鸿云集团的股份,顾鸿华命会计师每月固定拨至她名下的钱款,以及从她出生后每年的压岁钱和股票分红,都暂时由律师代为管理。 是的,她手中真没什么钱。可她现在需要用钱。 五一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周五,顾眉生去琴行将白锦恒送给自己的那把典藏名琴卖了。 那天晚上,秋波弄有晚宴举办,沐染了春色的庭院里到了黄昏就已经掌起了灯火。 院子里的人工池渠里有荷花形状的七彩色灯,这时齐齐打开。繁花绿树都被尘世灯彩染得有些失真而迷离,蜻蜓偶尔穿梭于其中。 人群中,吴妈问张小曼,“太太,你向来不爱热闹,怎么突然想起来办晚宴?” 张小曼不时与客人笑着打招呼,“秋波弄里大好的春光,若不与人分享,多可惜?” “老爷怕是要嫌吵。”这样的话,吴妈识趣地没有当着张小曼的面说出口。 她想,太太在顾家忍了十多年,这回怕是想要争一口气。 吴妈错了,张小曼还未幼稚到故意惹顾云礼生气的地步。她不过是想要借着今天的晚宴来阻止何美琪母子将事情闹到顾云礼面前。 顾云礼这人喜静,最烦人多嘈杂。晚宴开始不出半个小时,他就因为受不了有众多的陌生人在自己的书房外走来走去,气冲冲地出了门。 管家刘文来通知张小曼的时候,她说,“派个司机跟着他,再打电话告诉顾鸿华,让他亲自去接老先生回来。”她连敬称都不愿称呼顾鸿华了。 张小曼算得极准。顾云礼刚离开没多久,何美琪便来了。 她自然不是一个人而来,带她进秋波弄的,是白沫先和蒋梨夫妇以及白锦恒一家三口。 四个人刚穿过前厅走到庭院里,就听到一阵悠扬而婉转的大提琴声传入耳际。 弦乐似雾,收放之间仿佛有种别样的朦胧,在初夏隐隐热络的夜景间流连。 白锦恒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词汇可以形容这一秒见到顾眉生时的感受。 美?惊艳?悸动人心?仿佛都不足以形容顾眉生带给他的心驰震荡。 那黑色纱裙衬托下蜿蜒如天鹅的脖颈,婀娜柔软的身形,白瘦而微微凸起的腕骨,修长如竹的指尖…… 白锦恒深深吸进一口稠密空气。心在那一刻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执念:他想要她,他一定要得到她。 顾眉生从琴间抬首,一眼便看到了他们四人。一双蓝眸间瞬间弥漫起一股浓郁戾气,手中的弦忽然拉得急凑而几近沸腾起来。 苏棠站在夜色深邃的长廊尽头望着她。 她动了杀机。 一曲拉完,顾眉生在众位宾客的掌声中悠扬起身,躬了躬身,转身准备离开。 “眉生。”她回身,望着朝着她渐渐走近的白锦恒。 斑驳夜色间,顾眉生的一身纱裙看起来显得格外妖娆,她不疾不徐站在背光朦胧处,身形瘦削得仿似一抹花魂。 美得令人不愿离开,却又凉得令人觉得隐隐发慌。 “眉生,为什么不用我送你的那把琴?” 顾眉生引着他不着痕迹地往人工池渠旁的晴雪阁走去,“我卖了。” 白锦恒闻言,停下脚步,伸手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 两人站在通往晴雪阁的九曲桥上,顾眉生试图挪开他的手,“我说,我把琴卖了。” “为什么?!”白锦恒死死盯着她,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怒意,“那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寻来的。” 顾眉生冷冷望着他,“那又怎样呢?我一点都不喜欢。” “不喜欢你就卖了?”白锦恒看起来很生气,“顾眉生,你就是这样践踏我对你的心意的?” 他抓着她的手腕越来越紧,顾眉生开始觉得有些疼。 她忍住想要将他一把丢尽池里的想法,目光屡次望向白锦恒的身后。这个苏棠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出现? 白锦恒见她如此心不在焉,心中越发觉得挫败又气恼,“顾眉生,你到底有没有心?” 不远处,隐约传来苏棠与何美琪的说话声。 顾眉生唇角缓缓扬起,就在白锦恒失神的那一秒,身后忽然有人将他用力地推进了水中。 何美琪没想到苏棠会突然把白锦恒推进水池里,她不解地看着他。 就在她转头的一刹那,顾眉生手中的大提琴拉弦毫无偏差地插进了她的心房之中。 何美琪的瞳孔倏尔放大,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望向顾眉生,“你……竟然这么……狠?” 顾眉生将拉弦从她的身体里重重地抽出。血,一滴滴地蔓延…… 顾眉生望着何美琪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流逝,冷声道,“我得以从地狱归来,这还要感谢你曾经的‘恩赐’。” 第31节 晴雪阁离庭院中心极远,连秋波弄的工人都不曾在这里出现。 四周黑而深寂,仿若阴森荒凉的地府。 苏棠只觉遍体生凉,却又目不斜视,帮着顾眉生一起继续布置着现场。 他戴着手套,在何美琪的手机里快速地修改着账户信息。顾眉生则将一把男式用的瑞士军刀插进了何美琪的胸前。 “走吧。”苏棠对顾眉生道。 不远处仿佛有脚步声传来,苏棠只觉得自己心脏简直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顾眉生望着地上已经咽了气的何美琪,以及一旁池渠中昏迷过去的白锦恒。 她想起上一世,何美琪骗她去找史文云,害她名节尽丧,从此沉沦于地狱边缘,在拘留所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悲剧也因此而始。 她还想起白锦恒上一世的残忍和嗜血,想起自己在他的手中筋骨寸断,面容尽毁,死相凄惨。 恨。无与伦比的恨几乎将顾眉生吞噬。 她抬眸四望,冷冷开口对苏棠说,“还差一步。” 苏棠劝她,“眉生,白锦恒只是昏迷,他很快会醒的。” 顾眉生什么都没说,将早就藏在黑纱裙胸襟处的一颗蓝色小药丸喂进了白锦恒的口中,她掐着他的喉咙,逼他把药丸吞下去。 白锦恒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顾眉生这才起身与苏棠一起离开了晴雪阁。 ☆、若被发现,祸由我背 来不及回到顾眉生的房间。苏棠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得先拉着顾眉生进了晴雪阁对面的惊鸿院。 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着。 “眉生……”苏棠眸色极其复杂地望着她。哪怕到了这一刻,哪怕是自己亲眼所见,他都依旧不愿相信顾眉生竟然真的杀了人。 顾眉生走到母亲的梳妆镜前坐下。夜,黑得仿佛藏了鬼。 她无言望着镜中的自己:黑裙,褐发,苍白的脸颊,染了血的双手。 这么的似曾相识。 只不过上一世她在狱中,身上留的从来都是自己的血,粘着肉,浸着那套深蓝色的囚服。血流得太多了,到后来她已经变得不再怕疼,亦不懂去与那些明着暗着伤害她的人计较。 她柔软一世,善良了二十二年,可最后回报她的又是什么呢? 深邃的黑暗中,她吁出一口气,声音飘渺得仿若丝线,“苏棠,我的心里住进了一只鬼。”一只不停吞噬着她的善良的鬼。 这时窗外照进一束光,苏棠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上前捂住顾眉生的嘴,“嘘,他们该是已经发现了。” 顾眉生被他握住了唇,觉得脸颊有些疼。她从镜中凝着苏棠,对他说,“苏棠,你如果觉得过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你可以现在出去说明真相。” “我不会怪你的。” 那双蓝眸因为深沉的夜而显得有些诡魅,黑纱裙穿在她身上仿佛浑然天成,好像顾眉生天生就属于这样地狱一般的颜色。 苏棠想起她刚才的话,“我从地狱归来……” 杀人嫁祸,这些曾对苏棠而言是多么泯灭人性的行为,可他望着眼前的顾眉生,只觉得满心的疼。 他与顾眉生相伴多年。 犹记得他少年时,顾眉生还是一个笑起来会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柔软的女孩。 在郑温娟的精心栽培下,她比同龄的女孩要礼貌懂事得多。她性子温软乖巧,最调皮也不过是偶尔瞒着大人偷吃一颗糖。可她每次偷吃完,却都会自己乖乖地跑到外婆的面前认错。 还有一次她在学校与同学起了矛盾,顾眉生一脸歉疚羞愧,对他说,“苏棠,都是我不好。她喜欢我的发卡,我送她就好了。我不该跟她争的。” 是,他很怀念过去那个柔软而良善的顾眉生。 可现在顾眉生变得越是嗜血寒凉,苏棠就越觉得心疼。 看着她,苏棠觉得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四样:空气,水,食物,顾眉生。 胸口仿佛藏了一片波涛难平的海洋,苏棠将顾眉生轻轻揽在胸前,“若被发现,祸由我背。” 若顾眉生真是地狱,他愿此生再不往天堂。 屋外这时响起了一声极短促的惊叫声。 顾希颜双眸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倒在地上咽了气的何美琪,刚叫了一声,就被一旁突然窜出来的白锦恒拖着往一旁的树丛而去。 白锦恒被迫吞了迷情之药,他是被身体里不断涌起的燥热生生折磨醒的。 他将因为恐惧而不停挣扎着的顾希颜压在身下,手已经粗鲁地撕开了她身上的粉色连衣裙。 唇碾压着她娇软的脸颊和五官,毫无章法,毫不疼惜。 顾希颜被他弄得极痛,拼了命地挣扎。 白锦恒咬牙,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看到她眼中屈辱又愤怒的目光,他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希颜,乖。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你……你杀了……”我妈妈!顾希颜啜泣着,哽咽难语,句难成句。 “我没有,我不是。”白锦恒掀开了她的裙摆,身体涨得快要炸开。“希颜,帮帮我。嗯?” 顾希颜泪眼迷蒙望着他,“你杀了我妈妈!” “不是,不是我。”他吻着她的唇,残留的理智令他尽量对她温柔。 “真的?”顾希颜感觉到他的动作温柔了不少,终于不再如之前那样害怕,在白锦恒的怀里渐渐柔软了下来。 “真的。”他的唇黏着顾希颜的锁骨,“希颜,我骗过你吗?” 顾希颜低哼了一声,“没……没有。” “那么,给我好不好?”白锦恒说着,开始急急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不!”顾希颜试图推他,“我妈妈……” “希颜!”娇软如玉的女孩拥在怀里,白锦恒如何还能克制,他再顾不得去分辨顾希颜究竟是真不愿意还是半推半就,毫不客气地要了她。 顾希颜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眼泪顺着面颊不由自主地滴落。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锦哥哥,打雷了吗? 锦哥哥,我妈妈死了,真的不是你杀的吗? 锦哥哥,你看得清我是谁吗? 身体摇曳如草,就在顾希颜心伤成灾的一刻,她听到白锦恒在她耳边呢喃,“眉生,眉生……” 屈辱,怨恨,绝望,伤痛。 顾希颜突然仰起头,长久地尖叫不停。 当众人终于发现他们的时候,晴雪阁里的情况简直惨不忍睹。 何美琪死了。 白锦恒衣衫不整,倒在顾希颜的身上。 顾希颜的浑身上下几乎都是伤,有被白锦恒吻的,有被他掐的,更有被他捏的。 “天哪!”人群中有人实在不忍看,伸手捂住了眼。 有人上前将顾希颜拉起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沫先和蒋梨连忙上前将失去意识的儿子拉起来。白沫先气得脸都黑了,却不得不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遮在儿子身上。 他转头看向顾希颜,“孩子,别怕。若这畜生真的对你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顾希颜眼神呆滞,毫无焦点。 在一片议论嘈杂声中,她声音极轻,道,“白锦恒。杀了我妈妈。毁了我。” ☆、她对他,从没爱过 顾鸿华陪着顾云礼回来的时候,其余的宾客已经各自散了,白沫先和蒋梨还未离开。 庭院里,还有一队警察正在取证勘查何美琪死亡的现场。 这个时候,作为顾鸿华的助理,他并不方便现身。两人在惊鸿院一直待到警察离开,才一起先去了顾眉生的房间。 “毕竟是室外,又是晚上。难保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曾经去过晴雪阁。”苏棠心中还是有担忧的。 顾眉生让他在书房坐一会儿,自己走进了洗手间清洗换衣服。 她在淋浴房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白皙娇美的脸上已经不见之前的冷邃和荒凉,神色已然平静。 她对苏棠说,“不,不用担心。”她敢打赌,就算是死了人这样的大事,顾鸿华也自会有办法大事化了。 更不要说,这次的事件还牵扯到了白锦恒。 顾白两家联手,在整个荣城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苏棠望着她,“眉生,不要再有下次了。” 顾眉生没有应他。她只是轻声道,“一会儿等家里的人都睡了,你再走吧。我已经跟妈妈说过了,吴妈到时候会过来带你离开。” “眉生。” 顾眉生朝着他浅浅一笑,脸色在星光天幕下显得有些苍白,“苏棠,我困了。” 千言万语,就这样被她的一个笑,堵在了唇齿之间。 顾眉生走进卧室,和衣躺下。 天花板的一层天幕未关,玻璃天花顶外就是离离月色和繁星点点。 她望着星光,心在这浩渺星空之间,摇晃似船。 东梧院里,顾云礼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他对顾鸿华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媒体传出去。” 顾鸿华点点头,“宣传部的人已经在做事。” “白家那里,你要亲自去一趟。希颜那孩子刚死了母亲又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气愤乱说话也是会有的。” “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第32节 “美琪的死,你有没有想过……” 顾云礼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顾鸿华打断,“夜深了,您休息吧。”他说完,转身离开了东梧院。 顾云礼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眉头深锁,一脸地不以为然。 顾鸿华去了张小曼如今居住的水上居。 张小曼仿佛料到他会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柔软的灯光渗进冰凉夜色间,成就了顾鸿华双眸中唯一的暖。 他轻步走进去,张小曼已经泡了一杯茶放在沙发上。 竹叶青,他过去喝惯喝熟了的那种。 何美琪的死,令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一刻疲倦。 顾鸿华沉默坐在沙发上,端着茶,却并不去喝。他只是贪恋这一刻的茶暖和余温。 “初见你时,我已经认得何美琪了。这个难题,我花了大半生去平衡,没想到却还是失败得一塌糊涂。” 张小曼看着他,“何美琪死了,你怕是难过的。她算计一生,只为了想要谋得作为你顾鸿华妻子的资格。你何妨成全她?” 顾鸿华抬起头,一双与顾眉生极神似的蓝眸深望进张小曼的眼中,“你要跟我离婚?” “毕竟,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唤着你字的女人,不是吗?” “我以为你从不介意。” “是,我不介意。我愿意让出顾鸿华太太的头衔。” 顾鸿华蓝眸渐凉,“你非要在这样的时候与我说这样的话题吗?她已经死了,你竟然情愿把名分让给一个故去的人?!” 张小曼无意与他争执。 别开玩笑了。夫妻之间,有希望,有感情,才会有争执。 她与他?为什么执着?又凭什么争吵? 她对他从没爱过,他对她亦从没忠诚。 张小曼尽力耐着性子,对他道,“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初见我时,说过什么吗?” 顾云礼说,“张小曼者,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他还说,“何美琪者,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终老不相负。” 张小曼轻轻勾起了唇,“反正在你父亲眼里,我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你又何妨成全了何美琪再顺便成全了你父亲的夙愿呢?” “若我没猜错,这次何美琪的死他怕是也打算算在我头上了吧。” 顾鸿华从未见过张小曼如此犀利的一面。 他沉默盯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好,很好。夫妻多年,我竟忘了,你还是香港中文大学的高材生。骂人损人的话从你口中说来都能引经据典,优雅温婉。” 何美琪若是卓文君,那他顾鸿华岂不是成了那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的司马长卿?! 她竟这样拐着弯来骂他。 ☆、或梦或寐 第二天清晨时分,天还未完全亮,秋波弄就来了两个做法事的和尚。两人围着何美琪的棺木,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眉生彻夜未眠,听到声音就起床了。 她刚起身,就发现窗外有人。 顾子墨面色阴沉站在外面,隔了一扇窗,冷冷地望着她。 清晨雾重,镂木雕花的窗户上凝了薄薄的一层湿气。顾子墨用食指在上面无声写下了四个字:挫骨扬灰。 顾眉生平静望着那透明的四个字。轻飘飘的,毫无震慑力。 她甚至不去抬头多看一眼顾子墨,径直回身走进了浴室。 庭院里想起声量不算大的哀乐,她知道,那是为了送何美琪的魂灵归去的乐声。 昨天夜里她侧身躺在床上,听到苏棠在她耳边说,“眉生,别怕。” 她不怕。 无人是恶人还是恶鬼,她都不怕。 她只怕灵魂无所依附,游荡在这飘渺的空气之中,不知何去,不知何来。 顾眉生穿戴整齐走到客厅时,刘文对她说,“大小姐,老先生的意思是让您今天晚一点去学校,等仪式过了再去。毕竟她也是您的长辈。” 顾眉生安静地吃着茶点,此时才六点不到,还不到早餐时间。她慢慢喝完一杯茶,起身,“我走了。” “大小姐……” 顾眉生看了眼刘文,道,“刘叔,要是爷爷问起来,你就说我上午要考试,请不了假。” 经过庭院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两个做法事的和尚还在不停地围着棺木念叨着的经文,“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 顾眉生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这一天,顾眉生的状态一直很差。上课时心思恍惚,极难凝神,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句:或梦或寐。 头隐隐疼痛起来。 下午上体育课时,那高高瘦瘦的女老师对所有的女同学说:“今天考八百米。” 空旷的跑道旁顿时一片哀嚎声。 口哨吹响时,顾眉生显得有些后知后觉,其她女生早已经跑了半圈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无所谓成绩,无所谓名次。她只是享受着当下这种呼吸慢慢变得紧凑的过程。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明明是最后一个起跑的人,她却在看似始终不疾不徐的神色间从一个个女孩身边跑过。 栾亦然站在操场旁的旧楼前望着她。 微显苍白的小脸,她分明是在隐忍着什么,可表露在脸上的却永远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顾眉生,两分十秒。” 又过了十分钟,考试早已经结束,其余的女生早就被一个八百米折磨得筋疲力尽,可她还在跑。 她仿佛不想再挺下来,额角渗出丝丝汗滴,唇也被风染得苍白,发丝微乱。 栾亦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将奔跑中的女孩一把拦下来抱进怀里,“你要是不想活了,方法多的是,别用这种最蠢最累的。” 顾眉生是见不得栾亦然的。 一见到他,她所有伪装的情绪就这样刹那间崩塌。整个人倚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一个人活两世,背着无人知晓的仇,记着旁人不复记忆的往事。 她明明只是十六未及,却只觉满心苍夷。 外婆说,“眉生,你不得懈怠。” 苏棠说,“眉生,不要再有下次了。” 很多很多次,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于梦境还是现实。 梦里,她总是见到栾亦然。 婆娑水雾间,她伸手抚着栾亦然俊美的脸,嗓音带着轻微的哽咽,问他,“你是我的梦,还是我的寐?” 栾亦然漂亮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她的一双蓝眸太过飘忽,深望着他时,不知为何,仿佛总带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刻骨铭心和痛彻心扉。 她仿佛对他极熟悉,极思念,极眷恋。 就是这样的眼神,令他每见她一次,就不由自主为了这女孩而多沉沦一分。 “顾眉生……” 她难道不知她的眼睛会摄人心魂吗? ☆、不许流鼻涕 栾亦然是喜欢顾眉生的。 其他男人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 鬼才知道。 他将哭得有些失控的顾眉生揉在怀中,不时用指腹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你哭归哭,不许流鼻涕。” 顾眉生茫然间抬头看向他,静了几秒,道,“我有纸巾。”她说着,还真从运动裤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用力地擤了一下鼻涕。 栾亦然俊逸的脸上面色突变,望着她的双眼中写满了嫌弃。手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放下来。 顾眉生却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下来。”他一根根拨开她环在自己身上的双手。她手里的那团纸巾简直就像一根刺,戳痛着他的脖子。 女孩子家家的,擤鼻涕就不能含蓄优雅点?你好歹先下来把那团破纸扔了我再接着抱不是? 顾眉生将头倚在他怀里,心想这男人的洁癖真不是一般的严重。洁癖也是一种病,要趁早治。 她继续气定神闲靠在栾亦然身上,道,“前几天,有人跟我说:以后你要是想哭,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还说: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不会令任何人欺负你。” 她说完,悠悠然扫了眼栾亦然,那眼神真不是一般的幽怨。 栾亦然忍了一会儿,道,“你想哭和你想擤鼻涕是两回事。” “……” 然后,栾亦然像哄小宠物似得摸了摸顾眉生的头,说,“乖。你下来先把那团纸给扔了去。” “……” 顾眉生难得乖巧,还真的从他怀里走下来,将手里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第33节 接着,栾亦然又拉着她去洗手,“下午还有什么课?” “没有了。” 栾亦然低头专注地替她洗着手。洗手液两遍,消毒湿巾擦两遍。 “去收拾东西。” 顾眉生不解望着他,“去哪?” “我家。” 顾眉生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无缘无故,为什么去你家?” 栾亦然轻牵着她的手走出办公室。 一路上,有许多人投来复杂而暧昧的目光,可这人全然不以为意,牵着顾眉生往教室走去,“去收拾东西,我去取车,校门口等。” “好。”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轻轻松开,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手掌上的细长感情线。 那阵极短促的触感从掌心直接漫延至他心头,栾亦然抬头看着女孩走进教室的背影。 她今天实在很反常。那么乖,那么温顺。 一个小时后,华庭一号。 栾亦然递给她一件t恤和一条新的毛巾,“先去洗一洗。” 又洗?顾眉生盯着他。 栾亦然看她一眼,“你刚才跑步流了那么多汗,不难受?” 好吧。顾眉生好脾气地走进了浴室。 一刻钟后,顾眉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客厅温暖的光打在她身上。栾亦然抬头看向她,抽了一半的烟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忘记往嘴里放了。 她没有穿鞋。细长白皙的双腿轻微弯曲,交叠着而站,脚趾轻点着深色地板。 头发湿漉漉地斜侧在右肩上,褐色的发丝搭在他的宽大深蓝色t恤上。 栾亦然忽然觉得,她穿自己衣服的样子才是最美的。 他朝着她走近,“我给你找双拖鞋。” “不用了。”顾眉生将双脚放在他的脚背上,手极自然地环上了男人的脖子。 她的头发是湿漉漉的,脖子也是湿漉漉的。 两人靠得实在很近,那些水珠不可避免地沾湿了他的脖子,衬衫,还有拖鞋。 栾亦然底下头,望着她踮起的脚跟。满室芬芳。入鼻处,尽是女孩身上清冽中淡淡的花香。 “不累吗?”他口是心非。 顾眉生微微侧了头,看着他的手,反问,“不烫吗?” 栾亦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手中的烟蒂已经烧到了指缝。他连忙将烟头扔在地上。 顾眉生望着他的目光染上了一抹嫌弃,道,“你们家地板一定很脏。” “你抽烟能别抽出一堆烟灰吗?” 栾亦然嘴角抽了抽,“你见过谁抽烟光有烟没有灰的?” “你这么爱干净的人,抽烟怎么能有灰呢。” “……”看出来了,这丫头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栾亦然盯着她薄薄的嘴唇,低下头,一吻而上。 牙尖嘴利。 欠吻。 ☆、浑然天成的拥抱 当男人与女人亲吻时,除了唇齿碰触相溶之外,身体间的摩擦也总会无可避免。 栾亦然时深时浅地吻着她,手在不经意间将她更深地圈在了自己的胸前。 湿热又温软的触感,还有悦人的香。 她太年轻了,他知道。 可理智是一回事,身体的渴望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抱着她,觉得日久天长仿佛都被浓缩进了这个怀抱中。那种浑然天成的熟悉感在栾亦然的心头一点点的滋生。 好像这女孩原本就长在他的心里,好像她原本就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好像她的身体天生就属于他的怀抱。 他勾舔着她的舌尖。空气在两人已经融合于一体的唇齿间流连。 许久许久后,顾眉生觉得有些缺氧,面色绯红,环着他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栾亦然抱着她进了房间。 他抱着女孩一起躺在深海蓝色床单上,嘴唇贴着她的额头。 因为喜欢她,所以他总是想待她好。 什么是好?他想要她,却不忍。他想拥有她,却又隐隐心疼。 栾亦然将女孩圈在怀里,指腹温柔地抚着她轻微浮肿的眼睑,“觉得累就歇一会儿。”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头埋在他的脖颈处,轻声道,“你会不会中途离开?” 栾亦然心间陡然一颤,拥着她,温和承诺,“不会。” 顾眉生慢慢闭上眼,笑了。唇角牵起来时,一张素白的脸宛若春花盛放。不仅仅是美不胜收,还带着最真实的温暖。 顾眉生一天一夜不曾入过眠,一颗挣扎了许久的心在他怀里才真正平静下来。卧室里安静似水,惟有男子沉稳的呼吸声在耳畔浮动。 顾眉生渐渐进入了沉沉睡梦之中。 那是一段一段,支离破碎的梦。 她梦见自己杀了何美琪的情景,那拉弦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掌心间。 “不怕吗?” 顾眉生在梦里终于诚实地点了头,“怕。”怕的是何美琪其实没有死。 “非要杀了她,你才会觉得安心吗?” “不是。”顾眉生轻声答,“就算何美琪死了,我依旧不敢松懈。我害怕我妈妈有一日会再被人算计。” 她永远不会忘记,上一世临死时,顾希颜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张小曼是骨子里就极骄傲的人,那样受尽屈辱而死的惨剧,她不能令母亲这一世再尝一次。 栾亦然望着女孩睡梦中的容颜,心因为她的话被狠狠地抽痛了。还有,看到她睡梦中犹自轻微蹙起的眉,栾亦然觉得他的心也被吹皱了。 算了,不问了。不舍再问下去了。 女孩的头埋在他胸前,发丝纠缠着他的手臂和指缝,带着无比信赖又慵懒的弧度。 他不动了。手长久地护在她的背上,用自己的体温安抚着她躁乱而惴惴不安的情绪。 “人亡你死或是你死她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若为活着,又何必良心不安?” 顾眉生在他怀里,渐渐从深渊般的梦境中脱离,身体放松,终于真正安睡起来。 窗外已经天色昏沉,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阵大提琴乐声。 栾亦然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孩,见她依旧睡得安和,于是小心翼翼地从床间起身,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那阵乐声从顾眉生的包里传出,他打开,取出手机,按了接通键。 那一头是张小曼,“眉生?” 栾亦然点燃一支烟,开口,“张女士,眉生现在不是太方便接电话。” 张小曼在电话那一头有短暂的沉默,“您是?” “我是她的老师,她现在在我家中。” “请告知地址,我会亲自登门来接她。” “好。”栾亦然极配合地给了张小曼他家里的地址,然后又加了这样一句,“您来时可以直接按密码8119开门,眉生极难才睡着,别让门铃吵醒了她。” ☆、他说:我喜欢你女儿 挂断电话,栾亦然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抽着手里的烟。 房间里,传来顾眉生轻浅的一声咳嗽。 他听到了,掐灭了烟,又起身将厨房的窗户打开。 夜雾缭绕间,繁星在苍穹中不疾不徐地挂着。栾亦然站在窗口看了一阵,拨通了殷实的电话,“你晚上来时,经过花店包几束满天星带上来。” 殷实在那一头为难了,说,“老板,您说几束,究竟是几束呢?” “都买来吧。”栾亦然答。 半个小时后,张小曼站在华庭一号19栋楼下。秦年停好车走下来,对她说,“太太,我陪您一起上去吧?” “不用。”张小曼站在门禁前,眸中有极奇妙的复杂光芒。 华庭一号19栋27楼……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这般的巧合吗? 夜风拂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张小曼在片刻的晃神后,自嘲地笑了笑。 不,怎么可能呢? 她走进电梯,直达27楼。 空寂的楼梯间响起她略显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她站在2702门口,既没有按门铃,亦没有直接输入密码。 她站在电梯旁的窗口处静静地等着。天边繁星看起来极远极亮,将她的心思也慢慢地扯去很久很久的过去。 第34节 最后,还是栾亦然走出来替她开了门。 这是时隔多年后,他再一次见到张小曼本人。 栾亦然瘦高的身形在灯火下投下深邃的阴影,张小曼听到开门声转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有刹那的怔仲。 栾亦然这样唤她,“张女士,请进。”他叫张小曼张女士,而非顾太太。 张小曼收敛了心中所有的情绪,跟着他走进了屋子。 “眉生呢?”张小曼是极重礼仪的人,今晚却失了常,没有招呼,没有寒暄,她甚至连眼前这个男子的姓名都忘了去问一问。 好在栾亦然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主卧,“她刚睡着,张女士若不介意,等她睡熟一点再带眉生离开?” 张小曼看了眼东面虚掩着的房间门,光线从缝隙中一点点地漏进去。她沉默一阵,走过去将房门带上,然后才重新走到沙发上坐下。 栾亦然这会儿进了厨房替她泡茶,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壶成色极清澈的碧螺春。他替张小曼倒了一杯,“您喝茶。” “谢谢。”张小曼端起茶杯,目光极温和地看着栾亦然,“您说,您是眉生的老师?恕我实在失礼,我竟从未见过您。” 栾亦然淡淡笑着,“我不久前才从美国回到荣城,教书的时间极短。张女士对我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张小曼轻呷了一口热茶。竟是今春的雨前新茶。 她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那么,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栾亦然笑答,“唐朝王摩佶有诗云:闲居日清静,修竹自檀栾。” 张小曼握着玻璃茶杯的指尖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她慢慢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眉眼低敛,轻道,“原来,你是栾家的人。” “栾亦然。” 张小曼点点头,“你是栾倾山和宁茴的孩子。” “是。” “你……父母在美国可好?” “挺好。” “栾老爷子呢?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吗?” “是。” 张小曼轻轻笑起来,“我有时倒常常想起你爷爷。那时,我们家与你们家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晚上即便关了门,一样能听到你爷爷洪亮的嗓门,多半是在训你爸爸和你叔叔。” 栾亦然抬眸看了张小曼一眼,道,“叔叔至今未婚。”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栾亦然淡声道,“如今看起来,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是与眉生极像。” 说起女儿,张小曼双眸间的戒备散去许多,微笑道,“栾倾山过去就是我的辅导老师,你现在又成了眉生的老师。” 栾亦然轻轻扬唇,说,“我喜欢您的女儿。要不是为了她,我恐怕这辈子也达不到我爸为人师表的觉悟。” 张小曼意外了,望着栾亦然,说,“眉生还太小。” 栾亦然看出她眸色间的对女儿的紧张和爱护,笑了,说,“理智与情感的差别在于:我的理智知道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可我的情感却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个女子。她总是能够轻易地牵动起我的情绪变迁。” ☆、哪里都不想去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张小曼的电话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就已经响了数次。 她将手机搁了震动,任由其在包里闹腾不停,却始终不曾拿起来接。 然后,顾眉生的电话也响了。 这一次,张小曼为了女儿,却不得不接了。 电话那头的人是苏棠。他听到是张小曼的声音,道,“太太,老板请您与眉生即刻回来。” 张小曼与顾鸿华相处十几年,哪怕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依旧可以想象得出他叫苏棠打电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妈妈?”张小曼拿着电话抬头,看到顾眉生从卧室走出来。 她身上衣服穿得单薄,头发带些凌乱地散落在瘦削的肩上。那双迷雾朦胧的蓝眸因为一时不适应明亮的灯光而微微眯起。 栾亦然起身将窗户关小了些,顺便点燃了一支烟,将客厅留给了她们母女二人。 张小曼径直挂断了电话,问女儿道,“秋波弄怕是要吵嚷上几天,你不如去外婆家住两日吧?” 顾眉生摇摇头,说,“妈妈,咱们今晚都该回去。”秋波弄是她们母女俩名正言顺的家。要躲,要让,也不该是她们。 张小曼离女儿很近,她听了顾眉生的话,又看到女儿眼眸中的执念。心中除了心疼,再没有其他想法。 是郑温娟给她的教育太严苛了吗?张小曼却情愿她的女儿只是出生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轻叹口气,说,“好。” 张小曼看了眼她身上的男子t恤,抬头又看了厨房里的栾亦然,对顾眉生道,“我去车上等你。记得与老师道个谢。” 张小曼的性子永远是温婉的,但简单的“老师”两字,已经足够提醒顾眉生她与栾亦然之间的关系。 她还太小,还未到时候。即便他是栾家的人。 张小曼与栾亦然打过招呼,开门离开不久,殷实就抱着一大束满天星走了进来,“老板,花买来了。” 顾眉生望了眼那几乎填满了半张沙发的满天星,又抬头看了眼栾亦然。 他脸上的笑容此时淡得几乎已经看不出,只是一双眼睛始终深望着顾眉生。 她走近他,半仰起头,“你站得那样高,我要怎么够得到你?” 栾亦然凝着她,伸出手,将女孩拥进怀里,“何必多此一举?” 殷实见状,无奈地撇撇嘴,识趣地走进了书房。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很浓,顾眉生倚在他怀里,说,“多抽抽烟也挺好。” 栾亦然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真没想到这话竟会从你口中听到。”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毒舌道,“就像人家找洗手间,若不论男女性别,闻着气味也总能找到,道理是一样的。” 栾亦然闻言,心中膈应了。 为什么要拿他身上的气味与洗手间的气味相提并论? “顾眉生。”某人拥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极不悦。 顾眉生笑,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充满了依赖和信任,埋在他胸前的俏脸上有一丝不甚明显的疲倦。 她握住某人的手,声音极轻,说,“其实,我哪里也不想去。”日夜都待在他身旁,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就很好。 栾亦然轻摸着她的长发。心中不得不承认,这样好听的话语从顾眉生口中说出来,很轻易便能取悦他。 他一早知道,这女孩真的太聪明。 栾亦然终于放开她,说,“去换衣服吧。” 顾眉生换过衣服便离开了。栾亦然走进书房,听殷实说着今天的股市。 “老板,很奇怪,这几天安美盾突然又涨起来了。” 栾亦然坐下来看起了各种数据。半个小时后,他轻轻勾起了唇,“这丫头,倒是个投机分子。” 殷实一脸茫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栾亦然笑,对殷实说,“转五千万到她帐上。”看大盘的走势,她手上的钱怕是不够,否则,安美盾会涨得更快才对。 钱,他有。 他倒是很想要看看,这丫头如何利用何美琪的死在荣城掀起一场金融厮杀。 帮了她又能顺便赚钱,何乐而不为? ☆、荒诞的真实 张小曼和顾眉生一起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过后了。 庭院里拉起了一个白帐篷,何美琪的棺木摆在其中。白幔四周围站着她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一些是鸿云集团的员工。 顾鸿华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院子里,见到张小曼和顾眉生,抬步走了过来,“回来了?” 张小曼淡淡颔首,看了他一眼,转身望水上居走去。路上,她遇到刘文,吩咐道,“让吴妈给眉生准备些吃的。” 顾鸿华以为张小曼在生气,心中竟泛起几丝欣喜,也不介意她面上对自己的冷漠疏离。他又看向顾眉生,问她,“眉生,刚才与你妈妈去哪里了?” 顾眉生沉默一阵,开口这样对顾鸿华说,“爸爸,在您心中,红玫瑰和白玫瑰其实各有其美吧?” 也亏了顾鸿华长年累月养出来的好涵养,他望着女儿,说,“眉生,这世上谁都可以质疑批判我,惟有你不行。” 顾眉生缄默不语。他说的真对。 她突然发现,这世上最荒诞的从来不是虚幻,而是现实。 顾鸿华望着顾眉生,叹口气,“你去吧。” 顾眉生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神色漠然的顾礼墨等人,又对他说,“爸爸,在秋波弄出殡是不可以的。若这样一来,妈妈该怎么做人?一个去世的人尚且讲个体面,难道我妈妈不该得到顾太太该有的尊重吗?” 顾鸿华看着女儿的目光更加复杂,“你母亲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为自己争取上半分。” 顾眉生却不觉得有什么,她说,“妈妈只是不想自己作践自己。” 与何美琪那样的女人摆在一起被别人指指点点十几年,对张小曼而言已经是一种残忍。 她说完,离开院子回了房间。 她打开门走进房间时,被人从背后用力地推了一把。顾眉生每周固定上泰拳课,身体早就养成了一种本能反应。 她迅速扯住来人的胳膊,弯下背,将那人甩了出去。 顾希颜整个背撞在门框上,痛得面色煞白,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顾眉生,“为什么不让我妈妈在秋波弄出殡?!她也是顾家的人!” 此时吴妈正好端了一碗素面走进来,对顾眉生道,“饿了吧?快趁热吃。” 顾希颜就岂能这样甘心,刚要上前撒泼,却被顾眉生一个极冷鸷的目光吓得立在了原地。 第35节 “顾希颜,你在这里等什么?” “你母亲已经死了,人走茶凉,你又遇到了那样的事,若白锦恒也不要你,你该怎么办?” 吴妈将面放凉,盛在小碗里递给顾眉生。她接过来,神情悠然地吃着。 顾希颜真恨不得上前将顾眉生的那张脸撕个粉碎。“总之,我妈妈必须从秋波弄出殡!” 顾眉生看向她,微眯了眸,“你试试。” “爸爸不可能这么绝情的!” “呵,”顾眉生笑了起来,放下面碗,声音温柔,“希颜,你还真是天真。” “昨天晚上好像是你自己言之凿凿,说白锦恒杀了你妈妈,毁了你吧?何美琪要是正大光明地从秋波弄出殡,那对于白家来说,岂不是一种变相的谴责?” 顾眉生淡笑,“你觉得爸爸会为了一个死人而去得罪白家吗?” “要是把白家给得罪了,你自己该怎么办呢?”顾眉生脸上泛着极残忍的笑意,“你又准备让顾家上下的脸往哪里搁?”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 当然,何美琪的死占了极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无论顾家如何处理何美琪的葬礼,都会令白家人心中横生不满。 而他们这些人的贪念和各怀目的的私心,却恰恰正是顾眉生想要加以利用的。 ☆、人心堪比恶鬼(明天记得来) 这个夜晚,漫长得仿佛宇宙光年。 庭院里的廊灯始终不灭,白色帐幔染了七彩的光,看进众人眼中,不觉美丽,只觉得诡异非常。 秋波弄庭院里铺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鹅卵石的小径,圆润湿滑,明亮的灯火折射上去,瞬间便变得幽黄。 白纱帐在夜风中肆意地飘散,不时拂在里头的深红色棺木上。 人早已散了,只剩下顾礼墨兄妹三人还坐在一旁替何美琪守灵。 顾希颜坐在两位兄长中间,低头沉默地拨弄着自己方才不小心在顾眉生房门口擦破的手掌。 她一点点撕去已经破开的一层薄薄的皮肤。原本白嫩的掌心很快便涌出隐隐刺目的血潮,染红了她的蓝眸。 “这家人真是狠。”顾希颜轻道,“为什么我们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顾礼墨和顾子墨皆不语。 “现在妈妈死了,我们一定会被爸爸彻底隔绝于秋波弄。我们什么都没了。” 顾礼墨的右眼上还包着纱布,淡淡看着顾希颜,她露在空气中的颈项上还有被白锦恒弄出来的吻痕和掐痕。 “白家一定会动用所有的关系压下这件事,父亲为了顾家的颜面也一定会大事化了。”他说,“但母亲的死无论是否真的与白锦恒有关,咱们都一定要让他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顾希颜看着大哥,不甚明白。 顾礼墨想起前几日巧遇画廊的女助理,她无意间说起何美琪与白家一向有来往,最近似乎与白沫先夫妇因为财务问题而发生了矛盾。 何美琪怎么会与白家人有财务问题呢?顾礼墨百思不得其解,便暗自找了人去查。 细细往下查,他才明白,所谓的财务问题,竟然会是曾经属于自己的安美盾。 若是为了金钱欲望,谁又能保证白家不会为了利益冲突而动手杀了何美琪呢? 顾礼墨对顾希颜这样说,“我知道你喜欢白锦恒。放心,我一定想个法子令你如愿。” 顾希颜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不信的。哪怕她心中不想承认,但她也明白顾眉生说的对,经过昨天的事,白锦恒还怎么可能再接受自己? 母亲死了,父亲任由她自生自灭,连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不曾有过。 她又在何美琪死的当天被白锦恒…… 顾希颜觉得现实真的太过残忍,她甚至不敢继续再回想下去。 她轻启唇,“我已经不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了。” 顾礼墨望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顾希颜看着兄长,声音轻又凉,说,“我知道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帮我。我只要顾眉生生不如死。”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顾子墨听了顾希颜的话,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说,“有杀人动机的可不是只有白家的人。” 顾希颜一想,眼眸微亮,点头,“是,说不定就是顾眉生或是张小曼呢。” 她望着顾子墨,终于勾起了纤薄的唇,“二哥哥说的对。可不就是顾眉生嘛。” 不远处的白梨园旁,苏棠将这兄妹三人的话悉数听了去。 他忽然觉得这个午夜的秋波弄庭院看起来阴森极了,对面那三个兄妹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可身体里的那颗人心竟比恶鬼还要狠上三分。 “谁在那里偷听?!”顾礼墨突然转头看向白梨园这里,开口道。顾子墨与顾希颜听到他的话,也同时回头了。 “我。”一道带着威严和薄怒的声音陡然间响起。 苏棠看向身旁突然出现的男人,眼中也泛起一丝意外。 ------题外话------ 周六上架,更新时间应该会推迟,具体几点要看俺的更新速度和v章节开通的时间,我尽量早更。各位记得来支持梦晓。谢谢啦。周末愉快。:) ☆、她究竟是谁的南柯一梦 顾鸿华出现在庭院中,面色是不佳的。他清冷的目光慢慢划过自己的三个子女,却什么都没有说。 棺木里,何美琪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身前。 秋波弄的美好夜色,三个子女的对话,周遭的一切,她都再感知不到。 顾鸿华双手背上身后,站在棺木旁,长久得沉默不语。 “爸爸。”顾希颜走过去,眼中盈着泪,将头靠在顾鸿华身上,“妈妈死得太可怜了。” 顾鸿华转头看向小女儿,顾希颜看起来是那样的娇小而憔悴,就像是雨后经不起风雨的花骨,他放柔了声线,道,“你妈妈虽然不在了,爷爷与我都会妥善照顾好你们的生活。” “爸爸,妈妈不在了,我想与爷爷和您住在一起。” 顾鸿华想了想,点点头,“该是如此。” 苏棠闻言,轻声道,“老板。” 顾鸿华听到了,却没有回应。 苏棠望着他挺拔的背脊,心中明白顾鸿华主意已定,再没有可能劝得动了。 他离开秋波弄时,抬头看了眼天边层层点点的繁星。 顾眉生最爱看星星。 眉生……苏棠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怎么就学不会一般女孩撒娇服软呢? 她若是柔软一点,温和一点,娇俏一点,顾眉生一定会是这荣城中最最惹人怜爱的糖心女孩。 苏棠开着车离开,他划下车窗,清新的夜风轻拂在他脸上。 他忽然发现,秋波弄里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抹令人窒息的闷热感。顾眉生长年累月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又被郑温娟像男孩似的严苛教导。她又如何能够似其她女孩那样的无虞而天真? 想到顾眉生,苏棠的心间就变得柔软成灾。 无妨,无妨。 凭顾眉生的性子,讨来要来的关心和情感,她才不屑。 苏棠是对的。顾眉生不需要靠向男人撒娇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天还未亮时,顾鸿华已经叫人将何美琪的棺木抬离了秋波弄。何美琪终究还是不能从秋波弄里出殡的。 可就算如此,上午时分,依旧还是有客人陆续造访秋波弄。 顾云礼与顾鸿华在前厅接待客人,偶尔也会有客人问起张小曼和顾眉生,却都被顾鸿华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 客人离开后,顾云礼脸上才露出不悦,对顾鸿华道,“你这个妻子,真是被你娇纵得快要不成样子了。”他转头,对刘文说,“去,把太太请来。” 顾鸿华却开口道,“眉生最近课业繁重,她照顾孩子太累也是会有的。” 顾云礼听他这样说,眉心蹙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却见外头有工人走进来,“老先生,先生,有位姓栾的客人来访。” 顾鸿华一听那个“栾”字,原本还云淡风轻的脸上忽然变得肃然起来,他说,“将他请去我的书房。” “去什么书房?”顾云礼声音一冷,不容置喙地说,“请他来前厅。” 栾倾待走进前厅时,便看到顾家的父子两人正襟危坐在主位上。 彼此都是多年未见,顾鸿华望着眼前依旧清隽俊逸,身材挺拔的栾倾待,一双蓝眸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他淡笑,“请坐。” 栾倾待落了座。栾倾待说,“我才刚下飞机就听闻顾先生痛失爱人,真是遗憾。” 顾云礼望着眼前样貌不甚熟悉的男子,“这位难道是栾老家的人?” 顾鸿华看了眼父亲,说,“您不是约了朋友去拍卖会?刘文,让司机驾我的车送老先生去吧。若看中什么,别管价格,拍下就是。” 顾云礼心中虽然不满顾鸿华借口打发自己,可碍着外人在场却又不得不给顾鸿华留个颜面,只得起身离开了。 顾鸿华这才望着栾倾待,说,“多年未见,你倒还是老样子。” 栾倾待含着笑的脸上却莫名带着一抹始终化不开的冷,“还是有变化的。” “不过,应该是比不上你。功成名就,儿女齐全。如今连身边的女人都到了该死的年纪。” 顾鸿华不恼却勾唇笑起来,“得到过总比从未拥有过强上许多。” 栾倾待悠哉间轻饮了一口茶,笑道,“只要人还没死,总有机会。” 顾鸿华望着他时轻轻眯了眸,心中明白了。 明白了栾倾待为何回来,又为何而来。 他敛了几分笑意,对栾倾待道,“你常年居于美国,《南柯太守传》大约是没看过的。若得了空,不妨去翻一翻。我这里也有现成的,你要是不介意是我买下的书,你只管拿去看。” 栾倾待无声扬了唇,“南柯一梦?有点意思。我的确是梦了经年,却还知道自己身在现实中。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却一直在梦境间自欺欺人,从未醒过。” 第36节 这个见面注定是以不欢而散收场的。 送走栾倾待,顾鸿华站在院子里,望着院子里的繁花美景,脑中里却在想:夏天要来了,或者他也该给自己放个假,带着张小曼去欧洲住段日子。 但脑子想起更多的,却始终是栾倾待回国的事实。 他在无声间呼出一口气,望着水上居的方向,自欺欺人吗? 顾鸿华出门去了鸿云集团。办公室里,他找来了第二特助陈越,“查一查栾倾待这个人在美国的一切,越详尽越好。” “好的。” 顾鸿华又道,“再找两个可靠的人保护太太,不要被她发现。” “是。” 这位能够被顾鸿华如此忌惮的栾倾待,正是栾亦然的叔叔。 他走出秋波弄,却不急着离开,在路口找了间小咖啡馆坐了下来。 顾眉生进来买咖啡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个年轻的女孩实在太过耀眼。哪怕她衣着素雅,栾倾待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就是张小曼的女儿。 他坐在角落,沉默地观察着这个女孩。 她在吧台点了双倍浓缩的意式咖啡。那位男性服务生大概已经与她熟识,体贴地劝女孩,“一大早喝浓缩怕是太伤胃了,不如来一杯热拿铁吧?” 顾眉生点点头,“好吧。” 她走到窗边坐下,拿出包里的平板电脑看起来。日光卷着尘埃在她身边慢慢地辗转。栾倾待很快发现女孩的一些小习惯。 她拿咖啡杯的时候不喜欢握茶柄,而是直接握住杯身。 她喝咖啡时简直似牛饮,一口直接饮吞了半杯,却又不会令旁人看了觉得粗鲁,反而还透着几分爽利和直帅的可爱。 她看平板电脑时,喜欢将另外一只手放在唇边作抱拳状,似在沉思,又似在冥想。 栾倾待脸上泛起几丝柔软。这女孩真是一处极迷人的美景。 而成为别人眼中风景的顾眉生却对周遭的目光却全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为什么白家的人一直毫无动静。 安美盾的股票还在持续地往上涨,他们收不到钱,为什么却什么都不做呢? 顾眉生放下咖啡杯,细细地回想着,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何美琪死的现场有她与苏棠特意留下的手机信息,那是何美琪过去与白家人一起利用安美盾集资的证据。 可白家却什么事都没有,就连白锦恒对顾希颜做了那样不耻的事情也能被他们给压下来。 顾眉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一群人。 连顾鸿华也要忌惮他们几分,她又怎么可能单纯地靠何美琪的死而撼动他们? 顾眉生心不在焉地看着网页上的娱乐八卦新闻。 * 这天黄昏,顾鸿华回到家还是去找了张小曼。她正在顾眉生的房间里替女儿打理着新一季的衣服和物品。 顾鸿华走进顾眉生屋子时,就看到妻子眉眼温柔地摆弄着女儿的东西。他站在张小曼身后,轻声道,“你什么时候也能够推己及人一些呢?” 张小曼认得他的声音,不曾回头,亦没有停下手中的琐事。 “这个家里,除了女儿,就再没有值得你回头看一眼的人了?” “有事?”张小曼将新到的夏装放进顾眉生的衣帽间,这才回身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美琪死了,希颜遇到那样的事,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张小曼望着顾鸿华,“你想让我陪你去白家?” “我顾鸿华的女儿,不能被人就这样白白欺辱了去。” 张小曼格外的直接:“那不是我的女儿。” 顾鸿华望着她依旧倾城的模样,唇边嚼着一抹纵容的笑,“你知道吗?最近我竟觉得又见到了年轻时的那个张小曼。” 张小曼沉默。 顾鸿华接着道,“那个极骄傲,自我为中心,情绪化,却令人无法忽视的张家小女儿。” “小曼,人是不该任性一辈子的。” 张小曼凝着他,“所以,你是势必要和我纠缠下去了?” 顾鸿华笑,“你看,这世上除了你,还会有谁能够这样懂得我?小曼,你真的想要与我离婚吗?” “你想过我们如果真的离了婚,眉生的境遇吗?” “用眉生来牵制我?顾鸿华,眉生也是你的亲生孩子。” “是。”顾鸿华望着妻子,“而且她还是四个孩子里,唯一被我承认,唯一一个用锦衣玉食娇养宠爱着的女儿。” “你想过为什么吗?你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又怎么会不明白?”顾鸿华说,“因为她是我与你唯一的孩子。” “因为有她,我至少不必每日担心我的妻子会随时随地悄无声息地离开。” 顾鸿华深深地凝着她,“若是你真的执意要与我离婚,那么这一切原该全部属于眉生的东西,我就会一件件悉数收回来。礼墨与子墨,他们多么想到得到这一切,你不是不知道。爸爸心中对你有多么不满,你也该是很清楚。” “让我们的女儿为了你的自私而买单,你真的做得到?” 张小曼放在身前的双手就这样在顾鸿华的言辞间一点点地收紧,她盯着他,半晌后才说,“顾鸿华,你真令我恶心。” 顾鸿华胸中汹涌着一阵极强烈的复杂情绪,可脸上却始终平静着,他望着妻子,“那么,谁令你动心呢?” 张小曼轻转头,不去看他。 “眉生还那么小,有我护着,她才有可能无虞地生活。小曼,不要令我对你绝望,而后又对眉生失望。” 张小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与她朝夕生活了十几年的男人。 不。她不是会在男人面前服软流泪的女子。她更加不会在顾鸿华的面前哭。 张小曼亦不懂得如何与人争吵。 她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心想:人心怎么能坏到这样的地步?人心怎么能决绝到这样的地步? 挣扎了十几年,她何时斗得过他了? 张小曼想到这里,垂下头,无声地笑起来,“你让我陪你去白家,有没有想过,蒋梨是不喜我的。” 顾鸿华不喜张小曼这样的笑容。但他亦很明白,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将她逼得太紧。 他说,“我顾鸿华的太太,她再不喜,难道还能明目张胆地摆在台面上吗?” 其实,张小曼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蒋梨不喜的不止有张小曼,她也同样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控诉白锦恒杀了何美琪,又毁了她的顾希颜。 所以,当顾鸿华与张小曼带着顾希颜一起来到白家的时候,蒋梨轻微含笑的脸上难免会带着几分疏淡。 白沫先也好不到哪里去。顾鸿华这次摆明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带着张小曼同来,气氛上要缓和许多。 可他为什么又要带着顾希颜一起来? 这是打算来问他们讨个说法了? 白沫先望着顾鸿华,笑着问道,“美琪的事都办好了?” 顾鸿华答,“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几个孩子为了这事还与我诸多抱怨,说委屈了他们的母亲。可衡量利弊,顾全大局,我也只能如此。” 白沫先喝了口参茶,笑道,“那也是,毕竟她名不正言不顺,真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蒋梨缓缓笑起来,命家里的工人为张小曼和顾希颜添茶。 顾鸿华假装没有听出白沫先言辞间的嘲讽和一语双关,接着又道,“鸿云集团最近正与铁道部门接洽,将城北的一块地拿下来造一个全新的交通枢纽。若被我家里的这些私事而影响了鸿云集团的发展,岂不是因小失大?” 白沫先和蒋梨一听,这才真正收敛了心中的情绪。白沫先望着顾鸿华,“新的交通枢纽?” 顾鸿华望着他,“你们白家可是荣城第一大铁轨大商户,到时候少不了要请你们参与的。” “政府批文已经出来了?”这话,白沫先是望着张小曼而问的。 一时间,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小曼身上。 她望着面容沉静的顾鸿华,终于懂了。她又一次变成了顾鸿华捏在手心中的一颗棋子。 顾鸿华看到了她的表情,心知张小曼必然又误会了他。 他转眸看向白沫先,道,“小曼最近都未回过张家,又从不参与生意上的事,她哪里会知道。” “建造新的交通枢纽可是荣城的百年大计,我顾鸿华还能信口雌黄不成?” 白沫先轻轻颔首,“这是大事,真到时间了,我们总会知道。” “是这个理。”顾鸿华凝着他,“可顾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股价难免受影响,政府大计,我虽然有心但一下子怕也未必能拿出这样的一大笔钱来了。再者,我的女儿又遇到了那样的事,我若再轻易与你白家合作,岂非要被人骂无良奸商?” 白沫先与蒋梨听了他的话,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暗骂着顾鸿华这只老狐狸的老谋深算。 蒋梨这才仿佛看见了一直坐在一旁垂眸不语的顾希颜,笑着道,“希颜,桌子上这些点心都不合你胃口?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来蒋姨这里,还拘谨起来了呢。” 她说着,拿了几块玫瑰酥放到顾希颜面前,“在蒋姨这里可别见外,想吃什么只管开口。” 顾希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蒋姨。” 蒋姨笑了笑,看向张小曼,又问,“眉生今天怎么没来?” “眉生去上补习班了。” 白沫先看向张小曼,说,“我听说她已经被荣大金融系破格录取了?” “是。”张小曼点点头,“她今年九月就是大学生了。” 顾鸿华无声留意着妻子面上的表情。一整个夜晚,她都事不关己的模样,惟有提起顾眉生时,她的脸上才终于泛起了几丝柔软。 白沫先点点头,“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出色。” 蒋梨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对面谨小慎微的顾希颜,颔首,轻声道,“可不是。小曼,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有个像眉生那样的女儿。” 张小曼把玩着手中的欧式茶器,目光平和地看着蒋梨,浅笑,说,“希颜也是个好孩子。” 笑话。她蒋梨看上顾眉生,她张小曼可看不上白锦恒。 ------题外话------ 还有一更。 第37节 ☆、他教她:机会投资(二更) 五月末六月初,顾眉生的确很忙。 安排紧凑的金融课程,一节课接着一节课的上。此时,她已经鲜少去荣铁中学,在郑温娟的安排下,她只专心去那些荣城知名的经济教授家中上课。 栾亦然很多次给她打电话,大半是关机或者无法接通的状态。 再见她,已经是三四天之后的事了。 地点:泰拳馆对面的露天公园。 可他看到的,却不是顾眉生一个人,还有那个姓白的小子。 顾眉生背对着栾亦然而站,她望着白锦恒,双眸间含着几分不耐。她将刚刚吹干的长发随意地挽在一旁,对白锦恒说,“你连着跟了我几日,不觉得累吗?” “眉生,你总要给我些时间解释。” 顾眉生看了眼手边,说,“你有时间说,我却没有时间听。”她说完就想要离开。 白锦恒连忙拉住她,“眉生,我父母与你爸爸的意思是,让我与希颜先订婚。” 顾眉生看了眼他拉住自己的手,“所以呢?” “眉生,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白锦恒凝着她,“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你去与你爸爸说。” 要不是白锦恒离得自己太近,顾眉生会以为自己大概是耳朵又不好,听出幻觉了。 她隐隐觉得有些滑稽,看着白锦恒,问,“你让我跟我爸爸说什么?说你把顾希颜错当成了我?还是说那晚要是我运气差一点,这会儿就该被逼与你订婚了?” 白锦恒被她极简练的三言两语刺痛,短暂语塞后,他斩钉截铁,“顾眉生,这辈子我只要你。” 栾亦然眼中划过一丝清寒,走上前,将顾眉生的手从白锦恒的手掌间解救了出来。 顾眉生意外地看着他。白锦恒则眯起眸,略带敌意地看着栾亦然。 某人却连一个余光都懒得赏给白锦恒,拉着顾眉生就往公园外走去。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去停车场取车,又开了车门牵着她坐进去。 车子里,他问她,“去哪?” “荣大文裕苑。” 栾亦然转头看着女孩,她清丽的脸上泛着几丝倦意,“补习?” “嗯。” “多久?” “两个小时。” “补习完了呢?” “还有许多的功课和论述题要完成。” 栾亦然沉默一会儿,对她说,“从这里到荣大大约要四十分钟,你可以闭上眼养养神。” 顾眉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她还以为他会问自己许多的问题。没想到他却连关于白锦恒的一个字都没有问。 顾眉生侧着头靠在椅背上,看了眼身边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车子的档位旁的置物槽里放了半包拆动过的烟,顾眉生拿起来细细地看,随口问道,“你只抽这个牌子的烟吗?” 栾亦然轻嗯一声,“当兵时没有很多选择,一开始就是抽这个牌子,现在已经习惯了。” 顾眉生望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起来。车厢里有他身上令人觉得心安的气息,顾眉生渐渐开始觉得困顿起来。 一路上时常遇到红灯。栾亦然将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刚收回手,就听到身旁的女孩道,“还是冷呢。” 栾亦然转过头去看她。顾眉生双眼划开了细细的一条缝,望着他说,“你的外套看起来挺厚。” 栾亦然轻抿了唇,倒也配合,脱下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顾眉生只觉得身前忽然间一暖,鼻翼间尽是男子身上的好闻烟草味,她满足地扬了扬唇,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车窗外常有刺耳的鸣笛声,但她却已然听不到。窝在这属于栾亦然的天地之间,心觉得很安妥。 车流密集,栾亦然却始终将车速控制在合适的范围之内,让身旁的女孩不会因为刹车或者颠簸而影响了睡意。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荣大校门外的树荫下。栾亦然转身,见女孩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外套中,只露出一双假寐的眼睛和额头,还有几束刘海顽皮地垂在她洁白的额头上。 栾亦然侧过身,替她将安全带解开。手情不自禁地滑上了女孩的双眉,一缕缕,带着极软的触感。眉梢上扬,似天生的一张明媚笑颜。 心柔软似无声无息的空气,他低下头,唇缓缓地贴上了女孩的眉心。 顾眉生就是在这时睁开眼睛的。 栾亦然的脸靠得她格外的近,近得顾眉生都能清晰得看到他下巴处长出来的极短极短的胡渣。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下巴,“你的胡渣大概也爱抽烟。” 栾亦然不解地望着女孩。 顾眉生微笑,说,“我闻到了你胡渣上的烟味。” 栾亦然笑了,英俊的脸被阳光的倒影折射出了几分绚烂的味道,他再一次亲了下女孩的眉心,说她,“孩子气。” 步行送她去教授公寓的路上,栾亦然叮嘱她,“手机不要关机,下了课我在楼下等你。” 顾眉生有些为难了,说,“可是,妈妈说秦叔会来接我。” “那就打电话叫他别白跑一趟了。” 顾眉生闻言睨他一眼,说,“你接了我最后还是要将我送回家的呢。” 栾亦然望着女孩,眼中泛着极柔软的光。他喜欢听她说话时在句尾加上一个感叹词。 有时是“呀”,有时是“呢”。听起来都令他觉得顾眉生像是在对他说着极亲密贴己的话语。 这样的想法,令栾亦然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大好,他牵着女孩的手,对顾眉生说,“4:30,我在这里等你。” 两个小时后,顾眉生一下课就被栾亦然带着回了华庭一号。 栾亦然将自己极宽敞的书房分给她一半,见她眼中有迷惑,说,“不是有许多的功课?” 顾眉生点点头,走到他对面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翻开各种书页,很快投入了功课。 但是很快的,顾眉生瞪着刚才上课是那位出名严苛的经济学教授出的题,略带气愤地小声抱怨道,“题目都看不懂。” 栾亦然闻言,起身走都她身边,看了眼题目,却不急着告诉顾眉生答案,而是问她,“如果你手上突然多了五千万,且只有做一种有效投资,你会怎么做?” 顾眉生脑中忽然就想起了安美盾的股票。她望着眼前的题目,反问栾亦然,“可是所谓的机会投资,在享有机会的同时也会带来另外一半机会的丧失。” 栾亦然轻挑了眉,提点她说,“投资的机会是可以人为去创造的。赚多少钱同样也是可以被控制的。” 栾亦然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指着两个显示屏上的各种证券和股票的数据,问她,“看出什么?” 顾眉生看了一阵,答,“房产类的指数涨得太过规律。” 栾亦然点头,“如你曾经所说,金融,股票,债券都是依附各大财团而生的。换言之,你若想要靠这些赚钱,就必须看得懂财阀与财阀之间,金钱来往与利益合作最后的目的。” “可是,”栾亦然望着女孩,又说,“你也可以人为地改变这些利益共同点。” 顾眉生本就不是蠢笨之人,若经过栾亦然如此具体的提点还参不透他话中的意思,那就真是白花了这些补习的时间。 她明白了。 在这一系列的人事链接中,何美琪虽然是某种相关的链条,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环。 可如果有事的人变成白锦恒,效果就会截然不同了。 * 傍晚吃过饭,顾眉生在水上居陪着张小曼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回自己房间时,给白锦恒打了一个电话。 “眉生?”电话那头,白锦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开心。 “你之前送了我许多的礼物,我想着也该是悉数还给你的时候了。”顾眉生的声音在黄昏下显得微凉。 白锦恒沉默一阵,“眉生……” 顾眉生又道,“明天上午9:00,我在中银广场的t型展示台旁等你。”她说完,不愿再与白锦恒多费白句口舌,径直挂断了电话。 能够接到顾眉生主动打来的电话,无论她在电话那一端的声音有多清冷,态度有多伤人,于白锦恒而言终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顾眉生挂断电话,走到自己房间前的石竹长径时,见到了顾礼墨和顾希颜兄妹。 一条长径只能容一人通过,顾礼墨与顾希颜站在那一头,顾眉生站在这一头。 谁都没有要退让一步,令对方先走的意思。 竹叶声沙沙直响,顾希颜望着顾眉生目光中总免不了带了几分恨意,她望着顾眉生,说,“姐姐,爷爷要找我们说话呢。你还是让我们先过去吧。” 顾眉生看了眼右眼上包着纱布的顾礼墨,又看向顾希颜,淡淡勾唇,道,“我看,你们应该先找的是能够妙手回春的医生才是。” 顾礼墨闻言,面上瞬间阴沉了几分,看着她,“顾眉生,你别欺人太甚了。” 顾眉生看着他们,笑着道,“我要是没猜错,你们一定是当着何美琪的棺木想着怎么算计我了吧?想将这女人的死算在我头上?” “这也正常,要换了我是你们,我也会这样做。”她看着顾希颜,“不过,我真心祝福你们能够在亡母的保佑下梦想成真。” 顾眉生说完,从兄妹两人的中间径直穿过竹径,回了房。 顾礼墨望着她的背影,对顾希颜说,“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她讲的那通电话?上午9:00中银广场是不是?” 顾希颜咬牙望着顾眉生离开的方向,“没错。” 第二天上午8:45不到,白锦恒就已经在中银广场等着顾眉生了。 广场的t台上似乎马上要准备一场婚纱展,许多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忙着搭建舞台。 白锦恒不时避开搬扛着长木板和电子器具的人。偶尔也会有木板的一角不小心划过他的衣裳和裤脚。 白锦恒一心等着顾眉生,也顾不上去计较了。 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个高达三米半的巨型广告牌突然间损坏,朝着地面砸落下来。 下面有眼尖的人发现了,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慌乱,纷纷往一旁的中庭跑去。白锦恒被好几个人夹在中间推搡着往外跑去。 “砰!”的一声巨响,那块巨型板只差一点,就会砸中白锦恒的双腿。 人群中,慌乱间,白锦恒似乎看到了顾眉生的身影。他连忙起身,“眉生!眉生!” 第38节 顾眉生听到有人唤她,刚回头,就看到了急急狂奔而来的白锦恒。他上下打量着她,一遍遍地问,“你没事吧?” 顾眉生望着眼前的白锦恒,扪心自问,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狼狈而惊慌的白锦恒。 她轻轻摇头,“我没事。” 白锦恒松口气,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见顾眉生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盒盒的小礼物,递到他面前,“这些都是你之前送我的,现在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白锦恒蹙着眉望着她,“眉生,你一定要这样急急地与我划清界限吗?” 顾眉生说,“你与顾希颜都快订婚了,我们还是应该分得清楚一些,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四周一片混乱,白锦恒站在人潮熙攘中,就这样眼睁睁望着她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蒋梨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亲眼见到白锦恒没事之后,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她即刻便找到了中银广场的负责人,“今天的这场意外,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中银广场原本就是白家控股的商场,负责人一听是白沫先的太太,连忙堆着笑,道,“白太太,您别恼,我们即可带您去调看监控录像。” 工作人员将蒋梨请进了安保室,找出事情发生当时的视频。那块巨型的广告牌在砸落前被人动了手脚! 蒋梨眯眸望着视频里极模糊的两个人影,说,“把这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她不管这两人是故意还是无心,差点害白锦恒出了意外,她就一定要令这两人付出代价! 而这件事,才不过是个开始。 当天下午,微博上便爆出了白氏总裁的太太厉声指控中银广场的照片。 许多人都说蒋梨以财阀财富压人,蛮不讲理,太过嚣张。 再加上白锦恒狼狈跌到在地的一幕,白氏的形象一时间大跌,连带着他们新近发布的银行基金也收到了波动,从稳定持续地上涨变成了缓慢地下跌。 白氏办公室里,白沫先没什么好脸色,望着蒋梨,“你说说你,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次分明是有人设了个大全套,你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蒋梨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反驳道,“难道你要我看着儿子出事而不理?” 白沫先蹙了眉,“这事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蒋梨脑子里顿时便想起了监控视频里的那两个人影。她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如果真是有人故意动的手脚,我不会善罢甘休。” ☆、时间与耐心,都是弥足珍贵的物品 这一日晨早,张小曼极难得冲着眉生动了肝火。 顾眉生对吃喝饮食并不挑剔,但她不大爱吃腌制食品和沿海地区常有的一些海鲜制品。 吴妈今早做的是川贝粥,蛋卷,菠萝西饼,还糟了一些新上市的黄泥螺。 早饭时,张小曼对女儿说,“黄泥螺有许多微量元素,应该吃一些的。” 顾眉生心中开始觉察出了一些奇怪,她说,“妈妈,我不喜黄泥螺。” 张小曼垂眸挑拣着黄泥螺,装在瓷碟中,放到眉生面前,“人活一世,总有太多人是不喜的,有太多东西是不喜欢的,更有太多食物是不喜的。你能一一摈弃于生活之外吗?” 顾眉生不说话了。筷子略显笨拙地夹着碟子里滑爽的黄泥螺,抬头问吴妈,“这该怎么吃?” 吴妈连忙上前替她将碟子里的黄泥螺都处理好,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爱吃就少吃几个。你妈妈这是为了昨天中银广场的事恼你呢。” 顾眉生懂了,心中自知理亏,极乖巧地坐在母亲对面,用川贝粥裹着那一颗颗细小的黄泥螺,一口口,慢慢地吃下肚去。 张小曼原本一肚子的火,见女儿这样乖巧,火一下就消去了大半,心软道,“你这样囫囵吞,也不怕伤了胃。”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令我少操些心?” 顾眉生喝完一碗粥,放下筷子。她这样对母亲说,“妈妈,一个人所能看到的东西总是有限的,一个人所能牵挂于另外一个人的心也是有限的。我已经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你应该多分一些时间来关注自己。” 她说完,轻轻起身,“我该去补习了。” 张小曼坐在水上居的客厅里,望着顾眉生的背影。 院子里,草醺南陌,金丛如绣。 她轻声开口,似在问吴妈,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说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吴妈说,“无论眉生像谁,她都是您的孩子。眉生的性子倔,是个有主意的。可整个秋波弄里,她惟独对您言听计从。刚才她明明不爱吃黄泥螺,却因为您的一句话,什么都不争辩,就这样都吃下了肚。” 张小曼低下头,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她想起自己的十六岁年华,叛逆,情绪化,只顾自己的心情变迁,何曾顾忌过父母长辈的感受? 十六岁的孩子不该都这样吗? 可她的眉生却已经懂得去迁就母亲的心情,她甚至还会用一堆堆的道理来安慰自己。 张小曼的心情就仿佛是大寒天气里燃起了一团暖火,一颗心都因为女儿焐热的同时又免不了为了眉生而心疼。 她想,无论如何,她总要为眉生好好守着这一切,守到她真正强大到足够反过来保护自己的时候。 吴妈站在张小曼身后,望着她隐隐透着寂寥的背脊,轻道,“太太,今天天气这样好,您不如出去走走。” 张小曼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天福佑公馆里的那帮人要来了吧?” “是的。” “告诉刘文,那群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服侍眉生。让他们都伺候顾希颜他们去。” 吴妈颔首,“您放心吧。” 张小曼独自驾车去看了一场电影。荣城影城里常常会重播一些怀旧老电影,她正巧看到这段时间在播《男人四十》。 张小曼时年39岁,但她是天生就受到老天眷顾的女子。39岁的她除了气质上更加内敛,眼角处微有皱纹,衣着风格有所变化之外,岁月并不大在她身上停留驻足。 影厅里人极少,黑暗的空间中只有头顶上的那束射光在发出吱吱的响声。 张小曼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男人四十》她看过太多遍了,里面那对夫妻间的日常对白,她常常会在秋波弄里想起。 可是,张小曼想,所谓的日常夫妻离她的生活其实是极远的。 她与顾鸿华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寻常夫妻的烦恼。她的丈夫无须为了生存压力而烦恼,她亦从不会计较顾鸿华某天又去了另外一个女人那里,做了什么。 张小曼对顾鸿华,从没有过强烈的哀怨纠葛。 她待他,由最初的愤怒,敌对,到后来的妥协,屈从,然后便是现在的渐渐心死。 “好多东西都没有了,就像是遗失在风中烟花,让我来不及说再见就已经消逝不再。” 张小曼忽然就觉得自己再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看完一场电影。她也渐渐不再拥有长久地去等待某个人的耐心。 那个人…… 他用了二十年来温暖骄纵了她的心,却又用十几年磨尽了她的希冀和耐心。 真是狠。 他们都狠。 张小曼心情不佳,连带着也影响到了顾眉生。 午间休息时,顾钰墨跑来找顾眉生,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唐胥。 荣大附近的西式简餐厅里,顾钰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顾眉生,这才道,“我早上听说中银广场出了事,说顾氏名媛和白家独子当时都在场,把我吓的。” 顾眉生见他一脸夸张,明显不信,轻道,“我要真出事了,你怕是会拍手鼓掌才对吧。” 唐胥闻言,轻轻勾了唇。 顾钰墨一脸受伤,指控顾眉生道,“你这丫头,有没有点良心?” 顾眉生摆摆手,“从没有过。” “……”顾钰墨憋了一会儿,“说说,那破事是不是人为的?” 顾眉生想起正事,可她看了眼顾钰墨身旁的唐胥。 唐胥明白了,他微笑着站起身,“我去点餐,你们想吃些什么?” 顾眉生摇头,笑说,“我不饿。谢谢。” 顾钰墨悄悄瞪了眼顾眉生,转头却又笑眯眯对唐胥说,“苏打水要冰的,鹅肝沙拉要土豆的,水果拼盘来一份呗,还有再来个主食什么的,你看着办。” 顾眉生叹为观止地望了他一眼。撇开头,真心不想认识这大脑发达小脑又过于发达的人。 顾钰墨自小与顾眉生打闹着长大,瞥她一眼,道,“别五十步笑百步。哥饿了,不然你给老子买吃的去。” 顾眉生轻眯了眼,说,“你待唐朦也这样?” “唐朦能跟你比吗?”顾钰墨白她一眼,“我家唐朦可是只纯洁小白兔,你顾眉生就是一只虚有其表的狐狸。” “……”顾眉生发现在心情欠佳的时候找顾钰墨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她打开手机,挑出几张照片,问他说,“有办法能将这两个人的脸弄清楚吗?然后再将这几张照片的背影就换成中银广场。” 顾钰墨接过来看:一张是顾礼墨与顾希颜在中银广场出事时在场的照片,一张是顾礼墨将手中的一叠红色钞票交给两个陌生男子的照片,还有一张则是巨型广告牌旁站着两个模糊人影的照片。 他说,“有点难度,你什么时候要?” “今天黄昏前。” 顾钰墨蹙了眉,连名带姓地唤她,“顾眉生。” 此时唐胥已经点完餐走回来,见他们兄妹俩一个横眉冷对,一个气定神闲,实在觉得有趣,于是笑着道,“你们俩表达亲近的方式可真是特别。” 顾钰墨闻言,直接吐槽,“我被这丫头常年欺负的方式才对。” 顾眉生都有些懒得搭理他。托着腮帮,背对着落地玻璃窗而坐。 室外的夏红草绿,树暖风飘,一时间竟都成了衬托这女孩的背景。 唐胥不愿令自己在无意间成了唐突之人,可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想要落在顾眉生脸上。 每一次见到顾眉生,唐胥的脑海中总是不期然地想起良辰美景这四个字。 他情不自禁替她辩护,对顾钰墨道,“你这马大哈,专会欺负女孩子。连自己家人的不例外么?” 顾钰墨真没想到,不过与她才有几面之缘,唐胥已经抛弃了与他多年的交情,心就向着顾眉生了。 他轻啧一声,“得,你们既然这样投缘,你们慢慢聊着,我直接将吃的打包回去算了。” 顾钰墨说走就走,留下了顾眉生与唐胥对面而坐。 顾眉生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而唐胥显然不在意。他静静坐在她的斜对面,只需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到女孩那张潋滟美丽的脸庞在花光下媚然生娇。 第39节 她的右手边放这一本《经济学基础》,浅灰色的封面上写着女孩的名字。黑色笔迹,娟秀中却带着几分苍劲。 唐胥忽然发现自己对顾眉生的一切所有都充满了好奇。 此时有服务生走过来送餐,唐胥一看,说,“我好像没有点过三明治。” 服务生答,“是刚才一位先生加单的,说是给这位小姐吃的。” 唐胥道了谢,问顾眉生说,“你喜欢吃鸡肉三明治?” 顾眉生轻嗯一声。其实也不算,只是三明治吃起来比较快而便捷。 唐胥点点头,不再问了。虽然心中对顾眉生充满了好奇,但他转念又想,几面之缘,能够令她耐心坐着不离席,还能与他偶尔交谈上几句。唐胥已经觉得很好。 真的很好。 来日方长,他有很多时间,亦有足够的耐心。 虽然时间和耐心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但花在她身上,他是愿意的。 * 下午回到秋波弄,顾眉生回到房间刚刚换过衣服,正打算上床小睡一会儿。她走到床边,这才发现自己的床单和床上用品被更换成了黄色。 顾眉生走到门口,按响了呼叫铃声。 很快有女工人匆匆走过来,“大小姐?” “今天谁进来打扫过我的房间?” “这……”那工人迟疑一阵,答,“不清楚啊。” 顾眉生于是对她说,“去请刘叔来。” 不出五分钟,管家刘文就来了。 顾眉生没有要刻意为难人的意思,她的语气是和暖的,道,“刘叔,今天有谁来打扫过我的房间,我床上的用品怎么都被换成了浅黄色的呢?” 刘文细细一想,说,“大概是那批新来的工人将您的物品与希颜小姐的物品弄错了。我这就叫人给你换回来。” 顾眉生闻言,“新来的工人?” “是。”刘文说,“先生将福佑公馆的几个工人都挪来秋波弄了,说是方便照顾希颜小姐的起居。” 顾眉生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她坐在大床对面的沙发转椅上,手不停地拨动着天幕的开关。 是。她烦躁了。 某些人令顾眉生联想起了糟糕空气中一有机会就四处乱飞的虫子,他们依附着某种贪婪夹缝而生。令人无法不生厌。 不,她是决不能与这些人同住于一个屋檐下的。 否则,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像那晚杀死何美琪那样,亲自用直接而有效地方法去解决他们。 趁着工人替她换床单的时候,顾眉生在花园里闲逛了一会儿。然后又去白梨园的秋千上坐着吹了一会儿风。 不远处似是传来吴妈的声音,“这几个新来的想要在老先生面前博表现,我求之不得呢。今天的晚饭咱们也能享受个现成……” 黄昏6:00左右,吴妈亲自过来唤眉生吃晚饭。去饭厅的路上,眉生随口对吴妈说,“今天一直觉得口很渴,大约是上火了。” 吴妈一听,马上道,“一会儿吃了饭,我给你煮一碗凉茶去。哦,还有,今晚有你爱吃的芦笋。但芦笋吃多了怕也会上火,您今天就忌个口吧。” “好。”顾眉生笑,与吴妈一同往饭厅走去。 这会儿时间还有些早,几个工人正在摆着碗筷。顾眉生见顾希颜养的那只小猫在门外不停地转悠,便端了小碗芦笋烧肉走出去,喂给它吃。 “眉生,吃饭。” 她听到母亲的声音,这才起身重又走进了饭厅。 身后顾眉生听到一阵极虚弱的猫叫声。她回头一看,那只猫刚走到槐树旁就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了起来。 顾眉生望着自己手里的空碗,眉心就这样一点点地拧了起来。 欺人太甚。 ------题外话------ 今天七千字,还有三千。 ☆、二更:咱能少干点缺德事不? 芦笋的事是瞒不了人的。 那一晚,张小曼的情绪差到了极点。顾鸿华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张小曼命人将那只因为吃了芦笋而夭亡的猫放在他面前。 那只猫早就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瞳孔睁得极大,横躺在饭厅的主位旁,躯体已经微显僵硬。 顾云礼就坐在一旁,面色极难堪。 顾鸿华走进饭厅便感觉到了餐厅气氛的僵直。他瞥了眼地上的猫,又看了眼在座的众人,对刘文道,“将桌上的菜都撤了重做。” 顾云礼冷哼一声,“撤什么!我老头子倒要看看什么菜能把我吃死了!” 张小曼淡淡看他一眼,说,“爸,您一意孤行,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令我如何在秋波弄里继续再当这个家?” 她说着,对刘文道,“先生说的话,你没听见?” 顾云礼有些意外地望着张小曼。记忆中,这还是张小曼嫁入顾家之后第一次在大厅广众下忤逆自己。 他瞪着眼看着她,“你……” 张小曼毫不避忌他的目光,说,“爸爸,您年纪大了。记性难免差一些,现在的秋波弄里由我当家。晚饭重做这样的小事,您就别操心了。” 她说着,扫了眼顾鸿华,然后又对刘文说,“扶老先生先回房歇着。等新的饭菜好了再请他出来吃。” 刘文夹在几个主人面前,三面为难。他尴尬地望向顾鸿华。 顾鸿华深望了眼张小曼,然后对刘文道,“看我做什么?太太既然已经发了话,你照做便是。难道还令老先生长久坐着等开饭不成?” “是。”刘文于是上前欲要搀扶顾云礼,却被这好面子的老人气得推开。顾云礼瞪着儿子,“我这个老东西还没到路都走不动的时候,用不着你们赶!” 顾云礼离开后,顾鸿华对张小曼说,“你跟我来。” 顾礼墨兄妹三人冷眼旁观,见顾鸿华明着暗着都偏帮张小曼,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顾希颜急中生智,开口对顾鸿华道,“爸爸,白伯母让我今晚去她家中做客。” 顾鸿华闻言,停下脚步,问她,“几点?” “7:30。” “我派人送你过去。” 顾希颜摇摇头,乖巧道,“不用了,爸爸。您忙您的,我让大哥送我过去就行了。就别让刘叔晚上锁了门令我们回不来就行。” 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双手,模样看起来十分地惴惴不安又充满了不安。 顾眉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忽然发现,就凭顾希颜装可怜的演技,不去当偶像剧的女主角实在是可惜了。 顾鸿华的怜爱之心很轻易就被她勾了出来,他温和道,“你这孩子,秋波弄就是你的家,怎么会回不来?去吧,让刘文给你准备些礼物,去白家做客咱们可不能空着手。” 顾希颜甜甜一笑,“嗯,知道了。” 顾礼墨和顾希颜离开不久,顾子墨也走了。顾眉生这才起身,也离开了饭厅。 她回房间很快地换了衣服便出了秋波弄。顾钰墨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她径直开门坐上车,“照片都处理好了吗?” “当然。”顾钰墨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交给她。顾眉生打开,检查过之后便以匿名信的方式发到了蒋梨的邮箱之中。 她还顺便给娱乐周刊的官方邮箱也发了一份。 另外,她还将一份以顾礼墨的名字开设的虚拟账户的交易明细发送到了蒋梨的邮箱。 这一次,她要借蒋梨的手,将顾礼墨和顾希颜赶出自己的视线。 顾钰墨载着顾眉生来到白家别墅时,却看到顾礼墨的车在白家门前打了弯又离开了。 顾钰墨奇怪,“不是说白家人请了他们?” 顾眉生不以为怪,“多半也是顾希颜胡诌的借口。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 两人跟着顾礼墨兄妹一路到了酒吧街区尽头的一间不起眼的夜店门口,顾眉生见他们走进去,便也想下车,“我进去看看。” 顾钰墨闻言,连忙拉住她,“不行,我陪你。” 顾眉生将长发利落地盘起,“不用。”她下车跟在顾礼墨兄妹身后走进了那间夜店。 夜店里灯光暧昧幽暗,人头攒动。顾眉生在里面绕了一会儿才看到顾礼墨和顾希颜正与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坐在角落中聊着什么。 她四周看了一圈,从两人的背后绕到他们身边的卡座坐了下来,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趁着两人不注意时塞进了他们沙发旁的细缝中。 “白家夫妇最近一直在调查中银广场的事,你们要不想被他们发现,最好给我们兄弟一笔钱,让我们离开荣城。” “要钱可以,但你要再替我们解决两个人。”顾礼墨说。 “那就是另外两个买卖了,价格得另算……” 期间,那男子起身去洗手间。他将裤子的拉链拉下来,就被人用一把匕首抵住了脖子上的动脉。 他的身体瞬间僵直,手放在裤裆处一时忘了放下来,“谁?” 顾眉生问他,“你一直收顾礼墨的钱替他办事?” 那男人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转身就想去夺她手中的刀,却被顾眉生用匕首的刀柄毫不留情地砸中了右眼角。他痛得连忙用手去唔,嘴里正骂咧着,又不设防间被顾眉生一脚踢在了他的子孙根处。 他痛得面色大变,“你特么哪条道上的?!” 说话间,就想要去掐顾眉生的脖子。顾眉生当机立断,直接将短匕插进了他的大腿根部。 血顺着白色的瓷砖流了一地。顾眉生冷冷看着他,“现在还不肯说吗?” 男人被她一只脚踩在臀部,痛得半死,只得答道,“其……其实也没什么。就之前让我们替他教训一个小丫头,叫唐……唐什么的,然后就是这回,让我们跟着你去中银广场,看准时间动手将你绑了,没……没想到却……却出了岔子……” 顾眉生一听,原来上回唐朦被吓的事也是这帮人所为。她心中本就一直对唐朦心存愧疚,没想到这次误打误撞倒替唐朦出了口气。 她望着地上受伤的男人,冷哼一声,“我也跟你做个买卖。你若是肯,我就保留你传宗接代的功能。你要是不肯,我现在就断了你做男人的念想。” 她说着,踩在男人屁股上的脚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那男人闷哼一声,痛得满头冷汗,忙道,“你……你说。” 第40节 “一会儿我离开你就大声叫保安,他们要是问你怎么伤的,你就说是顾礼墨弄的。” 男人一愣,“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眉生两只脚都踩上了他的臀部。他痛得简直是呜呼哀哉,忙点头,“知……知道了!” 顾眉生离开男洗手间,听到男人叫唤救命的同时,她打电话让顾钰墨进来帮忙。 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两人将顾礼墨和顾希颜打昏扛进了车子里。 一路上,顾钰墨不停地念叨,“顾眉生,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不缺德的事给我干不?不是偷盗就是绑架。我要是不小心被关进去,你养我一辈子不?” 顾眉生扫他一眼,看了眼后座的顾礼墨,“上次唐朦被人无辜抢劫,就是顾礼墨找人干的。” 顾钰墨一听,“什么?!” 顾眉生耸耸肩,问他,“怎么样?这人该不该绑?” “该!”顾钰墨想起那段时间在唐朦那里吃的闭门羹,心里依旧觉得堵得慌,他从后视镜中瞄了眼瞎了一只右眼的顾礼墨,“这孙子光瞎眼可不够。老子非得好好招待招待他不可!” “问题是,咱们把他们弄哪里去?” “皇廷酒店。” 顾钰墨先将顾眉生送回秋波弄,才载着顾礼墨兄妹去了皇廷酒店。 顾眉生去自己的房间绕了一圈再回到饭厅时,新鲜做好的饭菜刚刚被工人们端上桌。 顾鸿华与张小曼来到饭厅,听刘文说顾云礼依旧负气不肯出来用餐,他于是道,“我亲自去请他。” 顾鸿华刚从位子上站起来,就见两个工人带了几位警察走进来。 “请问,顾礼墨在家吗?” “什么事?” “二十分钟前,我们在酒吧街发现一名下身被严重刺伤的男子举报,他声称自己是被顾礼墨刺伤的。可我们警察到的时候,顾礼墨已经不知去向。” 顾鸿华一听,道,“礼墨陪着小女去朋友家做客了。” 那几个警察于是问,“请问他们是大约几点出门的呢?” “大约一个小时前。” 那几个警察又问了在场的其他人,见众人说的都一样,只得道,“那好吧,如果顾礼墨回来,还烦请顾先生告知我们。” 顾鸿华淡淡颔首,“自然。” 待到两个警察离开之后,顾鸿华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看了眼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子墨,道,“你知道礼墨带着希颜去哪里了?” 顾子墨一脸的事不关己,答,“不知道。” 顾鸿华望着他,微眯了眼,“你最好真的不知道。” 这件事现在真正变得棘手了。若长久找不到顾礼墨和顾希颜,警察一定会再上门。可他要是亲自插手,这件事就必然要牵扯白家的人。 两家人的关系本就处在极微妙的时期,要是再扯上这件杀人事件,顾白两家的关系就真的岌岌可危了。那顾希颜与白锦恒的婚事又怎么还能成? 顾希颜若被白家嫌弃不要,他顾鸿华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 顾鸿华心情一时间变得阴沉郁结。他抬头望着满屋子从福佑公寓里调来的工人,忽然对刘文道,“谁让你将这些人弄来秋波弄的?” 刘文见顾鸿华心情奇差,不敢辩驳,答道,“对不起,先生,都是我办事不当。我这就将这几个工人都遣散了。” 顾鸿华冷哼一声,“永不再录用。” 顾眉生沉默不语地专心吃着饭,仿佛周遭所发生的一切均与她无关。 ☆、栾亦然说她:傻姑娘 这世上的许多事是不能较真的,亦有很多人是不能仔细推敲的。 顾眉生记得年春的一个周末,她在外婆家度周末。 郑温娟平时闲来无事爱练字,顾眉生受她提点,从小也算是闻着墨香被熏陶着长大的。 小时候,郑温娟只是教她握笔,模拟,练个形。 待到顾眉生上了高中,被她逼着读了许多的诸子百家之后,郑温娟便开始要求顾眉生的字还要有意。 她对顾眉生说,“就好比你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光看外表是不够的。五官五色皆能惑人,我们生活在现实中,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矛盾体。” 顾眉生对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如此费心,但为了了解顾鸿华,她却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身为荣城首富,顾鸿华是比任何人都矛盾的复杂体。 在荣城,顾鸿华三个字是财富与权势的象征。众人敬他,趋附于他,奉承于他,亦同时惧怕他,忌惮他。 越多了解顾鸿华一分,顾眉生便越相信外婆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矛盾体。 只不过顾鸿华的矛盾远比普通人更甚。 秋波弄里,春景闹到了最盛处,红了一季的花草流萤便也就渐渐地颓败起来了。夜半,水上居的廊前空气寂寂,两排灯火将深而唱的水泥路照得幽深湿漉。 顾鸿华走到门前时,听到张小曼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歌声,即便隔着厚厚的门栏,顾鸿华都可以想象得出张小曼听着音乐时的模样。 顾鸿华没有进去,他无意去打扰这份极难得的平静。 他走到廊前坐下。十几年的光阴里,每每心烦意乱,心神不定时,有张小曼在的地方,便成了他最容易平和心境的场所。 在外人眼里,今时今日的顾鸿华已经拥有了一切。他大概已经不再有任何惧怕,亦不再有任何的不可失去。 顾鸿华望着张小曼的房间门缝中渗出的点点灯火。 其实还是有的。 这世上有数以万亿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法圆满。 可笑的是,在旁人眼里完美无缺的顾鸿华,他大半生的无法圆满,却来自于自己的妻子。 鸿云集团的千亿财富,张小曼不贪;秋波弄里的四季画景,张小曼不恋。他顾鸿华的一颗真心,张小曼弃之如敝屐。 顾鸿华起身。 不能再想了。再想,便免不了要生怨了。 由爱生怖,由爱生恨,再由爱渐渐生出厌倦,如此一来,倒是合了她的心思吧? 他转身,影子被灯火拉得格外的细长而孤注一掷。 眼前,池中荷莲已经开始吐露新蕊。身后,是一扇永远不会主动为了他而打开的门。 顾鸿华回到惊鸿院,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就看到管家刘文走过来,“先生,子墨去了老先生房里。” 顾鸿华只应了声,“知道了。”没一个是能令他省心的。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又走了出去。 此时,顾眉生还在自己的书房里与微观经济学的各种论述题较着劲。顾鸿华敲门时,只听到屋子里传来极清脆的敲击键盘的声响。 “请进。” 顾鸿华自从顾眉生开始知道男女有别后,便已经很少来她的房间了。 屋子里散落着一阵极浅的梨花香,宽敞的空间里灯火通明,干净利索的白色墙壁上有一圈圈白色的光晕。 屋子里的家俬装饰都极简约大气,房间太大了,所以显得视线极开阔。 惟有她所在的书房里物件最多。两排书柜上摆满了各类书籍。 这是一个极为顾眉生的空间。 顾眉生抬头见是顾鸿华,起身朝他走来,“爸爸?” 顾鸿华浅笑细细打量着女儿,轻道,“时间真是经不起推敲,我最宝贝的女儿都已经是个聘婷而立的大姑娘了。” 顾眉生笑,说,“可您还是与我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过。” 顾鸿华走进她的书房,在顾眉生刚才久坐的书桌前坐下来,粗略地看着她放在桌子上的书籍和各种数据。 “你一个女孩子,学金融不觉得枯燥?” 顾眉生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答,“爸爸,学什么专业应该跟性别无关吧?” 顾鸿华笑起来,英俊的脸上有岁月篆刻过的痕迹,“其实还是有关系的。” “如果你只是为了求职而学,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专业都是不分男女的。可你若是为了前途而学,那么在金融行业里,出类拔萃的女子实在是极少。” 顾眉生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反驳。 顾鸿华却还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赞同。他笑,回想起若干年前,当他向顾云礼提出想要经商却遭到父亲反对的时候,他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眉生,当权掌势者,一要动心忍性,二要舍小取大,三要有容人之量。” 顾眉生看向顾鸿华的时候,头微微偏了一些,脸上表情还是很温顺的。 “令爷爷改变对你母亲的偏见和不满是你首要该做的事。” “另外,白家与咱们的关系,若能有你出面,或者会比爸爸更有效。” 顾眉生精致的俏脸上笑意融融,“爸爸,您的话我不是都能听得懂。” “无妨。”顾鸿华说,“白家那里,我会派苏棠尽力协助你;至于你爷爷那里,就得看你自己的处变能力了。” 顾鸿华走后,顾眉生坐在桌前,细细地琢磨着顾鸿华的话。 他让自己去缓和顾白两家的关系,自然是怀柔政策。但顾鸿华又为什么忽然令自己去缓和张小曼与顾云礼的关系? 在荣城,顾鸿华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金融行业的起落。 她的父亲,绝不是个废话累赘之人。 让她来缓和与白家的关系?顾眉生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 这想法挺有创意。 顾眉生认为,缓和人际关系是个技术活。如何缓和,缓和成什么地步,那都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 等到新一周股市开盘的时候,安美盾持续走高的股价再次成为了全城焦点。 那些曾经在股交所门口大声痛斥过安美盾无良黑心的股民们瞬息间转换了面孔,重又从兜里掏出了钱。 第41节 至于安美盾的死而复活是如何造就的呢?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何美琪的死。 周一午休时间,顾眉生与苏棠约了在张家见面。因为是工作日,大院里没什么人,张家公寓里也只有郑温娟一人在家。 顾眉生上午10:00结束课程来到张家,郑温娟正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练字。顾眉生走进去,见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半干,便从笔洗缸里沾了点水,替她将墨汁调匀。 郑温娟专注写着字,顾眉生认真研着墨。谁也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像是一场修行。 飘散了浓郁墨香的书房里极其安静,顾眉生想起那晚顾鸿华对自己说的话:动心忍性。 她垂眸,不经意间扬了扬唇。顾鸿华哪里会知道,这恰恰是外婆言传身教了她许多年,用来应对他的金玉良方。 可所谓的动心忍性,也是要分人的。对着有些人,忍让便代表了被掠夺。 顾鸿华对着她说的动心忍性,显然用错了地方。 张家的三餐极其的有规律,苏棠几乎是踩着饭点而来的。匆匆吃过午饭,顾眉生与苏棠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聊起了正事。 “我上午找过律师,所有的必需材料已经齐全。” “所以这周开始,安美盾的所有收益都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了?” “可以这样说。”苏棠心中还是有疑惑的,“安美盾怎么会一开盘突然涨了那么快?会不会有问题?” 顾眉生抿嘴,唇角微翘,堪比娇艳海棠,花开一瞬。她看一眼苏棠,反问道,“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万一是白家的欲擒故纵。” “我就怕他们不是。”顾眉生说,“何美琪的死会带来许多预料之外的横生枝节,但于我,始终是利要远远大于弊。” 利用何美琪的死来引起警方对白家与她的幕后交易,再利用白锦恒的丑闻逼得白家不得不暂时放弃利用安美盾继续为他们非法集资。 顾眉生这才算真正解除了安美盾背后的致命隐患。 然后,她花了一笔钱将安美盾重新进行资产重组,彼时她的资金不够暂时不宜太过招摇,所以只得令安美盾勉强正常运营。 而不久前的中银广场事件,则是顾眉生为了让白沫先和蒋梨的目光集中在顾礼墨和顾希颜身上而故意设的局。 事关白锦恒的安危,蒋梨绝不会善了。 她发给蒋梨的那几张照片,还有她捏造的一份顾礼墨的虚拟账户信息,已经足够令蒋梨在心中给顾礼墨定罪。 栾亦然是对的。钱和机遇,都是可以人为去创造的。 在真正确定安美盾能为自己拿来利润时,顾眉生再次大胆地花出一大笔钱,专门用来为安美盾而造市。 所以,苏棠说“安美盾的股价一夜间突涨”其实是不对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天降钱财或是好运突然临头这样的传说。 安美盾,是顾眉生一步步,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和金钱投资得来的。 “仅仅一个上午,我们已经净赚150万。” 顾眉生望着苏棠,这样对他说,“我且不去计算何美琪的一条命值多少钱。就说我父亲这些年花在这女人身上的金钱支出,你觉得只值150万吗?” “我说过,他们占了属于我的东西,必须统统给我还回来。而且一定是连本带利。” 苏棠望着顾眉生,因为太过讶异,竟一时楞在那里,失了语。 到了今天,苏棠才真正醒悟,他也与外面的人一样,错误地定位了顾眉生。 他对顾眉生情感影响了他对女孩的客观判断。 两人从他出国读书开始其实已经聚少离多。苏棠的脑海中始终将顾眉生当成是记忆中那个乖顺,柔软,需要许多的关注和爱护的小女孩。 他错了。 今天坐在他对面的顾眉生,原来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和保护。 她想要得到的,她会自己动手,且方法残忍,不择手段。 他想起何美琪出殡前晚,他还在因为顾礼墨三人的不存好心而为顾眉生感到不平愤懑。 如今想来,顾眉生的这个局设得如此漂亮,她又怎么会猜不到这三个人的那点心思? 她不但不加制止,反而聪明地将他们的私心和算计为己所用。 “眉生。”苏棠唤着她,语气竟有些不敢确定。眼前的女孩,真的是他认识了多年的顾眉生吗? 她小小的年纪,怎么能够如此精准地谋算且利用着人性的丑陋呢? 顾眉生感觉到了苏棠的情绪起伏。她极坦荡地望着他,笑问,“阿棠哥哥,你是在心中用道德标准批判衡量我吗?” 苏棠一怔,随即便摇了头。 她轻轻浅浅的一声“阿棠哥哥”,却带着直击他心房的强大冲击力。 顾眉生或许是故意的。她那样深谙人心,谁又能保证她现在不是在不动声色地收复着他的心? 苏棠有些无力地叹口气,他不知其他人如何,但他这么多年,对许多的人与事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惟独对她,他总是一味投入,始终难以抽身。 * 那天下午,栾亦然在工作间忽然间猛打了几个喷嚏。 助理殷实抬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他,“老板,天要下红雨了。你这是感冒了?” 栾亦然看他一眼,“什么是感冒。” 殷实嘴角抽了抽,再次确定眼前的男人真的不属于人类的定义范畴。 活了二十二岁,连感冒都没得过的人,谁见过? 殷实双眼一番,偷瞄了下栾亦然。他见过,还是几乎每天见的那种。 3:30,临近股市收盘。栾亦然从桌前起身,将收尾的一些工作交给殷实,出了门。 车子开到荣大门口才不过半个小时,栾亦然走下车,站在车窗边点了一支烟,等着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顾眉生一下课就打了顾钰墨的电话,问他顾礼墨和顾希颜的去向。 顾钰墨说,“我放啦。” “放哪里去了?” “我收到消息,蒋梨正派人私下寻顾礼墨,所以我就顺势将他和顾希颜一并交给他们了。” 顾眉生一听,心安了。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话上,走出荣大时,一时没留意到栾亦然,就这样从他的车子旁扬长而去。 栾亦然几个箭步走到女孩面前。顾眉生依旧在垂头讲着电话,一时没注意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整个人就这样正正好好地撞进了栾亦然的怀里。 疼。 顾眉生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原本还握在手里的电话已经应声跌落在了地上。 “走路难道不该目视前方,注意路况吗?” 顾眉生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抬头,望着栾亦然近在咫尺的脸,“生活在城市里,又高又硬的活路障也是不多见的。” 栾亦然真心怀疑自己是受虐体制,一整天心神不定想见她。现在真见到了吧,听着顾眉生的毒舌毒嘴,他心里非但不觉得膈应,反而还隐隐含着欣喜。 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却不还给她,甚至连看都不看手机一眼,就说,“摔坏了,用不了了。” “……”顾眉生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眼眸间的神情,带着极明显的控诉。她的手机质量挺好的,哪有这么容易坏? 栾亦然直接选择视而不见,牵着她坐上车,“想去哪转转?” 顾眉生将下巴搁在椅背上,眨着一双美眸看着他,“手机店。” “辐射太大。” “家电城。” “不适合约会。” “数码街。” “不识路。” 顾眉生望着他,明白了。 某人不满她刚才因为顾着讲电话而差点与他错过,所以才直接收走了她的电话。 顾眉生不与他争了,不过是一只手机,他要是不喜欢,她不用便是。 车外,初夏的葱郁绿意泼满了玻璃窗,顾眉生开口对他说,“这个季节,葡萄应该上市了,买些葡萄给我吃吧?” 栾亦然侧头看她。一时间倒也说不上来这女孩究竟是稚气还是成熟了。 要说她成熟也是对的。他突然出现又抢了她的电话,这女孩却只是随口问了两句便不再继续纠结下去。她不但不问,不生气,甚至连一丝不悦都令他察觉不到。 说她稚气,是因为她说起葡萄时,娇美的脸上散发的迷人光芒。那样充满期待的神情,会使栾亦然觉得顾眉生正在说的不是葡萄,而是一件多么金贵的稀世珍宝。 瞧瞧,这就是他看上的女孩。 几千块的手机被他抢了,她倒不惊不急的;转头却又能为了几颗不值钱的葡萄而满怀期待。 栾亦然这样想着,幽邃的眸间不经意便洒满了柔软的笑意。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一句,“傻姑娘。” ------题外话------ 今天一万字。先发一半,还有一半估计在晚上发。 ☆、二更:她像一种甜美糖果 顾眉生觉得,她所有柔软的情绪都来源于栾亦然。 一声“傻姑娘”,她曾经在睡梦间听他说过许多遍,有时声线悠长,有时宠溺,有时又会带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 她常常在这样的温暖中突然梦醒。 睁开眼,那个人却总是不在的。只有满室的冷,满目的凉,令她的心都仿佛被冻疼了。 车子驶到华庭一号附近的水果摊。栾亦然下车去买葡萄,顾眉生坐在车子里看着他。 第42节 栾亦然什么时候做过亲自买水果这样的事?他大约是连被处理前的葡萄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顾眉生拉下车窗,听到他问一旁的老板娘,“哪种甜?” 那老板娘是个精明人,见栾亦然衣着光鲜,又驾着名车,于是一个劲儿地向他推荐那些包装精致的进口水晶提子。 栾亦然一看那些进口水果的卖相和包装的确是要鲜亮许多,价格也不问,只着其中的一种,说,“都要了吧。” 那老板娘闻言,笑逐颜开,“好嘞,我给您搬车上去。” 栾亦然看她一眼,“你得帮我都洗干净了才行。” 老板娘表情奇突地看着他,“这……”这么多葡萄,她要洗到哪一天去? 栾亦然又说,“我给你一个小时,够了吧?洗完送去这个地址。”他说完,还真将华庭一号的地址给了她。 那老板娘原本还喜不自禁的脸瞬间就不好了。可这么大的一笔生意,都是她好几天的营业额了。她抬头看了眼信步走回车中的栾亦然,嘴里小声嘀咕道,“自己这么有钱还想要节省自家的水费?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任性。” 回到华庭一号,栾亦然将车子停好,带着女孩去附近的绿地绕了个弯。 他喜欢牵她的手,大小适中,柔软中却又能轻易摸到她瘦细的腕骨,握在他的掌心间,无与伦比的契合。 绿地旁,有小贩搭了三两张桌子,售卖手工磨制的豆腐花。很多小孩趋之若鹜,豆腐花上淋了麻油,充满了人间烟火的香气。 顾眉生看着他们吃隐隐觉得有些眼馋。她开口问栾亦然,“那白白的像苏芙蕾的东西,是什么?” 栾亦然随意地扫了一眼,说,“那是豆腐。” 顾眉生不信,说,“我见到的豆腐都是四四方方的,也没有这么嫩滑啊。” “这是嫩豆腐。你见过的那种是老豆腐。” 顾眉生看着他,说,“我想尝尝。” “不卫生。” “偶尔一次。” 栾亦然拉着她要离开,“葡萄该送来了。” “哪会这么快。” 栾亦然瞥她一眼,恐吓道,“吃了会拉肚子。” 顾眉生不服,说,“我肠胃挺好的,不怕。” 栾亦然这种高度洁癖的人,哪里肯轻易在这样无证无照的小摊贩上买入口的食物吃。他决定对顾眉生脸上的恳切表情视而不见,“走了。” 但是,他的脚步还未踏出多少距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给牵制住了。 他无奈地转身,就见顾眉生一身纯白短裙站在绿茵旁,娇嗔轻怪地盯着他,蓝眸间分明清澈明亮,他却觉得仿佛有许多的光照耀进他的双眸,然后直至他的心间。 妥协了。 他最后还是为女孩买了一碗豆腐花。白色的豆腐上淋了麻油,顾眉生浅尝一口,说“淡了。”那小摊老板又替她加了一勺盐。 顾眉生又吃一口,说,“还是淡。” 小贩又给她碗中添了一勺酱油。 “淡。” 栾亦然望着那碗豆腐上被淋成了越来越深的颜色,嘴角轻抽,心想,这女孩口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重。 谁知顾眉生这时将那半碗豆腐花推到他面前,说,“你尝尝,这老板非说咸了。” 栾亦然面色顿时变了变,“咸了就别吃了。” 顾眉生笑吟吟看他一眼,来了一句,“好男人,要扛得了责任,吃得了咸。” 栾亦然深深看她一眼,“这些只能证明这个男人肾好。” “……” 顾眉生不逗他了。放下那半碗被她玩坏了的豆腐花,乖巧了,说,“我们走吧。” 栾亦然眼中划过一抹玩味,发现了她唇角极细微的一抹残留的酱油渍。 他低下头,在春光乍现的青葱绿地旁,双唇触上了女孩的唇角。他不是吻,而是吮吸。 就好像一个贪恋而不知节制的孩子,终于得到自己心心念念了经年的糖果,他很努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欲望,却又难免情难自禁地用力了些。 栾亦然的舌头裹着唇齿,一点点卷食着属于女孩的甜美。 四周很很多人。有些大人望着他们亲吻的一幕,纷纷红了脸,大手遮着孩子的双眼,“走啦,走啦,看什么。” 还有一些顽皮的,就这样直勾勾地围在两人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大哥哥大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玩过家家吧。” “他们是夫妻吗?我妈妈说,只有夫妻才能玩亲亲。” 童言总是无忌,却也总是令大人们无地自容。 顾眉生的双颊红了大半,轻轻推了推栾亦然,让他赶紧松开自己。 栾亦然看着近得可以感受到她心跳和呼吸频率的女孩,心想,这个夏天定然是今年最美好的一季了。 顾眉生令他对美好有了极为全面而真实的认知。 她苁蓉的眉,浓郁的发,清冷的眼,艳美的唇,纯白的裙。 还有,她堪比夏花绽放的笑容中终于染上了几抹温暖的气息。 栾亦然望着她,仿佛亲眼见识了整整一轮季节的美妙。 回公寓的路上,气氛显得有些粘稠而暧昧。顾眉生任由他牵着自己,眼睛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双脚。 栾亦然不时用眼尾看她,笑意便情不自禁爬上脸颊。 “抬脚。”他说。 于是女孩便应声抬起脚迈上了台阶。 “该拐弯了。” 于是顾眉生便听了他的话转身,谁知这人也与她一起转了身,两人的脸近得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栾亦然眉眼俱笑,长臂伸出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嗯。看来你这走路不看前面的坏习惯真要好好改一改。”某人此时声音中都不由自主染了笑。 原来一个浅吻就能令她这样精明的女孩方寸大乱了? 这样的认知于栾亦然而言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欣喜的事情。 有人说,在男女情感中,先付出的一方通常是要吃亏的。 可对于栾亦然和顾眉生而言,这样的定论恐怕很难放在他们俩人身上去衡量。 一段关系里,若从一开始就去计较谁付出的多,谁给予的少,那就伤了。 顾眉生还太小,栾亦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疼她,待她好,眷恋她手心的温软却不再轻易往前进一步。 他亲吻她,但大都是宠爱而多过于男女情事。 这一天黄昏,他带顾眉生回家的心思一如既往的纯粹。因为女孩说想吃葡萄,他便带她在家中吃。 总不见得吃个葡萄还要挑个专门的场地不是? 这又不是演偶像剧。 栾亦然只是没想到回家时会撞上不知几时来的栾倾待。 “二叔?什么时候回荣城的?”栾亦然给顾眉生拿了拖鞋。 栾倾待一身家居装束,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目光在栾亦然和顾眉生脸上清浅地游走着。他淡笑,说,“我新买的公寓要装线路,所以便来你这里住两天。” 栾倾待说完,看向顾眉生,问,“这位姑娘是?” 顾眉生看着他,微笑,说,“您好。我叫顾眉生。” 栾倾待眸眼微弯,“你妈妈近来好吗?” “您认识我妈妈?” 栾倾待很快看了眼栾亦然,然后对她说,“看来,你是完全不记得我们了。” 栾亦然开口,说,“二叔,那年我们去秋波弄的时候,她才七岁。” 顾眉生其实认识栾亦然的父母,只惟独眼前这位他口中的“二叔”,她全然没有印象。 栾倾待唇间嚼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凝着顾眉生,说了两个字:“真像。” * 陈越是得了顾鸿华的授意去调查栾倾待的。但他没想到,竟会意外拍到栾倾待与顾眉生一同出现在某个餐厅的照片。 陈越身为顾鸿华的第二特助,虽然在鸿云集团的地位不如苏棠,但他也是个聪明人。 顾眉生作为荣城的第一名媛,这些年来有多么收到顾鸿华的疼爱,他都是有眼看的。 而之前听顾鸿华的语气,这位来历和背景不明的栾倾待,却显然是他所忌惮的人。 这些照片,他该不该交给顾鸿华呢? 陈越犹疑了一阵,决定还是先不给了。等他再猜透一点顾鸿华的心思再做定。 这些被陈越在犹疑中存放下来的照片,却不知被哪个有心人翻找了出来,发给了报社之中。 于是,很快的,关于顾眉生的流言纷纷扬扬,在整个荣城流传了开来。 早恋。生活奢靡。纸醉任性。许多许多的负面形容词开始被按在了时年16岁的顾眉生身上。 当然,那些照片还是就不可避免地被顾鸿华看到了。 顾眉生与张小曼长得有多相像,没有人会比顾鸿华更清楚。 栾倾待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也没有人比顾鸿华更明白。 他望着那些照片,眼眸间的光华越来越冷。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来令人探究不到半丝情绪变化的顾鸿华,因为眼前这区区的几张照片。恼了。 第43节 办公室里,苏棠暗中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秋波弄里,张小曼竭力地保护着顾眉生,希望女儿不会因为那些足以伤人性命的流言蜚语所伤。 到后来,就连一向不愿踏足秋波弄的郑温娟也来了。张春晋也被她拉着一起来了秋波弄。 以张春晋在荣城的地位,顾云礼是有必要亲自出面招待的。 前厅里,张春晋一脸和睦,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他与天生气质威严的顾云礼不同,张春晋是斯文而谦和的。无论心情好或者差,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三分笑。 “最近胡乱的忙碌,总想着来拜访亲家,实在是我们怠慢了。云老最近又去拍卖行淘了些什么宝贝呢?” 张春晋说着,从妻子手中接过一副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吴昌硕先生的墨宝,小曼母亲说您大约是爱好的,所以我们便给您带来了。” “哦?”顾云礼命刘文打开来看。 郑温娟轻声道,“吴昌硕先生的书法,行书中带着篆刻的劲道,实在是难得的。这是他临摹庄子《渔夫》中极著名的八疵,四患。” 顾云礼饶有兴致地听着,“八疵四患内容繁多,如何取舍?” 郑温娟微笑,说: “不择是非而言,谀。当舍。” “好言人之恶,谗。当舍。” “析交离亲,贼。也当舍。” 这话,顾云礼听懂了。 顾云礼这人,推崇古学,爱研究古籍,注重辈分和礼仪。 生平最怕别人说他失礼人前,失教家门。 郑温娟这三句话,旁敲侧击,意思表达得是极婉转的:身为顾眉生的外婆,她全然信任喜欢的外孙女,亦不会任由外人损害了她的名声而弯曲是非,做出些析教离亲的愚蠢之事来。 顾云礼为人孤傲,但亦不失为讲理之人。郑温娟的话他听得懂,且是赞同的。 关上秋波弄的家门,他不喜张小曼是一回事,但走出去,张小曼和顾眉生却都是他顾家的人,断没有帮着外人寻自己家人是非的道理。 顾云礼当下便对张春晋与郑温娟说,“这事,我会与云卿说。我顾家的孩子,不能任由外人欺负辱没。” 郑温娟为了外孙女专门跑这一趟,听到了她想要听的话,这才算真的安了心。于是笑着对顾云礼道,“云老,那你们聊着,我去看看眉生。” 管家刘文领着郑温娟去了顾眉生的房间。上午9:30的光景,眉生穿一件单薄的水色家居服,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慵懒地看着一张报纸。 郑温娟走进去,“难为全世界的人都为了你奔波担忧,你这孩子倒悠闲。” 顾眉生见是外婆,意外地站起身迎上去,“外婆,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能看到你如此偷懒?” 顾眉生还是有些怕郑温娟的,她不着痕迹间收起了报纸,说,“外婆,看报纸也是种学习。” 郑温娟淡淡睨她一眼,“学习别人怎么捏造你的花边新闻?” 顾眉生说,“那人能成功黑了我,也是种本事。应该学一学。” “胡诌。”郑温娟轻骂道,“你还没上大学,学什么不好,非学你母亲过早地陷入儿女情长。” 顾眉生意外了,望着郑温娟,“这事,还跟我妈妈有关系?什么情感?什么儿女情长?” “……”郑温娟微侧了个身。心想这丫头平时看着沉稳,原来是八卦顽皮的性子藏得太深了。 “外婆。”顾眉生真心觉得话说一半,吊人胃口这种事是极其不道德的。 “不许与我乱贫。”郑温娟轻斥她,“这件事虽然是有人恶意为之,但也与你自己太过大意脱不了干系。说说吧,我该怎么罚你呢?” “罚您给我讲讲妈妈的故事?” 郑温娟看着她,实在是有些气不动她,“罚你抄写《离骚》吧?” 顾眉生一听,投降了,“外婆,我一定不是您亲外孙女。” 郑温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忽然辗转间叹了口气,问顾眉生,“跟外婆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栾家的人的?” 顾眉生于是将关于栾亦然的事说给郑温娟听。她说完,对郑温娟说,“外婆,您说过,真挚的笑或者放肆的哭,只有对他。” 郑温娟听了顾眉生的话,一向从容的脸上终于蹙起了一丝惆然。 怎么会这样? 她轻抚着眉生娇美的脸颊,“你还这样年轻。”怎么就确定一定就是他了呢? 顾眉生看着外婆,说,“外婆,您认识外公的时候也只有我这样的年纪吧?我信任栾亦然,如同我信任您与妈妈是一样的。” 郑温娟蹙眉,“眉生,你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还有,除了你自己,你也该多考虑你的母亲。” “您是说,这次的事可能是冲着我妈妈来的?” 郑温娟没有回答,但她想起那几张照片。那里面的人,是栾倾待啊。 小曼见了,心中怎么可能全无触动呢? 顾鸿华见了,又是怎样的忌惮和防备? 这一切又是否会影响眉生在顾家的一切? 郑温娟觉得,是有必要找栾倾待出来见个面了。 当天晚上,张春晋和郑温娟在秋波弄里吃了晚饭才离开。顾鸿华和张小曼送走两人,回身时,顾鸿华唤住了她。 张小曼侧了半个身子,淡淡看着他。 顾鸿华喝了些酒,站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对张小曼说,“你打算与我分居到什么时候?” 张小曼看出他眼中的危光,心中一惊,脸上却佯装镇定道,“你顾鸿华若想,有的是女人趋之若鹜。” 顾鸿华盯着她,“为什么你不能像其她女人那样?” 张小曼:“你喝多了。” “搬回惊鸿院吧。”顾鸿华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对着一个女人说过话。 只有她。只有张小曼。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需要他不停地讨好。 “如果有一天……”顾鸿华话说一半,突然不继续了。他无法当着张小曼的面念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深深地凝着张小曼良久,转身,离开了秋波弄。 ☆、逗你玩 那天晚上,苏棠给顾眉生打电话的时候,屋外突然一阵电闪雷鸣。 夜色在刹那间被照亮,仿若白昼。 苏棠抬头望向办公室窗外的同时,他听到顾眉生说,“阿棠哥哥,替我约一约这位陈越。” 苏棠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问她,“好。你想约什么时候?” 顾眉生想了想,“四天后,这个周六吧。” “好。” 一场大雨骤降,顾眉生望着玻璃窗外如帘的雨水,忽然问,“秦婉如最近在忙什么?” 苏棠不知道。 顾眉生对他说,“阿棠哥哥,鸿云集团上千名员工,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光有你一个人替我守着是不够的。” 她的意思,苏棠明白了。他轻应一声,“我知道了。” 顾眉生倒也不是无缘无故想起秦婉如的。身为鸿云集团的媒体顾问,若说手中掌握的媒体资源数量,没人能与秦婉如相比。 鸿云集团内部的人事关系,顾眉生是不清楚的。 她与栾亦然和栾倾待的照片被公诸于人前,顾眉生虽然名声受到损害。可这件事如果真是秦婉如做的,她会有这么蠢吗? 经过上次的事,难道秦婉如还会以为她顾眉生是个极为珍惜自己名声的人? 再者,秦婉如喜欢栾亦然,她又怎么还会将他们俩人的照片拿出来大做文章? 可这件事如果不是秦婉如做的,又是谁呢? 顾眉生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她随手打开了很久没再用过的监听设备,听起了秦婉如最近的通话录音。 许久不听,秦婉如的电话真不是一般的多。可听来听去,却大都是她联系工作和采访的对话,没有任何的可疑。 半夜里突然电闪雷鸣,顾眉生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睡意稀松。 而同一时间,福佑公馆的顶层公寓里,顾子墨望着说不出狼狈的顾礼墨和顾希颜,面色难看,“这几天你们哪里都不许去,就待在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礼墨问他。 顾子墨如果有的选择,他真是不想搭理顾礼墨。 年纪不小的人了,脑子蠢又易冲动,被顾眉生捏在手心里耍的团团转,他却还完全不知。 他冷着脸站起身,不再理他们,转身离开了福佑公馆。 屋外,滂沱大雨夹着声如鬼魅般的风,毫不客气地拍打在顾子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坐进车里发动引擎,一个缺乏耐性的急转弯,飞速地驶回了秋波弄。 他回到秋波弄时,看到了顾鸿华。 顾鸿华正站在水上居的廊前,高大的身形在雾水迷离间形成了一个晕黄的倒影,随着风摇摇晃晃。 顾子墨在背后盯了他一阵,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房。 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了眼随手扔在床边的手机,拿起来,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明天见一见。” 第二天,张小曼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蒋梨的电话。 她说,“院子刚摘下来的樱桃,你要是有空,带着眉生来尝尝。咱们也许久没单独聚聚了。” 蒋梨这个电话打的可算及时。张小曼正不愿在秋波弄里对着顾云礼父子,她于是又问了问眉生的意见,听她说好,这才回蒋梨,“行,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电话那头,蒋梨挂断电话,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儿子,“满意了?” 白锦恒笑,“妈,还是您懂我的心思。” 原本正低头看着报纸的白沫先这时抬起头,“你可别把顾家的两个女儿都给招惹了。” 第44节 白锦恒闻言,原本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沉了,“希颜那事,我也是受害的。” 在这件事情上,蒋梨照旧还是向着儿子的。她对白沫先说,“我看啊,眉生的确是比顾希颜讨人喜欢多了。再说了,咱们儿子要是真能与眉生在一起,我们不仅与顾家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与张家不也有了联系?” 白沫先看了眼妻子,还是道,“反正,希颜的事要妥善处理。我看云卿还是紧张这个小女儿的。” “再者,最近眉生的流言你们就全然不在意?” 白锦恒慢慢放下手中喝了三分之一的咖啡,说,“就是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而已。” “我倒觉得也未必是件坏事。”蒋梨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小片吐司,“眉生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丑闻,张小曼还有什么立场来说我们恒儿与顾希颜的事?” * 与母亲一起去白家之前,顾眉生回了一趟房间打了电话。 这电话是打给顾希颜的。 顾眉生一共打了三遍,顾希颜第三遍才终于接起了她的电话,她语气不耐,“什么事?” 顾眉生也不恼,问她说,“希颜,你在哪?爸爸为了找你可着急呢。” 顾希颜冷哼一声,“顾眉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可真逗。” “你既然没事,还是快点回来吧。哦,对了,我们今天去白家做客,你大约是赶不上了吧。”顾眉生说,“万一要是白锦恒问起你来,我该怎么答呢?说你伙同你哥哥犯了伤人罪然后潜逃了吗?” 顾希颜在那头被她气的双手直颤,一把就掐断了电话。 顾眉生看了眼电话记录。心中想的却是,顾希颜和顾礼墨根本不在蒋梨手里。 否则,蒋梨又怎么还会有心情请她与张小曼去吃什么樱桃? 难道是顾子墨救了他们? 她打电话给顾钰墨,“你查查你的笔记本电脑有没有中病毒,我之前发给蒋梨的两封邮件有可能被人半路截走了。” * 上午10:00,张小曼带着顾眉生准时来到了白家。 席间,蒋梨一边殷勤地招呼她们母女喝茶吃水果,一边又不时地询问着顾眉生许多问题。 顾眉生坐在母亲身边,背脊与身后的座椅靠背永远呈平行的姿态。蒋梨问她问题,顾眉生总是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或者先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会开口答。 慢条斯理间,是说不尽的好家教。白锦恒的目光简直都舍不得从她的身上移开。 有几次,顾眉生被他盯的时间长了,也会抬眸看他一眼,唇角微抿,算是回应。 蒋梨见儿子为了这女孩如此着迷,望着顾眉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深邃了几分。 她想,若是顾眉生来配她的儿子,倒也算是般配的。 就在蒋梨在心中盘算着如何促成白锦恒与顾眉生时,门铃响了。 白家母子见到走进来的顾希颜时,脸上都不禁泛起了几丝诧异。 顾眉生坐在椅子上转身望去,目光恰好与顾希颜对上。她眼中含着化都化不开的怒意和恨意,狠狠地从顾眉生的脸上剐过。 顾眉生淡淡回身,端起桌上的银质茶壶,在自己的茶杯中添加了大半杯滚烫的热水。 白锦恒见到突然出现的顾希颜,心中觉得慌又烦。他看了眼顾眉生,然后起身,问顾希颜,“希颜,你怎么来了?” 顾眉生看到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端着茶杯的手忽然一晃,那滚烫的茶水就这样洒在了白锦恒的白色衬衫上。 她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白帕子替他擦拭,“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一时间,白锦恒所有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顾眉生脸上。她此刻离得他很近,双手就放在他的衬衫上,隔着帕子替他擦拭着衣服上的水渍。 白锦恒年轻而极易燥热的身体瞬间就起了反应。 张小曼在一旁见两人离得那么近,正要开口,却没想到顾希颜已经疾步跑了过来,一把将顾眉生推开,“贱人!” 顾眉生是有准备的,顾希颜这一推只是正巧帮助顾眉生远离白锦恒而已。 可她这样一来,却惹恼了身为主人的蒋梨和白锦恒。 蒋梨冷冷看了顾希颜一眼,走到顾眉生身边,关切地问道,“孩子,没事吧?” 顾眉生摇摇头,“没事,我去下洗手间。” 白锦恒正想追上去,却被顾希颜拦住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锦哥哥……” 蒋梨心中对顾希颜是有意见的,只是当着张小曼的面不好发作。她笑着对张小曼说,“这些孩子的事咱们不管。走,我带你看看我最近买的几幅好画。” 张小曼却说,“等眉生出来了吧。” 蒋梨却拉着她往书房走,“人在我家你还担心她能出什么事?放心吧,我一会儿让工人请眉生过来。” 白锦恒见张小曼离开,这才没什么好脸色地看了眼顾希颜,“放手。” “锦哥哥。”顾希颜哪里肯放,整个人紧紧地偎在白锦恒怀里,“你别生气,我还不是因为太紧张你了嘛。” 柔香软玉在怀,白锦恒本就起了反应的身体显得越发燥热了。他虚推了顾希颜一下,“你别这样。” 他的声音放软了,身体的变化又如此明显。顾希颜靠在他怀里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娇滴滴地在白锦恒耳边唤他,“锦哥哥,你舍得推开我吗?” 她的手一点点,伸进了他微湿的衬衫中。 白锦恒呼吸瞬间一滞,下意识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没见顾眉生出来,于是双手一把将顾希颜抱起来,走进了楼梯旁的一间不起眼的客房里。 顾眉生听到关门声才慢悠悠从洗手间走出来。这时有工人走过来领她去书房。顾眉生走进去,却对张小曼说,“妈妈,我忽然想起来,下午还有大提琴课呢。” 女儿不想继续待了。张小曼懂了,于是道,“那我先送你回去取琴。” “好。”顾眉生看了眼蒋梨,说,“蒋阿姨,我们扫您的雅兴了吧?要不然,您与我妈妈去秋波弄坐会儿?” 蒋梨一想,要真让他们母女这样走了,说出去,还以为是他们母子为了顾希颜这个私生女而怠慢了顾眉生呢。随她们去秋波弄也好,至少不会授人话柄。 蒋梨这样一想,望着顾眉生的目光越发觉得满意了。 到底是名正言顺的豪门名媛,比顾希颜那丫头懂礼数知进退的多了。 她于是笑着道,“好吧。那我这闲人就去秋波弄打扰打扰你们去。” 顾眉生跟着她们经过楼梯旁的客房时,隐约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极细微的呻吟之声。 她唇边勾着一抹极浅的笑,目不斜视地离开了白家别墅。 一个小时后,白锦恒和顾希颜上演的这场活春宫迅速在各大视频网站被疯狂地转播。 原本还在谈论着顾眉生绯闻的众人们瞬间找到了更加劲爆的话题。 顾希颜在秋波弄找到顾眉生时,她正坐在晴雪阁里,饶有兴致地玩着吴妈专门为她新买来的几尾红鲤。 顾希颜气急败坏地走过去,“顾眉生,不用说,这件事一定是你做的!” 顾眉生头都懒得抬,喂着红鲤,“知道你还来问?” 顾希颜清秀的脸上因为生气而涨得极红,“顾眉生,你为什么总是处处针对我?!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我是真的喜欢锦哥哥的,你为什么非要来破坏?” 顾眉生抬起头,笑吟吟看着她,说,“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逗你玩挺有意思的。” “你!”顾希颜气得想要将桌子上的盆栽砸在她脸上,却不想被顾眉生一个反手,反而全都散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些泥土和绿叶刚刚沾了雨水,蔫搭搭地裹着顾希颜的头发,将她原本清丽的一张脸弄得格外狼狈不堪。 顾眉生看着她,啧了两声,“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不喜欢你的眼睛,尤其是瞪着我的时候。” 她眸眼间弥漫着说不出的清冷,对顾希颜说,“你下次再瞪我,我会亲手替你挖了。” 顾希颜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咬牙切齿,“不!你不敢!你怎么敢?!” 顾眉生轻轻勾唇,“不难的,不会比挖蚯蚓更难。你要不要试试?”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一万字的。还有一更晚一点。比较卡,见谅。%gt_lt% ☆、二更:歹念起,没什么能深得过时间 这一天,顾钰墨约了人在皇廷酒店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看到顾子墨和秦婉如坐在一起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新一届的股东大会下个月就要开了。这段时间,你要替我盯着鸿云集团。” 秦婉如低头搅着面前的咖啡,说,“你与其担心鸿云集团,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那个蠢笨如猪的大哥。” “哼。果然是最毒女人心。”顾子墨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与顾礼墨好歹也算有过一夜情缘,现在见他瞎了一只眼,心中膈应了?” 顾子墨说着,“我劝你最好别有这种想法。你这样的女人想要上位,就要随时准备在男人面前脱掉衣服。” 秦婉如的心被他充满侮辱性的话给狠狠地戳痛了。她握着咖啡杯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要不是顾眉生,我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更不会坐在这里听顾子墨的侮辱。 “顾眉生?”顾子墨轻念着这三个字,脸上挂着一抹仿佛永久无法散去的冷,“她害得我们这样惨,害得我几乎一无所有。我也该令她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秦婉如闻言,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顾子墨,“你希望我怎么做?” 顾子墨勾唇,“鸿云集团里有个张小曼和顾眉生的至信之人。” 秦婉如懂了,“苏棠。” 那天下午,顾钰墨匆忙间去了秋波弄。 “两件事:一,我的电脑的确是中了病毒,不仅那两份邮件被截,我发现之前装在秦婉如手机的监听软件也被篡改过了。” “还有,我怀疑顾子墨要对你妈妈或者是外婆下手。” 顾眉生听了他的话,一路都很平静,只听到最后一句时,敲击着键盘的双手稍有停住。 片刻后,她说,“想办法在我妈妈和外婆身上装个追踪装置吧。” 可其实顾眉生心中觉得,如果顾子墨要伤害张小曼或是郑温娟,他不会只是单纯地动手而已。 就好像她一样,算计人之前一定还会再计算一下成本和收益,最好还能一次顺便达到其他的目的。 他还有什么目的呢? 顾眉生转念一想,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白锦恒和顾希颜的不雅视频出街的第二天,顾希颜就被顾云礼在一气之下禁了足。早上吃早饭时,顾鸿华也是面色阴沉沉的。 顾眉生垂眸吃饭时,想:这样的丑闻应该也算是缓和顾白两家关系的一种吧?只不过是越缓越僵罢了。 她慢慢喝了一口牛奶,眼尾看到顾云礼和顾鸿华阴沉难堪的脸色。 第45节 挺好。 这一次的脸色,总算不是冲着张小曼了。 她想起顾鸿华之前对自己说做人要有容人之量。 嗯,她要在现场好好观摩一下,看看他自己是怎么做到这四个字的。 顾鸿华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粥,放下餐具,瞪了眼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顾希颜,“我原以为,你的母亲死了,你总算是懂事乖巧。我还在白沫先面前掷地有声,说我的小女儿是多么地洁身自好。” “你就是这样给我涨脸的?!” 顾希颜被他吓得突然打起嗝来,一个接一个,混着啜泣声,一抽一抽,在寂静的饭厅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不服,指着一旁事不关己的顾眉生,“爸……爸爸,都……都是她……!” 张小曼一听,望着顾希颜,冷冷开口道,“何美琪平时就是这样教育你的?自己的事件件都要赖在别人身上?眉生怎么你了?” 她说着,放下碗筷,“你今天就一件件说出来。若真是眉生苛待了你,我叫她给你道歉。” “可你若是在这里随意胡诌,我想,我也该代你死去的母亲好好教教你为人处事的道理了。” 顾子墨这时抬头看了张小曼一眼,说,“您是家里的女主人,希颜这么小死了生母,您可曾安慰过她一句?” 他说着,语气微缓,“您也别多心,我没有对您不满的意思。只不过请您换位思考。再者,我母亲毕竟已故,您是有涵养之人,直呼一个人去世之人的名字,也不大好。” 张小曼被他一顿编排,倒也不恼,反而气定神闲看向顾云礼,似笑非笑,“顾子墨好口才。” 顾云礼眯眸看她一眼,懂了。脸色越发显得不好了。他瞪了眼顾子墨,“你一个晚辈,在餐桌上如此对小曼出言无礼,简直不知所谓。再有一次,你们统统给我从秋波弄滚出去。” 顾子墨表情疏淡地站起身,“没有下次了。我们今天就搬走。”他说完,起身拉起顾希颜就要离开。 顾眉生好不容易把顾希颜弄回秋波弄,又岂能轻易让他带走。她当下便起身,道,“你要把希颜带去哪?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让她再出门,岂不是要她的命?” 她说完,看向顾鸿华,说,“爸爸,还是让希颜留在秋波弄吧。” 顾鸿华点头。 顾子墨眯眸无声看了一会儿顾眉生,再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顾眉生转眸看向身边的顾希颜,她还在不停地打着嗝,脸上杏花带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顾眉生浅笑欣赏着她的表情,眼中却是漫漫不见尽头的肃杀之气。 *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草色烟光,荣城的仲夏,有种说不出的美。 张小曼坐在茶馆里,目光随着身边的茶艺师的一双巧手来回地动着。茶香缭绕间,她听到了一阵极有规律的脚步声,抬起头,眼中已经泛起集结了多年无法散去的怨。 栾倾待看到了,脚步踟蹰在原地,良久不动。 张小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恍然明白,今天约了她的根本不是苏棠,而是栾倾待。 她忽然间没有再继续坐下去的兴致,拎起包,打算离开。 栾倾待凝着她,就在想要伸手拉住她的前一秒,张小曼冷冷抬眸看了他一眼。 栾倾待再不敢轻易去触碰她了。他沉默跟在张小曼身后,走出了茶馆。 一条极长的步行街,人潮如织。张小曼在前面走得极优雅,39岁的女人却照样还是能得到许多行人的驻目礼。 栾倾待痴迷地看着她,心都被纠得疼了。 他认识的张小曼,不是这样的。 步行街的尽头,有辆黑色的豪华座驾正在等着她。司机上前替她打开车门,“太太。” 司机看着张小曼坐上车,正要绕到另外一边去开车,却见一个人影快速地坐进了驾驶座,然后飞快地将车子驶离了原地。 司机站在原地足足楞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电话,拨通了陈越的电话,“刚才有个男人,开车把太太带走了。” 黑色轿车里,张小曼眸光复杂地望着驾驶座里的男人,“打扰我的生活是你的爱好?” 栾倾待闻言,笑了起来,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打扰这两字用的挺好。” 张小曼看着他,怔仲半天,然后一把拉下了前后座位之间的隔板。 这人一如既往的可恶。眼不见为净。 栾倾待见状,脸上笑意更深。对嘛,这才是他熟悉的张小曼。 鸿云集团里,顾鸿华原本正在与各大股东进行着视频会议,听到陈越匆匆来报说张小曼被一个男人开着车带走了。 他倏地起身,却不小心扯断了一旁的电线,投影仪突然断了电源,兹兹响了两声,瞬间暗了下去。 苏棠及时走上前,“顾先生,没事吧?” 顾鸿华冷声吩咐陈越,“打太太的电话。” “打过了,无法接通。” “接着打。”顾鸿华说,“打到接通为止。” 栾倾待开车带着张小曼去了海边。 车子停在停车场里,栾倾待开了车门,对她说,“下车。” 张小曼却径直坐在车子里,不动。连一个眼神都不往他脸上看。 栾倾待看着她,“小曼。” 张小曼望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说,“你要是看够了,麻烦送我回去。” “那你今天就别回去了。”栾倾待说。 张小曼这才看向他,“你要是有花痴症,该去精神病院。” 栾倾待凝着她,“小曼。” 张小曼脸上泛着讽刺,“你还是叫我一声顾太太吧,我都已经结婚17年了,女儿都快16岁了。栾先生,有些称谓是礼数,不能省的。” 栾倾待再说不出任何话了,他沉默地站起身,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走到海滩边。海风肆意地吹在他浅灰色的衬衫上。 张小曼远远地望着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个人不过是她日消夜长间一点点磨出来的幻影。 真实的那个栾倾待,早已经与她的青春一起,散落在了回忆之中。时光是无法重头来过的。所以同样的,栾倾待也不该回来。 如此想着,张小曼从后座上坐进了驾驶座,发动车子,调头离开了海边。 身后,那个人依旧还在海风中肆意地晃动着她的双眼。 张小曼收回目光。心想,这世上再深刻的情感,也不会深得过时间的沟壑。 车子从海边驶回秋波弄,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张小曼就在想,栾倾待回荣城的事,顾鸿华早已经知道了吧? 今天栾倾待突然出现,带着她离开的事,也已经有人向他汇报过了吧? 这一次,他又打算用何种面目来控诉她的绝情和冷漠呢? 张小曼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好奇起来了。 顾鸿华是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发火的。那他通常都怎么宣泄自己的怒意呢? 张小曼走进水上居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正襟危坐在她的门口的顾鸿华。 他静静盯着她,“回来了。去了哪里呢?” 张小曼看着他,“海边。” “一个人?” 张小曼笑了,对顾鸿华说,“不,还有栾倾待呢。你不知道他回来吗?报纸上都登了,不是吗?” “说不定明天报纸上还会登我与栾倾待一起出现在海边的照片呢。”张小曼说,“到那时,你也打算假装不知道?” 顾鸿华望着她,只觉得心肝脾肺肾,统统都被她气出毛病来了。他站在那里,半天都没说出口一句话。 良久后,他望着张小曼,忽然道,“你这是在故意激怒我?” 张小曼整理外套的动作停了停,“你顾鸿华又怎么会是我能轻易激怒的呢。” 顾鸿华扬眉,“你会关心我的情绪了?” 张小曼不说话了。人到中年的男人原来都有幻想症。 那天夜里,顾鸿华执意留在了水上居。 张小曼为此还差点与他争吵了起来。可是顾鸿华淡淡说,“你若真能对我生气,也是好的。” 她胸中涌起的怒意一下子就灭了。拿了枕头和被子出门去了顾眉生的房间。 离开时,她说,“整个秋波弄都是你的。你要是肯点头离婚,我是很乐意把地方都腾出来给你的。” 顾鸿华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离开自己的视线。 张小曼走后,他取出电话,“让栾家人都消失在荣城。栾倾待,还有那个意图想要染指我女儿的栾亦然。” * 晚上9:30,张小曼抱着枕被来到顾眉生房里的时候,见里面一片漆黑时,心中就泛起了几丝奇怪。 顾眉生若在屋子里,总是喜欢将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 这么晚了,难道她还没回来? 她走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突然拉住了。张小曼吓了一跳,转身,“眉生?” 顾眉生朝着母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她穿过梨花园,去了旁边的一个露天茶桌。 张小曼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望着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天边有焰火璀璨,时明时暗地照在顾眉生的脸上。她走到茶桌旁坐下,“妈妈,顾子墨要杀我们。” 张小曼眉心皱了,看着顾眉生,“他不敢。” 顾眉生拿出一个小如手指的红外线灯,照在自己房间的墙上。沿着墙角的一圈在红色灯下泛着灰色的光泽。 “那是汽油。”她说。 张小曼倏地站起身,“我们去找你父亲。” 顾眉生抬头看着她,“妈妈,没用的。这么多年,您还不清楚爸爸的个性吗?无论是秋波弄里的人还是福佑公馆的人,他从来都只是出了事再去拼命掩盖。再说了,爸爸能护我们一次,还能护我们一辈子吧?” 顾眉生抬起头,望着天边的焰火,“在秋波弄里,我们只能靠自己。” 第46节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顾眉生拉着母亲的手,微笑着道,“妈妈,我们去找爷爷下盘棋。”她说完,与张小曼一起穿过院子,往顾云礼的房间走去。 这个时候,顾云礼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他说,“是眉生吧,进来。” 他抬头,看到与顾眉生一起走进来的张小曼时,眼中划过一丝奇妙的光,嘴上却没说别的,只对顾眉生道,“我当你去哪了,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顾眉生笑嘻嘻,“我去了趟前厅,没见到爸爸,只能拉着妈妈来了。谁让爷爷您棋下的这样厉害呢。” 顾云礼被她哄得哈哈大笑,连带着看张小曼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说,“请了救兵也没用。” 张小曼一看是国际象棋,笑起来,对顾云礼说,“爸,这可不一定。” 顾云礼闻言,挑了眉,“来,用现实说话。” 张小曼也不与他客气,走到他对面坐下,与顾云礼对弈起来。顾眉生替两人各自端了茶,便站在一旁看。 下棋不语,顾云礼的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静,但气氛却是难得的好。 四盘棋下来,顾云礼竟完全占不到张小曼的半点便宜。他端起茶杯轻啄一口,看着张小曼,“学过?” 张小曼微笑道,“大学时我还专门花了很大的功夫专研呢。” 顾云礼点点头,斗志一下子就被张小曼挑了起来,轻轻卷起衣袖,“再来。” 张小曼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女儿,只见顾眉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屋子里的时钟,脸上表情平静地完全看不出半分端倪。 张小曼垂下眸去拿旗子。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远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懂得什么是不露声色,谋算人心。 下棋若起了兴致,是会令人忘了时间的。接近凌晨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警报声,然后他们就听到有工人在匆忙间奔跑着喊叫道,“不好了,大小姐的屋子着火了!” 那场火势起的真是快,从被人发现到彻底地烧着,前后不会超过一刻钟。当张小曼和顾眉生扶着顾云礼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救火车已经在灭火了。 其中有位消防人员从屋子里抱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人。 众人们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觉得那个人一定是顾眉生。 吴妈早已经是吓得七魂没了六魄,一下子就想冲过去,“眉……眉生?!” 顾眉生望着四周的工人表情各异,神色不同。她上前拉住吴妈,“我在这里。” 吴妈转头看她时,胖胖的脸上已经是泪水纵横。她上前一把抱住顾眉生,“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 那一刻,要说不触动是假的。顾眉生看着吴妈,心中一片柔软,轻声道,“吴妈,我没事。” 其他人见顾眉生好端端地站在顾云礼身旁,问题便来了,指着消防员抱出来的人,“那这个人是谁?” 有人离得近,仔细端详了很久,渐渐看出来了。她突然尖叫出声,“希…是希颜小姐!” 顾云礼大惊,急急拨开人群走过去,正要仔细看,却见她突然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蓝眸! 顾云礼急得大叫,“来人!快!送医院!刘文!刘文!” 顾希颜面目全非的脸上滚下深邃的两行泪,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知道自己彻底失救了…… 她转眸,望着站在人群间的顾眉生。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夹缝而生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顾眉生望着她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蓝眸,她不曾躲闪,亦不回避。 此时,救护车已经赶来,将顾希颜抬上了车。 顾眉生抬头望着天上空寂而艳丽的焰火。 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孤苦游荡的灵魂,那个重生而来就带着浓重仇恨的灵魂。 神对她说:你看,惟有宽恕才能获得救赎。你却用仇恨彻底残杀了自己的善良。 顾眉生敛下眉,敛去了眸眼的浓重执念。 她若用宽恕原谅了他们,那么,谁又能来救赎她和她的母亲呢? * 福佑公馆里,当顾子墨听闻顾希颜严重烧伤送院治疗时,惊讶得手重重一颤,手中的手动剃须刀极锋利地割开了他的皮肉,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落在大理石洗手台上。 他匆忙间转身,“这不可能!” 他要烧的,明明是张小曼和顾眉生!怎么会变成了希颜了呢?! 顾子墨连下巴的伤都顾不得了,拿起外套,“在哪个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顾礼墨在车里狠狠地抽着烟,他对顾子墨说,“如果希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休想进入鸿云集团。” “万一被人发现……”顾礼墨声音中竟带着微颤,“怎么办?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怎么就变成希颜了!怎么能是希颜呢!” 顾子墨阴沉着脸,“闭嘴!” 他猛地踩了一脚油门,黑色迈巴赫就像一场灾难,在夜色中肆无忌惮地狂驰。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纰漏?!为什么顾希颜会出现在顾眉生的房间里? 顾子墨懊悔地想:他今天早上就应该带希颜走的。他应该无论如何都将她带出秋波弄。 他突然用力地将手砸向方向盘!他怎么能把顾希颜一个人留在那里了呢! 顾子墨想起来了。 是顾眉生。是顾眉生拉住了希颜非要将她留下来! 顾子墨恨得咬牙切齿,忽然一个急刹车,整个人重重地撞在椅背上,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声,“顾、眉、生!” ☆、她说:朝欢暮宴,亲不如贵 八卦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秋波弄的这场大火,毫无疑问地成了整个荣城都关心的话题。 连篇累牍的报道接踵而来,大家都在猜测,这场火势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有许多的报刊媒体将矛头直指顾眉生。所纠结的话题点为:为什么火灾时顾希颜会在顾眉生的房间里,而她自己却又那么刚刚好地不在呢? 对于这样的话题,身为当事人,顾眉生却每每都只是一笑置之。 事实上,顾希颜烧伤住院的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轨迹的事情。 鸿云集团投资建造的医院手术室前,匆匆赶来的顾鸿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打了顾眉生一巴掌。 原本还显得嘈杂的医院里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所有人都将目光从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移至了这对父女脸上。 顾鸿华这一巴掌,包含的意思实在太多:愤怒,失望,痛心。 或许还有其他。 那一掌落下去,顾鸿华的眼神是极疼痛的。 他的这个女儿,模样最像张小曼,性子最像他。 四个子女里,顾鸿华疼爱的最多是顾眉生。被寄予希望最多的,同样也是顾眉生。 以前,她不喜欢何美琪,顾鸿华便警告何美琪不准没事出现在顾眉生面前。 那天早上在云雅画廊门外,顾鸿华知道所有的一切矛盾都是顾眉生引起的。 但他纵容她。 如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纵容自己对张小曼一厢情愿的感情。 甚至于何美琪的死,顾鸿华心中一直有个讳莫如深的猜测。但他不与任何人说起,他还暗中配合着白家的人,一起掩盖了这件事。 他的女儿,绝对不是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乖顺柔美的样子。 他的女儿,是只善于弓藏心事的小狐狸。 顾鸿华可以纵容顾眉生的一切坏,只除了手足相残。 顾鸿华的这一巴掌,顾眉生受了。她粉白如玉的脸颊上在瞬息间泛起了五个手掌印。 顾鸿华这一掌实在的来得太突然。不仅张小曼意外了,就连顾云礼也被自己的儿子震惊了。 秋波弄里,家训严格。 可秋波弄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同在一个屋檐下,可以对彼此不满,可以不悦,可以有成见,可以彼此隔膜深厚。 惟独动手是不可以的,尤其是当着众目睽睽。 顾云礼不禁开口呵斥顾鸿华,“你这是做什么?” 张小曼望着女儿轻轻浮肿的脸,心疼难言。她情愿挨了这一巴掌的是自己。 大家都很震惊。就连打人者的顾鸿华,他心中也是复杂而疼痛的。 惟有顾眉生,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着。那种疼痛是会蔓延的,在无人可以探究的极短瞬间中,从她的脸颊一直烧进了顾眉生的心脏。 她不抬手去摸,亦不用言语去说。 一记巴掌而已。她还未至于这样脆弱。 张小曼带着顾眉生回张家的车子里,她望着车窗外隐隐约约的万家灯火。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断了。 张小曼一路握着女儿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顾眉生转眸看向母亲,脸上有浅然如月华倾泻般的婉然笑意。她轻声说,“朝欢暮宴,亲不敌贵。” 张小曼将这八个字听在耳中,长久地无言以对。 住在张家的几天里,张春晋和郑温娟都时时留意着外孙女的情绪变化。 可顾眉生却完全像个无事人一般,该上课上课,该读书便读书。 几天下来,郑温娟也淡定了,她对老伴说,“孩子大了,她其实什么都懂了。” 那段时间中,顾眉生自发地养成了下完课直接去找栾亦然的习惯。在他宽敞而采光极好的工作室里,顾眉生从栾亦然身上学会了许多的投资和玩市的技巧。 顾眉生是聪明的,栾亦然之前拨给她的五千万,她花了一部分,但赚回更多。 她用投资赚来的钱,在几日之内圈起了一个陷阱。 她显得越发的沉静。栾亦然有时就坐在她身旁,有时会很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隐隐残留的掌印。 第47节 但他并不刻意开口安慰她。 顾眉生若想要得到别人的安慰,太容易了。可她不需要。 栾亦然只教她赚钱,教她如何利用人性的贪恋去为自己赚得丰厚的报酬。因为他知道,顾眉生需要钱。 有时候,他还会在顾眉生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跟着她。 如何渐渐地,栾亦然发现顾眉生在心中筑起了一圈铜墙,她的柔软正在一点点地被这座墙逼得渐渐远离。 周六的上午10:30,他看到顾眉生与一个面容隽清的男子一起走进了皇廷酒店一楼的大堂吧。 栾亦然随着人潮走进去,找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座位坐了下来。 顾眉生约了顾鸿华的第二特助:陈越。 作为近在顾鸿华身边的人,前两天在医院手术室外发生的事,陈越自然是听说了。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心中不太明白。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约自己出来。 要知道,他与顾眉生的生活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交集点的。 一杯茉莉花茶喝了近三分之一,顾眉生才开口说,“陈先生替我父亲工作已经有整整五年了吧,怎么偏偏就是卡在第二特助的位置上,再难上去了呢?” 陈越喝着茶的动作瞬间一滞,下意识望向她身旁的苏棠,然后才微笑道,“能力不够。”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说,“我听说,陈先生过去是名警察,怎么好好的公务员不做,跑来替我爸爸做特助了呢?” 陈越心中微惊,凝着顾眉生,“您是顾先生的女儿,您该知道,顾先生待家人和员工都是很慷慨宽容的。” 顾眉生笑了,那笑是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她对陈越说,“我前两天听到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不妨与陈先生分享一下。” “若干年前,有位刑警因为工作繁忙,长期忽略自己家中的妻子,妻子每天下班后闲来无事便学会了上网做生意。她将家中的所有积蓄都取出来与人一起开设网店,却没想到全部被她的同伙给骗光了。不仅如此,那人还刷光了妻子五张信用卡里的全部信用额度。” “家中欠下了巨额债务,这位警察为了还债,在朋友的介绍下学会了炒股票,然后又用玩股票赚来的钱拿出去放高利贷。” “再然后,这位警察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商场大亨。他为了赚钱,开始暗中替这位大亨造市,散布虚假的利好消息,然后从中获取巨额的佣金。” 顾眉生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陈越脸上的表情。 极细微的变化,他只是腮帮处显得有些线条僵硬。 顾眉生望着他,心想,这也是个不轻易动声色的角色。 陈越直直看着眼前的女孩,明白了。他轻握着咖啡杯,“多谢您替我回顾了一遍我认识顾先生的过去。您既然知道这些故事,就该更加明白,顾先生于我而言,不仅仅是老板那样简单。” 顾眉生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张单子,放到陈越面前,“这是你妻子这四天来从鸿云集团的公司账户上刷去的钱款总数。”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苏棠,问,“陈太太签名的存单都在吧?” 苏棠颔首,“当然。” 顾眉生浅笑看着他,“挪用公款。陈先生,您猜一猜,凭您跟我爸爸的交情,他会不会姑息呢?” 陈越望着那张单子上数字后面的5个零,钱款虽然不多,却已经足够令他锒铛入狱了。 他眯眼望着顾眉生,“你陷害我。” 顾眉生这样回他,“多年前,我父亲的手法,你觉得是提携。怎么多年之后,我用了相同的方法拉拢你,您就觉得是陷害了呢?” 这还叫拉拢?有她这么拉拢人的吗? 陈越觉得眼前这位顾家千金不仅是好手段,且还有着一副好口才。他沉默许久,开口,“您希望我做什么,您说。” “在新一轮的股东大会上,帮顾子墨拉票,令他顺利进入鸿云集团。” 陈越太意外了,他望着顾眉生,“这……”为什么? 顾眉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皇廷酒店时,她对陈越说,“对了。陈先生,以后我父亲再让你派人盯着我妈妈的时候,您该怎么做呢?” 陈越从善如流,答,“及时通知您。” 他望着顾眉生与苏棠离开的方向,确定他们真正离开之后,才从西装裤口袋里取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电话,“顾先生?” “你都照她的意思去做。”那一头,顾鸿华说,“挂了吧。” 顾鸿华挂断电话,站在病房里,望着脸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的顾希颜,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阵浓重的无力感。 身后,顾子墨看着他,说,“爸,公司如果有要紧事,您先去。希颜有我和礼墨陪着,没事的。” 顾鸿华转身,淡淡看了他一眼,说,“亲妹妹烧成这样,你倒是比我更加处变不惊。挺好。” 顾子墨沉默站在他身旁,眸色难以言喻的沉锐。 ☆、还他,悠长情事 知道顾眉生心情欠佳,顾钰墨征得了张小曼的同意,趁着天气晴好的一个周末,拉着顾眉生一起去了一座环境宜人的江南水镇。 水镇离荣城大约是两个小时的车程,顾钰墨和唐胥轮流开车,顾眉生和唐朦是车中乘客。 一路上,顾钰墨有意哄眉生高兴,不时地说着逗趣的玩笑话。顾眉生有时还会搭腔,很是给他面子。 唐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说,“你好像也没他们说的那样高冷呢。” 顾眉生转眸看她,眼中含着真实的笑意。 她又望向斜对面正开着车的唐胥。后视镜中倒影出他的半个脸庞:俊朗的线条,温和的眸眼,干净的腮帮。 这对兄妹是顾眉生所有见过的所谓豪门之后中,真正相处和谐又感情和睦的。 唐朦直勾勾看着顾眉生,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说,“说,你这张脸有没有整过?” 唐胥在前排唤起了唐朦的名字,语气似轻斥。 顾眉生却反问唐朦说,“你的胸也是假的吧?” 唐朦楞了,看着顾眉生,粉腮飞霞,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道,“我在家里木瓜吃的比较多。” “……”车厢里瞬间一片寂静。 顾眉生笑,对唐朦说,“天天吃木瓜太单一了。其实杏仁,红枣,芝麻,黄豆,猪蹄,蜂蜜,葡萄,豆浆都是有相同功效的。” 前排,顾钰墨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对顾眉生说,“你能别教坏我们家唐朦吗?” 顾眉生一脸不解,看着顾钰墨,好奇道,“原来你喜欢胸小的?” “咳咳咳……”顾钰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他甩着手指指着顾眉生,“你,你你你……”节操呢?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含蓄点会死啊! 这时,唐胥开口了,他说,“顾钰墨,你还对我妹妹有过这样的非份之想?” 顾眉生好整以暇地双手环于身前,极为期待着顾钰墨的答案。 “我……”顾钰墨一向能言善道的嘴巴一下子就磕巴了,“我一个身心健康,阴阳常年不调,热血又情感充沛的适龄男青年,那什么什么不是特别什么什么的嘛。” 唐朦眯起了眼,脸红间一巴掌扇上了顾钰墨的嘴,“顾钰墨,你怎么这么下流呢?我必须跟你分手了!” “不是,”顾钰墨一脸的无辜,“我怎么就下流了呢!我这干什么了我就下流了我?!” 他说着,问旁边的唐胥,“你说说,我对唐朦这么专一,我下流吗?” 唐胥瞥他一眼,“挺下流的。” “放屁!”顾钰墨咬牙切齿,又问顾眉生,“老子下流吗?” 顾眉生笑吟吟,摇头,“没有。” 就在顾钰墨新花怒放的瞬间,她又加了一句,“是粗俗加下流。” 唐家兄妹看着顾钰墨几乎要血溅三尺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唐朦更是朝着顾眉生竖起了大拇指,“毒舌还是你毒舌。” 顾眉生轻轻扬眉,表示受之不恭。 那表情极生动,唐胥看到了。女孩的菱唇画眉,每一处都好似七彩琉璃,在他眼中流光一瞬,在他眼中缱绻半生。 自那以后的许多年,唐胥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想:一个如顾眉生这样的女子,五官本就艳美的好似画卷,若太柔软或太温顺,恐怕反而不能够所到处都令人魂牵难忘,惶惶不可终日吧? 顾眉生再狠,再决绝,再工于心计,都是这座城市中最令他牵挂难舍的一处风景。 因为青年时代的这一场豆蔻初生的情丝,令唐胥在经年之后心甘情愿地捧上自己多年努力经营来的所有,去助顾眉生登上了她事业的最顶峰。 车子抵达水镇时大约是中午12:30,四个人在古镇的本地餐馆中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餐,唐朦说想去附近的主题音乐吧坐坐,顾眉生则比较想去古镇的水上集市逛逛。 唐胥对她说,“我陪你吧。晚上我们可以在客栈里自己做一餐晚饭。” 于是四个人分开行动。去码头的路上,顾眉生问唐胥,“你还会做饭?” 唐胥微笑点头,“中学时一个人住在曼彻斯特,衣食起居都要自己动手,再加上英国人的饮食极单一,便学会了。” 两人走到码头,有船夫划了乌篷船过来。唐胥体贴地先上了船,然后朝着女孩伸出手,“当心。” 顾眉生将一只手虚搭在他的手腕上,坐上船就很快松开。 乌篷船极窄,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顾眉生安静地欣赏着河岸两边的景致。 唐胥坐在她身后,目光好似风,勾勒着女孩的轮廓。 一段行程,唐胥若不主动与她说话,顾眉生便很少开口。 长久习惯了唐朦喋喋不休的风格之后,再与顾眉生相处,唐胥只觉得舒服又好奇。 一个年仅16岁的女孩,她身上的淡然和沉静,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顾眉生向来课业繁重,甚少有机会像这样亲眼见识水上集市中的各种新鲜的水果,蔬菜和河鲜。 她与唐胥坐在乌篷船里,从一只只小船旁经过。她不时开口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像个好奇宝宝。 女孩长得模样好在这样的时候就极占优势了。水上集市游客极多,小贩们生意太好,脾气也就相应显得缺乏耐心。 可他们一见顾眉生的容貌,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黏在她脸上,再听到她问问题,哪里还有不愿回答的道理,只恨不得能多与她说上两句话才好。 人们本来是来水上集市闲逛,顾眉生一来,她倒一下子变成了这水上的一处风景,许多游人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将这迷人女孩圈进了自己的记忆图景之中。 乌篷船在水上摇摇晃晃,唐胥担心她站不稳,始终立在顾眉生的身侧,还不时抬手扶她一把。 顾眉生问清了蔬果的名称后,开始挑选一些样子新鲜的水果。就在她蹲下身去选水蜜桃时,乌篷船突然一阵猛颤,她脚下一下子便没有了着力点,身子摇晃了两下,整个人掉进了水中。 手中的水蜜桃散落在河面上,顾眉生在水下浮沉了一小会儿,正要顺着水势游回岸边,却被一双有力的臂弯箍住了腰。 她心中一惊,努力睁开双眼去看来人,却感觉到一个潮湿冰凉的脸贴上了她的,那双唇也紧紧地贴上了她的嘴巴,将口中的氧气一点点过渡到顾眉生的口里。 这阵味道她很熟悉,顾眉生被他突然出现抱着,又被他莫名其妙地吻着,心中的怒火那真不是一点点大。 栾亦然抱着顾眉生游至岸边,一旁的人都看的呆了。顾眉生缓过神来,第一句便是问他,“刚才我们的船是你撞的?” 第48节 栾亦然湿哒哒的俊脸上表情极其的平静,“是。” 顾眉生没问题了,她转头看向河面,寻找着唐胥的身影,却被栾亦然一把扛在了肩上,一边走上岸,一边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这个江南水镇其实不大,但小巷阡陌弯弯绕绕,地形却并不简单。栾亦然抱着顾眉生在其中走了许久才抵达他预订的临河客栈。 宽敞的套房里采光不足,又没有开灯。只有露台外的河面反射进来的光线。 栾亦然将女孩抱进极其宽敞的浴室中,盯着她,眸眼异常的深邃,“要我帮你换衣服?” 顾眉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不但没有恼,还反而扬唇笑了。 她的t恤都湿了。挺好。 若隐若现,都能看见里面的内衣花纹了。真是好。 她再抬头看男人,都不舍得从她身上挪开眼了。该死的好。 这一路上走来,她这样半湿的一幕,多少人瞧见了? 顾眉生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再想。这想法一旦涌上脑,会令她有种想要杀人的欲望。 栾亦然看出女孩的怒气,说,“你当时被我抱在肩上,人家就算看了,也不过是看到了你的背。” 顾眉生轻轻侧了头,蓝眸微眯,笑得极甜,“你果然是体贴的。”她走近坐在浴缸边沿正抽着烟的栾亦然,湿润而冰凉的双脚像是两条蛇,缠锁着他的小腿。 在栾亦然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烟的瞬间,顾眉生脱下了身上早就已经湿透了的t恤。 她脸上在笑,年轻的脸庞上有种清纯却妖娆的艳美。她微湿的身体是那样的美,优美的锁骨,精致细滑的肌肤,随着呼吸而起伏不定的心房…… 栾亦然慌了。在她大胆却又清丽的目光中,呼吸停了。一口烟噎在了喉嗓间,不能上也无法下。 顾眉生坐在他腿上,身上若有似无的梨花香一点点地流转进栾亦然的鼻翼间,成就了他从未遇过的一刻致命诱惑。 她笑吟吟看着栾亦然,“你现在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吗?” “你这样体贴,难道不知道我穿的这么少,会冷吗?”顾眉生语气慢悠,眼神慵懒而媚,像只狐狸。 栾亦然被她彻底地蛊惑了。伸出手将女孩揽进了怀里,夹在指间的烟不知何时就到了她手中。 顾眉生夹着那半只烟,在他湿润的手臂上缓缓地游走,“你说,这烟能熏干我们俩身上的水吗?” 栾亦然眯起眸。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终于不淡定了,有些咬牙切齿,凝着她,“小狐狸。”他说着,低下头,在女孩的锁骨上极用力地咬了一口。 顾眉生又岂是任由他欺负的女子?她也毫不示弱地张开嘴,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栾亦然是不舍真的用力去咬她的,可顾眉生那一口却是的的确确花了死力气,疼得他眉心微皱,不满地唤她,“顾眉生。” 女孩倚在他怀里,望着男人被自己咬出血痕的脖颈,鼻子忽然就酸了。 顾眉生抓住了他的手,摸上自己依旧有些微肿的脸颊,蓝眸间弥漫着罄竹难书的水汽迷蒙,“疼。” 她声音极轻,像那阳光下悄然间被蒸发的水汽,明明是凉的,却不知为何,竟滚烫了栾亦然的心。 他吻上她肿起的那半边脸颊,“不疼。” 顾眉生的手攀上他的脖颈,慢慢地缠绕着,她像是一种依赖着栾亦然生存的妖娆藤蔓,紧贴着他,依存着他。 栾亦然知道这样趁人之危是不对的。但他情难自禁。 吻一点点在女孩的脸上唇角落下,他环抱着她绸缎般丝滑诱人的细腰。 纯白的双人床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间塌陷。木镂窗的缝隙中有粼粼妖冶的光照进来,落在男女贴得越来越紧的身上。 仿佛置身于银河间,摇摇晃晃,浮浮沉沉。 又好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梦。梦里,顾眉生看到自己一点点地绽放,心被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她梦见自己终于从一棵无从依归的浮萍变成了生长在他扎实土壤中的珍贵鲜花。 依稀惘然间,她只听到栾亦然在耳边不停地轻哄着她,“别怕。” 床前残阳照离人,轻红相伴。顾眉生贪恋渴望着来自栾亦然的暖,双眸困觉间,她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心想:这一世,她终于不再因为辜负了他而心间破洞。 上一世欠了他的漫漫悠长情事,这一回终于有机会慢慢去偿还。 ------题外话------ 这章,俺写到半夜。醉了。俺先哭一哭去,晚上二更。o(╯□╰)o ☆、二更:小狗对小狗 栾亦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一个难题。她近在咫尺,脸上的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足以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情起伏。 窗外忽然响起的一阵船桨划破流水的声音。 她那双迷离朦胧,诉说不清衷肠的蓝眸。 还有,她躲在他怀里,分明瑟瑟不停却故作坚强的身体。 栾亦然抱着他,气息紊乱间,他觉得今天这件事做得实在有失妥当。 鼻翼间传来她身上的幽幽浅香。栾亦然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孩的耳垂,鬓发,湿热的吻疼惜地落在她的额间。 这一刻的顾眉生,像是一场劫。 她轻而易举地崩塌了栾亦然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令他像个毛头小子,躁动,易怒,不计后果。 她令他像个处心积虑的登徒浪子,不讲心,只为得到她。 她影响他的情绪和原则。前所未有的成功。 她控制了他波澜不惊了足足二十二年的心,同样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栾亦然从未如这一刻这般犹疑过。 继续?他望着她娇软的脸庞。她还这样年轻,他若继续,岂不是太禽兽? 放开?栾亦然感受到干涸许久的心口处那阵难以压下的燥动,四肢百骸竟完全舍不得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抽离。 禽兽。栾亦然暗骂了自己一声,低下头,用力吻上女孩的脖颈,轻轻控诉她,“妖精。” 许是缺了太多的睡眠,顾眉生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栾亦然的纠结挣扎,她像个贪恋的孩子,抱着他,睡梦昏沉。 栾亦然之前所有的内心纠结被宣告破产,他被顾眉生看似不经意的一拽,彻底地陷了进去。 那场面……失控了。 顾眉生疼得眉眼纠结,睁开眸,望着眼前的男人,满眼皆是不悦和控诉。 栾亦然眉角抽了抽,他无视于顾眉生极度没良心的倒打一耙,将她抱在怀里,大手熨烫着女孩娇嫩似花的背脊。 可顾眉生还是不满了。她觉得她一时被男色蛊惑,自掘坟墓了呀。 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总不能说她对他居心不良,但自己却已经悔得青了肠子吧? 于是她只能选择咬他,捏他,踢他。 栾亦然被她的甜美和粗暴折磨得几乎快要精神分裂。他渐渐失去耐心,一把箍住她不安分的手,又封住她残暴的唇,“顾眉生!” 顾眉生眨着迷蒙水眸,一脸楚楚可怜。 “不疼了?”栾亦然觉得自己对她过于温柔了。 顾眉生闷闷哼了一声,伸了伸脚,抬起,用力一下踢在他腰上,见他面色都变了,才懒懒地问道,“你疼吗?” 栾亦然眯起看着她,“顾眉生,你再动一下试试?!这样的时候想跟老子证明你的韧带好?” 顾眉生看着他低下头啃咬自己的下巴,气息紊乱,说,“好吧,我累了,眯一会儿,到吃饭时间你叫我。” “……”栾亦然吻她,吻得很意气用事。 吻得恨不得让她就此沦陷在自己的层层情网之中,再不会这样伶牙俐齿,毒口毒舌。 搂着女孩彻底失去理智的那一秒,栾亦然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这辈子除了顾眉生,他再也不打算碰其她女人了。 万一各个都跟她似的,情浓时还如此暴力毒舌,斤斤计较,真是太麻烦,太糟心,太有碍身心健全发展了。 当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时,已经是快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栾亦然有些无语地望着自己身上的淤青,牙印,红肿。他再低头看怀里睡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女孩。 太狠了。 太阳西斜时,顾眉生的电话响了。顾钰墨在那一头催她回去,“你怎么让唐胥一个人回来了,他怎么全身都湿了呢?你在哪,赶紧回来,唐胥做了一桌子菜呢。” 顾眉生这才慢慢从温软的床上爬起来,美眸惺忪,红唇微肿稍张,身体歇歇地靠在雪白枕头上。 她一脸的倦意,手撑着头,对栾亦然说,“困。” 栾亦然眯眸,看着她,“我再给你掐几下?醒醒神?” 顾眉生眨眨眼,“真的?” “嗯。”栾亦然一脸大方地敞开自己的胸膛,“你挑,看还有完好的地方,你就掐。别客气。” “……”顾眉生轻抚额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是斯文人。” “是吗?”栾亦然无法不气结,“那我身上这些淤青牙印,都是小狗弄上去的?” 顾眉生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那我刚才也是被狗咬了吧。” 她抱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正要转身走进盥洗室,却一个不妨被男人一把抱起来再次抛进了柔软的被衾间。 栾亦然颇有些恼她,说,“躺着。” 顾眉生不解,“我得走了。” “我给你拿衣服去。” “不用。”见顾眉生抱着被子又要起身,栾亦然只觉身体又是一阵燥热,无力地低喝,“顾眉生,你再给我露个背试试!” 顾眉生不动了。她好奇地盯着栾亦然的脸,忽然问,“咦,你最近怎么都不流鼻血了呢?” 栾亦然睨她一眼,“每次亲你都流鼻血,我后面日子还活不活了?” 晚餐是在客栈的露天花园里吃的。五菜一汤,全部来自唐胥的手艺。 栾亦然随顾眉生一起来的,毕竟是中途加入,他带来了一瓶上好的红酒。 顾钰墨和唐胥都是金融在读的学生,栾亦然这三个字,他们多是在各种金融报道或是新闻中读到,与他这样近距离地一起用餐,还真是托了顾眉生的福。 第49节 唐胥心中虽然好奇下午时栾亦然把顾眉生带去了何处,但他没有问。席间,他谈笑得体,偶尔问栾亦然几个专业问题。 “栾先生究竟是如何做到但凡投资皆不失手的?” 栾亦然浅酌着手中的酒,说,“在别人觉得还未到时候的瞬间,你已经据为己有。” 唐胥觉得这话有趣,“照栾先生的意思,投资者岂非与强盗无异?” 栾亦然看他一眼,“是谋算。”谋算人心,利用人性。 唐胥不说了。看得出来,他并不认同栾亦然的理论。 顾眉生低眉顺目,心平静和地吃着菜食。唐胥做出来的菜,味偏淡,食材好,味道上乘。 唐朦在一旁则轻轻对她抱怨,“难得出来玩,他们却在谈论这样无聊的话题。真是无趣。” 顾眉生浅笑看了眼身旁的栾亦然,对唐朦低声说,“他们这是假客套。初次见面的人除了无趣的话题还能聊什么?一餐饭很快的,你忍一忍。” 唐朦诧异地望着她,半天后,说,“我觉得我还是跟你保持些距离吧。” 顾眉生睨她一眼,眼中有极浅的疑问。 “顾钰墨常说你脑子太好使,我比较笨。让我离你远点,不然被你卖了我都不知道。” 顾眉生闻言,笑起来。看向顾钰墨的眼光有些讳莫如深。 发现了,她这个堂哥最近太闲了。闲的都有工夫在他的小女友面前议论自己了。 五个人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8:00过后了,客栈就坐落在河岸旁,灯火柔美。 院子里有其他的客人在拿着吉他弹唱,音准一般,吉他也不算弹得多么地美妙动听。 但气氛太好了,所以无人介意。 身旁,栾亦然问她,“想什么?” 顾眉生转头看向他,说,“在想,为什么这样的夜景依旧无法令我感到平静。” 栾亦然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面,那个模样秀气的女大学生在专注地弹唱着一首朴素的老歌,她微显低哑撕裂的声音从灯火最亮处慢慢地渗进客栈的每个角落。 “怎么说清,怎能说清,这漫长迷茫的夏季……笑着眼里都是泪,谁在晚餐后老去,像迷雾里的我的心……” 顾眉生侧了头,倚在栾亦然的肩上,目光望着河面上虚华而不实的迷人灯火。 她轻轻开口,“告诉我一些你叔叔的事吧。” 栾亦然有些意外地低头看向她。 顾眉生望着河岸对面临窗而坐的男子,对栾亦然说,“他也来了这里。” 栾亦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栾倾待早已经看到了他们,他浅笑起来,端着茶杯,朝他们示意。 栾亦然收回目光,将女孩圈在自己的怀里,说,“我叔叔喜欢你母亲。三十年,从未变过。” 顾眉生看着对面的男人。原来如此。 那么,他时隔多年再回来,重新走入母亲张小曼的视线之中,是蓄意已久? 这位栾倾待的手中,又握了什么样的底牌呢? 他于她而言,是敌?是友? 那天晚上,栾亦然是抱着顾眉生回到客栈房间的。他刚刚将顾眉生安顿好,就听到套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栾倾待走进来,正好看到栾亦然关上了卧室的房门。他淡笑,对栾亦然说,“你比我睿智。” 栾亦然看的出来,二叔脸上的笑是带着一抹苦涩的。 他心中有多爱张小曼,别人不知,身为栾家人却不可能不知道。 栾亦然不着痕迹间岔开话题,“二叔,你怎么来了?” 栾倾待说,“顾鸿华派了人准备除掉我。” “他要动手了?”栾亦然轻声道,“倒是比你预期的还要快。” 栾倾待看向他,“顾鸿华这个人,善掩藏,他知道了你是我的侄子,是不会同意你与他的女儿在一起的。” “尤其,这个女孩还是张小曼的孩子。” 栾亦然望向对面的卧室房门,对栾倾待说,“二叔,我回荣城,就是为了她。我不会令眉生有任何机会从我身边离开。” ☆、陷阱:心理挑拨 顾眉生从水镇回到荣城的第二天天晚上,秦婉如去了张家找她。 因为是周日晚上,张家众亲眷都在,顾眉生便与她说了时间,在张家附近的咖啡店里等。 这天黄昏是栾亦然专门来找顾眉生的。经过那天下午的事,栾亦然心里觉得两人关系已经不同,顾眉生不再是他栾亦然藏在心头喜欢了许久的女孩。 她已是他栾亦然独有的女孩。 街口的座驾里,栾亦然对顾眉生说,“昨晚为什么自己先离开?”他送走栾倾待再回到房中时,早已经不见女孩的踪影。 栾亦然从未似那一刻那样,牵肠挂肚过一个人。 直到看到手机里女孩的留言,他才知道她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当时顾眉生是被一阵噩梦惊醒的。然后,极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心中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不良预感。 再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第二天吃过早餐,她只给栾亦然发了短信,便匆匆与顾钰墨他们离开了。 从水镇上高速时正巧遇上晨雾,一排排的私家车等在高速闸口等待道路开放。 期间顾眉生发现了一辆有些可疑的银灰色四人坐的轿车。这辆车从他们离开水镇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她留意了一下车牌,是荣a开头的数字。 顾眉生将车牌号报给顾钰墨,问他,“有没有办法查那辆车的主人?” 顾钰墨摇头,“没有网络,查不到。” 顾眉生想了想,又说,“那么,一会儿上高速时我们改为跟在那辆车后面。” 顾钰墨一口答应,“这个好办,放心吧。” 高速上随处都是监控,为了以防万一,顾眉生希望那辆银色的车始终是在她的视线之中的。 可她还是错算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迷雾散去,高速正式开放。一路上,顾钰墨始终将车速保持在120之前,而顾眉生则始终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的那辆小轿车上。 四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右边货车道上的一辆大型装载车。 那辆装载车撞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完全猝不及防,顾眉生和唐胥所坐的那一边,轿车的外壳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 唐朦已经吓得惊叫出声。 顾钰墨将方向盘猛烈地往左边狂打,刚想刹车,这才发现前面的那辆车突然急速地倒车,然后重重地撞上了他们的车头靠近发送机的位置。 电光石火间,顾眉生紧紧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大声对顾钰墨说,“左边!” “左边是护栏!” “撞开护栏往下开。” 顾钰墨懂了,他大喊一声,“都坐稳了!”然后一个急速地打弯,车子狠狠地撞开了高速路旁的护栏驶进了一片水稻田中。 那辆银灰色轿车也跟着开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再次撞上他们的车,顾眉生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她才是他们的目标,顾眉生知道。 她顺手拔起两个农民用来丈量田埂高度的木桩,直直地朝着银灰色轿车的挡风玻璃靠近驾驶座的位置砸去。 那司机受了惊,车子开始弯弯曲曲地在坑洼不平的田埂间晃行起来。 顾钰墨迅速地跑下车,飞快地冲上前,抡起一块石头就砸向了速度明显减下来的那辆轿车。 “王八蛋!”顾钰墨气得红了眼,走上前打开车门就将那司机拽了下来,狠狠地一顿拳脚。 警车过来的时候,顾钰墨的怒意依旧未消。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里快步走下来,看了眼地上被打的半死的男人,对着顾钰墨低喝道,“住手!” 顾眉生抬头看向那两个警察。在看到左边那个身材高挑的女警时,她微怔。 她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陷阱。 一行人随两名警察去警局录完口供,等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见那位女警员走出来,对唐胥和唐朦说,“你们可以走了。” 她又转身看向顾眉生和顾钰墨,“我们调看了当时的监控视频,这是你们蓄意挑起的一场恶劣交通事故。我们会正式立案起诉你们,希望你们配合。” 顾钰墨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对那女警察说,“你特么放屁!” 女警察淡淡看他一眼,转身正要走。 顾眉生唤住了她。 “米警官是吧?” 米恩看向顾眉生,“什么事?” 顾眉生望着她,唇边竟忽然扬起了一抹浅笑,“我们这是被拘留的意思吗?” 米恩淡淡颔首,“但你们可以打电话请家人来保释。” 唐胥将早已经吓坏了唐朦揽在怀里,望着顾眉生和顾钰墨,“需要我做什么?” 顾钰墨一脸懊恼地挠着头,“你快点带唐朦离开吧,这里不是她该待的。” 唐胥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顾眉生,欲言又止。 “需要我通知顾家的人吗?”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不。但请你替我联系另外一个人。” 唐家兄妹离开警局后,有警员来带顾眉生和顾钰墨分别去了男女分开的拘留室。 顾眉生站在铁栏外,迟迟不肯走进去。 那女警员不耐烦了,在她后面,“你进不进?怎么这么磨叽?” 顾眉生倏尔转身,目光难以言喻地清寒,望着那警员,“我要给我家人打电话。即刻。马上。” 第50节 女警员沉默一阵,对她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女警说完,走近顾眉生,循例搜身。 顾眉生低眸看她一眼,再没说过一句话。 不足十五平方的拘留室里,一共关了近20人。 空间幽闭,没有窗,气味浑浊。 每一处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用一种审视中带着仇视抵触的目光望着顾眉生。 顾眉生若是想坐,一定会有人突然冲过来将她用力地推到一旁; 顾眉生若是想直个腿,一定会有人在不经意间重重地踩在她的脚背上; 顾眉生若什么都不做就那样站着,还会有人嫌她阻碍了自己的光线,嘴里不干不净地用最肮脏的字眼骂着她。 她在逼仄的拘留室里待了整整6个小时,苏棠才终于带着律师出现。 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在众多精神萎靡的女子中看到了静站于拘留室一隅顾眉生。 她清浅安静,像身陷污浊却依旧独自芬芳的六月雪。 苏棠被那样的一幕深深刺痛了。办完保释手续,看到顾眉生从里面出来,他走上前,将身上的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 若是换了往常,顾眉生一定会对苏棠说一声谢谢。 可是今天,她虽然面色平静,却无声无息。仿佛在刻意隐忍着某种一触即放的负面情绪。 回到荣城,顾眉生才轻开口,问,“顾子墨在哪里?” 苏棠答,“多半是在医院里陪着顾希颜。” “挺好。”顾眉生冷冷勾唇,“让他趁现在多陪陪吧。” 在顾眉生离开拘留所后的第二天,新闻上便爆出了那间拘留所的女牢房里十数名女囚因为食物中毒齐齐送医治疗的消息。 周日黄昏,栾亦然来找顾眉生的时候,她刚刚在网上看完新闻。 那一天一夜里,顾眉生经历了什么,她不说,栾亦然便旁敲侧击地问。 “什么时候离开的?” “什么时候回到荣城的?” “路上还顺利吗?” 顾眉生一一回答,全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亦没有半点敷衍的痕迹。但栾亦然希望听到的事情,她只字未提。 栾亦然凝着她,良久后,终是什么都未说,点点头,“没事就好。”算了,安然无恙就好。 她不愿说。他不忍逼她。 顾眉生在栾亦然的车中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下车后便径直穿过马路,走进了咖啡厅。 多日不见,秦婉如显得比月前又消瘦了,下巴显得越发的尖,精致浓妆淡化了她脸上的真实表情。 以前那个见到顾眉生便忍不住微笑柔善的秦婉如如今再见她时,终于开始有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她看着顾眉生走到自己对面坐下,说,“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而来。” 顾眉生轻轻挑眉,“我知道的事不少,你指哪一件?” “眉生,纸是包不住火的。”秦婉如说,“拘留所的事,如今闹得这么大,再往下深挖,对谁都没有好处。” 顾眉生微笑,问秦婉如,“你口中的这个‘谁’,是谁?” “你。” 顾眉生点头,“听出来了。你今天是来威胁我来了。” “你们顾家皆是懂算计成本的聪明人,这件事的成本与收益很明显不成正比。你又何必非要去冒这个险?” 顾眉生看着秦婉如,“顾家的人聪不聪明我不清楚。但我很肯定,你秦婉如永远不可能在鸿云集团分到半杯羹。” “我不清楚顾子墨究竟给你画了怎样优美的一副蓝图。”顾眉生笑吟吟,“可你想想,顾子墨是什么人?你知道他这么多事,又曾经与顾礼墨有过一夜之缘。” “他若解决了我,下一个最大的对手便是顾礼墨。” “至于你……” 顾眉生轻轻眯起眸,看着她,“死?身败名裂?你还能有机会跻身上流社会,从此突破出身吗?” 秦婉如原本还平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更加安静了,手中的咖啡杯也被她轻轻地放回了桌上。 秦婉如不知道,顾眉生在不着痕迹间对她进行了一场心理诱惑。 她这样的女人,自卑是最大敌人。 秦婉如这辈子都逃不过自卑带给她自己的巨大阴影。 对付她,顾眉生根本连动手都不必。她要令顾子墨从根部就开始逐渐腐烂崩溃。 ☆、茱萸似伞,所以他们总是散 顾眉生给了秦婉如一张银行卡。 秦婉如自从顾礼墨那件事后,心中一直对顾眉生充满了仇恨又惧怕的复杂情绪。 她警惕地看着顾眉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眉生,“收买你。” 秦婉如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世纪笑话。她凝着顾眉生,“你们顾家人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她咬牙切齿,“眉生,你几乎毁了我的全部,我出身虽然不好,却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而你,绝无可能是我的好木。” “顾眉生,你是有毒的。” 顾眉生脸上始终嚼着浅淡的笑,她轻抚着茶杯,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毁了你的清白?” 秦婉如无可避免地想起了皇廷酒店里,她在醉酒下与顾礼墨发生的一切。心脏仿佛又开始抽搐地难受,她开始呼吸急促,胸闷难忍。 顾眉生望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狰狞的表情,笑着道,“我知道,你喜欢栾亦然。” “真是巧,我也挺喜欢他。” 秦婉如真的痛了。五脏六腑仿佛齐齐都破了洞,撕心裂肺的痛。 她长久地将目光驻扎在顾眉生的脸上,“顾眉生,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我不过是喜欢栾亦然,我有罪吗?!你竟然因为我们喜欢同一个男人就这样狠毒地毁了我的清白?!” 顾眉生不恼,她对秦婉如说,“那一天从头至尾,栾亦然都在。他的眼中看到你了吗?从你服了药到被送进顾礼墨的房间,那么长的时间,他有的是机会救你于水火。” “可是他连一根头发都未碰过你。”顾眉生谈笑间说出的话,于秦婉如而言是一种酷刑,“秦婉如,栾亦然不喜欢你。我不过是帮你趁早看清这个事实。” 秦婉如紧握着咖啡杯的手仿佛再也控制不住,随时都可能将那只盛着滚烫咖啡的杯子狠狠地摔在顾眉生的脸上。 顾眉生波澜不惊,“秦婉如,这样你就沉不住气了?我过去倒是高看你了。” 她再次将那张银行卡放到秦婉如面前,“你心中有多恨我,你就有多需要我。” “事实上,你心里很清楚,整个鸿云集团的人都知道你与我关系亲厚。你若出卖我而走近顾子墨,别人我不清楚。我爸爸绝对不会再容你。” “顾鸿华若想毁你,”顾眉生说,“那你秦婉如在荣城努力想要得到的一切就真的到头了。” 她说完,径直起身离开。 这次见面,秦婉如又一次在顾眉生面前溃不成军。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顾眉生虽然心狠无情,可她说出口的话,却那么真实。 真实地令秦婉如觉得生活原来竟是如此的残酷。她秦婉如在鸿云集团苦苦挣扎这么久,放弃了太多,割舍了太多。 她想努力往上爬,她想突破自身爬上这座浮华金融大城的金字塔顶端,她想从此再不必看人脸色受人摆布。 而她恍然顿悟,她秦婉如所有想要的一切,若没有顾眉生的默许,她连努力的机会都无法得到。 她选择了顾眉生那么多年,如今才想易主。 晚了。 顾鸿华不会容许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夹在自己的一双子女之间,破坏骨肉人伦。 顾眉生害的顾希颜容颜尽毁,顾鸿华都能狠下心来刮她一个巴掌。 他若是知道自己在顾子墨和顾眉生之间来回游走,顾鸿华又会对她秦婉如做什么? 秦婉如这样一想,不可抑制地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她知道,总不会是一记耳光那样简单。 秦婉如从咖啡馆回到办公室,苏棠已经坐在里面等她。 她走进去,径直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20个女囚,将她们的故事毫无巨细,一个个地挖出来。” 秦婉如蹙眉,“眉生的意思?不过是些不起眼的角色。” “你这么觉得?”苏棠平静看着她,“还是,你根本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前因后果?又或者,你就是参与者之一?” 秦婉如放下包坐到他对面,冷笑,“你们既然不信我,又为什么用我?” 苏棠站起身,“眉生只是让你去查,她并没有义务与你解释原因。” 事实证明,顾眉生并没有找错人。要说洗人底牌的本事,秦婉如绝对是个中好手。 加了密的邮件里,秦婉如将这20几个女人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 而这些女人的背景又再次证实了顾眉生心中的猜测。 顾子墨要令她难堪。 就算不能令她出车祸身亡,顾子墨也要令顾眉生的人生中留下污点。拘留所的里的女囚和那几个女警,还有那些被处理过的高速监控,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顾子墨甚至料到了顾眉生一定会发击,他安然不动,任由她将这件事弄大。 如此一来,她顾眉生在拘留所待过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她会因为令顾家蒙羞而受到顾鸿华和顾云礼的冷落,她甚至有可能连荣城大学都不能顺利进入。 顾眉生轻轻放下手中个的笔记本电脑,距离她从拘留所出来已经过了三四天,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媒体遗忘。 这么好的新闻素材,若就这样被浪费了,太可惜。 第51节 * 张小曼和顾眉生在张家待了足足大半个月之后,顾鸿华派了秋波弄的管家刘文来张家接人。 张小曼很直接,将一份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他,说,“放心,我总会回秋波弄。但告诉顾鸿华,他贵人再忙,签个名字的时间还请腾出来。” 这真是一份苦差事。刘文心里暗自叫苦,回去却不敢对顾鸿华欺瞒,将张小曼的意思悉数传达给了顾鸿华。 顾鸿华似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刘文预期的着恼或者是震怒,他只是轻轻颔首,说,“你去告诉她,只要她和眉生回来,我立刻签字。” 这一天,刘文什么都没干,只忙着穿梭于荣城的两端,替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停地传着话。 郑温娟最知道小女儿的性子。温软有余,狠绝不足。她从来不是顾鸿华的对手。 张小曼已经年近四十,郑温娟不可能用对待顾眉生的方式来对待她。 郑温娟只是提醒她,“婚姻夫妻之道,要么死忍到白头骸骨成灰,要么决绝抽离此生不返。小曼,你做不到。” 张小曼在张家待了许久,下楼的时候,她经过大院,竟发现空置了多年的栾家大门不知何时居然打开了。 她叫刘文先去车里等,自己却转身往栾家的两层小平房走了过去。 灰墙黑瓦下,摆放了两排极整齐的茱萸。鲜艳的红色,细小的花蕊,星星点点间,润色生动了张小曼许久不敢去回顾的某段记忆。 她甚至不知道栾倾待是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 斜阳徐徐,暮色人影沉浸在水色间。令栾倾待觉得人生数十年,看似什么都已经是沧海桑田,又仿似一切都未曾流走过。 他走近她,轻声问,“要不要陪我去个地方?” 张小曼抬头看向他,许是黄昏光影太美,许是他脸上的温柔是她梦了经年的不敢奢望。 她竟忘了开口拒绝。 荣城的南山有座茱萸寺。站在大雄宝殿外往下看,可以看到荣城边沿那一条蜿蜒悠长的海岸线。 两人并排而站,栾倾待说,“茱萸寺里,却无茱萸。” 尘世夫妻,却无情爱。 多年情人,却无尘缘。 生活,就是一场不断破灭美好希冀的真实骗局。 盛夏晚风中,张小曼问他,“还记得那一年仲夏,你与我,栾倾山与宁茴一起去日本吗?” 栾倾待答,“你见到一个日本画师绘的山茱萸,栀子花的底色,画案上涂了一层黄泥画料,故意做成了仿旧风。细长墨绿的茎,四五瓣叶子将那珊瑚色的茱萸花盖得恰到好处。” “当时,你说:这世上竟会有一种花,长得像是半开张的伞。墨绿色的伞身,鲜红色的伞顶。” 张小曼笑着点头,“是。这花长得像伞,将日久天长间悉心培养出的后代保护在伞下。她已经不去计较自己是否完满。” 栾倾待凝着她,唇边凝着一缕苦笑。他说,“不知是否是因为年轻时送了你太多像伞的茱萸花。所以这大半生里,我们总是散。” “易散,难聚。” 张小曼不知道。她心中深藏了漫长岁月的苦,在这男人轻暖却无比犀利的言辞间被一点点地逼仄了出来。 “周遭男女,我心中始终最羡慕栾倾山与宁茴。爱的和与之相伴半生的,竟能幸运的是同一个人。” 栾倾待的眸色在夜来的空气中渐渐变得冷而冽,他盯着张小曼,一字字,“本来,我们也该是这样。” 如果没有顾鸿华。 如果不是顾鸿华。 张小曼突然拉住他的衬衫衣袖,说,“你不能找顾鸿华麻烦。” “你帮他?” 张小曼看着他,“你别忘了,我的女儿才16岁。” “她不会有事。”栾亦然不会令顾眉生有事。 “你回来如果是为了向顾鸿华讨个说法,请你收手。”张小曼对他说,“他手中,拿捏着我女儿的前程。” ☆、他的霸道很迂回 6月12日。季风性气候,无风,潮湿,闷热。 顾眉生午饭后去荣大听了一位欧洲著名银行家罗根的演讲。 这位年近五十的西班牙人望着讲台下的一张张东方面孔,他说,“当社会道德和法律无法约束一个人的时候,金钱可以。” “在这样的时代洪流中,信息便是钱。” “你们荣城的顾先生,我每个月都会与他固定通上四五次电话。他为我们这些近似穷途末路的欧洲佬找到了新的方向。” 演讲厅正中间的大屏幕上,有关于罗根的个人经历介绍。 顾眉生既然能来听他的演讲,自然已经详读过这位中年知名银行家的个人经历。 华洋银行行长,华洋信托公司董事长,欧亚第一银行信托负责人。 这位罗根,是鸿云集团极重要的一位大股东。 演讲结束后,众人纷纷起立为他鼓掌。顾眉生坐在人群中,身形被遮掩得刚刚好。 一片掌声中,她看到了顾子墨。 顾眉生微笑,双手环于胸前,看着顾子墨出现在演讲厅,然后笑着快步上前与罗根握手,寒暄,合影。 一旁,有许多记者和媒体的工作人员在场,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替他们拍着照片。 鸿云集团的股东大会召开在即,罗根在这个时候空降荣城,这已经是一件足够影响荣城股市和金融市场的大新闻。 他们当然不可能错过。 众人都在猜测,顾子墨在这时选择与罗根高调见面,是否预示着他即将进入鸿云集团,成为顾鸿华属意的集团继承者? 一时间,众人纷纷将目光从顾鸿华过去最宠爱的女儿顾眉生身上转移至了顾子墨身上。 顾眉生中途起身,逆着拥挤不断往前的人潮,离开了演讲厅。 室外的空气潮湿又炎热得令人烦闷,司机秦年体贴地上前为顾眉生送上一把遮阳伞和一瓶水,“小姐,我们一会儿去哪?” 顾眉生巴掌大的脸上架着一副遮阳镜,一身半镂空浅绿轻纱的手工订制短裙,柔美的长发。在这样闷热的季候天中,她的出现,于周遭的路人而言,无疑是一场格外清凉写意的视觉盛宴。 手里的电话响起了短信声,她打开,是栾亦然:“讲座听完了?” “嗯。” “来的路上叫你的司机小心开车。” 顾眉生看着他的短信,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们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她也并没有说一会儿要去他那里。 他想见她了?顾眉生隐隐觉得这男人的霸道也挺迂回。 这人…… 顾眉生坐上车,微笑着对秦年说,“秦叔,去华庭一号。” 她静静望着车窗外许久,忽然又道,“秦叔,小心开车。” 秦年闻言,一怔,看了眼后座的顾眉生,几秒后,他答,“好的,小姐。” 顾眉生眼中笑意越发柔和,她对秦年说,“秦叔,叫我眉生吧。” 一句极简单的话,却令秦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清冷淡漠的大小姐,也开始变得平和起来了? 他望着后视镜中笑容真实的顾眉生,一时逾越了,对她说,“您该常笑。” 秦年这句话说的有些失礼,他很快反应过来,讪讪道,“对不起,眉生,我多嘴了。” 顾眉生抬头看向秦年。这才明白,在秋波弄里,被各种规矩束缚了的人,绝不只有她一个。 她对秦年说,“秦叔,您与吴妈一样都是我信任的人,又是长辈,长辈对小辈说话,不用事事小心翼翼,更无需道歉。” 秦年听了她的话,就像是三伏天里喝了一杯沁凉的冰水,只觉得格外的窝心。他眸色复杂地看向后座这位年华正好的年轻雇主,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车子很快抵达华庭一号。秦年在住宅区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突然将车子停了下来。 顾眉生不解地看向他。秦年指着门口停车场中的一辆不起眼的七人座商务车,“鸿云集团的车子。” 顾眉生面色渐渐清寒,沉默几秒后,她说,“秦叔,走吧。” 车子开至皇廷酒店,顾眉生走进套房,这才拨出电话给顾钰墨,“帮我查一查,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栾家的人。” 顾钰墨,“好。你晚上从哪里去晚宴?需要我们过来接你?” “我们?” 顾钰墨嗯了一声,“唐家人也被你爸爸邀请了,唐胥和唐朦都会去。” 顾眉生忽然计上心来。她问顾钰墨,“可不可以请他们兄妹帮我一个忙?” 这天下午,顾眉生挂断电话后,一直用电脑与顾钰墨和唐家兄妹在加了密的密友群里聊着事情。 手机被她关了机拆了电源。因为顾眉生有许多的理由怀疑自己的手机被人装了定位装置,所以她的一举一动才会被有心人知晓的一清二楚。 这样说来,她刚才在演讲厅里出现过,顾子墨也可能知道了? 下午5:30,顾眉生直接从皇廷酒店去了温姆酒店的宴会厅。她下车的时候,苏棠和秦婉如已经在酒店大堂等她。秦婉如走上前,对顾眉生说,“今天有许多记者在场,你需要换衣服吗?还有时间。” 顾眉生笑着摇头,“不用,今天我可不是主角。” 苏棠则问她,“你的手机今天怎么会一直关机?” 身旁大部分的人都认识顾眉生,她走到哪里,目光就会追着她到哪里。 每个人都像自带了放大镜,想要在顾眉生的身上找到瑕疵。 她脸上始终泛着标准的笑容,对苏棠说,“我的手机可能被人装了gprs。” 苏棠只怔了两三秒,很快将自己的手机放到她手中,“进去吧,太太在里面等你。” 顾眉生颔首,转眸看向秦婉如。 她说,“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顾眉生这才走进了宴会厅。 第52节 今天的晚宴,是顾鸿华专门为了欢迎罗根而设的。她一走进去,就见顾鸿华朝着自己招手,示意她过去。 侍应走上前,给了顾眉生一杯气泡果饮,她接过,朝着顾鸿华走过去。 顾鸿华笑着上前挽住女儿的手,对身旁的罗根道,“介绍一下,这是爱女顾眉生。” 罗根笑着朝她伸出了手,“眉生小姐,幸会。” 顾眉生微笑着伸了手,开口,用极标准的西班牙语对他说,“欢迎您,罗根先生。” 罗根亲吻了她的手背,眼中有层层惊喜,“眉生小姐竟会说我们国家的语言?” 顾眉生不着痕迹间将酒杯换了只手。她答,“我的爷爷曾在欧洲工作多年,我父亲在欧洲出生。至于我,那都是从小被我爸爸逼着学的。” 一圈人被她俏皮的话逗得大乐。顾子墨不会说西班牙语,他被顾眉生在不动声色中排挤出了这个圈子。 他冷冷看着对面浅笑讨喜的顾眉生,轻轻一哼,目光格外深邃地落在她身上。 顾眉生偶尔看向他,一双蓝眸中是懒得掩藏的嘲讽和轻视。 顾子墨轻眯了眸,站在原地,一口口饮着酒。 顾眉生站在顾鸿华身边与罗根寒暄了几句,张小曼便及时派人过来将她叫了去。 张小曼挑了女儿爱吃的一些东西递给她,“记得,多吃,少说。罗根这人不简单。” 顾眉生吃着餐盘里的手工甜筒沙拉,“知道了。” 张小曼看着女儿吃东西,又给她递了一杯果汁,“妈妈一会儿介绍几位银行业的长辈给你认识。你既然要学金融,在荣城,人脉有时并不比财力作用小。” 顾眉生点头,随着张小曼起身,在宴会厅里走了大半圈,她这才明白,母亲在荣城的人脉竟如此的广。 就在她想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母女俩身后传来一个含笑的男子声音,“小曼,不将我也介绍给你的千金?” 她们身后,是栾倾待与栾亦然。 栾亦然的目光深深落在顾眉生脸上。她察觉到了,她知道这人必然是为了下午时她没有出现而着恼。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唤他,“老师,真是巧。” 老师?栾亦然双眸微眯。 很好,从水镇回到荣城这才几天工夫?他就又变回老师了? 栾亦然脸上含笑,凝着她,“顾眉生同学,这么巧。” 顾眉生站在母亲身旁,脸上笑容格外乖巧无辜。 栾亦然看着她。 装,继续装。 他笑着朝她走近,伸出手,“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 顾眉生眨眨眼,“我不会。” “我教你。” 顾眉生微眯了眼,“老师,你还会跳舞?” 栾亦然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往舞池走去。舞池里人不少,栾亦然带着她在里面绕了个圈,又拉着女孩往宴会厅外快速走去。 宴会厅外有个极宽敞的露天绿地。两旁灯火华美,气氛还算温馨。 顾眉生被男人拉在身旁,她看着他,“你跟谁跳过舞?” 栾亦然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眉生伸出手,扯了扯他身上的白衬衫,“别的女人?” 栾亦然依旧不开口,从口袋里取出烟,想要抽。 顾眉生见他一副不爱搭理自己的模样,轻咬牙,故意来了一句,“你不说话我要走了,我妈妈不大喜欢你呢。” 栾亦然一脸懒散,语气清闲,“你走一个试试。” 顾眉生看着他,“我下午不是故意不出现的。” 栾亦然轻挑了眉,“电话也不是故意关机的?” 顾眉生微低下头,鼻翼间闻到从他手中传来的烟味,她不由自主,呛得轻轻咳了两声。栾亦然掐了烟,将口袋里的一整包烟都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顾眉生看他一眼,“真浪费。” 栾亦然倏尔将她扯进了怀里,一口咬上她的粉唇,“顾眉生,气死我你就能彻底消停了。” 男人的吻,又急促又用力,啃咬,吸吮,像是在向怀里这可恶的女孩讨要着说法。 面对他的怒意,顾眉生还是比较乖顺的。 良久后,栾亦然放开她,伸出手,摩挲着她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双唇,又觉得心疼了,心情矛盾地说她,“你说你这缺心眼的孩子,怎么不知道躲呢?” “……”顾眉生见他望着自己,一副教而不善的模样,磨牙霍霍,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不许咬自己。”栾亦然开口,轻斥。 顾眉生气急反笑,望着他,“老师,那我咬你呗。” “你再喊个老师试试。” “栾老师?”顾眉生这一声喊得格外的故意。 “顾、眉、生。” 顾眉生笑眯眯,看着他,“染指自己的学生,感觉不错吧?是不是觉得自己一下子突破了人类的范畴,朝着禽兽迈进了一步?” 她说着,伸出手指,隔着衬衫在栾亦然的脖子处极轻地画着圈圈,“为了人性解放,老师您真是鞠躬尽瘁。” 栾亦然咬牙切齿,“顾眉生,你给老子说清楚。那天到底是谁睡了谁?!” 顾眉生侧着头,表情纯美,“我忘了。” 这事也敢给他忘了?! 栾亦然心中那个怒火啊,咬牙瞪着眼前可恶的女孩,忍着怒意,说,“或者,我今晚帮你回忆一下?” 顾眉生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心头微惊。她今天可是等着看好戏呢。 她冲着栾亦然呵呵一笑,话锋忽然一转,问道,“你究竟有没有跟别的女人跳过舞?” 栾亦然盯着她,俊逸的脸上笑容如风。他将她一把拉得离自己更近,烟草气息喷薄在她娇美的脸上,“你这样坏,叫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这样坏,这么会算计人心,这么不按牌理出牌。他寻寻觅觅二十年才遇到一个顾眉生。 遇上她,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这女孩身上。 如何待她好,如何与她斗智斗勇,如何去揣测她的小心思,如何去抓住她瞬息万变的心情。 栾亦然低下头,情不自禁又吻上了女孩的双唇。 这一次,他无与伦比的温柔,舌头在她的唇齿间轻勾细描,勾勒着她完美的唇形。 情迷间,他在女孩耳边说,“学什么跳舞?老子不会,你也不许学。” 顾眉生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一张脸靠在他怀里,“跟你跳也不行?” “可以睡觉的时候跳。”栾亦然厚颜无耻地说。 “那叫梦游,这是病。” 栾亦然看着她,轻眯了眼,来了一句,“嗯,那这世上有病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了。” ☆、好戏开场 唐朦与顾眉生同岁。 同样作为名门千金,她的生活却比顾眉生单纯了不少。 唐朦样貌清纯,气质偏甜美,有亲和力,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可爱梨涡,很容易讨人喜欢。 如果顾眉生是玫瑰,唐朦则是茉莉,清新而无害。 她跟着父母与唐胥走进宴会厅时,顾鸿华亲自引荐,介绍唐家人与罗根和在场的其他鸿云集团的股东及合伙人认识。 今晚的这场宴会,顾鸿华请了唐家,却没有请白家。这件事的背后深意,值得探究。 众人寒暄过后,唐朦跟着唐胥去餐桌挑选果食时,遇上迎面走来的顾鸿夏夫妇和顾钰墨。 唐胥唤住他。 顾钰墨见到他们,装的一脸的惊喜,笑着道,“唐胥?这么巧?” 唐朦站在兄长旁边,望着他脸上故意扮出来的表情,忍不住就觉得很好笑。 顾钰墨悄悄瞪她一眼,然后笑着道,“唐朦,你也在啊。” 贺英慧看了眼对面样貌纯美的女孩,问儿子,“你们认识?” 顾钰墨拉着唐朦来到母亲身边,说,“唐朦,唐家千金。也是我女朋友。嘿嘿。” 顾鸿夏和贺英慧无声对视一眼,心中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唐家千金漂亮,乖巧,讨人喜欢。 可就是这年纪吧,太小了。 贺英慧因此也就没太把这对孩子的事情放在心上,温和望着唐朦,问了她一些问题。 唐朦原本见到顾钰墨的父母还有些紧张,这会儿见顾鸿夏和贺英慧都是知礼亲和之人,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 待到唐家夫妇加入进来时,他们两家人相谈甚欢,气氛相当融洽。 期间,唐朦悄悄在顾钰墨耳边问,“你妈妈这样温婉,眉生的方法真的行得通吗?” 顾钰墨干咳两声,看向唐朦,“就眉生那精于算计的脑子,你觉得呢?” 他妈那温婉贤淑那顾家人都知道,装出来的。只要是顾钰墨出了点什么事,贺英慧分分钟变河东狮吼,那叫一个难缠。 顾钰墨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在心里暗暗吐槽起顾眉生来。 坏丫头,万一他因为这事跟唐朦黄了,他这辈子都要缠着她。 时间走到晚上7:30,唐朦起身去洗手间。顾钰墨将一个手表形状的追踪器戴在她手上,仔细叮嘱道,“你只需要将顾子墨引去楼上就马上离开。注意安全。” 第53节 唐朦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拉着顾钰墨的手,嘴上却说,“我没事,放心吧。” 顾钰墨见她这样,心中柔软的要命,走近她吻上了唐朦的眉心,安抚道,“别怕,我不会令你有事。” 15分钟后,唐朦在洗手间得到唐胥的提示,匆匆走出来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顾子墨。 她手中的半瓶香水还未来得及盖好的香水就这样泼在了顾子墨的身上。 唐朦见状,一脸地惊慌,忙道,“真对不起。” 顾子墨原本想要发飙,但一看是唐家千金,又见她样貌纯美,一脸紧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没关系。” 唐朦无措地站在他对面,想了想,道,“我替你擦擦吧。”她说着,将事先沾了下水道污水的手帕不停地望顾子墨的西装上蹭去。 一阵极奇怪的味道很快从顾子墨的身上传来。 唐朦屏住了气息,又朝着他歉然一笑,快速转身离开了。 顾子墨望着自己深色西服上的湿迹,轻蹙了眉,洗手间也不去了,径直去了酒店前台,让工作人员替他开了一间套房。 顾子墨拿了房卡径直去了温姆酒店28楼,电梯刚打开的一瞬,忽然就有一个人影在他眼前晃过。 顾子墨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他已经被那人一拳打中了太阳穴,短暂失去了意识。 温姆酒店的侧门外,顾钰墨亲自将唐朦送上出租车,又将顾眉生皇廷酒店的套房门卡交给她,说,“这里一结束,我和唐胥就去接你。” 28楼,苏棠将顾子墨手里的门开交给秦婉如,自己则把顾子墨扛起来走进了消防通道。 想起顾眉生之前因为他差点命丧高速,又被关在拘留所里无助受累,苏棠落在顾子墨脸上身上的拳脚就忍不住出了死力。 只剩了一丝理智,令苏棠没有当场将这男人打死。 苏棠扒下他身上的西装,蒙在顾子墨的脸上。 顾子墨西装上被唐朦“不小心”洒上去的香水是特别定制的,里面含有可以令人昏睡至少2个小时的迷迭香成分。 * 一楼的宴会厅里,栾倾待牵绊住了想要出去寻找女儿的张小曼。 两人还未说几句话,顾鸿华已经朝着他们走过来。 他走到张小曼面前,虚扶着她的腰,看着栾倾待,笑得大方道,“两人在聊什么?” 栾倾待看了眼他放在张小曼腰上的手,淡笑,“很多。怕是会闷坏了顾大老板。” 顾鸿华拉着张小曼坐在自己身旁,端了杯红酒拿在手里慢慢地晃着,“可以理解。两位久别重逢又情如兄妹,改日一定请栾先生单独来秋波弄做客,两位只管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栾倾待笑着道,“就怕染了秋波弄的风水,转了命轮。” 这时碰巧金枚渊夫妇从三人身边走过,张小曼起身走过去,“枚渊。” 金枚渊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心中了然,于是对张小曼说,“一群校友正在打桥牌,咱们也凑个热闹去。” 张小曼走在他身边,轻声道,“谢谢。” 金枚渊看了老友一眼,轻叹口气,说,“读书时我就对你说过,女人长的太好看,有时也是一种劫难。” 张小曼心头一悸,倒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想起了顾眉生。 这孩子跟那个叫栾亦然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 宴会厅的另外一头有一段长长的酒吧台。晚上8:00,台上开始有晚间演出。 装扮火辣的女子站在中间不算大的舞台上,在高约2米的不锈钢钢管上凹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和造型。 罗根坐在吧台前,偶尔抬头看上几眼,似乎并不大热衷于美色。 顾钰墨在不远处看着,朝着唐胥使了个眼色。 唐胥会意,与父母说了一声,起身走到了罗根身旁坐下。 “罗根先生。” 罗根转头看向身边英俊的年轻人,微笑,“我记得你,小唐先生。” “是。”唐胥斯文浅笑,问侍应要了两杯苦艾酒,“我也是金融学院的学生,有幸见到罗根先生本人,实在荣幸。这杯酒我敬您。” 罗根很给他面子,喝了一口酒,对唐胥说,“顾先生有意想要与令尊合作,倒不知唐家是何打算?” 唐胥适时地装了傻,他反问罗根,“难道今天顾先生不是专程请我们唐家一道来给罗根先生您洗尘的吗?” 罗根朗声笑起来,点头与唐胥碰杯,“是是,小唐先生实在客气。” 唐胥微笑,又坐着与罗根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走回到父母和顾钰墨身旁。 苦艾酒酒性极烈,罗根在与唐胥说话的工夫间,竟几口将一杯酒悉数喝进了肚中。 身体开始隐隐发热,他起身想要去洗手间,脚步却开始显得有些虚浮,差点碰到了一旁的侍应。 那样貌甜美的女侍应伸手及时扶住了罗根,问道,“先生,您还好吧?” 罗根抬头看她一眼,微笑,“我没事,谢谢。”他摇晃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顾钰墨和唐胥在旁边看着。顾钰墨轻啧了一声,对唐胥小声道,“真没想到,这西班牙人倒还是个柳下惠。” “他是欧洲银行业里有名的正人君子。”唐胥说,“这一点想必顾眉生也知道。” 顾钰墨点点头,站起身,说,“该轮到我的showtime了。” 他跟在罗根和女侍应的身后往洗手间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罗根嘴里碎碎念,说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西班牙语。 他走过去,看了眼洗手间上的警示标志,轻声道,“这堂堂的五星级酒店,怎么洗手间还坏了呢。” 女侍应转身看向他,不停道歉,然后对他说,“先生,您可以去我们酒店的其他楼层用洗手间。” 顾钰墨没好气挥挥手,“算了,幸亏老子在你们酒店预先订了间房。”他说着,看了眼前面的罗根,走上前,问道,“罗根先生,您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我一同上去。” 罗根此刻已经有些醉意,脑袋一片混沌,眼神飘忽,惟有意识还是清晰的,他眯起眼看着顾钰墨,问道,“您是……顾子墨先生?” 顾钰墨含糊地应了一声,示意一旁的女侍应上前将罗根扶进电梯。 28楼。秦婉如早已经候在电梯口,见那女侍应扶着罗根走出来,一言不发,带着他们去了顾子墨之前开的那间套房。 趁着罗根去洗手间的时候,那女侍应忽然拉住秦婉如的手,“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秦婉如从包里拿出来一小包定量的药丸,扔到她面前,转身取走了两张房卡的其中一张,走出了套房。 白色药丸散落了一地。女侍应跪下来,一边捡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罗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眼眸沉重,于是想着眯上一会儿,等这阵酒醉散去些再下去。 如此一想,罗根走到床边和衣躺下,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暗涌 那个女侍应,姓沈,时年22岁,无业,嗜药。 她是那天在看守所里与顾眉生同待一间囚室的20个人的其中之一。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顾子墨头疼欲裂走进套房时,就看到那张偌大的双人床上躺着罗根和女侍应。 罗根酒醉未醒。 女侍应侧身躺在地上,头枕着一只手臂,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唇角旁有吐过白沫的印记。 床下,散落着一只透明的小型塑胶袋。 顾子墨的第一个反应是报警,但他很快明白这根本是有人故意而设的局。 他走到地上的女人身旁,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后将她放在了罗根的身旁,又除去了两人身上的衣衫。 顾子墨心里几乎已经断定这件事是顾眉生做的。她一定是想要破坏他与鸿云集团几大股东之间的关系,从而令他无法顺利进入鸿云集团。 这个女人的脸孔,他是认识的。 这件事除了顾眉生,不会有别人! 灯火通明有环境奢华的酒店套房里,顾子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电视,茶几上放了一杯红酒,他不紧不慢地喝着。 他倒要看看,顾眉生究竟为他挖了一个怎样的坑。 这个盛夏的夜,带着海滨城市惯有的闷热潮湿。顾子墨不期然间便想起了亡故的何美琪。 何美琪的命不好。真的不好。半生挣扎,半生强势。 可除了他们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子女,她什么都没有争到。 而她这辈子最想争的,无疑是顾鸿华的一颗心。 一个女人,三个子女,在顾鸿华心中,却敌不过张小曼和顾眉生她们母女二人。 顾子墨端起桌上的酒瓶,倾了半个瓶身,瓶中的液体摇摇晃晃间滚至圆润瓶口。 他忽又酒瓶放下。红色液体滚至他的黑色长裤上,瞬间化为虚无。 犹如他浓郁却藏匿无形的恨意。 那是一声刺耳却极短促的酒瓶摩擦玻璃的声响。罗根被惊醒,反应良久后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躺了一个女人。 而他,未着片缕。 隔壁的客厅亮着灯,有道半明半灭的人影投射在卧室门口。 罗根心中大惊,匆匆穿了衣服走出去。 顾子墨回头看向他,脸上是温淡的笑,“红酒?” 罗根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顾子墨还是替他倒了一杯红酒,放到罗根面前,“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如果是我,我不会还这样坐在这里等着您来替我落实了罪名。”顾子墨看了罗根一眼,“您觉得的呢?” 罗根对于顾子墨的说辞不感兴趣,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要什么?” 顾子墨笑,“您觉得我是算计您在鸿云集团的股份?” 他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罗根先生,您大约还不大了解我这人的处事风格。我如果真要算计人,也绝不会是算计您。” 罗根忽然想起自己醉酒前在宴会厅洗手间门前的一幕,还有那个身形与顾子墨极为相似的男人。 第54节 他沉默一阵,问顾子墨,“你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子墨耸了耸肩,却又道,“我虽然不清楚您是怎么走进我订的这间套房的,但我却很清楚,我进来时,您已经与里面那个嗜药的女人躺在了一起。” 他笑,“我若真的要算计您,还是有机会的。” 罗根彻底沉默了。 顾子墨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您该知道,在鸿云集团,谁将会是我最大的对手。” 罗根看着他,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像是一种承诺,一口饮尽了那杯红酒。 * 夜来,华灯璀璨,晚风飘荡着顾眉生身上的翠色薄衣裙。 年华美好的年轻女孩,身上总有种挥散难去的奇妙吸引力。 两个人离得近,顾眉生裙摆上的薄衫总会不小心拂在栾亦然的深色裤管,发出极轻沙沙的声响,带着极缠绵缱绻的味道。 栾亦然不期然又想起水镇的那个黄昏,握着女孩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顾眉生有些奇怪地转头看向他。 栾亦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天你们从水镇回来,路上没发生什么吗?” 顾眉生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栾亦然更紧地握在手心里。 她低头,轻压下身上不停抛起的裙摆,“你什么都知道。” 他跟踪了她?还是派人跟踪了她呢? 栾亦然看了她一眼,说,“那天,高速雾散开通后,不到一个小时又再次关闭。算算时间,基本的推理能力,我还是有的。” 顾眉生沉默一阵,依旧选择轻描淡写,“出了个不算严重的交通事故。” 栾亦然明白,顾眉生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她选择了最言简意赅的叙述方式。 他心中有些失落。 他喜欢的女孩与其她的同龄女子太过不同。 她痛了不会喊疼,难过了不会哭,亦不懂得对着他撒娇。 顾眉生仿佛不懂得如何在旁人面前释放自己的情绪,她的心似乎有一部分被自己锁了起来。 她不想走出来。他无法进的去。 栾亦然始终记得那一次她经历地漫步目的奔跑之后,靠在自己的怀里,哭得仿佛肝肠寸断,无比委屈的样子。 栾亦然不是登徒浪子,他喜欢顾眉生,除了她艳丽的样貌,还有她沉静而深邃的灵魂。 但栾亦然亦永远不会忘却,多年前初次见她时,女孩脸上那抹足以融化所有冰雪封融的笑。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容,说出口的却是,“没事就好。” 仲夏夜,灯火炫丽犹如白昼。连风都带着丝丝暖意,混着栾亦然脸上纵容而柔软的笑,就这样吹进了顾眉生的心里。 她懂的。她都懂。 懂栾亦然带给她的暖,懂他对她的在意。 但她不懂得如何去倾诉,尤其是那些被掩藏了太深太深的心事。 顾眉生伸出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栾亦然扬唇,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他说,“送你回家?” 顾眉生摇摇头,实话实说,“我还有事。何况,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一定是要跟父母一同回秋波弄的。” 栾亦然倏尔皱起了眉,看着她,说,“不许单独去找罗根。”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顾眉生道。 栾亦然冷哼一声,道,“禽兽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刻上字。” “……” 顾眉生知道这人不会再让,只得与他一起返回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客人渐散。两人走到门口,就看到顾鸿华与张小曼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张小曼的目光从栾亦然脸上很快掠过,然后对他身旁的顾眉生道,“我们该回家了。” 顾鸿华与栾亦然点头示意,微笑着问女儿,“这位是?” 张小曼却开了口,她说,“眉生在荣铁的老师。” 顾眉生从小到大,所有的学校活动和家长会都是张小曼去的。顾鸿华不认识女儿的老师,一点都不奇怪。 顾鸿华因此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罗根这时从宴会厅走出来,用西班牙语唤住了顾鸿华和顾眉生。 他先对顾鸿华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头看向顾眉生,“眉生小姐,能否单独与你说两句话?” 顾鸿华带着张小曼先上了车。栾亦然却一副全然没打算离开的意思。 罗根看他一眼。栾亦然一脸的气定神闲,道,“你们说你们的,我又听不懂西班牙语。” “……” 顾眉生知道这男人其实固执的很,于是看向罗根,微笑道,“您请说。” 罗根对顾眉生道,“是我太大意,竟害自己一来荣城就被顾子墨算计。这样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将整个鸿云集团都从你手里抢过去。” 顾眉生点头,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对罗根说,“所以啊,您要帮我。” “找个可靠的人,利用这次股东大会的机会代替你进入鸿云集团。” “人选我是有的。”顾眉生说,“只是怕有股东反对。毕竟,我的祖父想必是会支持顾子墨的。” 罗根想起刚才在套房的一幕。顾子墨手中一定拍下了他与那个女侍应的照片,他如果公开支持顾眉生,一定会遭到顾子墨的威胁。 而他这个人,这辈子最痛恨被人威胁。 罗根点点头,“只要不是顾子墨,其他我会尽力帮你。” 顾眉生眯眸,余光瞥到了罗根身后的顾子墨。她说,“那么,现在打我一记耳光。” 罗根眉头紧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要不然,你怎么令顾子墨相信你讨厌我呢?” 罗根摇头,“不,我不打女人。” “好吧。”顾眉生活动了下手腕,一记巴掌打在了罗根脸上,双眸在快速地垂下抬起间已经储满了盈盈水光,改用英语开口道,“罗根先生,您怎么能如此冤枉我?!” 这一巴掌,顾子墨看到了。 顾鸿华和张小曼坐在车里,被栾亦然高大的身形正好遮住了视线。他们并没有看到。 罗根很快反应过来,他瞪着顾眉生,故意将话说给身后的人听,“你记着,鸿云集团有我在的一天,你都休想顺利进入公司!” 顾子墨站在门口,闲闲望着顾眉生脸上隐忍着怒意的表情,轻勾了唇。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目光无比的寒,极致的凉。 栾亦然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明白了。 眼前的女孩,是一只多么懂得算计人心的小狐狸。 顾眉生与父母离开后,栾亦然也和栾倾待紧接着离开了酒店。 顾子墨找代驾取了车正想将罗根送回酒店的时候,宴会厅里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唐家的人和顾钰墨正在四处寻找着唐朦的下落。 ☆、忍辱之恨 回到秋波弄,顾鸿华与妻女先去顾云礼那里坐了一阵。 顾云礼问顾鸿华,“希颜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顾鸿华道,“静养一阵,我会派人送她去美国做修复手术。” 顾云礼轻轻颔首,“你们先去吧。让眉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张小曼不清楚顾云礼想要和眉生说什么,但她很快就被顾鸿华牵着起身走出了顾云礼的房间。 秋波弄的景,一年四季都不同,可无论何时却自有它独特的美丽和风韵。 这一刻的秋波弄中,掌了灯的宽阔庭院里,画桥当路,一栋栋独立的屋宅染了夜火,似千娇百媚的佳人,临水而立。 张小曼挣脱了顾鸿华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你说过,只要我回来,你就会答应与我离婚。” 顾鸿华双手轻轻背上身后,看着妻子,“我若不这样说,你肯回来?” 张小曼真是没想到,顾鸿华人过四十,又是荣城首富,竟还会这样欺骗她一介女流。她的面色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沉郁,说,“你我之间,除了欺骗,还剩别的吗?” 顾鸿华答,“我们之间还有眉生,难道不是?” 张小曼恨透了他总是拿女儿说事,声音凉得没有丝毫温度,道,“眉生是我的女儿。” 顾鸿华轻眯了眼,“你还在怪我那天打了眉生一巴掌的事?” 张小曼冷哼,没有说什么。 顾鸿华望着她,轻叹了口气,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一丝半分?” 张小曼无意与他纠缠争吵,她转身往水上居走去。 顾鸿华的手伸到半空中,却终究还是没有再去拉住她。 他心中有多震怒难堪,脸上就有多么的平静无澜。 她与栾倾待就永远有数不完的往事可以追溯,有聊不禁的青春可以记忆。 她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到头来却话不投机,连多说半句都显得多余?! 顾鸿华转身,往水上居对面的惊鸿院走去。路上,他拨通了陈越的电话,“让你查栾倾待的底,就这么难?” 那一头,陈越听出了顾鸿华藏匿平淡话语背后的怒意。他倏尔便显得紧张起来,他说,“顾先生,一部分资料已经发送至您邮箱了。他在美国圣地亚哥已经是个极有名气的商人,这次回荣城,好像有意回国发展国内的房地产。” 第55节 顾鸿华转身又往书房走去,“把他名下的房地产生意列个表邮件给我。即刻。” “是。” 卧室里,顾云礼让顾眉生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今天下午我见了荣大的校长,他与我提起你,说你的文化课成绩和专业面试都极优秀。” “爷爷已经与他说过,只要是你的课程都将会安排荣大最出色的师资。” 顾眉生笑得乖巧,说,“让爷爷替我费心了。” “傻孩子。”顾云礼语气慈祥,“四个孩子里,就数你与之墨最令我省心。” 顾眉生浅笑,不语。 顾云礼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眉生,你还年轻,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把书读好,把知识学好。金融行业众多的行规和行业法则,没有个三五年,你是学不精的。还记得爷爷教过你吗?无论做什么,都要心无旁骛。” 顾眉生不住点头,附和着顾云礼,“爷爷教的,我不敢忘。” 顾云礼满意地颔首,“好孩子。” 顾眉生从顾云礼房间出来的时候,夜初长,繁星满天。她站在廊前,抬头欣赏了良久的月色,才慢慢往水上居走去。 经过自己被烧毁的卧室时,她再一次停了下来。 外墙正在一点点地修复中,但依旧可以见到被大火烧得漆黑而颓败的墙垣。 他们都以为这场火是她造成的,顾希颜的脸是因为她而毁的。 顾云礼今天对她说的这番话,无疑是在替顾子墨顺利进入鸿云集团而打预防针。 顾眉生回到水上居,张小曼已经换了一套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梳妆镜前卸妆。 看到女儿回来,张小曼让她去洗澡换衣服。 她妆也不卸了,替女儿张罗着一切,然后坐在浴室外的凳子上,问顾眉生,“刚才在温姆酒店,你一直与栾亦然在一起?” “是啊。” “眉生,”张小曼有些欲言又止,“不要与他走得太近。这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 浴室里水流声哗哗,将张小曼原本就不算大的声音消匿在其中。 不久后,顾眉生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问母亲,“妈妈,你刚刚说了什么?” 张小曼上前替她擦头发,说,“不要与栾亦然走的太近。” 顾眉生从镜中看着母亲,问她,“妈妈,您与那位栾叔叔很早就认识了吗?” 张小曼的双手稍有停顿,看着女儿的那双蓝眸,心不知为何就被刺痛了。小说下载尽在糯米论坛她轻轻颔首,“是啊。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栾家人去美国前是与外公外婆同住一个院子的。” 顾眉生又道,“爸爸也知道他们吗?” “是的。他们一家还曾经来秋波弄做过客。很多年前的事了,你那时还很小。” 顾眉生明白了。她想:在摸不透顾鸿华的心思之前,她的确是应该与栾亦然保持一些距离。 晚上11:00不到的时候,秋波弄的大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而刺耳的撞门声。 管家刘文匆匆从房间走出来,就听到一个守夜的工人跑来对他说,“是顾钰墨。” 刘文走到门口,就见顾钰墨一脸怒意,“顾子墨呢?!叫他出来!” 刘文疾步上前,道,“子墨早就搬出秋波弄了啊。” 顾钰墨睨了刘文一眼,“搬去哪里了?福佑公馆?” 刘文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钰墨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文的话还没说话,顾钰墨已经风一样似地又离开了秋波弄。 刘文见情形不对,连忙找来一个司机,叮嘱道,“悄悄跟着钰墨少爷,可不能让他们两人起了冲突被记者瞧见。” 他回到前厅,拿起电话打了好几个内线,可顾鸿华和张小曼都没有接。他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不敢贸贸然吵醒了家里的主人,便想着等天亮了再通报这件事。 顾钰墨从秋波弄里闹完出来,坐上车子的时候,身旁的唐朦早已经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他的休闲外套。 顾钰墨俯身吻上她的脸颊,怜惜地摩挲着小女友双眼下淡淡的黑黛,心疼地在心里一遍遍轻骂着顾眉生。 他发动车子,先送唐朦回了唐家。 一路上他只想着尽快送女友回家休息,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竟会有辆车一直在跟着他。 25分钟后,顾钰墨抱着熟睡中的唐朦下车,唐胥已经早就候在别墅门口了。 顾钰墨压低了声音,对唐胥说,“你动作轻点,她累坏了。” 唐胥看他一眼,“我不是让你先送唐朦回家?你把她带哪里去了?” 顾钰墨嘿嘿一笑,说,“我这不是想与阿朦多点时间相处吗?” “我爸妈以为唐朦真的失踪了,差点报警。” 顾钰墨抿了抿唇,道,“那岂不是更好?对眉生的计划更加有利了。” 唐胥没好气扫他一眼,抱着唐朦转身走进了家门。安顿好妹妹后,他才重新走出来,带着顾钰墨去了自己的房间,“你以后没事跟唐朦保持点距离。” 顾钰墨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一下子纠结了,问,“凭什么?唐少爷,现在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你懂不懂?” “唐朦心思单纯,我担心我妹妹早晚被你骗。” “放屁。”顾钰墨口不遮拦,“我不知道多疼她。” “再说了,今天的所有一切都是眉生计划好的。你们自己答应帮她的好吗?要说骗,那也是眉生骗了你们。” “顾眉生让你把我妹妹送去别的地方了?” 顾钰墨瞪大了眼望着唐胥,“你与其防我,也不如多防防眉生那丫头。我还担心她教坏了唐朦呢。” 唐胥斯文喝着茶,说,“我觉得挺好。她聪明,我倒觉得应该让我们家唐朦多与眉生相处相处,这样唐朦以后才不容易被骗。” 顾钰墨闻言,不住摇头,“啧啧,唐胥啊唐胥,真看不出来,你原来也是这种重色轻友的人。” “一场朋友,别怪我没提醒你。”顾钰墨看了眼唐胥,说,“眉生心里有人了。这丫头是一根筋通到底的性子,她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断没有中途再换人的道理。你赶紧趁早抽身。” 唐胥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是栾亦然吗?” 顾钰墨点头。 唐胥轻轻转眸。半开的玻璃窗外,天边残月印在他面容模糊的投影上。 半晌后,他微微侧了半个身子,说,“我试试。” 试试吧。 试试看,他能否像挪移月光那样,将顾眉生从他的心上轻易地挪走。 每个人都想要活得轻松一些。若可以,他也不想去爱上一个明知不会属于自己的迷人月影。 * 第二天上午,顾钰墨去了顾子墨的车行,两人不知为了什么事而起了争执,最后还动起了手。 这件事很快被媒体获知,继顾希颜被烧伤之后,顾家再次爆出了兄弟不和的丑闻。 此时离鸿云集团新一届的股东召开还剩两天。 顾云礼震怒,将顾子墨和顾钰墨都叫来了秋波弄。 看到两人脸上挂彩的伤患,顾云礼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说说吧,究竟为了什么,值得你们兄弟俩在大庭广众下竟然大打出手?!” 顾钰墨哼了一声,“笑话。我只知道我与眉生是兄妹,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兄弟?” 顾子墨冷冷扫他一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与疯狗成了兄弟。” “放肆!”顾云礼气得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们准备气死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是不是?!” 他看向顾钰墨,“你先说,究竟为什么突然跑去子墨的公司?” “他企图染指我的女朋友。” 顾子墨看他一眼,冷笑,“顾钰墨,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游手好闲,好色又无用?” 顾钰墨上前揪住他的衣服,“你敢不敢当着爷爷的面发誓,昨天晚上在温姆酒店,你没碰过唐朦?” “我没碰过她。” 顾钰墨一双眼睛盯着他,倏尔笑了,他放开顾子墨,取出手机打开了视频,将顾子墨与唐朦在洗手间门口不小心撞到的一幕发给顾云礼看。 “爷爷,这也不知道是谁发给我的。”顾钰墨说,“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唐家人和我为了找唐朦都快报警了。您知道,我们后来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顾子墨,一字字慢慢道,“就在顾子墨订的套房里。他登记房间的时间恰恰就是在与唐朦撞到之后的十分钟后。” “再然后,唐朦便不见了。” 顾云礼看完那段视频,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顾子墨,“这都是真的?” 当然都是假的。 顾子墨这才明白过来,这是顾眉生与顾钰墨联手对他设得第二个圈套。 而顾子墨为了不将罗根的事情抖出来,他还不能将套房里的那个女侍应的身份给说出来。 他冷冷盯着顾钰墨,脑子里却在快速地想着应对之策。 他开口,说,“昨天晚上我的确是带了女人进套房,但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唐家的人。酒店走廊都有监控,爷爷如果不信,完全可以去调来看。” “我就知道你会抵赖,”顾钰墨轻哼,又打开了第二个视频,对顾云礼说,“爷爷,这是我问酒店经理要的套房外监控视频。您看看,那个女孩不是唐朦还能是谁!” 这段视频,是经顾钰墨动过手脚的,时间设定在罗根与顾子墨离开套房的十五分钟后。他将那个女侍应从画面中抠去,然后换成了唐朦。 在一段动态的视频里换人,这是个难度极大的技术活。顾钰墨为了做这段视频几乎彻夜未睡。 他既要令顾云礼相信自己的话,又不能令唐朦在顾云礼面前没了形象。 顾云礼连着看了两个视频,他心中是偏帮着顾子墨的。可顾钰墨拿出来的证据却令他无法不正视。 顾云礼狠狠地瞪了顾子墨一眼,转头望向顾钰墨,“就算是这样,你们毕竟是自家兄弟。关起门,子墨做错了,爷爷自会替你要个说法。可你也不该这样冲动,跑去子墨的公司大闹一场。” 顾子墨面色极难堪,道,“爷爷,这件事根本都是顾钰墨一手捏造的。这两个所谓的视频和他口中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唐家在荣城也是名门,我怎么可能因为贪恋女色而去染指唐家的独生女?爷爷,您该清楚我的个性,我不是会因为女色而失去理智的人。” 顾钰墨嗤笑,“你说我捏造事实来污蔑你?还是说我故意破坏了女友的名声来诋毁你?你顾子墨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得我这样大费周章地来嫁祸栽赃你?” “再说了,就算我真的是捏造事实,好歹我有证据。你有没有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顾钰墨格外地咄咄逼人,“你既然承认自己昨晚的确是带了个女人去套房,若不是唐朦,那是谁?说个人名,说个身份,不就能证明我究竟是不是故意诋毁你了。” 他说完,轻眯了眸,“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唐朦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56节 事关唐家女儿的名声,顾云礼也变得格外慎重起来,他说,“这件事无论真假,都决不能被第四个人知道。” 顾子墨闻言,眸色渐渐阴鸷。 照顾云礼的言下之意,无论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个黑锅是注定要扣在他身上了? 可顾子墨转念又想到,为免节外生枝,他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味死忍。 整个鸿云集团和顾家,他所拥有和倚仗的支持,全都来自于顾云礼。在他顺利进入鸿云集团之前,他不能连顾云礼的支持也失去了。 再加上这件事关乎他与大股东罗根的关系,顾子墨更加不能说。 明知这是顾眉生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可如今之计,顾子墨除了咬牙哑忍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好在顾云礼与他的想法是一样的。爷爷一定会替自己压下所有的问题,帮助他顺利进入鸿云集团。 这天上午,顾云礼颇费了一番口舌,才暂时安抚了顾钰墨,说服他不要再继续将这件事扩大。 送走顾钰墨后,顾云礼拎起拐杖重重地打在顾子墨的身上,“不争气的东西!” 顾子墨没有反抗,沉默地受着顾云礼的一顿重打。 顾子墨本来是善于隐忍的男人。这么多年,他在顾家忍得还少吗?又怎么会在乎这微不足道的一顿皮肉之苦? 他将多年来深邃似海的恨意统统都隐忍在了心间,磨进了他心中深不见底的欲望之洞中。 早晚有一天,他会将鸿云集团和秋波弄都变成自己的。 他要令张小曼和顾眉生好好尝一尝他与母亲这么多年来受过的屈辱,忍过的委屈。 他要让顾眉生也体验一下希颜那样被毁尽容颜,夺去尊严,看不到希望和前景的日子! 他还要将顾眉生挫骨扬灰,死无葬身! 他更会让顾鸿华知道,什么是被亲人忽视伤害的痛,什么是没有尊严,寄人篱下看尽至亲之人脸色的日子! ------题外话------ 今天一万字,还有五千在晚上。 ☆、二更:我人挺好的,尤其对你 荣城一到夏天,若不是台风天气,几乎极少下雨,阳光很是充足。 张小曼与顾眉生吃过早饭回到水上居。顾眉生这才有闲心去留意,水上居外的红色镂空木墙上,已经盛放了满眼的蔷薇。 妖娆的花色,油绿的树叶。悦人的香气在水上居中的每个角落间一点点地弥漫开去。 吴妈为眉生送来一碟子新鲜的青梅,“这些几天前刚从院子里采摘下来的,我拿来先给你尝尝,如果觉得甜,我再着手腌成蜜梅。” 顾眉生尝了两个,“甜。淋过雨水的青梅就是好吃。” 她问吴妈说,“去年制的青梅还有吗?” “有的。你要吃?” 顾眉生摇摇头,说,“吴妈,您多挑些好的,选个好看些的玻璃瓶,包得精致些,我拿来送人。” “好。” 张小曼有些好奇了,她看着女儿,笑问道,“什么人,竟能令我的女儿如此费心思送礼?” “唐朦。”顾眉生说。 “有印象。”张小曼颔首,“唐家的独生女是不是?那孩子长得挺讨人喜欢。” 顾眉生问张小曼,“妈妈,你对唐家的情况了解吗?” “我曾经听你外婆说起过,”张小曼说,“唐朦的爷爷许多年前是因为战乱被迫离开了荣城。后来他辗转逃去香港,却不幸被英国人抓去当了壮丁,为英国的各个城市修建铁轨。” “难怪唐家人会选择做起了与铁路相关的生意。” “唐家人居住在英国几十年,倒不知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又举家回到了荣城。” 这座虚华繁荣的金融大城里,住了上千万的人,藏了数以万计的秘密。 这天上午,顾眉生与母亲坐在院子里轻轻浅浅地说着体己的话。 绿阴下,风吹得满墙的蔷薇轻摆摇曳。 顾眉生忽然想,这些有生命的夏花同样也在这座老城里度过了一年年,一岁岁,经历了时光的沉邃和伤痛。 也许,惟有它们,才真正听得懂人心的殇,岁月的忙。 这一天下午,顾眉生与顾钰墨先打电话征得了唐家长辈的同意,吃过午饭便去了唐家做客。 顾眉生是专程来向唐家兄妹道谢的。 唐家别墅二楼的会客厅里,顾眉生将带来的青梅蜜打开,递到唐朦面前,“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我想女孩大约都爱吃酸甜爽口的梅子,就从家里带了些给你试试。” 唐朦笑眯眯,尝过几个青梅后便再也停不下口,直嚷着好吃。 顾眉生见状不禁笑了起来。 唐胥与父母说完话上楼的时候,正巧将她的这抹笑看进眼中。 他一时竟有些恍惚,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夏。艳阳高照。白天。 阳光刺眼,微疼。眼前的顾眉生不是影子。极其的真实。 他无法再掩耳盗铃。 唐胥微笑着走近,对自己的妹妹说,“竟这样嘴馋。” 唐朦看他一眼,道,“哥哥,你不懂。女生之间的友谊很多都是从梅子开始的。” 唐胥轻笑出声,“我以为,青梅竹马这样的故事指的是男与女。” 顾眉生笑,安静听着他们兄妹俩有趣的对话。 一旁,顾钰墨看不过去了,对唐胥说,“你就不能让让她?” 顾钰墨本就喜欢宠着唐朦,现在为了顾子墨的事,他心中更是对小女友充满了愧疚,只恨不得能够摘星星摘月亮来哄着她。 顾钰墨的心思,顾眉生还是知道的。她也明白,这一次顾钰墨为了帮自己,甚至不惜令唐朦声誉受损。 为了还他这个人情,她愿意配合着顾钰墨一起来哄唐朦高兴。 四个同龄人之间总是能找到聊得来的话题。顾眉生和唐胥都是少言浅淡的人,找话题和调节气氛这样的事,自然是由顾钰墨和唐朦来做。 顾钰墨也会时时留心顾眉生的情绪,见她虽然话不多,但神色放松,唇边始终嚼着笑,这才放下心来。 黄昏时,顾钰墨带着唐朦去她一直想去的西餐厅吃晚餐。唐胥问顾眉生是否想要一起去,她笑着拒绝了。 唐胥倒也没觉得特别失落。因为顾眉生从未给过他任何可能的信号。 可是她就像是花田里开得最蛊惑人的罂粟,每个人都知道她含着毒,可见过她美好的人却又都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他温和地对女孩说,“那我送送你吧。” 顾眉生依旧是委婉拒绝,“车子就在门口,外面天热,你就别送了。” 唐胥没有勉强。他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女孩走出门口。 门口没有车,她独自一人走在茂密成荫的青翠梧桐树下。倩影在他眼中由清晰渐渐变得模糊。 顾眉生把车子和司机都借给顾钰墨和唐朦了。晴日暖风中,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上行人很多,常有惊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经过银行或者是证券所,顾眉生总会停下来,细细地看电子屏幕上的各种信息。 其实,上面的内容多半是不关痛痒的,也没有人是因为看了这些信息而一夜暴富。 她想见栾亦然。她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只要是与金融相关的地方,他就会有可能出现。 她该与他保持距离,她该离得他远一些。 可她的心却极度强烈地想要见他。 顾眉生掏出电话,手胡乱地按着数字键,然后…… “喂?” 听到那道极熟悉的声音,顾眉生才蓦然间缓过神来,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按了挂断键。 栾亦然手中的电话,心情忽然就变得不大美丽了。 他放下手中繁冗的工作,对殷实说,“歇两个小时,我出去透口气。” 殷实一听,忙道,“老板,栾总名下的这些物业,我一个人可核算不过来啊。” 栾亦然这会儿早已经走到门口,远远传来一句,“做不完今天别下班。” 殷实顿时傻了眼。 栾亦然一路上一共给顾眉生打了4个电话。 等电梯的时候一个,取车的时候打了一个,热车抽烟的时候是一个,车子驶出小区时又打了一个。 统统没有人接听。 栾亦然有些心情烦躁了,放在裤袋中被冷落了一天一夜的半包烟又不由自主被他一根根地抽尽。 车厢里烟味太重,他随手移下了车窗。马路对面,影院门口的宣传海报旁,那抹蓝色身影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映入了栾亦然的眼中。 顾眉生挑了一部周星驰的喜剧片,走进看客稀落的放映厅里,挑了位子坐下来。 栾亦然跟在她身后,见她落了座,这才走到顾眉生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顾眉生闻到他身上熟悉又独特的清冽烟草味,转头,就看到这人眉眼含笑,对她说,“原来你给我打电话,是想约我看电影?” 顾眉生听出他话语间的玩笑意味,别开头,不出声。 栾亦然被她冷落,也不泄气,心想哄小女孩开心倒是个技术活,他没尝试过,挺陌生,也挺新鲜。 周星驰的电影,栾亦然以前念书时经常看,有些片子还反反复复看过许多遍。比如他们现在看的这部旧片重放的《大话西游》,他更是连大部分的台词都能记得。 他看到一半,忽然问眉生说,“这么经典的片子,你不会从没看过吧?” 顾眉生看他一眼,“当然看过的。” 第57节 栾亦然目不斜视地望着大银幕,又问,“那你说说,紫霞仙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顾眉生挑眉,什么意思?这是考她记性呢? 她一下也就没想太多,极自然地背起了台词,“让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先亲我一下。” 栾亦然笑了,笑得妖魅横生,“好啊。” 他的吻就这样极其自然地落在了女孩的唇上。顾眉生这才惊觉自己上了他的当。 她想推开他,却被栾亦然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半晌后,栾亦然拥着她,来了一句,“以后对我,想亲就亲,不必客气。” “……”他怎么尽知道胡言乱语。 顾眉生侧过头,不想理这人。 栾亦然感觉到她靠在自己怀里有些轻轻发抖,抬头,这才发现她原来一直坐在空调的出风口下面。 他有些不高兴了,抱起她往后面一排走去,嘴上还一边轻斥道,“冷不会说?” 顾眉生凝着他微恼的脸,却笑了,像是故意与栾亦然作对一半,轻道,“你会为了我戒烟吗?” “不会。” 顾眉生不说话了,直直盯着他。 栾亦然连着眨了两下眼,“你是你,烟是烟。” 顾眉生抿了抿唇,说,“我是我,你是你。” “……”栾亦然郁闷了,问她,“我不抽烟你会高兴一点?” 顾眉生摇摇头,“你想抽又不能抽的样子能让我高兴。” 栾亦然凝了她几秒,竟纵容地扬唇笑了起来,说,“好。” 电影荧幕中,一身素衣的阿紫站在至尊宝的心里落下了一滴泪。 现实中,顾眉生靠在栾亦然的怀里,因为他满含宠溺的一个“好”字,很轻易地就被他哄得仿佛心间开出了花。 顾眉生不躲了。她可以躲开他的人,却躲不开自己的心。 栾亦然看着她眼中渐渐深邃的笑意,扬起唇。笑了? 就是嘛。笑了多好看。 烟不抽就不抽了吧。 能换她一个笑容,这烟总算是戒的有价值。 看完电影,顾眉生见天色不早,便说要回去了。 栾亦然好不容易与她单独相处,哪里舍得就这样放她离开,道,“吃了晚饭再回去?” 顾眉生想了想,说,“我知道有家乌冬面很好吃。” 栾亦然笑起来,牵起她的手,“带路。” 两人到了面馆,栾亦然点了一盘凉拌乌冬面,很快便端了上来。陪着女孩等面的时间里,栾亦然将那一根根白色略粗的面条用筷子挑了放在餐盘中,摆出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笑脸。 丑是丑了些,却令顾眉生看得挺乐。她闲闲撑着下巴,半天后,对栾先生说,“你根本就不饿。” 栾亦然一脸正大光明,说,“我说我饿了吗?” “那你嚷着要吃饭?” “陪你啊。” “……”顾眉生拿起筷子,用力一下精准地戳进了面条中。 栾亦然有些头疼地轻抚了额头,“这面条的下场惨了点。” “还不是一样,”顾眉生将面送进了嘴里,眼睛却懒懒看着栾亦然,“最后都是要被吃掉的。” 栾亦然慢慢放下筷子,来了一句,“我们以后再约会吧,还是别吃面了。” “为什么?” 栾亦然瞥她一眼,又道,“见多了你吃面的惨状,我会有心里阴影。” “……” 服务员这时将顾眉生的面端了上来。她埋头苦吃,仿佛跟面前的面有多大的仇恨似的。 这男人,太能损人了。 栾亦然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说,“你看你,都饿成什么样了?还非说是我饿。”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顾眉生咬牙切齿,泄愤似地用力嚼着面条。 栾亦然却像故意似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爱吃面。咱们下次还来。我不嫌弃你吃相难看。” 顾眉生决定不理他了。 这人嘴巴太坏,心眼太小。 不是个好人。 栾亦然挑眉,看着她,说,“我人挺好的,尤其是对你。” 顾眉生放下筷子,擦净了嘴,轻吐出两个字,“呱噪。” 栾亦然一直扬起的唇角倏尔一僵。得,费尽心机哄了她半天,换来她这样两个字。 小白眼狼。 * 两个人都是容貌极出众的,坐在装修温馨的面馆中,很是养眼。白锦恒今晚是路过,碰巧看到了顾眉生。 印象中,这女孩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那样会心而真实的笑意。 这令许多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一幕,却像一把刀,狠狠戳痛了白锦恒。 他的心中,嫉妒成狂。 白锦恒站在暗处看了他们许久,才转身离开。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医院看被纱布一层层包裹住,连面容都看不清的顾希颜。 白锦恒觉得自从何美琪死后,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坍塌了。 他再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白锦恒。 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理直气壮地站在顾眉生的面前,要求她的另眼相看。 走着走着,他不知怎么,就来到了秋波弄的门口。 不远处,是顾钰墨和一个穿着深蓝色司机制服的男子。 “钰墨少爷,我昨晚可是亲眼看到唐朦小姐就在您车子里的,这件事如果我告诉了老先生,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顾钰墨真没想到这件事竟会横生出这样的枝节,但他与顾眉生筹谋许久,不可能因为一个司机而破坏了所有的成果。 他开口,“你想要多少钱?” 那名司机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顾钰墨没这样的心情去猜,道,“不是哑巴就说话。比个屁手指。” “五十万。” 顾钰墨一听,冷哼,“你倒是挺贪心。” “行,明天给你。”顾钰墨道,“拿了我的钱你如果还敢乱说话,知道什么后果吧?老子能打顾子墨,就能打得你从此都说不了话。” 白锦恒真没想到一次无心的走错路,竟会有意外的收获。 他站在一旁,看到司机开着车进了秋波弄,而顾钰墨则站在一旁,掏出了手机。 “是我。我昨天送唐朦回家的时候,被你家里的司机瞧见了。他问我要五十万,未免这人以后没完没了,你得想个办法。” 白锦恒站在角落里,听着顾钰墨的话,心中则在猜测,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顾钰墨与顾礼墨的关系向来不好,今天又刚爆出他与顾子墨在车行里大打出手,多半也不会是顾子墨,顾希颜又在医院里…… 白锦恒眼眸一亮。难道是顾眉生? 她与顾钰墨在背地里联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才会被秋波弄的司机借机勒索?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秋波弄。 回去的路上,白锦恒拨通了顾礼墨的电话,“我知道个秘密,想必你会感兴趣……” ☆、他的公司,叫待曼 这一天上午,顾眉生是特地去医院看顾希颜的。 病房里,护士正在替顾希颜换着药,虽然已经住院好多天,她却依旧还会为了脸上的烫伤而不时地呼疼唤痛。 顾眉生虽说是来探病,但明显有些诚意不足。她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一脸闲适地翻看着桌上的报纸。 这样的一幕看在顾希颜眼睛里,真是难以言喻的刺痛。她随手操起床边的平板电脑就朝着顾眉生砸了过去。 顾眉生勾了勾唇,头一偏,平板电脑重重地砸向了沙发背后的那面白墙然后落在了地上。 “你给我滚出去!” 相对于顾希颜的激动和愤怒,顾眉生显得过于淡然了。她极放松地坐着,好脾气地看着顾希颜,“啧,你伤这么重,最忌动怒着恼吧?” 顾希颜恨透了她,“滚。滚。你给我滚。”她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了,更顾不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狰狞,她不停抓起东西朝着顾眉生扔去。 偏偏顾眉生却跟没事人似的,稳坐泰山,脸上表情浅笑盈盈,任由顾希颜发狂发癫。 到后来,一旁的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对顾眉生道,“小姐,您还是先离开吧。” 顾眉生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顾希颜面前,忽然伸出手一把掐住她脸上还没来得及被包住的烫伤处。 顾希颜顿时痛得尖叫出声,护士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顾眉生一个阴寒的眼神吓得楞是定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 第58节 “顾希颜,我的耐心不大好。今天来医院看你不过是演出戏走个过场,你能忍最好,不能忍也得给我忍着。” 顾希颜脸上的伤被她略显尖锐的指甲掐得生生出了血。一旁的护士看的心惊胆战,几次想要阻止,却碍于顾眉生身上慑人的气场而不敢上前。 顾希颜很痛,但她见识过顾眉生的阴毒,这时顾鸿华和两个哥哥都不在,她根本斗不过顾眉生。 她终于不再叫了,脸上伤患痛得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流,还时常哽咽打嗝,委屈又害怕。 半晌后,顾希颜说,“我……我一定会告诉爸爸,我两个哥哥……也……也不会放过你!” 顾眉生见她终于乖了,不闹了。这才放下了手,取出手帕一边擦着手指,一边问她道,“这几天,白锦恒有没有来看过你呢?” 顾希颜被她问得心疯狂叫嚣地疼,嘴上却嘴硬道,“当然。锦哥哥常常来看我的。” 顾眉生点点头,微笑,“那他今天也会来吧?” “当……当然。” 顾眉生看着她,笑意深邃,“好,我陪你等他来。” 这一天顾眉生在顾希颜的病房里一直坐到黄昏,才终于等到了白锦恒的出现。 他推门走进来,一时没有看到一旁沙发上的顾眉生,径直走到病床边,问道,“急着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 顾希颜其实心里是不希望白锦恒看到自己满脸包着纱布的模样的,她将被子遮住脸,指了指一旁顾眉生。 白锦恒转身望向顾眉生,眸眼间有一划而过的惊喜,但表情是平静而得体的。 顾眉生站起身,微笑与他打招呼。 白锦恒凝着她标准而礼貌的笑,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可不是这样笑的。 他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眸,“眉生,这么巧。” “是我让希颜给你打电话的。” 白锦恒意外了,“找我?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顾眉生看了眼病床上的顾希颜,然后对他说,“不方便。” 白锦恒懂了。他点点头,“找我有事?” “嗯。”顾眉生说,“我记得你认识金融学院的袁教授是不是?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他?我有些期刊数据想要请教他。” “现在?” 顾眉生点头,“你不方便?” 那倒不是。白锦恒凝着她,“为什么找我?让顾伯伯为你引荐岂不是更便捷?” 顾眉生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了。 沉默是什么意思?她不说,任由白锦恒自己去猜测。 白锦恒望着她,心就慢慢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搅乱了,又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回想。 白锦恒,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这样好的机会,你在顾忌什么? 他走出病房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对顾眉生说,“今天黄昏你有空吗?袁教授那个点正好有时间。” 顾眉生轻轻点头,“有的。” “好。那我下午来秋波弄找你。” 顾眉生笑着谢他,“麻烦你了。” 自从见到顾眉生,白锦恒便再也没看过病床上的顾希颜一眼。 这个男人,凉薄绝情得令人心寒。 顾希颜死死地咬牙躲在被子里,屈辱,伤心,疼痛,一时间统统涌上了心头。 顾眉生看到了。她看到了医院的白色薄被下那抹轻微颤抖的人影。 顾眉生的残忍在于,她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将这伤痛的现实全无遮拦地暴露在了顾希颜的面前。 她连顾希颜心中最后的一点希冀都给戳破了。 白锦恒离开后,顾希颜死死地瞪着她,说,“顾眉生,这辈子我只剩下一个念想,那就是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顾眉生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那场火是顾子墨蓄谋已久的,是你运气不好,当了我的替死鬼。” “爸爸说不久后会送你去美国是不是?”顾眉生浅笑嫣嫣,“如果我是你,离开荣城之后这辈子就不会再回来。” 顾希颜不服,倔强地看着她。 顾眉生转身前,对她说,“顾希颜,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我的底线。不要逼我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毁她容貌,割她双耳,令她上一世连死得体面都成了奢望。 顾眉生离开病房时,她很清楚,这次让顾希颜离开荣城无疑是一场冒险。 但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令自己变得像前一世的顾希颜那样,连灵魂都肮脏染血。 * 白锦恒那边离开医院,就去了福佑公馆附近的餐厅找顾礼墨和顾子墨。 顾子墨刚刚点完餐,抬头就看到白锦恒从门口进来。“顾眉生主动找你了,是不是?” 白锦恒坐下来,看他一眼,很快便明白过来,“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顾子墨极讽刺地看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顾眉生会主动找你?” 白锦恒忍着心中的不悦,“你不必将她说得这么精于算计。整个顾家,要说城府,没人比得上你顾子墨。” 顾子墨冷哼,“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家希颜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顾礼墨在这一点上,心中对白锦恒也是诸多不满,“你该不会是见我妹妹毁了容,想要弃之如敝履了吧?” 白锦恒表情淡然,看了他们兄弟俩一面,“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帮着你们一起算计眉生?” 顾子墨脸上泛起了几丝笑,语气稍缓,“我们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希颜与你可是差点订了婚的。” 白锦恒没有正面回答他,转了话题,“下午我会去秋波弄找眉生,你们都安排好了?” “当然。” 他们三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位子,视线最好,尤其是顾子墨的座位,餐厅进出了哪些人他可以看得一目了然。 但他没有想到,在他身旁的私密包间里,正巧约了客户吃饭的栾倾待会将他们三人的话都悉数听进了耳中。 原本,顾家的事栾倾待没有兴趣插手,但事关张小曼的独生女,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 下午2:00,荣城迎来了城北地皮的拍卖会。 栾倾待抵达拍卖会现场时,门口和内面都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会场里,鸿云集团作为荣城最大的企业,最会引人注目。顾鸿华的特助苏棠,媒体发言人秦婉如和几位事业拓展部的经理正站在前排接受媒体的采访。 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这块城北地皮,鸿云集团是志在必得的。 相对于鸿云集团的大张旗鼓,栾倾待的作为新晋回归的房地产公司待曼房产控股集团则相对低调了许多。 栾倾待带着两个发展部的经理坐在中间的位置,安静地等待着拍卖会的开始。 期间,两位经理颇觉忐忑,问栾倾待说,“栾总,咱们与鸿云集团毕竟还有些差距,这样大张旗鼓地与他们争地皮,真的好吗?” 栾倾待笃定坐在位子上,望着四周围站了一圈的媒体记者,淡笑道,“就算拍不成地皮,借这个机会宣传宣传咱们公司也不错。” 地皮正式开拍前的半小时,各大财团派人去主办方处拿去拍牌。鸿云集团的发展部经理在看到待曼房产的牌子时就楞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很快便认出了栾倾待。 他当机立断,给陈越打了电话。 此时他正陪着顾鸿华和几位客户在球场里打高尔夫。 顾鸿华原本正与两位客人聊得颇为愉快,听了陈越的话,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球杆,微笑对客户说,“我需要打个电话,失陪。” 他说完,领着陈越走到一旁,说,“拨地产管理部门的电话,就说鸿云集团决定暂时退出今天的拍卖会。” 陈越依言打了电话过去,不出5分钟,顾鸿华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这才脱下手套,亲自接了起来。 “你好啊,冯部长。” 地产管理部的部长冯焘在那一头显得声音焦急,“顾先生,城北那块地皮的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鸿云集团怎么突然要退出呢?” 顾鸿华声音和缓,说,“冯部长,城北那块地许多公司都感兴趣,我鸿云集团很愿意给其他公司一个机会嘛。” “顾先生,这……” 顾鸿华已经收了线。走回球场的路上,他忽然转身问陈越,“你刚刚说,栾倾待的公司叫什么?” “待曼房产控股集团。” 待曼…… 顾鸿华微笑颔首,“好名字。” 这场拍卖会,因为鸿云集团的中途离席,最后由待曼房产控股已18。5亿的价格投得了城北的那块地皮。 可拍到地皮的栾倾待在接受完媒体采访离开现场后,面色却阴沉到了极点。 回公司的路上,他坐在后排,终于恍悟自己竟在全然不曾察觉的情况下一步步踏进了顾鸿华替他一手打造的圈套之中。 这块原本被各方人士看好的地皮如今在栾倾待的手中却突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座驾前排,那位经理还在犹自兴奋地规划着美好的前景。 “拍到地皮,咱们是不是该着手联络承建商了?政府交通枢纽是百年大计,咱们这次的利润一定会相当可观。” 栾倾待淡淡望着窗外,说,“不会有城建商会与我们合作。” 经理不明白,转身看向栾倾待,“为什么?” 栾倾待垂眸看向手中的平板电脑,就在他拍得地皮的一个小时之内,待曼房产在北美的多处房地产已经爆出了房价怒跌的新闻,国内的股民正在疯狂地抛售手中的待曼集团的股票。 在这种情形下,根本不会有任何承建商会愿意与他们合作。 顾鸿华这一招,是想要将他彻底赶出荣城? 栾倾待思来想去,忽然就想起了中午在餐厅里听到的白锦恒与顾礼墨兄弟两人的对话。 也许他能说服白家与待曼合作呢? 第59节 他花了十多年从荣城到圣地亚哥再回到荣城,又岂能被顾鸿华三两下就赶跑? ☆、枉用相存,各怀心事 今天的顾眉生穿得极简单清爽。 白衬衫,卡其裤,浅色平跟鞋。一头长发梳成精神的马尾,单肩包,墨镜。 俨然是一副学生装扮。 白锦恒驾着车来到秋波弄的时候,顾眉生已经坐在门口的商务车里等他。 看到白锦恒从车子里走下来,她移下车窗,微笑对他说,“你要是不介意,坐我的车去吧?晚上你留在秋波弄里吃了晚饭再回去?” 白锦恒听她这样说,哪还有不肯的道理,笑着坐上了商务车,“好。” 顾眉生微笑,对秦年说,“秦叔,开车。” 此时已经是上下班高峰,高架上堵得厉害,商务车走走停停,顾眉生靠着窗不时地打着盹。 白锦恒见她这样,不禁有些好笑,问道,“困了?” 顾眉生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大方地扬唇笑了笑。 白锦恒深望着她,“那你养养神,到了我会叫你。” 顾眉生单手撑头,倚窗而坐。窗外,车流如水,斜阳半挂,刺得人眼睛隐约泛酸。 二十多分钟后,商务车在一个颇显规模的住宅小区门口停了下来。白锦恒与顾眉生步行走进去。 路上有许多工人在挖路铺线,白锦恒时时让顾眉生注意脚下的路,却不料自己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从背后推了一下,跌进了一旁的窨井洞中。 顾眉生走在前面,四周围了好几个施工人员正巧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到她停下脚步再回头往回看时,身后再已经没有了白锦恒的身影。 顾眉生继续往前走,到路口拐了个弯才重新走回到小区门口。 商务车旁,新停了一辆黑色林治,顾眉生径直坐进去。 秦年回身看向她,“眉生?” 顾眉生觉得有些倦乏,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说,“等吧。好戏该开场了。” 秦年可没有顾眉生的淡定,他问,“咱们就在这里等吗?” “我们如果现在离开才叫可疑。”顾眉生说,“我很好奇顾子墨这次本来是打算怎么算计我的。” 他们说话间,秦年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灰色施工服的男人扛着白锦恒放进了商务车的后备箱中,然后自己又坐进了商务车的驾驶座。 秦年于是又问,“小姐,您是怎么料到白锦恒会听到司机跟钰墨少爷的对话的?” “我没料到。”顾眉生说,“我只不过刚巧翻看过最近几天秋波弄门口的监控录像而已。” 秦年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 “从这里回秋波弄有两条路:跨江隧道和高架。这个时候高架极堵,所以顾子墨一定会选择在跨江隧道动手脚。” “让商务车往跨江隧道开。”顾眉生说完,已经拿出了手机报警。 “那咱们呢?” 顾眉生看到商务车驶离之后才说,“秦叔,我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我该是什么反应呢?” “找人。” 顾眉生笑,“对。我突然找不到白锦恒,所以跑出来叫你一起找,谁知我们在小区里兜了两三圈,再出来的时候,咱们的车竟然不见了。” “然后……” 秦年会意,接着道,“然后我就陪您去警局报失,这整件事就与我们全然没有半点关系了。” * 半个小时后,商务车驶进了跨江隧道。宽敞的四车道的最左侧,有一队大约10辆摩托车忽然也快速地开进了隧道处,彼此你追我赶,发动机的引擎疯狂地叫嚣着。 大庭广众下,这些飞车党竟旁若无人地飙着车。 他们的声势实在太过浩大,很快便引来了警察的追赶。 慌乱间,路上的车辆纷纷被摩托车挡住,他们带着安全帽完全看不清样貌,但姿态却是极嚣张的。 “下车!统统给老子下车!” 眼看着一队交警就要靠近,其中带头的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大胆地将一个奔驰车的司机从驾驶座上径直拉了下来,自己坐上去,快速地驶离了隧道。 其他人开始纷纷效仿,狭长的隧道里一时间各种混乱,许多无辜的驾驶员被丢在一旁,摩托车散落了四周。 就在商务车驶离隧道的下一秒,隧道被交管部门暂时关闭,那些蓄意滋事的摩托车党大部分都被关在了隧道中,等待被处理。 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半蹲在墙角处,掏出了裤袋里的手机,给顾眉生发了一条消息:“不出所料,车子已经被开走。” 商务车离开隧道后便往城郊迅速驶去。车子一路上绕绕弯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个废弃的米厂门口停了下来。 几个男人在商务车里找了一遍,在看到后备箱里的白锦恒时,都不由觉得诧异,说,“不是说该是两个人吗?怎么就一个?” “我打个电话问问去。”其中一个人说着,又道,“先把这男人弄下来,到时候也好跟他们算工钱不是?” 拖拽间,白锦恒慢慢睁开了眼睛。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双手和双脚都被束缚住。 白锦恒心中大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被人绑架了。 他开口问,“你们是顾子墨找的人?你们绑错人了。” “放屁。”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抬手照着白锦恒的脑门就是极用力的一下。 这一下白锦恒忍了,他见前面一个人正在讲电话,于是说,“你们让我跟他说。” 男人却重重地按着白锦恒的肩,逼他半跪在地上,“消停点!” “拿个布条塞了他的嘴!吵死了!” 白锦恒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看什么看?!”男人脾气暴躁地朝着白锦恒的身上脸上就是一顿暴打,“老子让你再这么看人!” 那个打电话的男人走到极远处,说,“栾先生,您交代的事我们都办妥了。” “我马上过来。” 不出半个小时,栾倾待就出现了。他替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白锦恒松了双手和双脚,又将白锦恒扶起来,“你没事吧?” 白锦恒被打得满脸是伤,嘴巴稍稍一张便痛得不行,“你是谁?” 栾倾待递给他一张名片,“不瞒你说,今天中午你与顾家兄弟的话我都听说了。我原本是为了保护顾眉生,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救了你。” “眉生呢?” 栾倾待摇头,“我没有见到她。” 他见白锦恒挣扎着要起来,又道,“不过她应该没事,顾子墨的人好像只找到了你。” 白锦恒这才松了口气,面色阴沉,“顾子墨这个王八蛋!我警告过他不能伤害顾眉生!” 栾倾待平静看着他,说,“恕我直言。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被顾家的两个兄弟利用了吗?” “今天要不是我碰巧出现,你该怎么办?万一被抓的是眉生,岂不是更糟糕?” 白锦恒警觉地看着栾倾待,“你怎么会认识顾眉生?” “栾家与张家是邻居。我与眉生的母亲更是故知。” 白锦恒轻轻点头,眸光清寒,“顾家的两兄弟,欺人太甚!” 栾倾待表情疏淡,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 白锦恒抬头看他一眼,冷哼,“若有需要,我一定不吝烦扰。” 这天晚上白锦恒九死一生回到家中,蒋梨吓了一大跳,“儿子,你的脸是怎么了?不是陪顾眉生出去了吗?怎么会搞成这样回来?!” 她连忙让管家打电话联络家庭医生。白锦恒趁着医生没有来的时候,将黄昏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蒋梨。 “你是说,顾家俩兄弟原本要害顾眉生,却连你也算计在其中了?” 白锦恒颔首,“他们一定是为了顾希颜的事在心中嫉恨我。是我自己蠢,竟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蒋梨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去怪责自家儿子的大意和蠢笨。看到白锦恒被打成这样,蒋梨心中又气又恨,“这顾家的人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白锦恒看了一眼母亲,说,“妈,我不想因为一个顾希颜而毁了自己的下半生。要不是她,我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又怎么会成为顾家兄弟的眼中钉?” “放心,”蒋梨安抚着儿子,“我听说,她很快就要去美国做修复手术了。” “一个修复手术能要多久?”白锦恒道,“只要有她在,顾眉生永远不会多看我一眼。” 今天从他失踪被绑到现在,顾眉生何曾来过一个电话?! 他不甘心! 蒋梨长久地看着儿子,然后道,“放心吧。妈不会让她再有任何机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医院,深夜,病房熄灯前的最后一次护士巡视。 护士推门走进顾希颜的独立病房时,她正侧身躺在床上看着平板电脑。听到脚步声,她也没多想,说,“我觉得背后的伤口又痒了。你能替我再涂一遍药吗?” “好的。”护士走近,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管药膏,戴着透明塑胶手套,替顾希颜一层层,慢慢地上着药。 没过多久,她替顾希颜重新穿好衣服,说,“涂好了,你早点休息。” 顾希颜连头都没回,应了一声,“谢谢了。” * 第二天清晨时分,福佑公馆。 工人循例早上6:30来顶层套房给顾子墨和顾礼墨做早餐,她拎着各种食材走进厨房,刚一打开冰箱,就看到里头有个人影跌了出来。 她当场便显得惊叫失声。 顾子墨很快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身上被冻得已经结了一层薄薄冰霜的顾希颜。 她像是睡着了,平静地闭着双眼。一张包了纱布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中年女工人缩站一旁,吓得都不敢去看。 顾子墨冷冷扫她一眼,“滚。” 第60节 工人落荒而逃。 顾子墨朝着顾希颜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将妹妹抱在怀里,“希颜,你身上怎么这么冷?病了不在医院待着,怎么就回来了呢?” “别怕,二哥哥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芳菲歇去,他要劫色 短短半年之内,这已经是秋波弄第二次筹办丧礼了。 虽说现在与古时不该同日而语,但家人无故夭亡,于顾云礼和顾鸿华来说,都是不祥的。 原本计划好的股东大会被延期,顾鸿华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公务,悉心地命人筹办起了顾希颜的身后事。 午后的烈日下,顾子墨站在妹妹的特制冰棺旁,动作温柔地亲自替她擦着身。 那是一具体无完肤的身体。脸,手臂,脚,每一个部分都是残缺而狰狞的。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样一幕,都会不忍,都会难过。 顾眉生坐在水上居的蔷薇花架下,听着秋波弄里人来人往,听着风从耳边轻轻地拂过。 吴妈坐在她对面,轻声说,“这样凉爽的夏天,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过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从屋子里拿出了大提琴,慢慢地拉奏了起来。 琴声响起,渐渐遮盖住了不远处的钢琴哀曲。缠绵的音符在风里裹住了人心的繁复喧嚣。 顾鸿华原本在惊鸿院里与刘文亲自交待着顾希颜的后事,蓦然听到大提琴声响起,他竟有片刻的怔仲。 他挥手让刘文先离开,自己却往水上居慢慢踱了过去。 今天的秋波弄显然有些嘈杂,顾鸿华痛失一个小女儿,心情自然也不会太过美丽。 顾子墨和顾礼墨心中对他有怨恨,顾鸿华当然知道。 顾子墨认为希颜的死与眉生有关,他也不是不晓得。 但,怎么会呢? 眉生谋害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鸿华选择了不信。 他走进水上居,吴妈看到他想要起身,却被顾鸿华制止了。 他站在红色圆拱形门外望着他最疼爱的女儿。很多人都夸赞他这个女儿长得美。 远山眉黛,芙蓉面不染自红。 黑发垂缕,柔顺又浓密。 顾鸿华常常想起顾眉生小的时候,她俏皮坐在自己手臂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唤他,“爸爸,爸爸。” 他疼爱她,不单单因为眉生是他与张小曼的孩子,更因为四个子女里,眉生与他的脾气性情最为相像。 容貌像张小曼,个性像他,顾鸿华怎么能不宠着,护着? 琴声戛然而止。顾眉生抬起头,看向父亲,“爸爸?” 顾鸿华朝着她走近,望着她阳光下娇美的脸,伸出手,轻轻摩挲,道,“是我的错。无论怎么样,爸爸不该动手打你。” 顾眉生微垂着脸,没有应他什么。她只是轻声说,“芳菲歇去,已无可恨。” 顾鸿华凝着她,良久,“好。好。” 一连两个“好”字,顾眉生听得懂。顾鸿华并没有信了顾子墨的话,认为顾希颜的死与她有关。 顾鸿华的维护,令顾眉生免于了一场正欲蓄意掀起的是非和诋毁。 他命苏棠和陈越一起配合着秦婉如,迅速地联络了荣城的各大媒体,不许任何人将顾眉生这三个字与顾希颜的死扯上半点关系。 顾希颜的身后事被妥善,体面却低调地筹办了,丝毫没有引起半点连锁反应。 白家别墅里,蒋梨的面色略显阴冷,对白沫先说,“那些人收了我们的钱,到最后却还是以顾鸿华马首是瞻。” 白沫先从财经报纸间抬头看了妻子一眼,“这件事,你本来就不该参和。” “难道任由希颜那丫头毁了你儿子的下半辈子?” 白沫先没好气,说她,“这里虽然是荣城,你也别太为所欲为了。” “哼。”蒋梨悠然地吃着工人新端上来的燕窝,“恒儿能看上顾眉生,我就能替他达成心愿。” “经历了恒儿与顾希颜的事。别说眉生愿不愿意了,顾鸿华当这个女儿宝贝一般,他能答应?” 蒋梨轻抿了抿唇,“她顾眉生再好,我们白家难道还配不上?” 蒋梨心中的算盘打得很精,她原本是想要利用顾希颜的死再顺便往顾眉生身上泼一泼脏水,挫一挫她的傲气。 如此一来,她再向顾鸿华和张小曼提她与白锦恒的事,便会容易许多。 却没想到,她精心安排的一场炒作还没开始,就被顾鸿华三两下就扼杀了。 她轻搅着手里的燕窝,说,“顾鸿华暂时不肯松口也没关系。顾眉生现在还小,日子长着呢,我总能想到办法令他同意。” 楼梯间,白锦恒将母亲的话都听进了耳中。 他沉默站着,心却与屋外的天气一样是狂热的。 又要等吗?等到何时他才能得到顾眉生? 白锦恒觉得自己等不了了,他疯狂地想要得到顾眉生。 让她对着自己浅笑温婉,妩媚生色。 他转身上楼重新走回自己的房间,拿起电话,“栾先生吗?不知你下午是否有时间见一面?” * 先人有句至理名言:相由心生。 栾倾待打从心里不喜欢白锦恒这个年轻人,但为了他手中的城北那块土地的顺利开发承建,栾倾待又无法不与白锦恒周旋。 他对栾亦然说,“这一次如果不是被顾鸿华摆了一道,我是真不愿意与白家的人打交道。” 栾亦然有些不解,他说,“您为什么不找唐家?” “唐家的实力与白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如果工程进展到一半,他们无法能抵得住来自顾鸿华的压力,我的损失反而更惨重。” 栾亦然却不这么看,他提醒栾倾待,“二叔,白家绝不会比鸿云集团简单到哪里去。您还是谨慎为上。” 栾倾待看着自己的侄子,忽然道,“你说,白锦恒突然约我见面,为了什么事?多半是私事吧,他羽翼未满,总不可能是公事。” 栾亦然原本事不关己,不愿操心。这会儿听了栾倾待的话,很自然便想起了顾眉生。 他看了眼栾倾待,说,“二叔,你想让我陪你一同去就明说,何必拿顾眉生说事。” 栾倾待淡笑,说,“白锦恒对顾眉生的心思,堪比司马昭之心。你对我的生意不感兴趣不愿上心,对顾眉生的事难道也不上心?” 栾亦然无奈,对栾倾待说,“但我不与白锦恒同桌而坐。见到他怕影响了我自己的食欲。” 栾倾待闻言大笑,指着他,骂道,“你说这小子,你爹妈都是沉稳内敛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不着调的货来?” 栾亦然只笑不语,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的却是顾眉生。 那些不时围在她身边的苍蝇也未免烦人了些。他不知道不听闻也就罢了,可既然知道了,总没有放任着不管的道理。 苍蝇围得太多,多不环保。 午后的高级会馆茶园里,白锦恒与栾倾待坐在中间的茶桌旁,栾亦然则与殷实一起坐在茶园风水池旁。 茶园里有悠扬的古筝乐声,殷实一边极享受地喝着茶,一边对栾亦然说,“还是那位栾先生大方。” 栾亦然睨他一眼,“或者,我给你引荐引荐?” 殷实还真点了点头,说,“那感情好。包吃包住不?交五险一金不?” “墓碑也给你提前投资了?” 殷实茶水喝到一半,听了栾亦然的话差点自己把自己呛死,“老板,别啊。我这不就是随便一说嘛。” 不远处,栾倾待与白锦恒寒暄了一阵,两人才终于进入了主题。 “听说栾先生最近花了19亿从鸿云集团手里抢到了城北的那块地?” 栾倾待颔首,“算不上抢。鸿云集团最近事儿多,顾家顾不上生意的事,怕也是有可能的。” 白锦恒勾唇,“其实吧,没有顾家也好。您可以与我们白家合作嘛。” 栾倾待笑着看他一眼,“白氏也对城北的交通枢纽感兴趣?” 白锦恒意识到栾倾待这是在探他的底,笑了,道,“现在的形势,除了我们白家,整个荣城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承建您手中的这块地?” 栾倾待被他说中了心事却不露声色,“听说唐氏近几年的发展非常迅速。” 白锦恒凝着他,“如果您真的看中了唐氏,那天就不会出现救我了,不是吗?” 栾倾待耸耸肩,“就算做不成生意,能与白家交个朋友,也不错,你说呢?” “栾先生,交朋友也是要成本的。尤其是想要成为我白家的朋友。” “您说。” “我想请你替我安排一出好戏,如果成了,您手中的这个工程,白氏一定接。” 栾倾待沉默看了眼白锦恒,心中冷哼:他倒是好算计。 如此一来,他们白氏既拿下了城北交通枢纽的承建权,又从他栾倾待这里讨了人情。 这合作还没开始,白家就像掐住他待曼控股的主控权? 栾倾待淡淡喝了几口茶,“您不妨说一说,是怎么的好戏。” 白锦恒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放下茶杯,与栾倾待轻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身后,栾亦然听了白锦恒的话,脸上一直还算悠然的神情终于渐渐严肃起来。 白锦恒这只苍蝇,果然是打起了顾眉生的主意。 几天后的下午四点多,顾眉生从某个财经杂志社刚走出来,就被人猛地扛起来困在了肩膀上。 顾眉生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后,才算松口气,但随即又气恼地一边挣扎一边道,“栾亦然,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第61节 “劫色。” ☆、黑驴王子的脸,黑道流氓的嘴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说明。栾亦然竟然带着顾眉生乘坐一个小时后的航班,去了越南。 顾眉生心中早已经叹息了无数次。去越南做什么?栾亦然这是打算将她称一称斤两然后卖给人贩子? 飞机起飞前,她望着身旁一脸悠然的男人,还是开了口,说,“我能打电话给我妈妈报个平安么?” 栾亦然抬眸看她一眼,一脸沉思状,道,“你见过肉票还能自己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的吗?” “……”顾眉生听出来了,她这是被绑架了? 这时,有空乘小姐走过来,栾亦然唤住她,说,“麻烦给我身边的小姐拿一双拖鞋和一条毛毯。” “好的,请稍等。”空乘人员很快为他送来了拖鞋和毛毯。 就在顾眉生望向机舱外的极短时间中,栾亦然已经弯下腰来,替女孩脱起了鞋。 被人忽然间握住了脚,顾眉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亲自给肉票换鞋的绑匪么?” 栾亦然不理她。垂眸专心地替她脱着脚上的高跟鞋,“穿这么高的跟,脚不疼?” 他也不急着帮顾眉生换上拖鞋,而是将她的双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一下下,替她按摩着隐隐泛红的脚后跟。 顾眉生怔怔看着栾亦然。从没有人这样体贴细致地对待过她。 就连最疼爱她的张小曼也不会像栾亦然这样用自己的手替她按摩双脚。 作为一个女孩来说,哪怕生活在现代,双脚依旧是极私人的一部分。12岁之后,除了顾眉生自己,已经不再有人能够轻易触碰。 栾亦然更是顾眉生人生中唯一一个触摸到她脚踝的男人。 顾眉生的体温偏低,双脚几乎常年都是凉的。男人的手掌虽然带着粗糙的触感,却极温暖,他掌心间的热度一点点过度到她的脚上。 栾亦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眉眼无明显悲喜,只有极自然的温柔。顾眉生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心平和,身放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飞机起飞前,空姐走过来提醒乘客系安全带。 栾亦然替眉生将安全带系好,又替她盖上毛毯。 一切行云流水,格外地自然。 空乘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对身边的同事说,“看到商务舱的那对情侣了吗?看起来好配。” 同事笑,说,“我刚才还看到那位先生替女友揉脚呢。” “羡煞旁人。” 越南岘港比荣城早了一个小时。栾亦然抱着犹自熟睡的顾眉生走下飞机,天边太阳依旧热烈。 身旁来来去去都是专程飞来岘港度假的游客。栾亦然抱着女孩走在人潮中,往机场外走去。 岘港作为越南的第二大海港,其实城市面积是极小的。栾亦然带着女孩去了当地极著名的富美丽度假酒店,从他们预定的套房打开落地门,就能直接看到碧海蓝天。 这一觉,顾眉生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睁开眼,画一般的蓝天和海洋就映满了她整个眼帘。 没有雾霾,没有令人窒息的工业化痕迹,更没有秋波弄里令人心生沉重的淡淡哀伤。 顾眉生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打开门,任由潮热的海风吹打在自己的脸上。 栾亦然不在屋子里,但客厅的沙发上却摆放着女式的宽松t恤和沙滩短裤。 顾眉生没有穿,她在套房里找到了一件新的黑色简洁泳衣,换上之后又随手拿了一条浴巾便去了海边。 毕竟是清晨,海边的游人不多。顾眉生在海水里畅快地游着泳。 其实她并不知道栾亦然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但顾眉生喜欢这里。 她可以暂时远离荣城的一切,暂时忘记去算计别人和提防着被别人算计。 她终于也可以简简单单地享受一下这个令人愉快的夏天。 20分钟后,顾眉生气喘吁吁从海水里慢慢走上岸,整个人站在咸湿的软沙上,平缓着呼吸。 身后,有人将白色浴袍披在她身上。 顾眉生刚一回头,就感觉男人的唇贴在了她潮湿的嘴巴上。 栾亦然将她环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将女孩冰凉的身体一点点地焐暖。 片刻后,栾亦然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笑着说,“这是栾氏独家防感冒良方。” 顾眉生心情显然极好,用他身上的黑色t恤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举止亲密又熟稔,全然没有半点的客气和扭捏。 栾亦然失笑,却站在她面前巍然不动,任由她调皮使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望着女孩渐渐消停的手,道,“我以为你打算拿我的身体擦很久。”这话说得颇有些没有节操。 可顾眉生才不羞涩,大方回他道,“剩余价值就这么多。” 两人并肩往酒店房间走回去。栾亦然开口,轻轻恐吓女孩,“等着。到了晚上,我在你饭菜里下点料,你就能看到我的剩余价值究竟多不多了。” “……”顾眉生看他一眼,“你能别用这张黑驴王子的脸说出黑道流氓的话来吗?” 什么什么?! 栾亦然平静地掏了掏耳朵,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问她,“黑驴王子是什么?黑驴跟黑道流氓又是什么关系?” 顾眉生表情淡定地答他,“你比小白脸显得男性化得多了,叫你白马王子不合适。” “那为什么要是驴?”栾亦然表示不喜欢这个称呼。 顾眉生耸耸肩,“那你什么喜欢?黑骆驼?黑羊?你挑。” “……”栾亦然还是觉得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爽。为什么什么话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顾眉生,你的中文绝对是狗教的。人教不出你这水平。” 顾眉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口才不错。” “老子没有在夸你的意思。”栾亦然没好气,走进套房就脱下了身上被女孩擦得湿湿的衣服。 顾眉生走到浴室的大面镜子前,开着门,一边除去自己身上的泳衣,一边还不忘欣赏着栾亦然完美的身材。 栾亦然换好衣服回身,正好看到女孩将身子没入浴缸里,露出白皙和纤长的脖颈。 他眸色深沉,恼羞成怒了,轻骂道,“顾眉生,你就不怕老子兽性发作?” 栾亦然一边说,一边关上了浴室的门。 顾眉生坐在浴缸里沉默良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顾眉生啊顾眉生,该矜持的时候你就不能矜持一点么?”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了。只能怪栾亦然身材太好。 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贪图男色那不是挺正常的事儿吗?她要是看男人没兴趣,看女人有兴趣,那才真该收敛低调不是? * 栾亦然把顾眉生带去了越南,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只除了张小曼。 如果没有张小曼帮着办理签证,栾亦然是没有可能带着顾眉生出境的。 栾亦然是怎么说服张小曼的呢? 他只是对她说,“我带眉生去岘港三天,别的不敢向您承诺,但一定让眉生毫发无损,高高兴兴地回来。” 张小曼不是笨蛋,她思前想后整整一夜,亲自去替女儿办好了签证,然后连着眉生的护照一起交给了栾亦然。 几日后,顾眉生失踪,顾鸿华只交待苏棠一句话:不可声张。 苏棠是知道顾眉生去向的,但他实在不明白顾鸿华得知女儿失踪,是怎么做到这样镇定自如的。 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沉住气,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顾鸿华,“顾先生,需要通知警方吗?让他们暗中寻找大小姐的下落。” 顾鸿华闻言,放下笔,从文件中抬头看着他,“如果坐在这里的是眉生,你会不会这样质疑她?” 苏棠微怔,不知怎么答这个问题。 顾鸿华蓝眸间弥漫着深邃危光,“越是顾及眉生的安危,我们就越要若无其事。” “可是……” 顾鸿华重新看向面前的文件,“找些人盯着白家和栾倾待。你再亲自跑一趟萧局长的办公室,让他派人帮着你去两个机场查一查最近所有的出境和离埠的航班。” 苏棠很快收拢了情绪,“好的。” 苏棠离开后,顾鸿华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了许久的公文。宽敞的办公室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息。 顾鸿华放下笔,动作有些大,钢笔摩擦着纸张,发出些微沙沙声。 他的心情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一丝半点。 他的喜好,憎恶,心中在意的人与物,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窥觊。 身在他如今的位置上,被人捏住软肋就等于推身边的亲人挚爱去火坑。 究竟是谁?竟然敢把心思动到眉生的身上? 眉生失踪了,张小曼又该如何坐立不安? 如此一想,顾鸿华再也坐不下去了,拨通内线吩咐陈越,“让司机10分钟后在门口等我。” “好的。” 车子开到秋波弄附近的咖啡馆门口,顾鸿华一眼便看到了临窗而坐的妻子。 她的对面,还坐着栾倾待。 “听说眉生不见了,这是真的?” 张小曼反问栾倾待,“你听谁说的?” 栾倾待静默一秒,说,“荣城虽然大,但事关顾家,无论真假总有风传。”他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张小曼的神色,“还是说,眉生根本没事?” 张小曼安静品着咖啡,不出声。 “小曼?”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最近跟白家的人走得挺近的,为了生意上的事?” “是啊。”栾倾待答,“待曼控股投得了城北的那块地,白家是最佳的承建选择。” 第62节 “是为了新的交通枢纽?” “张工已经与你提过这件事了?”张工是铁路局的人对张春晋的敬称,是张春晋总工程师的简称。 张小曼又说,“那你以后免不了要与我父亲有交集。” “是。” 张小曼猜出些端倪,问他,“这也是你这次回国的主要目的吧?” 栾倾待颔首,“是。” “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可能有欠合理,但请你考虑一下,将你公司的名称换掉。” 看着如此客套又得体的张小曼,栾倾待的心被刺痛了。他盯着她,“你知道,我从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那就请你换个名字吧。”张小曼说,“我自己倒没什么,但我不希望因为一个名字而令眉生被人指指点点。” 栾倾待瞥到了咖啡馆对街的那辆豪华座驾,轻勾了唇,“她是顾鸿华的女儿,没有人敢。” 栾倾待听出来了。张小曼一定是知道顾眉生的下落,否则她不会有这样的闲情在这里与他纠结一个公司的名称。 张小曼在防他。 这样的认知令栾倾待浑身上下都觉得像是被刀割一般地深疼着。 他用余光看到了对面正走下车来的顾鸿华。 栾倾待半起身,脸凑近了张小曼,伸手替她挽起了不小心垂落在鬓角的一缕发。 张小曼意外地抬头看向他,正想离他远一点,却见栾倾待已经重新坐了下来。 栾倾待的目光穿过她的头发,毫无避讳地看向张小曼身后的男人。 顾鸿华一走进来,就已经引来了许多的目光。张小曼顺着众人的目光回身,在看到顾鸿华时,眼中虽然有意外,但很快便起身朝着他身边走了过去。 顾鸿华看了妻子一眼,看向栾倾待时,脸上表情极得体,“栾兄久等,我来晚了。” 他说完,又对张小曼说,“让你出来迎客人,怎么也不让客人进秋波弄坐坐呢?” 众目睽睽,张小曼挽上了顾鸿华的手臂,轻声道,“闻到咖啡香,就进来了。” 众人听出来了:这是顾太太在替顾先生招待客人呢。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了一半。 栾倾待淡淡眯起了眸。 不愧是顾鸿华,真是化解危机的高手。 他转眸看向张小曼,到底是不舍得令她陷入两难之境,勉强坐着与顾鸿华随意地客套了一阵,才起身告辞。 顾鸿华带着张小曼回到水上居。夫妻两彼此沉默了良久,他才问她,“真的喜欢街角的咖啡?” 张小曼闻言,抬头看向他,眸眼中有清浅的不解,“斋咖味还是比较香浓的。” 顾鸿华听她这样一说,心倒反而平静了。 她能有心情评论咖啡的好坏,可见顾眉生的下落她必然是知晓的。他轻轻颔首,“改天,我再陪你去坐坐。” 他说完,转身准备重新回公司。为了顾眉生的事,他已经堆积了许多的公事。 张小曼看着他快要离开水上居,终于开口唤住了他,说,“眉生和朋友去旅行了。趁着假期,让孩子出去散散心。” 顾鸿华转身望向她,问道,“去了哪呢?” “岘港。” 顾鸿华颔首,“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 夫妻两冷战这么久,张小曼终于再次顾虑起他的感受。 顾鸿华坐车回鸿云集团的路上,打了电话给苏棠,“你即刻回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顾鸿华亲自给苏棠泡了茶,又让他坐下。 “你与陈越,说实话,我个人更信陈越。”顾鸿华轻抿了一口茶,望着苏棠,直接开门见山。 “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却让你做第一特助,反而让陈越屈居你之下?” 苏棠垂眸凝着茶杯,没出声。 “因为你是眉生深信不疑的人。”顾鸿华说,“眉生是我的女儿,她从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成长,身边有些什么人,哪些是朋友,哪些是敌人,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苏棠抬头看向他,“可您对眉生,除了物质的满足和偶尔的疼宠,实在关注的太少了。” “她是您的女儿,可您知道她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一年年成长的路上,曾经收获了多少喜悦,又经历了几多委屈,这些您又是否清楚?” “顾先生,爱不该只是深藏在心中的一个念想。眉生从小到大,每每生病或是住院,从来只有外祖母和母亲陪伴着她。可她从不曾抱怨过您半句。疼了从不喊,痛了也不哭。这么多年来,她连一般女孩都会的撒娇都从来不会。” 苏棠的这番话逾越了,也过分了。但顾鸿华并不见生气。 他轻声道,“跟我说说吧。说说眉生的小时候。” 苏棠冷冷站着,对他说,“顾先生,您现在才想到去了解您的女儿,不觉得太晚了吗?” 顾鸿华沉默了。良久后,他对苏棠说,“你心中对我有看法,我不介意。但有一点,以后只要事关眉生的安危,你不得再瞒我。整个荣城,惟有我能真正护她周全。” 苏棠颔首,“知道了,顾先生。”他话语中极不明显的情绪还是被顾鸿华听出来了。 顾鸿华浅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多年前有个少年,出生于王族,但因为他的肤色与样貌与王室中的其他人极为不同,所以总是被排挤和轻视。” “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选择了冷落他。所有与王室相关的公开活动和宴会,他的父母从来不带他参加,更是极少让他出现在公众面前。” “可即便如此,少年还是被王室的众人所忌惮。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来逼他离开。” “他们常常在少年的饭食中做手脚。有时会在看似煮熟的鸡腿中夹半生的动物内脏;有时在他穿的贴身衣物上落毒;有时则散布各种谣言。总之,他们就是要将这个异类赶出王室。” “再后来,少年的父母为了他的安危,终于寻了个借口与少年在表面上脱离了亲子关系,将他驱逐出王室,保住了他的性命。 ------题外话------ 提前祝各位亲除夕快乐哈。羊年大吉! ☆、你比碧海晴天更美 会安是座古旧又安逸的小镇。 每家门前挂着自制的透明纸灯笼,围河而落。 因为有许多渔民居住于此,会安的门前还多半都停着旧陋的船,当地人早晨打渔归来,坐在船中的竹凳上,做一壶越南咖啡,一份越南春卷,便可以消遣掉半日时光。 很显然,栾亦然也是陪着顾眉生来这里消磨漫漫仲夏的。 他在酒店租了辆自行车,一路载着顾眉生,穿过人烟稀少的田埂,在小镇里悠然穿梭。 夏季日头毒辣,顾眉生却不撑伞,她没有这样的习惯。 紫外线照在她脸上,皮肤有隐隐被灼烧的烫晒感。 “热吗?”栾亦然开口问她。 “热啊。”她说,“但晒晒太阳也挺好。” 一场炎炎夏日中的意外旅行,从她被栾亦然掳上飞机到这会儿晒得雪肌轻轻泛红,顾眉生从无抱怨,亦不牢骚。 夜里,栾亦然怕她陡然间换了地方会影响睡眠,将女孩轻轻拥在怀里,大手颇有规律地摩挲着她的背脊。 她靠在男人的怀里,听到屋外有清晰的涨潮退潮声,像是海洋规律却包容的心跳声。 那一刻顾眉生觉得:尘世很远,自然很近。 活着很好。 顾眉生安静倚在栾亦然胸前,脸颊旁隔了薄薄一层浓密黑发,遮掩住她半边素面,长而密的睫毛平静不动。 栾亦然长久地凝着她,心早已经汪洋如海。 若不识顾眉生的人,总免不了被她出众的家世和清冷的外表所影响对她的观感。 但栾亦然与她相处数月,却发现顾眉生其实简单随安的像个孩子。 她不抱怨,不啰嗦,不纠结。要或者不要,喜欢或者厌恶,她都会极清楚地说出来。 栾亦然不必去猜她的心思。顾眉生亦从来不掩饰她对栾亦然的喜欢和信赖。 他带她去海边吃海鲜。栾亦然想着她讲究吃相和餐桌礼仪,多半放不开手脚,怕是吃不尽兴。他便打算将那些虾壳蟹脚之类的都处理干净了再给她吃。 谁知她二话不说,直接自己动手,完全不需要他额外照顾。 栾亦然不大喜欢菜色中有薄荷,顾眉生与他一起吃过一餐午饭就已经记住,下次再点餐时,她会自动略去那些含薄荷成分的菜肴,就算真的不小心点了,顾眉生还会耐心地将薄荷一片片夹去。 栾亦然无法去形容那样的感觉。 顾眉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此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嘴巴那么毒,常常气得他一向淡然的性子焦躁烦闷。 可她偏偏又能贴心讨喜地令人忍不住心生温暖,想少疼她一点都难。 到底还是怕她觉得太热,栾亦然带着女孩去了一间小餐厅避暑。 “觉得无聊吗?” 顾眉生又负责点餐,点完后,她看了眼栾亦然,答,“怎么也不会比被人关着更无聊。” 栾亦然替她倒茶的动作有极短暂的停顿。他目光所及处是女孩纤细的柔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孩太聪明会令身边的男人压力很大。” 顾眉生端茶浅酌,微笑不答他。墨镜遮住了她的美丽蓝眸,栾亦然看不清她眼中的表情。 既然看不清,那就猜一猜吧。 她端着茶杯的手极放松,心情多半是好的。顾眉生不是情绪化的女孩。相反,她的情绪自控能力极佳。 没过多久,餐厅老板端了菜肴上来,顾眉生这才摘下墨镜,问他,“你不爱吃薄荷却非要带我来越南,是为了什么?” 栾亦然淡笑,“你猜一猜。” 顾眉生将一盘高楼面拌匀,说,“这两天四周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说明岘港没有不该出现的人。” “又或者,他们虽然找来这里,却被人消无声息地带离,所以近不了我们的身。” 第63节 栾亦然闻言,脸上笑容越发深了。他知道,这孩子这样聪明,很多事都无须说得太过透彻。 他凝着她,“这里很安全,除非你不信我。” 顾眉生笑着看他一眼,垂下眸,专心吃起了面。 她信不信栾亦然一回事,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有危险的呢? 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次,是谁要害她呢? 栾亦然多半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不说,只是不着痕迹地将她保护在安全区域之中。 顾眉生无法不去怀疑,这件事可能与栾倾待有关。 吃过午饭,艳阳正烈。两人在餐厅里歇了一阵又喝过一杯冰咖啡,栾亦然开口问顾眉生,“你想不想玩什么水上项目?” “风筝冲浪。” 栾亦然有些不相信地挑了挑眉,“真的?”要知道,风筝冲浪可是一项技术系数很高的高危却刺激的水上运动。 顾眉生摊了摊手,“但我什么装备都没有带。” 栾亦然道,“这倒不难。” 绵长的碧蓝海洋线旁有许多的游客,可真正会玩水上项目的人却不多。 更衣室里,顾眉生仔仔细细地穿上黑色紧身裤和t恤,又请教练教她穿风筝冲浪的装备。 那名女教练是个20多岁的法国人,见顾眉生体型偏瘦弱又是生手,开口道,“你确定你会玩?” 顾眉生站在镜前看向她,“我如果真的会,还请你做什么?” “那你……” 顾眉生将长发利落挽起,转过身,说,“你有过特别喜欢的人吗?我喜欢的人很喜欢玩风筝冲浪,所以我想学。” 女教练看着她,“是与你一同来的那位男士?” “是的。” 栾亦然喜欢碧海蓝天,他连飞机都开得得心应手,风筝冲浪于他而言根本毫无难度。上一世,他数次想要教她学风筝冲浪,但最后都因为顾眉生心中的恐惧而作罢。 这辈子,顾眉生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已经将栾亦然的生命融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她将他的喜好变成了自己的喜好,将他的个性活成了自己的性情,将他的习惯学成了自己的习惯。 “你要明白,风筝冲浪是个极高危的运动。尤其你是初学,不如先在岸上练习一下动作。” 顾眉生点头,“好,我听你的。” 女教练陪着她走出更衣室来到沙滩旁,开始耐心地教顾眉生如何使用那些巨型的设备,如何装风筝线,如何应急自救。 栾亦然与两个本地人玩了一圈回来,见顾眉生还在岸边跟着教练学习基础动作,于是上前直接将顾眉生拉近自己,“从来没有玩过?” 顾眉生看着他,点点头。 栾亦然带着顾眉生站在自己的滑板上,替她系好绑带,“别怕,一会儿我会控制横杆,你握紧把手就可以。” 栾亦然说着,双手已经再一次扬起了充气风筝,将顾眉生圈在自己怀里,往海中间滑去。 海浪带着冲力,很快便浸湿了两人的双脚。就在顾眉生刚刚适应了他的速度之后,栾亦然却突然放松了横杆,带着她渐渐离开了海边,漂悬在半空之中。 “别怕,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脚下。” 顾眉生双手紧抓着横杆,缓缓地睁开了刚才因为害怕而情不自禁闭起的双眼。 碧蓝清澈的海洋在他们的脚下已然与蓝天混为一体。入眼处,有渐渐变得渺小的人群,有水下隐隐可见的海石,还有一个个彼此追逐不停的海浪。 “是不是很美?” 顾眉生很想回头,但风太大了,她转不过去,只得点头。 然后,她感觉到栾亦然的吻落在自己的头顶,他说,“你比碧海晴天更美。” 海上一圈玩下来,海风吃了个饱不算。顾眉生站在岸上良久,依旧觉得身体浮浮沉沉,头晕目眩。 可恨的是身边的男人却依旧精神矍铄,挽着她,说,“歇会儿?” 顾眉生已经累得不想动弹,很想就这样直接躺在脚下细软的沙子上。 栾亦然望着她倔强中带着倦意的侧脸,英俊的脸上笑得挺畅快。他抱起她,往不远处的酒店套房走去。 在太阳下晒了一天又在海上玩了半个多小时,栾亦然直接将女孩抱进了浴室,“你先洗一洗。” 顾眉生见他离开便脱了衣服走进淋浴房,用依旧颤抖地厉害的手打开花洒,试着调节了几次水温,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勉强用冷水洗完澡换好衣服,顾眉生走出浴室便直奔床而去。 这两天两人朝夕相对。白天待在一起不算,晚上更是同床而眠,相拥入睡。 但他们之间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则栾亦然毕竟对顾眉生心存着怜惜,不舍。 二则顾眉生衣着大都中规中矩,没有能让他下手的余地。 这已经是他们在岘港的最后一个晚上。顾眉生因为太过疲惫刚一沾到床就睡得人事不省,身上的宽大白t恤松垮垮地,露出了她的半边香肩。 栾亦然躺到她身边,很快便闻到了女孩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极淡花香。 他侧过头去看她。只见顾眉生将半个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长发凌乱地落在白色软枕上,灯打在上面,带着缱绻的光晕。 晕的不止是光,还有栾亦然。 顾眉生睡梦迷离间的美,足以令他目眩神迷外加头晕脑胀。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了她被青丝半遮住的优美脖颈。 一开始还只是抚摸,然后,他再一次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低下头,在她的腮帮处落下了一个吻。 ------题外话------ 下午有二更七千字。 ☆、二更:理智散,情丝长 卧房一面玻璃,两面白墙。墙上有影,交叠缠绵的重影。 顾眉生只觉得身体里有阵阵凉意蔓延,令她不由自主地轻轻瑟缩着。 栾亦然贴着她的背脊,吻一点点,像春风,似笙箫,落在女孩的脸颊耳垂。 夜仿佛被一阵若有似无的蜜浆粘稠得不动了,时光仿佛凝滞在这一刻的缱绻灯火之中。 男人的滚烫温暖了女子的冰寒,她渐渐在他怀里停止了瑟缩颤抖。 这一切,原本是不带任何男女欲念的。 一直到下半夜临近天亮的时候,顾眉生被身后那滚烫的身体暖得脖颈前焐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有些不适地睁开眼,头微动,粉唇就贴上了男人的唇角。 仿佛有一阵隐忍的轻哼声从栾先生的口中逸出,他望着顾眉生,眼眸亮过又沉,沉过又变深邃。 身旁女孩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青涩少女? 发丝凌乱却极妩媚地微贴着她的额头和玉颈,发色如墨玉,雪肌却胜雪如花。 薄汗打湿了花瓣,迷乱了栾亦然的眼。 他低下头,肩膀抵着她的香肩,将女孩往怀里塞了又塞,吻更是密集似雨,一点点,染红湿润了她的唇齿。 屋外,潮汐声仿若从蓬莱深处传来,夹着男女亘古绵长的情事,带着他们年轻而契合的身体,一同奔赴云海深处。 身下柔软的床衿,一时间变成了他们彼此征服的战场。 身价地位,不如女孩意识迷离时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一声低吟轻诉。 深邃碧海,比不上顾眉生清亮难以自弃的那双潋滟蓝眸。 栾亦然的心乱了,理智散了,情丝长了。 他只想将身下的女子用万千情丝一层层地包裹住,紧锁在自己的身旁。 顾眉生这样的女子,初见时,他想忽视她,她却总在不经意间跑进他的脑海之中,掠夺了他的岁月。 再见时,她开始仿若空气,渗进他的生命中。 缠绵后,她则变成了一种瘾,彻底溶进了栾亦然的血液里。 天边,晨光吐露白丝,开始一寸寸染亮深蓝天空。 栾亦然轻轻唤起了顾眉生的名字。 “眉生。” “嗯?” 栾亦然轻抚着她细滑的香肩,低下头,舌头和着牙齿,吮吸了上去。 那一口咬的不轻,顾眉生的右肩上很快出现一个带着淡淡血色牙印的咬痕。 顾眉生吃痛,睁开眼,不明白地看向他。 栾亦然笑望着她,却不解释,只是说,“你继续睡。回荣城的航班是晚上7:30。” 顾眉生真的是太累了,浑身又酸又疼,四肢全都不听使唤,连躺在床上想要翻个身都觉得很不容易。 她闭上眼,在心里轻轻骂了栾亦然一声。 他也未免太不知道节制了。 这一觉,顾眉生一直睡到黄昏五点不到,且不是自然醒,而是被枕边的电话所惊醒的。 第一个电话来自张小曼,问她在越南玩得是否开心,又问她几点的航班回荣城。 第二个电话来自苏棠,同样是问她什么时候回荣城,只是结束通话前,他对顾眉生说,“顾先生一直牵挂着你的安危。” 顾眉生拿着电话坐在床头,问他,“其他人呢?” “栾倾待找过你妈妈。他最近似乎在与白氏谈城北交通枢纽合作的事情。” 第64节 顾眉生挂断电话,静静坐着看了一阵窗外的海边黄昏,然后走进浴室洗漱,换衣服,等待栾亦然回来。 有些事不能细想。人世之事,多半都经不起仔细推敲。 返程的航班上,顾眉生显得比往常更加沉静,一直头枕在栾亦然肩上,闭目假寐。 * 顾眉生离开荣城三天,白锦恒的计划落了空。 他夙愿未能得尝,心中难免窝火,他私下找了许多的人,四处寻找着顾眉生的下落,又借学业为由硬着头皮登了秋波弄的门,旁敲侧击地询问着顾眉生的去向。 这一天,顾鸿华刚巧在家,他在书房里亲自接待了白锦恒。 面对着顾鸿华这样的商界巨贾,白锦恒就算平时个性再骄傲,此刻也难免显得谦逊起来,他先借故问了顾鸿华几个专业问题。 顾鸿华极耐心细致地回答着。 年轻人喜欢演戏撑场面,他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投资与做生意的道理一样,哪有一本万利的。赚的时候就该想着赔,好的时候就该想着总会有坏的时候。” 白锦恒问他,“那顾伯伯为什么忽然就决定不参与城北交通枢纽的工程了?您可是看到了什么亏损的地方?” 顾鸿华脸上表情极平和,看着白锦恒,答道,“只有希颜能重新活过来,我才有心思去考虑别的。” 白锦恒心中一惊,暗暗打量着顾鸿华脸上的表情。 顾鸿华总不会是怀疑顾希颜的死与他有关吧? 白锦恒道,“顾伯伯,希颜的死我也有责任。如果我能多关心她一点,多抽点时间陪她,也许她就……” 顾鸿华扬起手,“人已经没了,不说也罢。幸好眉生还在我身边,她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就算赔上这全副身家,也要令那些打眉生主意的人付出代价。” 白锦恒忍着复杂心事在秋波弄又坐了许久,才起身与顾鸿华告别。 回到白家别墅,蒋梨见他满腹心事,连吃饭都欠缺胃口,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蒋悦然原本是来姑姑蒋梨这里做客的,见白锦恒这样,道,“姑姑,还能为什么?多半是为了女孩子。” 蒋梨看着儿子,“又是为了顾眉生?” 白锦恒没有心情与蒋梨解释整件事,饭也不吃直接回了房。 蒋悦然一副事不关己地喝着汤,对蒋梨说,“也不知道这顾眉生有什么好的。她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已经有好几个,白锦恒居然也看上她了?” 蒋梨听她这样说,皱了眉,“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还不就是仗着自己家世好,又有几分姿色,才会将白锦恒玩弄在鼓掌之中。”蒋梨说,“姑姑,要我说啊,你还是劝劝他,早点放弃顾眉生才是好事。” 蒋梨放下手中的汤碗,不说话了。 放弃?她为了能让白锦恒得偿所愿,都已经动手把顾希颜处理了,这会儿才去劝儿子放弃顾眉生,那她之前的所有一切不就都白费了? 再者,一个16岁正值花季年华的女孩,又是像顾眉生那样出挑的样貌,身边有异性围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蒋梨微笑望着自己的侄女,“以后说不定你与眉生还能成为一家人,对她就算又再多偏见,看在姑姑的面上,还是放下吧。” 蒋悦然原本高高兴兴地来白家玩,却被蒋梨的一番话气得提早离开了。 一家人?她和顾眉生?真是笑死人。 * 顾眉生从越南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顾鸿华在餐厅里见到女儿,倒也高兴,问她,“岘港可好玩?” 顾眉生说,“不如小时候您带我去的私人岛屿。” 顾鸿华笑,“有时候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也挺不错。”他说完,又问道,“离荣城开学还有一个多月,你有什么计划?” 顾眉生摇头,“依旧是补习,写写稿子,练练琴之类。” 顾鸿华将一张支票递到她面前,“一个月,去股市玩一玩。”顾眉生看了眼那张支票,数额倒是不算多,五十万。 她接过放在手中,问道,“买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顾鸿华望着女儿,“赢了就当体验,输了就算经验。” 吃过早饭,顾鸿华将顾眉生送到证券市场之后才去鸿云集团。顾眉生独自一人坐在人头攒动的交易大厅里,听着周围人声鼎沸,看着那红绿相间的电子荧屏。 五十万真的不算少了,若眼光准一些,运气再好一点,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五十万赚回十倍甚至百倍。 但盲目入市的人,不是投资者,那叫赌徒。 顾眉生在交易大厅里站了整整一个上午,手心里捏着顾鸿华给的那张支票,却迟迟不曾入市。 她看到许多人兴高采烈地走进来,也看到很多人摇头叹息着离开。 人性的贪恋,造就了这个飘渺却浮华如泡沫的股票市场。 午饭时,顾钰墨来找她,“稀奇稀奇,你顾眉生什么时候也想靠运气赚钱了?” 顾眉生站在偌大电子屏幕下,问顾钰墨,“你发现没,待曼集团的股票短时间内忽然暴跌,完全没有规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造市。” “跌也正常吧,”顾钰墨说,“欧美房地产低迷成这样,待曼作为全球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股价肯定会受影响。” 顾眉生说,“每个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所以造市之人才能顺势控制了股价的走向。” 待曼控股在短时间里资产严重缩水,栾倾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投得了城北的那块地皮。 顾眉生想要毁了那块地,但她首先需要得到那块地。 她原本打算利用顾子墨进入股东大会的机会顺势得到这块地,却没想到会出顾希颜的事,更没有想到顾鸿华会将股东大会延期。 现在这块地到了栾倾待手里,她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了。 ------题外话------ 好吧,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三千字磨尽了一个下午,我真是被自己的速度醉倒了。哎,原谅我吧。俺接着写,乃们明天来看吧。 ☆、我可不做好人 “你怎么突然把顾眉生带去了越南呢?还不与我说一声?” 大清早,栾亦然在家中只穿极简单舒适的家居服,将一杯茶放到栾倾待面前,自己却只喝黑咖啡。 “二叔,我陪女友去旅行,还要逢人就说吗?” 栾倾待见他翘着二郎腿,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心中便觉有气,“这几天顾眉生下落不明,白锦恒几乎天天上门来问我。你倒是好,背后给你叔叔捅娄子,嗯?” “二叔,您也在商场上摸爬混迹了几十年了,白锦恒不过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娃,你连他都打发不了?” 栾倾待放下茶杯,对他说,“我也不过是想让眉生配合我演场戏,你何必这样草木皆兵?现在反而将事情搞得复杂了。” 栾亦然倒也很直接,对他说,“二叔,你凭什么认为眉生会答应陪你演戏?” 栾倾待看着他,没回答。 栾亦然淡笑,“您可别认为,顾眉生跟她母亲是一个性子。” 他突然说起张小曼,栾倾待显得有些不悦了,“我过去认识的张小曼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情。” 栾亦然对他跟张小曼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兴趣。昨日黄花似的陈年之事,也只有栾倾待还怀抱着那份明知不可能的希冀。 他对栾倾待说,“二叔,别再打顾眉生的主意。” 栾倾待凝着他,半晌,轻叹一口气,“如果你肯过来帮我,我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烦恼。” 栾亦然依旧悠然地喝着咖啡,说,“您放心,那天你真因为经营不善搞得要跳楼自杀什么的,我肯定不会看着你死。” “……”栾倾待转身就往外走,他就知道,这小子哪天不气他,那就不叫栾亦然。 栾倾待离开后,栾亦然重新走回书房。助理殷实抬头看他一眼,“老板,您怎么不提醒二叔,白家根本就在打那块地的主意啊。” “我为什么要提醒他?” “……”殷实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您跟您二叔真是亲生叔侄吗?”哪有栾亦然这样看着自己的叔叔往火坑里跳还不拉一把的人? 栾亦然只淡淡扫了殷实一眼,目光就聚焦在了电脑屏幕上。 待曼控股无论在欧美发展得有多好,栾倾待想要在朝夕之间与鸿云集团抗衡,机会不是没有,但他不该选择与白家合作。 如果顾鸿华是狐狸,那么白沫先就是只不动声色的狼。 白氏一心想要超越鸿云集团成为荣城的首富,这次的城北发展规划就是极佳的机会,白沫先又怎么会看着栾倾待白白拍去了那块地皮? 二叔却偏偏将目光放在白锦恒身上,岂不是糊涂? 再者,欧美的房地产泡沫濒临破灭这是事实,待曼控股在这样的时候根本不适合参和交通枢纽的生意。 待曼控股在根上就出了问题,持续这样下去,破产倒闭是早晚的事。 可是依栾倾待的个性,现在无论栾亦然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栾倾待不肯听,栾亦然就只能用其他的方法来帮他。 * 转眼已至八月底,顾眉生迎来了荣大新生军训。 这也是顾眉生人生中第一次体验集体生活。 军训为期半个月,按照规矩,每个人都需要住在指定的宿舍里,等到军训结束时才可以回家。 六个人同住一间宿舍,这对顾眉生来说,实在有些不习惯。 刷牙,洗澡,上洗手间都需要与其她五个人共用。因为顾眉生是破格录取生,年龄本来就比其她人小,再加上其中有两个人还知道她的身份,说起话来常常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两天下来,顾眉生就被排挤在她们的小圈子外了。 第三天排队吃午饭时,那管厨房的大妈将顾眉生身材瘦小,盛肉的时候就多给她盛了一份。 谁知这肉她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一旁的四个女生不由分说地分掉了。 旁边的短发女生叫潘琳看不过去了,啪一声放下筷子,对另外四个人说,“喂,你们别太过分了!” 顾眉生原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会儿见有人替她出头,反而好奇了,抬头看向潘琳。 潘琳看她一眼,将自己的菜分给顾眉生,“你不在乎是一回事,但也不能太好说话了。这世道,太过良善的都属于傻子。” 顾眉生看了眼面前的菜,朝着潘琳扬唇笑了笑,“谢谢。” 她说着,又转眸淡淡扫了眼一旁的四个人,说,“我听说荣城大学的食堂很少有人来吃的。厨房年岁久了,天气又热,常常有小强在食物上产卵的。” 第65节 “……”潘琳放下手里的筷子,“您这意思,我们吃得都是小强宝宝呗?” 顾眉生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说,“挺好的呀,高蛋白,高营养。” “……”坐在顾眉生身边的四个人脸色瞬间不好了,放下碗筷一副恶心欲吐的模样。 顾眉生扫了她们一眼,一脸语重心长地道,“别吐。吐了多可惜。那些小强宝宝死得太没价值,你们不能这样浪费的,蟑螂孵个卵也不容易。” 四个人捂住嘴,瞬间落荒而逃。 潘琳叹为观止地看着顾眉生半天,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你强。” 黄昏军训结束后,栾亦然来找她。 他站在跑道旁的树荫下,看到顾眉生一身迷彩服朝着他走来,开口便问,“这么丑的非洲娃娃,谁家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放出来吓人。” 顾眉生站住不动,盯了他一会儿,重新又走到他面前,问道,“我黑了很多吗?” 栾亦然点点头,“黑。”其实还好,只是比越南回来时显得肤色更加健康了。 顾眉生不开心了,垂眸看了半天脚趾头,说,“不科学啊。” 栾亦然忍着笑望着她,“怎么不科学?” 顾眉生抬起头,伸出手臂放到他的手臂旁比划着,“还是你的肤色比较黑吧。” “我这是为了配合你故意把自己抹黑了点。” 顾眉生侧头看着眼前这恶劣的男人,“栾亦然,你真不是个好人。” 栾亦然笑得一脸纵容,将她拥在了怀里,“我要当好人做什么?当好人能像这样抱着你吗?” 他贪恋地嗅着女孩身上的味道。不够,怎么抱着她都依然觉得不够。 明明不舍得放开她,栾亦然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说,“顾眉生,你究竟多久没洗澡了?这身上什么味?” 顾眉生在他怀里闷哼一声,说,“蟑螂味呀。” 什么?!栾亦然抱着她的手僵了,下一秒瞬间松开,“哪里来的蟑螂?” “哪里都有啊。”顾眉生一脸平淡,说,“前天在浴室,我拍死一只。昨天早上刷牙时,看到水槽里爬了三两只……” 栾亦然的面色真心不是一般的阴沉,他不由分说,扛起顾眉生就往校外走去。 一路飞车带着她回到华庭一号。顾眉生正要跟着他走进公寓,却被他大手一挡,说,“把你这身衣服脱了再进来。” “……”顾眉生说,“我里面只有背心和短裤。” “放心,没人要看你这被蟑螂爬过的臭女孩。”栾亦然的话说得虽然毒舌,但语气却是宠溺的。 他的公寓是顶层,又是独护,不会有人看到。 顾眉生咬牙,还真就当着他的面把身上的迷彩服和长裤都脱了。她心里有些郁闷地想:原本是打算给他添堵的,怎么最后又变成是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 看着她将那身“蟑螂服”脱下来,栾亦然才拉着她进浴室,“洗洗干净。” 顾眉生这下是真的恼了,走到沙发上坐下,“我下午洗过了。” 栾亦然看出来了,走到她面前,说,“你说有许多蟑螂。” 顾眉生抬起头看着他,“蟑螂怎么了?蟑螂再脏,能比人心还脏吗?你要不要把自己的心也挖出来洗一洗?” 栾先生一听,抿了抿唇,“你还有透视眼不成?还能看到我的心干不干净?” “那你哪里看出来我的身体不干净?” 栾先生看着她好一阵,忽然笑了,笑得那叫一个绝魅生风,“我们这算不算情侣斗嘴?” “……”顾眉生,“难道不是正经八百地吵架吗?” 栾亦然坐到她身边,说,“我不跟你吵。” 顾眉生坐的离他远一点,这人又恬不知耻地凑近了她一分,“我以后都让着你。” 说话间,他脸也凑上来了,在她的脖颈间流连着不肯离开。 顾眉生用手推他,“我脏呢。” 栾先生脸一沉,“谁说你脏了?” 顾眉生才不吃他的糖衣炮弹,又道,“还有人说我是非洲娃娃。” 栾亦然答,“南非,南非娃娃。那皮肤,都是钻石做的,美着呢。” 顾眉生,“我还是被蟑螂爬过的臭人。” 栾亦然满心地挫败,怎么就摊上她这样记仇又脑子特别好使的女孩。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扛起来往房间走去。 柔软的大床上,栾亦然凶巴巴地压在她身上,说,“顾眉生,伶牙俐齿是病,不过没关系,我免费帮你治。” 顾眉生再想要说什么,栾亦然已经不再给她任何机会,低下头直接封住了她那张令他日思夜想,欲罢不能的毒舌小嘴。 * 自从上次食堂的蟑螂事件后,宿舍里的那四个女生再不敢无故去招惹顾眉生,两周军训转瞬而过。 彼此再见时,已经大学正式开课了。 开学第一天的法律公共课,金融系与公共外交系一起上。顾眉生与潘琳刚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了坐在前排正与人说着话的蒋悦然。 蒋悦然抬头看了顾眉生一眼,很快又错开目光。两人都没有要主动与对方打招呼的意思,仿佛彼此完全不认识。 三个小时连上的法律课,内容繁琐又枯燥,渐渐地,很多人都开始低头玩起了手机。 潘琳单手撑着脑袋,嘴里小声嘀咕道,“这教授不愧是学法律的,一张嘴可真能嘚吧。” 顾眉生看着夹在书页中的平板电脑,听了她的话,轻轻勾起了唇。 潘琳见她在看股票指数,问道,“你买的哪支股?大家都说房地产市场的低迷会影响股市,现在可不是入市的好时机。” 顾眉生赞同地点点头,“银行也会受到影响,所以金融市场很快会陷入困境。” “那你还买?” 顾眉生朝着她笑了笑,说,“不是,我就是喜欢研究研究。” 下课后,蒋悦然离开时回头看了眼正收拾东西的顾眉生,走出教室后她拨通了白锦恒的电话,说,“你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在a栋教学楼的一楼阶梯教室。你要见她就赶紧过来。” 白锦恒就在a栋的三楼,接了蒋悦然的电话就匆匆跑下了楼,将顾眉生正正好好拦在了教室门口。 他凝着顾眉生,问,“有时间聊聊吗?” 顾眉生说,“半个小时我在c楼还有一堂课。” 白锦恒点点头,“我陪你走过去。” 开阔的走廊外,暖景溶溶,白色蝴蝶流连在红翠相间的花丛间,长久地不肯离开。 经过学校超市时,顾眉生想要进去买瓶水,却被白锦恒拦住了,“我去吧,你等我一下。” 白锦恒走进超市,正要拿水的时候却看到了货架对面的蒋悦然。她将手里的一瓶水递到白锦恒跟前,“别忘了你答应送我的m36。” 白锦恒接过水,一言不发地走到收银台付了钱,然后走出来将水递给了顾眉生。 他看着顾眉生将水放在包里,道,“暑假时我去秋波弄找你,你父母说去旅行了。一个人?” 顾眉生淡淡看他一眼,“不是。” “跟朋友?” 顾眉生,“是。” “经过希颜的事,你还有心思出去旅行,真是难得。” 顾眉生看着他,道,“听说你之前被人绑架了,没出什么事吧?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敢在荣城把你给绑了?” 大约是阳光刺眼,白锦恒看着她,慢慢敛起了眉,“顾眉生,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顾眉生勾了勾唇,“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与顾子墨合起伙来想要算计我,却反过来被顾子墨算计了?” 白锦恒冷冷道,“别以为整个荣城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你这次去越南是不是跟那个姓栾的一起去的?顾眉生,孤男寡女相处数日,你还有廉耻之心吗?” 顾眉生感觉到白锦恒的情绪似乎失控了,她不想再与他说下去,转身想走,但下一秒她便感觉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腰。 白锦恒站在她身后,声音极轻,“买给你的水,你怎么不喝呢?”他说着,手里的枪用力地顶了顶顾眉生的腰,“喝吧,你不是渴了吗?” 顾眉生当然知道手里的水被他动了手脚,可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一边拧瓶盖,一边试图劝说他,“你冷静点,你这样对我,对你和你们白家都没有半点好处。” 白锦恒推着她一步步往校门外走去,“眉生,你放心,你我以后是要做夫妻的,我又怎么会破坏了你我俩家的关系呢?” “只要你乖乖的,你跟其他人的那点事,我可以全当不知道。” “把手里的水喝了。” 偌大的校园,四周都是来而往赶着去上课的学生,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顾眉生和白锦恒的身上。 可是,谁也不会猜到顾眉生是被挟持的,他们的姿势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亲密的情侣。 顾眉生知道白锦恒的个性,他能豁出去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他就能狠下心来将枪里的子弹射穿她的身体。 顾眉生不得已,只能先听他的话喝下那瓶水。 学校大门外已经有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白锦恒带着顾眉生坐进去,她已经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全然不受自己的大脑支配。 白锦恒痴迷地看着她精致的脸庞,“你只要配合一点,我绝对舍不得伤害你的。” 车子飞速地行驶着,顾眉生想要努力看清窗外的路,可是头昏昏沉沉,她用力咬着舌头,让那阵深切的疼痛感随时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车子正开在驶往郊外的高架上,顾眉生似乎看到一家极大的家具城,再往下走,四周的环境越来越荒芜,再没有任何可以辨别的建筑物。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了。白锦恒带着顾眉生走进一间旧式厂房改建的工作室。 他将她放在沙发上,束住了她的四肢,“你喜欢那个姓栾的男人是不是?等着吧,他会来救你的。” 顾眉生的意识几近混沌,她迷迷糊糊地听着白锦恒的话,心里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一切是白锦恒精心策划的一场陷阱。 他居然想利用她来对付栾亦然? 工作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微弱的黄昏之光。顾眉生闭眸坐在沙发上。 她不怕栾亦然会中了白锦恒的计,她只怕白锦恒会耐不住性子动了自己,所以尽管她头晕目眩几度都想要陷入睡眠中,却始终咬牙让自己保持清醒。 屋子里很安静,然后,她听到从远处清晰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第66节 顾眉生努力睁眼望去,那男人依旧是极简约的装扮,高挑的身影染上了屋外的光线,从外头走进来。 明明知道四周都藏了人,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栾亦然却还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走近顾眉生,将她揽进怀里。 “蠢。”她咬着唇,轻骂他。 栾亦然看到了她唇齿间不小心溢出来的血红,轻蹙了眉,手捏着顾眉生下巴,望她口腔中一看。 已经是满口的血。 他低下头,舌头不由分说地探进她的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气息之间慢慢地流转。 顾眉生被他的舌头碰到了口中的伤患,闷闷地抗议着。栾亦然却依旧不放手,连力气都不见半分放轻。 把自己咬成这副德性,她还知道疼?“疼也给老子忍着。”他说。 顾眉生想还击,奈何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力气。 恰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光突然亮起。灯光刺眼,栾亦然将顾眉生护在怀里,抬头,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白锦恒和苏棠。 栾亦然一派悠然,反观他怀里的顾眉生,却被捆了手脚,露在空气中的面色显得极苍白,发丝微乱。 怎么看,都像是顾眉生被栾亦然挟持了的模样。 苏棠木着脸走上前,对栾亦然说,“我不管你是谁,马上放了眉生。” 不远处,白锦恒冷冷望着栾亦然,“不久前你叔叔绑架了我却把脏水泼在顾家人的身上,现在你又故技重施企图对眉生不轨?” “不轨?”栾亦然淡笑,反问道,“什么叫不轨?” 苏棠没心思与他咬文嚼字,“放了眉生。” 栾亦然看了眼苏棠,又看了眼白锦恒。 挺好。泼脏水都泼到他身上来了。想要借顾鸿华的手除了他? 栾亦然轻轻挑了挑眉,笑吟吟看着白锦恒,“你算计我的时候,难道没发现你的堂妹不见了吗?” 白锦恒闻言心头大惊,“你把蒋悦然怎么了?” 栾亦然笑,“你妹妹喜欢玩枪,我让两个人陪着她练练枪。m36是不是?我那里有好多,她可以随便玩。” “只不过你也知道,这枪吧,容易擦枪走火,难保她初次玩,不会伤了自己。” “你别动她!”白锦恒心中一阵害怕。蒋悦然要是出了事,不但他自己有麻烦,连他爸妈也不好跟蒋家交代。 栾亦然看着他,“那可保不准。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自己射穿了自己的手?脚?脸?” 白锦恒恨得咬牙切齿,“你一早就在算计我了!” “啧。”栾亦然抱着顾眉生,“算计你?我可没这么闲。” “你动了悦然,白家和蒋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栾亦然勾唇,“你动了顾眉生,我得先不放过你。” “再说了,这蒋悦然怎么是我动的呢?不是你答应给她弄支枪,叫她去玩的吗?” “这蒋家千金要真的出了事,那也是你白锦恒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 栾亦然说完,连看都不看苏棠一眼,径直抱着顾眉生离开了。 现在知道问他要人了,眉生被白锦恒挟持的时候,这个苏棠干嘛去了? 他今天要不是刚好去荣大有事,这顾眉生岂不是白给这白锦恒算计了? ☆、玩一把:祸起萧墙 顾眉生大学开学的第一天,秋波弄里新起好一栋两层两进的独户房子,顾鸿华亲自提名为红酥阁,这是他为女儿新修葺的闺阁。 金楼玉砌,三百平方不到的楼阁里,有个下沉式的半复古庭院,一层是起居室,书房和放映厅;二层是顾眉生的卧室和衣帽间。 庭院里铺了深蓝色的地砖,绿植和各种繁花沿墙而种。 夜来时分,张小曼与吴妈替顾眉生收拾好屋子,坐在庭院里喝茶闲聊。 听到刘文说顾眉生是被人抱着回来的,张小曼匆匆起身往前厅而去。 前厅里,顾鸿华坐在主位上,栾亦然在他对面坐着,双臂将昏睡着的顾眉生拥在怀里。一旁,还有苏棠和白锦恒。 张小曼走进前厅,三个人都起身与她打招呼。 她走到栾亦然面前,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伸出手试图想要叫醒女儿。 栾亦然轻声道,“她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张小曼双眉轻蹙,转身望向顾鸿华。顾鸿华起身从栾亦然手中抱过女儿,先将顾眉生送回了房间。 回来时,顾鸿华不问栾亦然是谁,亦不问白锦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浅笑着问苏棠,“说说吧,今天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苏棠这样答:“下午时,我接到白锦恒的电话,他说看见有人挟持了顾眉生出了学校,让我尽快过去与他汇合。” 白锦恒应和道,“顾伯伯,下午时我去找眉生,没想到一下楼就看到这人用枪挟持了眉生。我就一路跟着并通知了苏棠。谁知这人居然倒打一耙,不但挟持了眉生,连悦然也被他挟持了。” 顾鸿华一直安静听着,等白锦恒停下来,他才点点头,问道,“这么说来,悦然也被挟持了?那得赶紧通知你父母和蒋家的人啊。” 白锦恒连忙道,“顾伯伯,与其通知他们,不如先让栾先生把悦然的去向告诉我们,如无必要,我不想让家里的长辈担心。” “说的是。”顾鸿华极赞同地颔首,然后望向栾亦然,“栾先生,如果真是你绑了人家,还是把人交出来吧,无谓小事化大,你说呢?” 栾亦然一脸莫名,“我绑人?绑了什么人?” 白锦恒阴沉着脸,“刚刚在南郊创意园,分明是你亲口说你带走了蒋悦然,苏助理当时也在场,你还有什么好赖的?” 栾亦然笑了,“我说你就信?我还说今天是你绑了眉生,你怎么不信呢。” “你这纯粹是颠倒是非。” 苏棠站在一旁,说,“栾先生,你如果真的知道蒋小姐的去向,还是告诉我们一下吧。” 栾亦然轻啧了一声,“你们既然能那么快就找到我绑眉生的地方,要再多找一个蒋家姑娘,又有什么难呢。” 顾鸿华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栾先生,说说看吧,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告诉我们悦然的下落?” 栾亦然悠然坐着,目光从顾鸿华的脸上慢慢移至白锦恒脸上,然后对白锦恒道,“这样吧,大家都是玩证券的。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白锦恒冷冷道,“怎么玩?” “从明天开市到收市,我赌你们白氏的股价会跌破2500点。” 白锦恒冷哼,“栾先生,让我提醒您一下,白氏今天的收盘价是3600点。” 栾亦然笑,“我输了,我替你把蒋姑娘毫发无伤地找回来。” 白锦恒侧眼看他,“你若输了,还要从此滚出荣城永不回来。” “可以。”栾亦然说,“可如果侥幸被我赢了呢?” “你想要什么?” 栾亦然微笑凝着他,“用枪在你自己的腰上开个洞。”他可没忘记,下午这姓白的就是这样挟持了眉生的。 白锦恒不敢置信地眯起了眼,“你还真敢开口。” 栾亦然耸耸肩,“你也可以不赌。凭白家少爷的本事,还能找不到一个姑娘,是不是?” 白锦恒紧咬牙关,“你别用激将法来激我,我不吃你这套。” 顾鸿华这时开口道,“这赌局设得有些大吧?” 他说着,问白锦恒道,“锦恒啊,你要不还是回去跟你父母商量商量,报警或者派人去找悦然更好吧。” 白锦恒哪里肯。他今天安排的这一切,瞒瞒行外人还可以,万一警察真的插了手,他企图绑架顾眉生再嫁祸旁人的事就会被戳穿。 如此一来,他非但不能将栾亦然一军,反而将自己给害了。 可是,如果不报警,他就得与栾亦然赌这一局。 就在白锦恒内心纠结时,顾鸿华望着栾亦然,说,“栾先生,你也胃口太大了,堂堂的白氏企业,又怎么会是你一人能在一夕之间撼动的呢?” “你还是听我的,把悦然安全送回来,彼此息事宁人。” 栾亦然笑着对顾鸿华说,“顾先生,您也是生意人,明知是赔本的买卖,您能做?” 白锦恒沉着脸望着他们一来二去,看出来了。明白了。 顾鸿华这只老狐狸,他分明是在报复自己打了顾眉生的主意。他根本没有诚意替自己找蒋悦然的下落。 可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 顾鸿华明知道是他白锦恒绑走了顾眉生,又怎么可能善了? 白锦恒沉吟半晌,只得咬牙答应了栾亦然的条件。 栾亦然笑,“那就请顾先生替我们作个见证。明天下午六点,我们还在这里见,怎么样?” 栾亦然走出秋波弄,正要上车,却被紧跟着出来的苏棠唤住了。 栾亦然站在车门旁,身长如玉,双眉如玄月,眼眸似秋波如剪。 他面色从容,不怒,不威,没有任何流露于外的张扬和不近人情。他看起来很随意,不拘谨,还带着些许的不羁。 “栾先生,我不清楚您与顾先生在计划着什么,但下次请不要再拿眉生的安危做赌注。” 栾亦然望着西装笔挺,斯斯文文的苏棠,“苏先生与眉生很熟?” 苏棠说,“我是与眉生一起长大的。” 栾亦然点点头,理解了,“彼此相伴成长的情分,难怪苏先生会对她这样上心了。” “她生活的世界总免不了复杂危险,而我却没有那样的立场可以随时守在她身旁。”苏棠说,“眉生从小到大都很孤独。物质越奢华,她的内心就越寂寥。” 栾亦然轻挑了眉,“苏先生这是打算与我畅聊眉生的小时候?” “不是。眉生的童年是独属于我与她之间的记忆,我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苏棠深深望着栾亦然,“于眉生而言,我只需替她守着鸿云集团就已经足够了。可你,却有机会能够守住她的心。” * 第二天7:30,顾眉生睁开眼,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只觉得头依旧有些隐隐泛着疼。 她起身下楼,开满了海棠的庭院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张小曼抬头看向她,笑着道,“总算是醒了,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饭。” 这顿早饭母女俩吃得很慢,张小曼将昨天在前厅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顾眉生,又对她说,“我已经替你向学校请了假,今天不出门为妙吧。” 第67节 顾眉生将燕麦泡在温热的牛奶里,慢慢地吃着。 “您是说,蒋悦然找不到了?” 张小曼望着女儿,“眉生,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九月是大伯母的生日月吧,既然您今天都替我请了假,咱们不如带些礼物去顾钰墨家里做个客?” 张小曼听她这样说,倒是松了口气,“好。我让吴妈准备礼物,咱们吃过早饭去。” 顾白两家,人事关系都极错综复杂。 她与张小曼来到顾鸿夏家时,顾鸿夏已经去上班了,贺英慧正替顾钰墨张罗着早餐。 顾钰墨见顾眉生来,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意外地道,“哟,今天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吧。” 贺英慧一巴掌扇在儿子脑袋上,笑骂道,“食不言,臭小子,懂不懂规矩?!” 贺英慧与张小曼的关系很亲近,两个女人在客厅里饶有兴致地聊着天。 顾钰墨推了推身边的顾眉生,“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顾眉生轻声说,“我昨天被白锦恒绑了。” “什么?!”顾钰墨放下筷子,“谁他妈给他的胆子?” “他这样一来,我倒有了对付白家的法子。” 顾钰墨直接了当,“你说。” 顾眉生看着他,说,“蒋梨与她的妹妹蒋婕一向不和,如果让蒋婕知道白锦恒不小心把蒋悦然弄丢了,她一定会小事化大,弄得白家和蒋梨都不得安生。” 顾钰墨听不懂这些女人间的恩怨纠葛,有些头疼地抚额,“你就直说吧,想让我干嘛?” “你只要把蒋悦然失踪的事想办法让蒋婕知道就行了。” 顾钰墨点头,“这简单,我给她发个匿名微信呗。” 早晨8:30左右,蒋婕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上班,却在收到短信时忽然转身唤起了还在吃着早饭的丈夫。 “老何,你快来看。” 何明荣奇怪地走到妻子面前,“怎么了?” 蒋婕将手机短信给他看,“你说,这会不会是整蛊短信啊?” 何明荣仔细看了好几遍短信,“谨慎起见,你还是给你哥家里打个电话,试探试探。” 蒋婕点头,将电话打到了蒋宅,是蒋悦然的母亲刘雯接的,“我们都挺好的啊。悦然跟锦恒出去玩了,说是今天下午才回来。小婕,你有空跟明荣来玩。” 蒋婕又随意地与她聊了一会儿天,挂断电话后,说,“看来是真的。” 何明荣沉思一阵,“你照常去上班,我来找悦然的下落。” 蒋婕见丈夫这样,心思动了,“你这是……” 何明荣说,“咱们夫妻俩也给你姐和姐夫打了半辈子工了,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下去?” 蒋婕颔首,“你如果找到悦然的下落,记得告诉我。” 她离开后,何明荣用微信给那个号码发了个短信后,才起身去白氏上班。 何明荣是白氏集团铁轨生产线的质检工程师,他从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白氏集团,整个铁轨生产线,除了白沫先本人之外,没有人比何明荣更加熟悉。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进了车间便在每个工段循例检查一遍。 流水作业,何明荣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要听一听机器发出的声音就能知道生产出来的铁轨是否有问题。 上午10:30过后,他回到办公室,微信的那一头已经有人回复他,“何先生如果想知道蒋悦然的下落,可能需要帮我一个小忙。” “你说。” * 这天上午,股市风平浪静,白氏的股价一如往常一般地走势平稳。 白锦恒悬了许久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他想,就算顾鸿华在荣城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白氏在短短半天之内股价狂跌。 可是,他暗中派人去找蒋悦然的下落,却始终无所获。 下午一开市,白锦恒去股交所转了一圈,发现很多散户都在抛售白氏的股票。 他心中冷嗤,原来这就是栾亦然的手段?想靠这些小散户来打垮他们白家? 真是笑话。 白氏作为一个成熟的上市公司,他们早在一级市场圈到了足够的钱,这些散户于白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小银小钱。 可他转念一想,这该不会是栾亦然用来迷惑他的伎俩吧? 白锦恒走上前,问几个散户,“白氏股票不好吗?为什么要抛?” “听说白家要跟待曼控股合作,待曼的股票都跌成这样了,我们买白氏股票还能有好吗?当然得抛了。” 白锦恒又问,“你们怎么知道白氏会跟待曼控股合作?” “大家都这么传的,今天连财经新闻都放了。” 白锦恒点点头,原来如此。他顿时安了心。 原来不过是拙劣的造市手段。 下午2:30,一个突然被爆出的新闻沸腾了整座荣城。 有工人在白氏的铁轨生产线上发现了浑身赤果的蒋悦然。那名大约四十岁不到的男性工人在惊吓过后好心地想要将蒋悦然从生产线上救下来,没想到却被蒋悦然手中的枪精准地射中了脖子处的动脉,当场失血过多急送了医院。 白沫先和蒋梨得知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却还是晚了。 那条仅仅在微博上出现不足10秒就被删除的新闻还是迅速地扩散了。 警方正式介入调查,包括何明荣在内的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要求签了保密协议。 白沫先为了平息这场意外,拨用了原本打算用来投资城北交通枢纽的流动资金。 何明荣的办公室里,蒋悦然哭得泣不成声,倒在蒋梨怀里,不停地说,“姑姑,你要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蒋梨耐着性子一边安抚她,一边道,“悦然,别怕。把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楚。这样姑姑才能帮你。” 蒋悦然警觉地望着蒋梨,却什么都不肯说。 蒋梨对她说,“悦然,沉默是没有用的。还是你想等你爸妈来了再说?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爸妈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被记者跟踪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杀了人?” 蒋悦然听出蒋梨这是在威胁她。她沉默咬紧了牙,半天后,忽然道,“我要见小姑父。” “不可能。”蒋梨直接拒绝,“在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之前,我不会让你见任何人。” * 顾钰墨的房间里,顾眉生将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顾钰墨坐在一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道,“顾眉生,你怎么会料到白锦恒会想要绑架你的?” 顾眉生说,“之前为了拍他跟顾希颜的好事,我在他的房间里装过监控。”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白家祸起萧墙?” 顾眉生抬头看他一眼,“挺精彩的,不是吗?” “这样一场好戏,何荣明一定会带回去给他太太看。蒋婕手中捏住了蒋梨的把柄,绝对不会手软,她一定会开口问白沫先夫妇要白氏的股份还有钱。” “啧啧,”顾钰墨不停摇头,“白家这下真是头大了。窝里反不止,你老子与栾亦然又同时打起了白家铁轨生产线的主意。真是够乱的。” 顾眉生沉默了。 顾鸿华想要白家的生产线是因为他早已经将城北规划视为囊中物。 可是栾亦然这回进来掺和一脚,多半与栾倾待脱不了干系。 他该不会是想要帮他叔叔争取城北的交通枢纽工程吧? “不得了,蒋梨竟然把蒋悦然关起来了。” 顾钰墨的话将顾眉生的思绪重新又拉了回来。她抬头,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只见蒋悦然一脸愤怒地望着蒋梨道,“姑姑,你怎么能把我关起来呢?我要回家!我要见我爸妈!” 蒋梨的耐心已经快要被她磨光,冷着脸,说,“悦然,现在是你在我白氏的工厂杀了人,我能保住你不被警方抓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这样不合作,难道想小小年纪就去牢里待一辈子?” 蒋悦然沉默了,瑟缩着身子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将梨见她依然不肯松口,拂袖走了出去。 白沫先与何明荣说完善后事宜,走过来,问蒋梨,“怎么样?” “她什么都不肯说,非要见爸妈。” 何明荣站在两人身侧,忽然来了一句,“要不然,让蒋婕来劝劝这孩子?” “我看可以。” “不行!” 白沫先有些不悦地看着妻子,“这孩子一直不开口可不是办法。” “那也不能让蒋婕来。” “怎么不能?白沫先沉了脸,直接对何明荣说,“去,即刻把你太太接来,注意外面的记者。” 何明荣离开后,蒋梨瞪着他,“白沫先,你明知道蒋婕与我向来不合,你还让她来是什么意思?” “同是蒋家人,蒋婕在你家里的人缘为什么就是比你好?”白沫先说她,“因为你总是这样不近人情。” “你!”蒋梨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偏偏这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她转身就走,“你既然这样说,这里的一切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收拾残局去吧!” 蒋家人在他的地盘捅了篓子,白沫先怎么可能让蒋梨走,他沉声道,“你给我坐着!” 白沫先平时轻易不动怒,蒋梨这会儿见他真的恼了,也不敢真与他对着干,走到极远处,坐着不出声。 很快,蒋婕来了。她在里面与蒋悦然说了大半个小时,出来就把蒋梨叫到了一边。 “我问了,悦然说是锦恒把她骗去了,还喂她喝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害她一直昏睡,醒来时就在生产线上了。” 蒋梨闻言,不怒反笑起来,说,“蒋婕,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终于捏到我的把柄了,是不是?可你算计我也就算了,连我儿子你也不放过?”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这是你与大哥之间的事,老爷子要是知道你们家锦恒这样祸害自己的堂妹,他也不会帮着你。” 蒋婕冷哼,“悦然这么小的年纪就出了这样的事,你与其在这里与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不如想想怎么替你儿子收拾残局,怎么跟大哥大嫂解释吧。” 蒋梨气得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她瞪着蒋婕半天,心中却是恨白锦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第68节 她蒋梨一辈子要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忍了半天,“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清楚。谁也休想往我白家人身上泼一滴脏水!” 蒋婕淡淡看她一眼,心中冷哼,嘴上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锦恒先找回来,与悦然当面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顾眉生一听,问顾钰墨,“白锦恒这会儿应该还在股票市场吧?” “可不是,正揪心着白氏的股价呢。” 顾眉生扬起了唇,“我爸爸给我的五十万还真是起作用了。” 顾钰墨抿了唇,“可不是,50万找一群打手,您可真够大方的。” 顾眉生冷哼,“我可是早就跟他们说过了,遇上白家大少,千万别客气,打得他连话都说出顺溜才好呢。” “我就是要看着他被蒋悦然泼一身脏水也没嘴反驳的样子。” 顾钰墨啧啧叹奇,“你说你这么狠,我居然还就陪着你一起胡闹。” 顾眉生笑,“这还得感谢栾亦然跟他打得那个赌。要不然,怎么能把白锦恒骗去股交所呢。” ☆、栾先生说:看着你我就高兴 这一年,国际经济在下半年迎来了大崩盘。 次贷危机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效应,对所有的金融行业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顾眉生至今犹记得,上一世的这一年,因为房地产泡沫的破灭,顾鸿华的资产在短短半年之内缩水了五分之一。 被经济危机波及的,当然远远不止鸿云集团。 在荣城,几乎所有的上市公司都受到了影响,股交所内外数度发生股民抗议和暴乱。 顾鸿华几日前给她的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她没有投入股市,而且利用次贷危机早期的预警,提前策动了一场股民动乱。 目标:白锦恒。 顾眉生利用这五十万收买了几个名不见经传又贪钱的股票经纪,让他们去专门游说那些无所事事,希望利用股市混乱而趁机牟利的投机分子。 他们收了顾眉生的钱,伺机而动,在白锦恒光顾股交所的这一天,鼓动那些因为购买了房产类股票而损失惨重的股民,蓄意挑起了他们心中积郁许久的怨气。 9月2日下午3:30,离收盘还有半个小时。 灯火通明的股票交易中心突然电路跳闸。股票指数牌,交易牌,大厅灯光全部熄灭。 漆黑一片中,有人忽然大喊一声,“还我们的血汗钱!” 犹如巨石投入沉寂湖心,昏暗一片的股交所瞬间像是炸开了锅的菜市场。 一群保安迅速上前阻止越来越激动的股民。 安全通道,有人无声指挥着不相干的民众有序离开。白锦恒顺着人流想要出去,却在慌乱间不知被谁绊了一脚,身体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 恰在这时,有情绪激动的股民敲碎了交易窗口的玻璃,冲突一触即发。白锦恒在众人的推搡间被挤至墙角,他想要拿手机出来求救,却被人一个抬手刮了一记巴掌还不止,连手里的电话也被摔在了地上。 周遭一片混乱,电迟迟不来,灯许久不亮。白锦恒连手机都不去捡了,为了安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在众人的推搡压挤中艰难地往门口挪去。 人群中有人点起了打火机。 管理人员在不停地吆喝,请他们冷静,请他们放下熄灭手中的打火机。有人烦了,直接脱下身上的t恤点燃了火,朝人群中扔去。 那些投机分子开始纷纷效仿,扔衣服的方向却都是一致的。 白锦恒被人拦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那些着了火的t恤就像一个个刺痛双眼的火把,不停地朝着他扔过来。 白锦恒惨白的脸在火焰中显得极其的诡异,保安们迅速做出反应,努力地替他扑着火。 可保安的动作再快,却比不上那些蓄意想要伤害白锦恒的人。 白锦恒想逃逃不掉,身上一阵烫热一阵寒凉,偶尔还有火苗擦伤他的脸和身体,令他痛得忍不住连连轻哼出声。 黑暗却宽敞的股交所大厅其实早已经没有什么人。 白锦恒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蜷缩,尽力地自我保护着。 身体太痛了,令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白锦恒抱臂蜷缩着,他周遭似乎有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晃过。 他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地狱之门,到处是山穷水尽的绝望气象。 肉体痛得过头了,令白锦恒眼前产生了一幕幕的幻象: 顾希颜满脸苍夷,面目前非的脸上到处是疤,有些甚至在化脓流血。可她却在笑,朝着白锦恒一步步走来,唤他,“锦哥哥,别怕,地狱都是这样的……” 白锦恒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抱着头不敢去看眼前的幻象,“走开!走开!” 四周,灯早就亮了。 他却浑然不觉,抱头倒在地上,满眼皆是恐惧,不停地颤抖着。 “快!送他去医院!” 白锦恒什么都听不见,他看到有人上前想要拉他,他不停地挣扎着,“走开!不要碰我!” “我们送你去医院!你浑身都是烫伤!” 火灼伤了白锦恒的耳膜,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蒋梨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对她说,“令公子的伤倒没有什么大碍,但他的耳膜被灼伤了,以后听力怕是要受影响。另外,他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所以情绪很激动。” 医生离开后,蒋梨站在病床旁轻唤了几声“小恒”,白锦恒闭眼睡着,完全没有反应。 夜色染黑了玻璃窗,似有沥沥的雨水飘落在上面,雨丝带着氤氲,浸湿了九月初的这个夜晚。 蒋梨望着床上昏睡的儿子,烦乱的心事一下子都抛诸了脑后。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耐心等着儿子平安醒来的母亲。 她要强了一辈子为了什么? 生白锦恒之前是为了能令自己过上体面的日子;有了白锦恒之后,她就是全心为了自己和儿子谋现在,谋未来。 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蒋梨若不强势一点,如何能够守得住这白家太太的位置? 这么多年来,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心上蒙了尘,手心染了血和脏。蒋梨望着床上睡得一脸安逸的白锦恒。 是她错了吗?她哪里错了? 她伸手抚上儿子的额头。不,不必自己吓自己。 现在医学这样昌明,别说她的儿子只是耳膜受损,就算真聋了,她也一定能将白锦恒的听力恢复到从前。 这些人惹了白家人,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么? 蒋梨眸眼清寒,冷冷哼了一声。 白锦恒好不容易从一个又一个噩梦中抽身出来,睁眼,韶光像是朦了一层血泪照在蒋梨的脸上。 他吓了一跳,一把拍开蒋梨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出去,你给我出去!” 蒋梨错愕地望着儿子,“锦恒,是我。是妈妈。” “走开。”白锦恒耳朵听不见,眼睛又不敢去看蒋梨,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胡乱地挥着手,“走开!都给我滚!滚!别来烦我!” 蒋梨不信这个邪。哪有儿子连自己亲身母亲都不认的道理。她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白锦恒!你给我睁开眼睛!躲什么?怕什么?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滚开!滚开!”白锦恒心中大慌,拼命地挣扎。扭动间,他扬起手一个巴掌就这样无意识地扇在了蒋梨的脸上。 没多久,护士匆匆跑进来给白锦恒注射了镇静剂。蒋梨精疲力尽地坐在沙发上,一阵极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蒋悦然的事还没解决,白锦恒又出了这样的意外。 医院楼外,雨帘密集,夜风渐紧,梧桐叶稀落地掉在水洼的地面上。 不远处,司机看到她出来,连忙打着伞走上前,“太太。” 蒋梨正要上车,却看到后座的玻璃窗缓缓移下来,露出蒋婕微笑的脸,“姐,是我让司机载我来看看锦恒,他没事吧?” 蒋梨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扬起了唇,却什么都没说,绕到车子的另外一边坐了进去。 宽敞的劳斯莱斯里,姐妹俩各坐一边,她们通过湿润的玻璃窗望着对面迷离却相似的脸庞。 是蒋婕先开的口,“你第一次跟爸爸一起出使英国,好像也是这样一个秋季的下雨天。” 蒋梨淡淡笑,说,“时间过的真快。那一年我才18岁。” 蒋婕转头看向她,说,“本来我也可以随爸爸一同去英国,没想到却在临行前晚吃坏了肚子。” 蒋梨轻扬眉,“你的运气始终差了些。” “呵,”蒋婕扯了扯唇,“可不是。遇到你这样从小就懂得弓藏心事的姐姐,已经是我最大的运气了。” 蒋梨将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随着窗外的雨声一下下,看似悠然地打着节拍。她几乎已经猜到蒋婕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这一次,我可以帮你。” 蒋梨转眸含笑看着她,问,“条件呢?” “我与老何在白氏替你们夫妻也卖了几十年的命,你又何妨给我们一些安全感呢?”蒋婕说,“我们要的也不多,白氏15%的股份还有每年整个集团25%的分红。” 蒋梨闻言,点点头,“你要四分之一的白氏。”狮子开口已经不足以形容这对夫妇的贪婪,但蒋梨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人都是贪婪而自以为是的。 她唇边始终嚼着一抹淡笑,垂下眸,“你确定你们夫妻俩能有命承受得起这些财富?” 蒋婕嗤笑,“你心里又在盘算什么龌蹉事?我劝你收回去。悦然的事,如果没有我替你在老爷子和大哥面前圆谎,你下半生都别想好过。” “你也别指望等这件事平息之后过河拆桥。”她说,“老何将蒋悦然怎么在白氏的生产线上开枪杀人的过程都拍下来了。她手里的枪从哪里来?还有你们夫妻俩对外撒的弥天大谎,如果被揭穿了,你们夫妻俩可都是荣城的名人,丢得起这个人?” 蒋梨静静地望着胞妹,良久后,她笑着开口,“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一早,张小曼没想到蒋梨突然上门来。 白家的那些事,张小曼自然也有所耳闻,可她见蒋梨从进门开始就谈笑自若,全然没有半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张小曼心中是佩服的。蒋梨与她年纪相仿,藏匿心事的本事却完全不必任何一个男人差。 第69节 两人坐着喝完了一盏茶,蒋梨放下茶杯,问,“眉生呢?” “她上课去了。” 蒋梨点点头,“她之前与我们家锦恒的事,我听说了。” “我的儿子不争气,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着了别人的道。可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昨天还一直对我说:幸亏眉生没事。” 她看着张小曼,轻叹了口气,“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傻?” 张小曼平静喝着茶,等她说完了才优雅放下茶杯,道,“我听说他住院了?没大碍吧?我认识几个专家,需不需要请他们给锦恒看看?” “这小子哪里需要看医生?”蒋梨说,“他是想见你们家眉生了。你看,如果眉生今天有时间,能不能去医院看看他?” 张小曼说,“孩子大了,我可控制不了她的时间。等她回来,我问问?” 蒋梨低头慢慢吹着手里的热茶,笑着道,“好的呀。” 她坐在前厅里,偶尔抬头看向秋波弄的景致,忽然道,“我还从来没欣赏过这秋波弄里的秋景,带我参观参观?” 张小曼于是陪着她在秋波弄里散步。蒋梨看到顾眉生住的红酥阁时,停了下来,轻声道,“之前的那栋房子被烧了,是不是?可怜了希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丧了命。” “小曼,你说,她当时怎么就会运气这么不好地出现在眉生的屋子里呢?”蒋梨站在庭院外,对张小曼说,“这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是眉生害了自己的妹妹呢。” 张小曼早料到她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蒋梨若论样貌和气质都不及张小曼,但她胜在气场够足,一身华丽美裙仿若战袍,支撑起她整个人。 “就像我们锦恒这次一样,白白受了无妄之灾还无处可以说。” “你们眉生还有顾先生保护着,我们老白可从来不管锦恒。”蒋梨再一次叹息,“为了这个家,我这些年都不知道老了多少。” 张小曼淡淡看着她,说,“白氏如果没有你在背后帮衬着白先生,怕是要差多了。” “这整个荣城啊,可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你这样的付出的。”张小曼笑着道,“将来我们眉生若要嫁人,我只希望她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就行。关键是这人哪,得她自己看得上。” “我这女儿被我们倆人宠坏了,眼光刁着呢。” 蒋梨安静听着张小曼的话。看出来了,这女人可真够有一套的。温温婉婉间,就把她蒋梨和她的儿子贬了个一文不值。 照她这意思,她儿子还配不上顾眉生了?张小曼情愿替女儿选个普通人也不要她家白锦恒? 蒋梨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很,脸上却笑得极自然,说,“你说这话早了。日子长着呢,是不是?” 蒋梨走后,张小曼也显得心情不大美丽。遇到蒋梨这样习惯自我为中心的女人,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这隔几天就明着暗着来打她女儿的主意,儿子算计完了眉生,蒋梨又来。 吴妈对张小曼说,“他们白家把咱们秋波弄的人当成什么了?我们眉生这样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凭什么就非她儿子不可了?这世上竟有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张小曼想,看来这白家还不够乱啊,蒋梨还有这闲工夫来打她的眉生的主意。她站起身,对吴妈说,“陪我回去趟我父亲那里。” 这天下午,铁路质监局对荣城的几家生产铁轨和相关配件的单位进行质量突击检查。 白氏昨天晚上遇到了那样的事,经过连夜的整理早上好不容易恢复了生产。 谁知质监局竟然突击检查,弄得何明荣完全措手不及。匆忙间,他吩咐工人说,“将那批还没来得及检查的产品先下线,放到仓库去。” 质监局的人进车间前,白沫先给何明荣来了一个电话,他走到外面去接了大约一刻钟,回来就发现出了事。 质监局的那两个人抱着那批还没来得及检验的铁轨,说,“这批货我们要带回去仔细检查。” 何明荣一听,忙上前解释,“两位,这是我们刚刚下线还没来得及检验的。” “那你怎么能放在成品仓库呢?这些铁轨都一样,你能分得清?还是你们这里所有的产品都不经检验就投入市场使用了?” “不是,”何明荣试图解释,“两位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们……” “行了,你们也别跟我解释。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跟我们局里的领导解释吧。” * 这件事,顾眉生原本不知情。 下午上完课,顾眉生正准备回家,就被潘琳拉去听一个什么如何理性投资的讲座。 “你知道主讲人是谁吗?”潘琳兴奋地拉着她疾步走着,“是国际上鼎鼎大名的投资怪才栾亦然。” 栾亦然? 顾眉生脚步微有凌乱,以为自己耳鸣了,问道,“哪个栾亦然?” 潘琳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还认识几个栾亦然呢?” 两个人走进演讲厅,顾眉生望着讲台上高挑俊逸的男人。还真是她认识的栾亦然。 还别说,这厅里等着听栾亦然讲座的人还真是不算少。她与潘琳来得晚了,在报告厅里前前后后走了一圈,竟已经没有两张连在一起的位子了。 潘琳找了半天,很没义气地对顾眉生说,“咱们只能分开坐了。我就坐那了,你自己找个位子去啊。” 她说完,还真就原地坐了下来。 顾眉生无奈,正想要走到后排中间的位子上,却听到身后传来那男人悦耳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请还没有落座的同学找位子坐好。” “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要实在找不到位子,坐我身边也是可以的。” 四周响起一片起哄声。栾亦然不以为意,笑得一脸悠然望着不远处的顾眉生。 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顾眉生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因为她正巧看到了同样也来听讲座的唐胥。 他起身朝着顾眉生扬手,微笑道,“这里可以坐。” 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身上已经隐约热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对唐胥说,“谢谢。” 座位上,还不知道是谁,调侃似地对栾亦然说,“栾先生,看来您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嘛。” 亏得栾亦然好涵养。他笑吟吟,目光从顾眉生的身上轻轻错开,答道,“偶尔空欢喜一场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顾眉生望着台上的男人。心里还挺纳闷:他怎么不高兴了呢? 栾亦然站在台上,说,“几天前,你们院长邀请我今天来开个讲座。我对他说:我也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哪有什么资格开讲座。” “最多,也就是与各位分享一下我的某些心得。” “各位对理智投资的理解是什么?” 同学a说:“理性投资就是要在投资前确定你的投资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利润的。” 同学b说:“理智投资就是在投资前做足研究,不带个人偏见,以积累资本为目的。” 同学c说:“就好像你去商场买个东西,不仅得有剩余价值,还得能保值。” 唐胥说:“不被情感支配你的投资行为,不是相信你个人的眼光,而是相信数值带给你的信心。” 栾亦然笑着点头,目光终于落在顾眉生身上,“你觉得呢?” 顾眉生看着栾亦然,她说:“理智投资,是我努力创造有利的条件,为自己带来最终的利润。” 栾亦然眼中划过一抹激赞,“怎么创造呢?” “这属于iq题吧?” 众人皆笑起来,甚至有人为了顾眉生的回答轻轻鼓起了掌。 栾亦然望着她,说,“举个案例。” 顾眉生答:“比如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你想要得到她的心,就该宠着她,疼着她,对她好,不可以骗她,不可以捉弄她,不可以让她不高兴……” 她越往下说,栾亦然眼中的笑意盛得越来越满。 周围,早就有人在窃窃私语地吐槽。 “这也就是顾鸿华的女儿才有这样的底气了吧?” “就说女人玩不了金融吧,什么都能跟小情小爱搭上关系。” “真同情顾家名媛以后的爱人啊……” 栾亦然笑得脸上都快忍不住了,嘴里却又问她道,“万一我有天变心了,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顾眉生语气闲散道,“这可不难。中文博大精深,有许多可以借鉴的法子。比如说:比干挖心,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斧钺汤镬,车裂,断椎,很多选择,供君任意选择。” 周围一边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狠了。” “人长得这么好看,心思可真够歹毒的。” “所以说啊,美色再诱人,无福也消受不起啊。” 唐胥坐在顾眉生身边,望着她与栾亦然的一来二去,却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悠然心情。 他也算是与顾眉生打过数次交道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对着谁这么多话过。 她的话虽然狠了些,却代表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在意。 唐胥安静坐着,心中意识到,他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敏感地随着顾眉生一言一行而不由自主地转动着。 而被顾眉生影响了情绪又何止唐胥一人? 栾亦然望着眼前毒舌毒心的女孩,原本被她忽视的不悦情绪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了。 他扬唇,笑容在灯火下泛着最温暖而真实的弧度。 栾亦然觉得,顾眉生的口才真正是了得。 她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不好的成语呢?这些涵义狠毒的成语怎么从她口中说出来就那么像是悦耳的情话呢? 怎么她随便以什么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都觉得特别迷人呢? 黄昏,栾亦然专门挑车流拥堵的下班高峰送顾眉生回去。 路上,他不时转头看她,脸上笑容显得很肆意。 顾眉生看向他,“你到底在笑什么?” “喜欢你啊。看着你就觉得高兴。” “……”她别开头,望向窗外。 栾亦然唤她,“顾眉生。” 她透过玻璃窗看向他的脸。 栾亦然笑,说,“你说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顾眉生叹口气,回他,“栾先生,你怎么就看着这么像流氓呢。” 第70节 “啧。”栾亦然睨她一眼,说,“这流氓气质放在我身上,那就叫雅痞。” 顾眉生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真没看出来。雅在哪里呢?在哪?在哪?” 红灯。栾亦然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就是一个悠长的深吻。 吻完,他春风得意望着顾眉生脸上泛起的红晕,说,“法式热吻,雅不雅?我都快被自己雅哭了。” “……”顾眉生觉得这段回家的路有些长了。 真的。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栾亦然有时其实也挺无奈。 顾眉生全然不像其她十六岁的少女。两人关系里,她并不喜欢与他整天黏在一起。 偏偏栾亦然也是头一次与一个女孩关系如此亲近。 他以为,所有的情侣都与他们一样,相见时寻找一切机会去见面,享受彼此相处的时光,分开后彼此又是独立的个体。 殷实对他说,“老板,哪有你们这样谈恋爱的?这刚相恋的情人不都是希望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吗?” 栾亦然于是发短信给顾眉生,将殷实的问题复制了一遍问她。 顾眉生这会儿刚吃过晚饭,正要陪着张小曼出门去听一场交响乐演奏会。 她看了栾亦然发来的短信,回他道,“见见?听交响乐,有兴趣?” 啧。栾先生说:“听不懂。” 顾眉生:“我知道你听不懂。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沉默。 长久地沉默。 然后—— 栾先生:地址。时间。 其实张小曼也不大爱听音乐会。可如果不找点事情,这漫长的时光要怎么打发呢? 顾眉生大了,已经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子,张小曼也不能成日让女儿陪着自己。 她与顾鸿华又没有什么话说。现在关系虽然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但也没有多亲近。 夫妻俩每天见面,说的也不过是“回来啦,吃饭吧”之类的简单寒暄。 好在自从何美琪和顾希颜相继离世后,顾云礼对她倒也不再多番挑剔,张小曼在秋波弄的日子也轻松了许多。 音乐会是晚上8:30,母女俩吃过饭就出了门,先去附近的甜品店坐了一阵。 母女俩点了一块栗子蛋糕和两杯可可茶。 张小曼一向把女儿当闺蜜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今天,蒋梨来秋波弄找我,说白锦恒在医院里,他想见见你。” 顾眉生心情挺愉快,一边吃着甜品一边说,“白锦恒想见我,打个电话就是了。蒋阿姨有必要亲自来秋波弄跑一趟吗?” “我听说,白锦恒的耳膜伤了,听力有影响。” 耳膜受伤?顾眉生觉得这栗子蛋糕味道真是不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那我还真要去看看他。” 张小曼见她颇为幸灾乐祸的样子,笑了,轻斥道,“你这孩子。” “这蒋梨跟白锦恒打的什么主意,你懂的。咱们可别跟白家的人有什么牵扯吧。” 顾眉生手撑着下巴,听着母亲的唠叨。她笑嘻嘻,对张小曼说,“妈妈,没事儿,我就是去瞻仰一下白锦恒现在的样子。哪天他要是不幸英年早逝了,我还给他送花圈呢。” 张小曼无奈看着她,说,“你啊,一点不像我。” 但张小曼心里却想,不像自己好啊。性子软,个性温吞,所以她这辈子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永远被别人牵着走。 如此想着,她拿起纸巾替眉生轻拭着唇角的奶油,“还好不像我。” 栾亦然来的时候,交响乐刚开始。顾眉生站在大厅里等他,见他走进来,笑着道,“你还真来了。” 栾亦然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说,“你呀,就捉弄我吧。” 十指相扣。顾眉生觉得他的手真暖,她说,“怎么叫捉弄呢?我这是为你增加些雅痞的气质。” 她引着栾亦然走进演奏厅,到张小曼的身边坐下。 栾亦然朝着张小曼大方示意。 张小曼望着他们两人刚刚松开的手,眸眼间泛起极复杂的情绪,却什么都没说,朝着栾亦然笑了笑。 开场曲:梁祝。 小提琴声悠扬而起的那一刻,张小曼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她想起那一年与宁茴一时心血来潮去学小提琴,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梁祝》。 宁茴说学会了等栾倾山生日的时候就可以用来当生日礼物。 那一年,宁茴已经在与栾倾山恋爱。栾倾山是标准的24孝男友,就差没将宁茴宠上天了。 张小曼转头望向栾亦然。只见他撑着头,脸朝着顾眉生,年轻耀眼的笑容,目光像是秋日里极具人间暖意的一道袅袅炊烟。 栾亦然一直凝着顾眉生,却不说话。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苏棠那天晚上在秋波弄门前对自己说的话。 嗯。他有些嫉妒苏棠了。 在他将顾眉生放在心里,只能用时光和记忆去滋养她的时候,真正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别人。 顾眉生偶尔看向他,目光似在询问。 毕竟有张小曼在旁,栾亦然终究是收敛了几分,收回了目光,正经八百地听起音乐来。 晚上9:30,三个人从音乐厅走出来。张小曼看了他们一眼,说,对栾亦然说,“最晚10:30,把眉生送回来。” 栾亦然笑着应了。 顾眉生就不明白了,栾亦然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能把张小曼哄得这样给面子呢? 栾亦然睨了她一眼,来了一句:“美色。” “……”顾眉生都懒得理他了。 栾亦然笑,揽着她上了车,问道,“还有一个小时,咱们去哪?” 顾眉生说,“医院。” 栾亦然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瞪着顾眉生,“好端端地,去医院干嘛?” “看白锦恒。” 栾亦然脸色越发不好了,说,“不去。” 顾眉生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大人看孩子的眼神看着栾亦然。 栾亦然隐隐咬牙,“我陪你听了一个多小时的催眠曲。你就不能陪陪我?” “我陪你的呀。”顾眉生一脸的无辜,“陪你去医院,不是吗?” 嘿。栾亦然盯着她,退了一步,“这个周末徒步行,你陪我?” “好。”顾眉生笑了。她知道这已经是栾亦然最后的让步了。 栾亦然觉得自己真是没原则啊。顾眉生也就是笑了一下,他心中的郁闷就全都消失了。 他没好气地对她说,“幸亏老子没从小就认识你,最多也就被你吃定半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栾亦然这次陪顾眉生去一趟医院,也不是没有收获。 那个传说中受了刺激,耳膜也受损了白锦恒还真是令他们俩人看到了一场好戏。 病房里,除了白锦恒,还有顾子墨。 独立病房门外鲜少有访客,栾亦然和顾眉生如果站在走廊里难免会引人注目。 栾亦然走到护士台,假装问病人情况。顾眉生则走到护士办公室,找到了属于白锦恒的药盘,将一个极小的窃听器装在了药盘下面。 栾亦然见顾眉生走出来,朝着护士笑了笑,“谢谢。”然后便牵着顾眉生离开了。 那护士推着车进病房前,面色还隐约有些酡红。这男人长得可太好看了。 他们出了住院楼,在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坐下来。 顾眉生取出手机,将耳机线分了一个给栾亦然。 栾亦然凑耳朵过去的时候,还偷亲了女孩一下。他笑得一脸邪魅,说,“我10:30得送你到家呀。” 顾眉生专心听着白锦恒和顾子墨的话,随口道,“没关系,我会跟妈妈解释的。” 栾亦然一听,直接拉着她起身,“那去我家听,你爱听多久就听多久。” 顾眉生的注意力都在耳机里,没有反对,跟着栾亦然上了车往华庭一号而去。 车子里,栾亦然将她的手机接在了音响上。 顾子墨:“你就没怀疑过顾眉生吗?” 白锦恒的声音透着几分嘶哑,“我一定会得到她,不死不休。” 顾子墨冷哼,“哪怕明知她想要你的命?” 白锦恒:“现在因为悦然,令白家和蒋家的关系搞得很僵。我那个小姨一定想要从中谋利。你得替我去见一见悦然,将利害关系都告诉她。不能让她被栾亦然利用了。” 顾子墨愿意帮他,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他问道,“这次如果我顺利替你解决了白家的危机,你真能说服你爸与鸿云集团合作?” 白锦恒:“当然。等鸿云集团的股东大会开完,等你顺利坐上鸿云集团的ceo,我们两家一起发展城北交通枢纽。” 顾子墨轻笑一声,“口说无凭啊。你这么喜欢顾眉生,以后如果真娶了她,你们俩的关系可比你我亲厚多了。” 白锦恒:“顾鸿华心里在盘算什么,你知,我知,我觉得我父亲会不知道?他正等着你得到鸿云集团各大股东的支持,然后与我们白氏合作呢。” “你如果还不放心,明天我让白氏的律师亲自与你签份协议。” 豪门深处,利益是比亲情更可靠的纽带。 第71节 白锦恒的背后原来不是蒋梨,而是白沫先。 顾眉生在设计陷害利用白锦恒的时候,白锦恒和白沫先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着她? 那一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顾眉生低着头,拢了拢薄纱质地的衣袖,一路无言。 车子在华庭一号停了下来,栾亦然替她开的车门。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大雨初歇的秋夜,星辰显得特别亮特别闪。 她蓝眸水润,凝着他,轻嗔,“你抱我吧。” 栾亦然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累了?” “嗯。” 栾亦然弯下腰,将女孩横抱在怀里,走进了公寓楼。 回到家。顾眉生倚在他怀里,说,“你会唱歌吗?” “不会。” 顾眉生不信,“你当了这么多年兵,都不练嗓子的么?” “美国兵不兴这一套。” “那你得入乡随俗。” 栾亦然抱着她进屋,轻咬她的粉颊,“真想听?” “嗯。” 栾亦然将她放在沙发上,进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做工极精致的大提琴。 “试试手感。” 顾眉生接过,这把琴用上等的云衫木。琴身上还刻了字: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二学弹琴,芙蓉作裙衩。 十五浴春风,背面秋千下。 顾眉生笑了,抬头看他一眼,说,“李商隐的原诗可不是这样的。” 栾亦然笑,答道,“字太多,刻得多了怕影响音质了。你将就着看。” 顾眉生意外了,“这琴是你亲手做的?” “琴弦上过后虽然校对过音准,但你还是再试试,再调一调才能用的顺手。” 顾眉生长久地凝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终归是有触动的。 她不缺琴,更不缺好的琴。 但试问,在这世上,除了栾亦然,还有谁能亲手替她打造一把琴?他不明白这对于顾眉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紫霞仙子。 顾眉生比紫霞仙子幸运,因为得遇栾亦然。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音准,慢慢拉起了一支曲子。最终还是她将自己唱给了栾亦然听: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两两蓝蓝,停在我幽幽心上 昼夜乱了和谐,涨泛任性涨退…… 栾亦然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在灯火下似红日永,绮筵开。 一双美丽蓝眸间似盛了滴彩旌云。 簟生玉腕,收放间便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悦耳衷曲从她手指间滑落。 栾亦然心悦地扬起了唇。这女孩太容易令人觉得惊喜。 别人算计她一分,她会报以十分; 可相应的,旁人若善待她十分,她亦会回报百分。 星夜,西风凋碧树。 栾亦然想:有生之年,他与顾眉生于亿万人之中狭路相逢。 他输得一败涂地,却又心悦诚服。 这一生,他心甘情愿地承载起她的喜悲,纵容她的笑泪。 * 第二天是周末,顾眉生一大早就带着礼物敲开了蒋家的大门。 蒋悦然原本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听母亲说顾眉生来看她,她原本还不相信,走出来往楼下一看,那瘦削清丽的身影可不就是顾眉生? 她站在栏杆旁冷冷看了顾眉生许久,才开口道,“上来坐。” 顾眉生上楼走进蒋悦然的房间。 她还没开口,倒是蒋悦然先说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顾眉生站在门口,望着她,没有开口。 蒋悦然抱着抱枕坐在单人沙发上,“过去,我最看不惯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后,又是女的,凭什么却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众人焦点?就因为你是顾鸿华的女儿。” “可是现在,看看你,再看看我。”蒋悦然嗤笑,“我这才明白,在这座以钱和财富作为标准的金融大城里,我还不如你。” “蒋家虽然受到尊重,也算是名门,可我们没有资本。整个荣城的人都把我们蒋家看成是白氏的附属品。而我,堂堂外交官唯一的孙女,却悲哀地成为了白家人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 顾眉生轻挑了眉,“顾子墨也是个上佳选择。” 蒋悦然轻哼,“顾子墨与白锦恒沆瀣一气,我不信他。” “这次的事,我也有份设计你。” 蒋悦然闻言,眯起了眼,“如果没有白沫先的暗中默许,你觉得你会成功?我不想再变成任何人的牺牲品。” 顾眉生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蒋悦然的前后态度差得太远,她无法不怀疑。 蒋悦然看出来了,她说,“顾眉生,你如果不信我,我就选顾子墨。我会把你如何绑架我,如何令我身陷困境,又如何陷害白氏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顾眉生不理会她的威胁,但她好奇,“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知道你有办法抹去那一天在白氏的所有监控录像。” 顾眉生颔首,“这我可以帮你。” “还有我父亲的仕途和名声。” 顾眉生懂了。白沫先一定背着蒋梨警告过蒋悦然不要乱说话。 “我们都被白沫先利用了。” 蒋梨轻声道,“他把我们所有人都玩捏在手里,这个人的心机真不是一般的深。” 顾眉生沉吟一阵,“我们谁也不知道白沫先究竟想做什么。现在你需要顺着他设计的路线暂时走下去。” “可以。”蒋悦然站起身,突然一拳头打在了顾眉生的眼睛上。 顾眉生猝不及防,瞪着蒋悦然。 “这是你欠我的。”她说着,又一记勾拳打在顾眉生的腮帮处。 顾眉生连着挨了她两拳,扬手还以颜色。 两个人在半真半假间动起了手。 蒋悦然的母亲听到动静匆匆上楼时,就见蒋悦然满脸是淤青,瞪着顾眉生说,“你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白锦恒要不是为了得到你,能把我害成这个样子嘛?!” 顾眉生摸着自己肿起的腮帮,“那是你自己蠢。我好心来看你倒还看错了?!活该你被人绑架!” “你!” 蒋母连忙上前拉住女儿,“悦然!住手!你们还是孩子吗?两三句不合就动手?!” 蒋悦然冷哼,朝着顾眉生啐了一口,“你给我记着。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绝不手软。” 顾子墨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眉生生气地坐车离开蒋家。 他走进去,看到蒋母,问道,“这是?” 蒋悦然结果母亲手中的冰袋敷在脸上,语气不善,“我跟顾眉生从小不和,整个荣城都知道!” 顾子墨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口中却道,“你别与她生气,眉生从小被家人宠坏了。” “哼。”蒋悦然依旧气不顺,“反正,以后在荣城,有她没我!” 顾子墨看着她,开口,“悦然,能单独与你聊两句?” 蒋悦然看他一眼,不出声,径直起身上了楼。 顾子墨跟着她走进房间,关了门,对她说,“悦然,这次的事,你也知道挺麻烦。锦恒躺在医院里耳朵都听不见了,你两个姑姑又因为你而生了矛盾。咱们不能再让蒋白两家的矛盾继续这样加深下去了。” “咱们?”蒋悦然冷笑,看着顾子墨,“真是稀奇,你什么时候也变成白家人了?白锦恒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悦然。”顾子墨加重了些语气,“你不必这样见到每个人都身上带着刺,不是所有人都存了算计你的心思的。” 蒋悦然心中冷哼。她这才发现,顾子墨的虚伪远远比顾眉生的冷淡更令人讨厌。 ☆、你就是他的所有原则 顾子墨从蒋家离开后,又去了一趟鸿云集团。 欧洲经济颓靡,顾鸿华办公室里的电话不断,身为决策者,他的肩上始终承载着许许多多的责任。 苏棠带领着整个核心团队跟着他忙前忙后,同样不得闲。 倒是陈越第一个发现顾子墨,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上前,“您怎么来了?” 顾子墨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第72节 大约两百平方不到的宽敞行政楼层,除去顾鸿华的私人办公室不算,就说着公共的办公区域。 这里十二个人,每个人走出去都是独当一面的精英行政人员。 那坐在门口处专门负责接待贵宾的女性,顾子墨认得,她叫赵方圆,三十岁上下,留美海归,在鸿云集团工作六年。 此人善交际,为人圆滑,气质沉静干练,作风果断。她几乎认识所有鸿云集团的重要客户,且与他们关系甚密。 赵方圆在鸿云集团地位,远在秦婉如之上。 这十二个人是顾鸿华最重视的精英,他们每个人的年薪都在百万以上。 这是一个令人会不由自主觉得热血沸腾的地方。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精通自己所做的工作。他们不需要上位者的监督和催促。丰厚的报酬和极佳的社会地位会令他们自动自发地拼搏努力。 顾子墨适时地收回目光,望向陈越,“我正好在附近办事,就上来看看。” 陈越请秘书去替顾子墨倒茶,道,“顾先生现在有些忙,您有时间等一等他?马上也快到午饭时间了。” 顾子墨说,“我也没什么事。今天周末,爷爷有几个过去在葡萄牙一起共事的故交来荣城,顾先生要是忙,我去陪着也是一样的。” 陈越点点头,事关顾老爷子,再忙也的确是该知会顾鸿华一声。 于是他说,“您稍坐一阵,我进去问问顾先生。” 顾子墨颔首,“有劳了。”他看着陈越走进顾鸿华的办公室,没过多久,顾鸿华便放下手里的事起身带着陈越一起走了出来。 顾子墨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快步走进来的顾鸿华,“爸。” 顾鸿华颔首,“老爷子有客人来访,是临时起意?”否则,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多星期前就听爷爷说起这件事了。您大概忙。” 顾鸿华没考虑多久,说,“陈越,你先与子墨一起去接客人,晚上在秋波弄请他们用餐。让厨子多准备些老爷子和客人爱吃的菜,再与太太知会一声。我这里忙完尽快回去。” “好的。” 顾鸿华正欲回办公室,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把蒋老和张工也一道请来。” 秋波弄里,张小曼正与吴妈一起处理着顾眉生脸上的伤,听到刘文说晚上有客人来吃饭,还叫上了张春晋。她放下手里的药膏,对刘文说,“这匆匆忙忙的,厨房来得及准备?” 刘文说,“我已经派人去买食材了,老先生说晚餐简单一些就可以。” 张小曼颔首,对吴妈说,“您也去看看有什么要帮衬的。” 他们离开后,张小曼将热鸡蛋剥了壳递给顾眉生,语气不善,“这下可好,我女儿该因为与人打架而出名了。” 顾眉生用鸡蛋揉着脸,“这蒋悦然下手可真没跟我客气。” 张小曼就不明白了,“你好好地去看她,怎么还能动起手来呢?晚上蒋家人还要来做客,我看你到时又免不了要被你爷爷训斥。” 顾眉生心里明白得很,“顾子墨就等着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呢。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该知道我与蒋家关系不好了。他这下可是渔翁得利了。” 张小曼觉得就是这个理,顾子墨怎么可能不抓着今天的事情大做文章。 她想了想,开口道,“我把你大伯一家也请来一起吃晚饭。”再加上张春晋也在,顾云礼就算想训斥眉生也要顾忌几分。 下午吃过饭,顾钰墨带着唐朦来秋波弄玩。顾钰墨见了顾眉生的脸,一副幸灾乐祸,憋不住笑的样子,“你说说你,小狐狸一只,也有光荣挂彩的一天。” 顾眉生慵懒坐在沙发上,直接将抱枕砸在顾钰墨脸上。 唐朦看着她,倒担心地问,“不会毁容吧?不过毁容也没关系,我哥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不会嫌弃你的。” 顾眉生闻言楞了一下。 唐朦顿觉自己说漏嘴了,吐了吐舌头,“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顾眉生点头,“我选择性失忆一下。” 唐朦静静看她一阵,“你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顾眉生无语,心想你才是冷幽默的鼻祖呢。 顾钰墨除了进门幸灾乐祸后,就一直陪着唐朦在她的各个屋子里玩。 他下午搬了藤椅让唐朦在庭院里喝茶赏花,然后陪着唐朦在放映厅里将顾眉生珍藏的各种经典电影翻得一团乱,黄昏又在顾眉生的书房里玩了两个小时的魔兽世界。 全程将顾眉生这个主人视若无物。 她偶尔看不下去,清两下嗓子。顾钰墨还说她,“瞧你这一脸伤患,好好躺着养你的脸。人丑咱得多睡觉。” 顾眉生轻轻磨牙。他把游戏声音开出环绕声,还把音量调到最大,这是打算让她休息的意思么? 居然还说她丑? 哪里丑了?不就是腮帮处有小小淤青吗? 顾眉生对他说,“你小时候,满脸水痘我都从来没嫌弃过你。”她转头看向唐朦,“想不想看顾钰墨长水痘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浴室嘶吼的果照?” “想。” 顾钰墨急了,跳起来,“顾眉生,你敢。” 顾眉生气顺了,指着一片狼藉的屋子,“给你一刻钟,帮我还原成原本的样子。不然我拿你长水痘的果照当桌面。” 顾钰墨气得炸毛:“妹的!顾眉生,老子倒了血霉,这辈子与你一起长大。”满满都是把柄落在她手里啊! 顾眉生对唐朦还是很客气的,“饿不饿?我让吴妈给你准备点吃的去。” “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唐朦说,“我去给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何必这么麻烦,”顾眉生说,“我让秦叔送你回去。” 唐朦与哥哥的感情一下极好,心想这难得的机会来秋波弄,总要为唐胥制造些机会。 她说,“没事,我哥就在附近呢,过来挺快的。” 顾眉生不勉强,“好。” 唐朦走到红酥阁门口拨通电话。 正巧顾子墨带着几位客人在秋波弄里赏景。经过红酥阁时,顾子墨望着眼前有些眼熟的女孩,竟有轻微的晃神。 唐朦上身穿着白色的针织开衫,配一条红色的花边短裙,乖巧的齐刘海将她的甜美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顾子墨从她身边走过,很快便想起来了:她是唐家的千金唐朦。 他听到她在与家人打电话,眼中划过一丝警觉:顾眉生什么时候与唐家人的走得这么近了? 这一天黄昏,秋波弄门内门外都挺热闹。顾老爷子邀朋请友,前院不时有爽朗欢笑声传来,刘文忙着在前厅接待贵客,吴妈在后厨里忙着琐事。 张春晋和郑温娟来得早,张小曼陪着他们一起在前厅里与顾云礼说着话。 后来,顾云礼说要给张春晋看一看他几日前刚收来的宋代家俬,郑温娟便与张小曼去了水上居。 “今天下午,蒋老给你爸打电话,说起了眉生和蒋悦然的事。”郑温娟面色肃雅,“你只管去前厅招呼客人,把眉生给我叫来。” 张小曼以为她要训眉生,有意替女儿说话,“妈,这事不怪咱们眉生。” 郑温娟看她一眼。张小曼无奈,只得差人去叫眉生。 十分钟后,顾眉生走进母亲的房间,“外婆。” 郑温娟看着她,扬手,“你来。” 顾眉生走近郑温娟。 “来外婆身边坐。”郑温娟拉着眉生的手,顾眉生又看到了外婆的左手极明显的不妥。 郑温娟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手背上有一道常年褪不去的疤痕。 顾眉生伸出手,轻抚着外婆手上那道被岁月浸润得早已经不觉疼痛的伤处。 郑温娟轻挽起眉生的头发,“别担心,外婆今天就是来给你撑腰的。顾云礼若因为你与蒋悦然的事当众责难,外婆替你说理。” 顾眉生是什么性情,郑温娟比张小曼这个当妈的更清楚。 “但挨打也得挨得有价值。”郑温娟说,“蒋悦然是个性子倔又傲的孩子,驯服她可不容易。” 顾眉生将心中真实的想法告诉郑温娟,“您有机会问问外公,最近机关里有没有什么重要外事活动?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关于蒋家?” “蒋平南在外公手底下工作,万一被白沫先收买,咱们就变得很被动了。” 郑温娟觉得眉生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能保证蒋悦然不会反过来陷你于危机之中?” 顾眉生乖巧坐在外婆身旁。 秋阴里,晴渐向暝。 她声音很轻,“外婆,这条路越往下走,我越觉得深冷惊魂,没有尽头。就好像赤脚走在冰刃上,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冰窟似的。” 饶是郑温娟心肠再硬,也被顾眉生的话弄得心思恻然且不忍。 小小年纪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挣扎生存,于顾眉生而言实在有些残忍。 可是,郑温娟抚着她的手,“眉生,这就是你的命。你若不争不谋,今日死于非命就不是何美琪和顾希颜,而是你母亲和你自己。” * 晚饭前,顾云礼与客人说起荣城的白虎活络膏治老年关节风湿效果最好。 他说得兴起,就差刘文去买。 恰巧唐胥来秋波弄接唐朦,顾眉生便对老人说,“爷爷,我去吧。” 顾子墨抬起头看她一眼,随手招了老爷子身后的工人,“眉生大约不认识爷爷常去的那家药店,你陪她一起去。” 顾眉生没有反对,领着那中年男子与唐朦一起出了门,坐上了唐胥的车。 车子驶至老城区,唐胥说,“前面不好停车,只能请你们下车走进去了。” 顾眉生笑着与唐胥道谢,与男子往药店走去。 唐胥坐在车里,望着顾眉生身后的男人,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了起来。 “哥哥,怎么还不开车?” 唐胥看了眼身旁的唐朦,忽然道,“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他说完,下车跟上了顾眉生。 十几分钟后,顾眉生与那男人走出药店,穿过小巷往马路对面叫车。 唐胥原本是担心顾眉生有事所以跟着,却没料到顾眉生会突然转身一个旋脚踢在那男人的命根处,令他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一旁巷口中立刻出现一个人,那是苏棠。 第73节 顾眉生对他说,“去白锦恒的病房。” 苏棠不想让她一起去,“你要是晚回秋波弄,顾子墨会起疑的。” “我如果不去,白锦恒不会轻易上钩的。” “眉生。” 顾眉生不容置喙地走在前面,上了停在巷口的一辆黑色轿车。 唐胥迅速回到车上,尾随他们去了医院。 一刻钟后,顾眉生先去护士站请护士在自己红肿的腮帮处贴了块纱布,然后才走进白锦恒的病房。 蒋悦然今天是被蒋南平和蒋太太逼着来看白锦恒的。她走出病房还没来得及关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顾眉生。 蒋悦然望着她,“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秋波弄吗?怎么来医院了?” 顾眉生说,“我得配合你来探病的时间啊。” 蒋悦然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医院?” “我总有我的办法。”顾眉生说,“我来让你听听,你究竟是怎么在一夕之间成为杀人犯的。” 蒋悦然闻言,重新又跟着她走进了白锦恒的病房。 白锦恒抬头见是顾眉生,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眉生,你怎么来了?” “你的脸怎么了?” 顾眉生看着他,轻哼,“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蒋悦然打?顾子墨还借着我爷爷的名头在秋波弄里大宴宾客,就等着看我笑话呢。” 白锦恒装聋作哑,笑望着她,“眉生,你说慢点,我耳朵不大听得清。” 顾眉生就知道他会这样,取出手机,故意将视频的音量调到最大,却将画面留给了蒋悦然。 她嘴里的话也是说给蒋悦然听的,“看看,这就是白家父子将你设计成杀人犯的全过程。” 那一天顾钰墨找了人将昏迷的蒋悦然交给何明荣。何明荣原本是将她藏在他办公室旁的一间杂物房里的。 何明荣想着等找到机会将她弄出去,却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蒋悦然手里原来根本没有枪,那个所谓好心上前将她从生产线上抱下来的男人在把蒋悦然推醒的那一刻将手中上了膛的子弹塞进了她的手里,切捏着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栾亦然和顾眉生将她弄晕了交给何明荣,是想要用她来挑拨蒋梨和蒋婕的关系。 白沫先却是想要捏住她的把柄来威胁蒋南平甚至整个蒋家都未他所用。 蒋悦然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如何被一步步陷害的过程,长久存在于灵魂中的骄傲被深深地挫伤了。她抬头瞪着白锦恒,“你们怎么能这样狠?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姑父居然想要我身败名裂成为一个杀人犯?!” 蒋悦然气得有些失控了。任谁见了视频里的那些画面都无法做到冷静理智。 因为……因为她在被那个该死的男人推醒之前还被他……! 蒋悦然的眼中简直能溢出血来,她几个箭步上前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把水果刀就想要白锦恒的心口。 白锦恒慌忙去躲,蒋悦然手里的刀划破了他的小腹。 白锦恒低吼,“蒋悦然!你疯了!来人!来人!” 他们俩人厮打间,顾眉生走上前弄坏了病房里的叫唤铃,又将苏棠和他推进来的那个男人一起放进了病房。 眼看着蒋悦然渐渐不是白锦恒的对手。顾眉生这才上前,帮着她一起将白锦恒压制住。 她扣住蒋悦然的手。第一刀落下,划瞎了白锦恒的双眼。第二刀落下,趁着白锦恒张嘴呼痛的那一刻,割破了白锦恒的舌头,第三刀落下,是白锦恒的双耳。 蒋悦然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她望着白锦恒痛得格外触目惊心的样子,理智终于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她抬头,慌乱失措地抬头看向顾眉生,“怎么办?!顾眉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真的想伤他!是你!是你把他伤成这样的,与我无关!” 顾眉生让苏棠将那个昏迷的男人放在白锦恒身旁。她取出手帕轻拭着额角的薄汗。 她望着蒋悦然,冷冷笑了,“蒋悦然,那把刀可还在你手里呢。上面都是血,你没看到吗?” 蒋悦然木然地低下头,吓得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刀,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不,不是这样的……” 她双手捧住脸,“我……我没有……!我该怎么办?!” 顾眉生走上前,用手帕裹着,从她手里接过水果刀,放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顾眉生又把蒋悦然从地上扶起来,望着她,“不用担心,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蒋悦然一把拍开她的手,“顾眉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分明是故意激怒我的!哼,你这招借刀杀人可玩得不比白沫先差呢。” “没办法。”顾眉生没工夫与她多费唇舌,“你我一向不和,如今突然间要合作,我总要为自己买个保险。” 苏棠带着她迅速往一旁的安全通道离开,蒋悦然跟在他们后面,依旧觉得被她摆了一道而气不顺,“顾眉生,你这么狠毒,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苏棠忽然开口,“楼下有警车。”他看向顾眉生,“让他们在这个时间看见你就麻烦了。” 蒋悦然走在他们前面,正想要走出楼梯口,就被苏棠拉住了,“你想找死?!” 蒋悦然侧眸看了顾眉生一眼,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帮你这一次,你替我报仇。” 顾眉生冷哼,“蒋悦然,信不信,我能把手里的视频放到网路上,让你从此过着像过街老鼠的生活,不仅如此,你爷爷和你父母都会跟着受牵连。” “你敢!”蒋悦然恼了。 顾眉生轻声警告她,“蒋悦然,上午我去找你时,你就该痛痛快快地答应与我合作,而不是想着跟我谈条件。” “现在,你只能听我的。” “凭什么?!” 苏棠见外面警察走进了电梯,拉着顾眉生就疾步往医院外面走去。 三个人还没走到医院大门外,警铃就响了。 几个警察匆匆跑出来,走到大门口,拦住了所有准备离开医院的车辆,“所有的人和车在警报解除前都不许离开医院!” 苏棠望向顾眉生,“分开走。” 苏棠说完,转头看了眼蒋悦然,拉着她往医院的另外一个门走去。 顾眉生此刻已经身在医院门外,她站在街边想要拦车,却看到唐胥的车意外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上车。我送你回去。” 顾眉生坐上去,唐胥沉默一阵后,问她,“你一会儿回秋波弄,身边少了一个人,你打算怎么解释?” 顾眉生轻声道,“我们买完药出来,半路上他说他要去趟厕所,我就在巷口等他,却迟迟不见他回来,就自己先回去了。” 唐胥将她送回秋波弄,沉吟一阵,对她说,“你不如这样讲:我陪着你一起去买的药,买了药,你让工人先回家,自己又陪着我们在老街上玩了一会儿,见晚饭时间差不多了才被我送回家来。” 顾眉生说,“药店四周都会有监控,会穿帮的。” 唐胥凝着她,“我当时确实就在你们身后。” 顾眉生懂了,“你都看到了。那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唐胥面色温润,反问顾眉生,“你希望我知道?” 顾眉生轻轻摇头,“还是不知道的好。” 唐胥颔首,“那我便什么不用知道。” 顾眉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不用配合我说谎。我知道,你其实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她也不想将唐家兄妹牵扯进这些是非之中。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唐朦开口了。她对顾眉生说,“对我哥哥来说,你就是他的所有原则。” 顾眉生沉默走下车前,她轻声说,“别傻了。” 唐胥还是陪着他一起下了车。一旁,有好几个宾客一起走向秋波弄,里面就有蒋悦然的爷爷蒋勋。 刘文走上前,“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太太都叫我出来迎你好一会儿了。” 唐胥开口,一脸歉然地对刘文道,“是我错,只顾着玩,时间都忘了。” 顾眉生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天晚了,我就不留你了。” 刘文心中有些意外,对唐胥说,“唐先生,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身旁,客人笑着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都轻声道,“这两个孩子模样真漂亮,看着还挺般配。” 唐胥看着顾眉生,心情如这初秋的空气一样,是微湿且青涩的。他听见自己对刘文说,“不了,父母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顾眉生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时,她问刘文,“那个工人回来了吗?” 刘文一怔,“小姐,他没跟您一道回来吗?” “我与唐家兄妹在老街多玩了一会儿,让他先回来的。他还没回来?” “没见着他回来啊。” 顾眉生停下脚步,静静看了眼刘文,转身继续往前厅走去,“派人去附近都找一找吧,顺便再去买些白药膏回来给爷爷。” 医院里,警方经过初步勘察,认为这是一桩蓄意伤害案,白锦恒被伤,手执凶器昏迷在地的男子也同样身上有许多伤患。 蒋梨匆匆赶来,白锦恒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病房在数个小时后才重新被打扫干净。 但蒋梨觉得她依旧能看到地上稀落的血迹。 她咬牙切齿,吩咐手底下的人,“查,把那个男人的身份给我查清楚!” 她又唤来当值的护士,“今天都有谁来看过我儿子?” 每天病人家属那么多,护士哪里能够一一记得清,但她可不敢这样告诉蒋梨,只得模糊道,“上午来过三四个男人,下午黄昏时分来过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 女孩?蒋梨从手机里翻找出蒋悦然和顾眉生的照片,“是她们吗?” 护士凑近一看,“是的。” * 警察离开后,苏棠开车送蒋悦然回家。 夜色染了轻而徐的风,蒋悦然望着车窗外。心静下来,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如电影倒带一般在她的脑子里重现。 顾眉生今天的这出大龙凤实在导演得太精彩,若不是她也是被算计的人之一,蒋悦然都想要替顾眉生鼓掌喝彩了。 将白锦恒弄成了废人一个,顺便陷害顾子墨,再将她蒋悦然也牵扯在其中。 借刀杀人,栽赃嫁祸,以牙还牙,暗箭伤人。被她运用的入木三分。 白锦恒变成这样,顾子墨是目前的最大嫌疑人,他再难得到白沫先的支持和信任,而她蒋悦然则成了栽赃嫁祸顾子墨的第一人选。 顾眉生担心她会暗中与顾子墨联手来算计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彻底切断了她蒋悦然的退路。 还有,还有—— 第74节 蒋梨一定会查出蒋悦然今天去医院看过白锦恒,她一定会咬着自己不放。 蒋悦然若想要自保,不但得管住自己的嘴,从此以后除了顾眉生,她再也不能倚仗任何人了。 蒋悦然越往深处想,脸上嘲讽的笑容越发地绷不住,“好一个顾眉生,这心思可真够缜密的。” 她说着,望向一旁沉默不言的苏棠,“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可怕吗?” 苏棠看她一眼,冷声道,“眉生不会去算计她真正信任的人。” 言下之意,是蒋悦然自己先藏了私心,所以才会反过来被顾眉生算计了这一把。 蒋悦然嗤笑,“我们这样的人家,身边还有能真正信赖的人吗?” “眉生有。” 蒋悦然凝着苏棠许久,转开眸,“停车。” 苏棠望着四周空荡荡没有什么人的荒凉公路,“你确定?” “停车。” 苏棠配合地将车子停在一旁。 蒋悦然下了车,问苏棠,“你就这么笃信顾眉生?” 苏棠淡声道,“这与你无关,你可以选择不信。”他说完,踩下油门,开着车扬长而去。 蒋悦然望着车子在夜色中渐渐变成两道微弱的光。她将双手放在衣服口袋中,慢慢地在路边形单影只地走着。 苏棠说的倒不是没有道理,她信不信顾眉生有什么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顾眉生会动手替她解决白沫先和蒋梨夫妇。只要蒋家不出事,她就有机会能够令白沫先为他的恶心又畜生一般的行径付出代价! 顾眉生,我不信,我这一生都会败在你手里! * 白锦恒哑了,聋了,还瞎了。 这一次,就算蒋梨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她想直接冲去秋波弄,问顾鸿华,问顾子墨讨要一个说法。 她白梨的儿子,怎么能白白吃了这样的亏?! 谁知白沫先冷冷给了她一句,“不能去。” 蒋梨一口银牙咬得生生出了血,她才忍住了冲着白沫先大吵大闹的欲望。她紧咬牙关,问他,“理由。” 白沫先剪开手边的雪茄,放在口中,点燃,“他顾鸿华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令他的日子过得太写意了。” 去秋波弄有什么用?讨要说法,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他堂堂白沫先,他堂堂白氏,丢不起这个人。 顾、鸿、华! 白沫先慢慢眯起眸,这顾家的人竟敢如此作践他的儿子! 他放下手中的烟,对将梨说,“我们有儿子,他顾鸿华又何尝不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儿女?” ☆、栾亦然,他像个迷 栾亦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他看过报纸:这白锦恒出事的时间点令他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这件事多半与顾眉生有关系。 她这样做,很明显是在激化白家和与白家相关的各个方面,包括白家与顾家人的矛盾。 吃过早饭,他正欲出门去接顾眉生,但栾倾待来了。 栾倾待没有进门,身材挺拔,站在门框处,说,“你来荣城也有半年,应该与我一起去白家拜访一下张春晋夫妇。” 栾倾待都已经到了家门口,栾亦然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开车前,他给顾眉生去了电话,贫嘴,说,“我得先去拜访一下未来的外公外婆。” 栾亦然对于这大院的记忆自然比不上栾倾待。即使是多年前未去美国前,他们一家子也早已经搬迁至栾亦然现在住的华庭一号。 栾倾待现在住的那间平房,他只来过数次。 张春晋和郑温娟的家,他这还是第一次来。 老房子,灰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它们在岁月滋养下,承载了这老楼里许多的喜,无数的悲。 张春晋的屋子可不算大,但极洁雅。 张家的阿姨来替他们开门时,老爷子穿一件肉色的背心,正站在阳台上摆弄着一盆蟹爪菊;郑温娟则坐在厅里的老藤椅上品着茶。 时光在这里像是一首丰润而婉转的歌,会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柔软。 很明显,栾倾待来之前并没有提前知会这个家里的两位主人。郑温娟见有客人来,挽了挽身上的披肩,笑着从藤椅上起身,对他们说,“来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一下子拉进了宾主间的距离。 这是栾亦然第一次见郑温娟:花甲之年,自来卷的蓬松短白发,一副银丝边的眼镜,一件浅色改良唐装。 五官虽然早已经谈不上美不美丽,但却是保养得极好的。轮廓间隐约还能看到三四分张小曼的影子。目光炯然有神,淡笑望着眼前的客人。 张春晋听到有客人来,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从阳台走进来,他看了一会儿栾倾待,点点头,“栾老家里的老二。” 栾倾待笑,“张工好记性。这是我大哥家的独子,栾亦然。” 郑温娟微笑望着栾亦然,这就是她的眉生喜欢的男子了。 栾家叔侄在张家才坐了半个小时,顾眉生就来了。 郑温娟看着她从玄关处走进来,心中赅笑。 女生外向啊。 栾亦然见到她也高兴,俊美脸上笑得极风和日丽。 上午10点过后,郑温娟对他们说,“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顿便饭吧。” 栾倾待笑着应了,对张春晋说,“张工,有件事能否与您单独说一下?” 栾亦然则起身说,“我去买食材吧。” 顾眉生则说,“你不认识地方,我带你去。” 郑温娟轻咳一声,看她一眼,却对栾亦然道,“这丫头五谷不分,去了只会添乱。再者,也没有让客人去买食材的道理。” 最后还是张家的阿姨出去买的菜。 郑温娟让顾眉生去厨房烧水泡茶,自己却走进厨房,对栾亦然说,“我们家难得来壮丁,你不介意帮我忙吧?” 栾亦然无所谓,“您吩咐。” 郑温娟带着他去了阳台,请栾亦然帮忙替张春晋的各种花花草草松土换盆。 她倚在一旁,观察着低头忙碌的栾亦然。 倒是个不急不躁的性子,为人纯粹,不似栾倾待,今天来这一趟却是另怀了心事。 顾眉生烧开了一壶水送进张春晋的房间,听到栾倾待在请教外公铁路新线的问题。 她从房里出来,阿姨已经把菜买回来了。郑温娟进了厨房帮忙,让眉生招呼栾亦然。 顾眉生于是又走到阳台,见男人蹲在地上,鬓角已经隐隐热出了汗。她走到他身后,发现他手伸向背后,大约在找铲子。 她把铲子直接递到他手心上。 身后的人换了,鼻翼间传来一阵好闻的淡淡梨花香味。他别转头,看到了顾眉生。 栾亦然接过,眼中有浓浓笑意,“你看,我也是个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顾眉生微笑,望着他短发间不小心渗出的汗液。 至今为止,栾亦然在荣城却始终将自己抽身于这众多的是非之外。他不急不躁地似一只闲云野鹤。 她取出手绢,也蹲下身来替栾亦然轻拭着头上的汗水,问他,“你为什么来荣城?” 栾亦然将那些换好土的盆栽摆放整齐,站起身,却依旧弯着腰,令顾眉生替他擦汗的动作可以轻松一些。 他笑着道,“我若说是为你,你大约是不信的。” 顾眉生听出来了,这人不愿细说。她将手绢塞到他怀里,说,“洗手间在厨房旁。” 生气了? 栾亦然失笑,洗手的时候,心想:这丫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太过喜形于色了。 或者,她是只对他才这样? 走出洗手间,栾亦然的听力好,隐约可以听到栾倾待与张春晋在屋子里的对话。 他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倚在阳台上的顾眉生。 他轻叹口气,难怪她会质疑自己了。 叔侄两人在张家吃过午饭,栾亦然跟着栾倾待回到他居住的平房里。 栾亦然尝试劝他,“二叔,将城北那块地让给顾鸿华。” 栾倾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这个工程待曼是啃不下肚的。” “谁都可以,只除了顾鸿华。” 栾亦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再往下说,怕是要伤了他们叔侄俩一向不错的关系了。 栾倾待心中也明白栾亦然是善意。他对栾亦然说,“我知道,你手里有许多资源,不如你来接这个工程。” 栾亦然无声叹息,理智地与他分析,“在铁路产业上,你与我都是外行,且没有像鸿云集团那样雄厚的资金支持。” “只要你不是与鸿云集团合作,二叔听你的。” 栾亦然听出来了,栾倾待多半已经没有办法了。他颔首,“明天一早,你派个人与我一起去土管局办理转让手续。” 栾亦然原本计划与顾眉生去郊区徒步行,如今只剩下半天,他问顾眉生,“去钓鱼,怎么样?” 顾眉生没有意见。 第75节 两人找了个可以垂钓的公园,找好了池塘,栾亦然让她坐着先等自己一阵。 他走进公园对面的小超市,再回来时,手里有鱼饲料,还有一串糖葫芦。 鱼饲料当然是用来钓鱼用的,可这糖葫芦是什么意思? 栾亦然笑得一脸坦然,对她说,“买来哄你用的。” 他还真的把顾眉生当成了小女孩来疼了。 顾眉生可不会钓鱼,但她会捣乱。 栾亦然递给她一根鱼竿,又递给她一份调拌好的鱼料,说,“会穿鱼饵吗?” 顾眉生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摇头,“不会。” 栾亦然只得替她把什么都准备好,再把鱼竿交到她手里,“发现鱼漂动了迅速拉杆就行。” 顾眉生一边美滋滋地嚼着好吃的,一边眯着眼点头。 那模样是难得现于人前的俏皮生动,栾亦然看了她一阵,问说,“糖葫芦甜吗?” 顾眉生聚精会神盯着鱼漂,“酸。” “嘴上黏了糖块了。” 顾眉生看向他,“在哪里呢?” 栾亦然也不给自己准备鱼竿了,走到她身边,手指捻起她嘴角处的糖块。 顾眉生伸出舌头添了舔,正准备将剩下的最后一颗糖葫芦吃掉,谁知这人也同时将头凑了过来。 他笑,将那颗糖葫芦吸进嘴里,又贪婪地吻上了女孩甜酸可口的双唇。 顾眉生伸手拉了拉鱼竿,囫囵说,“鱼,有鱼。” 栾亦然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握着她的手扯了扯鱼竿,这才知道上当了。 他不满,看着女孩,“鱼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上钩的。” 顾眉生很想咬他一口。居然一语双关,说她是鱼。 她笑吟吟,好奇问栾先生,“我再去买串糖葫芦吧?” “这么好吃?”栾先生挑了眉,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宜多吃。” “我买来当鱼饵。” 栾亦然闻言笑起来,捏了下她的鼻子,“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的。” 池塘旁,泥土湿润肥沃。杜若沿岸而长,白色紧凑的细小花瓣,浅黄色的花蕊。 这些细节处的美好风景,顾眉生原本从无心思细细去品味。 她坐在栾亦然身边。两人离得很近,触手可及。 顾眉生开始有些能够读懂眼前这个男人了。 他喜欢钓鱼,他还能够蹲在阳台上一个上午心无旁骛地替外公的那些心爱的盆摘换土换盆。 作为一个22岁的男人,栾亦然很显然算得上是沉得住气的了。 顾眉生不想与他说那些烦扰的事情,但她脑海里却在细细地回想:上一世,栾亦然是怎么成了顾鸿华的门生的呢? * 这个周日,顾鸿华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和应酬,整日都待在秋波弄里没有出门。 早上,顾子墨找他,与他解释着白锦恒的事情。 顾子墨说了很久,无非是想要告诉顾鸿华这件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顾子墨离开后,顾鸿华去了红酥阁,果然看到张小曼坐在女儿的庭院里喝茶,与吴妈聊天。 他走过去,问妻子,“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转转?” 张小曼抬头看向他,“你想去哪里?” “茱萸寺。” 这一次,顾鸿华亲自驾的车。 张小曼去请了香,跪在佛前,双手合十。素色身影极和谐地融于金身佛像与碧蓝天空之间。 顾鸿华喜欢这个女人,就是喜欢她的这份纯粹简单。 他不信佛。他顾鸿华虽然出身好,却命途多舛。他能安然活到现在,若靠求神拜佛,他只怕早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他负手而立,耐心站在妻子身后。 良久后,他看到张小曼站起身,柔声问她,“能告诉我许了什么愿?” 张小曼看他一眼,“家人健康,眉生平安。” 顾鸿华似是笑了,颔首。挺好的,他也是她的家人。 拜了佛,那住持也不知怎么就知道顾鸿华来了,匆忙出来相迎,非要请他们夫妻俩人去佛堂喝一盏茶。 环境优雅的佛堂里,燃了极淡的檀香。几个住持不停与顾鸿华说着话,张小曼坐在一边,心思却浑然不在他们的对话上。 不知怎么的,张小曼觉得自己无法与顾鸿华长久地单独相处。 看见他,会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何美琪,以及她曾经一度格外不耻的婚姻。 顾鸿华虽然与旁人说着话,却还是极敏锐地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情绪变化。 他极快地结束寒暄,带着张小曼离开茱萸寺时,他说,“这茱萸寺的名字起的不好,待明年开了春,我们来这里种上茱萸,怎么样?” 张小曼不与他并肩而行。她走在顾鸿华身后大约一步之遥,说,“随你。” 顾鸿华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枕边人,就好似这荣城永远氤氲的秋天一样,隔了山水薄雾。 咫尺天涯。 顾鸿华明白,张小曼不爱他,亦不恨他。但她心间有刺,情感上有伤,却是因他而起。 他对她说,“但愿有一天,你会明白。” 张小曼不想与他生气,但这青天白云就在眼前,佛寺菩萨就在身后,他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呢? 她眉眼清寒,“你这话,九泉下的何美琪是信的。” “她已经死了,你这是何必?” “嗯。”张小曼竟笑了,看向顾鸿华,“你可以如当年一样故技重施,再娶另外一个愚蠢无知的女人回来。” 顾鸿华没有生气,他沉默以对。 夫妻俩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关系又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之中。 回到秋波弄,顾鸿华进了书房连吃晚饭都没有再出来。 晚上8点过后,顾云礼敲门进来,“子墨与白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鸿华从公文中抬头,语气平淡,“他已经是成年人,自己惹的麻烦,还要我替他收尾不成?” 顾云礼眉头轻蹙,“云卿,我不要求你完全不偏心,但一碗水总要端得差不多平吧。” 顾鸿华放下钢笔,看着父亲,“我承认的孩子,只有眉生一个。” 顾云礼不悦地敲了敲手中的拐杖,“是不是你那个妻子又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顾鸿华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唇,“她现在都已经不愿意与我同处一室了,还能对我说什么?” 顾云礼明白了,他这是在迁怒,“你的意思是,子墨暂时都进不了鸿云集团了?” 顾鸿华说,“您要替您的孙子打算,我却要为我的女儿筹谋。” 秋波弄里,这个周末注定是沉闷而不快的。 白锦恒的事,原来不仅仅是白家的事,也顺带地牵扯出了这座城里许许多多讳莫如深的秘密。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半径天地之中,费尽心机地替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筹谋打算着。 张小曼这天晚上连眉生的房间都没有去。水上居里很早就熄灭了灯光,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满满皆是瑕疵的大半生,辗转难眠,直至天明。 * 周一上午,栾亦然在土管局里办完手续,去了鸿云集团。 苏棠对于他的突然出现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公事公办地对栾亦然说,“栾先生,顾先生已经在办公室里等您。” 栾亦然走进去,将手中的文件放在顾鸿华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 顾鸿华站起身,伸出手,笑着对他说,“欢迎你加入鸿云集团。” 栾亦然淡笑,对顾鸿华说,“我才疏学浅,怕是成不了您这里的精英,不如去荣城大学当个教书匠。” 顾鸿华收回手重新坐下来,“屈才了,但可以理解。” 栾亦然说,“顾先生之前承诺我的条件可还算数?” “当然。待曼控股,我分寸不动。”顾鸿华说,“可我不惦记,却自有别人惦记。再者我也不愿意花费财力去多此一举,栾倾待的公司一旦金融危机一来,必然是被吞噬的命运。” 栾亦然笑,言辞不乏讽刺地对他说,“顾先生一向谋算精准,想必是不会猜错。” 顾鸿华挑眉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真不愿意进鸿云集团坐ceo的位子?” 栾亦然依然是拒绝。照理说,他不该与鸿云集团扯上关系,这次若不是为了栾倾待,他更不愿意与顾鸿华有太多金钱利益的来往。 顾鸿华在此之前自然对栾亦然做过调查。他心中好奇,要说栾亦然对金钱不感兴趣,他信。 他的投资眼光这么准,当然是不缺钱的。 但作为一个对金融行业及其熟悉的年轻人,这个栾亦然就完全没有半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野心和欲望吗? 若真没有,他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美国跑来荣城? 顾鸿华是惜才的,可栾亦然姓栾,他又不希望这个栾亦然与他的女儿走得太近。 栾亦然走后,顾鸿华将苏棠叫进了办公室。 “你说,咱们眉生会不会喜欢栾亦然?” 苏棠初初听到顾鸿华问这个问题还真有些怔仲,他仔细观察着顾鸿华的表情,见他不像是在说笑,于是道,“眉生哪里会与我讨论感情问题?再说,她毕竟还小,您这问题怕是问得早了。” 第76节 顾鸿华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沉邃。 当年张小曼与栾倾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顾眉生现在的年纪。 感情的事,发生就是发生了。它不等同于金融数值,若玩得好,玩得精,可以收放自如,输赢由己。 ☆、天敌 秦婉如没想到会在鸿云集团见到栾亦然。他往地下室取车,秦婉如则是停好车坐电梯上来。 秦婉如原本是要直接上去的,但她看到了栾亦然,越过人群,走到了他面前。 栾亦然站在一个垃圾桶旁,两指间夹着一根烟,但很奇怪,那根烟并没有被点燃。秦婉如问他,“没有火吗?” 栾亦然看着她,淡笑,将手里的烟扔了,迈步走进了电梯,“再会。” 秦婉如望着电梯门渐渐关上,望着他高挑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心依旧是很疼的,但她懂得如何去克制这样的疼痛。 这个男人再好,但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秦婉如还没有下贱到非要去自作多情的份上。 她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电子邮箱就收到了关于城北工程的宣传草拟案。 秦婉如问苏棠,“这城北的地不是被待曼控股投去了吗?” 苏棠:“你联系一个相熟的记者,今天去待曼采访一下栾倾待,问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把这块地转让给我们。” 秦婉如的直觉告诉她,这次的采访大约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她问:“眉生知道吗?” “眉生学业压力大,鸿云集团的事,暂时不必去惊动她。” 秦婉如下意识地想要多问上一句:这件事与栾亦然也有关吧? 键盘敲击到一半,她终究是选择了将这个问题删除。取而代之的是她拿起桌上的电话,联系了一名一直负责替鸿云集团报道新闻的资深记者。 一个小时后,顾鸿华在鸿云集团旗下的五星级中餐厅宴请贵客,陈越和赵方圆作陪。 一顿午饭,在座一共八人。涉及的话题除了生意上的细节和磨合外,还包括许多的方方面面。 比如赵方圆作为鸿云集团专门接见重要客人的pr总监,在饭后给每位客人都送上了象征友谊的“兰、梅、竹、菊”画。 恰在这时,栾倾待给顾鸿华打来了电话。 顾鸿华走出去接,那一头,栾倾待的声音是带着愤怒的。他说,“顾鸿华,你还真是个小人。” 顾鸿华不恼,颇为语重心长地对栾倾待道,“你这话并不全对。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亦算不上是个小人。” 栾倾待在电话里冷笑,“你谋尽了一切,可曾谋到了她的心?你大概猜不到,你这次还真给了我一个极佳的机会。” 顾鸿华被他挂了电话,站在中餐厅的门口,听到里头觥筹交错,欢笑客套。 他收拢了思绪,回身走进去的时候,屋外忽然有乌云弥漫,昏沉了上一秒还十分明亮的天空。 栾倾待的采访,令荣城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被再次翻了出来。 媒体开始意识到,栾倾待这位突然从美国回流归国的房地产大亨的身上,有无数值得挖掘的新闻价值。 而其中最值得探究的,当数他与荣城首富顾鸿华太太张小曼的那一段昔日旧情。 栾倾待利用记者的采访,在不着痕迹间透露着栾家和张家的关系。他利用顾鸿华的资源反过来又将了顾鸿华一军。 下午,栾倾待在华庭一号找到了栾亦然。 两人对面而坐,栾倾待望着侄子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笑了,点了一支烟,说,“你这次回来荣城,变化真是大。” 变化有多大呢? 栾倾待心平气和地说,“抽了三四年的烟,说戒还真就戒了。” “还有,中文造诣也是突飞猛进,短短半年,你一个人就将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成语身体力行得格外淋漓尽致。” 栾倾待的话,栾亦然受了。他望着栾倾待藏匿于平静表面下的切肤失望和愤怒,心想:文明人真是悲哀,七情六欲都得忍着。怒的时候你得笑,痛的时候你得装着浑然无事。 栾亦然认真对栾倾待说,“二叔,抽烟伤身体。” 他不说话还行,这一开口,栾倾待听在耳里,心中那个气啊。 “我跟你说过什么?除了顾鸿华,谁都可以!” “钞票都是一样的,钱上又不刻着名字。”栾亦然一脸认真,“至于狼心狗肺这东西吧,大家都姓栾,我要是有,那您也少不了。” 栾倾待瞪着他,真觉得自己能被这个晚辈气得吐出血来。他连着吸了好几口烟,故意往栾亦然的脸上吞吐:老子说不过你,老子馋死你! 栾亦然那个心痒啊,难过啊,骚动啊。 他贪婪地呼吸着。 这烟味怎么就这么好闻……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颤动,兴奋,激动。 栾倾待说,“想抽就抽吧,我保证替你保密。你把顾鸿华那里得的钱还我就成。” 栾亦然回过神来,“什么钱?” “你把我的地皮卖给顾鸿华,他能不给你钱?18个亿。” 栾亦然说,“我拿了。” 栾倾待手一摊,“还来。” “我给您存着。”栾亦然说,“等你的待曼哪天倒闭了,这钱还要给你还债养老。” 栾倾待一听,心里那个气的啊。 有他这么咒自己的亲叔叔的吗? 有他这么涨别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吗? “你就料定我的公司要败了?”栾倾待说,“人家都说你什么破落公司都能救得活,你二叔的公司你就这样看着不管?” 栾亦然轻轻挑眉,“您想让我管?” 栾倾待闷闷哼了一声,“你拿了我18个亿,你敢不管?” 栾亦然轻轻颔首,“那就关门歇业吧。” 栾倾待抄起茶几上的烟缸就往他身上砸,“臭小子!你敢!” 栾亦然面上神色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您的公司要想活,必须得先死一次。” * 九月九日,张小曼带着顾眉生回了张家,因为这天是她最小的哥哥张伟南的儿子张晨生日,一家人在张家一起为张晨庆祝生日,张小曼母女自然是不能缺席。 她们母女到的时候,张晨一家人已经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笑着。 张小曼一进门与众人打过招呼就进厨房帮忙了,顾眉生拎着蛋糕走到客厅,张晨起身与她打招呼,“眉生,咱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吧。”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子,张晨牵着女子的手,对顾眉生说,“这是我的女友,米恩。” 顾眉生凝了米恩一会儿,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一旁,张晨的母亲董秀雅笑着让顾眉生坐到她身旁,“瞧瞧这孩子,一年比一年长得水灵了。” 董秀雅的右手是残缺的,半个手臂藏在枚红色的长袖里。她习惯不时用左手去遮掩自己的另外一只手。 她身旁,张伟南说,“眉生,你爸爸今天不来?” 顾眉生拿起桌上的一只橘子剥起来,答,“爸爸今天大约没有时间过来。” 张伟南笑笑,“那是。他肯定比我们忙得多了。” 顾眉生慢条斯理吃着橘子,抬头看了张伟南一眼,“小舅舅,您找我爸有事吗?”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张伟南讪讪一笑。董秀雅眉头一拧,悄悄地用左手推了他一下。 张伟南侧头瞪了妻子一眼,不肯开口。 董秀雅见状,索性自己开了口,“眉生啊,你看啊,我们都是一家人。这家里的几个晚辈中,你小舅舅最疼你。每年这张晨有的好吃的好喝的,我们总想着给你也备一份。” 一旁,张晨嫌他母亲太过啰嗦,索性开口道,“眉生,是这样,我这女友吧,现在还在郊区的小拘留所当狱警。你能不能跟你爸说一声,把她调到市里来。” 顾眉生抬头,又看了眼张晨身边的米恩。见她素颜的脸上有着与张晨一样小心翼翼又期盼的神色。 她笑着垂下眸。不错,这女人看起来已经把她忘了呢。 “我替你们问问吧。”顾眉生对米恩说,“你回头把你的全名和身份证以及警员号发给我?” 张伟南一家一听,脸上齐齐乐开了花。 米恩笑得还有几分腼腆,问顾眉生,“你的号码是?” 顾眉生扬唇一笑,伸出手,“我替你输进去。” 没过多久,趁着顾眉生去洗手间的工夫,米恩扯了扯张晨的袖子,“你这表妹还挺好说话的呢。” 董秀雅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壳唰一下倒进垃圾桶,冷哼一声,对米恩说,“就凭你一个小警察,能认识我们家张晨,那真是你福气好。” 米恩望了眼身边的张晨,不敢多话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董秀雅吃着饭,忽然开口问张小曼,“我听说,栾倾待回来了?”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张伟南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妻子碗里,“这么多菜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董秀雅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笑着道,“你看我这张嘴。小曼你别见怪,我就是直肠子。不过这也没什么,你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栾倾待回来还能干嘛。” 张小曼垂眸专心吃着饭,任由董秀雅独自一人唱戏。 张春晋与郑温娟偶尔细声交流,也不理她。 至于顾眉生,同样没有在吃饭的时候大放阙词的习惯。 董秀雅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张小曼,心中冷哼:贱人,几十年来都没变过,永远是这么矫情。 期间,张伟南又说起张晨结婚买房的事情。他对张春晋说,“爸,孩子看中了市里兰陵苑新起的商品房,双层复式。我们夫妻俩的收入就这么点,您看,能不能先借二十万给我把首付给付了?” 张春晋想了想,说,“这个时候买房,不合适吧?”张春晋是个工程师,这辈子赚的钱都是靠自己的技术,学历还有经验。可他就算再不懂金融,也知道现在经济不好,买房子是不理智的。 郑温娟看了老伴一眼,心中直叹气,直接对张伟南说,“你们夫妻手里有两套房,置换一套去。” 第77节 董秀雅哪里肯,嘴里抱怨说,“妈,家里七个子女,就我们家的条件最普通,现在您孙子要结婚买房,您总不能看着什么都不管吧?说穿了,这房子以后还不是姓张的吗。” 张小曼放下筷子。董秀雅这话啊,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兰陵苑是鸿云集团旗下新开发的地产项目,她董秀雅想让张小曼问顾鸿华开口送她儿子一套。 张小曼抬头看向张伟南,“你要二十万是不是?我借给你。” 董秀雅一愣,正要反对,顾眉生开口了。 “这20万吧,我妈妈原本是打算给自己买根项链的。”顾眉生说,“可小舅舅你要急用,大家是一家人,我妈妈要是不帮您一把,倒显得人情淡薄了。” “我手里也有些私房钱。这次就算是我借给表哥的,就别让我妈妈出了。” 董秀雅原本想白得一套房,这会儿变成了借钱,她哪里愿意。 她望着张小曼,轻摸着自己不完整的右臂,说,“小曼,一家人,需要这样计较吗?” 张小曼眼中渐渐泛起复杂情绪,良久后,她拉着眉生站起身,“晚了,我们先走了。” 郑温娟站起来送她们,“小曼?” 张小曼看向母亲,叹气一声,“问问张晨,他看中了那一套房子。” 郑温娟说,“你打算自己出钱给他们买?” 她垂眸,“嗯。” 郑温娟叹气一声,良久后,她说,“别勉强,你欠她的,早已经还清了。这钱我来给。” 顾眉生听不懂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但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婆,最后说,“我去跟爸爸说吧。” 张小曼不愿意让眉生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不用。” 郑温娟望着眉生,却道,“我看可以。” * 事实上,栾亦然将城北地皮转让给顾鸿华。顾鸿华除了将那18。5亿还给他之外,还另给了栾亦然一笔极为丰厚的佣金。 栾亦然趁着欧洲房地产疲软的时间,花了一笔钱,将鸿云集团在美国抛售的一部分股票以散户的形式,一点点,不着痕迹地买了进来。 另外,顾鸿华这次给栾亦然的这笔佣金,按照他的要求,也折换成了1。5%的鸿云集团股份。 栾亦然手里目前所持的鸿云集团股份加起来,一共是5。1%。 鸿云集团的股东大会召开前的前一天,顾鸿华从陈越手中接过所有参加会议股东的名单,最后一个名字,俨然就是栾亦然。 陈越问顾鸿华,“顾先生,确定让这位栾先生也来参加我们的股东会议吗?” 顾鸿华说,“当然。不但要请,而且还要礼遇。” 陈越点头,“另外,这次新任ceo的候选者名单,您看是否需要改动?” 顾鸿华屈指,轻敲着桌面,片刻后,他说,“顾子墨,删。” “顾眉生,加。” 陈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看着顾鸿华,“顾先生,眉生这年纪,不合适吧?” 顾鸿华却似已经拿定了主意,朝着陈越扬了扬手,“去办吧。不但要让这份新名单令所有的股东知道,还有告诉他们,眉生的名字是我亲自加上去的。” “明白。” 这一天顾鸿华很早就从公司回秋波弄了。吃过晚饭,他穿一件休闲薄衫,坐在水上居里看报纸。 张小曼也不赶他,任由他做着,自己却做着自己的事情。 夫妻俩人全程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报纸上,又有文章讳莫如深地写起了张小曼和栾倾待的过去。 “三月桃花开,他坐了一夜火车,又从罗湖港口坐船过海去往港岛。陌生的繁华大城,陌生的忙碌街口,陌生的大学校园。” “那时没有时间,他想着,女子嗜书如命,没有课时多半会泡在图书馆里不肯离去。他一路寻着图书馆而去,果然在阅览室里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顾鸿华没有兴趣看下去了,哗啦一声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起来。 这个栾倾待啊。 他不是喜欢张小曼的吗?他不是千山万水,忍辱负重都要回来带她离开的吗?他不是口口声声自己此生非张小曼不可的吗? 可他却将张小曼一次又一次推进了风口浪尖。 张小曼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一眼。 顾鸿华极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走出了水上居,拨通了秦婉如的电话,“你最近都忙些什么?这媒体顾问的位置你如果不能胜任,我可以替你换个职务。” 秦婉如在那一头听得心惊胆战,更是一头雾水,“顾……顾先生,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这原该写新闻时事的报纸现在都快变成了情感专栏了,你觉得呢?” 秦婉如听懂了,忙答,“顾先生,我即刻处理。” 他挂了电话,回到屋子里,静静看着妻子,好半天。 张小曼实在忍不住了,抬头看向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顾鸿华轻哼一声,“眼大无光。”脑子太笨,眼光太差,幸亏眉生不像她。 同一时间的红酥阁,顾眉生坐在书房里专心地完成着教授交待的专业课论文。 吴妈最后一次上来看她时,已经是接近凌晨12:00了,“眉生,明天一早不是还要随你爸爸去公司吗?别写了,睡觉吧。” 顾眉生头也不抬,说,“您先去睡。” 书房里归于静谧,顾眉生埋首功课间,偶尔听到不远处有野猫似婴儿般的啼叫声。那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分听起来,总显得有几分诡异。 顾眉生打开了书房里的音响,大提琴悠扬舒缓的乐声渐渐遮盖住了那阵猫叫声。 可是没过多久,那阵猫叫声仿佛越来越近,且不是一只,好像是一群。 顾眉生轻手轻脚打开了书房的门。 大约二十个平方的客厅里,老鼠简直成了灾,四处上蹿下跳。客厅的四个角落里也不知道是被谁放了塑胶袋,里面大约是食物,引得老鼠成群地往上凑。 紧闭的门外,三五只猫用爪子不停地扒着门,拼了命地想要进来。 顾眉生迅速地关上书房的门,拨通内线给吴妈,“家里有没有灭鼠工具?再叫上两个人,不要声张。” 活的老鼠是无孔不入的,客厅里的食物吃光了,门外又有几只猫虎视眈眈。老鼠开始一只只,从门缝里钻进了顾眉生的书房。 可怜顾眉生天不怕地不怕,独独见不到老鼠。 她整个人都爬上了书桌,望着地上那些肆无忌惮的老鼠,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办? 那些发了狂的猫是不能放进来的。一旦放进来,伤的不仅仅是老鼠,还会有她。 那么,就只能将这些老鼠都引到外面去。 好在吴妈带着人来的快。三个人先在门外用棍棒驱赶了饿得眼睛都已经开始发绿的野猫。 吴妈又用油裹着米饭沿路散在庭院里,四周放满粘鼠板,一点点将那些老鼠引出去。 那场面极恶心,吴妈关紧了门,陪在顾眉生身旁,“那些饿坏了的猫在啃食鼠肉了。” 整整一夜,顾眉生眼都没阖过,坐在窗边,看着天色由黑变亮,看着晨曦缓缓升起,照在院子里那些断头断颈,血流一地的老鼠尸体上。 吴妈都不敢去看,“眉生,别看了,别脏了你的眼。你先去吃早饭,我去叫人来将你这里彻底清洁一遍。” 顾眉生哪里还有胃口吃早饭。她看着那些尸体,“今天顾子墨是不是来?” “对啊。股东大会,他今天会过来跟先生一起去公司。” 顾眉生点点头,看了眼时间,五点半刚过。 “不要惊动刘叔,您去把家里的工人都叫过来。” 吴妈走后,顾眉生又对另外两个年轻的男工人说,“去找个电磁炉和大一点的锅子,把水烧开。” 十分钟后,秋波弄的除了刘文和秦年,全都被叫来了顾眉生的庭院里。 每个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顾眉生想要干什么。 锅里的水煮开了,顾眉生面色清寒坐在一旁,吩咐所有人,“广东人都说鼠肉乃大补之物,我今天就给各位一个机会,尝尝这鼠肉的滋味。” 众人大惊,“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你们如果不想吃,也行。昨天谁来过我的屋子,谁在我的屋子里放了引来老鼠的食物,又是谁将那些饿昏了的野猫放进了秋波弄,自己站出来。否则,这鼠肉,就得你们大家一起分了。” 众人噤声了。没人相信顾眉生真会这样做。 顾眉生冷哼,“老鼠羹,就当是大家今天的早餐了。”她说着,真的让吴妈和两个人将那些老鼠都扔进沸水锅子里。 众人只觉得触目惊心,目光渐渐从那恶心的锅子里转上别处。 人群中,有人低声骂了一句,“谁干的,谁自己站出来。干嘛要连累我们所有人?!” “这种缺德的事都做得出来,活该被小姐灌老鼠汤喝!” 民愤一旦被激起来,那背地里想要害她的人终究会被指证出来。 那是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她被人推搡着走出来,脸红着憋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老鼠就是我放的!大不了我今天不在你们顾家干了!工资我也不要了!反正我不喝这老鼠羹。” 顾眉生冷冷望着她。 那女人原本还是破罐破摔,蛮横不讲理的态度,可被顾眉生这样看着,她觉得就像是两把阴冷的刀狠狠地割在自己肉上。 她忽然不敢闹了,撇着嘴缩坐在一旁。 早上7:15,顾眉生衣着精致,黑发披肩,聘婷温婉地坐在母亲身边。 餐桌上早已经摆好了早餐,顾云礼说要等着顾子墨来了才吃,他们便都陪着老爷子一起等着。 一刻钟后,顾子墨一身正式的西装疾步走进了饭厅。 顾云礼这才开口道,“来了,坐下吃饭吧。” 顾子墨的目光从众人面上巡视一圈,然后道,“爷爷,吃饭。爸,吃饭。” 吴妈和几个工人开始为几个主人盛粥倒牛奶。 那名短发女工人走到顾子墨身后,目光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的顾眉生,然后问道,“您喝粥还是喝牛奶?” 顾子墨侧头看了她一眼,“粥。” 工人盛了粥放到他面前,“香菇瘦……肉粥。” 第78节 顾眉生似笑非笑看着顾子墨,慢慢抿着手里的清水。 顾子墨偶尔抬眸对上她带着戏谑的蓝眸,眼中有极深层的寒意。 他低下头,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随即便蹙了眉,“这粥什么味道?” 顾云礼吃的与顾子墨是一样的香菇瘦肉粥,只不过顾云礼碗里的肉是真的猪肉。 他有些不悦地抬头看了顾子墨一眼,“食不言,寝不语。你越活越回去了?” 顾子墨忍着心中的不适和怪异,将手里的一碗粥都吃进了肚中。 8:15,顾鸿华领着眉生坐上了自己的座驾,顾云礼坐了顾子墨的车,一起往鸿云集团而去。 走进电梯的时候,顾鸿华问眉生,“今天之后,你将会成为荣城最年轻的ceo,紧张吗?” 顾眉生站在父亲身旁,没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顾鸿华,“如果我真的做了鸿云集团的新任ceo,年薪和福利能不能提要求?” 顾鸿华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他轻拍了拍女儿的头,“是我亲生的。” 另外一部电梯里,顾子墨的脸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额头莫名地冒着冷汗,腹部隐隐觉得不适。 顾子墨强忍着,这一天他等了太久,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顺利进入鸿云集团,将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牢牢地掌握在手心之中。 8:50,顾家的四个人先后走进了顶层的大型会议室。顾眉生红裙墨发,站在众多西装笔挺的男人之中,既抢眼又养眼。 栾亦然坐在会议室的最尾端,目光轻落在远处的女孩身上。 双眼像是被黏住了,令他长久地不舍得从她的身上脸上抽离。 顾眉生今天化了淡妆。精致上扬的眼线,刷得根根分明像是精美画扇的睫毛,如雪的脸颊在光线下犹如上等的白玉,凝脂细滑,浅粉接近透明的唇色将她完美的唇线丰润的饱满又诱人。 他的女孩,美不胜收。动人心魂。 顾眉生妖娆的蓝眸缓缓抬起,看向栾亦然。心中就纳闷了: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无处不在的呢?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中看到栾亦然,顾眉生原本就不算紧张的心情变得越发轻松了。 她脸上的笑容又不由自主柔软了几分,令周围稍显年轻的股东们看了,只觉得心跳加速又不能控制地面红耳赤。 栾亦然心中顿时不悦地轻啧了一声。 上午9:00,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顾鸿华说完一段极官方的话之后,对在场的众人正式介绍起了顾眉生。 “顾眉生是我于昨天下午才加上的名字。当时我的助理陈越问我:眉生还太年轻,推举她坐鸿云集团的新任ceo真的合适吗?” “顾眉生是我的女儿,且年纪尚轻,照理说,我应该避嫌。但让我来给大家说一说我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儿在这一年内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今年的四月末五月初,安美盾突然惨遭滑铁卢,造成股票市场一时混乱不堪的事大家还有印象吧?” 顾鸿华命苏棠将安美盾最新一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说,“这样漂亮的一份报表,那些客观的盈利数字,正是眉生在完全没有我资助的情况下,赚回来的。” 顾云礼坐在顾鸿华身旁,听着他掷地有声地替顾眉生撑腰拉票,脸色哪怕已经竭力地控制着,却还是显得有些阴沉。 他侧头望向身旁的顾子墨,只见他面色竟有些发黑,豆大的汗顺着额头不停地往下滴。 “子墨?怎么了?” 顾鸿华也发现了,他直接对陈越说,“将顾子墨先生即刻送医院。” “不!”顾子墨死死地咬着牙,“我没事,我撑得住。” 顾眉生望着他死忍的模样,神色平静,眸色浅淡,一脸事不关己,束之高阁。 顾子墨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望着顾鸿华。他心里彻底绝望了。 由头至尾,顾鸿华根本没有想过让他进入鸿云集团。 他瞪着顾鸿华,忽然扯起了唇,笑得狰狞,唇角处甚至开始泛起了白沫。 顾子墨看向在场的众人,“你们……想知不知道,我……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抛……抛弃了自己……自己的糟糠之妻,另娶……娶……” ☆、感动一下会怀孕吗? 顾眉生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夏天。 荣城在经历了一场风卷残云般的海风之后,半个城都被海水给淹了。 秋波弄作为荣城的文物级建筑,虽然位于市中心,奈何地势偏低,也不可幸免地被水给淹了。 秋波弄连主人带工人也有近五十来个人,顾鸿华让张小曼安顿顾云礼和家里的工人,自己却带着顾眉生去了福佑公馆。 去福佑公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顾眉生要与何美琪和她的三个子女共处同一个屋檐下。 意味着从有意识开始就习惯了自己独自一人入睡的顾眉生要与顾希颜同住一张床。 意味着顾眉生要与她心中最厌恶的人同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客套。 顾鸿华将顾眉生独自留在福佑公馆的第一天晚上,顾眉生拉着父亲的衣袖,不肯让他离开。 何美琪上前劝她,一双擦了红指甲的手扶着她的双肩,看似温和,却极用力,“眉生,别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顾眉生眼眶湿润,倔强地咬着唇,她想求父亲别走,别把她留下,但骄傲如她开不了口。 她站在门口望着正欲离开的顾鸿华。双肩上传来隐隐的疼痛,父亲的背影在灯光下却看起来那么冷,那阵关门上听起来那么刺耳。 顾鸿华走后,何美琪给她穿顾希颜的睡衣。她倔强不肯穿,何美琪走上前,当着顾礼墨两兄弟的面,剥去了她身上的衣服,扔进垃圾桶。 何美琪微笑对她说,“你要是不穿,就只能一直这样光着了。” 那一年顾眉生五岁,虽然小,但她已经有了羞耻心。 在福佑公馆的一天一夜,是她此生永远忘不掉的屈辱。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曼来接她。顾眉生看到母亲,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张小曼带着她回到张家之后,顾眉生倚在母亲怀里,还在一遍遍地说,“妈妈,爸爸不要我了。” 张小曼心像被针扎一般的疼。她分明让顾鸿华把眉生送来张家,他居然自作主张将女儿送去了何美琪那里。 顾鸿华为什么不将眉生送去张家? 郑温娟对张小曼分析,“这是他大男人的劣根性作祟。福佑公馆怎么说也是他的资产物业,总比跑来请丈人帮忙好一点。” 顾眉生从那一年之后,开始与母亲一样,对顾鸿华很疏远。她怕他,怕他再一次将自己抛下。 三年前,顾眉生考上荣铁中学的那年暑假。 郑温娟教顾眉生写“君子”两字,从隶书到行书,从宋体到小篆,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教她。 郑温娟让顾眉生将所有与君子有关的古籍背给自己听。 《礼记》里说:“博文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诗经》里说:“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李白《古风》:“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 郑温娟对顾眉生说,“古往今来的君子者,或生而贵胄,或博文强识,德行上佳,或为女子之佳偶,子女之良父。” “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个君子吗?” 顾鸿华不是君子。 他或许生而贵胄,或许博闻强识,但他实在称不上佳偶良父。 顾眉生望着这一刻口吐白沫,被保安带着离开会议室的顾子墨。很奇妙地,她觉得自己是能够明白顾子墨这一刻的愤怒和失望。 顾鸿华今天弃顾子墨而选顾眉生,原因大约有许多,支撑点也一定有很多。 顾鸿华从来不是一个多么纯粹的人。 顾眉生也不是。 这一刻的顾眉生坐在奢华而宽敞的会议室里,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她乖巧坐在顾鸿华身旁,沉默地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顾子墨的目的表现的太明显了,他的野心被彰显得过头了,他的情绪因为何美琪和顾希颜的相继离世被压抑地太过份了。 他在该愤怒的时候选择了隐忍,在该悲伤的时候选择了云淡风轻,在该据理力争的时候选择了退让。 顾子墨最失败的是,他选择了顾云礼,而不是顾鸿华。 顾鸿华正值盛年,他的权利之欲与他的年纪一样正值顶峰,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像顾子墨那样蓄藏了野心和仇恨的儿子。 顾鸿华需要的是一个相对听话,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却颇具争议的女儿。 顾眉生顺势而上。 她身后踩着的,是何美琪的命,顾希颜的死,顾礼墨的瞎,顾子墨的败。 这条荆棘之路,洒满了血肉淋漓和权欲之争。 她虽然赢了开局,却同样心有戚戚,惶恐不安。 股东大会在经历了顾子墨的事后,气氛一直有些沉闷,一直到会议结束,顾云礼负气离开,顾鸿华匆忙间回到办公室处理要务。 会议室里,股东们纷纷上前恭喜顾眉生。 她站起身,头晕目眩,脚下竟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幸亏人群中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顾眉生这才站稳了,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微笑着与众人道谢。 栾亦然看着她被苏棠虚扶着走出会议室,随着人群一起坐了电梯离开鸿云集团。 经过楼下的餐厅,栾亦然坐下来,点了几个简单易消化的菜式 服务员问他,“先生是两位吗?” 栾亦然笑了笑,“是,我等人。” 楼上,苏棠和陈越听了顾鸿华的命令,带着顾眉生去挑选一间她喜欢的办公室。 谁知顾眉生指着苏棠旁边的空位,“这吧。” 苏棠和陈越同时一愣。陈越说,“眉生,这可不行啊。” 顾眉生拎着包准备走,“你们问我爸就行,我还赶着去学校呢。” 第79节 “这……”陈越望着她匆匆坐着电梯离开,问一旁的苏棠,“这太子女唱得是哪一出啊?” 苏棠隐约猜到了顾眉生的心思,他对陈越说,“你就问顾先生:眉生赶着去学校上课,后面的事怎么安排。” 顾眉生可没有跟栾亦然约好。但她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吃过,所以刚才在会议室里才会出现头晕脚软这种典型的低血糖症状。 她走出鸿云集团看到一旁的餐厅,想都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栾亦然看着她出现,勾唇笑了,唤了女孩的名字,还朝着她扬手,“这里。” 顾眉生走过去,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就不由分说地夹起筷子吃起东西来。 栾亦然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此时离吃午饭的时间其实还有些早,餐厅里人不多,栾亦然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吃好,放下筷子,“饱了?” 顾眉生抬手去取纸巾,白皙细嫩的胳膊暴露在空气里,衬着身上那身精美的红色贴身裙子。 “没饱呢。”她说,语气还挺不满。 栾亦然双手一摊,“没钱了。” 顾眉生信他才有鬼。她笑眯眯唤他,“穷人,看在你还有几分姿色,我包养你吧。” 栾亦然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人穷志坚。”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离开。上了车,栾亦然学着顾眉生的语气问她,“富人,去哪里呢?” “荣大啊。” 栾先生不高兴了,打量了眼她身上的红裙,“换身衣服。”他说完,发动车子,带着顾眉生去了恒丰广场。 恒丰广场是荣城里有名的一线品牌汇聚的商场。 这位前一秒还自称自己是个穷人的栾先生,牵着顾眉生的手去了二楼的某间精品女装品牌店。 导购小姐礼貌地走上前。栾亦然说,“挑几件秋装,不能露锁骨,不能露胳膊,最好连双腿也别露。” 导购小姐笑吟吟应了,望着一旁的顾眉生,“顾小姐,请跟我来。” 导购小姐每日接待各种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她自然对荣城的几张标志性的脸庞是认识的。 眼前这位衣着精致的女孩是荣城的第一名媛,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栾亦然见状,轻轻挑了挑眉,走到一边的贵宾等候区坐了下来。 他的小女友是荣城的名人,要说影响力,只怕还在他栾亦然之上。 导购小姐将顾眉生请进了一间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豪华试衣间。 她贴心地送上松软舒适的拖鞋,对顾眉生说,“顾小姐,您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将新一季的新品拿来给您挑选。” 试衣间里什么都有。舒服的沙发,手磨咖啡,新出刊的时尚杂志,还有一个液晶电视。茶几上,还有供客人使用的平板电脑。 十来分钟后,导购小姐选了十来套新款送进来给顾眉生试穿,她敲门走进来,发现顾眉生脱了高跟鞋,倚在沙发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她不敢吵醒顾眉生,走出去,对栾亦然说,“顾小姐像是在里面睡着了,您看?” 栾亦然闻言,站起身,却没有忘了问,“女宾更衣区,我方便进去吗?” “当然。”导购员领着他走进顾眉生的更衣室。 顾眉生靠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搁在沙发上,裙摆在不经意间被拉得有些高,露出她下半身的撩人春色。 还有,她的长发因为姿势的关系,大部分都滑落至了右肩。女孩美丽的玉颈和圆润的耳垂就这样直直地落进了栾亦然的视线之中。 栾亦然后悔了。他真不该带来她买什么衣服。 他应该直接拐着她去自己的家里。 “顾眉生。”他唤她,声音哑得挺厉害。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眼帘掀开一条缝,身体坐直了一点,看到了眼前的衣服。 她随手拿了件简洁舒适的衣服,伸手就要去拉背后的裙子拉链。栾亦然转身往外走。 顾眉生这时开口了,声音透着几分迷糊,“妈妈,我拉链拉不下来了。” 栾亦然脚步一顿。转身,眸色复杂地看向顾眉生。 得。几分钟不到,他都成妈了。 他走近她,望着那个小小的银质拉链,清了清嗓子,问她,“你确定?” 顾眉生听到这声音,清醒了,她转身看他一眼,“不许想有的没的。” 栾亦然替她拉下拉链。雪色迷人的蝴蝶骨在他的掌心下一点点地映入眼帘。 他的手指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地抚上了她的背脊。 随后,顾眉生感觉到脖子上一热,属于男人的浓郁气息瞬间萦绕在她唇鼻之间。 她轻轻瑟缩起来,本能地倚进他宽阔的胸膛之中。 身体似一下子通了电,一股莫名电流从下腹处向四肢百骸迅速地扩散着。 栾亦然的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质地上等的红裙顺着她妖娆的曲线无声落在了地上。 门外恰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顾小姐,衣服合适吗?” 栾亦然的理智终于回拢了,他先走出了更衣室,让顾眉生一人留在里面换衣服。 顾眉生红着脸倚着门背慢慢平稳着呼吸。更衣室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换衣服的时候,顾眉生想:珍惜生命,珍惜名声,得适当远离栾亦然这祸害她的男色啊。 两人买好衣服走出精品店,栾亦然走在前面,顾眉生提着购物袋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直达电梯,栾亦然走进去,奇怪地看了眼门外的顾眉生。只见她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我要去学校了。” 栾亦然挑了眉,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将顾眉生拉进了电梯,“躲我?” 顾眉生低下头,头顶朝着他,点了点,“我怕再犯今天的错误。” 栾先生问,“你不是要包养我吗?” 顾眉生问,“你不是人穷志坚吗?” 栾先生说,“老子这不是过高估算了自己的人品了嘛。” 顾眉生,“……” 栾亦然不是急色之人,他真的开车送顾眉生去了学校。 等她下课的几个小时里,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极小的移动u盘,这是顾子墨原本打算在股东大会上放给众人看的。 栾亦然花了点心思,将u盘掉了包。他将u盘插在车载视频上,那里面是交织凌乱的一个个画面。 有顾子墨,有顾鸿华,有何美琪,有顾礼墨,有顾希颜,还有顾眉生和张小曼。 这是一部记载了顾家人这么多年来生活点滴的视频。 栾亦然耐心地看完了整个视频。 他看到了五岁的顾眉生。那么小的一个安琪儿,她被何美琪脱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无助地站在灯光下。顾礼墨在一旁肆意的笑,顾子墨拿着摄像机对着她一直在拍。 何美琪说,“你如果不肯穿希颜的衣服,就只能一直这样光着了。” 他看到顾眉生眼眶中似有盈盈亮光,却倔强地不肯滑落。 心狠狠地被戳疼了。 栾亦然调转车头,往顾子墨入住的医院而去。 病房里,顾子墨刚刚洗了胃,正面色苍白地瘫躺在白色病床上。看到栾亦然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顾子墨吃力地想要爬起来,却没想到栾亦然的铁拳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肚子狠狠地砸了下来。 顾子墨痛得腮帮都凸出来了,额头冷汗潺潺,青筋暴跳。 “你……”什么人?! 栾亦然想着眼前这畜生曾经那样肆无忌惮地欺负过顾眉生,拳头又忍不住挥起来砸在了顾子墨的双眼上。 半天后,护士听到病房里的动静匆匆跑进来,见顾子墨一身狼狈,吓坏了,抬头瞪着栾亦然,“你哪位啊?!凭什么打人!” 栾亦然一身冷冽气息站在病床旁,面上却带着笑,对顾子墨说,“顾先生,咱们来做笔买卖。” 顾子墨的一张脸因为疼痛涨得通通红,他抱着肚子瘫在病床上,目光毒辣地瞪着栾亦然。 “你不答应也无妨。”栾亦然说着,“我会把你交给白家夫妇。” 顾子墨死死咬着牙,半天后,他手悄悄伸进被褥中,想要拨通枕边的电话,口中却闷闷地道,“什么买卖?” 栾亦然望着他藏匿在被子下的小举动,唇边始终勾着笑,“你今天在鸿云所有的股东面前令顾鸿华面上无光,我二叔挺满意,想请你去待曼坐ceo的位子,你的意思呢?” 顾子墨一听,放下了电话,一脸不相信,“你说真的?” 栾亦然淡笑凝着他,“千真万确。” 顾子墨想了想,说,“你让我考虑一下。” 栾亦然对他说,“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考虑的余地?” 顾子墨冷冷望着栾亦然,“你这是想让我父亲对我彻底赶尽杀绝!”不仅如此,他如果去待曼任职,连带着顾云礼的支持他也会一并失去。 栾亦然神态悠然,对顾子墨说,“我当兵训练的时候,你知道我最喜欢去哪里吗?” “森林,各种各样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生物。响尾蛇见过吗?我曾看过无数次响尾蛇为了活命而吞噬自己的骨肉。” 栾亦然凝着顾子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对于那些禽兽牲畜来说,自相残杀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顾子墨望着栾亦然决然而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他与栾家人素来没有什么交集,这个男人却为什么要对他这样赶尽杀绝? 栾亦然重新驾着车回到荣城大学的时候,刚下车,站在马路对面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垂头认真看着手中资料的顾眉生。 她的美好,不止是他,许许多多经过顾眉生身边的路人都能感受得到。 栾亦然的心上因为太过潮湿阴郁,像是长出了一层薄薄绒绒的青苔。他望着这一刻女孩脸上的笑,心里想到的却是她幼时眼眶处不曾滑落的泪。 他发现他可以纵容她所有故意的坏,却见不得她脸上半点克制的委屈。 栾亦然穿过马路走到女孩面前,柔声道,“等了我很久了?” 顾眉生抬起头看向他,美丽的脸庞上有半明半灭的光影,还有勾动着他心弦的笑颜。 她点头,玩笑说,“嗯,很久。” 第80节 “怎么不知道打电话呢?” 顾眉生这次没说什么,因为她心里根本就不介意。等一个人的耐心,尤其是等栾亦然的耐心,她还是有的。 栾亦然带着她回到华庭一号。他吻她,极罕见的温柔。 顾眉生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她说,“原来你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吗?” 栾亦然不理她,湿热的吻落在她眉心间,带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怜惜。 顾眉生感受到了,乖乖靠在他怀里,也不与他贫了,蓝眸中反而带了几丝奇怪,问他说,“你这是怎么了?” 栾亦然将女孩紧紧拥在怀里,说,“老子以后都免费给你欺负。” “……”顾眉生听而不闻。 栾亦然见她一点都不显得感动,不满地咬了她一下,“你稍稍给老子表现出一点感动会怀孕么?” 顾眉生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叫感动,她无奈地问,“什么叫感动?跟哭是一个意思吗?” “……”栾亦然自己也不知道感动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他的概念里,感动属于偏娘们的词。 栾亦然揽着她,说,“我抽空看看情话大全,然后背给你听。” 顾眉生一头的黑线,语气慵懒道,“别了,你还是直接用身体表达吧。” 栾亦然笑着吻上她的粉唇,说,“小色魔。” 顾眉生轻吟了两声,回他,“男神……唔……经……” ☆、关注和跟踪是两回事 顾鸿华的办公室里,他望着手里早就被掉了包的u盘,表情晦暝难猜。 陈越心间微颤,沉默垂首立于一旁。 良久后,顾鸿华开口,“去查吧,那人拿了我的东西,总会有条件。可别把人家给逼得太急了。” 陈越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苏棠随即敲门走进来,对顾鸿华说,“眉生匆匆赶去学校了,您看她的办公室是否需要安排?” 顾鸿华颔首,“她目前的学业更要紧。你先帮着她熟悉一下公司情况。” “好的。”苏棠又道,“眉生说,小舅舅想要一套兰陵苑的房子。” 顾鸿华问,“谁提出来的?” “眉生没有细说。” 顾鸿华沉默一阵,“你让眉生自己拿主意罢。” 顾鸿华让顾眉生自己拿主意的结果是,她不但让张晨自己挑了一套他们一家人最钟意的房子,还承诺出钱按照他们的喜好为他们装修。 这个董秀雅一听,胃口越发地大,得寸进尺地对顾眉生狮子大开口,想让她再多送一套给他们。 后来,张春晋得知后,打电话给张伟南训斥了儿子一顿,董秀雅这才不情不愿地作了罢。 秋波弄里,吃过早饭,张小曼送顾眉生到门口,对女儿说,“你怎么还答应张晨替他们装修房子?” 秦年替顾眉生开了车门,她坐进去,对张小曼说,“妈妈,您还不信我嘛。” 张小曼还是不大放心,说,“都是家里人,你要注意分寸。” 顾眉生今天的课程很满,一整天,不停穿梭于各个教学楼间。潘琳玩笑着对她说,“看咱们有没有点奔波流浪,居无定所的感觉?” 顾眉生淡笑,脚上的帆布鞋踩在洒落一地的银杏叶上。身后,有几个人影从上午的微观经济概率课后就一路跟着她们了。 下午的课程中,教授布置了课题,让大家分小组讨论。两个衣着休闲的男生走到顾眉生和潘琳面前,问她们,“我们可以跟你组个小组吗?” 潘琳大方地对他们说,“行啊。” 四个人坐一张方桌,其中一个穿着白色休闲夹克的男生拿着课题单,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潘琳。” 男生看了眼顾眉生,她开口,“顾眉生。” “电话号码呢?” 一旁,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金融大一a班的彭青吧?勇气可嘉啊。” “听说彭家家境不错,人家有底气。” “难怪呢。” 彭青望着顾眉生,解释说,“我就是填个表,没别的意思。” 顾眉生还真没想的那么复杂,但她知道这个人已经跟着她差不多一天了。 她回,“不填了吧。” 彭青眼中划过清浅的失落,放下笔,口中倒是客气的,“那行吧。” 黄昏下了课,潘琳要回学校宿舍,顾眉生独自步行穿过学校的花园往大门口去坐车。 九月中旬的黄昏,夜色来得极早。光线昏黄的花园中,仿似传来男人无法克制的粗喘声和女孩断断续续的低泣声,大约还有求饶声。 顾眉生目不斜视地继续走自己眼前的路。 “顾……眉……” 听到那女孩在啜泣间居然唤起了自己的名字,顾眉生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唐朦?”她走过去,学校路灯初亮,将行人的影子照得悠长。 唐朦整个人瑟瑟发抖蜷缩在一棵大槐树下。面前的男人衣服是整洁的,但他背对着自己而站,手被身体挡住了,放在裤裆处。 唐朦看见他又对着自己做出下流又变态的动作,连忙闭上眼,害怕地直哭道,“眉生,快来救我。” 男人听到脚步声,暂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顾眉生,眼中划过惊艳。 顾眉生真是不愿意处理这样的事情啊。 这种变态,打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顾眉生开口对他说,“我给你找张照片代替吧,你把我朋友放了,怎么样?” 男人裤子拉链都懒得拉,直接转身对向顾眉生,“那就换你来。” 唐朦趁机从地上爬起来躲到顾眉生身后,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人简直是变态加低级!”那男人朝着她们越来越近,顾眉生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这时,身后有个白色人影迅速地上前,与男人动起了手。 扭打声渐渐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没过多久,学校保卫科的人过来了,将这两个人还有顾眉生和唐朦都叫去了办公室。 这件事最后处理的结果是:那个男人被送进了警局,彭青则被校方口头警告一次。 三个人从保卫科出来的时候,唐朦还替彭青打抱不平,“怎么还把你给处分了呢?真是的。” 彭青不在意地扯了扯被打肿了的嘴唇,“小事。” 顾眉生走到唐朦身边,一直没有开过口。三个人走到校门口,秦年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看向唐朦,问道,“要送你回去吗?” 唐朦连连点头,挽着她的手说,“我可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顾眉生让唐朦坐在后排,自己却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送唐朦回家的路上,她给顾钰墨发短信,“替我查一个人。彭青,身份证号为……” 这个彭青,跟了顾眉生整整一天,又借机想要知道顾眉生的资料,他大概没想到刚才在保卫科他填资料的时候,反而被顾眉生看到了他的证件号码。 商务车开到唐家别墅门口,唐朦非要将顾眉生留下来吃晚饭,她最后甚至还惊动了自己的父母,顾眉生被他们一家人轮番劝说,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让秦年先回去知会家人,自己留了下来。 唐朦拉着她坐在自己和唐胥中间。唐胥是个性沉稳的男子,他心中对于顾眉生的忽然出现觉得欣喜,但却没有像自己的妹妹那样表露的太过明显。 他替顾眉生准备碗碟,将擦手的湿巾反复地试过温度才放到她手边。 一餐饭,尽管唐家人热情地招待着,顾眉生却吃得并不算多。 唐家不同于顾家,餐桌上的气氛显得颇为温馨热闹。唐家父母见顾眉生一直垂头吃饭,还以为是她怕生,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说着话,生怕冷落了客人。 顾眉生每每回答他们的问题,总要先放下碗筷。唐胥看着她,眼中慢慢泛起笑意。 两人离得很近。顾眉生发现了他眼中的笑,不解,轻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唐胥摇头,“没有。” 吃过晚饭,顾眉生又在唐家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唐胥开车送她。一路上,唐胥对顾眉生说,“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 顾眉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唐胥笑,双眼似带笑温和的月牙,“不请我吃饭,茶总是要请我喝一杯的。上次在秋波弄,我可是被你赶走的呢。” 顾眉生颔首,“好啊,时间你来订,叫上顾钰墨和唐朦吧。” 唐胥却说,“不。就你和我。” 顾眉生沉默一阵,依旧是点头,“好。” 车子驶到秋波弄的巷口。唐胥与她一起从车上下来,走到顾眉生面前,“那我等你电话,你该不会耍赖吧?” 耍赖?听起来多么亲昵的词。 唐胥是故意说的,但顾眉生却仿佛没有留意。她淡笑着,眸眼如诗,如夜一般的安静美好。 唐胥望着她,21岁的人生似乎在这女孩身上找到了许许多多过往从未有过的体会:潮湿,温软,酸涩,艰苦。 他走上前,拥抱了顾眉生。 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有种令人无法自持的吸引力。她瘦小的身体微凉,发丝在唐胥的指缝间如溪水般在月色下拂动着。 唐胥知道这个拥抱无疑是唐突的,但他并不后悔。 他有些不舍地放下双臂,对顾眉生说,“抱歉。晚安。” 唐胥竟不给顾眉生任何开口的机会,因为心中惴惴不安,也是因为他知道,时至今日,无论顾眉生再开口对他说出多么冷漠伤人的话来,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思。 拜伦说: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 第81节 那么,情难自禁的爱呢?是否是尘世中无法抑制的一抹心魔? * 周三的晚上7:00,顾眉生需要参加一堂选修课。她来的有些早,阶梯教室里还没什么人。 彭青看到顾眉生,笑着与她招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介意吗?” 顾眉生却走到他后面一排靠左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彭青转身看向她,说,“你讨厌我。” 顾眉生看着他,“你像是永远都知道我会在这个学校的哪个地方出现。” “你应该早就习惯了被人关注的生活。” 顾眉生轻轻勾唇,“你混淆概念了。关注和跟踪是两回事。” 彭青的脸看起来极年轻,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他给人的感觉是没有任何危害的。 这一刻他在笑,顾眉生却面色沉静。从外人看来,大约会觉得充满了敌意的那个人,反而是顾眉生。 没过多久,潘琳匆匆跑进来,走到顾眉生身边坐下。她看了看顾眉生,又看了看彭青,笑着对他说,“这么巧?” 彭青朝着她笑了笑,回身。一场对话戛然而止。 上课的时候,潘琳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放到顾眉生眼前:你觉得彭青怎么样? 顾眉生抬眸看她。 潘琳笑,脸颊竟有淡淡的红霞。她接着写:我觉得我喜欢他。 顾眉生转开目光,心中在这一刻已经决定就此疏远潘琳。 晚上9:00,选修课结束,彭青站起身,问她们,“要不要去门口的冰店吃冰淇林?” 潘琳欣喜地一口答应,顾眉生眯眸凝了彭青一阵,竟开口,“好。” 一路上,潘琳与彭青谈笑风生。顾眉生静静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彭青的背脊上,细细地探究着。 过马路的时候,潘琳走得快,已经站在了街沿边。彭青突然转身停在了顾眉生面前,唇角嚼着意味深长的笑,“你刚才在看我吗?” 斑马线两旁,车鸣声不断。 顾眉生望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绿灯。车辆在两人的身前身后一辆辆呼啸而过。 恍惚间,顾眉生看到他的脸在夜灯中阴沉如鬼魅,唇角勾着慑人的冷笑,“送你入地狱的人。” 又是一个红灯。她再定睛望去时,彭青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得谦和对她说,“你怎么不走了呢?” 顾眉生不动声色往前走,来到潘琳身边,对她说,“我还有许多功课,就不进去了,你们去吃吧。” 顾眉生转身又看了彭青一眼,这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回秋波弄的路上,她又一次打了顾钰墨的电话,“我让你查的彭青,你查到了没有?” 顾钰墨在那一头,说,“我用你给我的证件号码查过了,可是根本查无此人啊。” 顾眉生沉吟一阵,又问,“那有没有办法找到他的学籍资料?” “我试试。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顾眉生挂了电话,望着窗外越来越萧瑟的秋景,忽然开口对那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再送我回刚才的地方。” 顾眉生重新回到冰店门外,换了辆出租车,却哪里都不去,只让师傅将车子停在光线隐秘处,观察着里面说笑着的潘琳和彭青。 顾眉生看着两人从冰店出来,拦了一辆车坐了进去。 “师傅,跟着他们。” 大约一刻钟后,顾眉生看着他们走进了皇廷酒店。她看着他们办了手续拿了房卡走进电梯,这才下车走进酒店大堂。 大堂经理这个时间见到顾眉生,心中诧异,连忙上前,“顾小姐,您现在怎么来了?” 顾眉生看他一眼,问道,“刚才那两个客人住的哪间房?” “我替您去问。”不出半分钟,大厅经理走回来,说,“1807。” 顾眉生颔首,坐了电梯直达自己的长租套房,打开卧室里的监控设备,坐在沙发上,将两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在行云欢雨好。彭青抱着潘琳跨坐在自己身上,轻喘着气,一边取悦她,一边道,“整个金融系,我只看得见你和顾眉生。” 彭青很明显是个情场高手,潘琳身体瘫软地倚在她怀里,说,“那你该看得出来,顾眉生可不喜欢你。” “是,所以还是你好。” 潘琳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说。我是你哄到手的第几个女孩了?” 彭青吻着她的唇,“你……跟顾眉生很要好?” “你为什么对顾眉生这么感兴趣?” 彭青笑,说,“还有人会对顾眉生不感兴趣的吗?” 潘琳有些清醒了,一把将他推开,拉了睡袍裹在身上,望着眼前的男人,“你想知道什么?关于顾眉生,我知道的绝不会比你多。” 彭青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在房间了转了一圈,忽然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消防花洒。 从顾眉生的角度看来,他仿佛正在与自己对视。 恰在这时,口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顾眉生吓了一跳,接起电话,“怎么样?” 顾钰墨在电话那头说,“顾眉生,你知道这个彭青的档案资料里,母亲那一栏写的是谁吗?” “谁?” “何美琪。” “父亲呢?” “空白。” 顾眉生放下电话,重新看向监控器的时候,潘琳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开门离开。彭青却依旧正襟危坐,目光始终含着戏谑,抬头望着天花板。 顾眉生蓦然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18楼,她敲门,手中的红色灭火器在彭青打开门的那一刻,毫不留情地撞上了他的额角。 彭青猝不及防,整个人顺势朝着床边倒过去。顾眉生走上前,连站起来的机会都不给他,手上下了死力,颇有些分量的灭火器一下下,砸在他的头上,脸上。 红色的鲜血顺着彭青的额头往下流,他双手撑着地,不停想要站起来。 顾眉生走上前,脚踩住了他的左手,整个人蹲下来,手用力揪着他身上的白色浴袍,“我不管你是谁。三天时间,你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她望着彭青冷静却格外愤怒的双眼,说,“你想送我入地狱是吗?怎么办呢?我正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你想替何美琪报仇?”顾眉生冷哼,“尽管来。”她将灭火器扔在地上,站起身,望着彭青血流满面的狼狈模样,“觉得愤怒吗?屈辱吗?咬牙切齿吗?” “这恰恰是我曾经在何美琪那里感受到的。” 她转身打开门,瘦削而清寒的身影站在明灭交替处,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寒凉。 彭青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愤怒地看着顾眉生,“你们顾家的人不可能永远只手遮天。” 顾眉生笑,反问他,“你准备如何呢?” “我会报警,我会将你阴毒又残忍的一面让整个荣城的人都知道。” “你可以试试。”顾眉生看着他,脸上泛着极淡的笑,“你想怎么玩呢?欺骗?捏造?诽谤?谋杀还是嫁祸?” “如果你想每一样都尝试一下,我一定成全你。” ☆、柔软良善,不属于顾眉生 顾钰墨匆匆赶到皇廷酒店,连看一眼地上的彭青的心情都没有,拉着眉生就往酒店外走。 “顾眉生,你到底怎么回事?!”顾钰墨轻声训斥她,“你这样毫无顾忌,就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 顾眉生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出声。 顾钰墨将她一路送回秋波弄。红酥阁的客厅里他拿了湿毛巾替她擦拭着双手,轻声道,“彭青的事我来处理,你别再跟这个人接触了。”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谢谢。” 顾钰墨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顾眉生的脸,不着痕迹地安抚着她的情绪,“跟我还这么客气。” 他离开红酥阁的时候,正好遇上披着外套从浓墨夜色间走近的张小曼。 张小曼对顾钰墨说,“眉生没事吧?” 顾钰墨摇摇头,望着张小曼,沉默一阵,到底还是开了口。他说,“婶婶,眉生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咱们要想想办法。” 张小曼心中担心的也是这个。她颔首,脸上泛着难以言说的焦虑,“自从今年春节过后,我总觉得眉生的性情仿佛在朝夕之间突然间大变。” 顾钰墨说,“让眉生换个环境会不会好一点呢?” 张小曼沉吟。她送顾钰墨离开后,转身再来到红酥阁的时候,里头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这一夜,张小曼躺在床上辗转反思,觉得顾钰墨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张小曼开口问顾鸿华,“今天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 顾鸿华放下手里的报纸,神色是平静的。他重复了一遍张小曼的问题,“你是说,我们一起吃午饭?” 张小曼看他一眼,“没有时间吗?” 顾鸿华凝着妻子,“12:30,合适?” 张小曼颔首,“我选好餐厅告诉你。” 这一天上午,整个行政楼层的工作人员都感受到了顾鸿华身上极其罕见的亲和力。 秘书预约错了见客户的时间,顾鸿华竟主动配合起了对方的时间。 有人将报价文案中的具体限制条件写得凌乱欠缺条理,顾鸿华说,“慢慢改,不用着急。” 他坐在办公室里,却每隔半个小时就走出来,问陈越,问苏棠,问秘书,“可有太太电话进来?”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赞叹,顾太太在老板的心中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中午12:20,张小曼从电梯口走来,秘书忙起身对她说,“顾太太,我即刻告知顾先生。” 她走进顾鸿华的办公室不足三分钟,张小曼就见他身姿似风,才里面大步流星走来。 第82节 顾鸿华走上前虚扶着张小曼的背,“不是说好在餐厅见面?” 两人走进电梯,张小曼说,“刚去图书馆转了一圈,见时间差不多就来了。” 两人去了一间环境清静的中餐厅。从包房往外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生态人工湖。 人群三两稀疏,从湖边来过又离开。杨柳在风影里摇啊晃,水光清浅。偶尔还有孩童的欢笑声从远处依稀传来。 张小曼对顾鸿华说,“曾几何时,我希冀的生活不过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天时美景,一点点的欢声笑语,家人和睦,亲人豁达,彼此是扶持的,信任的。” “生活和希冀总难免会有出路。” 张小曼颔首,轻抿了一口茶,“这些年我还没有请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吧?” 顾鸿华听了妻子的话,内心的情绪是很复杂的,但他还是对张小曼说,“你说说看。”他总得听一听她想要什么。 万一她又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关于离婚的事,他总不能也一味地应承下来。 张小曼说,“你忽然让眉生进入鸿云集团,这件事我是保留意见的。她毕竟还太年轻,一则该以学业为主,二则也该享受享受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生活和快乐。” 顾鸿华颔首,“是以她的学业为主,但眉生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所有的一切以后都是她的。这样大的一个担子,她可不比普通人家的孩子。” 张小曼望着顾鸿华,索性坦白道,“这样说吧。我不希望眉生变成像你一样的人,过着跟你一样的生活,重复你的人生。” 顾鸿华夹着筷子的手抬到一半,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去夹桌上的哪一道菜。他看着对面的女人,放下筷子,拿起手帕轻拭着双手。 他唤门外的服务生,说,“怎么就没有湿巾呢?”服务生诚惶诚恐,连忙转身去拿。 顾鸿华没有胃口了,但胃里却是空的。 张小曼的话令他像是吃了一肚子的气,饱了,吃不下别的了。 他借着与服务生说话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顾鸿华说,“好,那你说说,眉生应该拥有怎样的生活。” 张小曼对他说,“我想带着她去我父母那里住上一阵,张家与眉生同龄的孩子多,她不至于像在秋波弄里那样孤单。” 顾鸿华不停地点头。不停地。 她果然还是要离开。 换了个借口,换了个理由,换了种方式,赐了他一场空欢喜,弄得他一个上午都患得患失,却还是为了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张家除了有与眉生同龄的孩子,现在还多了那个阴魂不散的栾倾待,所以她的心躁动了,不安了,难耐了。 她不要再留在有他的秋波弄了,她要走。 她要带着他们的女儿去一个可以随时看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地方! 顾鸿华望着神色豁达坦然的妻子,脸上本能地泛着和善的笑。 他都已经习惯了。在张小曼面前他从不忍心动怒。 窗外,秋光明媚。 顾鸿华想起了十九年前初见张小曼的情景。 彼时,张小曼的母亲是整个荣城里名气最响且经验最丰富的会计师,顾鸿华重金请郑温娟来鸿云集团出任他的财务总监。 郑温娟与张春晋一共孕育了七个子女,那是家里的几个男孩都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夫妻俩的经济压力极大。 顾鸿华给的报酬是所有公司里最优渥的,郑温娟没有理由拒绝。 那个八月的尾端,张小曼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暑假快要结束,她来鸿云集团找郑温娟。 短袖白色长衬衫,衣角在腰际间打了蝴蝶结,牛仔裤,帆布鞋。齐耳的蓬松短发上戴一只白色的发箍。极随意的大学生装扮。 她将自行车挺在鸿云集团的门口,人就倚在座椅上,站在黄昏日光里等着郑温娟下班,将母亲捎回家。 顾鸿华和郑温娟从门口走出来,原本还在讨论着新一季的投资支出和财政琐事。 张小曼停好了车走过来,年轻而漂亮的脸蛋上盛满了简直快要溢出来的笑。浓眉大眼中盈满了青春和快乐。 仅仅一面之缘,她就迅速占据了顾鸿华的眼。 认识张小曼之后,一直被外界称为赚钱机器的顾鸿华终于开始有了正常人也有的七情六欲。 情来自张小曼,欲则来自钱还有张小曼。 顾鸿华对金钱从来来者不拒,同样的,他这一生也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张小曼。他妥协了,对张小曼说,“等过了这个秋天。” 这是他对张小曼仅有的要求了。 * 这一年的九月下旬,欧美经济正在遭受着重创,大部分的房子在高价出售后因为换不起房贷又重新回到了各大银行手中。 次贷危机令许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令许多人失去了工作。而处于太平洋另外一端的荣城,却在几大财阀和所有金融系统的努力下,出现了房地产繁荣的假象。 周四上午,顾眉生接到了张晨女友米恩的电话,约她见面,说想聊一聊兰陵苑的房子装修的事情。 顾眉生看了眼课表,问她,“下午4:30,你有时间吗?” “有的,我到时候来荣大找你。” 顾眉生挂了电话正准备回到阅览室,却被身后的潘琳叫住了。 “眉生,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顾眉生看着她,想起初开学军训时,潘琳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 她想起自己那晚回到红酥阁,站在镜前望着里面的那个自己。 她想起这几天去练泰拳,帕塔对她说,“阿眉,你最近的眼神越来越狠了。对你的对手不留情是对的,但却不能令过度的愤怒影响了你自己的判断力。” 顾眉生对潘琳说,“正好我也想去买瓶水。” 两人并排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潘琳的目光落在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对对情侣身上,对顾眉生说,“人长大了,总免不了会心生出许许多多的欲望。比如:功成名就,生活富庶,情感顺遂。” “我不敢奢求那么多,我只想人活着就该听从自己的心和身体。”潘琳说得坦然,“我对彭青感兴趣,喜欢他的样貌,迷恋他的身体,我不觉得有错。我只是没想到他其实对你另怀了目的。” “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只是不喜欢什么事都不说清楚,心里别捏的那种感觉。” 顾眉生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她对人的信任值太低了。 潘琳侧头看向顾眉生。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顾眉生并不如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但顾眉生的戒备心很强,不轻易能够相信旁人。 潘琳知道有些事多说了反而显得不纯粹,她淡笑着起身,“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还要去给篮球社当拉拉队呢。” 顾眉生笑了笑,看着潘琳潇洒地转身离开,自己也起身重新走进了阅览室。 在她不曾留意到的葱郁树丛背后,彭青像是生长在秋光里的暗魂,目光阴沉地落在顾眉生的背脊上。 他暂时无法令顾眉生尝到痛楚,但并不代表他永远都将是出于劣势之中的那个人。 彭青看着顾眉生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图书馆门口,转身,却发现了一个穿了一身黑色的长发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的兴味,满眼的戏谑。 蒋悦然望着他脸上七零八落的狼狈伤患,“你惹了顾眉生?” 彭青冷冷望着她,“滚开。” 蒋悦然脸上泛着极淡的笑,语气是充满着嘲讽的:“相信我,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彭青从蒋悦然身边错身而过,影子里都像是隐隐藏了仇恨的刀光剑影。 因为顾眉生的关系,他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校方以一些莫须有的理由暂时休学了。 彭青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许多人在他身畔窃窃私语,许多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此刻见了他却像是见了鬼魂,唯恐避之不及。 彭青走到篮球场旁,秋光倾城如雾,照在每一个年轻的脸庞上。就连地上的泥土都能被阳光照拂。 惟有他,始终置身在阴影斑驳中。 不远处,潘琳看到他了,双眸从他的脸上一晃而过,却很快移开。 彭青冷哼,拳头藏在衣袖中,一点点地收紧。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蒋悦然的话,“你根本不是顾眉生的对手。” 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根本斗不过她的。 他站在球场旁,望着潘琳已经将自己彻底地遗忘在身后,她又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可以与她一起寻欢作乐的对象。 这个女人,藐视他,侮辱他,与顾眉生一样的可恨! 彭青站在人群的最末端,他低下头,望着地上那一双双大小各异的脚。 球赛结束,潘琳与另外一个女生一起往不远处的洗手间换衣服。彭青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跟在她们身后。 他往盥洗室的背后走去,身体贴着墙,听到里头传来两阵关门声。墙上面是一圈玻璃窗,窗户半阖,留着一条条不算小的细缝。 彭青四下看了一圈,撑着窗台爬上了墙,找到潘琳的影子,然后伸手从里面悄悄地打开整扇窗户,然后纵身跳下。 极小的格子里,潘琳还没来得及回头,已经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她眼中泛起极浓重的恐惧,身体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逃。 身后,一股灼热感紧贴着潘琳的身体,她惊恐地想要大叫,身体撕裂地疼痛着,心里倍感屈辱。 她想要叫救命,双唇却被极粗暴地吻住了。她拼命地挣扎,整个人却被彭青压着倒在地上的凹粪池里。 这一刻,潘琳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令她觉得亲切又眼光的男孩,他的心里的阴暗的,他的精神是病态的。 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个禽兽的行径! 薄薄的门板发出极不正常的声响,潘琳的同伴觉得不对劲了,用力地瞧着门,“潘琳,你没事吧?!” 潘琳的双手在空气中拼命地挥舞着,喉嗓不停地颤动着想要发出求救的信号。 彭青知道时间不够了。他踩着潘琳衣衫褴褛的身体,嗖地一下跳了出去。 篮球场的看台上,蒋悦然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从女厕所的窗口翻越而逃的人影,平静无波的脸上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走过去,装着是要洗手的模样,目光却极轻地落在那浑身狼狈,哭的泣不成声的女孩身上。 “报警吧。”蒋悦然说。 潘琳倏尔抬起头,眼中充斥着屈辱,恐惧和疼痛,“不!不能报警!” 蒋悦然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潘琳身上,“那个人被顾眉生欺辱过,心恨藏得那么深,你如果不报警,他还会再来的。” 潘琳崩溃了,她声音嘶哑,哭着道,“他恨顾眉生,为什么不找顾眉生,却来害我?!” 蒋悦然轻轻叹息,语气间皆是对潘琳感同身受的同情,“别傻了,整个荣城,有几个人敢去惹顾眉生的?所以啊,那些人远离顾眉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旁,潘琳的同伴望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蒋悦然,双眸间写满了狐疑。 第83节 这件事,在潘琳的再三恳求下,蒋悦然和另外一个女生都答应了替她保守秘密。 两人扶着潘琳从洗手间走出去时,正好遇上唐朦。 唐朦看了眼蒋悦然,又看了眼她身边看起来沮丧又狼狈的女孩,眼中有不懂得掩饰的奇怪。 蒋悦然瞪了唐朦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唐朦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凶,蹙了眉,心情一下子就阴郁了。她洗了手走回篮球场见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顾眉生的电话。 “眉生,你在哪?我过来找你吧?” “好啊。图书馆阅览室。” 唐朦在阅览室靠落地窗的位子找到了正埋头写着功课的顾眉生,她走到顾眉生对面坐下,“你猜我刚才在篮球场看到谁了?” 顾眉生已经开始慢慢习惯唐朦爱八卦的性子了,她抬头看唐朦一眼,“谁?” “蒋悦然,还有那个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女生。” 顾眉生挑眉,“潘琳?” “是吧。”唐朦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说,“你们荣大的女生真凶!刚才那个蒋悦然还凶我!” 她说着,头凑到顾眉生耳边,小声道,“我还看到那个潘琳衣衫不整,眼睛红红地从厕所里出来呢。” 顾眉生放下了手里的笔,“是吗?” 唐朦朝着她不停地点头。 顾眉生淡淡扬起了眉。 蒋悦然的个性比她还要不合群,怎么会突然跟潘琳走得这么近了? 蒋悦然的心里在算计什么? 她现在是不会公开对自己表示不满的,毕竟蒋悦然还要利用顾眉生来对付白沫先和蒋梨夫妇。 但这人心高气傲,又不甘心就这样被自己压制了。顾眉生心想,如果她是蒋悦然,她会怎么做呢? 嗯。如果她是蒋悦然,她一定会选择借刀杀人。 但这个刀,是潘琳? 蒋悦然想要利用潘琳来对付自己,诱因又是什么呢? 这时,顾眉生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米恩在电话那头说,“眉生,我就在你们学校,去哪里找你呢?” 顾眉生起身收拾东西,与唐朦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说,“我一会儿约了人,你今天是来找顾钰墨的?” 唐朦点头,“没关系啦,荣大我很熟的。你忙你的。” 顾眉生想起那天黄昏的事,还是不放心,“要是天晚了,打电话让唐胥来接你比较好。” 唐朦歪头看着顾眉生,嬉皮笑脸道,“越看你,好像越适合做我的嫂子呢。” “……” 顾眉生约了米恩在图书馆一楼大厅的休息处见面。 米恩拉着顾眉生,说了许多关于房子装修的要求和想法。顾眉生将苏棠的电话告诉她,说,“你有任何要求,只管跟苏棠说,不必与我客气的。” 米恩听她这样大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眉生,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顾眉生笑望着米恩,说,“其实,我有个事倒想请你帮个忙的。” 米恩点头,“你说,我要是能帮得上,肯定不推辞。” 顾眉生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说,“皇廷酒店你知道吧?” “知道啊。”米恩说,“我之前实习时就在那附近的警署。” 顾眉生眼中似有惊喜,道,“不瞒你说,这个皇廷酒店是我不久前买下来的,现在也算是我名下的物业。可是前几天,酒店里却发生了恶性的打斗事件。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是什么人。” 她说着,打开平板电脑里的录像视频,“这时当时房间走廊外的监控录像,酒店经理交给我的。” 米恩接过来仔细地看起来,那视频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起来还是个年轻女子的背影。 米恩想了想,问顾眉生,“你心里有什么怀疑的人选吗?” 顾眉生摇头。 米恩于是道,“那我把这个视频发给我同事,让他做一下技术处理。”她说着,对顾眉生说,“我能用一下你的平板电脑?” “当然。”她说着,手划过屏幕,另外一个视频被不经意地播放了出来。那是之前,蒋悦然在白沫先的工厂失手用枪伤害工人的视频。 米恩眯眸看了起来,一会儿后,她又点开皇廷酒店走廊外的视频录像,“这两个人影怎么看起来这么像?” 顾眉生抬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米恩,口中道,“不会吧?后面那个视频里的人是蒋悦然。” 米恩问顾眉生,“眉生,第二个视频你是怎么得来的?” 顾眉生看她一眼,说,“网上啊,很多的。” 米恩沉吟一阵,说,“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她说着,手拿着顾眉生的平板电脑,起身往图书馆门外走去。 顾眉生取出手机,插了耳机放进耳朵里,里面很快便传来了米恩打电话的声音。 “白先生,顾眉生和蒋悦然的矛盾果然越来越深了。她现在要求我帮她陷害蒋悦然,您看?” 那一头,白沫先呵呵地笑,“我就知道我没有白白将彭青这小子从葡萄牙里接回荣城。” 他说完,吩咐米恩,“你就照顾眉生的意思去做。但你要记得,处理蒋悦然的时候,一定要让顾眉生在场,而且要将现场弄成是顾眉生动了手的样子。” “明白。” 在蒋悦然不遗余力的挑拨之下,潘琳这个曾经一度始终与顾眉生站在统一战线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顾眉生平静校园生活的最大破坏者。 她撕毁了顾眉生花费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完成的专业课论文,令顾眉生月考的成绩极“漂亮”地亮起了红灯; 她到处散播起顾眉生负面新闻,说顾眉生惯于两面三刀,为人阴毒,残忍; 潘琳因为彭青的事在心中恨毒了顾眉生。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顾眉生身上,打定了主意不想令顾眉生安生。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顾眉生也尝一尝那天下午她在女洗手间里受过的屈辱。 潘琳开始变得与蒋悦然越来越要好,她们整天待在一起研究着的,自然是如何能够令顾眉生受尽羞辱,痛不欲生。这个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会有是非。 几天前,当张小曼跟顾眉生说起搬去张家暂住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愿意的。 顾眉生当时想:或者张小曼和顾钰墨是对的,她应该放下心中的惶恐和戒备,尝试着轻松地去生活。 她的确应该偶尔多心存一丝柔软,带着善意的目光去打量四周的人和事,学着像母亲那样,随遇而安一些,温和一些。 可惜,生活是残忍的。它总是将顾眉生心中惧怕担心的东西变成现实。 她在彭青刚刚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外表看起来良善的年轻男子眼中盛满了危险和仇恨。 他的出现,果然给她带来了许许多多旁生枝节的麻烦。 “眉生,你能了解妈妈的用心吗?”张小曼对她说,“我不想我的女儿在这个秋波弄里,渐渐变得面目全非,重复着你父亲数十年来的生活。” 顾眉生回神,望向母亲,她对张小曼说,“不,妈妈。我会继续住在秋波弄。” 张小曼又看到女儿眼中泛起的执念,她的眉心又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眉生!” 顾眉生说,“留在秋波弄,我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如您所说的那样,变得面目全非,可能太过阴鸷,可能会身上戾气太重,我可能永远无法像正常的同龄女子那样地去生活。” “但离开秋波弄会令我的触觉变得迟钝,会令我可能身在危机之中却无法自知,更会令我无法及时地保护自己。” “妈妈,”她凝着张小曼,“最重要的是,无论我去到哪里,都永远改变不了自己是顾鸿华女儿的事实。” “我从出生就已经活在面目全非的生活里,逃避不过是掩耳盗铃。” ☆、生活,是花满枝桠的诗章 这天中午,张晨打电话给顾眉生,说为了感谢她,想请顾眉生去他家里吃晚饭。 顾眉生答应了。她挂断电话,抬头,就看到某人不悦的脸色。 “说好的朋友聚会呢?” 顾眉生说,“不是说晚上7:30?” 栾亦然略显慵懒地倚在沙发上,对她说,“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吃晚饭?” 顾眉生笑,说,“我都答应人家了,你就一个人吃吧。” “嗯。”栾亦然将双脚搁在眉生的腿上,“反正你只看上了老子的身体。” “……”顾眉生将手里的专业课书籍放在茶几上,推了推栾先生,“我饿了。” 栾先生不理她,说,“我不饿。” 顾眉生将某人的大腿挪到一边,起身走进厨房,四下翻找一遍,出来时一脸的无语,“你的厨房里,怎么能连一粒米都没有的呢?” 栾亦然闻言,扬了眉,问她,“你还会煮饭?” 顾眉生摇头,“不会啊。” 栾亦然想也觉得是,上次郑温娟说这丫头五谷不分,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他站起身,对顾眉生说,“走,咱们去超市买食材。” 顾眉生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难道你会做饭?” 栾先生睨她一眼,“老子连飞机都会开,做个饭能有多难?” 顾眉生好几次想说话,终究没好意思打击了这位先生的积极性。她跟着栾亦然出门的时候,心想:重活一世,要能见到栾亦然摇身一变成厨神,那倒也值了。 两人来到华庭一号附近的一间大型超市,进去就直奔生鲜和蔬菜水果的地方。 栾先生拉着小女友的手,问她,“想吃什么?” 顾眉生:“都行。” 栾亦然选了两块鳕鱼,又拿了些肉,然后便回身去找顾眉生。 只见她拿起好几根丝瓜,说,“拌个黄瓜吧。” 栾亦然盯着她手里的瓜,很认真地说,“那是丝瓜。”他说着,伸手将几根黄瓜装进了袋子里。 “青菜呢?” 第84节 栾亦然看向她手指指到的地方,“那是油麦菜。” “蘑菇。”再错她就去撞墙! 栾亦然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平菇。” “……” 顾眉生将头埋在栾先生怀里,闷闷地说,“太欺负人了。” 栾亦然伸手拥住她,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藏都藏不住。他揽着顾眉生的腰,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地逗她,“你外婆说的也不全对。我的女孩面条和米饭总是分得清楚的,是不是?” 顾眉生龇牙咧嘴,伸出手一点不留情地扭他的腰。 栾亦然笑,手轻抚着腹部。他不会告诉怀里的小人儿,他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两人买了满满一车东西回到华庭一号。 栾亦然站在水槽旁处理着食材,顾眉生将新买的锅碗瓢碟一一洗净,放在男人身边。 她走出去,将新买的几盆虞美人放在公寓的几个有阳光照射进来的角落间,又将一束马蹄莲插在餐桌的玻璃花瓶里。 栾亦然偶尔回身,转头望去。 女孩站在光线通透的客厅里,她细长的十指并不擅长沾染阳春白雪,却惯于沾染花草芬芳。 栾亦然慢慢扬起唇。 他望着这一刻显得格外淡雅美好的顾眉生,心中无声喟叹:他倒挺愿意这女孩这一生都过着五谷不分的生活。 栾亦然在军营生活多年,野外生存时总免不了要自己动手烹饪喂饱自己的胃。 他煮了一锅蘑菇浓汤,鳕鱼只需放上一点点的盐花15分钟蒸熟,凉拌黄瓜,花生酱蘸油麦菜。煮一锅红豆饭。 栾亦然无法忍受厨房里有油烟味,所以食材全都按照西餐的习惯简单烹煮。 他走出厨房,看到自己一向简约的屋子里因为多了一些鲜花绿植,仿佛一下子变得色彩鲜活起来。 顾眉生弯腰,正站在窗边用剪刀修剪着虞美人多余的枝桠。 栾亦然轻倚在厨房门口,目光眷恋着她沐浴在秋光里的优美轮廓。 他迷恋这样安静美好的一刻。 眼中是他曾经经年挂牵着的女子,屋子里有她亲手播放的大提琴弦乐;倾洒了暖阳的角落里,有女孩亲手挑选的花朵。 他粗枝大叶的生活里像慢慢被分捋出来许多精细又惊喜的枝节,藤蔓间都有美好的细小繁花缓慢地生长着。 日子被眼前的女孩渲染成了一副色彩华丽而又格外撩人心弦的工笔画。 平凡真实的红尘里有顾眉生,是岁月赠予栾亦然最笃实的一份恩赐。 顾眉生在这时起身朝着栾亦然走来。她的双手间沾染了潮湿的花泥。栾亦然望着她掌心周边细细小小的点点土色,竟忘了自己是有洁癖的。 他捏着女孩的手,指腹划过空气,黏连着细泥,肌肤与肌肤极亲密地贴合着。 这一份肌肤相亲与情欲云雨全然没有关系。 与他对她的疼惜有关系。 与她对他的温顺有关系。 与他们截然不同却格外契合的性格有关系。 与人类的脑袋中掌控着恋爱情感的多巴胺有关系。 * 黄昏五点半,顾眉生提了一篮水果,与苏棠一起去小舅舅张伟南的家中做客。 小区楼下,苏棠对顾眉生说,“我在张家呆了很多年,还头一次遇到小舅舅主动请人去他家里作客的。” 顾眉生问他,“张晨和米恩在兰陵苑的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在埋电线和网络了。”苏棠说,“按照你的要求,每个房间都装了监控。” 顾眉生点点头,有些自嘲地对苏棠说,“我的生活里最不能缺的大概就是各种监控设备了。” 苏棠看着她,说,“之前听太太说,她想带你离开秋波弄。” 顾眉生问苏棠,“如果换了你是我爸爸,明知道这个栾倾待就住在张家楼下,他真能让我们住回去吗?” 苏棠懂了,“弄的不好,顾先生可能会迁怒张家的人。” 顾眉生颔首,“祸从东墙起,我若真跟妈妈回了张家,反而正中了白沫先的下怀。” 苏棠实在是不明白,他说,“这白沫先究竟怀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这样处处处心积虑。” 顾眉生摇头,她也不懂。这个问题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白沫先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若仅仅是为钱为名,应该是不至于吧? 两人敲门走进张伟南的家里。张伟南和张晨还没有下班,董秀雅因为右手不便,今天还特意请了人在家里做饭,见顾眉生和苏棠来,她笑着殷勤招呼,对眉生说,“我们家地方小,不比秋波弄,你可别嫌弃。” 顾眉生微笑听着,先在沙发上与董秀雅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起身对她说,“舅妈,我能四处看看么?” “当然。” 张伟南家的确不算大,三室一厅的房子,大约百来个平方。客厅通往主卧的侧面墙上,挂着一张老照片。 顾眉生站在那里看。照片里有五个人,三个她都是认识的:有董秀雅,有张伟南,有她的母亲张小曼,还有另外看起来关系亲昵的一男一女。 董秀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站在顾眉生的身后,声音带着对往事的回忆,“这是多年前的老照片了,那时还没有你跟张晨呢。” 顾眉生望着照片里的母亲:张小曼衣着简约,面容素淡,目光却像是染了极浓重的悲伤,哪怕隔了漫长岁月,顾眉生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张伟南和董秀雅是一对,那一男一女是一对。惟有张小曼站在他们四人中间,形单影只。 此时,门口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三个人转身望去,看到张晨带着米恩走进来,与他们打招呼。米恩看到顾眉生,笑得亲昵,说,“眉生,你可来得真早。” 顾眉生不动声色走过去,笑容温和,“我今天下午的课比较少。” 这一顿饭,顾眉生和苏棠原本都以为董秀雅是另外有所图,没想到她却一直都只是殷勤地招待着顾眉生,除了偶尔吹嘘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之外,倒并没有说过别的。 顾眉生无声间看向苏棠,他颔首,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米恩,“你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荣城总局,你觉得怎么样?” 米恩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文件。 荣城总局多为中高级行政人员办公的地方,她如果能调进去,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认识许多会对她未来升职加薪有帮助的领导。 她看向顾眉生,“眉生,谢谢。” 顾眉生淡淡地笑,“一家人嘛,不必这么客气。” 吃过晚饭,他们坐在客厅里又聊了好一会儿天,米恩才起身与顾眉生和苏棠一起离开了张伟南家里。 苏棠去取车,顾眉生问米恩,“要送你吗?” 米恩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坐车回一趟办公室。” 顾眉生看着她,说,“你真敬业。” 米恩笑着与她道别,坐了出租车先走了。 顾眉生与栾亦然有约,苏棠对她说,“你去忙,我一个人跟着她不会有问题的。” 苏棠中途将顾眉生放下车,还不忘叮嘱她,“早点回家。” 顾眉生半路截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栾亦然事先告诉她的地址。 半个小时后,她下了车望着四周漆黑的一片旧厂房,心中一片狐疑: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办朋友聚会的场所啊。 她取出电话正要打给栾亦然,身旁忽然有人拉住了顾眉生的手。 她吓一跳,转头望去,竟是栾亦然。 顾眉生看着他,眼中皆是狐疑。 栾亦然并不急着解释,他将女孩揽进自己的黑色外套下,体贴地为她挡去满身的凉意,引着她往旧厂房走进去。 那厂房大约有两百多平方,里面与外面的低调不起眼完全不同,装修精致,宽敞的空间内摆了数十台电脑,此时全都开着,将黑暗的空间照得极亮。 殷实坐在一台电脑前,手中还啃着半片面包,看到栾亦然和顾眉生走进来也不起来招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顾眉生走进去,看到了那些电脑屏幕上操盘数据,证券期指的数值,各种财务报表,银行债务信息。 她一个个看过,最后在殷实对面的电脑前坐了下来。 那是一份收购案的初稿,撰稿人起的名称为:待曼控股收购方案初稿。 白沫先要收购待曼控股,他想利用栾倾待来对付鸿云集团。 顾眉生抬头看向栾亦然。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太多,她一时间有些理不大清楚。 上一世的这一年,顾眉生只知道鸿云集团因为次贷危机的影响而受到了波及。 但她并不清楚白沫先待曼控股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她一直以为栾亦然与这一切都是没有半点牵扯的。 看来,是她从头至尾都猜错了? 栾亦然不瞒她。他说,“最迟11月末,白氏会吃进整个待曼控股。” 顾眉生点击鼠标,翻看待曼控股的资产报表。 那张报表做得可真够漂亮的。今年之内,待曼哪怕经历了不久前的造市风波,却依旧保持在平均每月30%的盈利。 许多项目在谈,许多工程在建,更有好多笔贷款申请都获得了银行的支持。 顾眉生说,“如果白氏真的吃进了待曼控股,白沫先在荣城的资产总值就差不多与我爸爸持平了。” 栾亦然淡笑不言。 顾眉生心中揣度着栾亦然的用意。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啊。 那天晚上,栾亦然载着顾眉生回到华庭一号。 屋子里的虞美人花开正艳。 顾眉生坐在玄关处换鞋,栾亦然忽然蹲下身,一开始还只是单纯地替她换鞋。 后来,手抚摸着她的脚踝,一下下,带着无比缱绻的温度。 他单膝跪着,手指勾起女孩精致的下巴,薄唇在顾眉生的唇舌间若有似无地索取着她的甜美。 第85节 不,不。他不是为了要与她深邃缠绵。但栾亦然要让顾眉生知道,他心中对女孩的真实情感。 顾眉生乖巧地应承着男人的吻。她闻到空气里淡淡的芳草香,她觉得舌尖带着隐隐的麻灼感。 她觉得栾亦然的吻像是这世上的另外一种语言,只有她能够听得懂,听得明白。 那一天,栾亦然拥着她在露天观星。顾眉生静静地望着墨色苍穹。 期间有飞机从夜色间划过,她抬起手,指着那架渺小得连形状都看不清的飞机,说,“像不像是一艘船?”划过深海一般的夜色,冷浸了满天的星斗。 栾亦然拥着女孩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 米恩离开张伟南的家后,去了一间装修奢华的高级会所。照道理,以她的职业,米恩是不适合出入这样的场所的。 米恩没有从正面进入,而是低调地后面的员工通道走进了会所。 苏棠停了车,直接从会所的正门走了进去。 他在会所的大厅环视一周,选了视线较好的的沙发坐了下来。不出两分钟,他就看到米恩出现在大厅又走上楼梯去了两楼的包间。 苏棠一路跟着米恩上去,然后在旁边也跟着开了一间包房。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火爆的女人走了进来,坐到苏棠身旁,用自己的大腿不停地蹭着他,“客人想要喝点什么呢?” 苏棠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钱,递给她,“来一打啤酒,其余的都归你,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还有,闭紧你的嘴。” 女人望着手里的钱,又看了他一眼,沉默转身走了出去。 苏棠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精神是紧绷的,他不敢放松,时刻留意着包房外的一切动静。 忽然间,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凌乱却整齐的脚步声。苏棠起身走到门口,很快便意识到这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急智间,他抬头看向包房的天花板。苏棠迅速地踩在茶几上,打开上面的通风口,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苏棠刚刚盖好通风口的隔板,外面的人就冲了进来。 那女人见包房里竟然空无一人,奇怪地咦了一声,“这人难道已经跑了?” 女人身旁那个领头的男子说,“不能让他离开,别惊动白先生,四处搜一搜。” 苏棠匍匐在电缆通道里,看着那群人离开,正要下去,却听到一旁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顾眉生还真的将我调去了荣城总局。” 苏棠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裤袋中,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白沫先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要慢慢在里面为我争取更多的关系网。” 米恩答应了,她问白沫先,“锦恒最近怎么样?” “意志消沉,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白沫先轻叹了口气,“这笔账,我一定会替他讨回来。” 米恩说,“无论是蒋悦然还是顾眉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沫先轻拍了拍她的手,“可惜了,不知为何,你蒋阿姨始终不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始终在背后帮衬着锦恒,总有一天会对你改观的。” “白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些我不敢想的。”米恩垂眸,遮掩自己眼中的真实情绪。 白沫先看着她,又是一声叹息,“锦恒现在成了这副光景,难得你还记挂着他。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 米恩看向白沫先,“白先生,您说的是真的?” 白沫先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吧。他不久前刚做完手术,现在总算恢复了一点点的听力,你去替我好好地劝一劝他。” 米恩跟着白沫先走到包房门口,停了下来,她说,“还是算了。一则我怕蒋阿姨见到我心中不悦,二则万一被人看到我与您走在一起,旁生枝节。” 白沫先回头看着她,眼中划过赞许,“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份小心谨慎,做事又懂得思虑周全。” “锦恒如果有你的一半,都不至于弄成像现在这样的光景。” 白沫先最后提醒米恩,“彭青是我特意弄来的重要棋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别再让他去找顾眉生的麻烦。我留着他有大用处。” “明白。” 两个小时后,苏棠一身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坐了电梯上楼,却在门口处见到了秦婉如,她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看到苏棠出现,她站起身,对他说,“想着你多半也是一个人,一起喝一杯?” 苏棠开了门让她进去,“随便坐,我先去整理一下。” 秦婉如点头,将购物袋的啤酒和一些吃食放在茶几上,然后便无所事事地打量起了苏棠的这套房子。 四个字:空空荡荡。 人们都说,从一个人所居住的地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秦婉如望着眼前的屋宅,心中忽然觉得苏棠根本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生活的男人。 十分钟后,他从洗手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秦婉如,“我从不喝酒,而你,今天也不该来。” 秦婉如被他下了逐客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望着他,说:“你和我都是这座城市里的流浪儿。” “可这座流浪之城里,却有我们在意的人。” 苏棠沉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的个人见解。 秦婉如问苏棠,“你对顾眉生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苏棠不喜欢任何人在他面前议论顾眉生,他说,“眉生是我的亲人。” 秦婉如笑了起来,五官像花,红唇微张,显得下巴越发的尖,“再亲的亲人,也不会为了对方而牺牲掉所有的自我。苏棠,你爱顾眉生。不是哥哥爱妹妹,而是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孩。” 苏棠倏尔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嗓音平静地对她说,“天已经很晚了。” 秦婉如起身走出去,离开前,她说,“苏棠,你远比我更加无可救药。” 苏棠关上门,无边夜色将他的真实情感一层层裹着,像洋葱裹住了心,严实而残忍。 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元宵夜里去赶一场灯会。他牵着小小的顾眉生走在人潮之中,街上人很多,与苏棠心中的喜悦和快乐一样的多。 他还想起顾眉生四五岁的时候,郑温娟让她背《春晓》,顾眉生摇头晃脑,背得极其的顺畅。 郑温娟笑,问她,“你会背,但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时隔多年后,苏棠在眉生的课后周记里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三月里下了一场骤雨,雨后,家里的梨花树下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花瓣。我想起李白的那首《春晓》,心想古人才真正懂得生活。” 他以为顾眉生爱花,便陪着她去植物园赏花。谁知顾眉生兴趣缺缺。 后来,他听张小曼对郑温娟说:一天夜里,她半夜醒来去看女儿,谁知在顾眉生根本没有在床上。张小曼吓得唤醒了秋波弄里的所有工人,还惊动了顾鸿华,到处找她。 张小曼每每说起这件事,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后来,我们在梨花树下,看到她怀里抱着几株不小心被风打折的花枝,睡着了。” 苏棠常常想:他这一生都希望自己可以像彼时的顾眉生爱惜梨花那样,去爱惜她。 就好像一个花农并不会计较他心爱的花是否也一样喜欢他,苏棠也从来不曾奢望过顾眉生有朝一日会恋上自己。 这世上只有亲情才会不求回报,秦婉如休想用三言两语来撩拨他的心事。 ☆、她还年轻,但她决不可欺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荣城天晴,伴随有大风。 这一天,顾眉生亲自陪着张晨和米恩去兰陵苑签合同拿钥匙,张伟南和董秀雅夫妇也跟着一起去。 这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原本是一件极大的喜事。直到董秀雅看到了新房子的装修。 兰陵苑新楼复式的装修格调是完全遵照着米恩的喜好来的,从色调,到灯光,到家俱家饰,都是苏棠按照米恩的要求派人购置的。 董秀雅一走进屋子,心中就泛起了阵阵不悦。 她沉默着,在房子的上下两层慢慢地转了一圈,然后下楼,望着自己的儿子,道,“怎么没设婴儿房呢?” 张晨说,“妈,我们没打算那么早要孩子。” 董秀雅看向儿子身旁的米恩,“这是你的意思?” 张伟南无声叹息,脸上笑得有些尴尬,对顾眉生说,“不理他们。眉生啊,走,咱们去阳台坐坐。” 顾眉生说了声“好,”走到阳台上侧对屋宇的位子上坐下,一边看似闲散地与张伟南说着话,一边欣赏着里头上演的母妻之争。 张伟南抬头看顾眉生一眼,心中有顾忌,嘴巴时开时闭,欲言又止。 顾眉生看出来了,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这家人贪得无厌,如果没有益处,她没有自己送上门去免费给他们做嫁衣的道理。 董秀雅虽然右手有残疾,但她是一个极强势的女人,再加上米恩心中藏着秘密,又碍于顾眉生也在场,她什么都不能做,垂首沉默站在张晨身旁,看起来极委屈。 最重要的是,米恩的心中根本不在乎这段伪装的关系。 而在此同时,苏棠正与顾钰墨一起,到处寻找着彭青的下落。 中午去餐厅吃饭的路上,顾眉生慢慢走在张晨身边,见他脸上表情沉闷,于是说,“婶婶这也就是替你着急。” 张晨看向顾眉生,说,“你还小,你不懂。” 下午,顾眉生回秋波弄前,米恩对她说,“眉生,让你看笑话了。” 顾眉生说,“看得出来,张晨挺喜欢你的。” 米恩没回,她凝着顾眉生,“眉生,喜欢你的人才多吧。想必有些人还曾经极顽固地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可惜,你看不到。” 顾眉生安静地看了她一阵,微笑,离开。 一个小时后,她回到红酥阁,顾钰墨已经坐在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忙着什么。 她走进屋,问他,“查到彭青的下落了?” 顾钰墨让她看电脑,说,“米恩把他关在了郊区的一个安全屋。” “查清楚彭青的背景了吗?” 顾钰墨摇头,“完全查不到。”但他打开他和苏棠之前在安全屋外拍到的一组照片,说,“这个彭青居然在屋子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查过欧洲那边的医院信息,他是被人于月前从彼得圣医院接出来的。” “他得的什么病?” 顾钰墨说,“被害妄想症。病历上说这个彭青在葡萄牙时发生过好几次指控成年女性对他动手动脚,还发生过他浑身是伤出现在大街上,不停叫救命的情形。” 第86节 顾眉生问他,“会不会曾经真的有人要害他?” 顾钰墨颔首,“不排除他曾经遇到过这类的伤害,所以心理出现了问题。” 顾眉生微微眯起了双眼,半晌后,她说,“咱们想个法子,让彭青从安全屋出来。” 顾钰墨抬头看向她,忽然猜测到什么,低斥道,“不行!” 顾眉生对他说,“放心吧,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一条命。” 顾眉生很清楚,在她心中算盘着如何反击的时候,白沫先和米恩也同样在筹划着如何害自己。 彭青是白沫先千里迢迢从葡萄牙带回来的棋子。 但那又如何?顾眉生也同样可以将这个一心想要置自己入地狱的彭青反过来为自己所用。 彭青的精神上患有残疾,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刺激,这个人就会将自己推进地狱。 9月30日一早,顾眉生如往常般去荣大上课。 她来到学校,坐在教室里,打开电脑时才发现自己的邮箱中了病毒。不仅连夜赶出来的作业泡了汤,连她多日连查找的关于待曼控股的各种数据也都被毁了。 她隐忍着情绪,转眸,看了眼不远处正冷冷盯着自己的潘琳。 顾眉生垂下眸,关上电脑,什么都没做。 潘琳见她如此平静,眉心一点点地拧起来。她脑海中想起蒋悦然的话,“这个顾眉生,不是能够轻易被旁人惹得情绪失控的。” 这时,窗外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潘琳只觉得那个身影极熟,面色瞬间突变,变得极其地苍白起来。 那个人是…… 潘琳望向顾眉生,只见她一脸的淡然。 潘琳想起自己那一日下午在盥洗室的遭遇,慌了。她紧张地双手紧紧交握着,不时地揉搓,牙齿不停地啃咬着自己的下唇。放在课桌下的双脚隐隐颤抖。 顾眉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潘琳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情绪反常,全都来自于彭青对她的伤害,还有蒋悦然对她的挑拨。 她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在电脑上轻敲着。 为了让她的日子不好过,蒋悦然还真是煞费了苦心,她该怎么对蒋悦然表示感谢呢? 11:00,金融系的课程结束。顾眉生拎了包起身,往外交系的教室走去。 她的前面,是潘琳。 潘琳面色慌张地走在人群中,不时回头,仿佛有什么人在跟踪她的感觉。 顾眉生无声叹息,走上前,拽起她的衣袖。 潘琳惊慌,尖叫道,“顾眉生,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顾眉生冷冷扫她一眼,“想让我把你送给彭青?” “不!”她恐惧地瞪大眼,咬牙切齿地对顾眉生说,“顾眉生,你也是个魔鬼!” 顾眉生拉着她往外交系的后墙走,口中淡哼,说,“你不知道吗?这红尘之中,每个因为私心欲望而罔顾他人的,都是魔鬼。” “我是。”她转头凝着潘琳,“你敢说你不是?” 潘琳望着她格外深邃平静的蓝眸,忽然间就觉得心里的恐惧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她有些发愣,“顾眉生,你……”带她去哪里? 外交系的人刚刚结束体育课,都集中在更衣室里面换着衣服。 顾眉生低着头拉着潘琳走进去,找到蒋悦然的柜子。她取下潘琳头上的发卡,塞进锁孔中,很快便开了锁。 她取出蒋悦然的衣服递给潘琳,“把你身上的外套给我。” 潘琳不明白,“为什么?”但手却是配合的听了顾眉生的话。 幸亏四周的女生都在叽喳议论着刚刚结束的一场球赛和男生,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她们。 两人走出更衣室,潘琳这次都不需要顾眉生开口,一路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顾眉生回头看她,“分开走。” “不。”潘琳生怕彭青那个变态又突然出现。 顾眉生觉得自己今天的同情心实在是有些泛滥了。她看了潘琳一眼,没有赶她,自己坐在更衣室外的石凳上。等。 此时,下面的课程快要开始了,其他人都已经离开,蒋悦然这才走进更衣室正准备换衣服,打开柜子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浸了汗的衣服,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沙发长凳上的一件空置着的白色外套。 蒋悦然想了想,决定先穿上,等出去买了新的再给人家还回来。 门外,潘琳看到了悄然走进更衣室的彭青。她瞪大眼,想要叫,却被顾眉生一个巴掌扇在了嘴巴上。 她冷冷望着潘琳,“你想进去代替蒋悦然?”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而简单直接的恐吓在这样的时候最有效。 潘琳瞬间噤了声,咬着唇,内心隐约有煎熬,低声说,“原来我跟你都是一样的。”为了自保,却看着别人陷入危机而置之不理。 顾眉生睨她一眼,“如果是我出手,你这会儿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在我身边。” 潘琳一愣,正要接着问,却听到更衣室里传来了尖锐的呼救声。 她瞪大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更衣室,又看了看身边云淡风轻的顾眉生,“怎……怎么办!?” 顾眉生听着更衣室里面传来蒋悦然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她才站起身,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了更衣室门外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是……唐胥。 唐胥这一刻望着顾眉生的目光有些陌生,他转身走进去,将覆在蒋悦然身上的彭青一把拉开。 蒋悦然的上半身在沙发上,下半身悬空着,一条裤腿已经被陷入疯狂的彭青撕扯了下来,右腿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脸上有被刮掌过的痕迹,唇角有被啃咬过的血痕,胸前有狰狞的牙印。 蒋悦然颤抖着。这眼前的一切如果对曾经的潘琳来说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对于蒋悦然说则是灭顶之灾。 因为会令蒋悦然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在白氏工厂的一幕幕。 她恨。她愤怒。她羞愧。她无地自容。她想到了死。 蒋悦然死死地盯着顾眉生,“你还是人吗?” 唐胥站在一旁,目光同样极其复杂地落在顾眉生身上。 顾眉生无视他眼里的探究和不解,也无视蒋悦然恨意深邃的控诉。 她走到彭青面前,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时光,造就了每个人心上的殇 顾眉生带着彭青走出荣城大学。她走在前面,彭青跟在她身后,双眼直直地盯着顾眉生双脚上的黑色牛皮平跟鞋。 她没有穿袜子,隐约可以看到一小截露在空气间的白皙肌肤。 彭青走在她的影子上。地上,他的身影与顾眉生的交叠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望着顾眉生瘦削的背影:墨发披肩,苗条,迷人,美好。 彭青张开手臂,五指间染了点点柔光,视线被醺得都有些朦胧了,眼前的顾眉生变得不再真实。 像一抹幻影。 黑色的商务车前,顾眉生亲自开了后座的门,转身看向他。 彭青这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顾眉生的一双蓝眸:浑然天成的冷色调,自然而然的疏淡冷漠。 他坐上去,忽然开口问她,“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顾眉生看他一眼,关了车门。她让秦年载着彭青去了皇廷酒店。 秦年看她一眼,“小姐,那您呢?” 顾眉生说,“我让苏棠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车子渐渐驶离学校,彭青从后车窗一路望着离自己显得越来越远的顾眉生,眸色无比的复杂。 “有时间聊一聊吗?” 顾眉生转身,看到唐胥不知是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颔首,走进了一旁的便利店。 唐胥问她,“你进来想买什么?” 顾眉生指了指货架上的抗疲劳的饮料。 唐胥拿了饮料去付钱,顾眉生走到落地窗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店外,车水马龙,每个人都看起来很忙。 这座金融大城承载了千万人的生计和前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多半是木然的,麻木的。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自动自发地选择了掩盖情绪,忘却喜悲。 唐胥将手里的饮料无声递到顾眉生的手边。她接过,几口就喝完了。 他对顾眉生说,“蒋悦然已经被她的家人接走了。” 顾眉生轻应一声。 她脑子里想起自己6岁那一年的中秋节,母亲带着她去张家过节。 去张家前,张小曼与顾鸿华在秋波弄里发生了口角,事情的起因是顾云礼想要让何美琪带着三个孩子来秋波弄过中秋,张小曼则不同意。 顾鸿华说,“老爷子只是想见见三个孩子,一年最多不过三五次,你非要因为这件事令爸爸对你有微词吗?” 张小曼抱着女儿,态度是坚决的,“我与何美琪,决不可能共处一室。” 顾鸿华在公司上事事精明,私人生活里却是一团乱麻。 张小曼牵着顾眉生的手走出秋波弄的时候,正巧遇上何美琪带着三个孩子从门口走进来。 何美琪作为顾鸿华的“妾”,年纪却比张小曼大。 且张小曼无论浓妆还是淡抹,哪怕脸上脂粉未施,衣着随便,身上却总带着一阵极自然的书卷气。 第87节 何美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张小曼,她走到张小曼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贱。”这么年纪,这么漂亮,家世清白,还有一个极体面的文凭,却跑来与她抢男人。 张小曼闻言,让秦年先带顾眉生上车。顾眉生却悄悄地跟在了母亲的身后。 只见张小曼来到热闹的饭厅,当着顾云礼,顾鸿华以及其他顾家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赏了何美琪一巴掌。 顾云礼气得直嚷,“反了,反了!” 张小曼站在背阳的饭厅门口,望着何美琪,语气依旧是温婉的,她说,“有我在秋波弄里的一日,你到死都别想进顾家的门。” 回到张家,张小曼一反在秋波弄里的难缠坚强,她关了房间的门,坐在郑温娟的床上,一味的沉默着。 顾眉生从往事里回神,她问唐胥,“你的家人也会吵架吗?” 唐胥看着她,“当然。尤其是我母亲和唐朦,一个嫌对方啰嗦,一个气对方迷糊易骗。” 顾眉生淡淡勾唇,“你真幸运。” 唐胥思忖许久,他对顾眉生说,“有些事,若只能伤神伤己,不如放下,换自在安和。” 顾眉生看向他。她说,“唐胥,不要试图改变我。” 就让她如旁人说的那样:狠绝,冷漠,毒辣。 世俗的眼光从来无法令顾眉生获得过安虞快乐的日子,她也绝不会因为外人的观感而影响了自己的一丝一毫。 唐胥望着她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心里忽然明白:自己从小所接受过的所有关于善良和邪恶,美好和丑陋,是与非,对于错的教育和标准,都无法在顾眉生的身上得到实践和衡量。 顾眉生,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顾眉生将彭青控制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中。皇廷酒店的套房里,顾钰墨逼彭青说出他的一切背景和过去。 彭青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脸上是不屑掩饰的讥笑,“我要见顾眉生,她不来,我什么都不会说。” 顾钰墨放下手里的电脑,淡淡看着彭青,冷哼,“想想你上次被她打成什么样了?你是自虐狂?” 彭青唇角的笑忽然僵住,眸色又一下子冷了,他紧紧攥着拳,“从来没有人那么对过我!” 顾钰墨耐心渐失,“你信不信,就你干的那些好事,老子能让你直接进牢狱里待着。” 彭青神经质地笑起来,他望着顾钰墨,压低了声线,说,“我就爱在牢里待着,我天生就是个罪人。” “……”顾钰墨觉得他在跟这人说下去,他自己都快成精神病了。他走到另外一间房,拨通了顾眉生的电话,说,“你赶紧来,我反正是已经对这个彭青没办法了。” 当米恩发现彭青失踪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黄昏时分了。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张伟,回到安全屋,这才发现彭青已经不见了。 她开车迅速返回荣城市区,所有米恩觉得顾眉生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她都寻了个遍。 米恩不知道的是,顾眉生当天下午将蒋悦然受害的那段视频以邮件形式寄给了蒋梨的妹妹蒋婕。 蒋婕仔细看过视频的时间,她匆匆赶到学校,将情绪早已经陷入崩溃之中的蒋悦然暂时接到了自己的家中。 何明荣还没下班。蒋婕把蒋悦然带到浴室,替她放了热水,拿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温声说,“悦然,听小姨的,洗个澡,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吧。” 蒋悦然坐在浴缸里,任由流动不停的热水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淹没。 她觉得心很累,身体很痛很污浊,感官里溢满了委屈,侮辱,疼痛。 她将脸一点点没入水里,任由那些水流从唇鼻间汹涌肆意地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任由那种慢慢窒息的感觉淹没自己。 恍惚间,蒋悦然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蒋婕走到何明荣面前,一边替他拿拖鞋,一边说,“悦然来了。” 何明荣眼中写满狐疑,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带悦然来我们家?白沫先之前对我们的警告还不够吗?” 蒋婕拉着他走进卧室,打开了电脑,将里面的视频放给何明荣看,“我查过,这个叫彭青的男孩,是白沫先弄来荣城的。” 何明荣问妻子,“你想干嘛?” “这个彭青来路不明,白沫先忽然将他弄来荣城,还刻意地保护着,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白沫先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何明荣轻轻点头,“白锦恒成了这副光景,蒋梨绝对不可能容忍白沫先在外面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顾眉生在荣大的图书馆里重新赶制了一份作业,离开时早已经月上树梢的时间了。 她没有去皇廷酒店找彭青,而是直接坐着车回到了秋波弄。 一路上,秦年数次提醒她,“眉生,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咱们。” 顾眉生不觉得奇怪,“没关系,让她跟着吧。” 米恩跟着顾眉生一路回到秋波弄。她皱着眉看着顾眉生走进去,轻轻地咬着唇,如果再找不到彭青,她就瞒不住白沫先了。 她坐在车子里,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拨通了白沫先的电话,“白先生,彭青不见了。” * 顾眉生回到家洗过澡,先去了趟张小曼那里。 水上居里灯光幽暗,张小曼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已经旧得泛黄的画册,看得极专注。 顾眉生推门轻声走进去,身上的冷冽气息被月色悄无声息地收尽了。脸上的笑容,带着极自然的暖。 “妈妈。” 张小曼抬头看到女儿,笑着道,“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嗯。”顾眉生走到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张小曼手里的画册,“你在看什么呢?” 张小曼将手里的画册摊开,“最近时间有些多,我正想着重新将荒废许久的工笔画再捡起来练一练呢。” 顾眉生翻开着画册,随口问道,“您打算画什么?” 张小曼说,“九梅图。” 顾眉生抬起头,望着张小曼灯火下显得格外寂寥的面容。人们总是容易忽略身边真正关心在意的家人。 顾眉生每日与张小曼朝夕相对,她一直以为母亲就是言辞寡淡,面目清浅的女子。 可是最近她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些过去自己不曾了解过的张小曼。顾眉生这才慢慢明白,张小曼的淡然无争是被日久天长的寂寞和心无依归给慢慢熏染出来的。 除了事关女儿的安危和前途,张小曼在这个奢华而空寂的秋波弄里,其实从未真正得到过一点点归属感。 九梅图。 久没图。 张小曼心中真正期许和想要的人与生活,早已经随着生活而一点点消失了。 长久的没有,长久的无所图。 顾眉生在水上居里陪了张小曼很久,回红酥阁的时候,这才发现外面又下雨了。 吴妈撑着伞送顾眉生回去。 秋波弄的夜,含着妖娆的花香,染着缠绵的雨水,存着男子的欲望,藏着女子的寂寥。 岁月里,花轻似梦,雨细如愁。 彭青站在漆黑一片的书房里,望着从院子里走来的顾眉生。 一身黑色家居服,将她的皮肤衬得那么柔,那么美。 美的聵痛了彭青麻木经年的心脏。 秋波弄里的安全系统几乎没有漏洞,彭青是怎么进入顾眉生的屋子的? 他先是藏进了顾眉生坐的商务车后备箱里,然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她的屋子里。 彭青在顾眉生的房间里待了良久。从她的书房,到卧室,到放映室,洗漱间最后到书房。 他对顾眉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对她充满了探究和兴趣。 他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她,他想与顾眉生说话,他想细细地凝着她那双幽蓝的眼睛。 他翻看顾眉生的衣帽间,从外套,衬衫,华美的裙,精美的鞋以及成套成套的浅色内衣。 他走进顾眉生极其宽敞的浴室,手心染了她用过的沐浴液,他用她的牙刷刷洗着自己的牙齿。 他甚至躺在那洁白的按摩浴缸里,想象着顾眉生平时在里面沐浴的场景。 这一刻,彭青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书间,他的双手竟然因为激动而隐隐地颤抖着。 顾眉生打开书房灯的几乎同一时间,彭青极迅速地朝着顾眉生扑了上来。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压倒在书房的地毯上,唇被他的右手紧紧地捂住,“只要你不叫,我就放开你。” 顾眉生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她看着彭青,眨了眨眼睛。 彭青慢慢地放开她,见顾眉生果然没有开口叫人,这才彻底从她身上起来,坐到了一边。 他看出顾眉生眼里极浅的一阵奇怪,说,“你找到了我,却又不出现。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 顾眉生坐在他对面,“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彭青目光深邃,看着她。 顾眉生开口,说,“何美琪是这世上最友善的后妈,她善待我,比她的三个子女还要好。她对我从无私心,待人温善,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可惜,我恩将仇报,用一根大提琴的拉弦,结束了她完美无缺的生命。” 彭青倏尔站起身,指着顾眉生,“你撒谎。” 顾眉生摊了摊手。 彭青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真是一个极度可恶的女人。” 顾眉生轻扬了唇,望着彭青,“为什么?我口中所描述的何美琪跟你认识里的母亲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彭青望着顾眉生,沉默良久,“我只见过她一次。” “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 “她见到你了吗?她认识你吗?她还记得你这个儿子吗?” 彭青拼命地咬着牙,“不知道!我不知道!” 顾眉生笑得极冷,“你也在撒谎。” “何美琪根本已经不认识你,她早已经忘记了她在葡萄牙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她对你全无印象。” “你的好母亲,她却不认识自己的孩子。” 第88节 彭青愤怒地朝着顾眉生冲过来,像一头困顿而无助的小兽,双手揪着顾眉生身上的黑色家居服,想要令她臣服。 顾眉生弯腰,借着彭青手上的力道,将他用力地掷在了地上。 彭青匍匐在地上,忽然掩面,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该死!她该死!你知道吗?无数次,我都在梦里梦见自己亲手杀了她!” “可是你,居然亲手扼杀了我生存下去的动力!” 顾眉生站在窗边,无声听着彭青悲恸又藏着愤怒的哭声。 她明白。 他在哭他不被重视的生命;他在哭他没有任何情感滋养的人生;他在哭他不知何时沦丧的温情;他在哭他一直想却从无所得的亲情。 他被她逼至了情绪的绝境。 “因为何美琪,所以你恨透了这世上所有用情不专的女人。”顾眉生一语戳破了彭青心中所有的隐讳和痛楚。 她将一盒纸巾放到他面前,“有些人,哪怕血脉相连,也一样可以形同路人。” 彭青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倚坐在书房的角落里。他看着顾眉生,说,“我是被人带来荣城的。他说来荣城我就不必被关在医院里。” 顾眉生,“他骗了你。” 彭青说,“我是不是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棋子?”他望着顾眉生,又问,“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变成你的棋子?” 顾眉生望着他,没有即刻回答。 彭青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对顾眉生说,“我帮你。” 顾眉生轻眯了眸,“你曾经试图送我进地狱。” 彭青看着她,轻挑了眉,“你也曾经几乎把我打死,不是?” 顾眉生沉默一阵,她猜不透彭青这一刻的心思,她说,“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彭青轻轻扬起了唇,露出两颗虎牙,他对顾眉生说,“要不要帮你,我自己说了算。” ☆、习惯生活里有一个栾亦然 这一个月来,石岑数次约栾亦然喝酒,都被他以没有时间为由给拒绝了。 一直到10月末,栾亦然才给他打电话,约石岑在市中心某个足球酒吧里见面。 新一季的欧洲俱乐部联赛又开始了,酒吧里有许多热血沸腾的球迷,还有一些赌球的客人,气氛极热闹。 石岑喝着啤酒,问栾亦然,“为什么约在这里?” 栾亦然看他一眼,说,“这里比较喧哗,免得你问东问西。” 石岑笑着摇头,“你也知道,教书匠的生活这么枯燥,不八卦一点,这日子怎么过?” “你那个小女友呢?” “她比我更忙。”栾亦然说。 石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话,我说了你别不爱听。” 栾亦然:“那你就别说了。” “不是。”石岑放下啤酒瓶,问他,“我就不明白了。顾眉生好看是好看,可她跟你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这你得认!” “秦婉如虽然出身不如她,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啊。你怎么就忍心视而不见?” 栾亦然目光望着前面的巨大屏幕,相比石岑毫无营养的话,他情愿将注意力都放在电视里的足球比赛上。 口袋里的电话搁了震动,他不时将手摸上去,但整整一个晚上,电话从来没有震起过。 栾亦然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不得不承认,内心是失望又无奈的。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开车去荣城大学找顾眉生。 栾亦然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校园里沸沸扬扬的,许多人都在议论着关于顾眉生,蒋悦然,还有一些栾亦然并不知道的名字。 他走到金融系大楼,四周转了一圈,最后是在二楼教室外的休息区找到了顾眉生。 她右手翻点着平板电脑,左手里正拿着一只苹果在吃。 栾亦然轻蹙了眉,走到她面前,“午饭就打算吃这个?”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栾亦然拉着她的手,“走吧。陪我吃个饭,咱们总得聊聊。” 顾眉生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不由问道,“聊?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呢?” 栾亦然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学校外走去。 一路上,他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 “去试试新开的海鲜餐厅?” “好。” “下午陪我?” “有课呢。” “逃课。” “不好……吧?” “那就今晚陪我。” 顾眉生眨眨眼,看着他,忽然警觉地双手抱胸,“那不行。” 栾亦然,“……”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吃饱喝足从餐厅里走出来。栾亦然拉着她的手,问,“几点的课?送你回学校?” “没课了呀。” 栾亦然狐疑地看着她。 顾眉生双手一摊,说,“不是逃了吗?” 栾亦然看着她,问,“你几点的课?” “2:00。” 栾先生:“现在几点?” “1:15。” “学过修辞吗?”栾先生批评她,“你语文果然没学好,将来时跟过去时都傻傻分不清楚。” 顾眉生很虚心地接受着栾先生的批评,见他停下来不说了,她才开口,“那啥……” 栾先生耐心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时态难道不是属于语法范畴吗?跟修辞应该扯不上关系吧?” “……”栾先生清了清嗓子,问她,“修辞是不是语法?” 顾眉生点头。 “时态是不是语法?” 还是点头。 “同理可证:时态就是修辞。” 顾眉生,“……” 栾先生忽然话锋一转,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研究这个?” “那研究什么?” 栾先生说,“你为什么要逃课?” 顾眉生,“……”她决定她还是去上课吧,跟眼前这位先生实在没办法愉快地沟通了。 栾亦然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又怎么会真的让她走? 碰巧帕塔给栾亦然来了电话,顾眉生说,“那就去泰拳馆吧。” 结果他们来到泰拳馆,四处找了一圈,都不见帕塔的踪影。栾亦然看了眼身边的女孩,“既然来了,玩玩?” “好。”顾眉生走进更衣室准备换衣服。她正要关门,却看见栾亦然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顾眉生将手里的包放下,侧眸看了他一眼。 栾亦然一脸豁然,对她说,“你换你的。我坐在跟你说说话。” 顾眉生看着他,“有你这么占我便宜的吗?” 栾亦然想了想,“那我一会儿也脱给你看?” 顾眉生轻声叹息,倒也没多别扭,直接当着他的面脱去了身上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纯色内衣。然后很快的,她就换上了贴身舒适的运动装。 栾亦然坐在她背后,问她,“我们几天没见面了呢?” 顾眉生转过身,看着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5天?” 栾亦然凝着她,口中轻啧了一声,“8天。” 顾眉生走到他面前,一边挽起自己的头发,一边道,“哪有这么久呢。” 栾亦然坐着,顾眉生站在他的两腿中间,两个人虽然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接触,但举止却是极亲昵的。 他闻着女孩身上清浅的香气,越发清晰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挂念她了。 栾亦然握住她轻轻放下的手,放在唇边,迷恋地嗅着独属于女孩的气息。 他想起好友石岑的话,心中无声地再次叹息:在顾眉生的面前,他大约真的有些老了。 她这么久不来见他,他怎么心里还隐约觉得有些生气了呢? 栾先生说,“8天,街旁的梧桐凋了半树,整座城的绿意淡了一半,荣城已经换了一个季。” “还有一个男人,他以前总觉得自由太过重要,现在却忽然觉得时间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多了呢?” 第89节 “早晨醒来的时候,看过时间,他会想:女孩大约已经坐在图书馆里了吧?屋子里的虞美人在夜里新开了一个花骨,他又想:女孩怎么连她怎么买来的花都不闻不问了呢?” “他时时将手机装在口袋里,因为会担心有个人忽然在某个时间里给他打电话:她也许是想念他了;也许是累了想要倾诉;她也许会想告诉他一些令她觉得快乐或是难过的琐事。” 顾眉生极安静地凝着他。 良久后,她轻声对栾亦然说,“我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 栾亦然轻握着女孩的手,问她:“不知道我会挂念你?还是不知道你也有可以随意倾诉的人?” 顾眉生听着极其温柔的话语,她凝着他深邃地仿佛可以随时将她吞噬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的双眸怎么好像有些湿湿的呢。 她垂下眸,无从诉说。 顾眉生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倾诉。她从不敢将自己的真实心事说给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听。 栾亦然拉着她,让她靠得自己更近。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手温柔地婆娑着她的面颊,“不要觉得愧疚。我说这些,不是想令你觉得亏欠或者内疚。” “顾眉生,我这么喜欢你。你要对我好一点。” 顾眉生望着他轻轻投诉的样子,扬起唇,眼中笑容极暖。 她说,“我尽量。” 栾亦然失笑,将她拥进怀里,手心悠然地轻拍着她的背脊。 顾眉生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疲倦感在栾亦然面前似乎总是来得很快。她对栾亦然说,“我最近常常做梦梦见何美琪。” “梦见她在我的梦里无声地流着泪。” 栾亦然的双手贴着女孩的背脊,无声地听着。他对顾眉生说,“你梦见的不是何美琪,而是你的潜意识里惧怕的自己。” 顾眉生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她觉得他的心脏跳得真有力,听起来笃实又可靠。 “别怕。”栾亦然说,“以后再做这样的梦,就给我打电话。” “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说。 晚上顾眉生有课,栾亦然说,“我陪你。” 顾眉生被他牵着手走到荣大的校园里,身旁不时有三两成对的恋人姿态亲密地走过。 栾先生很一本正经地教她,“你看人家女孩,会对着自己的男朋友说许许多多的琐事,你也可以这样。” 顾眉生摇头,她做不来。 栾亦然轻声叹息,他知道要让顾眉生习惯自己以后的生活里总会有一个栾亦然,还需要足够的耐心。 * 蒋梨最近显得有些诸事不顺。 白锦恒的病痛不仅折磨着他自己,也在不停地消耗着蒋梨的精力和时间。 白沫先总是不在家,蒋梨因为儿子的关系,也已经没有过多地精力去关注自己的丈夫。 这一天,蒋悦然来白家找蒋梨。 白家的工人将蒋悦然引进客厅,正巧蒋梨从白锦恒的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她,“悦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蒋悦然微笑,道,“我来看看白锦恒,他怎么样了?” 蒋梨轻叹口气,“还是那样,脾气臭得要命,都是被我们惯的。” “那难怪他吧,”蒋悦然说,“遇到那样的事,换了谁都不好过。” 蒋梨喝了口水,看着蒋悦然,“那一天你也在医院,就什么可疑的人都没看到?” 蒋悦然眸色平静,直视蒋梨的双眼,“姑姑,您是在怀疑我吗?” 蒋梨扬唇一笑,“当然不是。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蒋悦然从背包里取出几张彭青的照片,放到蒋梨的面前,“这个人叫彭青,他是我们学校金融系刚刚转来的新生。学校的人都说他家境极好。” “可是我花钱找人查过他,彭青是姑父月前从葡萄牙带回来的。”蒋悦然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蒋梨脸上的表情,“几天前我去小姑姑那里,知道他们打算用这个彭青来对付你。” 蒋梨觉得有些好笑地轻扬了眉,“蒋婕想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来对付我?怎么对付?” 蒋悦然看着蒋梨,“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彭青也是姑父的儿子呢?” 蒋梨轻轻拧了眉,问道,“你查到什么?” “我只知道姑父将他保护的极好。” 蒋梨重新又拿起桌上的照片,仔细端详起照片上的那个名叫彭青的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比白锦恒要年轻几岁,模样端正,笑容开朗。 蒋悦然无声欣赏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蒋梨已经对彭青的身份有了怀疑。 她只需要动一点点手脚,令蒋梨彻底相信这个彭青就是白沫先在外面养的私生子。 她要借蒋梨的手除了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彭青! 蒋悦然离开后,蒋梨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去了白氏,“白先生呢?” 秘书在那一头已经听出了蒋梨的声音,她说,“白先生出去见客户,大约要下午才会回公司。白太太,需要我为您留言吗?” “不用了。”她挂断电话,又拿起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一个没有名字的号码,“一个小时后,电视台旁的咖啡厅见一见吧。” 半个小时后,蒋梨的劳斯莱斯从别墅驶离,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极迅速地潜进了白家的别墅里,且一进去就破坏了别墅里的安全系统,然后直奔白沫先的书房而去。 蒋梨来到电视台旁的咖啡厅时,她要见的人已经坐在里面等她了。 蒋梨笑着走过去,看着对面的女子站起身。蒋梨让她坐,说,“婉如,好久不见。” 蒋梨是从来不主动要求与秦婉如见面的。所以这次她突然提出要见她,秦婉如心里明白,蒋梨这是对她有新的安排了。 蒋梨轻抿了一口咖啡,“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就不知道你肯不肯接受了。” 秦婉如望着她,“您已经给了我极好的机会。要不是您,我不会在鸿云集团里坐上媒体顾问的位置。” 蒋梨微笑,“不,以你的聪明,还有你的样貌,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人生。” 秦婉如心中忐忑,不敢出声。 蒋梨望着她,说,“我以前总觉得顾鸿华是最大的威胁。但现在我却发现,白沫先才是最靠不住的那个人。” “我需要你,陪在他身边,成为白沫先最亲近的人之一。” 蒋梨说着,抬眸凝着秦婉如的脸,“我相信,凭你的美貌,没有几个男人会拒绝你的。” 秦婉如听懂了,她脸色表情大变,“白太太,这未免……” 蒋梨见她不愿意,眸色微凉,“你如果不答应,你如今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我都有办法令你在一夕之间全都失去。” 她说着,将一个电话号码放到秦婉如面前,“考虑好了,就给这个人打电话,他会教你怎么做。” 蒋梨走后,秦婉如坐在那里心乱如麻,慌乱成一片。 她看了眼蒋梨留给自己的电话,又拿起电话不停地在通讯录里翻找着可以求助的人。 她来来回回地翻找了数次,最后拨通了苏棠的电话,她对苏棠说,“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苏棠接了她的电话,对她说,“在那里不要动,我过来找你。” 秦婉如坐在窗口,望着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心中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黑暗一片,全然看不到任何一点点的曙光。 这个蒋梨,心思比顾眉生更歹毒。 她居然想把秦婉如送上自己丈夫的床,然后伺机与白沫先摊牌。秦婉如想着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白家夫妇窝里反,谁又能说这对于她秦婉如而言不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顾眉生一心希望的不就是白沫先和蒋梨夫妻相见成仇,白蒋两家不得安宁吗? 她这样一来,不也同时有了与顾眉生谈条件的资本? 秦婉如如此一想,拿起电话,拨通了蒋梨留给她的那个号码,“我是秦婉如,白太太让我给你打的这个电话。” 那一头,是个极冷的女人声音,“一个小时后,来以下地址……” 秦婉如挂断电话,拎了包就走出了咖啡厅。 一个小时后,她走进一个极豪华的住宅小区,来到指定的地方后,一个妆容艳丽的女子将她请进了卧室。 女人关了门,倚在门背上,上下打量了秦婉如一眼,然后道,“关掉手机卸去电源,脱衣服。” 秦婉如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那个女人,“你说什么?” “脱衣服。” 十五分钟,秦婉如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在我们这里,所有的客人都是这座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除了要在身体上令他们觉得愉快,更重要的是要知道闭嘴,为客人的一切隐私保密。” “还有,无论他们想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拒绝。”女人说着,手用力地扯住了秦婉如的头发,将她推在床上,脚踩在秦婉如的关节处,令她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哭丧着脸给谁看?”女人冷声地骂道,“任何时候,面对着你的客人,你都要给我笑!” ☆、一首长恨歌,一颗隐讳心 白锦恒成了被这个世界忘却的人。 他很多次都忍不住想告诉白沫先和蒋梨:那天在医院里,伤了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顾眉生。 但他没有。 白锦恒知道自己如今的日子堪比苟延残喘,但他依旧选择了在沉默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 米恩这一天是因为彭青的事来找白沫先的。她在白家的客厅里坐着等了一会儿白沫先,见他迟迟不回来,正准备给白沫先打电话。 抬头,却看到了被工人搀扶着走出房间的白锦恒。 光线透亮的屋子里,他却戴着墨镜,头上戴着刚巧遮住了双耳的帽子,步履缓慢得像是一个已经迟暮的老人。 米恩望着他一步步地走过来,站起身,面色沉重,眸光复杂。 她想唤他,却很快便意识到他的双耳大约是听不见的。 白锦恒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手抬起,在空气中来回地摸索着。身旁的工人连忙拉着他的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第90节 他继续摸索着,然后抓住了一支笔。工人即刻将一张白纸放到他面前。 白锦恒在上面写:查,何美琪的死。 字迹凌乱得几乎无法辨识,但米恩已经从几个关键的字眼上猜到了白锦恒的意思。 她沉默一阵,忽然握住了白锦恒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下了一个:好。 白锦恒忽然想起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木头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从米恩的角度看去,这一刻的白锦恒显得格外的木然又死气沉沉。 像一座被残酷的现实埋葬了所有生气的活墓碑。 米恩别过头,不忍再看。 白家的别墅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直到白沫先从大门外走进来,米恩才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白沫先让她关了门,说,“有彭青的消息了吗?” 米恩说,“我怀疑他在秋波弄里。” 白沫先沉吟一阵,说,“找个人跟着顾眉生,他多半会在顾眉生会去的地方出现。” 米恩颔首,“好的。” 白沫先又对她说,“顾鸿华的这个女儿可不简单,你觉得呢?” 米恩垂眸不语,心中却早已经将白锦恒的遭遇算在了顾眉生的头上。 白沫先看着她,说,“你可别动她。” 米恩抬头,眼中有不解,不明,更有不甘。 白沫先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手放在桌案上的一本摊开着的诗集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米恩随意地看了一眼。 那上面写着什么呢?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米恩心中震惊,抬头看向白沫先时,却见他的神色毫无波动,完全看不出半点的端倪。 白沫先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没有顾鸿华虚有其表的儒雅,他一向做派西化,他更是不会有闲情逸致去看这些于生意毫无作用的唐诗宋词。 他为什么突然看《长恨歌》? 他…… 米恩看着他,终究是没有忍住,“白先生,你……?” 白沫先像是已经知道米恩想要问什么。他说,“我年轻的时候,荣城还没有现在的繁华。” “但彼时,整个荣城的人都知道,荣城有三姝:一是张家的小女儿张小曼:貌若芙蓉,个性温和,腹有诗书,气质天然得好。” “第二个是从小生活在栾家的宁茴,她早已于十几年前随着栾家人移民美国,你大约是没听过的。” “第三个,则是外交官蒋勋的大女儿,我如今的妻子。” “对于当时的荣城男人来说,能娶到这三个女子,不仅是幸运,更是身为一个男人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 米恩静静听着,她依旧听不明白这与顾眉生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说:“多年前,男人们都痴迷于张小曼的美丽温婉,蒋梨的聪明迷人。” 那是因为彼时在荣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顾眉生这样的女子。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如白沫先这样什么都已经拥有的成功男人,他如果真的对一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欲望,是不会去顾虑年龄和世俗眼光的。 白沫先看着米恩,说,“我不需要你明白,我只需要你记住:你可以给顾眉生一些小小的教训,但不许动她。” 白沫先与米恩一起离开白家之后,他没有急着去公司,而是去了一个位置隐秘的私人住宅区。 他并不常来,白沫先如大部分的成功男子一样,重色,但并不过度地沉迷其中,且又对女色有着某种程度的挑剔。 白沫先喜欢样貌艳丽的女子。他曾经喜欢过年轻时的张小曼,但又觉得张小曼性子太软,日久天长下来难免会觉得无趣。更何况,彼时,张小曼与栾倾待的事全城皆知。 一直到25年前,白沫先觉得自己身边需要有一个既可以带出去见人,又可以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女子来当自己的妻子,为自己繁衍后代。他挑来挑去,觉得没有比蒋梨更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他们结了婚。他成了蒋家的女婿,蒋梨则成了人人羡慕的白太太。 他们彼此利用。无关情爱,但至少曾经有一度,两个人的身体是契合的,是彼此需要,如胶似漆的。 再后来,白沫先在荣城的地位越来越高。他的身份已经不容许他再做出太过不入流的事情来。 于是,有一些想要拍他马屁的人专门为白沫先找了这个地方,他们送给他一些身份简单,干净,样貌美丽又素质极高的女人。 这些女人,像是白沫先豢养的宠物。 她们满足了白沫先的虚荣,欲望,却又能令蒋梨免于某种不必要的尴尬。她们使白家始终保持着一种流于表面却极难打破的平和。 白沫先走进公寓,装修奢华的套房里极安静,卧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坐在门口抽烟,隐约能看到磨砂的玻璃淋浴房里那个曼妙的女人身形。 他将手里的雪茄搁在烟缸旁,脱下身上的神色西装,动作笃定地解开脖子上的领带。 然后,他看到一个身穿着肉粉色丝绸浴袍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地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的双眼上淋了水珠,腮边也有丝丝水珠顺着脖子缓缓流至浴袍之中。性感又妖娆。 白沫先眯眸看着她,他说:“我想,我是认得你的。” 秦婉如紧张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双手摸着松垮的浴袍领口,说,“白先生,我是鸿云集团的媒体顾问。” 白沫先轻挑了眉,“看来,顾鸿华给你的薪资喂不饱你。” 秦婉如摇摇头,她说,“是白太太叫我来的,她对我有恩,我不敢拒绝。” 白沫先懂了,他扬了扬手,对秦婉如说,“去换衣服吧。” 秦婉如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却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房间。十分钟后,她穿戴整齐重新走出来,双手放在身前,姿态谦卑,“白先生。” 白沫先又重新夹起了雪茄,“年轻女子的资本从来不多,你今天能站在我面前,而不是躺在床上。说说吧,说说你的资本。” 秦婉如轻轻咬着唇,她说,“我是白太太很久前就放在鸿云集团里的棋子。整个公司,除了苏棠和陈越,就属我对里面的情况最熟悉了。” 白沫先慢慢地抽着烟,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是靠女人发财的男人。” 秦婉如慢慢地皱了眉。白沫先的反应与她预期的完全不同,她一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 白沫先这时又开口,“顾鸿华的几个子女,你跟谁最熟?” 秦婉如说,“当然是眉生。” 白沫先轻轻颔首,指了指他身边的空位,说,“坐下,慢慢说。” 秦婉如有些懵了。她不敢坐,她迟疑地问道,“白先生,您让我说什么?说顾家人的事情吗?顾子墨兄弟还是顾眉生呢?” 白沫先淡淡扫她一眼。 秦婉如忽然就懂了,她轻声道,“眉生是个心思很缜密的女子,您别看她年纪小,她……” 白沫先忽然开口打断了秦婉如,他说,“她也快17了吧,大女孩了,都读大学,也懂得男女情爱了,怎么还小呢?” 秦婉如一怔,随即道,“是。您说的是。” 白沫先问她,“顾鸿华很宝贝这个女儿?” “是。”秦婉如想起顾眉生在秋波弄里所拥有的一切,她说,“顾鸿华把最好的都给了她。吃穿住行,都是极好的。” 白沫先又问她,“你跟她走得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这……”秦婉如想了想,她说,“我对她的喜好也是比较了解的,但今年春节之后,眉生像是忽然间变了个人,她对人的防备和戒心很强,不大合群,不轻易会相信别人。” 白沫先轻轻颔首,他对秦婉如说,“照理,你进了这个门,却怀了别的目的,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安置你呢?” “放了你?”他慢慢道,“还是把你退给白太太?” 秦婉如闻言,心中大惊,她惧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说,“白先生,您千万别让白太太知道今天的事,我……” 她望着白沫先,说,“无论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只请你别让我……”秦婉如想起之前与顾礼墨的事情,仍觉心有余悸,话语说到嗓子口,忽然就哽咽了。 白沫先看着她,面色是温和的。他说,“用你自己,换个人吧。” “这人如果能令我满意了,我自然就愿意保你的周全了。”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白沫先从公寓走出来,刚坐上车就接到了别墅里的电话,“白先生,不好了!” 白沫先面色阴沉的厉害,对司机说,“回家。即刻。” 蒋梨比白沫先回去的更早,她亲眼看到了白锦恒躺在他的大床上,血从他的身下一直蔓延至白色床单的每一个角落。 蒋梨望着那刺眼的红色,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她在白锦恒的门口站了许久,才走到床边。 蒋梨抱起儿子,他身上的血染上了她翠青色的华服,“恒儿,别怕。妈带你去医院。” 白锦恒死了。右手腕上被划开了一道极深的伤痕,血液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流尽。 蒋梨在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他当时也许曾经想过要求救;也许他后悔了,不想死了,可是口中说不了话;他也许想要再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但是他瞎了。 蒋梨抱着白锦恒,心中悲恸成殇,口中有极绝望的低哑嘶叫声传出,“不!” 她蒋梨的儿子,怎么能死得这么的窝囊?! 白沫先出来的时候,白锦恒盖着白布的尸体正巧从他的房间里被抬出来。 两个抬尸体的人看到白沫先,停了下来,“白先生,您要再看贵公子最后一眼吗?” 白沫先的手已经触到了白布,却终究没有掀开来再看白锦恒一眼。他扬手,说,“让他走得有尊严一点吧。谁都不许揭开白布。” “好的。” 蒋梨是被工人扶着从白锦恒的房间走出来。白沫先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蒋梨吃痛,反手又还了白沫先一记耳光。 白沫先一把掐住蒋梨的脖子,“我让你看着儿子,你就是这么看的?!” 蒋梨不甘示弱,抬脚去踢白沫先的大腿根部,“白沫先,我没了儿子,你也别想好过!” 家里的工人见这对夫妻竟然撕破脸打了起来,纷纷退开。 窗外,有道黑色身影隐藏在墙角处,沉默地望着白家别墅里发生的一切。一直到别墅外的人与车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他才走出来,离开。 第91节 彭青回到皇廷酒店,顾钰墨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你去哪里了?” 彭青走进洗手间洗手,水流声将他的音量减消了一半,“白家。” 顾钰墨直接撞开了洗手间的门,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你去白家做什么?” 彭青拿起毛巾擦手,他问顾钰墨,“为什么顾眉生从来不来呢?” 顾钰墨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警告他,“你给我离眉生远一点!” 彭青被他揪住,姿态是狼狈的,目光却极淡地看着顾钰墨,“你真的关心她吗?” 顾钰墨:“关你屁事。” 彭青低下头,继续用毛巾擦手。良久后,他重新抬头,问顾钰墨,“你知道何美琪是怎么死的吗?” 顾钰墨轻蹙了眉,“你什么意思?” 彭青说,“白锦恒死之前,叫那个女警察调查何美琪的死因。” “白锦恒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彭青想了想,说,“应该有四五个小时了。” 顾钰墨出了酒店就给顾眉生打电话,他连着打了很多个,顾眉生却一个都没有接。 顾钰墨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感觉。要知道,顾眉生的手机里有许多不能被外人窥探的秘密,她几乎是从不离身的。 这真是格外漫长的一天。 一大早,张小曼接到董秀雅的电话,邀请她和郑温娟去兰陵苑的新房子里做客。 这一坐,她们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过家。 顾眉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15了。 她从荣大回到秋波弄,去水上居却不见张小曼,问了吴妈才知道张小曼一早就与郑温娟去了兰陵苑,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给张家打电话,郑温娟接的,“你妈还没有到家吗?” 顾眉生又回到红酥阁打开兰陵苑的监控视频,整个屋子漆黑一片,根本不像有人。 她匆匆出门,坐上车对秦年说,“秦叔,去小舅舅家里。” 十五分钟后,顾眉生来到张伟南的家中,是董秀雅开的门,她看到顾眉生还有些意外,“眉生,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顾眉生走进去,不着痕迹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然后问董秀雅,“舅妈,您今天请外婆和妈妈去兰陵苑了?” 董秀雅替顾眉生倒了杯水,“是啊。我们还一起吃了个午饭,下午三点多就回来了。” 顾眉生见屋里只有张伟南和董秀雅夫妇,她又道,“张晨不在家?” 董秀雅没好气,“他还能去哪?还不是跟他的那个女朋友在一起。” 顾眉生从张伟南的家里出来,坐上车,她问秦年,“秦叔,你说,我妈妈会去哪里呢?” 秦年对顾眉生说,“眉生,这事太不对劲。太太平常这个时候除了秋波弄,哪里都是不会去的。” 顾眉生极安静地望着车窗外。张小曼不在秋波弄,不在张家,也不在董秀雅这里。连她的电话都打不通。 顾眉生手里的电话却在这时响起,那是一条匿名短信:“想见你母亲,一个人来兰陵苑。” 顾眉生放下手机,对秦年说,“秦叔,去兰陵苑。” 没过多久,她站在兰陵苑的楼下,望着张晨的那套房子的窗口,里面并没有亮灯。 顾眉生重新又拿出手机翻看兰陵苑的监控视频,依旧是风平浪静,根本不像是有人在里面。 她让秦年在车里等,自己坐了电梯上楼,来到张伟和米恩的新房门口,正要敲门,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 顾眉生推开门走进去,想要开灯,试过所有她能找到的开关,却没有一盏灯能亮。 她只得打开手机的亮光,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地走着。 顾眉生来到二楼主卧,看到有个女子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她拿着手机走近,正想要看清楚女子的面容,谁知她突然转身,用右手的手肘用力地撞上了顾眉生的肩膀。 顾眉生的手机被重重地跌落在角落里。 沉寂的黑暗之中,米恩从座椅上站起身,目光中含着嘲讽,对顾眉生说,“你上钩了,顾眉生。” 顾眉生问她,“我母亲呢?” 米恩的神色在黑暗中无法被看清,顾眉生只能听到她无比清寒的声音,“你放心,张小曼好的很。现在不大好的是你自己。” * 顾眉生离开秋波弄后不出半个小时,顾鸿华也发现张小曼失踪了。 他疾步走出水上居,找来刘文,对他说,“不要惊动老先生,派出所有的人去找太太。” 顾鸿华亲自开车去了一趟张家。 他来到大院的门口,本来要上楼,却在经过栾宅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顾鸿华慢慢地走过去。 这样的情景和这样的夜晚,令他觉得格外的似曾相似。 墙角摆满了茱萸,在夜风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婉约幽香。毕竟已经是深秋的时节,风声显得有些紧,吹在脸上竟隐约有了刺痛感。 他听到屋子里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对话。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跟多年前一模一样。” “小曼,这么多年,你在秋波弄里真的觉得快乐吗?” “顾鸿华在你之前早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你跟我走吧,我向你发誓,我栾倾待这辈子除了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女子的声音轻得像阵风,“你怎么……” 顾鸿华觉得这阵风虽然轻,吹在他心上却像一把刀,割得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剧痛。 他伸出手,重重敲响了栾倾待的门。 栾倾待出来开门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浅色衬衫,扣子解开了大半,头发凌乱。他看到站在门外的顾鸿华,轻扬了眉,“你来得比我预期中慢了许多。” 顾鸿华站在门口朝着卧室望去。那侧卧在床上穿着单薄的衣裙的女人,他朝夕相对了十多年,是不可能会认错的。 栾倾待这才回荣城多久?她竟然这样肆无忌惮? 她竟然连自己最最在意的名声都不管了? 她将他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狠狠地践踏在脚下。 在秋波弄里她始终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却来这里爬上了其他男人的床榻! 张小曼! 眼前的这一幕,就算是对一个身份普通的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更何况是顾鸿华?! 栾倾待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地欣赏着顾鸿华脸上的表情变迁。 他想: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走在一起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结了婚,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 顾鸿华,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终于有机会将当年我所受过的所有屈辱和愤怒都还给你! 栾倾待轻声开口,“无论过了多久,这个女人的心都是我的。” 顾鸿华转眸看向他,忽然抬起手,一记重重的拳就落在了栾倾待的脸上。 他看着栾倾待整个人因为重心不稳脚下有些微的踉跄。 这么多年顾鸿华从来没想过要置任何一个人于死地。但是这一刻,他望着眼前的栾倾待,心中只想将这个始终肖想着他顾鸿华妻子的男人挫骨扬灰。 顾鸿华走进房间将衣衫不整,沉沉睡着的张小曼抱起来。 离开的时候,他对栾倾待说,“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把你赶出荣城。” 栾倾待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鸿华,“你要做什么?!” 顾鸿华冷冷看着他,“我带我的妻子回家,你有问题?” “你竟然……?!”栾倾待就不信,顾鸿华见到刚才的一幕,居然还不愿意放弃张小曼。 顾鸿华不乏讽刺地勾起了唇,他望着栾倾待,“你今天的玩的这点伎俩,我许多年前就已经玩厌了。” “栾倾待,过了这么多年,你一如既往的蠢。” 栾倾待看着顾鸿华走出去,忽然开口。他说,“我很好奇,在你心里,究竟是小曼重要一点,还是你的女儿重要一点呢?” 顾鸿华倏尔转身,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栾倾待摊了摊手,“只要你放弃张小曼,顾眉生就会毫发无伤。否则,我不知道你的宝贝女儿会变成什么样。” “顾鸿华,你大约还不知道吧?白沫先对顾眉生,可是很有兴趣呢。” 顾鸿华无声站在夜色中。 他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妻子,很久之后,他说,“我要先听到眉生的声音。” 栾倾待拨通了手里的电话,打开了扬声器,“让顾眉生听电话。” 那一头,米恩将手里的电话递到顾眉生面前,“说句话。”顾眉生被她捆住了手脚坐在椅子上,她说,“你想怎么样?” 顾鸿华听到女儿的声音,眸色微变,他对栾倾待说,“我女儿不能少一根头发。” 栾倾待勾唇,“我说了,那就要看在你顾鸿华的心里:究竟是妻子重要一点,还是自己的女儿更重要一点。” 顾鸿华抱着张小曼,双手在一点点地收紧。许久后,他听到自己对栾倾待说,“你放了眉生之后,我会与张小曼签字离婚。” 栾倾待慢慢笑了起来,“顾鸿华,你终于也体会到了我当年的痛。” 顾鸿华望着他,说,“眉生如果有半点损伤,我顾鸿华对天发誓,我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 兰陵苑里,顾眉生望着米恩,“你究竟想要什么?” 米恩冷冷望着她,“白锦恒死了,是你害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耳朵听不见了,眼睛瞎了,话也不能说了。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绝望,他怎么会选择割腕自杀?!” 第92节 顾眉生轻蹙了眉,“白锦恒死了?” “你装什么无辜?”米恩冷哼,“我今天就是要让你也感受一下,白锦恒体会过的那种绝望又无助的感觉。” 顾眉生不说话了,她还没有蠢到在这样的时候再选择激怒米恩。 她听到米恩说,“我会先把你送给白沫先。白锦恒得不到你了,你就试试他父亲的滋味好了。” “我会让你名声尽毁之后,再饱含屈辱地去死!” 米恩口中所说的,不正是顾眉生上一世的悲惨结局吗? 顾眉生被她捆住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米恩用来捆绑她的绳子虽然系得很紧,但于顾眉生而言,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帕塔曾经教过顾眉生一些关键时可以用来救命的逃生术,这其中,就包括如何替自己解开束缚。 没过多久,米恩开始敏锐地察觉到顾眉生的异常。她起身走到顾眉生面前,“你做什么?!” 顾眉生起身,右手迅速地掐住了米恩的脖子,将她逼至墙角,“说,我妈妈在哪里?” 米恩被她掐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冷笑,说,“张小曼?这会儿应该正在她旧情人的床上,与之一起回忆那些美好的往事吧。” “哦,不对。顾鸿华应该已经发现了。堂堂荣城的首富,竟然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 米恩笑得极放肆,“我告诉你,这间屋子里藏了录音。你如果掐死了我,整个荣城的人都会知道你顾眉生是个杀人凶手。” 顾眉生眯起了双眼,“谁教你这么做的?” 米恩冷哼,没有回答。 顾眉生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支笔,眼睛都不眨,直接将笔尖插进了米恩脖子处的动脉之中。 米恩的瞳孔在夜色间倏尔突变。顾眉生的动作又狠又快,等她感觉到疼痛的时候,鲜血已经迅速地流出了她的身体。 顾眉生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么处心积虑地进入张家,怎么耐心就这么差呢?” “你想要杀我,也该要好好地多了解了解我再动手呀。我最恨被人威胁,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米恩感觉到顾眉生正用手重重地按压着自己的动脉,她咬牙切齿,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顾眉生冷冷望着她,“你刚刚说,你要把我送给白沫先,是不是?” * 第二天一早,栾倾待家里的玻璃窗是被栾亦然用几盆茱萸砸碎的。 栾倾待听到动静走出来开门,见是栾亦然,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越来越粗鲁了?” 栾亦然连他的门都不进,“顾眉生呢?” 栾倾待说,“我不知道。” 栾亦然望着栾倾待,他问,“你跟顾鸿华的事,有必要扯上一个顾眉生?” 栾倾待说,“事实证明,我渴望了十多年的事情,一个顾眉生,就全都解决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顾鸿华在我面前妥协。” 栾亦然转身就走。离开前,他对栾倾待说,“你动了顾眉生,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理你与顾鸿华之间的事。” 回华庭一号的路上,殷实看着栾亦然无比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板,顾小姐这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栾亦然看他一眼,心中想的却是:二叔究竟是什么时候与米恩扯上关系的。 又是谁,唆使了栾倾待将主意打在了顾眉生的身上?! ☆、婚姻:像开了岔的枯发 水上居里,张小曼很快地看过协议书上的内容,没有做过多的迟疑,拿起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鸿华甚至都没有出现,整个离婚的仪式都是由律师代他去执行。 律师将顾鸿华交待的一套别墅的钥匙交给张小曼,“顾先生说了,你也许会拒绝,但以后眉生想见你的时候,总不能委屈了孩子。” 张小曼闻言,接过钥匙。 吴妈正在屋子里替她收拾着贴身的物品。张小曼见她恨不得把整个水上居都搬空,轻声道,“吴妈,收拾一些常用的衣物就可以了。” 吴妈对她说,“我跟您一道过去吧?” 张小曼摇头,“要是我和你都不在秋波弄,眉生的生活谁来照料?” “可是您一个人……” 张小曼朝着吴妈笑了笑,她说,“在秋波弄里我也一直是一个人。”她说完,拎了一只简单的行李包,走出了秋波弄。 她甚至连司机都不用,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顾鸿华拨给她的别墅。 途经一间她平时常去的理发沙龙时,她让司机停了车,走进去,直接对相熟的理发师说,“帮我把头发都剪短吧。” 理发师望着她打理得顺滑又美丽的长发,确认道,“顾太太,您确定吗?” 张小曼从镜中看着他,微笑,说,“太长了,分岔太多。” 理发师觉得今天这位首富太太有些不一样,但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张小曼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这位临近中年的美丽女子是这座城里所有女人向往和努力的目标。 岁月仿佛完全不曾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点点印记,她看起来美丽又完全没有时下年轻漂亮的女孩常有的棱角和傲气。 她平和,温婉,全然没有架子。 张小曼坐在镜前,望着自己的三千烦恼丝,犹如她十多年的婚姻一样,一朝断尽,再无从回头。 一个小时后,她从理发店出来,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喂,小曼?” 张小曼对那一头的栾倾待说,“栾倾待,不要再来找我。不要连我仅剩的一点点美好回忆都扼杀了。” 她坐着车来到西郊的别墅,宽敞的房子里什么都有。她将刚刚从超市买来的食物和纯净水放进厨房,洗净了杯子,一边喝水,一边走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手边的电话不时响起,有母亲郑温娟,有女儿顾眉生,有朋友,有昔日的同窗。 张小曼听到顾眉生在电话那头对她说,“妈妈,一会儿有人来送风铃草,是你最喜欢的紫色。” 张小曼挂了电话,脸上有素淡的笑容。 是的,她早已经不再喜欢茱萸花。是栾倾待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她不是言情故事里那种至死不渝的女主角。 栾倾待也注定成不了她张小曼故事里的男主角。 真实的生活远比小说情节更加狗血。 浪费半生光阴,她才明白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不过是自己。 张小曼望着窗外渐渐萧瑟的深秋景色,自嘲地勾了勾唇,她白活了半辈子,还不如眉生看人看物来得精准。 鸿云集团里,顾鸿华看到敲门走进来的律师,“顾先生,手续都办好了。太太只肯收那套别墅,连车子都没有要。” 顾鸿华颔首,“知道了。” 律师离开后,顾鸿华让秘书去找苏棠。 不出两分钟,苏棠便敲门走进来,“顾先生,您找我?” 顾鸿华对他说,“眉生也满16岁了,你替她把驾考课程报了吧。” “好的。” 顾鸿华又说,“西郊别墅还剩几套?” 苏棠很快明白过来顾鸿华的意思,他说,“太太现在的住的旁边那套别墅还是空着的。” 顾鸿华颔首,“那就留着吧。派几个保安过去守着,也不知道西郊的安保系统怎么样。” “我马上派人过去检查一遍。” 顾鸿华看着苏棠,又道,“眉生最近怕是会常常去西郊,你辛苦一些,亲自接送她。” “这没有问题。” 顾鸿华沉默一阵,又道,“你替我联系一下栾亦然,我想与他见个面。” 苏棠颔首,“好的。” 他从顾鸿华的办公室走出来,刚坐下,就收到了来自秦婉如的邮件,“今天中午能与你聊一聊吗?我还想见一见眉生。” 苏棠回她,“我先问一问眉生。” 最后,顾眉生对苏棠说,“那就在皇廷酒店的中餐厅里见吧。” 顾眉生之所以选择在皇廷酒店,是因为皇廷酒店离荣城大学近,又是她的地盘,安全性高。 她中午下了课来到皇廷酒店,经理早已经按照顾眉生平时的喜好为她备好了菜色。 顾眉生望着这一桌子的菜,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酒店经理,“住在这里的那个彭青呢?” “他在。需要请他下来吗?” 顾眉生摇头,她说,“让人随时留意他的去向。”这个彭青喜怒难测,行为也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推测,顾眉生无法不防。 她正与酒店的经理说着话,秦婉如就与苏棠并肩走进了中餐厅。苏棠走到顾眉生的对面坐下,“来很久了?” 秦婉如不比苏棠,她面对着顾眉生,无法做到自然而松弛。 顾眉生请她坐。不仅如此,她还叫餐厅的经理亲自替秦婉如服务,“所以,你今天找我,有事?” 秦婉如心里准备了半天,才对顾眉生说,“就在两天前,蒋梨来找我,她要我爬上白沫先的床,然后寻机会找出他的痛脚。” 秦婉如说,“其实,我早在进入鸿云集团前,就已经认识蒋梨了。” 顾眉生心平气和地喝着茶,“你是蒋梨放在顾家的一颗棋子。” “是。” 顾眉生掀眉,看着秦婉如,“你嫌白沫先太老了?还是过不了自己良心的一关?” 秦宛如摇头,“都不是。” “眉生,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我原本去见白沫先,是想着或者能借这个机会得到与你谈条件的资本。可是白家夫妇实在太狠了。尤其是这个白沫先,他居然……” 第93节 秦婉如看了眼顾眉生,“他居然让我设计将你送上他的床。” “如果我不答应,白沫先是不会放过我的。” 顾眉生看着秦婉如,“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秦婉如说,“我承认我一直在利用你上位,而且我还嫉恨你得到了栾亦然的关注和疼宠。但那并不代表,我会连这么不齿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只是想要一个稳定而有前途的工作,一个疼爱我的男人,我只是想要在这座城市里站稳脚跟。最重要的是,如你所说,在这整个荣城,除了你顾眉生,根本没有别人还能够护我周全。” 顾眉生安静地听完了秦婉如的话。片刻后,她拿起筷子,将一块牛肉粒夹到秦婉如的碗里,“我饿了,边吃边说。” 吃过饭,苏棠送顾眉生回荣城大学。车上,他问顾眉生,“秦婉如的话,你真的信?” 顾眉生说,“我信不信她,无关痛痒。秦婉如是个很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女人,她懂得衡量,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她除了我,没有其他选择。” 苏棠听懂了,“这些人里面,惟有你羽翼未丰。” “是。”顾眉生说,“所以她知道,我没有太过挑剔的资格。我还不会动她,更不会像白家夫妇那样推她入绝境。” 苏棠真没想到顾眉生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这样的道理:在成人的世界里,有时利益和现实是比亲人和血缘更加只得信赖的东西。 苏棠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顾眉生的头,“有时,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始终是小时候那个看个灯会都会兴奋一夜的小女孩。” 顾眉生看向他,忽然问道,“苏棠,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再愿意留在我身边了呢?” 苏棠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瞎想什么呢。” 顾眉生笑了笑,拿着包下了车。 她没有瞎想,她只是想到了张小曼和栾倾待,心中难免唏嘘罢了。 或者,这世上有一种青梅竹马,根本不该任由其慢慢变质成男女爱人。 否则,一但无法天长地久,就难免要变成痴男怨女的结局。 * 这一天黄昏,栾亦然从外面回到华庭一号,刚走出电梯就看到顾眉生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无云蓝天。 她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栾亦然的一瞬间,她缓缓笑起来,如一朵花开荼蘼的虞美人。 栾亦然走到她面前,搀着她的手拉她起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顾眉生却说,“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呢?”她看着栾亦然,眼中极难得地盛满了控诉,“你都不担心我出了什么意外吗?” 栾亦然按了密码开门,“外面冷,进来再说。” 顾眉生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栾亦然转身去看她,发现这一刻的顾眉生竟然在对着自己闹别扭。 他失笑,重新走到她面前,“都说你聪明。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小傻瓜呢。” 顾眉生垂眸看着自己的脚,无声地对眼前的男人表达着不满和抗议。 栾亦然笑着叹气,将女孩轻轻拥在怀里,“那天晚上我就在你旁边,是你没有发现我而已。” ☆、她的美好,犹如淡烟流水 11月初,处于海岸线边沿的荣城比其他城市更早地迎来了寒潮。 自从白锦恒死后,白沫先和蒋梨的夫妻关系一下子僵持到了极点。 他没有与蒋梨修补关系的耐心,他这个年纪也早已经没有了那一份想要去讨好任何女人的心境,白沫先搬出白家别墅,住进了他名下的豪华公寓。 这一天接近凌晨时分,白沫先结束了长达一周的长途旅行回到公寓。 卧室里躺着一个女人,白沫先以为是手下的人特意为自己安排的。他没有多想,先去浴室洗了澡。 出来时,白沫先见床上的女人背对着自己而躺,睡得格外地沉,心中划过一丝不悦,道,“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吗?” 床上的女人依旧是纹丝不动。 白沫先很快便感觉到不对劲。他将屋子里的灯统统打开,慢慢地朝着床上的女人走过去。 走到床边,白沫先伸出手,推了推女人的左臂,她顺势翻了个身,露出了一整张苍白且布满了一层冰霜的脸。 那是米恩。没有了任何生命指征,没有了呼吸的米恩。 饶是白沫先这种早已经见怪了风雨,见怪了市面的成功男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免觉得有些心中发憷。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仔细地推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因为公寓的门恰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白先生,我们是刑警支队的,有人报了案……” 白沫先涉嫌杀人案,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在刹那间轰动了整座城。 华庭一号里,栾亦然望着顾眉生身上单薄的衣裙,将一条轻薄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又替她泡了一盏茉莉茶。 那是一只白底素色的手工画茶杯,杯上釉着一朵清韵淡雅的荷莲。顾眉生白皙微粉的手指覆在花身之上,就像一点生动的花芯,点活了整个画面。 茶烟袅袅,茶香馥郁。 顾眉生捧着茶杯,看完电视新闻,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未免太狠了。” 栾亦然看着她,眉头轻挑,“是吗?”她将一支笔插进人家的动脉,难道就不狠了? 顾眉生轻抚着杯身上的那朵清荷,她说,“白沫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栾亦然的神色是慵懒的,他伸出手,把玩着女孩微卷而柔软的发尾,“那要看是谁去对付。” 他说着,看了眼时间,问顾眉生,“饿不饿?” 顾眉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白墙上的钟,放下茶杯站起身,“我该走了。”张小曼现在一个人住在西郊别墅,她得早点回去陪母亲。 栾亦然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处。心里那个气呀。 气过头了,栾亦然的脸上反而嚼起了一抹极妖孽的笑,他好整以暇端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门口,望着穿着鞋的顾眉生。 他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大活人。 顾眉生打开大门,转身看向栾亦然,正想跟他道个别,却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沉默了。 她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然后,乖巧地重新又脱下了脚上的鞋,走到男人的面前,“我走了?” 栾亦然大手朝着大门一伸,那意思像是在说:走吧,走。 “……”顾眉生伸出食指,无声地戳了戳男人的肩膀。 栾先生表示不想搭理她。 顾眉生轻轻咬住了下唇,她说,“天晚了呀。” 嗯。栾亦然看了她一眼,“我有眼睛看。” “太晚回去,危险呀。” 栾先生盯着她美丽的蓝眸,“我家里有豺狼虎豹?” 顾眉生觉得栾先生有时候实在是难缠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狼还是有的嘛。” 顾眉生说着,忽然好奇地问栾先生,“你说,为什么色狼的‘狼’会跟新郎的‘郎’同音呢?会不会这两种生物几千年前就是一家?” 啧啧。栾亦然看着她,胸口那个心潮澎湃啊。别以为他是被她的美色给诱惑的,那是被她的小嘴给气的。 他朝着顾眉生勾勾手指,“来,走近一些,我告诉你答案。” 顾眉生摇头,“我耳朵挺好的。” 栾亦然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在顾眉生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一个翻身将女孩困在自己怀里,上下其手,轻挠着她的腰际。 顾眉生只觉得身体又痒又麻,一张小脸再也没有平时的冷漠素淡,粉中带嫩,精致的五官齐齐呈上扬的趋势,笑得令四周的一切都刹那之间暗淡失色。 她又是笑又是喘气,在栾亦然怀里不停地求饶,“别,停下来。” 栾亦然不听她的,手优雅地撑着头,问顾眉生,“还走不走呢?” 顾眉生轻喘着气控诉他,“栾亦然,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栾亦然望着她淡烟流画般美好的脸,动作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 他轻抚着女孩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说说,究竟是谁欺负谁呢?” “顾眉生,你怎么就这么坏呢?” 他低下头去吻她。缱绻的,温和的,就像是一支力道和色调都极柔和的毛笔,精雕细琢地勾勒着他最心爱的一副画卷。 男人的身体很暖,滚烫胸膛贴着她的身体。窗外有夜风吹进来,将顾眉生的脸吹得有些凉,但身体却是温暖的。 她在栾亦然的怀里轻轻地打了一个冷颤。也许是因为温度冷热间的不适应,也许是因为男人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滑进了她单薄的衣衫之下。 两人的呼吸都开始显得有些紧凑。顾眉生红着脸,对他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妈妈一个人在家呢。” 栾亦然闻言,手停了下来,头埋在她幽香的脖颈之间许久,才拉着她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顾眉生低下头,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栾亦然转身,不经意看到她在扣衣扣前露出的胸前美景。栾先生觉得鼻子有些隐隐喷火的感觉。 他无奈地叹口气,说她,“你怎么穿这么少呢?” 栾先生说完,拿了一件自己的羊绒外套披在她身上。栾亦然人高马大,他的衣服穿在顾眉生身上,暖和是暖和,但实在是不配呀。 顾眉生不自在地忍了一阵,说,“不穿了吧,一会儿就到家了。车上也有空调啊。” 栾亦然睨她一眼,“你敢脱一个试试?” “……”这人,又威胁她。 下楼坐上车的时候,顾眉生问栾先生,“不认识我之前,您要是欲求不满的时候,你都威胁谁呢?” 什么什么?! 栾亦然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地转眸看了她一眼,“我刚刚大概是耳鸣了,你再重复一遍?” 他没有关车门,一只脚还伸在车外,那架势,像是会随时将顾眉生再扛上楼。 顾眉生摊了摊手,矢口否认,“你没耳鸣,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西郊别墅里,张小曼正在厨房炖汤,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走出去,就看到回来的不止女儿顾眉生,还有栾亦然。 栾亦然手里拿着两盆新鲜的石竹,他与张小曼打了招呼,去放石竹的时候,就听到顾眉生对她的母亲说,“他是来蹭饭的。” 第94节 来者总是客,张小曼还能说什么?她没好气瞪了眼女儿,然后对两个人道,“去洗手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那个被顾眉生称为“来蹭饭”的人,跟着她走进洗手间洗了手,又跟着她走进二楼的房间。 顾眉生转身奇怪地看他一眼,“栾亦然?” 栾亦然闲闲地打量着她的这间屋子,来了一句,“床还挺大。” 顾眉生沉默几秒,说,“你又睡不上。” 三个人的晚饭,菜色并没有多么隆重。张小曼比较擅长做一些粤菜:鲜菇虾丸汤,清水灼芥蓝,素烧豆腐。 还真别说,每一个都挺合栾亦然的胃口。 看到他盛第二碗米饭的时候,张小曼笑了,难得开起了玩笑,“你绝对是你爹妈亲生的。” “栾倾山的口味与你几乎一模一样。” 栾亦然望着灯火下,脸上泛着淡笑的张小曼。他虽然见张小曼的次数寥寥无几,可每一次都能从她的双眸间窥探出弥漫着的深浅寂寥。 他替顾眉生盛了一碗汤,又伸手去替张小曼盛。他对张小曼说,“您很早就认识我父母了?” “是啊。”张小曼道了谢,接过汤,优雅地喝了几口,放下,才慢慢开口,“你的母亲宁茴,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了。” 栾亦然看了眼专心吃饭的顾眉生,对张小曼说,“您可以去美国看看他们,顺便去散散心。” “我妈每天喊着无聊,您要是去,她大约是最高兴的。” 张小曼看向栾亦然。被他这样一说,她还真是有些心动了。 可是,她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女儿。 顾眉生放下碗,对张小曼说,“妈妈,让吴妈陪您一起去。您都多久没出去旅行了?” “可是,放你一个人在秋波弄……” 栾亦然开口,对张小曼说,“其实也不必带什么人,您一个人去,有我母亲陪您呢。” “至于眉生,”他说,“有我呢。” ☆、她是土匪,他是痞子 多年来,荣城的冬季几乎从不下雪。 但是这一年,荣城从11月中旬便开始从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缠绵悱恻的雪。 冬。一向繁荣的城在这个冬季显得有些清寒。 尤其一到晚上,更是显得人烟稀落,街上仿佛只剩下了寥落的灯火落在空寂湿滑的马路之上。 这是彭青在荣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站在路灯下,黑色身影瞻了湿润的雪水,灯晕照着他的头顶,却照不出他脸上的轮廓。 他伸出手,看着微暖的灯火照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不远处,顾眉生刚刚结束了晚上的选修课,黑色的裙底,米白色的羊绒大衣。 如此寒的天气里,她却穿得那么单薄。 彭青看着她。 身子藏在灯火之后,影子藏在人群之外,情感藏在心田之远。 生平头一次,他承认自己心上患了病。 他犹记得,秋来时,他是因为一场刻骨铭心的仇恨才来到了这座草木繁茂,花开锦绣的城。 初见到顾眉生,他觉得自己痛恨她,他打定主意想要令她难堪,痛苦,折磨,受罪。 可是不过是一个季节的变迁,他却开始患上了一种迷恋着顾眉生的病。他跟踪她,研究她。他想知道关于顾眉生的一切。 他去每一个顾眉生可能去的地方:荣城大学,秋波弄,皇廷酒店,鸿云集团,华庭一号。 他见过她长发披肩的模样;也见过她扎着精致的马尾坐在图书馆里埋头功课的样子;他还见过她穿着宽松的毛衣,编着美好的长辫坐在另外一个男子身旁,笑容温暖的样子。 他偷拍她。拍她每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 顾眉生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转身,瞥到了彭青来不及收至灯柱之后的黑色衣角。 她从秦年的手中拿过一把黑色大伞,过了马路,来到彭青的身旁。 彭青佝偻着背脊,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在衣服帽子里。他无法看到顾眉生的脸,却能清晰地看到她戴着手套的双手。 然后,顾眉生脱下左手的手套,将手里的大伞递到他面前。她说,“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凉意。 彭青望着她素白的左手,无声地接过她手中的大伞。他抬起头,对顾眉生说,“看到了吗?有橘子色的月光照在你的左手心上。” 顾眉生站在原地,望着他撑着伞离开。 身后,秦年匆匆上前为她遮雨遮雪,“眉生,天太冷了,上车吧。” 顾眉生回到车上。秦年将车里的暖气开到最足,又体贴地取出一早为顾眉生准备的羊毛披肩。 顾眉生忽然轻声说,“秦叔,您觉不觉得,我跟刚才那个男孩很像?” 秦年闻言,轻蹙了眉,“怎么会?你哪能跟他一样。” 顾眉生又问秦年,“您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秦年想了想,说,“孤僻,冷,像流浪儿,贫瘠。” 顾眉生极淡地笑了笑,一路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许久后,她望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忽然又说,“秦叔,先不回家吧,我想去附近的商场逛逛。” 偌大的商场里客人极少。顾眉生让秦年在车里等她,自己走进了各种男士的服装店里。 从羊绒衫,羊绒大衣,羽绒服甚至到保暖的鞋子,手套,围巾,她每一样都不落下,而且但凡看中的款式总会令导购员拿上两三套。 那导购小姐仿佛从来没有遇到过出手如此阔气的女客人,她问顾眉生,“需要帮您送上车吗?” 顾眉生摇头,付过钱,写下了皇廷酒店的地址,“替我送到这里去吧。” 后来的某一日,顾钰墨问过顾眉生,“你对所有曾经意图害过你的人都没手软过,为什么单单对彭青心存了恻隐之心?” 顾眉生没有回答。她彼时已经坐在鸿云集团楼层最高层的行政办公室里,她已经是这座城市里最出色的女金融家。 第95节 她年纪轻轻却坐拥着大半个荣城的财富。 可她却常常会想起这样的一个雪夜,想起那个落了满身阴影,留着半身残雪,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地狱里的年轻男子。 顾眉生从商场出来没过多久,就接到了栾亦然的电话。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极暖,带着温浅的笑意,问她,“晚饭吃了吗?” “还没。” “来,我做给你吃。” 顾眉生轻轻笑起来,坐上车,对秦年说,“秦叔,去华庭一号。” 下雪天,车开得慢。顾眉生抵达华庭一号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她上了楼,却发现顶层公寓里一点灯都没有。 顾眉生按了密码开门,这才发现栾亦然根本不在家中。 她开了灯,经过厨房时,发现里面有切了一半的西红柿和洋葱,拆了封却没有动过的黄油。 她走进去,又看到了煤气上还有温度的一锅水。 顾眉生想:他一定是因为做到一半发现缺了什么食材了。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客厅拿了栾亦然的平板电脑,找起了菜谱。 十分钟后,顾眉生脱下身上的外套,卷起衣袖,拿起砧板上的刀,继续切起了那半个西红柿和剩下的洋葱。 她这是第一次下厨。刀柄握得很紧,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不敢离得刀锋太近。一个西红柿,顾眉生却花了大力气。一刀下去,那已经不是西红柿,直接成了一摊西红柿泥。 顾眉生轻蹙了蹙眉,想着反正也是要做西红柿汁,索性直接将眼前的西红柿切得零零落落,那场面——好不壮观。 栾亦然出去买包糖,回来就看到女孩站在厨房里。他开口,问她,“你在做什么?” 顾眉生举着菜刀转身。左手慢慢放进口中,尝着自己刚刚切的西红柿是什么滋味。她微敛了秀眉,对栾亦然道,“好酸。” 栾亦然关了大门,走进厨房。炉子上烧着半开的热水,有雾气弥漫在玻璃窗上。 屋外飘着雪,带着隐约却残缺的花瓣形状。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左手上沾了西红柿的汁,右手笨拙地拿着刀,整个人站在厨房里,美好蜿蜒的身形沾染了人间烟火。 幽蓝的双眸看起来好静。静得仿佛能够将他的整颗心都勾引过去。 许久,许久之后—— 栾亦然不由分说,将顾眉生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他忘了自己是有洁癖的男人。 他只觉得那红色的酱汁染在她的手上,就像艳美的丹寇; 他只觉得厨房里淡淡的洋葱味也染上了女孩的气息。 那种微甜的,沁人心房的气息。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轻声说,“做饭太难了。” 栾先生笑。他低头,无法自制地想要吻她。 顾眉生僵着一双手,放在他脖颈处,说,“我崇拜这世上所有会做饭的人。” 栾亦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他对顾眉生说,“就是这样。” 顾眉生不解地看着他:就是哪样? 栾亦然没有解释。他只是长久地抱着她,怎么都不舍得放手。 在栾先生的眼里,顾眉生就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 她只需要给他一点点的甜,他就愿意赠予她许多许多的好。 做饭的时候,栾亦然多拌了个糖番茄。他问她,“甜吗?” 顾眉生尝过之后说,“还行。” 栾亦然轻啧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么甜呢。” 顾眉生凝着栾先生眉眼俱笑的模样,说,“真的。甜得你都收不住笑了。” 栾先生问她,“我笑起来不好看吗?” “好看呀。”她说着,侧了头,道,“对别人可不能这么笑。” “如果笑了呢?” 顾眉生说,“那就是糖霜变砒霜了。” 栾亦然忍不住,脸上笑容反而又加深了几分。 这女孩就是一个宝啊。 他的稀世奇宝。 千金散尽,此生无换。 吃过饭,时间依旧显得很早。两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顾眉生将脚搁在栾亦然的小腿肚上,嘴里忙着问他许多许多的专业问题。 栾亦然侧头睨她一眼,说,“你这样做作业,算不算作弊?” 第96节 顾眉生将头搁在他肩上,她对栾先生说,“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栾亦然扬眉,怎么都觉得这样的话题真不像是从顾眉生的口中说出来的。但为了不扫她的兴致,栾先生还是很配合地问道,“是什么?” 顾眉生调皮地挑了挑柳眉,一只食指勾起了他的下巴,说,“一,赚很多很多的钱。就像小说里说的那样: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二、嫁个很帅很帅的男人,一辈子就睡他一个。” 啧。啧。啧。啧。啧。 栾亦然叹为观止地望着身边的女孩,他扶着额,“顾眉生,听过这世上有个词语吗?” 顾眉生眨眨眼,看着他。 “藏拙。” “把你骨子里的土匪性子藏一藏,行不行?” 顾眉生没好气,说,“一看你就是喝美国墨水长大的,《智取威虎山》,看过没?” 栾亦然表示他还真是没看过。 顾眉生对他说,“土匪怎么了?我就爱当个劫财又劫色的女土匪。” 栾亦然笑着直摇头。他想:他们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对神组合? 他是痞子。 她是土匪。 ☆、她说:这场雪下得太粘缠 11月,荣城除了迎来了一场过早的大雪,还同样迎来了一场深重的经济危机。 这一天夜里,栾亦然刚刚将顾眉生送回秋波弄,就接到了顾子墨的电话:“你有时间的话,就来一趟待曼吧。” 一个小时后,顾子墨等来的却并不是栾亦然,而是他的助手殷实。 顾子墨看到殷实,当场便收敛了眉,“栾亦然呢?” 殷实面色肃然,“老板忙得很,你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顾子墨沉默了一会儿,道,“白沫先在两个小时内买进了40%的待曼控股的股份。” 殷实走到电脑旁,看过所有的数据,然后说,“待曼完了。” 当天晚上,顾子墨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福佑公寓的。他打开门,却发现顾礼墨正抱着女人在他的客厅里厮混。 顾子墨打开了所有的灯,双手抱胸,极其平静地望着顾礼墨和那个匆忙间忙着穿衣服的女人。 顾礼墨穿好裤子,心情欠佳地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问站在门口的顾子墨,“你哭丧着一张脸,什么意思?” 女人离开后,顾子墨随手拿起饭桌上的一个玻璃花瓶就砸向了顾礼墨的脸。 顾礼墨措手不及,捂着痛到不行的额头,低吼道,“顾子墨,你疯了?!” 顾子墨揪着他的衣服,“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们兄弟俩已经玩完了!” 顾礼墨用力推开他,恼道,“顾子墨,你有神经病吧?!”他说完,捂着已经开始流血的右眼,拿起外套和车钥匙便出了门。 顾礼墨坐上车的时候,口中还在低咒着顾子墨的莫名其妙。他开着车去了常去的酒吧,看过新闻才知道待曼控股出了事。 顾礼墨在酒吧一直待到破晓时分,他回到福佑公寓却看到顾子墨坐在沙发上异常沉默地喝着酒。 顾礼墨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们一起回一趟秋波弄。爸爸再狠,总不至于将我们兄弟俩赶尽杀绝。” 顾子墨抬头看向他,说,“你懂什么。” 事实上,秋波弄里,自从张小曼离开之后,气氛一直显得有些奇妙。 家里的三个主人:顾云礼,顾鸿华,顾眉生,常常是见面的时间少,各过个的时间多。 顾眉生听吴妈说:“先生最近回来都住在水上居里,屋里的灯一个晚上都不关。他还让人不许熄灭水上居外,走廊前的灯。” 顾眉生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现在已经是11月中下旬的光景了,离荣城的股市大崩盘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在悄无声息地抛售着自己手中所有的活期股票和证券,白沫先却在大张旗鼓地打着待曼的主意。 顾眉生很清楚,就冲着这个公司的名称,顾鸿华也不会任由白沫先在这其中得了半点好处。 顾钰墨对她说,“顾眉生呀顾眉生,你实在是狠啊。连自己的亲爹都算计。” 她让苏棠将安美盾的钱都不着痕迹地转进了张小曼在瑞士的私人银行账户。 苏棠问她,“眉生,我们总不能看着鸿云集团也受影响吧?” 顾眉生反问苏棠,“你觉得我爸爸现在会听我的吗?” 苏棠说不出话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张小曼去了美国,顾鸿华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栾倾待的头上。 白沫先买待曼的股票是为了能够令白氏与鸿云集团平起平坐;而顾鸿华同样想要得到待曼控股,但他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一口气。 苏棠是真的关心顾眉生。他问她,“你与栾亦然的关系该变得多么尴尬呢?” 事实上,这一天顾鸿华约了栾倾待和栾亦然一起吃午餐,他还顺带叫上了顾眉生。 顾眉生下课早,很早就去了餐厅。她在包厢里坐下没多久,就看到服务生陪着栾倾待走了进来。 顾眉生站起身与他打招呼,她唤他,“栾先生。” 栾倾待是不讨厌顾眉生的,他像个普通的长辈那样,问着顾眉生一些功课和学业上的事。 顾眉生微笑着一一作答。然后,她喝了口茶,开始问栾倾待了,“您的公司最近不大好?” 栾倾待一愣,随即豁然,答道,“是。是我经营不善。” 顾眉生笑了笑,说,“您大约不适合从商吧。” 这话太直白,直白得几乎可以称之为无礼。但栾倾待依旧不与她计较。 可惜,他很显然低估了顾眉生。 “栾先生很早就认识我母亲?” “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顾眉生看着他,说,“听说您为了我妈妈,一直都没结过婚。” 栾倾待看着眼前的女孩,依旧是点头,“是。” 顾眉生淡淡地笑,“栾先生这个美梦做得有些长了。一个人体内赖以生存的细胞最多也不过存活七年,您凭什么认为我妈妈心里还会放着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栾倾待沉默了。 他真是没想到。他太没有想到:张小曼的这个女儿,个性脾气竟然与她如此迥异。 他耐着性子,对顾眉生说,“你的母亲从来不会说出你这样的话来。” 顾眉生盯着他,“所以我妈妈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过过一天她真正想过的日子。她爱过的男人:无能,不堪一击,愚不可及。” 栾倾待倏地站起身,椅子在安静的包间里发出极尖锐的摩擦声,他的手碰到了桌上的茶水。 他被顾眉生激怒了。 顾眉生取了纸巾递到栾倾待的手边,“您的手和衣袖都湿了。擦擦?” 栾倾待没有看她,但却推开了她放在自己眼前的一只手。 栾亦然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栾倾待拍开顾眉生手的一幕。他走进去,看了看顾眉生,又望向栾倾待,“你们都来得挺早。” 顾眉生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们。 栾倾待虽然竭力地隐忍着情绪,却还是被栾亦然窥探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待到顾鸿华进来时,栾倾待直接起了身,对他说,“顾先生,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我已经决定把待曼控股卖给白沫先董事长。” 顾鸿华的怀柔政策宣告破产。他不得不正式加入与白沫先的这场对弈之中。 至于栾倾待,则成了顾鸿华和白沫先同时想要争得的棋子。 当天夜里,栾亦然回到华庭一号,看到栾倾待面色阴沉坐在沙发上。 他见栾亦然回来,直接问道,“你觉得你跟顾眉生合适吗?” 栾亦然倒了两杯红酒,走到栾倾待身边坐下,“您弄得人家的母亲远走美国。换了是我,绝不可能只是在言语上令你难堪。” 栾倾待瞪着他,“栾亦然,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栾亦然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了开门声。他和栾倾待同时抬头,看到顾眉生提着两个外卖袋走了进来。 栾亦然起身走向她,“怎么还不回家?” 顾眉生冲他笑了笑,“我猜你们刚才应该都没吃饱。” 栾亦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送你回去。” 第97节 栾倾待却开口道,“我一会儿反正也要走,我送你吧。” 送顾眉生回秋波弄的路上,栾倾待对她说,“上一次的事我不是有心要陷你于危险。我后来通知了亦然。” 顾眉生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雪,她问栾倾待,“荣城曾经也有过这么寒冷的冬天吗?” 栾倾待说,“有吧。” 顾眉生轻轻点头,“我讨厌下雪。” 栾倾待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都喜欢下雪?” 顾眉生看着他,“你当初是因为什么丢下了我妈妈?” 栾倾待的手因为她突然而出口的一句话重重地打了个滑。车子在蜿蜒间驶上了一大块结了冰的地面。他急忙去踩刹车,却发现车子已经不听使唤。 不远处是一个急转弯的下坡。栾倾待急中生智间快速地拉起了手刹。 顾眉生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面前的挡风玻璃。 栾亦然匆匆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抬着坐上了担架。 栾亦然却上前将顾眉生抱在怀里,“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眉生摇头,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栾倾待。 栾倾待看到了。他恍然间明白:她是故意的。 他一点点握紧了拳,用力地捶向了身旁的车窗! 这个样貌绝美的女孩根本是个魔鬼。 栾倾待在医院里待了许久,一直等到栾亦然走后,他才走进顾眉生的病房,质问她,“你这是在挑拨我和栾亦然之间的关系。” 顾眉生转眸看向他。她说,“我妈妈因为你,不得不将自己放逐。” 栾倾待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来了。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可是你母亲也并不爱顾鸿华。” 顾眉生转头重新望向窗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是在替你母亲惩罚我吗?还是在替你的母亲向我讨债?” 顾眉生轻轻勾起了唇,“你是谁呢。” 栾倾待长久而沉默地坐着。然后,他说,“我知道我欠了她太多,我只是想回来找个机会偿还。” 顾眉生透过夜色中的窗户看着身旁的栾倾待。 她轻轻开口,“这场雪根本不该来,更不该粘缠在荣城,怎么赶都不肯走。” “多讨厌啊。”顾眉生对他说,“您说是不是?” ☆、他说:别怕,不要怕 顾眉生的头撞了一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栾倾待离开之后,顾眉生原本想直接回家,却被护士制止了。她说,“顾先生交待了,让你在医院好好待上一晚彻底检查没事了再回去。” 晚上十点多,顾钰墨和唐家兄妹来医院看她。 顾眉生的额头上包了一块纱布,顾钰墨一见她受伤就一脸幸灾乐祸,还不时从购物袋里拿出各种重口味的零食逗她,“薯片,吃不?哦,不行,你得忌口。” 顾眉生很想直接将手背上的针管缝在他嘴上。 唐胥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眼中泛着深浓的笑意。 顾眉生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从床上起身。顾钰墨睨她一眼,“破着相呢,还想去哪?” 顾眉生说,“喝水。” 顾钰墨正要替她倒,唐胥已经将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递到了顾眉生眼前。 唐朦见状,悄悄朝着顾钰墨使了个眼色。 顾钰墨站起身,对唐胥说,“太晚了,我先送唐朦回家。你替我照顾一下这丫头。” 照理,唐胥与唐朦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什么要让顾钰墨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顾眉生不好开口说什么,而唐胥?他心中就是想有个机会能与顾眉生单独待着,他不舍得开口说什么。 顾钰墨和唐朦离开后,顾眉生捧着半温的水杯,她说,“好像又起风了。” 唐胥站在她的床边,目光落在顾眉生粉白色的玉润指甲上。他伸出手,从她手中抽走了水杯。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掌心。那里藏着灼人的暖意。 唐胥艰难地隐忍着心头的悸动,他开口,声音仿佛在温暖却干燥的空气中划下极浅极淡的一点点颤动。灯火在屋子里轻啊浅地摇晃着。 他说,“知道胥字的由来吗?” 顾眉生想了想,说,“只记得《庄子》里过仿佛提过。” 唐胥望着她,笑,“是。胥,是指光阴虚短。” 他说,“我以前总不明白我的父母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这样的名字,直到我认识你。” “光阴真的太短了。”唐胥道,“每次见你,我都忍不住会心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他手中端着顾眉生方才还握着的那只玻璃杯。唐胥觉得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拥有过的片刻气息。 唐胥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你有试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她喝过的杯子都会心生羡慕吗?” 顾眉生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 她虽然心狠,却并不是无心。心思百转过后,顾眉生轻启了启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思。 这是她性子里的弱处。她永远不懂得用言语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思。 如果换了别人,顾眉生可以很狠,很绝,很无心。但对着唐胥这样温润又个性如玉一般的男子,她也会觉得心中不忍。 良久后,她对唐胥说,“我也有喜欢的人。我可以为他而生,因他而亡。” 顾眉生的这两句话轻得像是雪夜中风吹过无痕的两行花印,却吹得唐胥的心也仿佛如冬夜里的大树那样:干枯,孤寂,孤苦无依。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雪飘在身上那么轻,却那么疼。 唐胥长久地坐在住院大楼门前的台阶前,医院外,车身喧嚣,他慢慢地听着。 那些引擎声很用力,很吵闹,唐胥的心情在这样的尘世喧闹间一点点地恢复了平静。 回到家,唐朦跑进来,八卦地问他与顾眉生单独相处的情景。唐胥沉默良久后,问妹妹,“这世上怎么会有像顾眉生这样的女子?” 她爱着的,她付出全部的生命去爱。 那么纯粹,那么深刻,那么坦荡而直白。 她想绝了他的念头。却不明白这样纯粹的一个顾眉生,反而令他唐胥更加情不自禁地因为她而狂热,执迷,深恋不已。 夜,深沉而清寒。 顾眉生即便是在梦里,依旧能感觉到彻骨地寒意。四周像是凿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霜,直逼着她而来。 栾亦然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女孩蜷缩在床上,黛眉长敛,仿佛就算是十里春风拂过也无法舒展其半分。 他走过去,连着被子一起将女孩搂进了怀里。 他感觉到她睡梦中瑟缩不已的身体,栾亦然知道,那不是冷,那是顾眉生心中的恐惧。是不安。是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栾亦然轻吻着她的发鬓。他在顾眉生耳边轻声说,“别怕。不要怕。无论是你想要得到的,还是你惧怕失去的,我都会帮你一起守着。” 栾亦然在医院里陪着顾眉生整整一夜。天亮时,外面的窗棂上静静地开着一朵朵素白的冰花。 护士走进来为她量体温,栾亦然才起身离开。他带着浅淡的倦意回到华庭一号,栾倾待的电话来了,“有时间吗?见一见。” 栾亦然这次终于亲自去了一趟待曼控股。 栾倾待的办公室里,他对栾亦然说,“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你了。” 栾亦然气定神闲,一夜未眠的英俊脸庞上却不见有任何的倦怠。他说,“二叔,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 栾倾待大约是气过头了,他看着栾亦然,不停地点头,左手插着腰,不停地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来走去。 “商纣王知道吗?周幽王知道吗?再不济,吴王夫差总听过吧?长恨歌的故事总有耳闻吧?” 栾亦然看着一脸气愤的栾倾待,却笑了,“二叔,你究竟想说什么?” 栾倾待说,“你要为了那个心肠歹毒的女孩,与我翻脸?你要去投奔顾鸿华?” 栾亦然显得有些不明白,“投奔顾鸿华?二叔啊,这话怎么说呢?” 栾倾待将平板电脑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栾亦然拿起来:那是一份股份授权书,上面写着,栾亦然已经将手里所有的待曼控股的股份都让给了顾鸿华。 栾亦然抬起头,眸色不惊,面色不改,“不是我做的。”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栾倾待说,“你自小精明,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乌龙事来?你别跟我说什么是殷实假借了你的名义。栾亦然,没有你的授意,他殷实能有这个胆子背着你与顾鸿华暗度陈仓?” 栾亦然沉吟片刻,道,“你忘了顾子墨了?” 栾倾待皱眉,“你是说,他借着这件事挑拨你我的关系?” 栾亦然双手一摊,“他还顺便借花谢佛,把待曼送给顾鸿华,讨了他的欢心。” 栾倾待轻咬了牙,恨恨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把顾子墨弄来我的公司?我就算穷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绝不会把待曼给顾鸿华。” 栾亦然看着栾倾待,问,“二叔,这么多年,你这份骨气有为你真正赢到过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 栾亦然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二叔,你在荣城已经玩完了。待曼已经属于顾鸿华,你现在该想的是:你答应了将公司给白沫先,却被顾鸿华抢了先。接下来,你要怎么应付白沫先?” 栾倾待恼道,“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栾亦然又是一声叹息,“二叔啊二叔,你就没想过其他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栾亦然说,“下个月就圣诞了,你不如该回去陪陪爷爷。” 第98节 栾倾待眯了眼,“又赶我走?为什么?为了顾眉生?” “眉生的话虽然毒,做事虽然有些绝,但她却不至于推你去死。”栾亦然说,“但您若继续留在荣城,大约就不会只是被夺了公司这么简单了。” “反正,您回来这一趟,不就是要令顾鸿华离婚?您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倒了一个待曼控股,如果能换来您心中那个女人的一颗真心,也算值得吧?”栾亦然对他说,“您说呢?二叔?” 栾倾待沉默良久,再次说出口的话语不可抑制地染上了失望,“栾家的男人大概都这样。为了心爱的女人,什么都能舍弃。” “你我叔侄二十年,还比不上你与顾眉生的二十个月。” 他说着,扬起手,“也罢。也罢。你既然选择了顾眉生,选择了顾鸿华,从此待曼和我栾倾待,与你栾亦然再没有半点关系。” 栾亦然对于栾倾待的反应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这个二叔什么都好,惟独始终不懂得商场如战场:该狠的时候不能心慈手软,该忍的时候更不能意气用事。 连顾眉生都看得懂的时局,他一个在商场上纵横了几十年的房地产大亨,却竟全然捉摸不透。 在现在这样的时候,放弃便是赚得。贪婪反而才会成就地狱。 栾亦然没有再与栾倾待解释,他起身走出了栾倾待的办公室。不远处,顾子墨穿一身黑色西装,一双眼睛沉邃而阴郁,一眨不眨地盯着栾亦然。 他觉得他利用殷实摆了栾亦然一道。 谁知,栾亦然却笑容温和地走到他面前,他高大的影子遮住了顾子墨的一半视线。 顾子墨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他看起来散漫又慵懒,却莫名其妙地令人觉得有种压迫感。 他明明摆了栾亦然一道,可为什么这人却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全然无事? 栾亦然这时开口了,他淡笑望着顾子墨,竟说,“你的工作这么出色,我该这么酬谢你呢?” ☆、雪夜里,她似蛊惑人心的水兰 自从白锦恒去世后,白沫先倒在一夕之间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除了一些特别重要的工作和应酬必要的客户,他开始变得爱回家了。 有时蒋梨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白沫先亦大方地不与她计较。 蒋梨半夜高烧梦呓,白沫先亲自为她端茶递水; 她有时泪眼朦胧时会将手掌扇过白沫先微烫的面颊,他亦总是每次都毫不计较地原谅她。 跟随白沫先的人都从未见过他如此宽容的一面。 一天深夜,别墅外飘着皑皑白雪,灯火被雪色映衬得都显得有些许黯淡了。 蒋梨脚步踉跄间从外面开口走进来。 白沫先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妻子。 蒋梨的眉眼惺忪毫无焦点,矜贵的华服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酒渍。她看起来狼狈而悲伤。 白沫先却在这一刻的蒋梨身上依稀看到了儿子白锦恒的影子。 夜色极深极重。深重地将人心都深深地藏住了。 门口有北风不时地吹进来,拍打着豪华别墅里的一切静物,像是一声又一声深邃而哀绝的悲伤长叹调。 白沫先站起身,走到蒋梨面前,扶着她往房间走去。一段并不漫长的路上,白沫先挽着蒋梨,说,“傻孩子,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我白家的人,想要什么会没有?” 蒋梨靠在他身上,眼角就像那屋外的天气一样永远残挂着湿润而冰冷的水气。 丧子之痛,令这位半生硬朗要强的白氏太太在陡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扶蒋梨上床的时候,白沫先说,“明天,让悦然来陪陪你吧。” 蒋梨坐在床沿处,将双眸睁开一条缝,静静地看了白沫先一会儿,然后道,“行啊。” 第二天,蒋悦然来到白家,却被管家告知蒋梨一早就已经出去了。她点点头,也不急着离开,走进了白锦恒的那间卧室。 蒋悦然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目光四处巡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甚至连床底,书柜角落都不曾放过。 她想起那一天顾眉生在医院里对白锦恒的所作所为。要是有人告诉她是顾眉生杀了白锦恒,蒋悦然绝对不会有一丝怀疑。 而蒋悦然私心里想得却是:她真希望杀白锦恒的人就是顾眉生。 惟有捏住了顾眉生的把柄,她才能反过来利用顾眉生。 就在蒋悦然陷入自己的心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蒋梨极冷厉的声音,“谁在里面?” 蒋悦然转身走出去,却看到不止蒋梨一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极为高大英俊的男人。 蒋悦然看到男人时,心中有诧异,却不曾表露半分,对着蒋梨说,“姑姑,是我。” 蒋梨看到她从白锦恒的房间里出来,语气微有不悦,“既然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蒋梨请工人倒茶,又对侄女道,“这位先生你该不陌生吧?之前还在荣铁高中教过书的栾亦然先生。” 栾亦然翩翩风度,望着蒋悦然,笑得极亲和又不失疏离。 蒋悦然却没有栾亦然这样的道行,她看着栾亦然,“栾老师?” 栾亦然笑着摇手,“你这样一叫,直接把我叫老了5岁不止。唤名字也是一样的。” 蒋悦然沉默一阵,答,“不敢失礼。” 栾亦然看着她,点了点头,并不强求。 这是蒋悦然第一次如此近得仔细观察栾亦然:这个男人个子很高,天生的衣架子。尤其是那双长腿,因为太长,必须交叠着才不显得突兀。 他的五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俊逸,立体精致得像是大师笔下的得意雕塑品。 栾亦然身上有种复杂的气质:远远看着会觉得有些高不可攀,可一旦你仔细望去,却又发现他脸上总挂着三两分笑意,令人不期然怦然心动。 还有他那双黑如磁铁的双眸,更是有种莫名引力,引得人总忍不住想将目光投射在他的脸上身上。 蒋悦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太正常,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胸口涌动着某种燥热,令她觉得极不舒服。她强忍了一会儿,终究是站起身,对蒋梨说,“姑姑,我不大舒服,先回家了。” 栾亦然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中有有趣的光芒极快地划过。 蒋梨送了蒋悦然回到客厅,刚一坐下,便对栾亦然说,“你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帮我?” 栾亦然淡淡地扬起了唇,“白太太这话说得不算准确。帮你的并不是我,我不过是好心给两方做个中间人。” 蒋梨眯了眼,“你这是要挑拨顾白两家的关系。” 栾亦然笑起来,反问她,“这顾白两家的关系还轮得到外人去挑拨?” 蒋梨轻轻扬起了头,深吸一口气,说,“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栾亦然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掌,漫不经心道,“说知道呢?说不定是整个荣城。” 蒋梨闻言,牵了牵唇,“年轻人,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栾亦然的这番听似不靠谱的话反倒令蒋梨宽了心,她说,“也罢。这笔生意,我应下了。” 栾亦然闻言,笑着起身,优雅地福了福身,“那么,合作愉快,白太太。” 蒋梨极平静地望着他,说,“一个月后,我希望听到别人唤我蒋总裁,而不是白太太。” * 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顾眉生早早下了课,一个人坐在皇廷酒店的大堂吧里发呆。 面前的平板电脑时明时暗,上面隐约写着什么轰动全城的新闻。 她在大堂吧里静坐了数个小时,怎么都想不到,最先来找她的人竟会是秦婉如。 秦婉如走到她对面坐下,目光望着落地窗外的繁忙街景,“栾亦然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 顾眉生转眸看向她。 秦婉如转头,对上她幽蓝的眸,“可你是顾眉生,我知道,这样的新闻根本打击不了你。” 顾眉生静静坐着,一双白皙的素手放在深蓝色的牛仔裤上。 秦婉如又说,“苏棠一直担心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依我看,他是恨不得去杀了那个栾亦然来替你出气的。” 顾眉生微微扬了眉,“出气?为了什么?” “他在顾白两家中,选择了白家。” 顾眉生勾了唇,“所以呢?” “他得罪了你爸爸,岂不是要让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顾眉生望着秦婉如,忽然道,“这些都是苏棠让你来跟我说的?” 秦婉如停了一会儿,摇头,“不是。苏棠的意思是:栾亦然这个人心思太深。不比唐胥心思简单容易琢磨。” 顾眉生一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秦婉如不敢离开,一直在她对面安静地坐着。 然后,她听到顾眉生说,“都说栾亦然不好。你当初又为什么喜欢他?” 秦婉如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人也说金钱不好,可这世上哪有谁真的不爱钱的?” 室外又在飘雪,顾眉生忽然就开始想念起张小曼了。 苏棠以为她的心情起伏是为了栾亦然,却不知道顾眉生再要强亦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孩,母亲被这座城生生地磨毁了大半生,又被逼得不得不远走他国。 顾眉生心里是有情绪的。但这份情绪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张小曼。 顾眉生不懂得诉说心绪,亦不苛求会有人理解她的心思。 她穿戴整齐走出皇廷酒店,秦年正准备开着车过来,却见顾眉生朝着他扬了扬手。 她独自走在柏雪之间,纤瘦的背影穿梭在繁华迷离的大城灯火之中。 经过城市中心早已经打烊的辉煌博物馆时,顾眉生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沿着灯火透明的台阶走上去,来到了博物馆门前。 门前的自动贩卖机里有卖纪念明信片,顾眉生买了一张,走到一旁的石狮旁坐下,取出笔,在明信片上面写:“天全黑了,飘着雪,我踩了半身泥泞,坐在水上给你写信。” 栾亦然接到秦年的电话赶来博物馆时,就看到顾眉生穿着一件米白色精致羊绒大衣,脖子处围着厚厚的黑色围巾,坐在庄严硕大的石狮旁,看起来娇小却又美好。 雪落在她发间眉梢,显得格外的温柔。仿佛连老天爷不舍得叨扰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仿佛连雪花也格外地眷恋着她。 栾亦然沿着长长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他望着不远处那个低头凝神写着东西的少女,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初见顾眉生时的场景。 心里细细碎碎地,像是也下了起雪。 第99节 这世上,仿佛惟有顾眉生,才能牵起栾亦然身体里,心里所有莫名其妙又无比美好的情绪。 顾眉生感觉到周围有人影。她抬头,望着忽然出现的栾亦然。 她将明信片和笔都塞进了包里,站起身,等着他走近自己。 寒风吹在她娇美的脸上,就像夜风吹开了一朵幽香的水兰。 栾亦然看着她,脱口道,“顾眉生,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妖术呢?” 顾眉生听得一脸莫名。 栾亦然伸出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她的脸颊。顾眉生不满地摇了摇头,“烫。” 栾亦然不满地挑了眉,“烫死好还是冻死好?” 顾眉生抿了抿唇,答,“不死都好。” 栾亦然失笑,凝着她,说,“为什么不问?” 顾眉生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反问他,“我该问什么?” “信我?” 顾眉生摆摆手,“谈不上。” 栾亦然抿了唇,“什么意思?” 顾眉生学他平时的习惯,轻啧一声,“你不能抱一抱我么?不知道我冷呀。” “……”栾亦然忽然明白了,“顾眉生,我就这副身体合你心意是吧?” 顾眉生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 后来,石岑问栾亦然,“你怎么就能这么宠着顾眉生?那样的名媛千金,光宠可不靠谱。” 栾亦然无声地叹息:怎么办呢?这丫头随便眨一眨眼,就能勾起他心里所有的温暖和柔软。 他伸出手,将顾眉生拥进胸膛。他拥着她微凉的身体,仿佛拥抱住了一场格外艳丽旖旎的雪舞。 栾亦然感觉到她娇嫩的右手紧贴着自己的心房。他闻着她发间的风,问她,“刚刚一个人坐在这里写什么呢?” 顾眉生偎在他怀里,说,“给小情人写信呢。” 栾亦然无声地笑着,又问,“写些什么?” 顾眉生闷闷地道,“情诗。” 栾亦然扬眉,伸手就要去掏她的包。顾眉生连忙护住包,“不是写给你的,别乱翻。” 栾亦然不悦地轻啧了一声,“你用老子的身体取暖,给点福利怎么了?” 顾眉生觉得这话有道理。她仰起头,在栾亦然的嘴上重重亲了一口,“可以吗?” 栾先生表示不大满意。 顾眉生又将舌头也送给栾先生的嘴里,颇有些仁君采撷的意思。栾亦然吻着吻着,忽然不悦地抗议道,“老子不是色魔。” 顾眉生貌似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双手一摊,道,“要么情书,要么我,你选一样。” 栾先生一边啧啧不停,一边摇头,说,“那我还是当色魔吧。” ☆、刘文 自从顾鸿华与张小曼离婚之后,秋波弄里常常显得很冷清。顾鸿华公事繁忙鲜少回家,就算回到家,也不过是与顾眉生说上几句话,转身便进了书房。 家里的工人都知道顾先生的心情不好,不敢叨扰。因为他最近甚至连顾云礼那里都去得很少了。 这一天晚上,顾眉生又是一个人吃晚饭。她坐在暖意融融的饭厅里吃过饭,又喝了一杯茶,抬头看向对面沉默而立的刘文,问他,“刘叔,当年我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您已经在秋波弄了吧?” 刘文侧了一些身子正对着顾眉生,“是的。” 顾眉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刘叔,陪我回红酥阁坐一坐吧。” 刘文不敢拒绝。他在顾家工作大半生,虽然算不上油滑,但一个中年人惯有的世故和懂得认清形势的本事,刘文还是有的。 如今这整个秋波弄里,顾云礼老了,而顾鸿华的几个子女里,就属顾眉生能够得到顾鸿华的另眼相待。 顾鸿华心中最在意的女儿,刘文是不会愿意轻易得罪了顾眉生的。 顾眉生把刘文请进自己的书房,关了门,泡了茶,这才坐下来,很是礼貌地对刘文说,“刘叔,我想听一听当年的事。” 刘文没有去问顾眉生,“当年的什么事?”因为那无异于明知故问。他有些拘谨地端坐在丝绒的靠背椅上,双手一时竟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许久后,他对顾眉生说,“许多事,您去问郑女士可能会更清楚。” 对于刘文的反应,顾眉生并不觉得奇怪。 她对刘文说,“您是跟着我爸爸一路从葡萄牙回到荣城的。我们早已经把你看成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刘叔,你难道不希望我妈妈早日解开心结,回到荣城吗?” 顾眉生又说,“我妈妈只要一天不回来,爸爸就会一直像现在这样。这是您愿意看到的?” “这……”刘文踟蹰了,他全然没有察觉,自己早已经被顾眉生带着走进了她的思维之中。 顾眉生留意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声音放柔了一些,道,“刘叔,您不会希望看到秋波弄变成第二个支离玻碎的葡萄牙皇室吧?” 刘文又是许久的沉默,他深深地望着顾眉生,说,“大小姐,有些事我情愿到死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他说完,站起来朝着顾眉生欠了欠身,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吴妈走进来,不无担忧地说,“眉生,刘文会不会去告诉你爸爸?” 顾眉生摇头,“他不会。”刘文几乎是这个秋波弄里的半个主人,他不会去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吴妈陪着顾眉生坐了很久,吴妈说,“也不知道你妈妈在美国好不好。” 顾眉生从电脑前抬头,然后像是自己在安慰自己,道,“再过两个星期,妈妈也该回来了。” 吴妈心中一时无限感慨。这偌大而奢华,每个人心向往之的秋波弄里,却藏着一个如此支离破碎的家庭。 她从顾眉生的红酥阁出来,正要回房休息,却不想听到了不远处刘文和家中一位工人的对话。 ------题外话------ 明天不更,周三更。 ☆、危机 “刘管家,方便借一步说话吗?”说话的人是秋波弄里负责花草养护的工人老盛。 老盛是个样貌不起眼的中晚年男子,平时为人敦实,话语不多,很不引人注意。 刘文跟着他走到工人房后的一个暖房里,轻拍了拍身上的雪水,问道,“老盛,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暖房里的一花一草,老盛都极熟悉爱护,他半蹲下来,用身上的土黄色工人服轻拭着草叶上的些缕灰尘,“管家,我也在秋波弄里工作了将近十一年,这薪资却始终不曾涨过。” 刘文听到他提薪水的事情,倒也放松了下来,扬了扬手,说,“这事等顾先生回来之后,我问一问。” 老盛侧眸看了刘文一眼,“这秋波弄里关于工人帮佣的事,不向来都是您说了算吗?” “那也总要与家里的主人说一声。” 老盛动作慢悠地擦着面前的花草绿叶,轻声道,“刘管家可知道,何美琪死的那一晚,水上居外发生了什么?” 刘文站在老盛身后,姿态,动作,甚至神色均未变,只有眸色略深了一些。 老盛在排列紧凑的各色花盆间摸索着,然后,他站起身,将一个极小的针孔摄录机递到了刘文的面前,“您看看?非常精彩的。” 刘文几乎不需要去具体看那摄录机里到底记录了什么,他凝着老盛,“告诉我你期望的薪资。” 老盛说,“我不要钱。我只希望刘管家帮我一个忙,帮子墨少爷一个忙。” 刘文慢慢眯起了眸,“你是顾子墨的人。” 老盛正要说什么,余光却瞥到了暖房外一闪而过的一个人影。他不露声色地垂下眸,对刘文说,“您仔细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刘文沉着脸,“我不过是秋波弄里的工人,没有这样的权利,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他说完,又警告老盛,“顾先生虽然宽待我们,但他不是没有底线的人,我劝你趁早放弃了那些心思。” 老盛与刘文的这场对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第二日顾眉生晨练完回到秋波弄,没过多久就发现吴妈不见了。 她唤来刘文,询问吴妈的下落。刘文也是并不知情,“会不会带着人出去买食材了。” 顾眉生轻拧了眉,正准备吃早饭,就听到有工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边喘气一边道,“不……不好了,吴……吴妈……” 顾眉生连忙起身,跟着那工人来到水上居外,这才发现吴妈浑身是血,卧倒在了冰凉的水池里。她的身旁,还有一根沾了鲜血的大提琴拉弦。 顾眉生这一刻来不及考虑其他,吩咐秦年去开车,又吩咐刘文将吴妈抬出门,一刻不敢迟疑地去了医院。 吴妈在手术里待了足足六个小时,顾眉生则一直在门外等着。终于到午饭时间,秦年看不过去,走过来劝她去吃东西,顾眉生抬起头,问秦年,“昨天晚上,家里发生过什么吗?” 秦年摇头,“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啊。” 顾眉生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查清楚。” 秦年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吴妈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遇了险。” 顾眉生想起吴妈遇害的地点,还有那把拉弦,心中恍然明白:这件事情根本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幸运的是,吴妈送医院及时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顾眉生向医生再三确认了吴妈的情况,又让刘文去通知吴妈在乡下的家人,自己才终于赶去荣大上课。 ☆、马嘶人起,温情缱绻 黄昏时分,顾眉生从熙攘的教室里走出来,抬眼就看到了朝着她走来的顾钰墨和唐胥。 顾钰墨见她衣衫单薄,不免开口轻斥,“你穿这样少,是要升仙吗?” 唐胥的手伸向自己脖颈间的咖啡色围巾,却终是不敢轻薄了顾眉生。 顾眉生看着他们两人,“怎么来了?” 唐胥望着她微显疲倦的素颜,说,“今天是感恩节,一起去我家吃顿便饭吧?” 顾眉生并没有直接拒绝唐胥。她只是问他,“你们以前在英国也过感恩节吗?” 第100节 不远处,秦年已经撑了伞朝着顾眉生走来。她与两人道别,坐上商务车,往医院而去。 顾钰墨无声吁了口气,对唐胥说,“她心里实在装了太多的烦心事,你别怪她。” 唐胥轻摇了摇头,只是说,“秋波弄里有上百人,怎么都没有人提醒她多穿件衣裳呢?” 顾眉生去医院看过吴妈,确定她已经没有大碍,回到红酥阁便一直埋首于繁重的功课,到子夜时分依然没有半分睡意。 门口仿佛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顾眉生下意识地开口,“吴妈,我马上就睡了。” 门外,回应她的,却只有深邃的静谧。 顾眉生慢慢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忽觉自己日日待着的书房原来大的离谱。 她随手披了件外套,走出红酥阁,在廊水间看似毫无目的地来回徘徊。 遥夜沉如水,顾眉生走得累了,坐在风声显紧的廊庭里。寒风吹得她微有瑟动,心思却渐渐澄明了。 第二天一早,顾眉生刚到饭厅,就看到外婆郑温娟脸上含笑,得体坐在顾云礼的对面。 郑温娟看到顾眉生,也不等顾云礼开口,便道,“来,坐外婆身边。” 顾眉生依言走到郑温娟身边坐下,先唤了顾云礼,然后才问,“外婆,您怎么来了?” 郑温娟说,“想外孙女了,来看看你。”她说着,转头笑着看了眼顾云礼,问,“亲家没意见吧?” 顾云礼抬眸看向郑温娟,脸上表情难明,轻应了一声。 早饭后,郑温娟亲自替顾眉生挑了一件水色轻薄羽绒服穿上,嘴上却对她说,“来,你好好告诉外婆,这满屋子的人,怎么竟都是外人?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 顾眉生自知理亏,乖乖地脱下身上单薄的呢绒大衣,换上了羽绒服。 郑温娟又上前替顾眉生打理头发。她用白玉梳耐心地替外孙女编着精美的发型,一边对眉生说,“想到应对的法子了吗?” 顾眉生轻轻颔首。 郑温娟满意地点点头,“门外越是马嘶人起,咱们越是要沉得住气。” 此时,荣城里已经开始传起了某种流言。 关于何美琪的死因又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热议的话题。 顾眉生以往每到一处,虽然也总是受人瞩目,却不会像此刻这样,被众人带着嫌疑犯的眼光苛责打量。 苏棠担心人言可畏,推开繁琐公事来荣大找顾眉生,“这件事我会处理。” 顾眉生却像无事人,一如往常那般对着电脑研究各种股票证券,她问苏棠,“他们不直接冲我来,却对吴妈下手,为什么?” 苏棠蹙眉一想,“他们要你惧怕,要你知道你有那样致命的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顾眉生,“他们还要我孤立无援。” 顾眉生才不过17岁,这些人却已经忌惮她犹如蛇蝎。 苏棠浅淡的话语间难免染了几分不愤,“他们是担心你羽翼渐丰满。” 顾眉生轻叹了一口气,“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商务车。 秦年没有听到顾眉生与苏棠之前的那段对话,只是听到顾眉生略显倦意地说,“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呢。” 秦年是顾眉生的亲信,是她的司机。他更将顾眉生当成一个真心疼爱的晚辈。 他懂,顾眉生这声叹息背后,隐藏了多少的不愿为之。 夜里,卸了职务,秦年穿了一身简朴便装敲开了红酥阁的门,他望着从屋里走出来的顾眉生,笑着道,“眉生,今晚怕是有件事要烦你。” “我那孩子功课总不大争气,眼看着就要期末,你能不能帮我去替他补补课?” 顾眉生说好,“您去接他来。” “这样怕不好。”秦年说,“还是麻烦你跑一趟。” 顾眉生点头,“那走吧。” 秦年笑,“晚上我再送您回来。” 那一晚,秦年将顾眉生送走,自己却又无声折回了秋波弄。 这一日,是11月29号,荣城在经历了一段略显漫长的雪期之后,天气终于放了晴。 顾云礼闲来无事,请了几位老友来秋波弄赏菊。 几个老人来了兴致,便叫刘文挪出了画案和墨宝,想要画一画菊色图。 刘文轻声劝阻,“天气虽然晴了,气温还是极低的,不如我让人把菊花搬进画室来吧。” 顾云礼颔首,“也好。” 两个小时后,两位客人不知为何忽然心悸痛,被急送了医院。 顾礼云亦觉头疼欲裂,四肢巨颤,直到刘文急召来家庭医生,服过药后,才算缓解。 顾鸿华是从一个极重要的商务会议上急急赶回秋波弄的。他问医生,“是什么原因?” 医生言简意赅,道,“简单来说,顾老先生是花粉中毒。” 医生走后,顾鸿华望着刘文,“几盆菊花也能令人中毒?我活了四十多年,倒是首闻。” 刘文沉默一阵,说,“几日前,家里专管花木的老盛向我提过一次涨薪,被我拒绝了。” 顾鸿华淡淡睨了刘文一眼,“证据呢?” 刘文语塞,垂下眸,“顾先生……” 客厅里,黑色大理石地板被擦得一尘不染。屋外有风,红日西斜,满庭芳草衬着一室的静。 顾鸿华轻道,“若小曼还在。”秋波弄何至于如此混乱狼藉? 自从张小曼去了美国,顾鸿华发现自己将情绪转嫁到了顾云礼的身上。他不大愿意回秋波弄,更不愿意理秋波弄里的俗世。 他偶尔回来,也只是想看看顾眉生好不好,水上居里的一切是否照旧。 顾鸿华总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回家。 他只需确保眉生安好无虞,他总要让张小曼对这个家始终心怀着一丝牵挂。 顾云礼无端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身为管家的刘文总要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因果。 老盛还是被秋波弄解雇了。离开前,他不无怨愤地对刘文说,“你既然把事情做得这样绝,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分。” 刘文却不恼,还亲自将他送出秋波弄。他对老盛说,“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被拿捏揉搓的棋子。” “你有你执意固守的楚河,我有我一心认定的汉界。” 老盛是荣城本地人,在远郊有套两室的房子。他从秋波弄离开,连续好几日,都在家含饴弄孙,过着最简单平常的日子。 秦年连着跟踪了他几天,一无所获,心情难免烦乱。终于在有一日与顾眉生的闲聊中被她听出了端倪。 秦年知道瞒不住她,于是将老盛如何离开秋波弄的始末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顾眉生。 谁知顾眉生听了秦年的话,却并不显得意外,她说,“刘叔在这件事卖了我一个极大的人情。” 秦年不明白,“眉生,这话怎么说?” 顾眉生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秦年说,“明天起,您就不必再跟着老盛了。” 秦年颔首,“好的。” * 年末,身处在这座无比现实的金融大城,每个人都无比地忙碌。 中东传来战乱的消息,美国人坐不住了。 股市犹如这局势一样,动荡不安,人们纷纷将手中的股票换成了期货,买这个世界的沦陷。 殷实对栾亦然说,“荣城的人都疯了吧。” 栾亦然却说,“芸芸众生,许多人都是为金钱疯狂,为情爱痴傻。这也没什么。” 殷实撇撇嘴,心想:像老板这样把人性看得太过透彻,也挺无趣的吧。 栾亦然起身准备出门,殷实见状,诧异开口,“眼看这股市就要崩盘,您还往外跑?” 栾亦然还是穿了外套出了门。 他要去为顾眉生买一双鞋。 他一个大男人,在工作日的白天,走遍了整座城,只是想要为顾眉生寻上一双合适的鞋子。 栾亦然为什么想起要为顾眉生买双鞋? 就在前一天,两人约了在外面吃晚饭。黄昏六点多的光景,天气寒凉,满目皆是萧瑟枯黄之景。 栾亦然坐在餐厅二楼的临窗包间里,一边品茶,一边耐心地等待着顾眉生。 不出五分钟,他看到熟悉的人儿从车上下来。 顾眉生这一日穿了一件极其别致的青花瓷素雅裙装,外面套一件象牙白羊绒外套,柔亮黑发被编成极精美的发辫,侧于一旁。 小女友样貌出众,栾亦然当然明白这是好事。 但是顾眉生的美,却不仅仅是样貌出众四个字可以诠释的。 栾亦然看着她被服务生带着走进包间,目光瞬间便留意到了她纤长的双腿,还有她脚上那双浅色的高跟单鞋。 他耐着性子,看着女孩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才微笑开口问她,“来,我问问你,今天几度?” 顾眉生拿出手机看了眼,答,“5度。” 这时,有服务生进来上菜。那年轻男服务生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却还是忍不住看了顾眉生好几眼。 栾亦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女孩子都爱美,挺好。” 他说归说,却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顾眉生的双腿上。 顾眉生转眸看他一眼,“我不冷呀。” 栾亦然舀了新鲜的海虾仁放在她面前,目光睨了顾眉生一眼,“会上火。” 顾眉生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虾仁,“没听说过吃虾仁还会上火的。” 栾先生淡淡轻抿了一口茶,“我怕我自己会上火。” 顾眉生终于明白这人是在吐槽自己的衣着。她好笑解释道,“因为我刚刚参加了杂志社的年底庆功。” 第101节 栾先生闻言,心情越发不美丽了,“金融类杂志社?” “嗯。” “男性多还是女编辑多?” “差不多。” 栾先生轻轻颔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体贴地为女孩布着她平时爱吃的菜。 栾亦然是个情绪自控的高手。在顾眉生面前,他若觉得喜悦欢欣,他会毫不掩饰。但若觉得生气无奈,却也懂得点到即止。 他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迁怒给顾眉生。 这是他极喜欢的女孩,他舍不得。 栾先生故意放慢了语调,语气间还带着几分缱绻忧心,说,“美是很美的,我只是担心你冻着。” 典型的口是心非。 两人吃过饭走出包间,下楼时遇到两个大约四五岁的女孩子在热闹的大堂里追逐嬉闹着。 她们在争抢着一只棕色的泰迪熊娃娃。 其中一个个字稍矮的女孩在急躁间推了另外一个白衣女孩,眼看着那女孩就要滚下楼梯,顾眉生极快速地跑过去,及时地拉了女孩一把。 说实话,那一刻,栾亦然心中是极意外的。 谁能想得到,一向信奉事不关己的顾眉生,竟然会伸手去帮一个陌生的孩子? 他走过去,看到女孩优美侧脸。 灯火在她娇美脸上泛着迷人的光晕,小女孩因为受到惊吓而无措留下的泪水沾在顾眉生的青花色锦裙上,好似花芯弥漫于清韵水色之间。 栾亦然看着顾眉生扶女孩站起身,俏丽的脸上写着平静无澜,双手却无声地安抚着小女孩的情绪。 他微笑着走上前,将顾眉生圈进怀里。他的手掌摩挲着她美丽的发辫,然后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说,“穿着那样高的鞋子,还跑得这么快。你如果因此受伤,我该情何以堪呢?” 顾眉生握住他的手,却问,“我们待会儿去哪里?” 好吧。栾亦然觉得顾眉生注定是他生活里的各种异数。 谁知,顾眉生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她拉着栾亦然的手,头微侧,望着他,说,“你不喜欢我身上这件裙子吗?” 栾亦然回身看着她,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顾眉生轻轻低下头,望着两人交叠缠绵的手指,“这条裙子是我早上才刚买的。” 栾亦然所有的私心杂念因为她这样的低眉柔软瞬间消散。门外风大,他将女孩轻轻揽进怀里,“然后呢?” 顾眉生将头搁在他的臂弯间,语气似有幽怨,“你不久前对我说:顾眉生,你要对我好一点。” 栾亦然扬唇,笑容渐深,“嗯,的确是说过。” “我是为了见你,才去买的新裙子。” 栾亦然:“不是为了杂志社庆功?” 顾眉生轻哼了哼,“我时间很宝贵的。”要不是为了不让栾亦然发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疲倦,她才不会专门跑去买件新衣服妆点自己。 栾先生因为女孩的寥寥几句话,心中暖得仿佛开出了醉漾的繁花。 那一刻,栾亦然想:从此之后,无论顾眉生想要什么,就算要他倾其所有为她去换,都是很值得的。 ☆、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顾眉生时年17岁未满,在她身上,充满了许多的变数,更充满了许多的未知可能。 但她愿意待栾亦然好,且只待他一个人好。 栾亦然心怀喜悦之余,又隐隐对顾眉生充满了怜惜。 最近荣城的那些流言蜚语,栾亦然未必不知,但他在顾眉生面前不说,不问,是希望她会明白:他是尊重她的。 他不会去试图控制顾眉生的生活。 但那日一整顿饭下来,顾眉生说笑自然,将心事藏得格外地无懈可击。栾亦然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微扬的唇线。 他在心中无声叹息:她无意将自己的心事烦忧说给他听,他就假装不知道吧。 小女友既然不擅长对他吐露烦心事,那栾先生想:他总要做些什么来哄一哄顾眉生的。 于是,栾先生花了一个上午,专心为顾眉生挑选着鞋子。 今年的冬天这样寒冷,总不能任由她穿着那样单薄的高跟鞋过上一季吧? 如今的秋波弄,还有谁会妥帖细致地去照拂顾眉生的日常生活琐事呢? 若换了一个月前,栾亦然与顾眉生各有各忙,每周最多也就见上一两次,但是这一年的岁末,栾亦然决定要改变一下这样的见面频率。 买完鞋已近中午,栾亦然径直去了荣大,等顾眉生下课。 大一金融系的教室里,台上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教授正在和众人分析着最近的股市行情。 栾亦然一眼就看到坐在中间的顾眉生。她手撑着桌面,双眸虽然望向前面的教授,目光却是游离的。 他从后门走进教室,找了位置坐下。 “顾眉生。”女教授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忽然在这时唤起了顾眉生的名字。 顾眉生直了直身子,目光未动,看着讲台上的教授,也没有即刻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来分析分析,若股市忽然崩盘,堂堂顾氏,能否挽救荣城的经济?” 周遭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顾眉生身上。栾亦然眉角微扬,双脚略显悠然地交叠着,同样在期待着顾眉生会如何回答。 顾眉生慢慢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她问教授,“田教授,你手中可持有股票债券?” 田教授点头,“已经放盘。” 顾眉生觉得可惜了,她想说:顾氏的股票依然是值得持有的。 田教授见她许久不开口,轻轻地扬了眉。 顾眉生这时开了口,却说,“田教授,您不是总跟我们说:股票虽然好,却始终是投机行为,现在这样的局势,放盘是明智的。顾氏并不是上帝之手,哪里有救市的能耐。” 田教授扬扬手,让她坐下来,目光划过不远处的栾亦然,一向严肃的脸上实在绷不住,泄露了几分笑意。 这丫头,心黑,干金融实在是合适。 栾亦然眼中的笑意则更为明显了:她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 冠冕堂皇。 废话连篇。 吃午饭的时候,顾眉生听了栾亦然的消遣,一脸不以为然,她说,“就好比你重感冒去医院就诊,医生会叮嘱你些什么呢?” “多喝水,多休息。” 顾眉生摊了摊手,“道理人人都知道,但有几个人能身体力行?我就算告诉他们真相,又有多少人会照做呢?” 这一点,栾亦然显然不赞同。 他摩挲着小女友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温柔亲吻,“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是信的。” 顾眉生轻扬了唇,在玻璃杯里随手倒了一碟酱油,递到栾亦然面前,“喝吧,82年的拉菲。” 顾眉生原本不过是与他开玩笑,谁知这男人竟眼睛都不眨,拿起高脚杯,一口饮尽。 栾亦然喝光了一杯酱油,面上却丝毫不见异样。他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潋滟俊眸凝着顾眉生,悠然然来了一句,“一口饮尽,倒是浪费了这杯好酒了吧?” “……”顾眉生转开眸,懒得去看他。 栾亦然却在这时俯下身,铁腕紧勾住她的纤腰,一记结实的吻封住了她娇软的唇。 两人靠得那么近。鼻翼相贴,骨骼相触。 栾亦然能极清晰地看到女孩眼脸下方淡若云霞的青黛。 他吻着顾眉生,唇齿间有浓香赤酱,味虽古怪,却令顾眉生体尝到了格外温暖的人间烟火味。 她的心在方寸间被眼前的男子一点点地熨平,烫暖,安抚。 栾亦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真实温度,迷雾渐散,心事渐淡。 隔窗之遥,这对缠绵之人养了许多路人的眼。 蒋悦然原本只是碰巧与同学路过。她很想装作视而不见,但他们实在太高调了,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重重。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到栾亦然望着顾眉生,惊艳迷人的双眸间揉满了温情。 蒋悦然这一年18岁,她未曾真正体尝过什么是男女情爱。 她只体验过什么叫做男女之事。那种恶心的,斑驳的,令她噩梦连连的地狱体验。 她的脑海中,只记得男子狰狞扭曲的丑陋模样。 她捧着本的双手在一点点地攥紧。 蒋悦然想不明白:狠辣残忍如顾眉生,凭什么能够得到那样温情柔软的对待? 有些事,她越想忘记,却偏偏深邃难忘。 就像有些人,她不想去痛恨,可每次见到的时候,却总忍不住牙根泛酸,坏情绪更是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 顾眉生…… 蒋悦然逼自己转开眸,却瞥到了转角处,一抹极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敢确信地定睛望去,那是……彭青? 蒋悦然当然不会知道,跟踪顾眉生,是彭青的一种瘾。 她想起彭青曾经的恶劣龌龊行径,唇间泛着层层凉意。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终于转身走开。 这时,秦年从便利店走出来,手中拎着几个面包和一罐可乐。他穿过马路,径直来到了彭青的身旁。 他将手中的食物递到彭青眼前,“吃吧。” 第102节 彭青却是连目光都不转。 秦年走到他面前坐下,“你这样一直跟着眉生,也不是办法。” “她的生活已经很烦扰,你又何必再为她多添上一件烦心事呢?” 彭青终于看向了秦年,眸光中有明显的疑问:她怎么了? 秦年轻叹口气,“不久前,秋波弄里有人差点伤了眉生。” “是谁?” 秦年看了彭青一眼,将手中的可乐递到他面前,“让你知道是谁又能怎么样?你除了每日跟踪眉生,难道还会愿意为她做些什么?” “我听钰墨少爷说过,你是很憎恨眉生的。” 彭青低下头,看到了夹在可乐罐拉环上的一张纸条,以及上面写着的人名和地址。 下午,蒋悦然与两个同系的女生路经金融系,再一次与顾眉生不期而遇。 最先开口向顾眉生发难的,倒并不是蒋悦然。 “听说顾家名媛上午又在课上大放阙词了呢。也亏得她姓顾,要不然,这样的时候,怕是早就被请进局子里去了吧。” “杀人嫌疑犯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眉生走在她们几个人前面,这样的话,她这段时间听得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 谁知,这三个人却又故意追上了她,走到顾眉生左前方,“装聋作哑,两面三刀,厚颜无耻。” 顾眉生终于放慢了脚步,抬眸看向蒋悦然和她身边的两个女子。 她唇边嚼着一抹极浅的笑,目光是落在蒋悦然身上的,“挺巧。” 蒋悦然淡淡看向她,“你我同在一所学校,碰上有什么稀奇。” 顾眉生走近她,“刚才午饭时你也看到我了吧。一日内遇上两次,这还不稀奇?” 蒋悦然沉默看着她。 顾眉生脸上依旧笑吟吟,目光划过她身旁的两个女孩,然后又定格在蒋悦然身上,“到底是以后要做外交官的,口才真好。知道这么多的成语,出口便能成章。这样的好本事,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蒋悦然盯着她精致的五官,不可控制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顾眉生,这些流言蜚语并不是我们传出来的。你若没有做过,何必对号入座?” “啧。”顾眉生气定神闲望着蒋悦然逐渐绷紧的身体,“今晚吧,我请三位吃顿便饭。” 蒋悦然三人因为太多意外,望着顾眉生,顿觉语塞。 顾眉生笑望着她们,“我很想听你们教教我:什么叫做两面三刀,厚颜无耻。” 蒋悦然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见顾眉生望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要是不愿来,怕是要后悔的。” 蒋悦然想起那些不堪龌龊的往事,心中惊慌之余又不免羞愤交加。 顾眉生走后,她转眸瞪着身边的两个同学,语气颇重,“你们怎么这样嘴碎?偏偏去惹顾眉生做什么?!” 两人被蒋悦然在大庭广众下骂,不免回嘴,“我们还不是看你特别讨厌她嘛!” 半个小时后,蒋悦然果然收到了顾眉生的短信,上面写着餐厅的地址和预约的时间。 她略显烦躁地将手机扔在一边。 顾眉生为什么无端端提出请她吃饭? 蒋悦然隐约觉得这件事透露着些许的古怪。顾眉生的心思难测,她不能半点准备都没有。 她思来想去,现在能令顾眉生稍有忌惮的,可能便是拥有顾云礼支持的顾子墨了。 * 这一日的黄昏,有许多人目睹了顾眉生在皇廷酒店宴请客人。 她请的客人里,有蒋勋的孙女蒋悦然,有两个年轻清秀的女子。 还有——顾子墨。 刚入席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是极其尴尬沉闷的。 后来,是顾子墨先开了口,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那年夏天,秋波弄被洪水打得措手不及,眉生你来福佑公馆暂住,我母亲拿出希颜的衣裙来你穿,你还似有嫌弃不喜的。” 顾子墨在席间点燃了一支烟,隔着烟雾缭绕,眯眸,看着顾眉生,“托你的福,那是我唯一一个暑假,见过父亲超过三次以上的。” 顾眉生感觉到他吞吐而出的烟味渐渐入侵了自己的鼻腔。她隐忍着那阵刺鼻的烟味,轻轻开口,“顾家有庶子如子墨,年纪轻轻已经靠着自己坐拥了整个荣城的汽车工业,那些往事自然也就成了趣事了。” 她说着,又觉自己话语间有不妥,于是道,“哦,抱歉。我忘了,现代社会,早没有嫡庶之分。” 顾眉生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她也明白,顾子墨不是顾礼墨,他不是会轻易被激怒的人。 可这公众场合,又在众目睽睽下,她若表现的与顾子墨太过和谐,那就未免太假了。 蒋悦然望着他们两人毫不避忌的唇枪舌战,作壁上观,一言不发。她只希望在她还没有准备妥当的时候,顾眉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 其余两个女子将目光落在顾子墨身上,“顾先生,您当初是怎么会想到做汽车行业的呢?” 顾子墨看向她们,“因为顾氏在荣城几乎控制了每一个行业,只有二手汽车市场,是几近空白的。” 他说着,睨了一眼顾眉生,“眉生,你实在太幸运,什么风浪都不用去经历,已经是许多人眼中的顾氏继承者。” “怕只怕顾氏这艘船太大,若不谨慎,很容易翻的。” 顾眉生轻抿了一口水,不置可否。 她望着顾子墨,忽然扬唇笑了。 如此平易近人的顾子墨,她还真是难得见呢。 她忽然问他道,“爷爷最近身体不适,你知道吗?” 顾子墨看着她,伸到一半的筷箸忽然停了,“什么时候的事?” 顾眉生慢慢咽下口中的茶水,说,“我以为爷爷一早打电话给你了。” “家里的工人说:爷爷是因为呼吸道问题,大约是家里之前的那位花木匠做事不大仔细吧。” 她说着,双眸对上了顾子墨微有冷光的双眼,“听说,那位花匠还是当年从葡萄牙跟着爷爷回到荣城的。” “我倒没什么印象。顾子墨你大约是认识的吧。” 顾子墨脸上伪装了半天的亲善温和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直了直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顾眉生,然后慢慢吐出了两个字:“老盛。” 顾眉生不是善男信女。 吴妈重伤入院虽然是老盛所为,但顾子墨的“功劳”同样不能忽略。 她相信,顾子墨一定会亲自找出老盛,因为他必须要让顾云礼相信,老盛的所作所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此刻心中一定是慌乱烦躁的。顾子墨之所以能在顾家长久的生存,若没有顾云礼的支持,任他再懂得谋算,再处心积虑,也是没有用的。 这一局,顾眉生虽然在开场落了下风,却也同样获得了一个极佳的机会。 一个破坏顾云礼与顾子墨俩兄弟关系的机会。 这场局里,唯一令顾眉生捉摸不透的人,反倒是那个帮了她的刘文。 顾云礼中毒,他连查都不查,就定了老盛的罪。 顾眉生想:刘文不可能猜不到,老盛出了秋波弄,是活不成的。 他是不愿意理这些身外之事?还是想借她和顾子墨的手顺势除了老盛呢? 那天晚上,回秋波弄的路上,秦年问顾眉生,“您确定彭青能比顾子墨的人更早找到老盛吗?” 顾眉生望着窗外的城市街景。梧桐树凋成了一个个孤零零的枝干,树根处凝着薄薄的霜,像是一个个泪颜未干的芙蓉面。 她吐气如兰,话语尚未成句,却已有一声极自然的叹息从口中溢出。顾眉生说,“顾子墨此刻怕是狗急跳墙了。老盛若落在他手里,白送了一条命不止,对我们也是极坏的情况。” “那不如换了彭青……” 顾眉生摇头,“不,这件事没有比彭青更合适的人选了。” * 夜里九时许,顾眉生接到了张小曼的电话。 “妈妈,美国好玩吗?” 张小曼那么疼爱在意眉生,又怎么会听不出她故作轻松背后的浅淡倦意。她老早就想回国。 她人虽然在美国,心却记挂着远在荣城的女儿。 哪里能有什么心思真的去玩。 张小曼在电话里问顾眉生,“晚饭吃了吗?” “嗯,吃过了。” “与栾亦然一起吃的?” “没有,”顾眉生停顿一阵,然后说,“和顾子墨一起吃的。” 张小曼与女儿说完电话,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她转身走进栾家别墅,对宁茴说,“我准备回国了。” 宁茴走上来挽住她,“又记挂女儿了?” “她才17岁,我就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秋波弄。” 宁茴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小曼,顾鸿华就是要你在我这里待不住,他要逼你回去。” 张小曼说,“他总是赢家。”她望着宁茴,语气是带着隐约的无可奈何的,“这么多年,你听说顾鸿华输过吗?” 宁茴却对好友说,“不,顾鸿华只要心中有你,他才是输家。” 她劝说了张小曼大半天,才暂时打消了好友回国的念头。宁茴一转手,就给栾亦然打了电话。 她还未等栾亦然说话,开口便是一顿臭骂,“臭小子,我叫你照顾好眉生,你是怎么照顾的?” 栾亦然揉了揉眉心,语气很平静,“亲自照顾。” “这孩子一个人住在秋波弄里,你算哪门子的亲自照顾?” 栾亦然,“妈,您的意思呢?” “你想个法子,去秋波弄陪她去。” “……”栾亦然沉默半天,说,“也好。” 第103节 第二天一早,栾亦然格外精神奕奕地走进了鸿云集团的大楼。他见到顾鸿华,连半句废话都无,径直道,“你收我为门生,让我能顺理成章住进秋波弄。” 顾鸿华到底是顾鸿华,脸上连半分诧异惊讶都不曾露出来。他清了清嗓子,“你姓栾。” “我不大喜欢姓栾的人。” 栾亦然时年24岁,衣着亦不算正式,但他站在气质贵胄逼人,不怒自威的顾鸿华面前,却丝毫不显得稚嫩。 他修长的手指极有节奏地轻拍着交叠着的双腿,“顾先生,最近城北铁路的项目怕是进展得不大顺利吧?” 顾鸿华轻扬起了唇,“我可不是白氏夫妇。生意只是生意,我不会拿自己的女儿来做交易。” “除非,你能保证眉生平安无虞。” 栾亦然望着顾鸿华,忽然就明白了。 这位荣城首富,实在是个格外耐得住性子的男人。 但栾亦然心中依旧有怀疑,他问顾鸿华,“当真没有其他要求?” 顾鸿华笑得极儒雅,“你的心思,我未必不了解。” “关键只在于:在你心中,究竟是我的女儿重要,还是我的财富重要了。” 栾亦然在华庭一号收拾行李的时候,想起顾鸿华的话,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故事的走势实在太落入俗套了。 顾鸿华这只千年老狐狸,连人心都算得精准毫无偏差。 ☆、梦中事:哭是真哭,笑是真笑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栾亦然再一次走进秋波弄。 他来之前,刘文已经接到过顾鸿华的电话。 刘文只是没有想到,栾亦然会在清晨时分走进秋波弄。 他想领着栾亦然去客房,却听这客人微笑问道,“眉生呢?” 刘文转身看向栾亦然。 这位客人很高,五官深隽,一双俊眸在含笑间藏着令人看不大清晰的濯然水光。 刘文垂下眸,带着栾亦然往红酥阁走去。 栾亦然是第一次造访顾眉生的屋子。 他站在红酥阁的院墙外,却并不急着走进去。 寒冬里,墙上的红蔷薇谢成了枯藤老枝,院里的桌椅上铺着薄薄的一层浅霜。 环境幽静,只偶有燕雀低鸣。那条通往内屋的鹅软石地面上,落满了细碎潮湿的绵软黄叶。 这时,是清晨6:15。 有工人走过来想要打扫庭院,见有陌生英俊男子站在那,于是走上前,“先生,可要替你去叫醒小姐?” 栾亦然摆了摆手,说,“等等吧。” 工人又说,“外面天寒,您还是进屋去吧。” 栾亦然却说,“倒是有些饿了,眉生平时早餐爱吃些什么呢?” 工人听到他如此亲昵的唤着顾眉生,心中那个好奇啊,惊讶啊,意外啊。但她表面却恭谦说,“我请他们马上准备。” 栾亦然这才推开门走进屋子,往二楼的卧室走去。 他试着开门。嗯,反锁了。栾亦然望着那门锁,眼中有柔然笑意。 三分钟后,他打开卧室的房门:柔软大床上,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根本是没有人的。 “怎么来了呢。” 顾眉生从盥洗室走出来,黑亮的长发半垂在身前,素色的睡袍外只随意披了一件米色的长款开司米。 她的身后,挂着一张顾眉生童年时代的照片:同样是披肩的长发,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的比熊,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极可爱的缝。 栾亦然良久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迟迟不曾开口说什么。 顾眉生见他不说话,便也安静站着。 时光像是忽然自动调整到了慢镜头。 栾亦然藏于心田之中经年的那个小女孩终于彻底与眼前这个美丽迷人的顾眉生重合了。 顾眉生走近他,小脸半抬,莹润的眸眼见写满了温软,她问他,“怎么了?” 栾亦然凝着她,说,“多年前,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她彼时缺了一颗门牙,格外爱吃曲奇饼干,喜欢画画。很爱笑。” “看到她的笑容,我忍不住想:是春花开了吗?仿佛还有迷人馨香在我鼻间萦绕。” 顾眉生安静地听着,面上虽然还平静着,心思却早已随着这男人的话语,一点点潮湿发热。 她开口,说,“我小时候学过一个成语,叫:口蜜腹剑。” 啧。 栾先生忍不住叹气,又开始与顾眉生算起账来。 “为什么把房间门反锁了?” “防贼啊。” 栾先生开门的动作进展到一半,回头看顾眉生一眼,他说,“这年头,你以为当个贼容易?” 他说完,又补上了一句,“尤其是当一个被自己女伴欺负的贼。” 她分明一早看到他进了红酥阁,却还故意把卧室的门反锁住,这不是欺负他,还能是什么? 顾眉生缓缓笑起来,她说,“栾先生,以后进我房间要记得敲门。” 栾亦然看着她,心中那个气啊。脸上却笑得妩媚丛生,他甚至还温柔地牵起顾眉生的手,说,“好啊。不如这样,以后你想要睡我的时候,也记得要经过我同意。” “……”顾眉生被他牵着走下楼,说,“那你下次亲我的时候也可以问一下。” 她说着,试图想要抽回自己被他握着的手,“牵手也最好先问一下吧。” 栾亦然笑眯眯看着她,还果然真的听了顾眉生的话,放开了她的手。 一顿早饭,栾亦然将顾眉生照顾得细致周到,全程不与她言语交流,更不用提肢体接触。 但一旁的工人看着却觉得可稀奇了。 每每顾眉生抬一抬眸,栾亦然就会将一样食物放到她面前。她一放下筷子,栾亦然又会将橙汁递到她眼前。 这两人……是个什么路数啊? 顾眉生有时看着他,想要开口说什么,偏偏这人根本不与她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吃过早饭,顾眉生上楼换衣服。 栾亦然分明就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口时,却敲了敲门。 顾眉生看他一眼,也不关门,又继续往衣帽间走去。 栾先生走到衣帽间,又敲了敲门。 顾眉生望着他,无奈叹息,只觉得这个时候额角应该有三根黑线。 “我要换衣服了。” 栾亦然走到镜前坐下,双手一摊,那意思很明白:你换你的。 顾眉生取下一件轻薄的红色针织衫,刚要穿,就听到对面的男人极轻的一声“啧。” 栾亦然站起身,在顾眉生的衣柜前浏览了一圈,然后取出一件白色的羊绒衫,递到她面前。 顾眉生总算是看出来了。 她看着栾亦然半天,说,“原来你是来代吴妈班的呀。” “我错了,我刚才不该把你锁在门外的。” 栾亦然挑眉。 顾眉生穿好衣服,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栾亦然,我喜欢你。” 顾眉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是极自然的,语调也没有任何的煽情或是羞涩。 栾亦然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已经错漏了好几拍。 顾眉生放下手中的白玉梳,转身走到栾亦然面前,她伸出手,慢慢环住了男人的腰。她抬着头,望进栾亦然濯濯眼中,眸间写满试探,“可以吗?” “……可以。”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姿势是极慵懒的。她倚靠着栾亦然厚实温暖的胸膛,又说,“就好像我也是很喜欢吴妈的。” 栾先生简直是哭笑不得。他纵容地抱着女孩,笑着轻骂道,“调皮。” 7:45,栾亦然亲自送顾眉生去荣大。 两人走出秋波弄的时候,碰巧刘文陪着顾云礼出来散步。顾云礼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问刘文,“与眉生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栾家的人。” 顾云礼蹙眉看向刘文,“栾家的人什么时候与眉生走得这么近了?” “不清楚。”刘文答,“只知道这是顾先生亲自吩咐的,好像这位栾先生还先生的学生。” 顾云礼闻言,冷哼一声,“他整日忙得连管教孩子的时间都无,还有这闲情逸致去收栾家的人做学生?” 他说完,转身去了饭厅。 工人端早饭上桌的间隙,刘文将一份晨报放在了顾云礼面前。 内页中,有关于顾眉生与顾子墨两人昨晚在皇廷酒店同桌吃饭的照片和报道。 顾云礼取出老花镜戴上,无声地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放下报纸,桌上,放着顾云礼喜欢的早点和一杯现磨的咖啡,一旁是他这几日吃的药。 饭厅里只有他一人,刘文正在走廊外与其他人说着话。顾云礼拿起药瓶,将里面的药悉数取出,放进了在外衫口袋之中。 第104节 刘文重新走进饭厅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云礼就着水,将手心里的两颗药吃了下去。 顾云礼慢慢用手帕拭了嘴,然后站起身,吩咐刘文:“去医生那里再开些药。” “好的。我这就派人去。” 顾云礼望着刘文,说,“你亲自去吧。” “是。” 刘文走后,顾云礼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烟雨翠色,心中只剩下无垠无边的疲倦。 一旁,秦年正在垂头认真地擦洗着顾眉生平时常坐的那辆商务车。 “秦年。” 顾云礼唤来秦年,“会下棋吗?” 秦年憨憨一笑,“眉生小姐闲时教过我一些,不大会。” 顾云礼又看了眼被秦年擦拭的格外明亮的车子,“也罢,你就开着车,载我四处转转吧。” “是。” 工作日的上午,又是腊月的天气,路上人稀车少。秦年摸不透顾云礼的心思,但他以前隐约听秋波弄里的工人说过,顾云礼很爱逛古玩店,便打算载着老爷子去城中最大的古玩店。 车行一半,顾云礼却说,“去城郊吧,我想去见一位老朋友。”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一个极普通的住宅区。秦年认得这里,这是老盛住的地方。 秦年停好了车,扶着顾云礼走下车。顾云礼站在楼栋前好一阵,才说,“我记得,好像是11栋202室。” 他说完,已经迈步走上了楼梯。 谁知,他们刚走到二楼,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哭声。顾云礼加快了一些脚步,走进屋,只见只有大约十几个平方的客厅里一片狼藉,餐桌断了一条腿,上面的杯盘跌落得零零碎碎。 铺了白色瓷砖的地上有刺目鲜血,老盛的小腹处被人用刀扎伤,鲜血汩汩不停地流出来。 顾云礼连忙吩咐秦年,“叫救护车。” 老盛命大,若顾云礼再去晚半个小时,他就必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后来,顾云礼又从警察的口中得知,老盛虽然幸运拣回了一条命,但是他的孙子却失踪了。 顾云礼年纪大了。他这一生过得也并非一帆风顺,皇室里的争权夺利,血腥厮杀,他都曾亲身经历过。 每个人都渴望金钱名利,却不知道这金钱名利背后,藏了多少人的苦痛,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又揉进了多少人的性命。 亲眼见到老盛倒在血泊之中,又听闻他丢了家中唯一的孙子,顾云礼虽然早已经心硬如铁,却还是觉得唏嘘了。 夜里,他见顾鸿华回来,说,“老盛的事,你问一问萧局长。听说那个孩子才四五岁。” 晚上8:00左右,顾眉生回到秋波弄,就从秦年口中听说了老盛的事。 顾眉生轻轻皱起了眉,“还不见了个孩子吗?” “是的。”秦年不无担心地说,“该不会是彭青干的吧。” 顾眉生回到红酥阁,给顾钰墨打了个电话,“你帮我查一查,从昨天到今天,彭青都去了哪些地方。” 谁知顾钰墨在电话里说,“开门,我就在门口。” 两人走进书房,顾钰墨一边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一边说,“正巧听我老头子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好,我就过来看看他。顺便也给你看样东西。” 那是老盛出事时的一段视频,时长大约是四十分钟。 顾眉生看完后,说,“要尽快把那个孩子找回来才行。” 顾钰墨随手拆了一包桌上的曲奇饼干,说,“顾子墨这招也真是够阴毒的。” “彭青今天都在做什么?” “他一直跟着老盛,还在昨天夜里悄悄进过老盛的家,但人并不是他伤的,顾子墨的人下手比彭青快。” 屋外天色漆黑,星辰因为太过稀松,显得格外的暗淡无关。 顾眉生沉吟。顾子墨把老盛手里的那段视频拿走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一招将她置于死地。 这一天,是12月9日。荣城的夜深浓得像泼散了满城的墨。 顾眉生躺在床上,打开天幕,等了很久很久,始终不见天边浮现半点星光。 勉强入梦。 梦里有见到那条幽邃不见尽头的黑色走廊,两边是牢狱中冰凉的铁门。 顾眉生看到自己站在走廊的最尽头,身上随处皆是残破的窟洞,耳边有绵绵不绝于耳的谩骂声。 “顾眉生,这一世,有你没我。”嗯,那是顾希颜。 “顾眉生,你怎么这么蠢,你母亲抢了我的男人,抢了原该属于我的人生。你居然还会相信我。”那是上一世的何美琪。 “顾眉生,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那是上一世将她挫骨扬灰的白锦恒。 书上说:梦中事,哭是真哭,笑是真笑。 惧怕,亦是真的惧怕。 她打开灯,下了楼,四处寻找着饼干盒。 几分钟后,她捧着饼干盒,席地而坐,将里面的曲奇饼干一块块地塞进嘴里。 仿佛她吃掉并不是曲奇,而是她心中极深极重的恐惧。 栾亦然工作到深夜,本来只是打算来秋波弄看一看顾眉生,走进红酥阁就看到她席地坐在书房里,背脊似有隐约的颤动,腮帮鼓鼓,不停地吃着什么。 他原本还觉得好笑,走过去,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属老鼠的。”近了,才看到她眼角处残留的点点湿润水光。 这是……哭了? 栾亦然蹲下身,从顾眉生的手中拿走了饼干盒,又扶着她站起来。手极轻柔地替她擦去唇角四周的点点碎屑。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亦没有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笑着说,“这小老鼠看来是饿坏了。” 顾眉生被他逗得没忍住笑了起来,却不想口中的饼干没来得及吞咽,呛到了,急急地咳嗽了起来。 栾亦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又道,“好好,我们没有饿坏,只是馋了。” 顾眉生瞪了他一眼。 坏人。 许久后,栾亦然陪着顾眉生回到卧室,自己斜靠着床头,让顾眉生躺在自己怀里。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了,这才轻抚着她的头发,说,“做噩梦了?” “嗯。” 栾亦然的声音在夜色间听起来格外得稠密而温暖,他轻吻着女孩的发鬓,“睡吧。” 他的指尖仿佛有种奇妙魔力,规律地轻拍在女孩的背脊上,没过多久,顾眉生便感觉到睡意来袭,靠在栾亦然的怀里,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栾亦然确定顾眉生已经深睡之后,才从床上起身,离开了秋波弄。 * 第二天,顾子墨天还没亮就来了秋波弄。 顾眉生走出红酥阁的时候,就看到顾子墨半蹲在墙角处,手中焚化着冥纸。 他在挑衅。 顾眉生远远望着他,眸色无澜。 顾子墨这时却拿着一堆冥纸朝着她走来,他在笑。 是的。顾子墨望着顾眉生,一直在笑。不是以往那种故作熟悉的笑。是属于胜利者的笑。 “顾眉生,我说过,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挫骨扬灰。” 顾眉生以浅淡沉默回应。 顾子墨望着她年轻的脸容和妖娆的眉眼,脸上的笑容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僵住了。 “来,”他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就是这张脸,这样的笑,令我在无数个夜里记挂得辗转难眠,恨得几乎想要呕心沥血。你还记得希颜死的时候是何种模样吗?” “褴褛。残缺。不堪入目。” 顾子墨倏尔转身,将手中的冥纸肆无忌惮地扬洒在潮湿的空间之中,“顾眉生,你一定会比希颜更惨。” 顾子墨离开后,有工人战战兢兢地走进红酥阁,“小姐,我即刻命人打扫干净。” 顾眉生回身往卧室走去,“不,留着吧。” 好歹是兄妹一场,碧落黄泉,她今天总要亲自送顾子墨一程。 早晨7:30,刘文站在顾云礼的身后,望着对面而坐的顾子墨和顾眉生。 他无声垂下头。 这里是秋波弄,不是战场。 如今是和平年代,荣城已经有数十年没有战乱。 但是——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题外话------ 不好意思,电脑突然坏了。耽误了。 ☆、父子决裂 顾子墨这一日来秋波弄,打着的是探望老爷子的幌子。 既然是探望老人,补品总是少不得要带的。 第105节 在顾云礼进饭厅前的半个小时,顾子墨就已经将带来的虫草交给了刘文,“一会儿给爷爷泡茶喝,可以清肺浊。” “好的。” 7:15,顾眉生穿一身素黑,走进饭厅。 7:30,顾云礼走进来,。他坐在主位上,根本不去看顾子墨,也没有理顾眉生。 顾子墨站起身为老爷子张罗餐具,见刘文端了茶杯过来,又亲自接过放在顾云礼面前。 “爷爷,喝口茶。” 顾云礼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虽然仍旧不与他说话,却接过了那杯茶,浅抿了一口。 顾子墨慢慢笑起来,“爷爷,我也是刚知道您生病,一听说就赶紧来看您了。” 刘文站在老爷子身后,冷眼旁观。人们都说:人心都无一例外,是偏的。 看看这荣城的豪门第一大家,便知此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一顿早饭,顾眉生简直像是透明人,勾不起老爷子的半分关注。 而她本人呢,仿佛也早已经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心,连半句废话都无。 刘文想:许是顾眉生在秋波弄待得日子太久了,早已经明白:在这个家里,关心和疼爱,都不是能够刻意讨来的。 “爷爷,我今天特意告了假,今天就专门陪陪您。” 顾眉生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同样将目光投向她的顾子墨。 她放下碗筷,在离席之前,扬了扬唇,说,“爷爷,我去上学了。” 顾子墨望着她唇边浅嚼的半分笑意,心中涌起极大的不悦。 那抹笑,分明写满了不屑和嘲讽。 早晨8:30,顾子墨等老爷子换过衣服,正准备出门,就看到秋波弄门口忽然停下来好几辆警车。 几位警察走下车来,刘文上前,“几位这是?” “我们有些事,想请顾子墨先生回去问一问。” “这……”刘文说,“这可能需要问一问我们老先生。几位不如先进屋坐一坐。” 客厅里,顾云礼望着几个警察,“你们先问子墨什么,在这里问也是一样的。” 这里是秋波弄,警察面对着顾云礼,也总难免要给他几分颜面,于是道,“顾老先生,是关于昨天城郊盛家的伤人案。” 顾子墨闻言,轻轻哼笑起来,“我昨天晚上才从香港出差回来,关于老盛家的事根本不知情,你们怕是找错人了。” 顾子墨做事向来谨慎,他心中笃定,关于老盛的事,警察根本不可能从他身上找到半分线索。 “是吗?但我们经过检验,却在伤者的身上还有那间房子里找到多处属于您的血迹。” 顾云礼轻轻敛起了眉,他看了眼顾子墨,然后问道,“证据呢?” “证据当然是有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贸贸然上门来了。” 顾子墨不信,他眯起眸,“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有没有搞错,麻烦您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就都知道了。您如果不信任我们,也可以带律师同行。” 顾云礼转身看向刘文,“去,找林世均陪子墨一起去一趟。” 顾子墨不解看向顾云礼,“爷爷,我没做过,为什么要去。” 顾云礼说,“你放心,只要不是你做的,爷爷不会令你有事。” 顾子墨沉默半天,想起从老盛那里得来的视频,“走吧。” 就在顾云礼陪着顾子墨去警局的同时,苏棠却走进了老盛入住的医院。 老盛九死一生,经过一整天的抢救和一晚的休息,此刻已经苏醒。 家人怕他担心,都没有把孙子失踪的消息告诉老盛。 苏棠走进病房,先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张支票放在床头柜上,“买些补身的东西。” 老盛微微别转头,“我不会要顾眉生的钱。” 苏棠走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他说,“我知道,你是何美琪当年召进秋波弄的。” “这么多年,你也为她做了不少事了。今年春节,眉生食物里的草莓粉,也是你放的吧。” 老盛轻轻眯起了眸,看向苏棠,“没有证据,你最好不要乱说。” 苏棠轻笑了笑,“纯属猜测。我今天来,眉生还特意叮嘱我:老盛刚捡回一条命,别吓着人家了。” 他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老盛,“你不用紧张,我今天还真不是与你来翻旧账的。” 他站起身走进老盛,“我就是好奇:你与眉生无仇无怨,出手怎么就这样阴毒呢?” 老盛冷冷一哼。 这时,苏棠又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 “这是什么?” 苏棠说,“警察在你家中的有趣发现。” 老盛低头看向那些照片,瞳孔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极不明显的变化。但苏棠在大学时辅修心理学,他明白,那样的眼神变化,是因为惊诧和不敢置信。 苏棠笑,“看来这照片里的人,您是认得的。” 老盛抬眸看向苏棠,“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你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眉生不仅会保你全家平安,还会帮你找到你的孙子。” “我孙子怎么了?” 苏棠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家人还没有告诉你。他失踪了。想来,你也能猜到,是谁做的吧。” 老盛一时间心思百转,许久许久后,他对苏棠说,“我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顾眉生的离间计。” “那你就报警寻人吧。”苏棠笑了笑,“就算有顾先生的特意叮嘱,警察们也就只会把寻孩子的事当成比一般的案子稍微紧急一些来办。” “整座城市,每天有多少丢失的小孩子,靠有限的警力,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您的孙子,怕也不容易吧。” 苏棠并不急着等老盛的答复,他站起身,“您不妨慢慢考虑。若想好了,就给我电话。” 他说完,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放到了老盛面前。 * 这一天,顾眉生上课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午饭时也没有心思外出,是在荣大的学校餐厅吃的。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衬得肌肤越发的白皙胜雪,蓝眸轻转,便已是万种风情。 众人在她身后非议她,谈论她,却没有人能否认:顾眉生者,一貌倾城,占尽风流。 整个荣大,众人或碍于她清冷的气质,或顾忌她的身份,或疑惑关于她的传言,都不敢轻易与她接近。 只除了唐胥。 唐胥原本是和其他人一起走进来的,却在看到顾眉生的时候,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们先去吃。” 他走过去,“眉生?” 唐胥故意忽略了她的姓。唤她顾眉生?显得太疏远了。 顾眉生抬起头,望着唐胥,微笑似徐徐春风,“吃过了吗?” “没有。” 顾眉生站起身,将对面位子上的书和包收拾好,然后对唐胥说,“那你坐。” 唐胥在她对面坐下。心思百转,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与顾眉生说的,但一遇上她那双蓝眸,唐胥却又开始想:嗯,该从哪里开始呢? 怎么样去说,才能不吓着她呢? 一颗心反反复复,纠结错乱,全然不像平时那个冷静的唐胥了。 顾眉生见他一直愣愣望着自己,不由笑了,她说,“你想吃什么呢?这里的什锦素面倒是不错的。” 唐胥没有听清顾眉生说了什么,他对顾眉生说,“眉生,别笑了。” 顾眉生静静望着唐胥。 唐胥望着她,语调是和暖的,眉眼清澈而平和,“若觉得心情不好,你可以不用笑。” “眉生,在我面前,你可以无需伪装。” 顾眉生望着唐胥,竟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极长极细的叹息,她对唐胥说,“好吧,其实这里的面食一点都不好吃。” 唐胥先是一愣,然后便轻轻笑出了声。 那一天,唐胥在事后与顾钰墨说起这件事时,他将其称之为“破冰”。 唐胥说,“你不曾见到她话语间那小小皱眉的小动作。就像原本只是画中的人儿忽然变得生活化了。” “她变得真实,生动,触目可及。” 顾钰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话的唐胥。他望着好友双眸中的熠熠光芒,他看到唐胥在说起顾眉生时,指尖会不可抑制地颤动。 顾钰墨不忍心泼唐胥冷水,但他还是开了口,“唐胥……” 唐胥倏尔停下来,看向顾钰墨。他望着顾钰墨半张的双唇,忽然拿着书站起来,“我想起我还有课,先走了。” 不。不。不。 他不想听。 他根本不用听,也知道顾钰墨想要对他说什么。 “眉生不是心思普通的女子,她如果喜欢你,她会主动告诉你,哪怕用美色,哪怕用抢,哪怕用骗,她绝不会来心口不一的那一套。” 这样的话,唐胥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无数次的告诉过自己。 但结果呢? 他只要一见顾眉生,理智便瞬间被击打得支离破碎。 唐胥垂眸走在悠长热闹的教学楼中。若为了顾眉生,就算揉尽自己的尊严和满身骄傲,去争取一次,又何妨呢? 他的心思全在顾眉生身上,以至于当彭青右手包着纱布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唐胥竟全然不曾看见。 彭青又来见顾眉生了。 第106节 这一次,顾眉生没有对他视而不见。她带着他走出荣大,回了皇廷酒店。 她替彭青重新包扎着右手的伤口。 彭青一直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总是做噩梦?” 顾眉生倏尔抬眸,“你又偷偷去过我房间?” 彭青摇头,“就算不去,我也能猜得到。” 顾眉生看着他,片刻后,她忽然伸手,一把撕烂了刚刚替彭青包扎好的纱布。 他手腕处极丑陋的伤疤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伤口被撕扯,血慢慢地渗红了他白色的衣服。 彭青却丝毫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你看,我们多像。” 顾眉生冷冷望着他。 “越是离得你近,就越觉得,我们其实是非常相似的。”彭青盯着顾眉生,“你也是这样觉得吧,所以对我总是仁慈。” 顾眉生站起身,准备离开。她身上的黑色长毛衣将她的背影衬托得那样的瘦削。 彭青望着她投射在白墙上的影子:黑色的,悠长的,空洞的。像一个残缺不完整的灵魂在天地之间游弋挣扎。 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睛像是被针扎到了:刺骨的疼,比手上那道新鲜的刀疤还要疼痛。 顾眉生开门离开前,彭青说,“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哪怕你要我的命。” 顾眉生看向他,“今天之后,想要你命的人只怕会非常多。” 12月10日深夜,顾眉生在睡梦中被屋外的喧哗声吵醒。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刚下楼,就见有工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对她说,“小姐,不好了,老爷子突发心悸病,要即刻送医院做手术。” 顾眉生跟着她往外走,“通知爸爸了吗?” “先生已经在联系医生。” 可怜这顾云礼,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在反复叮嘱顾鸿华:“子墨还在警局,你要记得去保释他,要护他周全。三个孩子,就子墨还是健全的人了啊……” 顾鸿华望着父亲泛青痛苦的脸,心中的怨恨一时消散了大半,他转身,对刘文说,“查!给我好好查查清楚,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服侍老爷子的!” 刘文战战兢兢地应了,急匆匆地回了秋波弄。 数个小时之后,他又重新折回医院。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顾鸿华在忙碌间看了刘文一眼,“手里拿得什么?” “虫草。” 刘文将那包虫草和一张医生证明递到顾鸿华面前,“这些虫草都是假的。” 顾鸿华看了眼躺在重症病房里的顾云礼,然后从刘文手中接过那张医生证明。 良久后,他走到顾眉生面前,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爸爸出去办点事,你陪着爷爷。” 顾眉生抬头看向顾鸿华,乖巧地点了点头。 * 在荣城,作为首富,世人对于顾鸿华有许多不同的定义:英俊。儒雅。腹有诗书。贵胄逼人,气度不凡。斯文有礼。 但是这一晚的拘留所里,顾鸿华当着刘文和几个狱警的面,狠狠地掌刮了顾子墨。 深夜幽静的看守所里,只听见极清脆的几个巴掌声。顾子墨被打得隐隐觉得有些眼冒金星。 顾鸿华震怒。但他每一个巴掌落在顾子墨脸上的时候,眼神依旧是疼痛的。 “这么多年,你若说我对你不公平,我无话可说。我承认,我忽视你们,我偏心眉生。”顾鸿华说。 “你的爷爷,为了这件事,不知与我争执了多少回。他为了让你进鸿云集团,不惜与我反目。” “他为了保住你们兄弟在顾家的地位,情愿将自己手里的股份都拿出来让给你。” “就在今天,数个小时前,他进手术室前,还千叮万嘱,要我尽力保你周全。” 顾鸿华说着,将手中那包虫草悉数砸在了顾子墨脸上,“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虫草特性不同,你竟然将一包假的毒虫草送给你爷爷吃!” 顾子墨原本被顾鸿华的几个巴掌打懵了,这会儿听了他的话,顿时辩驳,“不!这不可能!这些虫草都是我亲自去挑选的。一定是有人掉了包。” “顾眉生!”顾子墨咬牙切齿,“一定是她!” 刘文站在顾鸿华身后,轻轻开口,“不,我可以作证:眉生小姐今天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那包虫草的。” 顾鸿华此刻对顾子墨已经是失望透顶。他望着顾子墨,“你既然恨毒了顾家,我们便也就不再碍你的眼了。” 他说完,径直拂袖而去。 顾子墨跌坐在冰凉长椅上,眼中写满了不甘心,“顾、眉、生!” 刘文却在这时忽然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在顾子墨的耳边轻道,“其实,那些虫草是我调的包。” 顾子墨倏尔抬起头,目光简直淬了毒,死死地瞪着刘文,“你……”顾云礼最信任的管家,竟是顾眉生的人! 刘文淡淡望着他面上的表情,又道,“眉生要你死,你已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顾子墨眯起了眸,“我就算死,也会拉她陪葬!” 刘文勾唇,“你想用那段视频置她于死地吗?你也太小看顾眉生了。” 顾眉生重新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苏棠去医院接她。 车子里,苏棠说,“老盛已经答应帮我们了。” 顾眉生此刻显得很疲倦,她勉强用手撑着头,“那个孩子有消息了吗?” “多半是被顾子墨刻意藏起来了。” 顾眉生沉默片刻后,“明天,找林世均去与他谈谈。” 苏棠转头看了她一眼,“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与我们谈条件的资本。” “我计划了所有的一切,只没想到顾子墨会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苏棠轻叹了口气,“顾子墨又怎么会想到,何美琪在葡萄牙时还有过一个私生子呢?” “他更加不会想到,现场的那些与他血型一样的血迹,其实都来自于彭青。” 顾眉生轻轻哼了一下,“何美琪前世怕是造了太多的孽。她怕是身在黄泉也不会想到:那个被她忽略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回来讨债了。” ☆、奸人,分崩以离析 12月12日,城北铁路项目正式启动,顾鸿华出席奠基仪式。 同样是12月12日,荣城的股票市场受到影响,在连续了两个多月的低迷之后,忽然大涨,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栾亦然之前将待曼以出让股权的形式与鸿云集团合作,这次也顺带得利,将栾倾待造成的亏损弥补回了大半。 栾倾待原本心中对栾亦然颇有微词,现在却仿佛渐渐能够看出几分栾亦然的用意了。 他这个侄子,目光长远,比他更适应这商场中瞬息变化的形式。 “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 栾亦然将一张支票交给栾倾待,“待曼此刻依旧属于鸿云旗下产业,您之前不是打算参与城北那个项目?” 栾倾待定睛望着电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顾鸿华,“有那么容易吗?”他说完,沉默一阵,又道,“也罢,你心中大约早就有了打算。” “二叔,当年你与顾鸿华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栾亦然这话切换得很突兀,栾倾待看着他,却反问,“我一直很想问你,你究竟看上顾眉生什么?” “这个孩子,有着最美好的容颜,但那脾气秉性,却与顾鸿华如出一辙。”栾倾待说,“照理,我不该当着你去说一个晚辈的是非,但是选择顾眉生,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栾亦然不问了,他站起身,送栾倾待出了门。 话不投机,那就不说了吧。 顾老爷子生病入院,栾亦然身为顾鸿华的“门生”,出于礼貌,也总是需要上门探望。 这一天是周六,栾亦然来到红酥阁的时候,顾眉生刚吃了早餐,见他出现,开口便问,“栾先生这回发了多少财呢?” 栾亦然微笑走近她,“我今天是来探病,不谈钱。” 顾眉生放下手中平板电脑,说,“爷爷还在医院,我让秦叔陪你去?” 栾亦然轻扬了眉,“你不去?” “我下午已经约了人。” 栾亦然看着她,点点头,“挺忙。” 顾眉生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牵起栾先生的手,笑着道,“这位先生,心猿意马可不大好。” “你可以先去医院,我一个小时之后就来找你,嗯?” 那语气,仿佛栾亦然是个讨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栾亦然望着她的,心里是很想假装生一生气的,但她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他商量,栾先生还能说什么? 说得多了,倒真变成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室外暖阳倾城,栾亦然将女孩拉进怀里,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双唇。 栾亦然今年24岁,正是一个男子最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很喜欢顾眉生,喜欢到总是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用自己的七尺身躯为她挡住生活的疼痛。 但他不能。 他要忍,要等。 栾亦然要的,是顾眉生的心甘情愿。 他吻她,吻得格外细致而缱绻。他将心中所有的热情和急躁裹在了深浓的温柔和耐心之中。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心事是泥泞的。她将脸埋在他脖颈处,咬字微有含糊,“命运真像是一只翻云覆雨的手。” 幸运是,无论上一世还是现在,栾亦然总是在的。 兜兜转转,反反复复,成就了顾眉生这一生中唯一的罄竹难书。 顾眉生与苏棠这天下午要去见老盛。 第107节 栾亦然也随后上了车,他坐在驾驶座里,望着他们两人坐上商务车。车载收音机里,有悠扬粤语老歌倾泻而出,“害怕悲剧重演……” 栾亦然发动车子,忽然改了主意,没有去医院,而是一路跟在了商务车的后面。 鸿云集团牵头城北铁路工程,这件事刺痛了许多人的眼。 而这些人之中,属白沫先心中的波澜最为明显。 两天前,也就是12月10的晚上,白沫先去看守所见顾子墨。他身上穿着最昂贵的定制西服,人靠衣装这一点,他与蒋梨是极其相似的。 那天晚上,在顾鸿华离开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白沫先去见了顾子墨。 他望着顾子墨脸上极明显的红肿掌印,口中啧啧叹息,“虎毒不食子,这个顾鸿华也实在太狠了。” 顾子墨冷冷听着他话语背后的羞辱,沉默无言。 白沫先走到他对面坐下,头微抬,双眼微垂,“顾鸿华没有眼光,我个人是很看好你的。” “可是你这次怎么会如此大意,被人害成了这副光景呢?” 顾子墨冷冷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沫先微笑,“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已经僵成这样,想要用正常途径得到鸿云集团怕是不能了。我们倒是可以合作试试的,你觉得呢?” 顾子墨闻言,眯眸看着白沫先,“你是荣城商界出了名的老狐狸,心中只怕不止一次想要吞了鸿云集团吧?我会那么傻,帮你做嫁衣?” 白沫先笑,“你觉得你还不够傻吗?” 他说着,随后又摇了摇手指,“不,不,你不是傻。你是蠢。” 顾子墨又怎么能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倏尔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再加加码,替你顺便处理了顾眉生,你觉得怎么样?” 顾子墨凝着白沫先良久,重新又坐了下来。 白沫先笑,“嗯,看来你还不是太相信我。” “也罢,我就先给些诚意你看看。” 顾子墨这是二度入狱了。上一回他入狱,还有何美琪为了救他而疲于奔命。这一回…… 顾子墨对于顾礼墨彻底地心寒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上顾礼墨了。 * 12月12日,暖阳倾城。荣城已经开始有了圣诞的气氛。街道两旁的干枯梧桐树上,挂满了透明色的星星灯,细长的穗线迎着风悠扬。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未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第二声枪响,众人开始疯狂地尖叫,逃窜。街道乱了,车辆频频发生碰撞,鸣笛声不绝于耳。 待到有人寻觅到枪声来源的时候,那两个壮汉已经来到了顾眉生所坐的商务车旁。 他们用枪柄砸碎了车窗,伸手就要去拉拽顾眉生。 堵车。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 警车开不进来。眼下的每一秒,都是生死攸关。 苏棠拼命地想要将顾眉生拉到自己身后,却见顾眉生已经一个猛地用力推开了车门,将其中一个壮汉撞倒在了地上。 “眉生!” 苏棠眼看着顾眉生走下车,连忙从另外一边也迅速地下了车。 顾眉生想去抢那男人手中的枪。 她根本不给那个男人任何出手的机会,每一次都冲着他最致命脆弱的地方攻击。 忽然,那男人忍着痛,一把将她禁锢在身前,右手狠狠地掐着顾眉生的脖子,“想快点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 顾眉生忽然取出藏在手心里的防狼喷雾,用力地喷在男人的眼睛处。趁着他晃神的瞬间,顾眉生一记踩在他的脚背上,然后迅速地夺过了他手里的枪。 她抓住了枪,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秦年的声音,“眉生……”她转身,看到另外一个男人正用枪抵着秦年的太阳穴。 栾亦然弃了车匆匆跑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秦年背后不远处,目光与顾眉生有短暂地交汇。 顾眉生慢慢放下枪,对那男人说,“放了他,你们的目标是我。” 距离顾眉生所在位置大约千米的距离,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白沫先正坐在里面悠然地抽着一支雪茄。 前排的副驾驶坐上,助手轻轻提醒他,“白先生,警察快来了。” 白沫先没有应声。他凝着聘婷而立的顾眉生,眼中有掩都掩不住的兴味和惊喜。 过去,他也从没听说过顾眉生的身手也很了得啊。 如此想着,白沫先掀眸看了眼助理,语气轻责,“失职。” 又过了两三分钟,白沫先看到有制服警察走过来,他这才开了车门,走下车。 恰在这时,第三声枪响。栾亦然在瞬息间夺走了那男人手中的枪支,他在苏棠和秦年的帮助下,很快将这两个男人制服了。 栾亦然疾步走到顾眉生面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眉生将有些泛红的右手手腕伸到他面前,“这里有些疼。” 栾亦然连忙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之中,一下下地揉搓着。 顾眉生轻轻蹙眉,“疼。” 栾亦然柔声安抚她,“我帮你揉揉开,就不会疼了。” 白沫先赶到的时候,望着栾亦然和顾眉生双手极亲昵地交握在一起,脸上原本一直极淡然笃定的神色有刹那的微笑变化。 他冷冷望着栾亦然,他煞费苦心,精心设下的这个场面,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毁了。 这时,警察赶到,也开始有人认出了在场的几个人。有记者来到白沫先面前,“白先生,您怎么也会在这里?” 白沫先回神,脸上重又泛起亲和笑意,走到顾眉生面前,对她说,“我刚刚在车里看着好像是你,还不大敢确信。” “我刚刚听到有枪声响。眉生,你没事吧?” ☆、栾先生说:都宠,都要宠 这一年年底,栾亦然因为这件事,意外地走进了公众的视线。 街头突发枪案,这件事毫无疑问成了荣城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主流媒体在探讨这件事发生的起因,缘由,是谁人所为。而财经娱乐杂志,却将栾亦然作为了他们的卖点。 栾亦然的新闻价值在哪里呢? 1、有记者拍到他与顾眉生双手交握,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这位豪门第一名媛向来气质清冷,那一刻却像是溶了冰的雪莲,眉角眼梢写满了烟火温暖。 2、栾亦然的外貌本就很出众,个子出奇得高,身上穿黑色长风衣,五官宛若精美雕像。众人从照片上看不大清楚栾亦然的眉眼,他们只看到栾亦然专注垂眸望着身边的顾眉生,神色温软迷人。 3、栾亦然出身名门世家。栾家虽然已经移民美国很多年,但依然是荣城颇有传奇色彩的戎马世家。 4、栾亦然很有钱。他是国际上颇有名气的投资专家,多金,擅敛财,懂投资,有眼光。 5、栾亦然是顾鸿华的门生。这两个年轻人如此亲密高调,是顾鸿华打算以后将女儿嫁去美国吗?荣城首富会否打算将自己的身家财产外迁?那荣城以后的经济会否收到影响? 有些人,生来注定就是要处于是非流言圈中。 顾眉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至于栾亦然,他半开玩笑地对顾眉生说,“早晚都是要适应的。” 事后,石岑与栾亦然一起喝酒。石岑望着他,啧啧称奇,“我还记得上学那阵,你最恨被现实琐事束缚了手脚。现在倒好,自己主动跳进了是非里去。” 栾亦然笑,把玩着酒杯,“本是意外。现在看来,这意外造成的结果,倒也不差。” 12月12日那一天,白沫先望向顾眉生的目光很奇妙,令栾亦然心中隐隐生出不悦。 顾眉生周遭的桃花实在不少,这一点栾亦然是很能理解的。但是这白沫先…… 白沫先望着顾眉生,眼中明明有弓藏善掖的狼子野心,话语间却满满皆是亲和良善。 后来,顾眉生对栾亦然讲了一个故事,她说,“春秋时期,有个人名叫卫礼志,善为道貌岸然之事,常爱将仁义礼数挂于口。他出身草莽,却日日肖想邢国国储之位。有一日,他行险招,杀了邢国太子,取其首级,夺其王位,毁其家族。不仅如此,他成为国储后,还特意命人将他这段经历编撰成册,供后人仰止。” 栾亦然自从今年三月初回国,到现在的12月中旬,足足九个月有余,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顾眉生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生活周遭的危机。 她口中那个恬不知耻的卫礼至,显然就是生活中的白沫先。 这段时间,栾亦然和顾眉生每天都会见面。大部分的时间是栾亦然去秋波弄看她,但若顾眉生觉得倦了累了,却总是喜欢让栾亦然带着她回华庭一号。 她对栾亦然说,“在秋波弄,常常噩梦。我也曾在苏棠建议下见过心理医生,唐朦也教过我许多改善睡眠的法子,都不大有用。只有在你这里,什么方法都不用试,一沾到枕头就能好眠。” 这也是第一次,顾眉生卸去层层防御和顾忌,在他面前忽然变成了一个家常的,懂得倾诉的女孩,将心事都说来与他分享。 女孩的双眸轻闭着,身体放松地倾侧着,靠在栾亦然怀里。他低头凝神看着她,手一下下,摩挲着她如雪肌肤。 他轻吻她的耳垂,触感湿润,心在潮声间渐渐变得波澜起伏。 栾亦然终于不再满足于那一个个流于表面的亲吻和拥抱。他想要从女孩身上索取的东西,变得急切而盛大。 顾眉生被他覆于柔软床衿之间,原本还是一味应承,后来“火势渐盛”,她便也慢慢伸出手,环上男人性感的脖颈…… 两个人的理智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中渐渐剥离了身体,血液逆流,头脑发热,清晰眼眸渐渐变得迷离涣散。 一切浮浮沉沉,只是纯粹地追寻心底最深处的本能。 栾亦然开始察觉到自己藏于心海极深处的隽永贪念。他贪恋顾眉生冰雪封融后的那点点温暖;他喜欢看她站在自己面前,或言辞犀利,或蓝眸轻转,或偶尔与他针锋相对。 他喜欢看到顾眉生脸上任何一抹生动或是疼痛的细微表情。 顾眉生待他越是不同,栾亦然便觉得自己越发地不知足。 不够。不够。不够。 他待她的好还远远不够,他还仿佛什么都不曾为她做过。 顾眉生生活里的酸涩艰辛,步步为营,他还未曾为她真正分担过。 他还未能令她忘却心中的深邃恐惧。 他只不过给了她点滴温暖,她怎么就能够这样对他倾心相待了呢? 第108节 栾亦然将顾眉生无声揽进怀里,黑白分明的双眸间有深浓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心疼怜惜。 12月18日,天气阴,偶有飘雪,北风吹在人的脸上,是刺痛的。 连着好几日,栾亦然放下手中所有繁琐工作,专心陪在顾眉生左右。好在已经近岁末,金融系课程都几乎结束,顾眉生大部分的时间也不过是温习备考,或是在股市之间静候时机。 栾亦然把吴妈请到了华庭一号。他不爱下厨,顾眉生又是个五谷不分的主,家中总要有人操持家事吧。 吴妈经过上次的事,秋波弄是肯定不愿意回去的了。栾亦然便将她请来华庭一号照料顾眉生的饮食。 顾眉生留在秋波弄里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华庭一号。 日日相处,顾眉生才终于明白,栾亦然平时都在忙碌些什么。 在他的书房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有两个显示屏的超级电脑。 那台超级电脑,是栾亦然专门用来炒股用的。 “荣城的股票市场其实很成熟,若不是今年全球遭遇金融危机,我根本不会有任何可疑介入的机会。” 顾眉生双手抱膝,坐在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她对栾亦然说,“如果我说我想吃下白氏,会不会有些太狂妄了?” 栾亦然抬头看向她。 流光荡漾,轻抚着顾眉生素雅雪肌。她身上穿着极宽松的粗针毛衣,白色的,领子处有手工绣的淡色梨花。 这一刻的顾眉生,身上气息平和,不带半分警惕,亦没有一丝侵略性。她在如实地诉说着自己的内心所想。 说话的口吻,就像她每日会告诉吴妈她想吃些什么一样的稀松平常。 栾亦然起身,对顾眉生说,“天天在家里待着,出去转转?” 两人牵手走到门口,吴妈正在厨房里炖一锅汤,见他们准备出门,连忙追出来,“马上都要吃饭了,还要出门吗?” 栾亦然回头看向吴妈,笑了笑,说,“家常菜吃得多了,偶尔也要放肆一下,吃顿丰盛的。” 栾亦然带顾眉生去了一间米其林三星的意大利餐厅。 这是荣城中最顶级的豪华餐厅,通常需要提前两个星期预约,且餐厅对客人的着装也会有要求。 栾亦然没有预约,顾眉生又穿得最平常的素色毛衣,两个人刚到餐厅门口就被侍应拦住了。 栾先生不急不躁,笑吟吟令侍应找来餐厅经理,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经理便亲自将他们迎到了餐厅的vip专区。 从开胃菜到主食,每一道菜都上得极慢。两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聊天中等待,偶尔品尝这珍餮美食,多半也是细嚼慢咽。 栾亦然笑着对她说,“你看,心急是吃不了大餐的。” 顾眉生笑,“你想劝我稍安勿躁,却兜了这么大个圈子。” 栾亦然笑着道,“我也要不时宠一宠你的味蕾。” 这顿饭,两个人吃了大约三个小时。走出餐厅,栾亦然牵着顾眉生的手,说,“散散步?” 去哪里呢? 江边有街头艺人表演。在这样的寒风天气里,那女歌手却穿着极单薄的黑色长裙,苗条身形在风中摇曳,嗓音像浓稠美酒,吸引了许多的路人驻足。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也往江边走去。 不远处,也不知是谁搭了一个透明暖棚,旁边有男子见栾亦然和顾眉生走来,主动掀开幕帘,请他们到暖棚里坐。 两人刚落了座,就听到江边有悠扬钢琴清晰入耳,那女子忽然换了曲调,唱起一首全新的歌:“也许有一天,再见以后不再见。每次说晚安,都像告别。爱让呼吸都改变,我能看见爱能走到的遥远……” 顾眉生不傻,她也没有故作惊喜的矫揉。 她知道,栾亦然为了今晚的这一切,怕是准备了许久。 她将手安然置于栾亦然的掌心之中,该有的俗世烦恼还是在的,不会因为栾亦然做得这一切,就能转眼消散。但斑驳的心一点点被他治愈了。 曾经那颗心里千疮百孔,渗满了伤人的仇恨。如今,却也开始有了味甘泛甜的暖。 顾眉生将头靠在栾先生的肩上,说,“很好听。” 栾亦然笑,五官在月色下显得越发魅色生姿,他对顾眉生说,“你的耳朵,也是要宠的。” 他说完,又亲了亲她的蓝眸,“眼睛,也该宠。”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会宠着。” 顾眉生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凝着栾亦然迷人侧脸,很认真地问,“如果我真的杀了人呢?如果我真像他们说的,是个蛇蝎毒心的人。” 栾亦然轻抚着她的秀发,说,“小傻瓜。” 她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正是因为她平时待对手够绝,够狠,所以她待他的温软信赖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 彭青的存在,顾眉生可以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过白沫先的。 12月18日黄昏,白沫先约了彭青见面。 许久不见,白沫先很快便发现彭青变得不大一样了。他眯眸看着彭青,“当初我带你来荣城,实在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愿意跟着顾眉生。” “你难道忘了,她是害死你亲生母亲的凶手?” 彭青脸色没有很多表情,淡淡道,“这世上,亲疏远近,人与人相处的方式有成千上万种。我多年来心中眷念亲生母亲,她却从未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过;我将顾眉生铭记在心,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可恨。” 他看着白沫先,“就像你,雇人行凶,也未必是为了要伤她性命。” “你很聪明。”白沫先倏尔眯眸,凝着彭青,“但是太聪明的人却未必能长命。” 白沫先这话,彭青是赞同的。他轻轻颔首,语速刻意地放慢了,“就像白锦恒。” 白沫先沉默,微垂下了头,不再想去看彭青。世人都是不愿意被人血淋淋地揭其伤疤的,尤其是白沫先。 彭青淡淡看着他,眉眼麻木冷清,“你真不该带我回荣城的。”原本,他在葡萄牙已经生无可恋。 他是孤儿,在疯人院装疯多年,心早就被蛀成了极大极深的窟窿。原本,他知道何美琪还活着,而且在荣城活得风光逍遥,富庶安好。 他便带着对何美琪的恨活着。 总要想办法去见那个女人一眼。去看一看,这个将他生出来又遗弃的女人究竟长了怎样残忍的五官和眉眼。 半年前,他忽然听说何美琪死了。那一刻他抬头望着刺目的太阳,忽然觉得自己也再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无人可爱,无人可恨,无事可恋,无处可去。 然后,白沫先出现了。他说他愿意带自己回荣城,他说可以帮他替何美琪报仇。 一来荣城,见到顾眉生,彭青忽觉自己欠缺多年的七情六欲统统都在身体里复活了。 他见不得白锦恒算计她。 更见不得顾子墨心心念念想要将她挫骨扬灰。 他望着此刻的白沫先,他也见不得白沫先对顾眉生的豺狼之心。 彭青对白沫先说,“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你想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白沫先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眼前的彭青令他有些看不清底牌,“顾子墨的事,我知道与你有关。” “这个顾子墨,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心甘情愿与我合作的。你明白吗?” 彭青轻轻颔首,他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可以。” 12月18日接近零点时分,看守所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狱警匆匆赶来,才发现顾子墨倒在冰凉水泥床上,右手腕处正在不停地流着血。 凌晨1:40,白沫先在睡梦中被蒋梨摇醒。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眸,看着一脸怒意的蒋梨,“你又发什么疯?” 蒋梨揪着白沫先的睡袍逼他从床上坐起,另外一只手指着电视,“顾子墨在狱中被人割断了右手动脉,急送医院救治。” 她转眸,看向白沫先,“你可想起什么?” 白沫先直直盯着电视里那四处可见的斑斑血迹,这样的手法,竟与白锦恒当日死的情形一模一样! 蒋梨咬牙切齿看着白沫先,“你还不承认锦儿的死与你有关嘛!” 她说着,犹自觉得不解恨,扑上去狠狠地掐住了白沫先的脖子,“你还我的儿子!” 白沫先望着蒋梨失控的样子,一把将她推至一边,皱着眉,“你发什么疯。” 他取过手边的电话,拨通了彭青的电话,语气是极其差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彭青在电话那边低声呵呵地笑,“您放心,顾子墨似乎比白锦恒要命大一些。” 白沫先挂断电话,倏尔一个抬手,将手机重重地砸在了墙面上。 支离破碎。 一旁,是情绪崩溃的蒋梨。白沫先看她一眼,眼中藏着极浓的厌弃。他倏尔从床上起身,以极快地速度离开了白家别墅。 蒋梨这才慢慢从床上起身,下楼,走进了白锦恒昔日的房间。 屋子里,一切都未变。 蒋梨呆呆站在幽暗处,觉得白锦恒还在这里:他正坐在电脑前做着功课;他正愉快地坐在自己身边,与她说着顾眉生有多么多么地好。 白锦恒的死与白沫先有关吗? 当然不是。但子不教父之过。 白锦恒的死,白沫先甚至连查都不曾仔细地去查。 蒋梨心寒如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梨重新走上二楼的主卧。她蹲下身,将地上的手机残片捡起来,装进了一个透明塑胶袋中,然后放进了床头柜里。 皇廷酒店里,彭青面无表情看完电视新闻。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一个的人名。 顾眉生说过,以彭青的身份,留在荣城是极度不安全的。 他要想在这座城市存活下来,就必须要比别人出手都快而狠。 他要掠夺。 有了筹码,他才能在这座城市真正地站住脚。 而当时将他从葡萄牙带回荣城的白沫先,则会是他掠夺的开始。 ☆、繁忙红尘:他是没有灵魂的人 第109节 雨后。秋波弄烟水朦胧。 顾云礼在医院了待了一个星期,不听医生劝阻,执意要回家。 车子行至秋波弄门口,刘文扶着顾云礼走下车,圆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那条极为熟悉的幽邃的石板路。 秋波弄环境清静。 顾云礼慢慢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入目处是他昔日最满意的园林美景。 太静了。 顾云礼经过水上居附近,枯荷晕染了满池旖旎,岸边时有尚未完全化开的积雪,砖瓦油亮。 这是许多人渴望却不可奢求的美景,只是被此刻的顾云礼看在眼中,却有种说不尽的沧桑寂寥。 刘文见顾云礼迟迟不进屋,走上前,“老先生,进去歇着吧。” 顾云礼却走到廊庭间坐了下来,他问刘文,“你还记得我们刚回荣城时的光景吗?” 刘文轻轻颔首,“顾先生是有本事的人。” “那时的秋波弄多热闹。水上居外,常常能听到子墨两兄弟的笑声。”顾云礼声音微哑,“我教他们写字念书,礼墨总是写不到两分钟就已坐不住,反倒是年纪小的子墨性子静,他可以安静地坐着写上整整一上午的字。” 顾云礼说完,似是陷入了某种极深的回忆之中。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叹息着站起身。 虫草的事,使顾云礼彻底对顾子墨寒了心。 后来,顾子墨在狱中出事,顾云礼心有虽然依旧觉得不忍,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可以为了他疲于奔命,“罢了,我也护了他们母子大半辈子。” 顾云礼觉得,纵使以前对他们母子有再多的亏欠,经此一事,也都已经还清了。 下午顾眉生回到秋波弄,就被告知顾云礼已经出院。有工人走过来,将手中的一杯参茶递到顾眉生面前,说,“小姐,老先生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整天都未曾吃过东西,您去劝一劝吧?” 顾眉生看了眼她手中的参茶,说,“喝参茶有什么用呢?去熬些白粥,再做一些清淡开胃菜吧。” “好的。” 顾眉生坐在前厅里,也不着急回红酥阁。家里主人常不在家,家佣们乐得清闲,三两成群,坐在廊下轻声地说着话。 刘文亲自为顾眉生递了一杯茶,“您别怪责他们。” 顾眉生看了眼刘文,笑了笑,“刘叔,坐。” 刘文只踟蹰了一秒,听了顾眉生的话,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顾眉生说,“秋波弄里太静了,有他们在,爷爷也能觉得热闹些。” 刘文看了眼顾眉生,“你该常陪陪老先生,有些关系,哪怕有血缘为纽带,也是需要时间去经营的。” 刘文这话说得是极隐晦的,若说得直白一点,不外就是:“眉生,去,趁这样的机会,去讨好一下老爷子。” 顾眉生端着茶杯,她对刘文说,“顾家的人都固执得很,那是血液里流动着的偏执。我们若不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对其改观的。何况,我也并不是愚公,实在没有那样的勇气和毅力。” 刘文沉默看着顾眉生。 他不说话,顾眉生也没有想要打破沉默的意思。两人分明对面而坐,却仿佛处于不同的两个空间。 刘文忽然发现,整个秋波弄里,最难取悦的主人不是顾云礼,不是顾鸿华,而是眼前这个芳华正好,样貌倾城的顾眉生。 半个小时后,工人端着一碗白粥和几样清爽小菜走出来,顾眉生看了一眼,点点头,“送去吧。” “万一老先生还是不吃呢?” “那就过段时间热一下,再给爷爷送去。”顾眉生说完,起身往红酥阁走回去。 刘文和几个工人站在身后,面面相觑,都觉得这顾眉生也实在太心狠了。 工人转头看一眼刘文,“您看……” 刘文挥挥手,“照小姐说的去做吧。” 临近考试,唐朦心中没底,打电话求救顾眉生,“救星,快来救我于水生火热吧。” 顾眉生原本正坐在温暖的书房里看小说,听到电话里唐朦格外纠结苦楚的声音,不禁笑出声来,“也好,我正愁无事可做,你就来秋波弄吧。” 唐朦在电话那头皱了皱鼻子,“我们在咖啡厅见面,不好吗?” 顾眉生看向窗外,看到工人已经是第三次端着餐盘从顾云礼的房间无功而返了。她收回目光,对唐朦说,“我爷爷还伤病在家,现在出去不是太方便。” 唐朦:“那好吧,我现在过来。” 大约四十分钟后,唐朦走进红酥阁,她一见顾眉生居然在气定神闲地看着小说,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嘴里轻声嘀咕道,“人家正在水生火热中苦苦煎熬,你怎么能在考试前还这么悠哉呢!” 顾眉生忍不住,抿唇笑出了声。唐朦个性开朗,顾眉生与她相识数月,常常觉得这女孩的肠子是直的,脑曲线也多半是直的。 顾眉生朝着她摊开手,“课本。” 唐朦走到顾眉生身边坐下,从双肩包里把课本一本本掏出来:英文,数学,物理,政治,历史,化学…… 顾眉生唇角有刹那的僵硬,“你哪里不会?” 唐朦奇怪看她一眼,“都不会啊。” “……” 顾眉生望着眼前厚厚一堆书,竟有一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反倒是唐朦一脸无辜,一边喝咖啡一边对顾眉生说,“我英文好一点,就从英文开始吧。” 顾眉生拿起她的练习试卷,大概浏览了一下,然后下笔将她认为的几个重点的题目勾出来,放到唐朦面前,“做做看,如果不会做再问我。” “哦。”唐朦拿起试卷很认真地读起题目来,半个小时后…… 顾眉生侧身去看她的卷子,蓝眸微微收缩,“你在干嘛?” 那张试卷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唐朦心虚地抬头看了顾眉生一眼,嘴里咬着笔杆,“我……我都不会写啊……” 顾眉生沉默坐着,似在隐忍着某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唐朦眨眨眼看着她,忽然举起手,“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来逗比的。” 顾眉生真是哭笑不得。从唐朦手里重新拉过卷子,“答案我只写一遍,你看不懂就算了。” 唐朦忙不迭地点头,全程恨不得连眼睛都不眨,盯着顾眉生帮她写答案。 十分钟后,顾眉生放下手中的笔,递到唐朦面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唐朦叹为观止地望着顾眉生,然后倏尔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十分钟……写完一张卷子……?!” “顾眉生,你还是人吗?!” 于是,一连好几天,唐朦简直像是认准了顾眉生,天天来秋波弄让她帮自己复习备考。 唐朦一来,顾钰墨便也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跑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顾眉生的书桌上,望着自己的小女友围着顾眉生问东问西,不免酸溜溜地道,“你男朋友好歹也是新世纪学霸好么?你怎么不知道来问我呢。” 顾眉生这时却忽然开口问顾钰墨,“你刚刚来的时候,去看过爷爷吗?” 顾钰墨点点头,“看过了,还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刘叔说他这几天胃口很差,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是吗?”顾钰墨从书桌上下来,“那我再陪陪他去,好歹劝老爷子吃些东西啊。” 顾眉生不再说什么了,伸手拿起唐朦的练习册,帮她做起题来。 顾钰墨走到书房门口,忽然转身看向顾眉生,话语间有清浅疼惜,“你呀,怎么就学不会柔软一点呢?服个软真有那么难吗?”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为了让他来劝老爷子吃东西。 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 12月22日,临近圣诞,整个荣城一到华灯初上的时间,就显得格外地华丽热闹。 这座金融大城虽然正在遭受着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顾鸿华以一人之力虽然挽回些损失,却终究还是无法阻止数以万计的财富正从这座城市里悄无声息地流失。 整个鸿云集团和秋波弄,除了顾鸿华的财务总监,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一个月之中,顾鸿华的身家缩水了四分之一。 而这样的局面,还是在顾鸿华早早未雨绸缪的情况下才达成的状态。 如果他不曾在秋天的时候抛售在美国的多处产业和物业,顾鸿华现在根本不可能拿出足够的资金来牵头城北的铁路项目。 顾鸿华这段时间是真的忙。 11月中旬,顾鸿华为了保住顾眉生,与张小曼签字离婚,正式结束了两人纠葛了十七年的婚姻。 11月底,张小曼远走美国,顾鸿华不知多想丢下手中千头万绪的凡尘琐事去追她回来。但彼时鸿云集团在国内的多处房产受金融危机影响,不断出现滞销退房现象。 人心惶惶,人人都怕自己也会像那些美国人一样,在朝夕之间就变成了穷光蛋。 顾鸿华走不了。他一走,人心皆散,这么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商界帝国就会给白沫先有机可趁。 12月,顾云礼吸入花粉造成呼吸道痛疾。同一时间,顾鸿华正在张晋春的办公室里,他邀请张春晋亲自参与设计城北铁路项目。 张春晋推了推鼻梁上读书极深的近视眼镜,对顾鸿华说,“你且让我仔细想想。” 顾鸿华从铁路局回到鸿云集团,便听陈越说白沫先在城中大宴宾客,想要将城北项目抢入囊中。 他又匆匆赶往餐厅。宴席上的那些人,都与白沫先一样,无利不起早,无利无交情。 顾鸿华先与席上众人饮了三杯酒,这才命陈越将手中的厚厚一叠文件一个个放在几位客人面前。 在场的人,不算顾鸿华和白沫先,一共8人,且皆是身居高位之人。他们摊开那些文件,原本还把酒言欢的场面瞬间凝滞。 顾鸿华接到刘文电话,匆匆起身的时候,对白沫先说,“这间餐厅酒醇菜香,人人趋之若鹜。你喜欢不妨常来,我随时欢迎。” 这一局,白沫先再次败于顾鸿华手中。 他原想趁火打劫。商场之中,谁还没做过阴暗龌龊的事? 偏偏顾鸿华连肮脏龌龊,也做得光明正大,不掖不藏。 12月12日,城北项目正式举行奠基仪式。 当夜,整个鸿云集团的行政楼层中的员工齐齐往酒店庆祝,顾鸿华坐在86层的旋转餐厅中,望着高楼玉宇外的满城流火,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天,苏棠将顾鸿华与众人的合影放在微博中。顾眉生望着照片里的顾鸿华,对身旁的栾亦然说,“他是荣城里最忙碌的人,却也是秋波弄里活得最没有灵魂的人。” 12月22日,顾鸿华在晚上9:00左右回到秋波弄。 他先去看了看顾云礼,然后又去了红酥阁。书房里,眉生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桌边看书。 她看到顾鸿华推门进来,站起身,轻唤了他一声,“爸爸。” 第110节 顾鸿华听到女儿轻而软的声音,望着她那张与张小曼极其相似的面容和轮廓,双眸猝然潮湿。 顾眉生将顾鸿华的细微情绪看在眼中,眸眼一如既往地寡淡,面色却是平静乖巧的。 顾鸿华却并不介意顾眉生的态度。 他这个女儿,个性太过寡淡清冷。她也曾在他面前巧笑柔语,但顾鸿华心中明白,那都是顾眉生的保护色。 他像是眷恋红酥阁的温暖,走到窗边沙发坐下,“原本,我是计划等你过了18岁生日,送你去英国念书的。你如果不喜欢英国,加拿大,北欧都是极不错选择。” “去国外待上三五年,再回来帮我打理鸿云集团。” 顾眉生安静听着。无惊,亦不觉得喜。 “再过五年吧。”顾鸿华说,“城北铁路将会在你22岁的时候竣工。等我把鸿云打造成参天大树,再交给你。” 五年…… 顾眉生抬起头,望着置身在阴影中的顾鸿华,“爸爸,鸿云如果不接城北项目,会怎样?” 顾鸿华说,“不会怎样。但我不做,白沫先就会做。一来二去,我们就免不了要受白家夫妇的牵制。” 顾眉生轻轻颔首。顾鸿华的言外之意,她懂。 白沫先手段太脏,一旦沾了上风,绝不是丢几个公司,失一笔钱那样简单的。 顾鸿华在红酥阁待了很久,一直到大约10:30才起身回房。 顾鸿华和顾眉生都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道刚刚走进顾云礼房间的人影。 那是顾礼墨。 深夜,他从秋波弄离开,去了顾子墨入住的医院。 顾子墨在深切治疗部昏迷未醒,顾礼墨有重重心事不知道该对谁说。 他走出病房,却被早就等候在走廊外的彭青叫住了。 顾礼墨望着眼前看起来格外瘦削的年轻人,眉头微蹙,语气不耐,“你认识我?” 彭青毫不避忌地望着顾礼墨那只残缺的眼睛,“顾礼墨先生,我不只认识你,我还知道您的亲弟弟是被谁害成这样的。” ☆、人心,是讨要不来的 在荣城,彭青是无名小卒。 郑温娟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自然是从苏棠口中听闻的。 顾眉生自从数月前开始踏足股票市场,便开始有了独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小金库。这个小金库并不登记在顾眉生名下,她是用郑温娟的名字开得户。 虽称为小金库,但这账户里每个月的进账,却是极为惊人的。 但是12月以来,苏棠常常从顾眉生的这个账户中支取钱款。大笔的现金流动,顾眉生是瞒不了郑温娟的。 她也没打算瞒着。这里面有一大笔钱都被转到了彭青的名下。 在荣城,无钱无法成事。 彭青自诩为顾眉生的影子,许多她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彭青可以。 郑温娟问苏棠彭青的来历,苏棠不敢欺瞒。当郑温娟知道他竟然是何美琪的私生子之后,还是忍不住轻拧了眉,“这孩子,她这等于是在赌博。” 苏棠心中是认同的,他一向不赞成顾眉生与彭青走得太近。 12月25日圣诞节当天,顾眉生和栾亦然一起来张家吃晚饭。 不过是家常的一餐饭,他们身在荣城,尤其是在张家。中国人,过春节是很重要。而圣诞节不过是花哨的点缀,那是无关痛痒的节日。 晚餐时,郑温娟给栾亦然布菜,口中的话语却是斥责,“眉生将不少钱都花在了彭青身上,这事你可知道吗?” 栾亦然不生气,先看了一眼身旁的顾眉生,然后笑着道,“听说过。” 郑温娟又问,“你就这样由着她胡来?” 顾眉生表示不满,轻声道,“外婆。” 郑温娟夹了个丸子放到顾眉生碗中,“我没有问你。” 栾亦然见这场面,眼中笑意更浓了,他说,“胡来就胡来吧,反正我们也不大缺钱。” 顾眉生一颗丸子咬了一半,一边细嚼慢咽,一边侧头看向栾亦然。要不是张春晋和郑温娟都在这,她都想要为栾亦然鼓掌了。 就连顾眉生自己,也是绝不敢这样与郑温娟说话的。 张春晋闻言,脸上也爬满了笑。他望着栾亦然,“我前两天刚与你爷爷通过电话,他跟我说:这小子说话若无礼,你们只管替我管教。” 栾亦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您管教,我听着呢。” 顾眉生坐在他身边,唇角上扬,笑意掩都掩不住。 郑温娟没好气看她一眼,然后轻声告诫栾亦然道,“不可以,不能将我家眉生宠得行事全无顾忌。” 栾亦然稍稍正了正神色,对郑温娟说,“我倒是想。” 郑温娟看看他,又看看一边的顾眉生,倏尔就心软了。 也罢。 如果栾亦然能成为顾眉生生活中仅有的一点欢笑温暖,郑温娟又怎么会真的忍心去破坏呢? 顾眉生一餐饭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但心情却是很好的。 因为她看得出来,外公和外婆虽然嘴上对栾亦然有些不大客气,但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吃过晚饭,张春晋还拉着栾亦然帮他打理家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光线幽暗的阳台上,张春晋很是斯文地对他说,“你可不能欺负我家眉生。你要是敢欺负眉生,我就让你爷爷回来收拾你。” 栾亦然又忍不住笑起来。他深深觉得像张春晋这样斯斯文文的知识分子,说起唬人的话来,其实是很有喜感的。 他对张春晋说,“您放心吧。再说了,眉生可不是会任人欺负的主。” 两人打理完了花草,站起身,背朝着繁星寒夜并排而站。张春晋对栾亦然说,“你叔叔之前来找我过,与我说过新铁路的事情。” “我知道。” 张春晋问他,“你怎么看?” 栾亦然回答,“那些关于专业上的事,我并不了解。” “但你做金融,”张春晋说,“你或许会知道如顾鸿华心中是怎么想的。” 栾亦然却说,“那与您其实是没有影响的。” 张春晋轻轻叹息,“会否影响眉生呢? 栾亦然的触觉是极其敏锐的,他觉得张春晋的这声极轻叹息间仿佛藏了许多的饮恨和遗憾。 两人起身回去的时候,郑温娟给了他们许多的川贝,枫斗,还有一部分手工包的饺子和馄饨。 她对栾亦然说,“眉生这孩子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你比她大几岁,要记得替我看着她才好。” 郑温娟说这话的时候,栾亦然和顾眉生正在穿外套和鞋子。两人实在靠得太近,顾眉生的长发竟不小心被锁进了栾亦然的大衣盘扣上。 顾眉生一时,想转身,顿时感觉一阵头皮被撕扯的疼痛。 栾亦然连忙放下手里的一切,将顾眉生轻拥进怀里,双手绕过她双肩,替她一点点解开被缠绕的发丝。 栾亦然穿的是纯软的羊毛大衣,质地柔软,顾眉生将耳朵轻贴在他身上,觉得像是躺在了一团极舒服的云层上,鼻间满是他身上极熟悉的薄荷气息。 栾亦然替她解开头发,笑着轻揉了揉顾眉生的头发,“这么乖。” 郑温娟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年轻人。 两人走后,张春晋站在妻子身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明明都那样年轻,我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相濡以沫。” 张春晋与郑温娟一起去楼下散步。圣诞节,满城灯火璀璨,两位老人并不贪恋这凡世之中的热闹喧哗。 一段路程,敏感交错,更迭蔓延,仿佛已经说尽了这对夫妻的一生。张春晋对妻子说,“十几年前,我们小曼又何尝不是那样眉眼都含着星光风景的孩子?但愿眉生不会像小曼。” “这都是我的错。”郑温娟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是我将小曼培养成了太过温软的女子。我将她护得太周全了,却令她半生都置身在疼痛之中。” 张春晋回头看向妻子,忽然伸出手揽了揽她的肩,“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呢。” 郑温娟看着张春晋,淡淡笑了起来。她从口袋中伸出左手,伸进张春晋的臂弯之中。 张春晋低下头,又看到妻子那只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他眸微黯淡,随后却将自己的温暖左手轻轻地覆在妻子的手上。 12月25日夜,顾钰墨在一家名叫泡沫的会所里举办圣诞晚会。晚会进行到了晚上10:00左右,顾钰墨见顾眉生还没来,便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催促。 顾眉生被他吵得太烦,于是问栾亦然,“要不,我们就去坐一会儿?”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华庭一号的公寓门口,栾亦然刚要开门,却见栾倾待手中拿着一瓶红酒,走出了电梯。 他望着栾亦然和顾眉生,“是否妨碍你们?” 顾眉生于是说,“你们喝酒,我去见一见顾钰墨。” 栾亦然口中虽然说了一声“好”,手却依旧牵着她的手。那意思很明白,他这声“好”,说得实在有些不情不愿。 “晚一点,我过来接你。” 顾眉生走后,栾倾待一边倒酒,一边对栾亦然说,“我明天回美国了。” 栾亦然点点头,“见到你回去,爷爷会高兴的。” 栾倾待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一旁沙发上,“要不是有你,我这次险些就在荣城倾家荡产了。” 栾亦然坐在沙发上,望着不停替自己倒着酒的栾倾待。他什么都没说,但栾亦然明白:这一刻的栾倾待心中藏满了极重极深的挫败感。 他曾经听人说过:男人都是要靠金钱和权利来捍卫自己的尊严的。 栾倾待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在荣城丢失过一次阵地,这次回来原是为了卷土重来,却没想到依旧还是输给了顾鸿华。 一败涂地。 甚至还不如18年前。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拥有张小曼的心。 如今—— 栾倾待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 圣诞夜这一天,栾倾待在华庭一号一直待到凌晨1:00才起身回家。栾亦然想开车送他,却见栾倾待摇摇头,脚步踉跄着走到门口,“我……还不至于无用……无用到这样的地步……” 栾亦然依旧坚持送他下楼。电梯口,栾倾待倏尔沉了面色,“你回去。” 第111节 他扶着墙壁走进电梯,转身时,栾倾待说,“我……我还没喝够,我……我找顾鸿华接着喝酒去。”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栾亦然从栾倾待迷离的双眸中读到了极深邃的哀伤。 他沉默转身,拿起手机拨了顾眉生的电话,“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 彼时,顾眉生正在给张小曼打视频电话。张小曼给她看身后的白日烟火,“是不是很美?” 顾眉生笑着点头,“很美。” “你如果在妈妈身边,该多好。” 顾眉生对张小曼说,“快放假了,你要是不愿回来,我就与栾亦然去美国看你。” 张小曼颔首,“也好。最多待到春节,我也该回去了。” 顾眉生与张小曼通完电话,正准备转身回包间,却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唐胥。 他手中拿着顾眉生的外套,“我看你出来了很久,怕你会冷。” 顾眉生笑着接过,“谢谢。” “该我谢你才对。”唐胥说,“这几天唐朦怕是没有少麻烦你吧。偏偏我自己也在忙着应对期末各种报告,实在没有时间顾她了。”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露台,房顶上挂满了七彩灯火,映衬着檐下两张格外年轻美好的脸庞。 顾眉生对他说,“唐胥,我们是朋友。实在不必这样客气的。” 唐胥隔着熠熠星光望着顾眉生,唇角嚼着一抹极温润的笑。唐胥天生就是这样的男子,温润有礼,谦虚冷静。 典型的英国人做派。 他对顾眉生说,“对不起。” “可是,我活了22年,实在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顾眉生说,“你用了一个‘讨’字。” “人的心如何去讨呢?” 她微笑望着唐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爷爷不喜欢我。家中如果有顾礼墨和顾子墨在,他会教他们读书,识字,下棋,画画,还有种花。” “可我天天住在秋波弄,爷爷却从来不肯教我。” “那时我还小,我不服气,我也想讨爷爷欢喜。但无论我功课有多出色,我的书法写得多么精彩,却从来不曾讨得过他的欢心。” “他不喜欢我,因为我生而为女子。因为这一点,无论我后天如何努力,他都看不到。” 顾眉生对唐胥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告诉你我的童年有多少伤痛。唐胥,人心其实很奇妙的。” “不要在我身上蹉跎了你的人生。” ☆、回忆:越眷恋,越失去 12月26日凌晨1:15分。顾眉生从露台看到楼下有车灯闪烁,她俯身望去,那正巧是栾亦然的车。 她与唐胥道了别,走下楼梯。脚步轻快,似展翅小鸟。唐胥跟着她走到楼道口,他听到从顾眉生口中传来的悦耳哼歌声。 很动听。但唐胥心中明白,顾眉生那份轻松雀跃的动听,却不是因为他。 心,酸得隐隐泛苦。 “我早与你说过的。”唐胥转身,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顾钰墨,双眸黯然。 顾钰墨走到好友身边,轻拍了拍唐胥的肩膀,“走,陪你喝酒。” 唐胥无声站在露台旁,耳边有同窗破着嗓门的嘶吼高歌,“我爱你,是多么单纯多么艰苦的信仰……” 楼下,顾眉生微笑着躲进了栾亦然的黑色大衣之中。 唐胥颓然坐下,只觉得满心的荒芜。 车子里,栾亦然正替女孩温暖着冰凉的双手,“怎么这么晚还不晓得回家?” 顾眉生有些无辜,说,“你说你会来接我。” 栾亦然视线上移,看着她因疲倦而略显朦胧的蓝眸,“一直在等我?” 顾眉生没有答,她问栾亦然,“你喝了酒还能开车吗?” “我没有喝。”栾亦然握着顾眉生的手,“二叔心中苦闷,在荣城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能这样陪他了。” “再说,他明天要回国了。” 顾眉生微笑望着他,“你不必与我解释这样细致。” “没办法,”栾亦然笑,“谁让我的小女友是个格外小气记仇的女子呢。” 顾眉生摇摇头,深邃夜色褪去了她身上的冷冽和淡漠,她对栾亦然说,“对你,我从不这样的。” 栾亦然听了她的话,长久地不曾开口说话。 他甚至放开了顾眉生的手,发动车子,一路将车子开得飞快。 两人一走进华庭一号的电梯,栾亦然的吻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了顾眉生。他将女孩抱得很紧,紧得令顾眉生觉得仿佛胸中的空气都要被他悉数挤压掉了。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呼吸受阻。 栾亦然抱着她走进公寓,连卧室都来不及回了。两个人相拥着倒在沙发上,栾亦然用鼻尖亲昵地摩擦着顾眉生的面颊,他说,“男女情感其实也犹如商场对弈,底牌翻得太快,你就不怕我有一日会不再珍惜?” 顾眉生微闭了双眸,倚在他怀里,语气是慵懒且毫无戒备的,“你会吗?” “谁知道呢。”栾先生说,“人心是这世上最奇妙善变的东西了。” 顾眉生掀眸看了他一眼,眸间有清浅笑意。 这话太耳熟,正是她刚刚与唐胥说的。她笑起来,轻声嘀咕,“六月债,竟还得这么快。” 栾亦然极有耐心地亲吻着顾眉生的眼角眉梢。 顾眉生发现了,这人有事没事总喜欢亲她。开心会亲,无聊也亲,劳累疲倦也会抱着她亲吻摩挲,仿佛她是他生活中的最佳慰藉方法。 她笑着问栾先生说,“你现在接吻怎么不流鼻血了呢?” 栾亦然侧眸沉吟,却没有回答,而是用更深邃地吻令顾眉生在他越来渐渐失了语。 屋内气氛忽然变得仿若干柴烈火,一触就会点着。 门铃却在这时极煞风景地响起,惊扰了荣城12月末温情脉脉的冬夜。 栾亦然起身去开门,顾眉生从沙发上坐起,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物。待她抬头,才发现深夜来到华庭一号的并不是别人,是顾鸿华。 顾眉生站起身,“爸爸。” 顾鸿华望着女儿红肿双唇,只是说,“眉生,我找栾先生有些事。我的车子就在楼下,你先回家吧。” 顾眉生心中有意外,但并没有说什么。起身下了楼。 栾亦然送完她折回,“顾先生这么晚找我,怕是极重要的事吧?” 顾鸿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天边已经开始从深邃黑色露出点点鱼肚白。 也亏了是栾亦然,他不急不躁,一开始还有礼貌地坐着,后来见他始终不开口,便从书房里寻了一本书,重新坐下来,一边看一边等。 这期间,他还顺便给自己和顾鸿华各做了一杯咖啡。 大约4:45的时候,顾鸿华才开口,说,“两个小时后,我会飞旧金山。” 栾亦然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荣城第一富商。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顾鸿华说。 “事实上,自从我娶了眉生的母亲以后,我就再也无法喜欢任何一个栾家的人了。” “栾倾待,是扎在我心中已经足足18年的一根刺。” 栾亦然轻轻眯眸,“真没想到,顾先生有一天竟会对我吐露心事。” 顾鸿华看着他,“你这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栾亦然沉默。 顾鸿华在威胁他。 他用栾倾待的安危会代价,要求栾亦然想办法阻止栾倾待回国。 嗯。栾亦然想起来了,张小曼还在美国。 顾鸿华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今天晚上7:00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就在秋波弄吧。钰墨,还有唐家的两兄妹,到时也会来。” 顾鸿华走后,沉默无言的人就变成栾亦然了。 一个晚上,华庭一号来来去去很多人,空气都仿佛变得浑浊了。栾亦然走到厨房打开窗户。 雪花裹着寒风一起刮在他的脸上。 他拿出手机,上网查看栾倾待订的机票时间:12月26日下午4:20,荣城飞往旧金山。 放下手机,栾亦然用电饭锅装了红豆,加了水,煮上一锅红豆粥。热气汩汩,蒸烫了玻璃窗,玻璃上很快结出细碎的冰花。 顾鸿华给栾亦然出了一道难题。 他给栾倾待打电话,“二叔,在哪?” 电话那头,背景声略显吵杂,栾倾待说,“趁还有时间,来茱萸寺求支签。不然,以后怕是不大会有机会了。” 栾亦然沉默。 “喂?”栾倾待不知道他心中的情绪变迁,还以为是郊外信号欠佳,“我一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吧。” 栾倾待在12月26日这天清晨,独自赶往茱萸寺。他在背海面佛的潮湿台阶上站了许久,见有寺中师傅出来做早课,他才走进殿中。 他在佛前抽了一支签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栾倾待无须找人解签,也明白,自己抽了一支下下签。 他走出茱萸寺,也顾不得地上湿滑,席地而坐。天边开始飘雪,夹杂着许多排山倒海般的回忆。 栾倾待想起那一年,他漂洋过海去香港看张小曼。彼时临近大考,张小曼实在抽不出成片的时间陪他,栾倾待便陪着她去上课。 那是一堂古代汉语课。教授是位头发花白的夫子,那一天,他讲得文字,正是庄子的这篇《大宗师》。 第112节 栾倾待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位教授用几位沙哑的声音讲解这篇文字,他说,“泉干涸了,鱼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来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事实上,鱼是不可能出现相濡以沫的。” 老教授微笑,望着讲台下那一张张鲜活而年轻的脸庞,“相濡以沫,是文人用来哄骗世人的花言巧语。就像年轻人的情爱,若熬不过生活的磨折,倒不如早早相忘于江湖吧。” 众人唏嘘不已。 时光真是经不起推敲和回顾的,尤其是那些格外美好旖旎的往昔时光。 越是忍不住回味留恋,越表示美好已经渐行渐远。 栾倾待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他与张小曼近乎二十年感情和回忆,一句轻飘飘的“相忘于江湖”,如何能终结? 栾倾待从往事里回神。他慢慢起身,将手中的一纸签文撕成了点点碎片,随手扔进了身后的风雨尘土之中。 12月26日上午10:00,栾倾待去商场挑选礼物。因为想着旧金山有张小曼在,她平时爱看古籍,栾倾待便去书城挑了一个电子阅读器,然后又去为栾家的其他人挑选礼物。 中午12:00,栾倾待拎着许多的购物袋,站在路口等司机将车子开来。他忽然想起早上栾亦然给自己打过电话,于是取出手机,拨通了栾亦然的电话。 “喂,二叔。” 栾倾待弯腰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你早上找我有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辆黑色跑车急速朝着栾倾待驶来。 真的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栾亦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然后,是一个更刺耳的吱呀声。 听筒里,又开始响起路人的尖叫和惊恐之声。 栾亦然叫了很多次栾倾待的名字,电话那一头却再也没有响起过栾倾待的声音。 12月26日的午间新闻,正在播一起极严重的交通事故。 “伤者名为栾倾待,美籍华人,自从十多年前开始从事房地产生意,……” “这辆肇事逃逸的跑车不仅撞伤路人,警方并不排除他是酒后驾车……” “栾倾待被紧急送医救治,医生说伤者身上有多处严重性骨折,不排除以后会有终生瘫痪的可能。” ☆、繁华彼岸:情字太误人 12月26日下午,唐朦来秋波弄陪顾眉生。 与前几日不同的是,今天唐朦是在顾鸿华的邀请下,作为秋波弄的重要客人而来的。 唐朦喜欢听歌,顾眉生便陪着她一起在午后阳光温暖的试听房里,听了许久的流行音乐。 这几年台湾有个极有名的女子组合,她们为自己取名为s。h。e,三个女孩都是甜美有观众缘的样貌,唱了很多颇受欢迎的“口水歌”,她们仿佛想要唱尽这世上万千女子的少女心事。 唐朦是少女,所以她很喜欢这个女子组合。 顾眉生也是少女,但她心智远比外貌成熟许多,所经历过的也远比她的年纪要厚重许多。 她的容貌很年轻,却已经很久不记得什么是少女心事。吸引顾眉生的,不是这个少女组合的歌,而是唐朦告诉她的故事。 唐朦说:“她们唱过一首歌叫《我爱你》,这首歌的背后是有个故事的。” 曾经有对情侣,他们在彼此最美好的时光里相遇相爱。 但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北京城里到处有人流亡,遍处皆是战火饿殍。少女家人决定举家前往台湾。 两人在校园林荫间道别。男人柔声安慰心上人,“去吧,我等你回来。” 沧海转眼桑田。 多年后,女子早已经在台湾结了婚。有一年的暑假,她带着自己的孙子去北京旅游。 她回到曾经的母校才发现,当年的初恋情人终生未娶,且已经在这所大学了教了半辈子的书。 他说等她。真的就这样等了一辈子。 “后来呢?”顾眉生问唐朦。 唐朦轻轻摇头,“不知道了。” 彼时,顾眉生并不知道栾倾待出了严重的车祸,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彼时,栾亦然已经在医院足足四五个小时,无声陪伴着正在手术室里与死神博弈的栾倾待。 12月26日黄昏,秋波弄里很热闹。顾鸿华虽未在家,刘文却将顾钰墨和唐胥唐朦两兄弟招待得极为妥帖。就连情绪沉闷了数日的顾云礼也在顾钰墨的影响下,晚餐时多吃了半碗饭。 反倒是顾眉生,胃口欠佳。 唐胥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顾眉生转眸看了唐胥一眼,微微笑了笑,“没事。”她对面的坐席空着,餐具一直摆着,客人却没有来。 那是第一次,栾亦然在有顾眉生的场合里失约。 顾云礼淡淡抬头,看了眼顾眉生,说,“爽约,是礼数中最为差劲的一种。” 顾眉生没有因为顾云礼的话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筷箸,轻道了一句,“吴妈不在,家里的菜好像连味道都变了。” 顾云礼闻言,“啪”一声放下筷子,面色阴沉。 顾眉生一提吴妈,顾云礼就想起了那个不争气的顾子墨,心中又怎么会不生气? 顾眉生听似清浅的一句话,却戳中了顾云礼心中最介意的伤疤,他又如何能不恼? 顾云礼很想骂顾眉生“放肆”,但他转念仔细一回想,顾眉生好像根本也没说过什么。她甚至连一句失礼顶撞的话都未对顾云礼说过。 反而是他自己没有忍住心中情绪,当着几个小辈的面,失了礼数。 顾钰墨连忙不着痕迹地帮顾眉生打起了圆场。 饭后,唐朦忍不住对顾眉生说,“你爷爷刚刚看起来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他会骂你呢。” 顾钰墨和唐胥走在她们两人身后,顾钰墨笑道,“眉生可不怕,她是我们家胆子最大的女汉子。” 四个人在红酥阁的客厅里,围着火炉,喝茶聊天。 席间,顾眉生有些心不在焉。唐朦递了一杯茶给她,顾眉生一时没接住,茶色液体就这样不慎滑落在顾眉生的白色羊绒毛衣上。 唐胥就坐在她身边,见她失神犯迷糊,起身拿起纸巾想要为她擦去身上茶渍。 两人一下子离得很近。唐朦这时悄悄拉着顾钰墨走出了红酥阁。 顾眉生轻轻接过他手中纸巾,往后退了一小步,重新坐在沙发上,“谢谢。” 唐胥望着她略显疏离的娇容,忽然蹲下身,对上她清丽蓝眸,“眉生,眉生……” 唐胥念着顾眉生的名字,念得仿佛全然没有目的。 就像那小和尚念经。越念,越觉思潮起伏;越念,越觉信仰太难,成佛太苦。但美满彼岸仿佛就在眼前,放弃?心中又实在有千百个舍不得。 栾亦然推门走进红酥阁的时候,正巧看到这样的一幕: 沙发间,女子穿白衣,低眉顺目,说不尽的光华流转。 炉火旁,男子穿青衣,客华淡伫,掩不住的情难自禁。 栾亦然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没有再继续往里面走。他走到院中的那棵合欢树下,高大身影沾染了寒风湿气,俊逸五官这一刻看起来显得有些冷峻。 顾鸿华今天故意请他与唐胥一起来秋波弄做客,这个唐胥看起来又很喜欢顾眉生。 栾亦然微微低头,唇间嚼着极浅的一丝笑意。顾鸿华又在警告他了。 天边玄月被冬夜的寒气敛去了许多的温润。 顾鸿华以为栾亦然喜欢顾眉生,他便就顺其自然地占了上风。 他以为:栾亦然会因为一个唐胥,就在顾眉生面前失了分寸吗? 栾亦然抬眸又看了一眼红酥阁的花梨木大门,终是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秋波弄。 栾倾待刚刚从手术室出来,栾亦然若不是担心顾眉生敏感纤细的情绪,根本不会在焦头烂额中还特地跑来秋波弄。 顾鸿华这一局玩得太大,机关算尽,将栾倾待死死地把玩在了鼓掌之间。 回医院的路上,栾亦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栾倾山说,“我看电视新闻才知道出事,我们已经在机场,大约明天下午就会抵达荣城。” 顾眉生匆匆来到秋波弄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栾亦然刚刚开走的车子。她原本还在想,栾亦然忽然的反常或许与顾鸿华在深夜找过他有关。一直到接到张小曼的电话,顾眉生才知道是栾倾待出了事。 * 翌日黄昏,顾眉生往机场接张小曼。 与栾家人相遇,也是意料中的事。 遇上栾亦然,顾眉生也并不觉得意外。 飞机大约是6:20到埠,顾眉生5:45已经到了机场,她怕张小曼找不到她会着急,于是早早地下了车,站在出口处静静地等着。 栾亦然就在距离她大约两百米的地方站着,顾眉生知道,但她选择视而不见,独立一隅。 两个都是相貌出众的人物,引得四周的过客频频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是在拍电影吗?那女孩长得真是美呢。” “是美,但总觉得背影太冷。” 栾亦然好几次转眸凝视她,偏偏顾眉生却连一个余光都吝啬给栾亦然。 他又朝着她走近了一些,顾眉生接着又往一旁移了点。 下一秒,栾亦然已经伸出长臂,动作偏霸道,直接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气什么呢?” 顾眉生没有挣扎,却也不回答他的话。 栾亦然又是轻笑,又是叹息,“一会儿被你妈妈见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顾眉生心想:栾亦然的确是没有欺负她。一颗心因为他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原本就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终于伸出手,环住了栾亦然的腰,在他怀里,语气稍显有些底气不足,“我没有生你的气。” 栾亦然眼中有层层笑意,他低下头,亲吻着顾眉生柔软发鬓,“小骗子。” 可是,就是他口中的这个美丽“小骗子”,却很轻易就能拂去栾亦然心中隐藏着的各种烦躁不安。 张小曼与栾倾山夫妇走出机场,就看到这两个年轻动作亲昵地相拥着,四周人来人往,繁忙而喧嚣。 惟有这对样貌出挑的年轻人,美好的婉如生命赠予俗世最悠扬绵长的乐章。 这是顾眉生与栾亦然父母的初次见面。 第113节 宁茴第一眼见顾眉生,便心生喜欢。她拉着张小曼一起走到顾眉生面前,笑着对眉生说,“好看,漂亮,水灵。” 张小曼许久不见女儿,伸手摸了摸眉生的面颊,“怎么好像又瘦了呢。” 栾倾山则轻声问栾亦然,“倾待的情况怎么样?” 张小曼这时也无声看向了栾亦然。 栾亦然说,“上车再说吧。” 宁茴看了看顾眉生,然后问张小曼,“你是先回张家还是先与我们去医院看倾待?” 张小曼望向女儿。 毕竟是母女,顾眉生又怎么不知道张小曼此刻的情绪变迁呢?但是她对张小曼说,“妈妈,外公外婆已经在家里等你了。” 栾倾山夫妇不勉强。栾倾山说,“过两天,我们会亲自去张家拜访两老。” 两家人就此分别。 开车前,栾亦然分明已经上了车,却又疾步走下来,来到顾眉生的车前,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只设计和图案都十分精致的白玉指环,戴在了顾眉生的右手中指之上。 那是一只指环,上面雕了一朵白梨,样式非常古朴精美,色泽通透,是极上乘的材质。顾眉生将其放在右手掌心上,眼中盛满着明媚笑意。 张小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回张家的路上,她抬起女儿白皙右手,就着车窗外的迷离街灯,仔细地端详着那只白玉指环,然后点点头,说,“好看。” 12月27日张小曼从美国回到荣城之后,暂时居住在了父母家中。 张小曼回国的第一天,顾眉生也留在张家陪她。母女两人洗了澡坐在床上聊天,顾眉生想起唐朦之前说的那个故事,便告诉了张小曼。 张小曼听完这个故事,抬手关了房间的灯。夜色中,她睁着眼,双眸因为看不到任何事物,所以是没有焦点的。 张小曼在很认真地回忆:人生匆匆数十载,除了父母,女儿顾眉生和几个旧时老友,她还收获了些什么? 在感情这条路上,她走得太过崎岖蜿蜒。爱过的,不爱的,都令她竭尽了心力,耗光了岁月。 彻夜失眠,张小曼开了房门走到客厅。 深夜11点左右,张春晋的书房依然有灯。张小曼在客厅里随手拿了一件父亲的外套,敲门走进去。 “阿爸。” 张春晋从桌案图纸间抬首,看着灯火下的女儿,苍老眸眼有水光晕染,“小曼,你消瘦太多了呀。” 张小曼微微低下头,走到张春晋身边,眸眼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是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张春晋早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张小曼心知自己不孝,令父亲在这样的年纪还要为了她而伤怀不舍。 她像昔日在闺中那样,蹲下身,趴在张春晋双腿上,“阿爸,这一切都是我的罪。” 张春晋轻抚着女儿的头,温声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呢。” 张小曼问父亲,“阿爸,我该怎么办?” 张春晋轻叹口气,“依你的脾气秉性,栾倾待出了那样的事,你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要不然,你明知顾鸿华去了美国找你,你怎么还会回来?” “孩子,在你心中,谁轻谁重,你早已经有了选择啊。” 后来,张小曼上网去找顾眉生口中的那个故事:原来那女子在去台湾后,迫于父母的压力才选择了与相亲的对象结婚组建家庭。多年后,她从北京回到台湾,对她的丈夫说,“你让我回到他身边吧。” 她的丈夫先是震惊,后是沉默。经过很久的挣扎和思虑之后,她的丈夫不仅同意了女子看似荒谬的请求,还亲自将她送去了北京。 张小曼看完这个故事,心中倒没有太多感慨,反而释怀地笑了。 故事到底是故事,美好理想得简直失了真。 现实生活很残酷。张小曼并不觉得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人世沧桑,她与栾倾待还能再次重新走到一起。 但栾倾待受得罪,顾鸿华造得孽,却终究与她脱不了关系。 * “这一次,栾倾待出事的时间点很巧。” 12月29日晚上,蒋悦然来白家别墅看蒋梨,当晚白沫先也在。吃饭时,蒋悦然无意间提起了这件事。 蒋梨没有什么胃口,让家里的工人用黄桃炖了一些燕窝,她问蒋悦然,“巧在哪里呢?” “顾鸿华一去美国,栾倾待转眼就出了事。这件事早在圈子里悄悄传开了。” 一餐饭,蒋梨再也没有开口问过什么,白沫先也看起来无话要说,席间他接了一个电话,匆匆吃了晚饭便出门了。 白沫先刚走不久,蒋梨便放下了手中的碗,开口招来工人,“将白先生吃过的餐具都扔了罢。” 工人愕然,“太太,不如洗洗……”这些餐具可都是新买的啊。 蒋梨轻哼了哼,“被他用过,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 蒋悦然望着蒋梨,终于意识到,这对昔日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此刻已经势如水火,再无半点夫妻情义可言了。 吃过饭,蒋梨让蒋悦然坐一会儿,自己却起身去了二楼的书房。蒋悦然在客厅里等了很久,迟迟不见蒋梨下来,便想上楼去与她道个别。 蒋悦然才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蒋梨的声音隐约传来,“等顾鸿华回国,全城怕是都在传他蓄意谋杀了。” “旁人的死活我早就顾不上了,整个荣城,除了顾鸿华,还有谁能对付白沫先呢……” “栾倾待不过是个导火线罢了,留他一命,已经是我的仁慈……” “当初我让你解决顾希颜,你也不曾手软过,这回怎么变得缩手缩脚起来了……” 蒋悦然心中大惊,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件事居然是蒋梨在背后一手操控的。而她刚刚在席间,还当着蒋梨的面说了个没停。 她更加想不到,顾希颜当初的死竟然也会与蒋梨有关! 蒋悦然惊慌失措下了楼,她回到沙发上坐下,摊开手一看,掌间不知何时早已经爬满了冷汗。在这样的情绪下,她实在没有办法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蒋梨。 趁着蒋梨还没下楼,蒋悦然逃似地离开了白家别墅。 * 白沫先从别墅离开,是因为顾礼墨约他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福佑公馆。 白沫先来到福佑公馆的顶层,被佣人引着来到客厅时,才发现公寓里除了顾礼墨,还有一个衣着性感的年轻女子。 桌上有一瓶喝了一大半的酒瓶,顾礼墨看起来已经微醺。 他看到白沫先进来,连忙站起身,豪爽地走到白沫先面前,“世伯,来,喝一杯!” 白沫先可不是来与顾礼墨喝酒的。 他掏出一叠钱币,随手递到那女子面前,“离开。” 女人走后,顾礼墨重新又跌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不愧是白沫先,您真是阔绰。” 白沫先不愿与他多做周旋,“你在电话里说,你愿意与我合作一起对付你父亲?” 顾礼墨冷冷一哼,“他不是我父亲。顾子墨伤成那样几乎丧命,顾家的人却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白沫先睨他一眼,“我听说,你的那只眼睛可就是比顾子墨弄瞎的,这会儿怎么倒又为他觉得愤怒了?” 顾礼墨倒了一杯酒,放在手里慢慢地晃着,“顾子墨就是我的镜子。我不想有朝一日,变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白沫先脸上笑容显得有些阴沉,“你想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顾礼墨轻哼一声,看了眼白沫先,“你有什么条件?” 白沫先:“你过去的记录实在太差,我不大信得过你。” “如果你能想办法替我拿到这次城北铁路的设计图,我就帮你。” 顾礼墨闻言,轻蹙了眉,“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你明知道,我爸根本不准我踏进鸿云集团。” 白沫先站起身,“你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凭什么用你?” 他离开后又过了一阵,顾礼墨忽然抬头,望着藏头顶水晶吊灯间的一个细小摄像头,“接下来该怎么做?” 彭青坐在电脑面前,望着视频里面的顾礼墨,“你认识顾眉生身边的秦婉如?” “干嘛?” “请她出来叙叙旧吧。” ☆、栾先生很护短 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今的鸿云集团里,顾礼墨唯一能接近的机会,也只有秦婉如了。 顾礼墨好女色,秦婉如是美人。虽然属于这两个人之间的回忆实在不算太美好,但顾礼墨依旧觉得这样的事情让他去做,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事后,彭青在深夜时分给顾眉生打电话,顾眉生没有接。 第二天,他去荣大找顾眉生。 彭青并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他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反复问顾眉生,“你真的信得过秦婉如?” 顾眉生说:“人与人之间,若事事都谈信任,未免太奢侈了。”她说完匆匆走进了考场,今天是她这一学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 彭青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远背影。良久后,他转身,眼中虽然没有阳光,却自然明媚。 一旁,秦年问他,“这样小的事,你打个电话也就是了,何必跑来找眉生?” 彭青看向秦年,说,“我担心她会忘了我。” 秦年对他这话表示不理解。 顾眉生自然是不会忘记彭青的,但她最近实在有太多烦心的琐事,一时无暇去理会彭青每日所做的事情。 12月29日那天,张伟南和董秀雅夫妇来张家吃晚饭。他们来的很早,顾眉生当时没有在张家。 张小曼与郑温娟从超市买了食材回来,便一直在厨房里忙碌。 张伟南和董秀雅悠闲地在客厅里看电视。董秀雅不时走进厨房,望着忙碌的张小曼说,“菜不要做得太咸啊。” 张小曼并不回头看她,依旧做着手中的事情。 董秀雅却仿佛不懂得察言观色,站在门口,问张小曼,“我看电视新闻,栾倾待残废了?” 张小曼右手拿着切菜刀,转身,淡淡望着董秀雅。 董秀雅当下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想与你聊聊天,你这是干嘛?” 第114节 张小曼说,“厨房烟重,并不适合聊天。” 郑温娟对董秀雅说,“你要是不帮忙,就去外面坐着。” 董秀雅离开厨房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倒是想帮忙。残着一只手活了十几年,你们以为我愿意?” 厨房里没有窗户,排风扇发出的声响与水流声交错更替,隐隐令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大约40分钟后,晚餐陆续端上桌。张小曼手里端着一只大砂锅,一边小心翼翼从厨房走出来,一边提醒道,“小心。” 董秀雅正与张伟南争论该如何分配座位,她一时动作太大,那只残缺的右手不小心碰到了张小曼手中的那只滚烫的砂锅。 待到她开始感觉到剧烈疼痛的时候,董秀雅的那只右手已经将近三分之一都浸在滚烫的汤水里了。 “啊——” 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声,一向宁静平和的张家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张小曼见董秀雅被烫,也是吓坏了,连忙放下砂锅,到厨房用毛巾包了一袋子的冰块,“来,赶紧用冰敷一敷。” 董秀雅痛得面色煞白,她此刻真是见不得张小曼啊。董秀雅忽然抬起脚,朝着匆匆走来的张小曼,用力地踹了她一下,“你离我远点!” 张小曼不妨,重重跌坐在客厅的地上,冰块从手中纷纷跌落至她的身上和脚上。 董秀雅那一脚踢得又快又重,郑温娟反应过来时,张小曼已经被踢倒了。她匆匆走过去,想要扶起女儿。 张小曼背朝着母亲摆摆手,“我没事。”地上到处是冰块渐化而成的水,张小曼也顾不得了,双脚踩在湿冷地板上,扶着桌子慢慢起身。 张伟南一边替妻子处理着伤口,一边还在不停地数落着张小曼,“你说说你,好好的顾太太不当。你害的我们还不够嘛!” 郑温娟开口轻斥儿子,“你住嘴吧。” 一旁,董秀雅分明是得了礼不饶人,完全不买郑温娟的帐,一边呼痛一边骂张小曼,“你是不是要把全家人都害得跟栾倾待一样你才甘心啊!” 顾眉生回到张家的时候,正好听到董秀雅毫不客气地骂着张小曼。她站在门口就已经看到了张小曼双眸间星星点点的湿润水光。 一向干净整洁的张家客厅里此刻显得有些狼藉。顾眉生刚走了两步,又见张小曼光着脚站在一片湿滑处。她即刻便停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脸上表情不同,但见顾眉生回来,犀利的言辞却是不再轻易出口了。 顾眉生此刻眼中已经看不到别人了,她只看见自己的母亲光着脚站在水洼间,眸眼有隐忍泪水。 她走到张小曼身边,先扶着母亲坐到不远处沙发上,然后从衣服口袋中取出手帕,蹲下身,慢慢地替张小曼擦去双脚上冰凉的水渍。 张小曼望着女儿,话语有轻微哽咽,“眉生……” 顾眉生抬起头看着张小曼,娇美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她唇边甚至还含着一丝笑,“妈妈,觉得脚冷吗?来,你先穿我的拖鞋。” 她将自己的鞋子套在了张小曼的脚上。 张小曼看着这样年轻却如此懂事的女儿,原本心酸苦涩的心中被注入了点滴温暖,鼻间隐隐泛酸,但她忍着,脸上还勉强挤出几分笑,“妈妈不冷,你穿就好。” 顾眉生一直等到张小曼情绪平复之后,才拉着她起身,笑着说,“妈妈,我饿了。” 众人这才纷纷准备落座。 就在张伟南扶着董秀雅准备坐到顾眉生对面时,顾眉生轻轻开口了,“两位先别急着坐吧。” 两人半弯下的身体忽然僵住,目光带着一丝不解,望着对面正为张小曼布菜的顾眉生。 董秀雅说,“眉生,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 “所以呢?” 董秀雅轻哼一声,“我们可不是秋波弄里的佣人,可以被你呼来喝去的。” 顾眉生看似很好脾气地点点头,“那是自然的。秋波弄里可从来不招断了手的工人。” 董秀雅面色顿时大变。 张小曼放下筷子,轻声提醒女儿,“眉生,吃饭。” 郑温娟也看向顾眉生,“眉生?” 董秀雅却气得半死,拿起桌上的一只碗就朝着顾眉生砸去,“你们让她说,让她说!” 顾眉生淡淡扬眉,“你还想听什么?张晨那个女友米恩,你们还记得吧?死了。”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董秀雅越来越惨白的脸,“你们知道怎么死的吗?” 张伟南脸色也不是一般的难堪,“住口。” 顾眉生这时站起身,绕到董秀雅和张伟南的身边,“说,还是不说呢?” 张伟南面色沉痛,言语间竟流露一丝恳求,“不要说了。” 董秀雅却是咬牙切齿,死死地瞪着顾眉生,“你敢。” 顾眉生却在这时微笑着捏住了董秀雅的那只断手,问她,“疼吗?” “不疼。”其实,董秀雅何止是疼,她疼得额角已经渗出了丝丝冷汗。但是这一回,她却不敢再轻易唤疼了。 而一旁的张伟南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敢再随意地替妻子出头。 谁知,下一秒,顾眉生又捏着董秀雅的手插进了那锅滚烫的八仙煲中。 郑温娟蹙眉,“眉生,够了。” 张小曼也惊得站起了身,“眉生,不要。” 董秀雅痛得尖叫连连,一边哭一边喊,“放开!顾眉生,你放开我!” 顾眉生根本不为所动,潋滟蓝眸间浸满了慑人的冰凉,她心中几近沸腾的怒火在正在疯狂地咆哮。董秀雅敢如此轻贱张小曼,她就必须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郑温娟和张小曼都不曾见过如此乖戾残暴的顾眉生,但她们此刻也不敢轻易开口说什么了。 顾眉生死死地箍住了董秀雅的右手,无论董秀雅怎么用力地拍她,打她,踢她,顾眉生就是不肯放过董秀雅那只早已经被烫得通红,甚至都开始发黑的右手。 张伟南实在不忍心,想要上去拉顾眉生,却在看到她眼中汹涌的暴戾时,退缩了。他求她,“眉生,我求你,放过她吧。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当着小曼的面出口不逊了。” 张家在短短半个小时之内,从喧哗吵闹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张伟南和董秀雅见惯了顾眉生温和友善的一面,也习惯了欺负个性温婉的张小曼。 他们怎么还不会想到,顾眉生竟会这么狠。 后来,董秀雅是被活生生地烫晕的。张伟南抱着妻子,“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刚刚奔到门口,却听到顾眉生给顾鸿华的助理陈越打电话,“以我爸爸的名义,通知荣城所有的医院,两个小时内,都不准接收董秀雅入院治疗。” 张伟南不敢置信地转身看向顾眉生。 狠。她太狠了。顾眉生绝对是张伟南这辈子见过心肠最狠绝的女子。 张伟南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显得有些声嘶力竭,“顾眉生,你究竟想要我们怎么样?!她的手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 沉寂。死亡一般的沉寂。 顾眉生许久后才轻轻开口,“放心,现在医学昌明,以舅妈那样的程度,最多也就是截肢吧。” “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舅妈若截了那只右手,她方才踢我母亲的那一脚,我也就不再与她计较了。” 那天晚上,张小曼去医院看望尚在昏迷之中的栾倾待。 病房里还有栾亦然在。 栾亦然对张小曼说,“父母回了华庭一号,明天才会过来。” 张小曼点点头,走到栾亦然身边坐下,“你叔叔情况怎么样?” “短期内怕是不会醒。” 张小曼怔怔望着栾倾待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脸,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容上仿佛再寻不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栾倾待。 栾亦然轻声对她说,“只要人活着,总会有治愈的可能。” 张小曼转头看向身边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以前日子总过得匆忙,张小曼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端详栾亦然。 栾家的男子,栾倾山也好,栾倾待也好,就连眼前的栾亦然,眉眼间都无一例外地带着暖人的温和。 张小曼终于有些明白,她的女儿怎么会对栾亦然如此另眼相待了。 她点点头,对栾亦然说,“谢谢。” 栾亦然英俊脸上泛着淡淡笑意,他望着张小曼,说,“眉生的性子不大像您。” 张小曼的个性实在是温婉怡人。 她不说话时,整个人像朵清风自来的东篱菊,清澈而浅淡。 张小曼若开口说话,目光必然会温柔若春风徐徐,语速轻缓,柔声细语间,令身边的人只觉得格外的心旷神怡。 顾眉生的性子,可没有张小曼这样好。 张小曼想起女儿方才在张家的盛大怒意,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疼惜,不由地轻叹了口气,“其实,眉生小时候不会这样的。” “眉生大约三岁的时候,我母亲将苏棠接到了张家。家里的孩子都排斥他,觉得苏棠是个没有父母的野孩子。只有我们眉生,无论得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愿意与苏棠分享。” 张小曼回想起女儿的小时候,眼中满满皆是柔软,“她是被我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总是习惯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她。我不曾教过她要分享,但眉生仿佛天生就会。” “她与小朋友一起玩,常常有人会抢眉生的玩具。这孩子性子不知道多温软,无论别人抢她什么,她都从来不哭不闹。吴妈有时会教她说:眉生,你这样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 栾亦然听着张小曼说顾眉生的小时候,心中不知为何,漾满了许多许多丰盛而柔软的情绪。 他微笑着点点头,“她还曾经分给我许多的糖果和曲奇饼干。” 张小曼微笑,眼中却莫名泛起了点点水光,声音微有沙哑,“我的愿望很简单啊,我只希望眉生能做一个性子温和,生活简单的平凡人。” 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眉眼寒凉,内心荒芜丛生的孩子了呢? 敏锐如栾亦然,很快便猜到在顾眉生身上大约是发生过一些什么,所以张小曼的情绪才会波动如此的大。 这一日,是12月的最后一天。 虽然经济不好,但荣城在这个跨年的晚上依旧显得繁华而热闹。 夜月拢来了满帘星辰,稀稀松松地垂满了深色幕空。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几分淡淡的幽菊冷香。 栾亦然这次来秋波弄,却没有进去。他站在车子旁,给顾眉生发了一条短信,“星辰这么美,见一见?” 大约五分钟后,秋波弄的圆门被打开,顾眉生在夜色中朝着栾亦然信步走来。 岁华轻语似梦,在朦胧婉转间勾勒着女孩优美身形。 栾亦然对女孩说,“过来。” 顾眉生乖巧地朝着他走近。 第115节 “让我抱一抱。”男人话音刚落,顾眉生已经完全被圈进了他的怀里。 “瘦了。”栾亦然说,“晚饭怕是没有好好吃吧。”他带顾眉生去了一家夜间馄饨铺子,点了两份黄鱼汤馄饨。 栾亦然也不问顾眉生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对女孩说,“再生气,也不能饿了自己的肚子,记住了吗?” 顾眉生一边吃馄饨,一边点头。 栾亦然望着她,问,“好吃吗?” 顾眉生依旧是点头。 栾先生笑,头朝着她凑近了一点,“也给我吃一个?” 顾眉生看了眼他自己面前的那碗馄饨,问道,“你不够吗?” 栾先生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好像你的那碗比我的好吃一些。” 顾眉生于是说,“你要是不嫌这碗已经被我吃过,我跟你换。” 栾亦然凝着她,问女孩,“我要什么,你都愿意跟我换?” 顾眉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对栾亦然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是我拥有而你却没有的呢。” 栾亦然轻轻叹了口气,他对顾眉生说,“红尘凡人,每一个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贪嗔伤痛。” “你怎么能只赠予我喜悦温暖,却吝啬与我分享你所有的疼痛和难过呢?” 栾亦然觉得世人对于顾眉生都很不公平。他说,“欺负人怎么了?伤了人怎么了?” 对方欺人太甚,难道还不许眉生反击以自卫了? 后来,两人牵着手坐在车里看星星。顾眉生看着看着,倚在男人怀里渐渐打起盹来。 栾亦然将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身上,又伸出大手,轻揉着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微蹙起的眉心。 他在她耳边轻声恐吓,“下次再见你莫名皱眉,我就吻你。” 顾眉生闻言,竟调皮地故意轻皱了皱眉头。 栾先生笑,口中轻啧了一声,“小色女,又被你找到一个光明正大亲吻我的理由。” 两人在玩笑间唇齿相依。 世人都说:情缘似流水。但顾眉生觉得,栾亦然于她,是流淌于身体中与她的生命紧紧相依的血液。 惟有他,能治愈顾眉生心中所有的伤;也只有栾亦然,才能平复她心中所有的怒意难纾。 ☆、聪明糊涂心 人世无常,命运这只大手将芸芸众生都牢牢地玩捏在掌心之中。 顾鸿华经过四天的长途来回,再见到张小曼的时候,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他抛下所有的一切飞去美国找她,而张小曼呢?明明知道他会去找她,明明他才是那个陪伴她整整18年的人。 她却因为栾倾待再一次将他丢在了身后。 新年的第一天,顾鸿华回到秋波弄,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陪着顾云礼下棋喝茶。 大约下午4:00左右,陈越来秋波弄找顾鸿华。 顾鸿华带着他去了书房,问:“她这几日还住在张家?” “是的。”陈越又将董秀雅的事也告诉了顾鸿华。 他听完后,轻轻颔首,“这些人是该教训一下。栾倾待情况怎么样?” “一直昏迷。医生说怕是有成为植物人的危险。” 顾鸿华轻轻把玩着面前的一副水晶制成国际象棋。这个僵局他花了大半生想要去打破,如今倒是真的如愿了。 但他却觉得倦了。 “顾先生,这件事多半是白家夫妇做的。你看我们是否要做些什么?” 顾鸿华将手中象棋轻掷在棋盘上,抬眸看向陈越,“什么都不做。”谁有工夫去参和他们夫妻的那点破事。 他吩咐陈越:“以我的名义,向唐家发出正式邀请,请他们全家人明天来秋波弄做客,我亲自接待。” “好的。” 是夜,白沫先听说顾鸿华将唐家人请为座上宾,心中大为光火,“好一个顾云卿!他这是要彻底于我撕破脸了?!” 蒋梨坐在一旁,一脸的事不关己。她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闲闲道,“我听悦然说,唐家的那个大儿子,喜欢顾眉生,喜欢得不得了。” 白沫先垂眸睨了蒋梨一眼,“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随便与你聊聊天罢了。”蒋梨起身,看了眼别墅外清冷的夜色,“今年这冬天实在太冷了。” 蒋梨上楼后,白沫先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着酒。他在揣测顾鸿华在短短半个月内邀请两次唐家人去秋波弄做客,究竟是什么用意。 年过四十的男人,如他,如顾鸿华,每做一件事之前都会仔细去推敲这件事背后会带来的利益和影响。 他们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再去做意义单纯的事情。 就像白沫先,他不仅想要得到属于顾鸿华的财富,他还想要得到那个年华如水,潋滟美好的顾眉生。 白沫先到现在还记得栾亦然牵着顾眉生的样子。后来连续好几天,报纸和网络上还有在登载他们的照片。 白沫先承认:顾眉生和栾亦然看起来很登对。 正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太登对了,所以才越发碍了他的眼。 第二天,一些八卦新闻中开始刊登出了关于张小曼和栾倾待的话题和照片: 张小曼从医院走出来,面色苍白的照片。 张小曼与栾倾山夫妇一同去张家的照片。 媒体说:豪门婚姻,能像张小曼这样勇敢地离婚追求真爱的女子实在是不多了。 也有人说:张小曼太傻,放着好好的豪门贵妇不做,偏偏要去照顾那个已经成了植物人的旧情人。 还有人说:这几家人之间的渊源实在太深,如今顾眉生又与栾亦然相爱,这对年轻情侣的未来是福是祸,真是令人担忧。 同样是这一天,唐家人来秋波弄做客。顾鸿华全程热情接待,将他们当成了最重要的客人。 吃过饭,唐家夫妇陪着顾云礼一起画画,唐胥则在顾鸿华的建议下,与他下起了象棋。 这一天,顾眉生不在家。唐胥时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顾鸿华偶尔抬头看他,说,“年轻人,最忌躁动难安。”顾鸿华的话音还未落,唐胥已经再次落了败。 他朝着顾鸿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顾先生,您太厉害。” “暂时落败算不了什么。”顾鸿华对他说,“人生长着呢,一时的得失不必看得太重。” 唐胥听出来了,顾鸿华这是话中有话。 顾鸿华望着唐胥,微微笑着,“你这孩子性子不错,温温润润的,我那女儿啊,也就是模样还过得去,脾气性子太顽劣了。像我。” 唐胥对顾鸿华说,“这世上个性温婉的女子太多了,但像眉生这样的女孩,我却是头一次见。” 顾鸿华望着唐胥,“看起来,你很喜欢我家眉生。” 唐胥没想到顾鸿华竟会如此直接地道出了自己的心事。他在短暂的尬尴过后,大方地对顾鸿华说,“像顾眉生那样的女孩,又有几个人能逃得过呢。” “眉生喜欢栾家的那个孩子,你知道吧?” 唐胥沉默颔首。 “怎么办呢?这可不比下棋,你还没开始努力,就已经输了。” “没关系。”唐胥望着顾鸿华,眸光平和却坚定,“我能时时看见她,守着她就够了。” 顾鸿华笑起来,“年轻人啊,那你可曾想过:若干年后,你也许会看着眉生嫁给别人,到那时你连想守着她的那份资格会没有了。” “这……” 顾鸿华轻拍了拍唐胥的肩,“你也是读金融的人。资本的原始积累靠得是什么呢?” 唐胥望着顾鸿华,一向平和温润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纠结和矛盾。他轻轻开口,答:“掠夺。” 是的。 每一个从事金融的人都知道,无论现代社会,金融秩序被修缮得多么好,每一个巨贾在成功之前,他们的面目都是丑陋而狰狞的。 掠夺,哄骗,算计。 世人都说金钱脏。其实,脏的不是钱,而是人心。 这么多年,顾鸿华身为荣城首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呢?但他偏偏爱上了张小曼,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干净。 在张小曼的身上,顾鸿华从来闻不到半点铜臭腥味。 爱上张小曼之前,顾鸿华从来不觉得自己心上堆满了浊世污垢。 认识张小曼之前,他身边已经有了何美琪。何美琪跟着他们父子一路从葡萄牙来到荣城。 彼时,何美琪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顾礼墨3岁的时候,顾云礼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美琪进门呢?” 顾鸿华当时对顾云礼说,“不,何美琪背景太复杂。娶了她,不知道要引来多少是非。” 顾云礼叹息,“她到底救过你我的命,咱们不能这样待他们母子。” 顾鸿华说,“她是礼墨和子墨的亲生母亲,我这一辈子都会善待她。” 但要顾鸿华娶一个与他自己一样善于弓藏心事,又懂得算计谋划的女子,还要与她夜夜睡在同一张床上,顾鸿华自问做不到。 认识张小曼之前,顾鸿华也从没想过要娶何美琪。 有一次,何美琪哭着骂他,“云卿啊云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顾鸿华不是没有良心。他是根本没有心。 他望着何美琪哭得歇斯底里,他看着她将福佑公馆里的一切砸得粉碎。他看着她从一开始的狂怒到最后匍匐在他脚下服软。 顾鸿华根本不为所动。 “男人都是这样的。若面前的那个女人不是你爱的。哭是她自己的事,痛也是她自己的事。” “报应。”顾鸿华对唐胥说,“当年我对何美琪有多决绝,现在张小曼对我就有多狠。” 第116节 唐胥沉默听着,不敢轻易地发表任何的观点。 那样沉重的旧时回忆,令唐胥一下子就想到了顾眉生。 在这样畸形的情感世界中生存成长的顾眉生,她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难怪她那么冷。那么她那么狠。 这偌大的秋波弄里,都是感情残缺,又自私而虚妄的病人。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与顾鸿华道别,走到门口却遇上了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那的顾眉生。 唐胥望着她,“眉生?” 顾眉生看着唐胥,问,“去我那里坐坐?” 两人来到红酥阁,顾眉生替唐胥倒了一杯茶,“我爸爸刚刚对你说的那些事,连我也是不知道的。” 唐胥放下茶杯,“顾先生可能是晚餐多喝了一杯酒,所以才会如此吧。” “顾鸿华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他在短短半个月内重复请一家人超过两次的?”顾眉生说,“他还与你喝酒,下棋,聊天。” “唐胥,这段时间,咱们不要见了吧。” 唐胥倏尔从沙发上站起身,“眉生。”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无论我爸爸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也不清楚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顺水推舟。” “这世上,我只认栾亦然一个人。” 仅仅一个晚上,唐胥从梦想的天堂一下子跌进了梦碎的地狱。他望着顾眉生,连声音仿佛都染上了刺骨的疼痛,“你就连这一点点的希冀都不愿意给我吗?” “你与栾亦然之间,隔着这么多的人与事,怎么就不能容下区区的一个唐胥呢?” 顾眉生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唐胥啊唐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怎么不明白呢?”唐胥说,“我都明白。顾先生想要与唐氏合作,他还想让你离开栾亦然。” “眉生,看不明白的那个人分明是你啊。” ------题外话------ 故事走向一个小高潮,反而卡情节了。容我理一理,明天万更。 ☆、有缘无份:似是故人来 那一晚,唐胥对顾眉生说,“我以前不懂,但我现在很明白。” 顾眉生在他杯盏间新添了一点热茶。 顾眉生不是能轻易与别人促膝长谈的人,但是那一天,她与唐胥坐在温暖火炉旁,她说,“唐胥,我当你是朋友。” 城北的铁路项目已经启动,顾眉生心知,命运的齿轮已经在带着她慢慢地向那无边悬崖而去。 她死而复生,她没有选择。 但是唐家人在上一世与他们顾家全无牵连,他们是不必被卷进来的。 唐胥自然听不出顾眉生话中的深意。被顾眉生划分到朋友的范畴,唐胥的心中很疼,但他记得自己在波澜不惊间,只对顾眉生说了一个字:“好。” 朋友就朋友。 许多年后的某一日,顾钰墨怒其不争,骂他:“唐胥,你何时变得这样怯懦了?当初你若是自私一点,将眉生占为己有,她又何必独自苦撑这些年?” 唐胥也不恼,他说,“眉生的心,是铜墙铁壁。哪怕我心甘情愿化作一缕青烟,但这抹青烟并不叫栾亦然。她不要,她不愿要。她情愿此生再不呼吸。”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唐胥彼时的话语间有道不尽的人世仓惶,“我爱她,所以我惟有不停妥协。” 也是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懂得顾鸿华面对着张小曼,那种深爱而却始终不得的绝望。 顾鸿华其实要比唐胥好些,因为顾鸿华心中没有唐胥待顾眉生的那份不舍和柔软。 在顾鸿华心中:爱是谋尽人心之后的占有。 从1月1日到1月3日,顾鸿华在秋波弄待了足足三天,他逼自己不去找张小曼。 当他独自驱车前往张家的时候,顾鸿华又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劝张小曼回家。 他顾鸿华的妻子,老是住在娘家,算怎么回事呢。哪怕她不愿意住在秋波弄,住在他名下其他的物业里面也没有关系。 半个小时的车程里,顾鸿华想了几十种妥协的办法。 反正栾倾待已经成了那样的光景,他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只要张小曼最终识得回家。 但结果是:他又再一次扑了空。 张小曼一早就与栾倾山和宁茴去了医院。因为这一天栾倾待要做第三次大手术,取出脑中堆积的淤血。 栾倾山在手术书上签字的时候,主治医生还再提醒他,“您想清楚了吗?就算手术成功,病人依然有四成的机会无法苏醒。” 栾倾山签过名,说,“哪怕只有一成的机会,我们也希望他能够醒来。” 医生轻轻点头,看了眼手表,“10:00准时手术,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与病人聊聊天,哪怕能激起一些他生存的欲望,也是好的。” 医生走后,栾倾山跟着护士去缴费。病房里,宁茴对张小曼说,“这样的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张小曼一想到栾倾待一会儿要做开脑手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她心中就觉得格外的紧张。 宁茴的话,在不着痕迹间引着她将思绪暂时从这件事情上抽离。 张小曼看向好友,牵了牵唇角,“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四个人去旅行。栾倾待光脚爬山,结果脚底板扎进钉板。我们两个也是这样坐在病房里陪着他。” 宁茴笑,不由轻叹,“一转眼,这些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张小曼挽着好友的手,说,“那时候,我还没有现在的眉生大呢。” 宁茴点点头,“嗯。那年你16岁生日,栾倾待拉着我和倾山,在老宅门外种了满墙角的茱萸花。” 张小曼16岁那一年,栾倾待已经是情感躁动的小伙子了。 他想向张小曼告白,但性子又太急躁,那满屋墙的茱萸花要种到什么时候去呢?所以他惟有请栾倾山和宁茴帮忙。 张小曼为了等栾倾待为她庆祝生日,推却了所有朋友的邀约,也不让郑温娟为她准备家宴。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安静地做着繁重的功课,一边等待着栾倾待的出现。 张小曼将心中所有的情绪起伏都安妥地藏进了韶光玉颜之中。 后来呢? 后来,这位栾倾待先生,因为与朋友打篮球斗牛,竟将心上人的生日全然抛到了脑后。 栾倾待并不知道,如果他那天没有去斗牛,如果他那天晚上来找张小曼。哪怕他没有种下那满墙的茱萸,哪怕彼时他的脸上还有些许坑洼残留的青春痘印,哪怕他什么都礼物都没有为张小曼准备。 只要他出现,张小曼不用栾倾待开口,她会自己问上他一句:“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呢?” 栾倾待与张小曼都不曾想到:一次过错,错失的却竟然是彼此的一生。 第二天一早,栾倾待心知自己犯错,天未亮就守在张家楼下,好不容易等到张小曼出现,他飞快走到她面前,手中握着几只已然凋零的红色玫瑰,“小曼,我错了。” 栾倾待要不是手里握着那几朵全然没有诚意的残破玫瑰,张小曼还不会那么生气。她记得她当时望着栾倾待,轻声说,“你没有对我做错什么啊。” “我忘了你的生日,我……” 张小曼心中憋着气,脸上却笑得全然云淡风轻,“没关系,我又不是你的谁,忘了生日也没什么。” 往事阑珊,张小曼从斑驳回忆中回神,望着病床上再不复年轻模样的栾倾待。她说,“这满目冬寒,究竟是在为了等谁而春呢?” 曾经,被张小曼在心中画满了春色满园的旧时光里,最能令她感到温暖的,便是栾倾待洒落在阳光下那一串串肆无忌惮的朗声大笑。 如今,枯树满枝,茱萸花落的落,散的散。记忆中的温暖,被现实结成了寒凉的冰霜。 还有,曾经那个开口便是笑声,满目皆是温情的男子,因为爱她,已经是面目全非。 顾鸿华在医院找到张小曼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手术室外。她坐在医院外的院子里,悄然无声。 顾鸿华走到她面前,对张小曼说,“外面冷,回家吧。” 张小曼抬头看向他,在极短暂的恍惚之后,她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嗯,是了,这是她同床异梦了17年的男人。他还是她女儿的父亲。 张小曼对顾鸿华说,“因为你,我在荣城早已经没有家了。” 女子极轻的话语间弥散了满满的疲倦和无力,她对顾鸿华说,“人到四十,我们还能有多少个18年呢?放过我吧。” 她这话一出口,将顾鸿华这一路上准备好的种种妥协,彻底地击碎了。 他凝着张小曼,“这么多年,我对你不好吗?与你说话之前,我总要思量再思量,生怕引得你半点不悦;你我夫妻多年,除了那意外的一次,你从不肯让我碰你,我可曾对你表达过一丝半点的不满?” “我为了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到了你眼中,都悉数成了错呢?”顾鸿华说,“小曼,你非要把我心中的那唯一的一点点柔软都逼散吗?” 对话一时间仿佛陷入了死局。 此时,顾鸿华的电话忽然响起,陈越在电话那头急于想要与他说什么,却被顾鸿华制止了,“你等等。” 他将电话放到两人中间,打开免提,“说吧。” “顾先生,我收到匿名邮件,今天为栾倾待做手术的医生里面,有白沫先的人,他们可能会让栾倾待变成意外医疗事故的牺牲者。” 张小曼倏尔抬眸,直直看着顾鸿华。 顾鸿华目光是望着张小曼的。他对电话那头的陈越说,“然而,这件事与我有关吗?” 顾鸿华管用的这些伎俩,张小曼太熟悉了。 她甚至在心里有些邪恶的想:跟白沫先怕是没有关系吧,这大约就是顾鸿华为了让她妥协而演的一场戏。 是,张小曼不忍心栾倾待在手术室里受苦,甚至还可能会丢掉性命。但她也未必就是个纯粹菩萨心肠的人。 她对顾鸿华说,“你一直说你爱我,怎么证明呢?” 顾鸿华看不透张小曼心中所想,所以暂时保持沉默。 “古语有云:死生契阔。栾倾待今天若死在手术台上,我便随他一起而去也是无妨的。” “请问顾先生,你可舍得下这满城的财富,和我同赴一死呢?” 顾鸿华倏尔敛眸,“你连眉生也不要了?” 张小曼句句话都往顾鸿华的心窝上戳,“你早年为了娶我,煞费苦心,辜负了跟着你那么多年的女人,还狠心地连三个子女都不肯承认。” “我与你结婚数十载,也不是全然没有进步的。你的薄情决绝,铁石心肠,我也总算学了四五成有余。” 顾鸿华自诩是涵养功夫到家的人,但张小曼的话却像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理智割得体无完肤。 “好。好。好!” 第117节 顾鸿华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强势地拉着张小曼起身,回到车上,从后车厢中取出一把大提琴。他把那根长长的拉弦递到张小曼面前,指着自己的心房,“来,朝着这里,用力刺进去。我死了,你也就气平了。从此以后,你我爱恨两消。” 他握着张小曼颤抖的手,双眼连眨都不眨一下,朝着自己的心脏就要刺进去。 张小曼挣扎,忍不住哽咽轻喊,“顾鸿华,你这个疯子!” 顾鸿华的手不见有半分松开,他脸上在笑,一双深邃蓝眸间却满是伤痛,“张小曼,爱上你,我不知道做了多少疯狂冷血的事。你知道什么呢?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把琴你看着难道不眼熟吗?” “这是眉生的琴,眉生的弦。那一晚,她就是用你手中的那根弦,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何美琪的心脏。” 张小曼瞳孔倏尔收缩,“不!你……” 顾鸿华凝着她,“你想问我,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吗?”他轻哼,“像你说的,我疯了。” 张小曼依然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宠在心上的女儿竟然是个杀人凶手,“眉生为什么要杀何美琪?这不可能。她不喜欢何美琪,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她,但不至于杀人的。” “顾鸿华,眉生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将这样严重的罪名随意扣在她的身上呢?” “她还这么年轻,背着杀人犯的十字架,你让她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走?!” 她说,“眉生不知道多乖。几天前在张家,她见我跌倒,还扶我起来,她还问我:妈妈,你冷不冷?她还把她自己的鞋子给我穿,她还……” 张小曼忽然不说话了,她想起了顾眉生待董秀雅的残忍和狠绝。 她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双手捂住脸,泪水像是一种灾难,在她惨白的脸上全线决堤。 良久后,她才听到顾鸿华浑厚的声线传来,“眉生是我的孩子。她那样像我。为什么你能那么爱她,却恨我如斯?” “小曼,难得你还不明白吗?从眉生出生开始,你的命运就已经与我顾鸿华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哪怕真的死了,你是她的母亲,我的她的父亲。我们俩的碑文上,会同时出现她的名字。” “栾倾待算什么?”顾鸿华这句话说得隐约有些咬牙切齿,“他什么都不是。” “你看看现在的眉生,多像年轻时候的我。” 时隔多年后,张小曼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劫难,再一次溃败在顾鸿华面前。 她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用无数根细碎的尖针不停地刺着,痛得她连呼吸仿佛都不会了。她无声地流着泪,右手捂着胸口,痛苦地简直快要窒息。 顾鸿华终于还是如愿了,张小曼跟着他重新又回到了秋波弄。 她忘了尚在手术室的栾倾待。 事实上,除了钻心疼痛和彻骨的绝望,张小曼此刻已经不愿记忆所有的一切。 * 给栾倾待做手术的医生有猫腻。这件事,在陈越给顾鸿华打过电话没多久,栾亦然也知道了。 当他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栾倾待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处于深度麻醉之中。 情况实在很紧急,栾亦然就这样推门进了手术室,并且要求医生即刻终止手术。 护士在里面拦他,栾倾山在外面喝止他。但被栾亦然这样一闹,手术暂停是在所难免的。 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手,脸上还有微愠,“你们这些人,没有考虑清楚就不要急着做手术嘛。” 栾倾待被暂时推回病房。栾倾山望着儿子,“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栾亦然于是将前因后事都告诉了栾倾山。 栾倾山听完后,虽然竭力想要控制心中的怒意,却还是没有忍住轻皱了眉头,“这白家夫妇究竟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害你叔叔?” 栾亦然沉默没有出声。栾亦然的要求并不算高,无论花费多少金钱,也无论要耗去多少时间,他只希望栾倾待能活着。 因为这不单单是事关栾倾待性命的事情。 1月3日中午,栾亦然从医院走出来,直接去了证券所。 眼看春节将至,荣大已经放假,顾眉生平时最常去的地方便从荣城大学的图书馆换成了证券交易所。 她可以一整天都泡在这里,专心而认真地研究着巨大显示屏幕上那些时而红,时而绿的细小数字。 栾亦然陪她去过一次,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隐隐好笑。 顾眉生平时那样寡淡的一个人,坐在交易所里,不停地入货出货。柜台的工作人员被她扰得不胜其烦,却又不能明着说她,于是说,“小姐,你这样有钱,还玩什么股票呀。” 顾眉生才不恼呢,她笑着对那人说,“你要买吗?我可以把钱借你,三分利息,保管你两个小时就能赚回来的。” 那模样和神情,简直像是这世上最有良心,最有责任感的股票经纪。工作人员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待顾眉生离开后,他悄悄对身边的同事说,“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炒个股票怎么搞得跟武侠小说里那些疯疯癫癫的武林高手似的呢。” 外人都看不到顾眉生的好。他们只看得到顾眉生的淡漠,疏离,狠绝,残忍。 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努力和勤奋。 比如这一刻,证券所已经到了午间休息的时段,宽敞的大厅里只有三两个人围着顾眉生,“小姑娘,我看你天天来,研究出哪只股票赚钱了么?” 顾眉生不吝啬,她将手中那张记得密密麻麻的便签纸递到他们面前,说,“待曼控股,下午开市会涨至少100点。” 那几个人见她说得这样大方,反倒有些将信将疑了,“是不是啊?现在这样的世道,还会有股票涨?” 再看顾眉生,她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起身,她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栾亦然。 顾眉生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不是说这几天很忙吗?怎么来了?” 栾亦然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和各种七零八落的小纸片,两个人并排往外走,“来看看你。” 顾眉生知道栾亦然很忙,这样的时间点他多半是没有吃午饭的。证券所对面有间热狗店,两人就坐在街边,用简单的食物果腹。 “你叔叔还好吗?”顾眉生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与栾亦然聊着天。照理,吃东西的时候是不该开口说话的。 但两人都不是闲来无事的人,顾眉生不愿意浪费与栾亦然相处的任何一点点时光。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们还能亲近浅笑着陪对方说话吃饭,更加是很难得的事情。 栾亦然其实没什么胃口,他三两口吃下手中热狗,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天天往外跑,感冒了怎么办呢?” 顾眉生朝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的浅蓝色羽绒服,“没事儿,我穿得多着呢。” 顾眉生很少这样笑。嘴巴上扬,绽放成一朵灿烂的妖娆小花。唇角还残留着点点黄色的芥末酱。 栾亦然笑,伸手替她擦嘴,又将桌上的水递到她面前。 顾眉生睨他一眼,说,“栾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他实在不必这样事无巨细的。 “不是小孩?”栾亦然看着她,“看你每天放着温暖舒适的秋波弄不待,总往这里跑做什么呢?” “顾眉生,你在逃避什么?” 顾眉生下意识地想要说她没有,但这样欲盖弥彰的消极避世,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她站起来走到栾亦然身边,一把环住他的腰,“我心里害怕。” 怕什么呢?她怕栾倾待会死。 栾亦然回抱住女孩,像是真的在哄一个小女孩,他说,“不怕,大灰狼不会来的。” 顾眉生把头埋在他怀里忍着笑,她握着拳头捶他,“我没与你开玩笑。” 栾亦然衣服口袋中的电话在震动,他要走了,手却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女孩,他对顾眉生说,“我们不会被身边的任何人影响。记住,是任何人。”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这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心中忐忑难安的人,并不只是她。 1月3日下午,有业内人士向媒体爆料,白沫先暗自与鸿云集团中某些人合作,意图窃取城北铁路项目的设计图。 消息一经曝光,白氏的股票在下午一开盘就开始大跌。栾亦然看准时机,趁着低价时大量购入白氏股票。 白氏根基深厚,并不是那样容易可以被击垮的。那些被栾亦然收购的白氏股票,也大多来自散户和小股东的手。 下午2:00左右,栾亦然给蒋梨打电话,“属于你的时代到来了。” 彼时,白沫先和蒋梨手中各占有白氏集团35%的股份。随着设计图的丑事被曝光,蒋梨迅速联络了白氏的几大股东,要求他们推举她出任白氏集团新的董事长。 白氏夫妇正式撕破了脸。 白沫先又怎么会想到,在他全力想要打垮顾鸿华的同时,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疯癫不正常的蒋梨,原来一直在他背后算计着自己呢? 这一年的荣城,怎一个乱字了得? 白氏乱成一团,反而给了待曼一个机会。 正如顾眉生在中午所推测的那样,待曼的股价在这天下午一路长红,成为这个冬天里发展最为迅速的商界黑马。 同样的,白氏夫妻内斗,还顺带令顾眉生和彭青都大赚了一笔。 电话里,彭青对顾眉生说,“只赚钱是不够的。我想进白氏。” “好。” 顾眉生坐在人声鼎沸的证券所里,望着四周的浮生喧闹,心想:原本,一切都照着她设想的轨道慢慢地行走着。 只除了…… 她轻声叹息,起身走出了证券行。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害怕和担心,在1月3日这天黄昏,都悉数变成了真实。 栾倾待死了。 死亡时间:1月3日下午3:57。 死亡原因:麻醉过量。 * 很多年前,栾倾待带张小曼去看过一场电影《双镯》。 很多年后,张小曼在栾倾待的葬礼上,穿一袭黑裙,坐在钢琴前,弹奏了当年电影里的那首歌: 同是过路,同造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前事古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否。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同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栾倾待下葬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冰凉微雨。张小曼站在栾倾山和宁茴旁边,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皆是两人旧时的温暖时光。 第118节 当黄土一把把撒落在神色棺木上时,张小曼终于抱着宁茴,哭了。 栾倾待一死,宣告着她这半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随着他一起,尘已归尘,土已归土。 人生漫漫,从此只剩下身不由己的凄苦和迷茫。 张小曼想在栾倾待的棺木上埋下一株茱萸,却被栾倾山制止了。他对张小曼说,“你已经是罗敷有夫。” 张小曼不怪栾倾山。如果换了她是栾倾山,只怕出言会比这更加刻薄难听。 她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顾眉生坐在水上居门口的廊檐下正等着她。 张小曼眉心间有着深浓化不开的悲伤。顾眉生跟着张小曼进屋,“妈妈,你不要难过。” 张小曼转身望向女儿。灯火阑珊间,顾眉生看起来那么乖巧,那么懂事。那阵针刺般的疼痛又开始疯狂地戳着张小曼的心。 她下意识地捂着心,朝着女儿轻轻招手,“眉生,你来。” 顾眉生朝着张小曼走近。 哪知,下一秒,张小曼一个反手,极用力地打了顾眉生一巴掌。 顾眉生被母亲打,眼中有意外,有不解,更有委屈。她粉白面颊上很快便泛起红肿的淡淡掌纹。 张小曼的眸中迅速地聚积了雾水,凝着她,“疼吗?” 顾眉生抿唇,垂眸沉默。 “我生你养你,17年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一个人,独自一人咬牙撑着,千难万难,好不容易才将你安全带到这个世上来。” “望着你粉嫩小脸,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张小曼,为了这个孩子,认命吧。” “你的小时候,体质差,常常生病。我因为心疼你从小吃了太多苦,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 “眉生啊,妈妈对你从无要求,我只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健康善良的孩子。” 张小曼心上剧痛,她凝着顾眉生,“你转眼就大了,却再不复小时候那个善良柔软的小眉生。” 她说着,伸手将女儿拥进怀中,话语哽咽而艰难,“眉生,你告诉妈妈,我该怎么样才能把你变回来?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呢?” “你拿着那根大提琴拉弦杀了何美琪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你自己的将来?前途?后果?!” 顾眉生倚在母亲怀里,眸眼也渐渐湿润了,“妈妈。” 张小曼对她说,“眉生啊,妈妈不该打你。我不是对你失望,我何尝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对何美琪哪里能有那么深浓的恨意呢?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眼泪像澎湃的浪潮,不停地从张小曼的双眸间滚落。 顾眉生见母亲哭得这样伤心,她慌了。不停地用双手替张小曼擦着眼泪,“妈妈,你别哭。我不疼的,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张小曼抱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紧紧抱着眉生,哽咽长叹,“我可怜的孩子啊。” * 栾倾待的葬礼结束后,栾倾山与栾亦然有过一次属于父子之间的促膝长谈。 栾倾山说:“当初你叔叔来荣城,我与你爷爷都是不赞成的。我让你看着他,你却将他照顾成了一堆毫无温度的黄土。” 栾亦然沉默。他知道,父亲心中藏了太深的悲伤无处宣泄。 惟有栾亦然,是栾倾山如今所有负面情绪的唯一出口。 栾倾山说:“你叔叔苦了大半生了,为了爱小曼,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夜里,栾亦然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耳边隐约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 宁茴说,“你一向是明事理的人,倾待的死,心中最痛的人莫过于小曼。你不能怪她。” 栾倾山:“我没有怪她。只是这么多年了,什么都该变了。以后,若无必要,也不必再见了吧。”再见,只会是满目的伤。 宁茴:“怎么可能不见呢?亦然与眉生,他们那么好。” “你当顾鸿华是傻子吗?他怎么可能把他和小曼的女儿放心交到你儿子手上?他心中现在在谋算些什么,你知道?你能猜得透吗?” 栾倾山坐在床边,长长叹息,“宁茴,经过倾待的事,你还看不明白吗?做人,真是不得不认命的。” 宁茴不出声了,她想:栾倾山这是因为弟弟的死而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来。 等他情绪平复过来,他会想通的。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成眠。 栾亦然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月朗星稀,脑海满中是顾眉生浅浅笑颜。 他想:这样的时候,顾眉生怕也是难以成眠的吧?心中是否也与他一样,充满了对未来的未知和疑惑。 凌晨3:30,栾亦然给顾眉生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女孩波澜不惊的声音,“喂。” 栾亦然没有问她好不好,也没有问她心情如何,他只是拿着电话,对他的女孩说,“忽然很想你,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顾眉生站在风声鹤唳的庭院里,雨水顺着深色瓦砾滴落在她脚边,瞬间散开,似花开一瞬。 她伸出手,望着自己右手上的那只指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梨花呢?” “真的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喜好,总会有办法。” 顾眉生唇边泛着笑,她问栾亦然,“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呢?” 栾亦然答:“我。” 顾眉生:“……” 栾亦然笑,他对顾眉生说:“就像这凡尘俗世之中,我也最喜欢你。” 顾眉生无声扬唇,笑得像个单纯而满足的孩子。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雨声缠绵,风吹皱了心间百样的情绪。她抱着电话,蓝眸微湿,声音却是甜的,她说:“栾亦然,我背情书给你听吧。我会背很多很多动人的情书。” “好。” “看现在的情形,我们的前途似乎毫无障碍,但即使有,我也决计要同小刺猬跨过它而前进的,绝不畏缩。” 栾亦然说,“这是鲁迅先生写给许广平女士的《两地书》。” “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 “这是胡兰成写给张爱玲……”栾亦然轻声打断了她,“好了。不念了。我们不念了。” “眉生,我们没有生活在民国。你未婚,我未娶,山河安好,时光走得从容而优雅。眉生,很多时候,情感不是因为输给了外界的纷纷扰扰,而是输给了我们太过年轻的两颗心。” 顾眉生安安静静地听着,唇角有泪侵袭,她勾唇轻舔,味道倒是甘甜的。廊前小径因为淋了雨,在夜色下泛着酥油般湿润的光华。路两旁偶有花丛灌木。 顾眉生心中平和了,沿着小径,往红酥阁慢慢走回去。一路上,她对栾亦然说,“凡是只要有你在,夜深路滑,我都不怕。” 华庭一号里,栾亦然与顾眉生说完电话,心绪也平和了,耳边仿佛依然能听到父母长长短短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张春晋和郑温娟来华庭一号悼唁栾倾待。恰逢栾倾山和宁茴出了门,家里只有栾亦然一个人在。 他替两位倒了茶,轻声道谢,“两位有心了。” 郑温娟望着栾倾待的黑白照片,心中也觉得不好受,“你父母一时间怕是会对眉生母亲心生怨气吧?” “十多年前,栾倾待第一次离开荣城,倾山就是很有微词的。”郑温娟说,“在倾山的心中,他这个弟弟与你这个儿子的地位怕是差不多的。” 张春晋这时却轻轻开口,问栾亦然,“这件事,你爷爷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 张春晋点点头,再次沉默了。 曾经关系那么亲密的两家人,现在不但分散在太平洋的两端,彼此对面而坐,心中的苦涩多余旧情,伤痛多于回忆。 张春晋与郑温娟走出华庭一号。郑温娟问张春晋,“你说这件事究竟与顾鸿华有没有关系?” “要是没有关系,小曼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了秋波弄呢?” 张春晋轻轻蹙眉,“我只怕,小曼会像当年那样,是被迫的。” 郑温娟沉吟,“现在能令小曼妥协的,除了眉生,只怕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栾倾待的死如果真的与顾鸿华有关系,张小曼心中只怕会充满了歉疚和懊悔。 郑温娟如此一想,对张春晋说,“我们去看看小曼吧。” 张小曼病了。整整一个晚上被偏头痛折磨,再加上心口总是隐隐疼痛,第二天直接连床也起不来了。 家庭医生来看过后,说她是情绪受到严重的波及,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所致。 顾鸿华让眉生去送医生。他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张小曼,“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了?” 顾鸿华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了,于是放缓了语气,“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熬些滋养的补品。如果嫌水上居里太冷,不如搬回主宅。” 张小曼眯眸看着他,“顾鸿华,你休想我还会与你同睡一张床。” 顾鸿华走出水上居的时候,心中憋着极沉重的一团怒火。 如果有得选,他并不想要让栾倾待死。 栾倾待这样一死,他过去的那些对对错错,落在张小曼的眼中,就全部成了刻骨铭心,温暖美好的回忆。 而他,则成了扼杀她全部人生希望的侩子手。 栾倾待若在生,顾鸿华有信心,总有一天能赢过他。 栾倾待这忽然一死,顾鸿华彻底溃败。 他甚至相信,哪怕他顾鸿华现在死在张小曼面前,也是不会激起这个女人心中任何一丝一点的疼痛的。 顾鸿华觉得,白家夫妇这次真真正正地踩到了他顾鸿华的底线。他们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实在是太可恨。 ☆、她的委屈,只有他能明白 寒假后,春节前,荣大学生会举办舞会。顾钰墨和唐朦有心想要让顾眉生散散心,说什么也要让她一同去参加。 自从张小曼生病开始,顾眉生就很少外出了。 第119节 她知道,张小曼是心病。周边的人与事,仿佛都令张小曼觉得痛苦,失望甚至寒心。 顾眉生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因为她觉得,在造成张小曼的这些失望疼痛里,也有她。 张小曼重回秋波弄后,胃口变得非常的差。 顾眉生劝母亲吃饭,张小曼不忍心拒绝女儿,但等顾眉生一走,她就会躲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 后来,张小曼听家里工人说喝咖啡可以缓解偏头痛,于是开始每天空腹喝许多的咖啡。 顾眉生担心她的肠胃,每天叮嘱张小曼少喝咖啡,多喝些新鲜的水果汁。张小曼很想听女儿的话,但每每偏头痛一发作起来,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喝咖啡。 面色变得越来越憔悴是一定的。张小曼有时清晨起来会被自己苍白的面色吓到,但她内心觉得很无力。 她不知道如何自救,又为了什么而自救。 张小曼开始习惯化妆,用那些胭脂或者是口红来掩盖自己不佳的气色。 她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还经常看书,看电影,画画。张小曼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也能令自己的生活过得丰富而多彩。 而自从重回秋波弄后,张小曼大部分的时候总是在睡觉。有时偶尔想要起来找本书看,没过多久就会开始觉得头疼欲裂,只得放弃。 日子也开始与她脸上的胭脂口红那样——欲盖弥彰。 看着张小曼这样憔悴,顾眉生哪里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她很想让母亲的心情变得好一点,好几次,她还在电话里对栾亦然说,“我真是笨,什么哄人开心的招式都不会。” 身为多年的好友,宁茴心里也是很担心张小曼的。她在电话里对顾眉生说,“眉生啊,你妈妈平时最紧张你,不如让她多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也许会有帮助。” 顾眉生把家里藏着的所有旧照片都翻了出来,围着张小曼不停地问东问西,问得也都是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这样一说,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顾眉生暗暗观察张小曼:神采奕奕,眼中有柔软而快乐的光芒,很久都不曾因为偏头痛而扶额皱眉。顾眉生不时喂她吃水果点心,张小曼并不察觉,胃口也变得难得的好。 顾眉生打电话感谢宁茴。 宁茴在电话那头对眉生说,“眉生,你真是乖。” 挂了电话,宁茴对栾亦然说,“你没事多去看看这孩子,她每天这样哄小曼开心,其实是很累的。” 栾亦然轻轻颔首,“怕只怕她一见我,就变得娇气了。”那样的顾眉生,看了委实令人心疼,又会令栾亦然恨自己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她。 “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除了小曼,怕是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了吧?可现在小曼又病了,眉生心里只怕比谁都难过。” 栾亦然听不下去了,当即便起身去了秋波弄。 春节将至,路况很差,堵车堵得实在太厉害。车行至离秋波弄大约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坐轿突然逆向转弯,撞上了栾亦然的车尾。 那位司机下车时不停地道歉,心想这次少说也要赔上一大笔钱才能行了,谁知栾亦然却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们走吧。” 那司机还在错愕,栾亦然已经开着车离开了。 他一路赶到秋波弄,顾眉生却与顾钰墨他们一起去参加舞会了。 他们三个人来到宴会厅门口时,唐胥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很久了。唐朦手里还拿着一条薄荷色的晚礼服,对顾眉生说,“你总不会想穿着牛仔裤和毛衣进去参加舞会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顾眉生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但顾钰墨这时开口说,“眉生,婶婶平时最喜欢为你打扮了。你如果穿得漂漂亮亮回去给她看,她也能开心一点啊,你说呢?” 顾眉生被顾钰墨说服了。在盥洗室里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到唐胥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沙发上,见她出来,唐胥微笑着走近,将臂弯伸到了她面前,“今天就让我做一回你的舞伴,可以吗?” 两人走进灯光幽暗却人声喧哗的舞会中。唐胥实在是个非常体贴的人,他并不急着邀请顾眉生跳舞,而是不时地将一些水果或者是茶饮递到她面前。 “谢谢。” 两人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来,没过多久,有面容陌生却大胆的女生走过来,问唐胥,“请问,能和你跳一支舞吗?” 唐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想让我的舞伴一个人坐着。” 那女生被拒绝,脸上难免有些难看,转眸看向顾眉生,口中道,“既然来参加舞会,为什么不跳舞呢?” 顾眉生看了那女孩一眼,没有在意,反而还对唐胥说,“你就陪她跳一支舞吧。” 唐胥心中奇怪,觉得今天的顾眉生仿佛哪里有些不一样,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已经被那个女孩开心地拉进了舞池。 到了晚上大约9:30的样子,宴会厅里响起了风笛乐声,唐朦跑过来拉起顾眉生,“走走,华尔兹,我们一起去跳。” 这是一种集体跳的华尔兹,通常要男女成双地跳,然后随着节奏的变化而不时变化舞伴。 顾眉生与唐朦一开始是并排而站的。后来,随着音乐节拍越来越快,周边很多人的舞步都错乱了,只有顾眉生,优雅转身间,无论对面换了什么样的舞伴,她每一步都跳得很精准。 周围的人渐渐停了下来,目光无一例外地聚焦在顾眉生身上,双手还开始情不自禁地为她打起了拍子。 美丽而鲜活,潋滟而迷人。 后来,很多人回忆起这一年的舞会,许多细枝末节早已经淡忘,惟有顾眉生那抹薄荷色的倩影和她令人心悦心动的舞姿,许多年后依然是这座城市里,很多人用来丰富枯燥现实生活的极好谈资。 一曲跳罢,顾眉生又不知掳获了多少春心萌动的男子之心。她刚回到座位上坐下,就有一个个子高挑,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朝着她走来,言语大胆,“小姐,您好。我可以问你要电话号码吗?” 顾眉生正要开口拒绝,也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一个穿着红裙长发披肩的女子,“你们这是要干嘛?” 那女子狠狠瞪了眼男人,然后双手环胸,睨着顾眉生,“我知道你是谁。顾眉生,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这男人是我的。” 唐胥站起来,对那女子说,“那麻烦你带着你的男人,离开。” 那男人一双眼睛始终落在顾眉生脸上。哪怕她不言不语,头微侧,眸低沉,不经意地端起杯子喝水,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美好。 他看呆了,楞在原地,根本舍不得走。 女子见他失魂落魄,心中恼火,一记巴掌拍在男人肩膀上,“回魂了,看够了没。” 唐胥与顾钰墨花了很多工夫,又是威胁又是警告,才逼那个男人离顾眉生远点。 转身,唐胥温声对顾眉生说,“这人实在无聊,你别生气。” 顾眉生看向唐胥,微蓝眼眸中清浅的困惑,她问:“唐胥,你在担心什么?” 顾钰墨在一边,说,“担心那对男女把你惹恼了。这里毕竟是学校的宴会厅,万一惹出事端来就不好了。” 顾眉生没有再问什么。 原来,她的狠绝,她的不留余地,她的锱铢必究,都被旁人深深地记在了脑海中。 原来,这样的自己,是会令身边的人担心惶恐的。 后来,无论身旁的人再与顾眉生说些什么,她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了。 栾亦然来到宴会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顾眉生。她身边,唐朦不时拉着她的手想让她去跳舞。顾眉生只是浅浅笑着,却不答应。 栾亦然到女孩身边,微笑道,“门牙小姐,请你跳支舞,好不好?” 顾眉生蓦然抬头,望着意外出现的栾亦然,像是在问他:怎么来了呢? 栾亦然拉着她起身走进舞池。没过多久,他已经看出女孩隐藏着的低落情绪。 栾亦然拥着她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口中轻轻吁出一口叹息,“这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哄你,才能令你高兴起来呢?” 顾眉生背脊有短暂的僵直,很快地,她对栾亦然说,“带我离开。” 栾亦然刚刚带她上了车,顾眉生的眼眶就红了。 栾亦然被她微红的双眸戳疼了心脏,纸巾也顾不上拿了,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替她擦着眼泪,“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怎么你一见我,就只记得哭了呢?” 他话虽然这么说,手臂却已经伸到眉生的脖子后面,将她揽到自己的肩膀处,无声地安抚着。 顾眉生将一张小脸埋在他怀里,眼泪越流越多,越哭越委屈。 那一阵一阵的啜泣声,栾亦然听在耳朵里,真是觉得心疼啊。他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不住叹息,“顾眉生小姐的眼泪,堪比海水,能冲掉一座龙王庙。” 顾眉生抱着栾亦然,哭得难以言喻的委屈,她说,“我也想做一个温和柔软的人,我也想人人都夸我乖巧善良。但是我做不到,我有什么办法呢……” 别人不理解顾眉生,她心中全然不痛不痒。 但张小曼也不明白她。 顾眉生知道的,张小曼在她面前滔滔不绝地说着顾眉生小时候的各种琐事。张小曼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顾眉生:她的女儿,以前是个多么柔软可爱的孩子。 “我让妈妈失望了,”顾眉生说,“都是我的错……” 栾亦然说:“所以,你明明不想来这个舞会,却还是来了。所以,你刚才任由那对男女在你面前生事。所以,你明明心里不高兴,却还是隐忍了所有的情绪。” 栾亦然疼惜地轻抚着顾眉生的柔软秀发,“傻瓜。” ☆、新年:蜚短流长,佳期如梦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看不见却能伤人的武器,流言和诽谤必然能够占据前三。 比如,那一日栾亦然的车在转角处与路人碰擦。 栾亦然不与那司机计较,是因为不想在这样琐碎的小事上浪费自己的时间。可他这样的退让,放到媒体记者的口中笔下,却变成了肇事逃逸。 再比如,荣大的新年舞会上,顾眉生面对着那对青年男女时,分明一句话都未说,但到了娱乐记者的笔下,她却成了恬不知耻的情感介入者。 后来顾钰墨有些后悔地对顾眉生说,“早知道他们会这样不要脸,当时我就应该打得那男人连说都不会说。” 唐胥专门请唐家的专用律师出来为顾眉生证明,想要维护她的形象和名声。 秦婉如听说这件事,她对顾眉生说,“这样的事情,只有大事化小,哪有还故意去闹大的道理。” 秦婉如擅长危机公关。她对顾眉生说,“最近鸿云集团正在寻找新的形象代言人。眉生,不如你自己来。” 顾眉生答应了。 因为栾亦然不久前教她,“其实,锱铢必究这件事,有很多种处理的方式,直接而迅速的还击虽然有效,却会给自己留下很多的痛脚。” 顾眉生一向是个好学生,栾亦然的意思,她一听便懂了。 1月15日下午,顾眉生陪张小曼去医院看董秀雅。 病房里,顾眉生望着横眉冷眼的董秀雅和张伟南,面色平和,姿态乖巧,她说:“舅舅,舅妈,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我今天是来给你们道歉的。” 董秀雅那只手已经截掉了,身上的病人服,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她目光恨恨望着顾眉生,“你轻描淡写的一句道歉,就能补偿我失去的那只手吗?” 顾眉生没有说话,站在张小曼身旁,承受着她后来许久的恶语相向。 张小曼一路握着女儿的手,无声地安抚着顾眉生的情绪。 母女俩走出病房的时候,顾眉生隐约听到张伟南在病房里对他的妻子说,“你别真把顾眉生得罪了,咱们家万一以后还会有请她帮忙的时候呢?” 身边,张小曼欣慰地挽着眉生走出医院,说,“好孩子。” 下午,顾眉生去鸿云集团,因为拍摄时间还没到,苏棠陪着她先去行政楼层休息。 休息室里,顾眉生对苏棠说,“你知道张晨最近在忙些什么?” 苏棠答,“我昨天去看外婆,听说他自己开了个装潢公司。” 第120节 顾眉生轻轻翻阅着面前的金融杂志,说,“我舅妈这么心疼她这个儿子,怎么令让张晨做这么辛苦的行业呢。” 苏棠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轻颔首,“这件事我来安排。” 顾眉生抬眸看向苏棠,“苏棠哥哥,这件事你不要自己插手,找其他人去做就好了。” 鸿云集团的工作效率是极高的。 1月22日,除夕的前一天,整个荣城最繁华的商业区都能看到顾眉生代言的鸿云集团最新宣传照片。 照片里,青巷深邃,红色灯笼因为有些模糊,看起来像团热络胜火的焰火。顾眉生穿浅色白梨花色的旗袍,双手作揖,笑容甜美似锦,眸光温婉如水,望着这座繁华的城。 这一年的春节,顾眉生用一张照片颠覆了许多人对她的不良印象。照片里那个穿旗袍的女孩,无论谁看了,都会感觉到喜悦和美好。 除夕夜,满城焰火。人们无论是上街还是在家中看新闻,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顾眉生蓝眸间烟花绚烂。 电视晚会上,有歌者声音缱绻:“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岁月如歌,唱尽了这世上的纷纷扰扰,孰是孰非。 吃过晚饭,石岑约栾亦然喝酒。酒吧就在华庭一号不远处,栾亦然弃车步行。他来得有些早,便一个人坐在吧台处先点了一瓶啤酒。 对面,有一对男女在争吵。 女人说:“今天是除夕,你们是疯了吗?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去赛车?” 男人语气不耐:“你这女人怎么那么烦?!有人悬赏30万,我要是不赛车,拿什么给你买名牌包,拿什么给你花销?” 女人这时语气微软,“我才刚刚见了你父母,下半年我们就大学毕业了,等我们有了工作,我自己可以给自己买。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男人拂开她的手,“你担心什么?我已经玩了这么多次,不是都没事吗?” 女人气恼,“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那天荣大舞会上,你背着我去问别的女孩要电话号码。上一次,你跟别人赛车,不小心还蹭到了别人的车尾,幸亏人家不计较。你……” 男人起身,瞪了她一眼,“早知道你这样啰嗦,我今天就不该带你出来。” 栾亦然看到他们走到酒吧外还在一路拉扯争吵。 石岑进来时,还不小心被他们撞了一下。 他走到栾亦然身边,“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他们吵什么?真是有意思。” 栾亦然收回目光,看了眼石岑,“迟到,罚多少杯,你自己看着办。”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很快便到了午夜12:00。 四周大约有几百只手机在同一时间响起来,石岑朝着栾亦然扬起杯,“老友,谢谢你,陪我这个孤家寡人过年。” 栾亦然笑着喝了酒。他站起身,“出去打个电话。” 这样的时候,栾亦然自然是不会忘记顾眉生的。电话里,他听到很多的嘈杂声和加油声。 “在哪?” 顾眉生说,“刚刚吃了饭,现在和顾钰墨出来看场比赛。” 栾亦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扬眉,“赛车?” “嗯。” 栾亦然微笑,语气很纵容,“除夕夜看赛车,口味挺重。”下一秒,他又叮嘱女孩,“别离他们太近。” 顾眉生轻应了一声,“远着呢,多亏顾钰墨带了望远镜。” 挂了电话,顾眉生窝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真的拿了一个望远镜,很认真地望着极远处那正欲开始的一场赛车。 顾钰墨头枕着椅背,闲散望着领头的那个男子,说,“瞧瞧他的步伐,明显是喝了很多酒,居然还敢来赛车,真是找死。” 车队前,那女孩还在试图劝说男人放弃比赛。众目睽睽下,男人又喝了酒,他不耐地将女孩推在地上,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顾眉生望着地上的女孩,她狼狈地坐在热闹的人群中间。四周根本没有人理她,更没有人关心她脸上汹涌而委屈的泪水。 有些女人是这样的。面对着同性可以嚣张跋扈,面对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却懦弱地只知道一味妥协退让。 凌晨12:30,随着一声枪鸣,车赛正式开始。 风驰电擎,那些车速真的是一辆比一辆快。顾眉生放下手中望眼镜,“原来区区30万,已经能令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了。” 顾钰墨轻轻哼了一声,“谁让那男人得罪你在先,又贪钱在后。今天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半个小时后,那男人开的黑色保时捷率先抵达终点。 当他从裁判手里拿到厚厚的一叠钱币时,女孩早已经忘了之前的狼狈和气愤,激动地冲进了男人的怀里。 现场有人因为太过激动,开了香槟,朝着在场的众人喷去。 四周满是欢呼声,喝彩声,尖叫声。 顾眉生淡淡望着他们,漂亮的唇角微扬,“真是精彩。明天再办一场,不妨将奖金调高到60万。” 顾钰墨真是猜不透顾眉生的心思,“我还以为你是想教训他们。” 顾眉生转眸看他,脸上笑容显得格外干净而纯美,“我像这样小气的人吗?” “……当然不像。”顾钰墨抿了抿唇。顾眉生绝不小气,她只是记仇。 三日后,大年初三。顾眉生陪着张小曼回张家拜年。 母女两人刚落了座,就看到张伟南一家三口也来了。 五个人对面而坐,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最后,是张晨先开了口。他先是与顾眉生寒暄了一些日常琐事,然后说,“听说最近荣城经济不好,很多人炒股票都赔得再也翻不了身。哎,现在这样的世道,先做点小生意赚赚钱,实在是太难了。” 张小曼闻言,微笑着问张晨,“我听说你开了间装修公司。年纪轻轻就知道自己创业,真有本事。” 顾眉生垂眸端茶,余光却清晰地将张晨脸上淡淡的尴尬都悉数看在了眼中。 “哪里啊,姑姑,你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前的许多客户明明已经与我们公司签了合同,等我把设计图做好,材料都买好,他们却纷纷爽约,害我损失了不少钱。” “竟有这样的事?”张小曼说,“既然有合同,该赔的钱他们总会赔给你的吧?” 张晨看向顾眉生,“眉生,我正想请你帮个忙。这样的合同纠纷,如果真要打官司,周期实在太长。我是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你看,你能不能跟顾先生说说,帮我找一个可靠的律师?” 顾眉生目光专注地望着眼前的茶杯,低眸品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张晨说了什么。 一时间,张伟南一家三口显得有些脸上挂不住。董秀雅几次想要发作,都被张伟南暗暗地制止了。 他们见顾眉生不说话,只得求助于张小曼。张晨对张小曼说,“姑姑,您最疼我了。能不能帮帮我?” “这……”张小曼看向身边的女儿,见她依然不开口,于是对张晨说,“我试试吧。” 晚上,回秋波弄的路上,张小曼问顾眉生,“张晨的事,你真的打算不帮吗?” 顾眉生淡淡望着窗外,答:“妈妈,我不过是个学生,并没有那样的本事。” 张小曼看着女儿侧影,轻轻颔首,“那我明天自己给苏棠打电话。” 顾眉生轻应了一声,“好。” 她心中有气,但她很努力地在张小曼面前克制着。 车厢气氛仿佛凝滞了。良久后,张小曼说,“眉生,你如果心里不高兴,那妈妈就不插手这件事了。” 顾眉生转眸看向母亲,“妈妈,舅妈的手究竟是怎么残的呢?与你有关吗?” 张小曼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对。你舅妈的手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所以,我总是很迁就他们一家人。” “其实,当年董秀雅喜欢的人是栾倾待,最后却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嫁给了你舅舅。” 张小曼说,“你不要看她平时为人稍显刻薄,嘴巴又很厉害。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心生,魔生 董秀雅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子。在她嫁给张伟南的很多年前,董秀雅还只是荣城铁路局的一名普通女工。 董秀雅很聪明。年轻,嘴甜,知道这偌大的铁路局里,谁是她该联络巴结的人。 第一位,是彼时的技术工程师,铁路方面的权威专家——张春晋。 第二位,是当时还只是铁路分局的车间主任蒋平南,他是著名外教官蒋勋的儿子。 张春晋对董秀雅的印象是:“她很年轻,勤奋,好学。不像那些工人,每天只机械地重复着自己手中的工作,她会有很多的问题。只可惜读书少了些。” 于是,只要铁路局里有职工培训,张春晋都会第一时间推荐董秀雅。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张春晋怜其一人住宿舍,便常常请董秀雅回家中吃晚饭。 董秀雅也是从那时开始,渐渐与张春晋的几个子女认识熟悉。 郑温娟对董秀雅的印象是:“勤快,聪明,圆滑。与书呆子似的小曼完全不同,董秀雅很会做家事。每次来家里吃饭,她总会抢着帮我做家事:洗菜做饭打扫卫生,什么都会做。这是个八面玲珑的孩子。” 张伟南对董秀雅的印象是:“要是说外表和长相,董秀雅比不上小曼和宁茴。但她特别爱笑,很会逗人高兴,又仿佛什么事都懂得一些,很擅长聊天。跟董秀雅在一起会令人觉得很舒服惬意,没有压力。” 张小曼对董秀雅的印象则很简单,她对宁茴说过:“与董秀雅一比,我们这些年的书倒好像是白读了。” 有一次,几个年轻人相约一起去野餐。栾倾山,栾倾待,张伟南,张小曼,宁茴,还有董秀雅。 那是董秀雅第一次见到栾倾待。 栾家两兄弟,模样都很惊为天人。尤其是当时的栾倾待,个性比栾倾山外向,很懂得调动气氛,也知道怎么样照顾女孩子。 宁茴有栾倾山照顾,栾倾待在悉心照顾张小曼的同时,也不会忘了兼顾她身旁的董秀雅。 张伟南不是不好,只是与栾倾待坐在一起,他就变成了一个极度没有存在感的男子。 众人总是将目光落在栾倾待身上,也总是会被他口中的惊奇趣事和他的爽朗笑声所感染。 那时的栾倾待,很难令人不喜欢。 董秀雅会对栾倾待心生情愫,也仿佛是件格外顺其自然的事情。 她与张小曼之间的嫌隙,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 她开始习惯事事与张小曼比较。 她开始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出现在栾倾待的面前。 她要争。 董秀雅彼时很坚定地相信: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幸运,想要过上理想的生活,就必须要自己去争取。 董秀雅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顾鸿华会喜欢上张小曼。 她更加想不到的是,顾鸿华的背后,还有一个比她更懂得算计,更懂得借刀杀人的何美琪。 第121节 顾眉生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菩萨、妖精,总是一念。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每个人都想好好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体面,活得快乐,活得心满意足。 可当现实幻化成了一部西游记。每个人却觉得自己不是妖,更不是魔。人人都想当菩萨,每个人都想做那个被所有人歌功颂德的唐僧。 太难。因为每个人心中都藏着深深浅浅的贪念。 顾眉生喜欢孙悟空,因为只有他不虚伪。魔便魔,妖便妖,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世俗标准全然无所谓。 他只一心维护他心中想要维护的人与事。 所以,当张小曼说董秀雅可怜的时候,顾眉生反问母亲,“妈妈,您觉得您自己可怜吗?” 张小曼不解望着女儿。 顾眉生又说,“你也曾经说过我可怜。或许,爸爸也会在心中觉得他自己很值得怜悯。你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可怜。” “一个人在红尘阴霾下生活得太久,无论现实的人事风景有多旖旎美好,落在她眼中却总是灰暗。这不是眼睛的问题,这是心的问题。” “妈妈,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我也不要做那个被人用一辈子去感叹可怜的人。” 是,顾眉生心若磐石。 过往种种,无论董秀雅曾经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尤。 顾眉生离开水上居没过多久,顾鸿华便走了进来。 张小曼恨透了他,“眉生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怕是特别高兴的吧。” 顾鸿华轻叹口气,“当年,我便是爱你这份固执的莫名善良。可现在,我却庆幸我们的女儿并不像你。” 他说:“原来,爱一个女人与爱自己的女儿,真的是不同的。” “董秀雅有什么可怜?这么多年,你帮她了不知道多少次,她可曾谢过你一字半句?”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依旧固执地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些是非标准,消磨的不仅仅是我,还有眉生对你的爱。” 张小曼觉得自己彻底迷失了,她在电话里对宁茴说,“大约有问题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年初五,有客从旧金山来到荣城。 宁茴特意准备了一个家宴,她对栾亦然说,“不如问问眉生有没有时间。” 栾亦然从工作中抬头,看了眼母亲,“过节,她难免有些忙。” 宁茴点头,“晴晴坐的飞机大概下午3:30左右就到了,你去接她一下。” 栾亦然对宁茴说:“我下午没有时间。栾晴晴很独立,您把家里地址发给她已经足够。” 宁茴皱眉,“我不是怕她悄悄跑去你叔叔的墓地嘛。” 栾亦然沉默了几秒,然后道,“那就让她去吧。” 宁茴无奈,轻啧了一声,“你呀,跟你爷爷一样。铁石心肠,一点不知道心疼女孩子。” 事实上,栾晴晴抵达荣城的时间,比宁茴预期的更早。下午2:00,她已经手提着行李,在冷清的公墓间,不时停停走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找到栾倾待的墓碑。 照片上,栾倾待笑容温暖。栾晴晴口中一声“爸爸”还未曾唤出口,鼻间已经开始觉得酸涩。 她轻轻仰起头。天边有三两成群的鸟雀正欲归巢。 “爸爸,我曾经只是失足的幼鸟,你怜我无依无靠,让我陪在你身边长大。” “小时候常常听你说荣城有多美。今天我终于来了这座被你散下许多爱和情感的城,却发现原来这里这么冷,冷得令人心中难免生出许多的怨恨。” 这一天,栾晴晴在墓园里待了很久,一直到两个小时后,她才坐了出租车离开。 司机问她,“小姐,去哪?” 栾晴晴望着车窗外全然陌生的街景,说:“秋波弄。” 一路上,她发现在很多的商业街,公交车站,树旁广告牌,都无一例外地挂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栾晴晴问司机,“她是谁?是你们这里当红的明星吗?” 司机看了一眼窗外,说,“不是。她是我们荣城首富顾鸿华的千金。长得很美,是不是?” “是很美。”栾晴晴望着广告牌上浅淡微笑着的顾眉生。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精致犹如上帝最精雕细刻的画卷,更是栾晴晴从来未曾见过的芳泽铅华。 真的是眉眼似锦绣,笑容可倾城。 那一天,也是栾晴晴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认知张小曼。她曾经无数次看过张小曼的照片,彼时,栾倾待对她说,“晴晴,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想娶的女人。” 栾晴晴看不出张小曼究竟有哪里好。美是美的,可这大千世界中,独独不缺样貌漂亮的女子。 张小曼再美,身上也最会留下岁月的轻痕。她脸上虽然化了妆,面色却看起来很苍白,身形又太瘦,双眉不知为何总轻轻地皱着。 栾晴晴就站在秋波弄门口,面无表情看着张小曼。 张小曼从她身边经过,却又停了下来。她转身问栾晴晴,“这位小姐,你找谁?” 栾晴晴的目光很直接,甚至有些无礼。她望着张小曼,沉默许久后才说,“听说这里是荣城历史最悠久的建筑了,我心中好奇,难免驻足。” “可走得近了,才发现,所谓的良辰美景,也不外如是。” 黄昏5:30,栾晴晴终于抵达华庭一号。宁茴一边迎她进门,一边说,“怎么打你电话也不接?害我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栾晴晴笑着说,“大伯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走进客厅,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然后问道,“大伯和亦然呢?” “你大伯在房间里休息,亦然还没回来。” 宁茴递给栾晴晴一杯热咖啡,她接过,“大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宁茴眼眸微微黯淡,话语却很轻描淡写,“他年纪大了,就这样。” 栾晴晴没有再细问,笑了笑,站起身,说,“伯母,我晚上睡在哪里?我想先洗个澡。” “好。”宁茴领着她走进栾亦然的房间,“你就住亦然的房间,让他这几天睡在书房。” “你先去洗澡吧,我替你换套干净的床单。” 栾晴晴跟在宁茴身后走进栾亦然的房间,那阵极熟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栾晴晴望着这个独属于栾亦然的空间,说,“大伯母,不用换了,我没有这么讲究的。您把干净的床单都给亦然哥留着吧。” 宁茴回头看向她,笑着点头,“你这孩子,永远这样善解人意。那你洗完澡可以先休息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的。” 一刻钟后,栾晴晴洗过澡走出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栾亦然房间里的各种摆设。最后,她被一盆开得正好的虞美人吸引了视线。 栾晴晴走过去仔细端详。这盆花开得格外美丽,哪怕此刻已经是严冬,虞美人却依旧怒放好似春天。 栾晴晴心中不免好奇,“这人一向粗枝大叶,什么时候也懂得怜花惜草起来了?” 她和衣躺在栾亦然平时惯睡的床上,将深蓝色被子安妥地盖在身上。栾晴晴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心里想的是: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是栾亦然正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呵护安慰。 她心上的伤痛,因为这样的想法也变得仿佛不再那么疼了,栾晴晴抱着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 夜间赛车进行到第五天,顾眉生给的奖金已经累计高达百万。苏棠签支票的时候,问她,“花出去的这些钱,能令你变得开怀一些吗?” 顾眉生说,“如果可以,我也想上去比赛。” 苏棠闻言轻皱了眉头。 顾眉生笑,双手一摊,“放心,我是特别怕死的人。所以唯有出钱让其他人去过过这样的瘾。” 苏棠自然听说了荣大舞会的事,但他不解,“眉生,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人?”若只因为他们的出言不逊,顾眉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他们是谁呢? 那个爱好赛车,放浪不羁的青年男人,五年后被蒋南平任命为城北铁路新的监理。这个男人叫赵春,是个声名狼藉,贪财又爱女色的人。 他后来成为了白沫先最得力的助手,想必一定在城北项目上给鸿云集团设了很多的陷阱和圈套。 这样的人,如果让他们现在活得太自在,那就是给顾眉生以后的生活增添无尽的烦恼。 初五的这天晚上,因为奖金给得极高,引来了许多赛车的狂热者。而身为连续四天卫冕的赵春,这次更是志在必得。 顾眉生连着看他比赛了四天,已经有些了解这个男人的习惯。赵春喜欢喝酒后赛车,因为顾眉生有一次听到他对女友说,“酒精会让我变得更加敏锐,神经更加兴奋。” 这一晚,女子知道劝不住赵春,于是拉着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赵春看向她,“你确定?” 她点点头,“与其每次都站在一旁提心吊胆,不如陪你一起去经历这个过程。也许尝试过一次,我就能体会你的感受了。” 赵春一把将女友抱在怀里,充满酒气的嘴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一双大手更是百无禁忌地来到了她的身前…… 顾钰墨见状,一把抢过顾眉生手里的望眼镜,“让我看,让我看!” “……”顾眉生睨了他一眼,说,“顾钰墨,你还是童男么?” 顾钰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侧眸瞪着顾眉生,“一边玩去,我有跟你熟到这个地步吗?” 顾眉生仿佛也不那么好奇,来了一句,“好吧,我问唐朦也是一样的。” “……”顾钰墨伸出手,装作想要掐死顾眉生,下一秒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很没原则地求饶,“姑奶奶,我错了。” 就在两个人说笑的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剧烈的尖锐声响。 两人转头望去,隔了很远就看到那辆黑色保时捷在经过弯道时,方向不够精准,直接冲破了护栏撞下了高架。 四周一下子乱成一团。 顾钰墨望着那样的场面,轻推了推身边的顾眉生,“不会闹出人命吧?” “不会。彭青在那辆车上做过些手脚,速度和力道都有最大值,不会闹出人命。”至于会伤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顾钰墨拿出平板电脑,翻看黑色保时捷车上的监控记录,片刻后,他爆了一句粗口,然后说,“这男人绝对是个变态!” 顾眉生接过平板电脑,这才看到,就到当时那样高速的车子里,赵春居然还让他的女友帮他解决某些身体的需求。 顾眉生也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不远处,已经有警车和救护车驶来,顾眉生对顾钰墨说,“走吧。” 一个小时后,顾眉生回到秋波弄,很快就被顾鸿华叫去了书房。书房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出赛车事故,顾鸿华问女儿,“能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眉生答:“古时候有这样一种职业,他们每日的工作就是为主人试毒。还有一种人,被称为死士,他们生来就是要为雇主卖命。” “爸爸,那个男人以后会成为我的刀枪。” 顾鸿华又问,“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让令他为你所用?” “他敢赛车,不怕死,贪财,好色,视法制为无物。这样的人,反而容易控制。” “最重要是,我现在太年轻,若不令他先吃些教训,难保他不会欺主。” 顾鸿华望着女儿,“今天倒挺诚实。” 第122节 顾眉生答:“在您面前,我也瞒不住什么。” 顾鸿华轻笑起来,他说,“眉生,我不会害你,还有,你做的每一件事,只要能说出理由和原因,我也不会拦你。你是我顾鸿华的女儿,在这个城市里,只要我不说什么,没有人会为难你。” 这话,顾眉生听得格外的明白。 顾鸿华的言下之意是:她要乖,不能越过顾鸿华心中的底线。 顾鸿华的底线是什么呢? 顾眉生转身走出顾鸿华的书房,眸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不远处的水上居。她站在廊前好一会儿,终是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红酥阁。 原来,她的心思,没想到顾鸿华居然都猜到了。 ------题外话------ 明天万更。 ☆、他们,没有未来? 因为栾晴晴来了荣城,栾亦然将房间让给客人,自己住进了皇廷酒店。 栾亦然有私心,他知道顾眉生经常在这里出现,两人虽然已经十分亲密,但栾亦然依旧觉得:偶尔不期而遇,也挺好。 情感这东西很玄妙。随着待曼渐入佳境,栾亦然的工作量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但就算再忙,他依然还是会想到顾眉生,关心她的日常,牵挂她的情绪。 这个春节,荣城的大街小巷都挂了她的照片。栾亦然有时坐在车中,有时行走于街头,有时只需要转眸望向窗外,总是能看到顾眉生那双幽幽蓝眸,正轻柔婉转地望着他。 栾亦然知道:他的情感与荣城的冬天恰恰是反其道而行的。 因为生活里总挂念着一个女子,他心中常常好似花开得热闹缤纷。栾亦然将双手枕在脑后,扬唇笑得惬意。 初六一早,栾亦然晨跑之后,一个人坐在皇廷酒店的餐厅里吃早餐。 “栾先生?” 是苏棠和秦婉如。 秦婉如望着许久不见的栾亦然,眼中情绪隐隐有些复杂,“学长,好久不见。” 栾亦然脸上笑容有些闲散,对他们说:“早,请坐。” 苏棠:“栾先生昨天晚上住在酒店吗?” “是,家里有客人暂住。” 苏棠颔首,“那我与经理打个招呼。” “不必。”栾亦然说,“也无须告诉眉生,免得她几处奔波。” 苏棠平静望着栾亦然。在苏棠心里,一直觉得栾亦然这个人捉摸不透。 他看似慵懒平和,却能令处于危机的待曼控股在短短的时间内转亏为盈,且在荣城的声势越来越好。 他与顾白两家的关系很平衡,两边皆不得罪,两处皆不投靠。顾鸿华和白沫先的心思很少有人能真正猜得透,而眼前这位年轻的金融投资家,也同样令人摸不清招数。 苏棠是知道顾眉生喜欢栾亦然的。但栾亦然呢? 他明明就住在顾眉生名下的酒店却不想令她知道,他们也仿佛并不每天见面。 苏棠开口问栾亦然,“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喜欢我们眉生什么?” 苏棠的语气和用词很值得探究。但栾亦然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他笑了笑,反问苏棠:“这么早已经开始工作,眉生是否给两位不少麻烦?” 秦婉如坐在一旁并不出声,见到栾亦然,她仿佛心弦间有风,清脆动听。 苏棠浅笑,他望着栾亦然,说,“原来我们也不需要这么早,但眉生今天晨起着了凉,嗓子哑了,不便出来吹风,我只得出来代她见个客人。” 他说完,站起身,“慢用。” 两人走到电梯口,秦婉如看着苏棠,“你还不承认你喜欢顾眉生?你在嫉妒栾亦然。” 苏棠没有回应她,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直接走进了电梯。 他专注望着电梯屏幕上的红色数字,脑海中很自然便想起了孩童时代的顾眉生。 那是他刚刚来到张家的第一个春节,一切都看起来陌生而不真实。苏棠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看着这家人围成一桌开心的包饺子。 那种感觉很糟糕。全室温暖,全屋笑声,但都与苏棠无关。 顾眉生那一年只有4岁。苏棠根本没有看到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他只看到小女孩伸出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两只掌心间捧了小山一般的花生糖,递到苏棠面前,“吃,你吃。” 苏棠接过,剥了一块糖放进嘴里,很甜。那是他吃过最甜的花生糖,甜得仿佛心都被酥化了。 小眉生歪着脑袋看他吃,小嘴还不时吧唧一声。苏棠笑,懂了。于是又剥了一颗花生糖放到她嘴里。 小女孩吃了满嘴的甜,心满意足地眯了双眼,她叫他:糖哥哥。 后来经年的相处,苏棠与顾眉生之间的感情堪比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兄妹。 由始至终,苏棠都很清楚自己在顾眉生生命中的位置。 他对她没有占有,没有私心,没有希冀,也没有渴望。能拥有顾眉生完整的童年,对苏棠来说,已经很满足。 他是她的哥哥,他要倾注自己的所有,去赠给顾眉生一生的甜。 苏棠很了解顾眉生,但他并不了解栾亦然。他就像这世上所有杞人忧天的哥哥那样,担心这个男人配不上顾眉生的真心。 苏棠走后,栾亦然很快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顾眉生晨起着了凉?哑了嗓子?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惟独他栾亦然不知道。 他走出餐厅。这天天晴,气温很难能可贵地回了暖,日光拂在脸上,还挺热络。 手机响起,殷实在电话那头问他,“老板,你约的客人已经到了,你自己怎么还没来呢。” 栾亦然坐上车,说,“你替我见吧。” 原本计划得天衣无缝的一场不期而遇,现在……全毁了。 秋波弄里,顾眉生难得地赖了床。张小曼给她炖了雪梨汤水,又说请医生来给她看看,顾眉生都不要,她说,“我困,就想睡觉。” 张小曼见她蜷缩着身体窝在床上,好气又好笑,“又不吃药,又不打针,就请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顾眉生摇头,“我没事。” 张小曼拗不过她,把卧室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算了,等你睡饱了再看情况吧。” 张小曼离开后,顾眉生抱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嗓子偶有干涩,她不时地轻咳出声,期间只起来喝了一杯水。 她情愿这样咳着,也不想去医院看病扎针。 顾眉生基本属于百无禁忌的人,但她从小就见不得任何形式的针。针筒,绣花针,反正就是各种针。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天上午究竟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是因为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隔着被子打她的……额……屁股。 顾眉生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正被母亲教训不听话。她难得俏皮地嘟着嘴,“不疼,我不疼。只要不打针。” 栾亦然真是没想到,生病中的顾眉生竟然这样俏皮可爱。他脑袋里莫名就想起了苏棠。 啧。 这个苏棠与顾眉生从小一起长大,肯定是知道她生病时的样子。 栾亦然心中隐隐泛着醋意,手下力道又重了些,拍在女孩身上。 顾眉生吃痛,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她朦朦胧胧望着栾亦然,不满道,“疼死了。” 栾亦然拉她坐起来,语气稍显严肃,“总比你自己把自己咳死了好。” 顾眉生几次想要重新躺下,奈何这男人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握着她的手掌:“起来,自己穿衣服。” 顾眉生力气没有他大,索性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不穿。我不要去医院。” 栾亦然耐着性子,轻声哄她:“咱们不去医院。今天天气特别好,我带你出去玩。” 顾眉生又哑着嗓子问,“去哪里玩?” “……”栾亦然于是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眉生闻言又想往床上躺,“我想睡觉。” 栾亦然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手又觉得痒了,轻拍在她的屁股上,叫她:“顾眉生。”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那么明白事理的一个人,一生起病来竟然会这样难缠。 顾眉生抱着被子赶他走,“你回去吧,别被我传染了。” 栾亦然听她的才有鬼。伸手,连着她身上的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往盥洗室走去。 他一边打开热水,一边望着顾眉生,“自己洗还是我帮你洗?” 顾眉生只不过稍稍迟疑了一秒,栾亦然已经动手帮她脱衣服了。顾眉生这回真是彻底醒了,连忙道,“我自己洗。” 半个小时后,顾眉生终于穿戴整齐,磨磨蹭蹭地走出了卧室。栾亦然把雪梨糖水递到她面前,“我喂你?” “……”顾眉生决定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去医院可以,但不打针,好不好?” “好。”栾亦然答应地格外爽快。 顾眉生终于松了口气,端起雪梨水,喝了起来。 栾亦然望着她,心中实在觉得好笑。虽然知道她在生病,身体一定不舒服,但她这样的一面实在太可爱。 他笑着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家眉生,原来怕打针。” 顾眉生看着他,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告诉你我感冒了?” 栾亦然看着她穿上羽绒服,又将一条白色围巾递到她面前。顾眉生蹙眉,“热。” 栾亦然扬眉,“生病的人没资格讨价还价。” “……”顾眉生围好围巾,然后走到男人面前,对他说,“你蹲下来一点,不然我都亲不到你了。” 她嗓子哑哑的,听起来虽然没有平时那样悦耳,却多了几分可爱。栾亦然真的听了她的话,双脚微曲,视线正好与顾眉生的双眼平行。 顾眉生捧着他的脸,双唇贴上了他薄薄的嘴巴。 栾亦然心忽然错漏了一拍,双手情不自禁环上她的腰,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吻很甜,淡淡蜜糖香味很快在口腔中弥漫。 栾亦然拥抱她身上质感温暖的羽绒服,像拥抱着一整片美好而飘渺的白云。 第123节 有些人与事,因为罕有,所以当真正拥有的那一刻,才会显得格外的珍贵。 许久之后,顾眉生松开了手,她掩唇轻咳,对栾亦然说,“栾先生,但愿你不要像我,要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某人表示很心塞。原来她刚才那样主动而甜美的吻,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地想念他,而是为了要把她的感冒“传染”给他。 经过刚才那样亲密而深长的吻,栾亦然早已经百无禁忌。他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粉唇,“坏。” 栾亦然拉着她坐上车的时候,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累啊。哄小女孩去医院看病,实在是个技术活。 挂完号,医生就问了顾眉生几个问题,又看了看她的咽喉,然后说,“去验个血吧。” 顾眉生想都不想,起身就要逃。 栾亦然连忙拉住她,“验血又不是打针。” 顾眉生摇头,“我真的不行。” 栾先生说,“你乖乖去验血,我答应你三个要求。” 眉生依然是摇头,“你不逼我验血,我答应你六个要求。” 栾亦然已经懒得与她啰嗦,一下子把她横抱在怀里,从医生手里接过单子,往化验科走去。 一路上,顾眉生一张小脸不知道多惨白,她简直都快要哭了,“能不能不验,不验也不会死啊。” 栾亦然不看她,问:“验了会死?” 顾眉生沙哑的嗓音里哭腔很浓,“会。真的会。” 栾亦然依然不去看她,而且脚步还加快了一些,直接把她带到了护士面前,“给她验个血。” 他才不信顾眉生会因为验血而哭。 顾眉生知道这次真是逃不过了,只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准备,然后把整个手臂伸到那个护士面前,紧闭眼,“来。” 那护士有些奇怪看她一眼,“去医生那里等结果吧。” 顾眉生睁开眼,“不验了?” 栾亦然没忍住,脸上泛起了笑。他拉着女孩起身,“人家早扎完了。” “……”顾眉生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右手的食指上有团棉球。她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望着栾亦然,“好像完全不疼。” 栾亦然眼中笑意深浓,他伸出手,将女孩极亲昵地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顾眉生认为栾亦然说得绝对是句反话,她轻轻抿了抿唇,表示不爱搭理他。 打她屁股,坏人。 逼她扎针,铁石心肠。 可是,下一秒—— 顾眉生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自己转头看向某人,笑着说,“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害怕扎针了。栾亦然,谢谢你。” 窗外只有极短促的三寸日光,却照得女孩年轻的脸庞熠熠生姿。 栾亦然极温柔拂上她隐隐苍白的脸庞。他心里很清楚,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顾眉生心上所有的恐惧都是靠她自己驱散的。 他对顾眉生说,“小女孩很坚强,比其他小朋友强多了。” 栾亦然这话刚说完,身边就有一个小男孩走到顾眉生身边,将手里的一根棒棒糖递到她面前,“姐姐,姐姐。你打针都没哭,好厉害。我请你吃糖。” 顾眉生:“……” 她抬眸,望着走在她前面的栾亦然,轻咳了几下,然后说,“我讨厌生病。” 栾亦然牵着她的手,轻嗯了一声。 顾眉生用嘴撕开了糖纸,将小男孩给她的糖放在嘴里,慢慢地舔着。 栾亦然回头看她,问,“好吃吗?” 顾眉生点头,笑着说:“甜。” 见她心情变好,栾亦然也笑起来,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温情。原来一个不起眼的棒棒糖已经能哄得她这样开心了。 是谁说顾眉生变了呢? 在栾亦然眼中,顾眉生与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根本全然一样。 她没有变,依然是那个轻易就能撩拨起他心中所有美好和柔软的女孩。 从医院离开,栾亦然并没有直接放顾眉生回秋波弄,而是带她去了皇廷酒店。 顾眉生吃过药,栾亦然抱着她去睡房,“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到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他又把一块姜片放到顾眉生的喉间,“觉得辣吗?” 顾眉生摇头,“不会。” “好。”栾亦然说,“含块姜,你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咳嗽了。” * 栾亦然走出客厅,刚在电脑前坐下,就接到了蒋梨的电话。 蒋梨说,“你现在是否有空见一面?” 栾亦然说,“今天不大方便,您有什么事,不妨直接说。” 蒋梨在电话那头稍有迟疑,然后说,“我急需一笔大约500万美金的注资,你是否有认识的客户希望可以在荣城投资的。” 栾亦然没有回答,他故意将电话放在一边,令那一头的蒋梨觉得他很为难。 蒋梨看不到栾亦然的表情,无法准确地猜到他的心中所想。 然后,栾亦然说,“待曼倒是很愿意和白氏合作的。” 蒋梨委婉拒绝,“待曼最近在荣城势头很好,如果给白氏注资,怕是会影响你们自己的发展吧。” 栾亦然沉吟,“我替你想想办法。但是这一次,我要20%的佣金。” 蒋梨一咬牙,“可以,但是要尽快。新一届的股东会议定在后天,如果这笔注资无法及时到账,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而就在蒋梨打电话给栾亦然的同时,白沫先也同样在为这件事而烦恼。 白沫先实在没有想到蒋梨居然会得到近乎半数股东的支持。 她光凭蒋梨是蒋勋的女儿这一点,就已经能够令许多股东将票数为她保留了。 而这对于白沫先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与蒋梨之间究竟谁会成为新的白氏掌权人,就全看谁能在新年伊始为白氏拉到一笔足够份量的注资,来缓解白氏在去年年末因为经济危机而亏损的数额。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顾鸿华总要对白沫先表示关心吧。 他给白沫先打电话,“你如果真有需要,这笔钱我可以借给你。几十年的朋友,总不能看着你玩了一辈子女人,最后却栽在了女人身上。” 白沫先活到今天这样的份上,又怎么会为了几百万美金向自己的死对头服软。 他心里憋屈得简直想要杀人。 电话那头,顾鸿华挂断了电话,找来了苏棠。 他问苏棠:“眉生现在在哪里?” 苏棠说,“她感冒了,多半是去医院了。” “谁陪着她呢?” “大概是太太吧。” 顾鸿华望着苏棠,点点头,“多半,大概。” 苏棠垂眸不语。 顾鸿华转身望向窗外的无敌楼景,“你与眉生从小亲厚。我知道她去年在股市里赚了不少钱,但你认为,靠着那些钱,能令她得到她心中真正想要的吗?” 苏棠轻道,“眉生的野心并没有您想得那么大。” 顾鸿华轻笑起来。从他的角度望去,这座城市里,许多人都只是挣扎着生存的蝼蚁——渺小,迷茫,脆弱不堪。 他对苏棠说,“你现在给她打电话,你问她:整个白氏,她想不想要。” “如果她也是用大概,多半这样的字眼回你。那么,眉生的确如你所说,她的野心并不大。而她也绝不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整个鸿云集团的继承者。” 苏棠没有办法,只得给顾眉生打电话。 顾眉生出现在鸿云集团的时候,她正在发烧,但精神却很好,除了偶尔控制不住的几声咳嗽,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此刻的顾眉生正在生病。 顾鸿华并不在办公室。苏棠问顾眉生,“热茶好吗?” 顾眉生摇头,“如果可以,给我几片生姜。” “好。” 顾鸿华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副书法作品,白色精致宣纸上写着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顾眉生不时捏着眉心,后来苏棠给她送来姜片,她将小半块都放进了嘴里,咬得粉碎,任由那股辛辣的味道在自己的口腔中放肆地蔓延。 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感觉清晰一些了。 她问苏棠,“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 “150万美金。”苏棠说,“白氏夫妻现在争的,是一笔500万美金的注资。就算顾先生帮你把这笔钱补齐了,白沫先又怎么会肯收顾家人的钱。” “再说,注资不过是第一步,之后呢?想要彻底拿下白氏,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眉生,你要考虑清楚。” “白沫先老奸巨猾,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借这个机会想要反过来吞噬鸿云集团?” 顾眉生不时用手揉着太阳穴。终于,她点点头,“你说的对。与其给白氏注资500万,倒不如想个办法从白氏夫妇的手里赚到这500万美金。” 隔壁的会议室里,顾鸿华满意地望着顾眉生,对陈越说,“我女儿很聪明,是不是?” 陈越应了声,说:“眉生小姐是我见过思路最清晰的女性。她会听旁人的意见,却不会被其他人的观点所左右。这点最难得。” * 年初六这天傍晚,蒋勋家中来了两个客人。 蒋家众人望着来人,心中皆惊。蒋勋拄着拐杖从主位上起身,“两位找谁?” “我们收到举报,蒋平南先生名下有一笔高达500万美金的钱款,请蒋先生随我们回去解释清楚。” 第124节 蒋平南来到蒋勋身边,一脸莫名,“你们搞错了吧?” 蒋勋对蒋平南的人品还是有信心的,他对儿子说,“你去吧。我们全家人都相信你。” 蒋梨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开口,只是眸色有些复杂。 蒋悦然坐在她对面,把蒋梨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到了眼中。她在心中已经认定,这件事情与蒋梨有关。 她连生活了几十年的枕边人都能谋算,再多陷害一个哥哥,又有什么稀奇的。 蒋悦然望着自己的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被请走,心中又是觉得焦急又是觉得难堪。 这一刻,她深深痛恨自己的无用。 她连指认蒋梨的勇气都没有,又能有什么能力去帮助自己的家人呢? 蒋悦然想到了顾眉生。 那天晚上,她直接去了秋波弄想找顾眉生。 秋波弄的管家对她说,“对不起,我家小姐现在不方便见客。您不如过几天再来。” 蒋悦然以为顾眉生是故意避而不见。她站在秋波弄门口不肯走,“你对顾眉生说,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找她。见不到她,我不会走。” 刘文请她进门,说,“那我再替您去问问。” 这天晚上,顾眉生让秦年瞒着张小曼去请了家庭医生。医生给她量过体温,“38。7,挂水吧。” 顾眉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医生与顾眉生早已经熟悉。但他从来没有见顾眉生主动找他看过病,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听说挂水时竟然会这样爽快。 替她扎针的时候,医生与她开玩笑,“小女孩长大了,不怕打针了。” 两瓶药水挂完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蒋悦然来找她的时候,正是顾眉生最犯困的时候。 听刘文说蒋悦然坐在前厅里不肯走,顾眉生问刘文,“我妈妈睡了?” “是的。” 顾眉生这才点头,“让蒋悦然来书房找我吧。” 她走到楼下,半靠着书桌而坐。见蒋悦然进来,顾眉生说,“你最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 蒋悦然将晚饭时在蒋家发生的事很仔细地说了一遍给顾眉生听。 顾眉生轻抿了抿唇,“你们蒋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蒋悦然说,“他们能这样污蔑我爸爸,将来有一天,他们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你外公。” 顾眉生沉默了。蒋悦然误打误撞,猜中了上一世张春晋的结局,更精准地刺激到了顾眉生心中正在惶恐担心的部分。 她对蒋悦然说,“这件事多半是白沫先派人做的。只要你们蒋家的名声臭了,蒋梨就没有任何资本与他争白氏了。” 蒋悦然问她,“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眉生喉咙又疼又痒,双手掩唇,狂咳不止。蒋悦然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说:“只要这次你愿意帮我,我以后都会听你的。” 顾眉生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开口说,“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蒋悦然一直紧拧的眉头终于松了。她轻吁了口气,望着顾眉生,说:“谢谢。” * 这一天,栾亦然过得并大顺利,待曼的账面上少了500万美金。他问殷实,殷实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您父亲说他要用,所以我就……” 他不得不暂时把顾眉生单独留在酒店里休息,自己回了一趟华庭一号。 华庭一号里,栾晴晴见到他回来显得很高兴,“我还以为我占了你的房间,你生气了呢。” 栾亦然没有看到栾倾山,于是问宁茴,“爸呢?” “他出去了,还没回来。”宁茴的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开门声。栾倾山看到站在客厅中间的栾亦然,面色沉静。 栾亦然说,“爸,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500万,我给顾鸿华了。” 栾亦然薄唇紧抿,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你把二叔公司里的钱,给了顾鸿华?” 栾晴晴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从厨房走了出来。 栾倾山:“有什么问题?总比你想要把这500万美金去给蒋梨注资好吧。栾亦然,你想干什么?” 栾亦然望着父亲,“我以为,您也是想要对付顾鸿华的。” 栾倾山从沙发上站起身,“我为什么要对付顾鸿华?我拿什么去对付这位荣城首富?栾亦然,你又凭什么?” “你二叔与顾鸿华争了一辈子,结果怎么样?” 栾倾山说,“我与顾鸿华至少有一件事情的观点是一致的。我们都不希望你和顾眉生走得太近。你一向喜欢自由,现在居然想要在荣城扎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栾亦然听懂了,“所以,你把我赚来的钱给了顾鸿华。这500万美金到了顾鸿华手中,正好可以用来在白蒋两家掀起一场风波。我想要得到白氏,顾眉生也想要得到白氏。你们正好可以用这笔钱令我们两人产生嫌隙。” 栾倾山没想到顾鸿华心中的算盘居然被栾亦然悉数猜透了。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比你叔叔精明许多,但顾鸿华在商场伫立数十年,那么多人想要谋他的钱财,那么多人想要看他垮台,谁成功过了?” “就算你现在猜透了他的心思,那以后呢?” “那些人不过是想谋顾鸿华的钱财。可你要的是他的女儿,是整个鸿云集团未来的继承者。顾鸿华怎么可能把自己毕生最看重的两大心血都交给一个姓栾的人?” “亦然,现实一点。你与顾眉生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栾晴晴完全听不明白他们父子究竟在争论什么,但她很清楚地听到了栾倾山的最后一句话。 栾亦然与顾眉生…… 他们口中的那个顾眉生,是谁呢? * 栾亦然从华庭一号再次回到皇廷酒店,顾眉生早已经不在房间里。 他给顾眉生连续打了数十个电话,没有人听。 他开车去证券所,才想起现在是春节,证券所歇业;他去秋波弄,张小曼说她并没有回来。 他去鸿云集团,苏棠又说她刚刚离开没有多久。 栾亦然想着她还在生病,早上的那些药吃下去,体内炎症外散,她多半是在发烧的。 他开着车,沿着秋波弄的各个十字路口,一圈又一圈,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心急如焚。 最后,他是在秋波弄的门口见到顾眉生的。 她就穿着睡衣站在圆形拱门口,面色苍白得像一个没有血色的布娃娃。栾亦然走到她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清寒。 顾眉生原本正准备关门回红酥阁,见到意外出现的栾亦然,楞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栾亦然将身上的呢绒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一言不发,拽着她就往车旁走去。 手掌不慎摩擦到她刚刚挂过水的地方,顾眉生觉得疼,但见栾亦然面色不好,便没有出声。 她的手本能地缩了缩,栾亦然察觉到了,头轻垂,就看到她手背上一大块的淤青。 栾亦然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烫得惊人。 心中越是心疼她,栾亦然就越气她怎么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等车子抵达皇廷酒店,顾眉生早已经盖着他的外套睡着了。 栾亦然抱着她走进房间,刚把她放在床上,顾眉生就醒了。她睁开眼,“你怎么了?” 栾亦然手里拿着一酒精,望着她因为高烧而晕红的脸庞,说:“把衣服脱了。” “啊?” 栾亦然轻扬了扬眉,“你想一直这样烧下去?” 额……顾眉生解开了睡衣上的一个个扣子。一直到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内衣裤,栾亦然才坐到她身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右手用药用纱布沾了酒精,为她物理降温。 尽管两人早已经很亲密,顾眉生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一路看着,心里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身上火辣辣地烫着,尤其是那些被他的手掌擦过的地方,简直像要燃烧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终于停下来,顾眉生暗暗松了口气,伸手去摸衣服,谁知下一秒却又被他覆身而上。 顾眉生从来未曾见过这样失控的栾亦然。好像她是他在沙漠中干涸许久才遇到的一汪泉水。轻轻一碰,便触发了他身体内所有明藏暗掖的渴望。 意识涣散间,顾眉生依稀听到栾亦然紧拥着她,对她说,“你知道吗?整整一个下午,我找你找得几乎快发狂。” 栾亦然将头深深埋进顾眉生的脖颈之间,声音格外的暗哑低沉,“一路上,我不停地懊恼:我怎么就把你弄丢了呢?” 他说着,再一次深深地吻上了顾眉生的红唇。他说:“顾眉生,你记住,永远不准离开我。” 顾眉生将双手慢慢深入他的发间。那只玉色指环像立于两人之间的灵魂,以一种格外缱绻而温情的姿态守护着紧紧相拥着的两个人。 精神和身体同时沉沦的那一瞬间,顾眉生仿佛在栾亦然的怀中触碰到了天堂的边缘。 她离不开栾亦然。 她怎么会离开栾亦然呢? 如果有一天,栾亦然在她的世界里消失,顾眉生就会在这个世上彻底地迷失。 他们是生而就注定要生长在彼此生命里的人。 一人生,则同生。 一人亡,则…… 顾眉生根本不敢往下深想。 栾亦然抱着这一刻无比真实的顾眉生,思绪百转间,他终于彻底看清楚了自己的人生。 没有未来,他就创造未来。 没有可能,他便寻找可能。 栾亦然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个性温和并且善良的人,但如果善良温和的代价是要失去顾眉生,那他可以放弃原本的希望。 * 夜里,顾鸿华回到家,想去红酥阁与顾眉生聊一聊,走到卧室,才发现他一向乖巧的女儿居然这么晚还不在家。 短信里,陈越说:“眉生小姐与栾亦然在一起,都在皇廷酒店。” 顾鸿华无声叹息。 第125节 心中不知道喟叹了多少次命运弄人。为什么顾眉生喜欢的人偏偏要是栾亦然? 他想起很久之前,张小曼刚刚嫁给他的第一年,她骂他,“顾鸿华,你就是个魔鬼。” 顾鸿华知道他不是魔鬼,但他的确不是君子。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计方法。 生活真是荒诞。 他以为这一切已经过去。 他以为逝去的时光和历史一样,并不会再次重演。 谁知。怎知。 顾鸿华不愿顾眉生像张小曼那样,恨他经年,而后又怨他经年。 当年,他拆散张小曼和栾倾待时,尚算年轻,手段未免张扬; 这一次,他知道,他会做得更加谨慎。 至少,他绝不会令眉生像张小曼那样对他充满了怨恨。 顾鸿华望着红酥阁里的一切,轻声低语,“眉生,只不过是舍弃一个栾亦然,但我保证:你以后会拥有整个荣城。” ☆、顾眉生:矛盾,但真实 稍微熟悉顾眉生的人都知道:荣城第一名媛顾眉生,个性看似内敛,实在大胆。 容貌是淡白梨花般娇美可人,心却是长藤般缜密淡薄。 好比她在这一年的春节为鸿云集团拍摄广告照片。秦婉如原本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到顾眉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顾眉生年纪虽轻,却已经懂得什么是连锁效应。作为顾鸿华的女儿,不论她自己本身愿不愿意,公众都对她和顾家的一切人与事都充满了好奇。 那些街头巷尾的广告照片,会令许多人很自然地将鸿云集团和顾眉生联想一起。 名声是把双刃剑,在给她带来许多蜚短流长的同时,却也带来许多的利用价值。 此时的荣城,春节已经快要结束,离大学开学还有很远。 鸿云集团公关部接到媒体邀请,邀请顾眉生去参加一档冒险类旅游节目。 秦婉如询问顾眉生意见:“你有时间吗?” 顾眉生上网查看关于这档节目的相关信息,最后发现背后的赞助者原来是待曼控股。 栾亦然花钱请他喜欢的女孩去旅行,无论他这样做背后的动机是什么,顾眉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她心中不敢确定的是:她知道的事,是否顾鸿华也都知道? 又或者,顾鸿华早早就将她的行踪了若指掌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与栾亦然走得太近,反而会变成顾鸿华尽快打击他和待曼的理由。 顾眉生心中两难,却不知该与谁倾诉。 时间走到这一年的2月初,顾眉生陪顾鸿华参加一场商业晚宴。这也是顾鸿华第一次带女儿参加这样正式的商界活动。 首富排场一流。五六个鸿云集团精英跟在顾氏父女的身后,主办方热情招呼,亦步亦趋。 在这座城市里,无论什么背景,什么社会地位的人,一站到顾鸿华的面前,总不免会露出几分谦逊恭敬。 而顾眉生,则变成了他们口中用来恭维顾鸿华的最佳话题。 有些夸赞的话,听得太多,总难免失真。顾眉生站在顾鸿华身边,脸上笑容无懈可击,但耳朵自动将那些没有营养的信息过滤掉了。 后来,还是唐胥走过来,对顾鸿华说,“顾先生,那边有一桌荣大的校友,我与眉生去打个招呼可好?” 顾眉生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逃离,她跟在唐胥身后,“谢谢你。” 唐胥带着顾眉生走向不远处的圆桌,的确是有许多荣大的校友,他们大都是商贾名门之后,年龄多比顾眉生大3—5岁,每一个都衣着光鲜,笑容得体谦和。 蒋悦然也在其中。她看到唐胥和顾眉生一起走过来,轻轻起身,“这里有位子。” 唐胥在一旁轻声为顾眉生介绍着席上的每个人。顾眉生浅笑与他们打招呼,虽然不见得有多热情,却也是十分得体有礼的。 在座都是年轻人,话题明显有趣许多。他们聊旅行,聊股市,聊各种新奇的时尚。顾眉生觉得有趣,常在听到不解处,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 有些问题是听起来很幼稚的。比如: 有人说:“金融学院的李教授最严格,荣大这么多届校友,只要学过他的课程,最高也不过考80分。你们知道为什么?” 顾眉生说:“大约不是教授的问题吧。是不是监考老师的问题,考场纪律太严了,会影响大家发挥。” 众人大笑,又开始纷纷说起自己从小到大的作弊历史。 有人问顾眉生,“听说你是被荣大破格录取的,成绩那么优异,你也做过弊么?” 顾眉生轻轻点头,“传过小纸条。” 大家顿生共鸣,开始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各种好笑趣事。 唐胥侧眸看着微笑亲和的顾眉生:谁说她只习惯淡漠疏离呢?顾眉生在人群中,也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 很多人甚至觉得与顾眉生一见如故,邀请她,“我们等下还有晚间场,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时,蒋悦然轻声开口,“我们约了一会儿去听音乐会。” 顾眉生转头看了她一眼,决定领蒋悦然这个情。她笑着点头,“是的。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 有人望着唐胥和顾眉生,忽然轻声对唐胥说,“这样看着顾眉生与你,一白一黑;一个美艳不可方物,一个气质斯文温润,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般配。” 唐胥心弦微颤。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顾眉生,然后对那人说,“别胡说。” 那人见唐胥俊脸微有羞赧,笑,越发变本加厉地道,“听说顾眉生要去参加冒险节目,你不如陪她同去。这世上没有比旅行更能增进感情的事了。” 晚宴结束前,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要拍照片。顾眉生被人一路推推推,楞是从角落一隅推到了镜头的中间。 她的右边是顾鸿华,左边是唐胥。 一张仿佛只是临时起意的合影,在外人看来,却充满了故事。 有人说:“这张照片,分明细数了顾眉生的现在和未来。” 媒体预测:“或许不久之后,荣城将会迎来一场世纪豪门联姻。” 秋波弄里,顾眉生晨起看过报纸,一笑置之,她随手把报纸放于一旁,将餐中油条泡在豆浆里,喝得香甜。 她心里很清楚,那不是媒体的预测,那恰恰是顾鸿华为她规划好的人生。 稍安。切忌急躁。 吃过早餐,顾眉生出门去见苏棠。 苏棠问她,“怨顾先生?” 顾眉生心思澄明。她垂眸,用银匙搅动着手里的咖啡,“若换了我是顾鸿华,我大约也会做相同的决定。怨什么呢?我未来的人生,一切还都只是未知。” 苏棠懂的。顾眉生既不信命,更不认命。 怨天尤人这一套,在顾眉生的字典里,已经等同于失败。 而苏棠心中亦不是全然没有私心。借着这次的机会,他也想看看,栾亦然究竟把顾眉生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之上。 两人刚刚说完话,秦婉如已经带着几个同事来找顾眉生了。 秦婉如对顾眉生说,“这次的节目要去一个月,我让他们给你说一说具体的行程安排。” “搭档的人选定了吗?最好是选个男性吧,一路上也可以照顾你一下。” 顾眉生看了秦婉如一眼,“唐胥,好不好?” 秦婉如心惊,看着顾眉生,只觉心中遍生荒凉之感,许多借口就在唇齿间哽咽着,她却偏偏一个字都不敢说。 比起顾鸿华,秦婉如其实更惧怕顾眉生。她双唇微启,“眉生,鸿云集团的公关部并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那张照片见报,若没有顾先生首肯,谁敢呢。” 顾眉生不过是敲山震虎。她不怕秦婉如在她身后做手脚或是玩手段,但顾眉生要让秦婉如知道,有些私心和欲望,不是她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中午吃饭的间隙,顾眉生不经意问秦婉如,“像你这样样貌出众的美女,怎么就没想过要靠男人往上爬一爬呢?跟着我,你心中怕是怨气难消。” 秦婉如微楞。片刻后,她说,“怨过,而且还恨过。” “怨你,是因为觉得命运不公平。你生来富庶,而我呢,什么都要靠自己。” “恨你,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栾亦然。爱而不得,所以恨。想要算计你,却反被你逼仄得走投无路,所以恨。” 秦婉如说,“从去年三月到现在,我看着你一路走来,身后是近来长共血争流。整个荣城有数以万计的人炒股,那么多人输得倾家荡产,跳楼丧命,偏偏你赚得盆满钵满。那么多人想要算计你,偏偏每次毫发无伤的总是你。” “难道这一切,就仅仅因为你是顾鸿华的女儿?” 秦婉如说:“连你顾眉生都无人可靠,我又凭什么去倚靠旁人?” 顾眉生静默许久。离开餐厅时,她无声地轻拍了拍秦婉如瘦削的肩膀。 秦婉如给旧时校友打电话,她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顾眉生轻拍我肩膀的那一刻,我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后来,秦婉如有一次在媒体面前公开说过她对这位女金融家的认知,“她很记仇,却也很宽容。她的身上充斥着太多的矛盾,但这恰恰是最真实的顾眉生。” * 正月十五那天,张小曼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自己动手,在水上居里添了几幅新画,又让家里的工人在秋波弄四处挂上灯笼。 布置完屋子,她去唤顾眉生起床,“眉生,今天天气真好。你陪妈妈去街上走走好不好?” 顾眉生见张小曼许久阴霾的心情终于好转,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母女俩吃过早饭便出了门。 荣城有个戏园,是曾经的私家花苑改建而成的,名为梨植园。这里常年演出各种经典戏文,看客则多为闲雅之人。 正月十五,这梨植园不演《嫦娥奔月》,却演起了《孔雀东南飞》。 张小曼与顾眉生在看台落座。张小曼替女儿倒茶,说,“咱们也学学你爷爷,附庸风雅一回。” 顾眉生看了眼身旁的张小曼,注意力才慢慢转移到台上的戏文上。 她悠然听着,手指在八仙桌上轻打着节拍,听到曲声婉转处,顾眉生还兴致很高地为台上的演员喝彩。 仿佛她看得就是一场人间喜剧,而不是劳燕分飞的爱情故事。 情节跌宕处,顾眉生竟能与那台上演员轻声低和,她扬唇轻轻跟着曲调,唱道:“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张小曼望着女儿,原本准备了满腹的劝词,到了这一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第126节 一直到曲终人散时,顾眉生对张小曼说:“栾倾待赢不过爸爸,敌不过命运,所以他是焦仲卿。栾亦然不是。” 张小曼皱眉,“你怎么知道栾亦然不是?万一他恰恰就是呢?” 顾眉生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言语间是极少流露的执拗,“栾亦然如果真有一天要弃我而娶其她人,就算拆了整个栾家,我也不可能让他独自逍遥。” “如果嫁不了栾亦然,我便孤独终老。” 张小曼无奈叹息,“眉生啊,那是因为你并不清楚你父亲是个多么有手段的人。整个荣城,根本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到最后,你若还是执意要与栾亦然在一起,顾鸿华根本不会顾及父女之情,他若把何美琪的事情公之于众。你要怎么办?” 张小曼又说,“眉生啊,我在秋波弄里忍气吞声17年有余,一年复一年,守着一个我打从心里厌憎的男人。还有你外婆,她为了让你不重蹈我当年的覆辙,用心良苦,准备了那么多年。” “你难道就不能体谅我们想要好好守护你的这份用心吗?” 张小曼挽着眉生的手,轻声低语,“我不是不准你和栾亦然在一起,但你要知道,现在绝不是你们在一起的最佳时候。” “眉生,投胎做了顾鸿华的女儿是你的命,却也是你的劫。顾鸿华,这时心中一定会想:人生真是滑稽,有些轨迹过了十多年,居然又要再重来一次。” “他为了拆散你与栾亦然,一定会疯狂地打压栾亦然,打压栾家,间隔你我之间的感情,间隔你我与张家众人的关系。” “眉生,过去那一年多,你的行事实在太张扬了,不知道给他留下了多少痛脚。” “所以,从今而后,你要收。要忍。要懂得虚与委蛇。” “你要令自己显弱,而让栾亦然有时间可以变强。” 顾眉生望着张小曼,觉得这一刻的母亲看起来竟如此陌生,“妈妈,你……?” 张小曼用手指替顾眉生轻轻梳理着头发,“你说得对。我自怜自艾了大半生,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怜依旧可怜,而身边的人,却都因为我死的死,残的残。” “要是你再有个闪失,我张小曼也就再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冀了。” 顾眉生抱着张小曼的手臂,头依赖地靠在母亲的肩上,难得地向张小曼倾诉起了深藏着的心事,“妈妈,我很累。” 张小曼望着满城繁华的街景,说,“接下来你会更累,但如果你足够相信栾亦然,又会好受一些。” 顾眉生点点头,“嗯,我信他。我想他也是足够相信我的。” ☆、情浓,南半球美似童话 也许是知道有些事注定是躲不过的,顾眉生心中反而释怀。 有些人被命运捉弄,不是因为现实真的有多残酷,而是被恐惧阻止了追寻幸福的轨迹。 她决定什么都先不去想,好好地走完这一个月的旅行。 出发前一天,顾眉生以顾钰墨小时候的裸照为饵,逼着他陪自己一起去参加这个旅游节目。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顾钰墨依旧在鬼哭狼嚎:“我的完美假期啊……顾眉生,你真是丧心病狂!” 难得可以旅行,顾眉生心情不知道多好。一向淡然的脸上此刻布满笑意,她俏皮地拍拍顾钰墨的头,“放轻松,假期才刚开始啊。” 13个小时的飞行。 第一站:澳大利亚。 季节:夏天。 到达悉尼的时间是当地凌晨2:00,顾眉生洗完澡躺在床上,脑袋因为时差的关系显得很活跃。她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大约有半个小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旁,发现室外是一大片油翠草坪。顾眉生裹了长衫长裤,走出去观星。 待她走到草坪中央,才发现这地方美得惊人。 不远处有个人工湖,四周环绕着一圈七彩光带,将眼前宁谧的环境照得格外的唯美。湖中间有个巨大透明水球,球中有榻榻米,有咖啡,有薄毯。 顾眉生脱了鞋,在水球里惬意地平躺,夏风从缝隙间钻进来,轻轻吹在她身上。 抬眸望去,满天繁星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四周有风,缱绻而温柔,像极了某种悦耳的交响乐。 顾眉生被这眼前绝色的美景所取悦,闭上双眼,唇角上扬,轻轻笑出声来。 慢慢地,睡意来袭,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天刚亮的时候,有酒店早起的服务生意外看到这一幕。 光线穿过层层云雾,散发着淡淡七彩美光,柔和地照着湖面上。水球里,有女子墨发飘扬,花一般的肌肤,玫瑰色的红唇。就这样沐浴在晨光曦微之中。 画面实在太美,那服务生看呆了。站了良久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有人。他转身望去,看着眼前俊逸高大的男人,连忙弯腰,无声地认着错。 男人扬手让他离开,自己却站在远处,目光染了许多无言的情愫,缠绵而温柔地望着水球里那个美得仿佛失真的女孩。 没过多久,顾眉生醒来时,只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消失在草坪间。她抱着薄毯起身,目光四巡,眼中有浅淡的困惑。 是梦吗? 凌晨时分,她明明感觉到自己被一双熟悉而有力的臂弯揽进了怀中。那人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去了阵阵湿寒。 顾眉生实在太困,但她依然能知道那一刻拥着她的人是谁。顾眉生迷糊地倚在男人怀里,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醒来,四周却竟然空无一人。 顾眉生出神站在草坪之间,一直到顾钰墨过来叫她,她才回神,跟着顾钰墨往房间走回去。 用早餐的时候,节目组的导演过来告诉他们今天的行程。 顾钰墨听到有跳伞,顿时哀嚎。他侧眸瞪了一眼顾眉生,“你自己跳啊,我恐高。” 顾眉生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眼前丰富多样的早餐上,看起来像是在细嚼慢咽,实则全然食不知味。 餐厅里人潮熙攘,但顾眉生心里有种感觉:栾亦然就在这里。 吃过早饭,一群人前往飞行中心提前练习,做跳伞前的一些准备。 教顾眉生的教练很有经验,他告诉她跳伞时的一些注意事项。而与此同时,窗外常常传来游人因为恐惧而频频发出的尖叫声。 顾钰墨在一旁问她,“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顾眉生深吸口气,点点头,“怕啊。”从四千米的高空纵身往下跳,正常人都是会怕的。 “这只是一场旅行,你不必像在荣城那样事事要强。” 顾眉生心中有片刻的犹疑。但那教练则在一旁笑着对她说,“相信我,你会享受这样足以铭心刻骨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顾眉生穿戴好各种安全防护装备,走上直升机。 机舱里坐着一个教练。他看到顾眉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双腿,“来,坐在我腿上。我一会儿会带你一起跳。” 他脸上带着防护面具,顾眉生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她走到他腿间坐下,男人顺势环上她的腰,灼热而熟悉的气息在她身后的脖颈间萦绕。 他吻上她的时候,顾眉生想:异国他乡,高空千米,她心中怕得要死,这男人居然还有心思这样吻她。 的确是刻骨铭心。简直太刻骨铭心了。 就在她失神的那一瞬,栾亦然抱着她纵身一跃,徜徉的风肆意地鼓吹着两人的面颊。 速度和冲力实在太惊人,顾眉生紧紧抓着栾亦然,吓得几乎要失声惊叫。栾亦然笑,驾轻就熟地扬起了降落伞。 他双手环抱着女孩,“别害怕,睁开眼睛看看,层层白云就在你身边。”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不敢睁开眼。 栾亦然笑着又劝她道,“不喜欢白云?那我晚上再带你来一次看星星?” 顾眉生一听,还要来一次?这才不大情愿地看向四周。 重力加速度,风吹在身上,其实舒爽极了。恐惧过后,顾眉生望着从身旁漂浮远去的片片云层,眼中有些微的兴奋和惊叹,她说,“好美。” 栾亦然亲吻她的头发,说,“是啊。有些风景,是要经历过风险之后,才能真正领会她的美。” 顾眉生不知道的是,地面上的人看到的是与她看到的全然不同的一场美景。 栾亦然在半空中升起的降落伞上写了极大的四个字:吾爱眉生。 蓝天白云间,栾亦然悄无声息地为他和顾眉生的这段感情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期节目在荣城播出时,引起又一场轩然大波,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了。 栾倾山没想到自己决然的行为不但没有引得儿子回头,反而令他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顾鸿华看过新闻,不但不恼,反而表露出对栾亦然的欣赏:“年少轻狂,爱其所爱,这样有肆无恐,倒令我有些羡慕了。” 张小曼则是满腔错愕。她才刚刚劝说顾眉生处事低调,却没想到栾亦然却反而如此高调地将两人的关系呈现在世人面前。 栾晴晴这回终于知道顾眉生是谁了。她望着镜头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无声敛下双眸,沉默不过三五秒,已经重新看向一旁的男子,“张晨先生,你装修公司的案子,我接了。” 张晨欣喜,起身与她握手,“栾律师过去的那些经典案例我都有所耳闻,我对你有信心。” * 这一年的二月,顾眉生暂别了荣城的寒冷阴霾,身在温暖的南半球,每日沐浴暖阳,心情也变得格外灿烂美好。 野外探险时,到了晚上,栾亦然带着顾眉生去当地人家中借锅碗瓢盆,然后在林间支起帐篷,自己生火煮食。 林间无灯火,但有许多徜徉于花木间的点点萤火虫,或高,或低。少了一份人间烟火,却多了几分自在浪漫。 栾亦然用木炭生火,顾眉生拿着扇子坐在他身旁,为男人轻轻扇着风。 她在冰凉溪水里藏了一只西瓜。两人吃过晚饭,顾眉生把西瓜从水中取出。两人各分一半,吃得满嘴的甜。 那么多的萤火虫就在他们身边萦绕,那样莹绿的光芒,堪比星辰。顾眉生靠在栾亦然怀里,“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我摘星星?” 帐篷里,温情脉脉。 栾亦然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星星?” 顾眉生对栾亦然说:“因为他们都是光年以外的生命。看看他们,会觉得烦恼皆是虚影,愁绪都是幻象。” 生活是朝来暮去的一抹旭日暖阳,美好却又充满了未知的世事无常。 两人相拥而躺,话语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的多余。顾眉生庆幸自己得以重生,更庆幸她此刻的耳朵是健全的,灵敏的。 她能听到身边男人沉稳而规律的呼吸,也能听到他强壮的心跳声。 顾眉生出神间,栾亦然出其不意地吻上了她的红唇。熟悉的气息相互交织着。 在他别样缱绻的深吻间,顾眉生发现自己读懂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第127节 枕衿间,情丝成喜光煦色;枕梦中,灵魂相拥,千回百转。 栾亦然在这一年为顾眉生打造了一个极美的人间童话。 他煞费苦心,远隔千山万水,只是为了要让顾眉生知道:他很爱她。 * 这一年的初春,栾亦然精心安排了一场旅行。 这个节目在荣城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收视高潮。栾亦然与顾眉生,俨然成为了这座城市里最高调的恋人。 电视荧幕全然没有死角,将他们之间的情感如实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男人是天人之姿,高大俊逸,笑起来带着些缕的痞气,像圣经上那个剑眉星目却又亦正亦邪的约瑟。 他总是站在女孩身后,时而与顾眉生牵手微笑同行,时而将她拥入怀里,时而为她递上水和食物。 这样的一个栾亦然,栾晴晴觉得格外的陌生。 电视镜头里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她从小就崇拜喜欢的那个栾亦然吗? 她看不懂。 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世界仿佛一下子变了个样。 人事不再,心已无依归。 栾晴晴今年22岁,她在美国旧金山已经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律师。栾晴晴外表干练迷人,心里却如许多22岁的女子那样,从小便藏了一个公主的梦。 而她梦里的白马王子,一直只有栾亦然,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还记得小时候,她想让栾亦然陪她玩新郎新娘的游戏。栾亦然不肯,她便哭个不停。 后来宁茴帮她一起劝栾亦然,“妹妹那么小,你就陪她玩一次。” 栾亦然依旧不为所动。 栾晴晴心中委屈透了,就去栾剑诚那里告状。 栾剑诚拿着拐杖追着栾亦然骂,“不陪你妹妹玩,就给老子去门外晒太阳去。” 栾亦然宁愿晒太阳,也不愿意当她的“新郎。” 那一次,栾亦然在八月酷暑的日头下站了整整四五个小时,汗早已经浸湿了他身上的白色t恤,双臂上的肌肤已经开始出现干裂蜕皮,但他连哼都没哼过一声。 栾晴晴望着那一刻的栾亦然,脸上虽然还泛着气恼和委屈,心却将他更深地藏了起来。 从小到大,喜欢过栾亦然的女生数不胜数。但她从来没见栾亦然为了谁而动心过。 上中学时,栾晴晴让栾亦然陪她去参加学校舞会。 栾亦然不知道,栾晴晴背着他,对她的同学和朋友是这样介绍的:“栾亦然,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 有一年的情人节,有邻校的女生托栾晴晴将她亲手做的手工纸杯蛋糕交给栾亦然。 栾晴晴答应了,转身却将那盒纸杯蛋糕扔进了垃圾桶。第二天,她很抱歉地对那个女生说,“对不起,我哥哥看到你送的蛋糕,转眼就扔掉了。” “但我想这并不是你的错。事实上,他的嘴巴很刁钻,除了我做的甜品和蛋糕,他都是不吃的。” 栾晴晴承认自己是个坏女孩。但在这个胜者为王的世界上,只要她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荣辱过往最终都会成为锦上添花的笑谈美事。 她守了栾亦然这么多年。 才不过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那个印象中永远像风一样飘忽不定的男人,居然已经眉眼含情,牵住了其她女子的手。 原来,一个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有一天脸上也会有那样染满了凡尘俗世的七情六欲。 那么高调。那么张扬。那么——刺目。 关掉电视,栾晴晴看到宁茴从房间走出来,对她说,“我约了朋友,你在家如果觉得无聊,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栾晴晴笑着问道,“是不是顾鸿华的太太?” “是啊。我在荣城也就只剩她一个朋友了。” 栾晴晴已经站起身穿外套,“我从小听爸爸提起这个名字,一直都想找机会认识一下呢。” 两人抵达咖啡馆时,张小曼已经在坐。她手中拿了一本画册,闲闲地翻看着。 宁茴带着栾晴晴走近,笑着道,“来很久了吗?” 张小曼抬头,看到宁茴身边的妙龄少女,笑着起身,“这位是?” 栾晴晴主动对她说,“顾太太,你好。我叫栾晴晴,是栾倾待的养女。” 张小曼微怔,随后才说,“你好。” 宁茴与张小曼开始慢慢聊起天来,栾晴晴坐在一旁,乖巧安静。时间长了,张小曼开始慢慢放下心中戒备,松弛起来。 栾晴晴这时开口了。她微笑,问张小曼,“顾太太看的画册是什么?” 张小曼将手边画册递给她。 那是一本格外精美的工笔画册,栾晴晴慢慢地翻着,然后道:“如果不是我眼拙,这是画的《长恨歌》的故事吗?” “是啊。”张小曼微笑,“画得很美,是不是?” 栾晴晴勾唇笑了笑,“据我所知,杨玉环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请问顾太太,她美在哪里呢?是美在她抛弃初爱,还是美在她用美貌攀附权贵?” 张小曼没有回答栾晴晴的话。这年轻貌美的女子眼中有难以平息的薄怒。但张小曼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对于栾晴晴的这份怒意和敌意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看在栾倾待的份上,她也会对栾晴晴宽容几分。 而栾晴晴也并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毕竟还有宁茴在,她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 她从包里取出电脑,看起了里面千头万绪的案件。 趁着宁茴去洗手间的空档,她对张小曼说,“哦,忘了。我前两天接了张晨的案子,许多事理下来,倒发现了一件挺有趣的事情。这些临时爽约的客户里,许多都是鸿云集团旗下的小公司呢。” 张小曼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抬眸看了眼栾晴晴,牵唇淡笑,“原来你是名律师。打算以后在荣城发展吗?如果是,我可以帮你牵牵线。” 栾晴晴定睛凝着张小曼脸上的笑。她转开目光,轻声细语,“命运太不公平。我爸爸为了你颠沛一生,苦无所依,死得真是憋屈。而你呢,傍着首富,锦衣玉食,生活美满。” 栾倾待的死是张小曼心中还在淌着血的伤痛,这会儿被栾晴晴这样毫不避忌地宣之于口,张小曼只觉得胸口被人压上了一大块铁石,闷得她全然喘不过气来。 张小曼甚至没有等宁茴回来,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宁茴回来见不到张小曼,奇怪地问栾晴晴。 她从电脑屏幕间抬起头,轻描淡写,“她说不大舒服,先走了。” 宁茴坐下,看了眼埋头于工作的栾晴晴,又看了眼桌上那本被遗忘的画册。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理想了,以为栾晴晴这么小,心中不至于像栾倾山那样装了满腹的遗恨。 像张小曼那样的性子,是很少会有人讨厌她的。 可是栾晴晴对着张小曼,却是句句带刺。 两家人的关系弄成这样,但愿她与张小曼之间这么多年的友情,还有栾亦然与顾眉生之间的感情不会因此而被波及。 ☆、爱与恨,此消彼长 那一天,苏棠结束工作,往秋波弄看张小曼。 他走进水上居,看到张小曼正在喝咖啡。苏棠走过去,将她手边的咖啡无声地换成了温水。 张小曼抬眸看向他,微笑,“眉生不在家,变成你来监督我了。” 苏棠替她整理着桌案上的各种错落书籍,他说:“太太,有些人最好还是暂不见了吧。” 张小曼静默了一会儿,颔首,“好。” 苏棠又说:“你要保重自己。” 张小曼望着苏棠。他与顾眉生一样,是张小曼从小看着长大的。 曾几何时,那个懂事安静的男孩已经长大,现在还会反过来关心她。 张小曼让苏棠坐下,两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临走时,苏棠说:“太太,你要好好的。只要你陪在眉生身边,她就会对这个世界心怀一丝慈悲。” 苏棠离开后不久,张小曼从桌前起身,将那半杯咖啡装进了垃圾桶。屋外,廊灯柔和,张小曼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容。 老了。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看了都会觉得唏嘘,眉生每天望着她的时候,心中不知该有多么地难过。 张小曼想起自己在秋波弄里生活的这些岁月。曾经,她可以为了小眉生而逼着自己与何美琪共侍一夫,看尽顾云礼的脸色;那么现在,她也可以守护女儿,继续磨掉自己的喜与悲。 苏棠的话令张小曼幡然醒悟:她的女儿依然很需要她。 夜里,她给郑温娟打电话。张小曼说,“妈,你说,顾鸿华的痛脚是什么?” 郑温娟披了衣服走到阳台上。寒风肆虐,摧残着张春晋精心打理的那些花草。她说:“小曼,与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是你。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顾鸿华这样的男人,在商场数十年,百炼成钢,身为荣城首富,他手中的筹码实在太多,哪里还会有忌惮的人与事呢? 那一夜,张小曼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被她想到了。 有的。 怎么会没有呢? 顾鸿华心中最忌惮的,便是她与栾倾待的那段过去。 电视里,又在放栾亦然与顾眉生同游纽约时代广场的画面。 有工人走进来给张小曼送早餐,“太太,咖啡正在煮,您稍等一下。” 张小曼说:“不用了。天气这么冷,喝一杯姜枣茶会更好一些。”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望着电视荧幕里的女儿。 那样面目和煦,眉眼俱笑的顾眉生,是张小曼从去年三月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模样。 张小曼望着女儿开怀的笑颜,心忽然变得很潮湿。 这种感情她太明白了:这世上也许只会有一个栾亦然,能令她的女儿如此快乐。 顾眉生的欢乐,看在张小曼眼里是好事,但到了顾鸿华眼中,却成了刺痛。 事实上,自从顾眉生与栾亦然频繁地在电视荧幕上出现,顾鸿华便没有一日寝食得安。 第128节 在顾鸿华眼中,这世上最刺目的莫过于有情人之间的两情相悦。栾亦然仿佛深知这一点,所以如此正大光明地戳痛着顾鸿华的神经。 顾鸿华有时震怒之后又会觉得有趣。 也对。 他有意挑拨,栾亦然尽力维护。 这样势均力敌的游戏,玩起来才不会显得太无趣。 顾鸿华惟独没有想到,他一个看遍人间冷暖的不惑之人,竟被一个24岁的栾亦然撩拨起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怒意和不冷静。 2月17日下午,顾鸿华在本该异常繁忙的午后回到秋波弄。他在水上居里找到张小曼,对她说,“今天是初一,去茱萸寺转转?” 两人来到茱萸寺,张小曼才发现原本特别熟悉的地方此刻正在拆墙翻院。斋院里,茱萸树被一棵棵连根拔起,姿态绝望地堆放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之中。 张小曼心口痛滞,她想开口说顾鸿华狠。但顾鸿华却说:“往事太旧了,不如翻新换个模样。” 张小曼轻扯了扯唇,她想笑,却发现掩饰喜悲原来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她垂眸,最后看了眼那些苟延残喘的茱萸树,道:“也好。反正那些旧时光早已经刻在我的血液里。” 有时候,温顺也可以是刀。杀伤力甚至比愤怒更加惊人。 顾鸿华越是想要让她忘记过去,她就越确定他心中的伤疤究竟在哪里。 走的时候,张小曼坐在车里,看到有起重器将殿中的那尊金身佛像放在了样子丑陋的污浊卡车上。 佛像倒塌,犹如张小曼心中存活了数十年的信仰。 顾鸿华实在是狠啊。 他毁了她的爱情,毁了她的青春,毁了她心中渺茫的希冀。而现在,他甚至还想要毁了她唯一仅剩的记忆。 那天晚上,夜清风寒。 张小曼穿一件极单薄的丝绸睡袍,意外地出现在了顾鸿华的面前。她轻轻褪去身上的衣物,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 张小曼唤他:“云卿。” 顾鸿华仿佛中了魔怔,一向精明的脑袋混沌一片。那声举重若轻的“云卿”,令他的理智陡然崩塌。 那张冰凉孤寂了许久的双人床终于重叠了人影。 张小曼承受着他的狂热,双手在被衾之间被扭曲成了痛苦的姿态。顾鸿华在她耳边衷诉着些什么,张小曼听不清楚,她对顾鸿华说,“我再替你生个儿子,你成全眉生和栾亦然。” 顾鸿华原本满腔的热情和狂喜,随着她的话,瞬间被浇灌成冰凉雪霜。他一把推开张小曼,言辞间似在咬牙切齿,“张、小、曼!” 张小曼披着衣服从床间慢慢起身,她面色清冷,无喜无悲地看着对面那个震怒的男人,“你在恼什么?” 她慢慢走近顾鸿华,“我刚才唤你一声‘云卿’,可曾令你短暂地想起过何美琪呢?你与她生了两子一女,感情可见一斑。其实,我也可以的。你这样喜欢我,或许,我们会有更多的子女。”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真不知道你爱我什么。”张小曼说,“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灭得不堪回首。我也不介意再毁了自己。” “顾鸿华,无论你喜欢我什么,我都会把你喜欢的那些张小曼,一一毁灭在你眼前。” 顾鸿华望着这一刻的张小曼,一个“贱”字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但他望着脸上全无半丝喜悲的张小曼,忽然明白了。 他的想法,他的态度,张小曼根本从不在意。 这么多年,被对方情绪影响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他自己。 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现在为了顾眉生,终于懂得反击了。 张小曼想要伤害顾鸿华,太简单了。 顾鸿华若想毁了顾眉生和栾亦然之间的感情,张小曼也能狠下心来毁了自己,她毁了自己,也就顺带摧毁了他顾鸿华。 他怒极反笑,盯着张小曼,“好,很好。” 这就是他费尽心机,娶进门的妻子。他忍她多年,护她多年,他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讨好哄骗。到头来,却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多年梦想被现实无情地粉碎。顾鸿华望着张小曼那张曾经令他爱得揪心断肠的脸,双拳一点点地握紧。“滚。” 张小曼望着他盛怒下的脸,并不觉得害怕。她开口,声音极轻:“诗人顾城曾写过这样的句子:爱不可怕,可怕的是爱的不够,最可怕的是爱得不够还要勉强。” 她转身离开,离给顾鸿华一个地狱般磨折且荒芜的秋波弄。 顾鸿华想起多年前何美琪在情绪崩溃时对他说过的话:“你与张小曼注定是一世孽缘。” 顾鸿华转身轻哼,拉响房中电铃。 刘文睡意惺忪赶来,“先生?” “去水上居,将太太的东西都搬过来。”顾鸿华说。 他望着窗外清寒月色。大约一个小时后,顾鸿华看到了张小曼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廊外。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心中的爱与恨此消彼长,仿佛想要将他生吞活剥。 * 转眼已经是2月底,顾眉生与栾亦然旅行结束回到荣城。 栾亦然回到华庭一号,殷实早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 殷实将一张光碟交给他,“老板,你确定要这样对张小曼?” 栾亦然放下行李,打开电脑地查阅起各种电子邮件,“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但万一这件事被眉生小姐知道呢?” 栾亦然抬眸看了殷实一眼,“她会知道吗?” 殷实连忙摇头,“绝无可能。” 栾亦然似是满意了,重新埋头于工作。 黄昏时分,宁茴敲门唤栾亦然吃饭。 他起身走到客厅,栾倾山和栾晴晴都在。 宁茴有意想要缓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把一瓶国缘酒放在栾亦然手边,示意他给栾倾山倒酒道歉。 栾亦然倒也合作,斟了半杯白酒,放到栾倾山面前。开口却说,“我替你们在对面买了一套别墅,即刻就可以入住了。你们如果暂时不想回旧金山,就多住些日子。想在荣城定居也无妨。” 栾倾山重重放下筷子,无声望着他。 栾晴晴轻声开口,“亦然哥哥,其实这里够住啊。何必让我们搬呢。大不了以后你还是睡你自己的房间。我睡书房就好了。” 栾亦然转眸淡淡看向她,“你是客人,怎么能这样委屈你呢?书房你也是睡不得的。” “事实上,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眉生都曾经待过。” 栾晴晴面色骤变。 栾倾山气得起身,骂他,“栾亦然,你简直不知所谓!” 宁茴这次也觉得栾亦然有些过分,“亦然,去给你爸爸道歉。” 栾亦然放下筷子,身体稍微后倾,靠在椅背上。他望着宁茴和栾晴晴,“二叔去世,旧金山那里怕是都知道了。爸阻拦了家里所有人来荣城,偏偏给栾晴晴买了机票,为什么?” 宁茴哑然。栾晴晴眼中却有微光闪烁飘忽。 栾亦然看着栾晴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看在我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有些话是不需要我说得太直白的,是不是?” 栾晴晴轻轻揪着自己身上的裙子。理智像块海绵,锁住了她心中所有的屈辱感,她轻咬着唇,“不,我不明白。我住在这里,难道会影响你吗?” 栾亦然淡笑,“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你现在每天睡的床单枕巾,都是眉生最爱的质地和颜色。但因为被你睡过,我不得不连那张床也换了。” 宁茴轻声喝止他,“栾亦然,你够了。” 栾晴晴是律师,她平时自诩是伶牙俐齿的了。可她现在发现,与栾亦然那些足以令人感觉被凌迟的绝情话语比起来,她过去那些犀利的言辞根本就只是小儿科。 栾晴晴把这一切都算在了顾眉生的头上。 栾亦然越是在意顾眉生,她就越讨厌她。 * 3月初,荣大正式开学。 开学第一天,顾眉生就烦事缠身。 她的商务车刚刚抵达荣大门口。秦年替顾眉生开车门的同时,有两个男人将一桶红油漆泼在了顾眉生的商务车上。 她双脚上的白色帆布鞋也无法幸免,染上了刺鼻的红油漆。 一旁的秦年情况更糟,他用身体遮住了顾眉生,所以他身上和头上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红漆。 那两个男人恶狠狠瞪着顾眉生,“年纪轻轻,坏事别做得太多,会遭报应的!” 秦年打电话报了警。 顾眉生让秦年善后,自己拎了包走进学校。幸好没走多久她就遇上了蒋悦然。蒋悦然陪着她去了更衣室,“我正好多一双鞋子,36码,你能穿吗?” 顾眉生点头,“谢谢。” 蒋悦然倚在门口看她换鞋,“你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惹事儿呢?” 顾眉生抬头看她,“你这是在幸灾乐祸?” “你顾眉生还能被别人欺负了去么。” 顾眉生穿好鞋子,站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还是挺合适的。 蒋悦然又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眉生轻勾了勾唇,“放心,我会记得还。” 一个上午顾眉生照常上课,一直到午饭时,她才接到苏棠的电话,“查到了,早上那两个泼红漆的男人是张晨装修公司雇用的油漆工人。” “我已经让秦婉如给你送去衣服和鞋子了。” 12:30左右,秦婉如来荣大找顾眉生。 秦婉如说,“张晨最近请了一个美国回来的律师,把我们之前做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 顾眉生换好衣服和鞋子,走出更衣室,“栾晴晴?” 秦婉如有些意外地看着顾眉生,“你怎么认识这个人?” “故交。”顾眉生淡淡一笑,对秦婉如说,“你查到她电话了吗?约她去皇廷酒店,我请她吃个饭。” “万一她不来呢?” 顾眉生说,“不会。” 黄昏5:00,栾晴晴走进了皇廷酒店的大堂。酒店经理引着她走到餐厅包间,又有服务生为她准备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栾小姐稍坐,眉生小姐还没到。” 第129节 栾晴晴坐着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依旧不见顾眉生出现。她索性取出电脑处理起了工作。 转眼已经是晚上7:00左右,顾眉生依旧没来。栾晴晴原本准备了满满的情绪和腹稿瞬间都变成了烦躁和不耐。 她迈步走出包间,问酒店经理,“我们约的是5:30,顾眉生究竟有没有时间观念?!” 酒店经理忙走过来道歉,“她大约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要不,您先去眉生小姐的套房坐一会儿,她应该很快就到了。” 栾晴晴暂时忍了情绪,“走吧。” 酒店经理将她带到电梯口,按了顶层。谁知电梯行至一半,忽然一阵巨颤,栾晴晴根本没有办法站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身上的套装“撕拉”一声,裂了缝。 她以为电梯坏了。栾晴晴连忙拨通电梯里的呼救电话。 “有没有人啊?电梯坏了,快救我出去!” 电话那头传来顾眉生略显冷寒的声音,“你好啊,栾晴晴小姐。我是顾眉生。” 栾晴晴满眼愕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狼狈的状况下与顾眉生对话。 她还处于极深的恐惧之中,她无法正常的思考。 顾眉生这时又开口了,“栾小姐看来运气不大好。我们皇廷酒店的电梯一直定期保养,从没发生过意外。你不用怕,很快就会有人来带你出来了。” 栾晴晴隐隐咬着牙,“很快是多久?” 顾眉生轻轻地笑,“别怕。来,我陪你聊聊天。栾小姐这样煞费苦心想要与我见面,本来是想与我聊什么呢?” 栾晴晴置身在封闭的电梯中,脑袋是空白的。她紧咬着唇,“你这是蓄意伤害,我完全可以告你。” “好啊。”顾眉生语气格外地轻松闲散,“等你从电梯里出来,我替你打电话,我还可以顺便请我的律师为你写好律师信。” 栾晴晴咬牙切齿,“顾眉生,你别太过分。” 电话那头已经没有回应,栾晴晴再次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她疯狂地拍打着紧闭的电梯门,“顾眉生,你让我出去!” 控制室里,秦婉如对顾眉生说,“再不放她出来,她怕是要缺氧了。” 顾眉生眸色如冰,望着电梯里因为恐惧而几乎抓狂的栾晴晴,“初次见面,她这样‘亲昵’地直呼我的名字,我总要好好款待她。” 秦婉如真是不明白这个栾晴晴到底怎么得罪顾眉生了,但她此刻也不敢再开口劝了。 ☆、转折:人生事太匆匆 栾晴晴初见顾眉生的结果: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她觉得她手里握着顾眉生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栾晴晴想要借机令顾眉生难堪。恰如不久前栾亦然带给她的难堪一样。 栾晴晴初来荣城,她还不了解顾眉生。 惊慌过后,顾眉生真的在皇廷酒店里摆了一桌饭菜。她还让秦婉如带栾晴晴换件衣服。 栾晴晴狼狈站在电梯门口,恨恨望着顾眉生。 顾眉生微笑看着她,“你也可以不换,我们站在这里说话也是一样的。” 结果呢?栾晴晴既换了衣服,又与顾眉生同桌而坐。 栾晴晴是名优秀的律师。她很清楚,在两人对弈时,占据主动是件多么重要的事,但她没想到顾眉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她错估了顾眉生的难缠,于是一朝失败,步步被动。 而顾眉生呢,从栾晴晴自电梯里出来之后,却反而一直对她礼貌有加,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热情周到。 栾晴晴当然不会领情。 而顾眉生要的,也绝不是她的领情。 “栾小姐见过我妈妈吧?”顾眉生盛了一碗荔枝羹递到栾晴晴面前,“栾小姐学识渊博,说起历史故事来掷地有声。你尝尝这碗荔枝羹,是否能尝出当年红尘妃笑的感受来?” 栾晴晴冷笑,端起汤碗,悠悠然喝了起来。顾眉生难道以为每个女人都是张小曼吗?轻轻几句话就想令她变得不堪一击? 原本以为甜润的汤水尝到嘴里,栾晴晴才发现荔枝羹味道异常的古怪。她忽觉恶心,匆匆奔进了洗手间,狂吐不已。 待她重新回到包间,顾眉生早已经不知去向。 栾晴晴羞愤交加,一把掀开圆桌上的桌布,盘碟纷纷跌落在地。 狼狈,气恼,羞愤,恐惧,嫉妒。 仅一面,栾晴晴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就被顾眉生轻而易举地激了出来。秦婉如站在门口,望着她,轻声道,“你其实不必这么气恼,你那样不客气地羞辱过她的母亲。眉生对你,已经是留了余地的。” 不为别的,只因她也姓栾。 * 转眼已经是荣城的五月。 张小曼去墓园看栾倾待。张小曼也是个固执的人,她终究还是在栾倾待的墓碑前种下了几株茱萸,然后用手绢轻拭着栾倾待蒙了尘的照片。 她笑着对照片里的人说:“真想和你再去吹一吹这五月和煦的海风。” 当时,荣城里关于张小曼的传言早已经犹如这漫天迷人春色一样,散满了整个城市。 张小曼心中无关痛痒。她对栾倾待说,“我该谢谢他们才是。若不然,日复一日,我总有一天会将你遗忘的。” “还有你眉目之间的笙歌婉转,我怕我也会没心没肺地忘了。” “人生事太匆匆,转眼梦漂流。” * 皇廷酒店里,顾钰墨对顾眉生说,“真没想到,婶婶与那个栾倾待,竟然有着如此浪漫的过去。” 顾眉生心中五味杂陈,情绪很复杂。 她在那样一段视频里,看到了许多她其实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那是栾倾待在美国旧金山的家。 白墙外,开满了茱萸。从别墅往西行三公里,是一望无边的蔚蓝深海。 客厅里,有幅张小曼年轻时的照片,背景是香港的双层电车和热闹街景。张小曼张开双臂,笑语嫣嫣地望着镜头,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跃动。 那张照片被栾倾待放到了最大,挂在别墅客厅里最明显的位置。 别墅里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但最多的却是挂满了墙壁的各种风格的工笔画。 那些被时光晕黄的宣纸上:有佳人驻足远望;有女子在月下笑闻昙花香;有少女长发及腰,手捧书籍。 那些被精心反复描绘过的眼角眉梢,都是张小曼曾经最迷人纯美的瞬间。 镜头被人不断推进,慢慢移向栾倾待的主卧。 墙上又有画。 红纱轻挽,女子背脊似柔玉,璞玉右上方,有红梅枝妖娆盛放。 张小曼是气质温雅的,所以那张照片看起来全然没有半点猥亵,反而为女子更平添了几分远离俗世的美。 谁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别墅里,张小曼被栾倾待当成了这世上最稀世的珍宝。 悉心收藏。经年难忘。 顾眉生已经是磐石之心,但她看过这样的一张光碟,心中也会有些微动容。 顾眉生也与这城中大部分的人一样,觉得这世上最爱张小曼的人从来不是顾鸿华,而是栾倾待。 旁人看过都尚且如此感慨惋惜,张小曼看到这些,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 张家。董秀雅饶有兴致地看着娱乐新闻,“先是眉生与栾亦然甜蜜旅行,然后又是小曼与栾倾待的风月往事。曾几何时,荣城竟从金融大城变成了一座爱情之城了?” 张伟南削着苹果的双手停了下来,他看了身边眉眼刻薄的妻子,问她,“你在嫉妒什么?” 董秀雅面色骤然阴沉,看了眼张伟南,愤然站起身,进了房间。 * 栾倾待死前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栾亦然一一替他完成了。 栾亦然用一张光碟告诉世人,栾倾待毕生都在深爱着一个女人。他让整个荣城的人都知道,栾倾待为了爱张小曼,究竟付出了什么,又为之牺牲了什么。 他使全城的人都在流传着一个观点:爱,应该是如栾倾待爱张小曼那样,牺牲成全。 他也让全城的人都纷纷质疑起顾鸿华与张小曼的婚姻。 这位荣城首富的形象,因为这张光碟,严重受损。 另外,这一年10月的时候,栾亦然终于将待曼控股推上了荣城金融业的顶端,他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重点发展澳洲的再生资源和各种矿产物质,彻底打破了荣城单一产业垄断金融行业的局面。 顾鸿华是靠外贸生意起家的,现在鸿云集团的最大经济来源是外贸,船舶,建筑,银行,投资。 白氏和唐氏是同行,靠的都是交通枢纽和各大运输行业。 上一年年底的经济危机,令荣城的大三商业大家族纷纷收到波及,同时也影响了他们向能源行业扩张的脚步。 栾亦然看到了这样的商机,他精心准备了大半年,终于将待曼从几近破产的颓势下转危为安。到这一年的10月份,待曼控股的总资产已经与唐氏基本持平。 栾亦然带给这座城市的商业价值越来越大,就算是首富顾鸿华,也无法阻止待曼的发展势头。 渐渐地,荣城一到晚上,江边,码头,马路正中的大型广告牌上,都陆续亮起了待曼控股的广告牌。 时年24岁的栾亦然,更是从一位投资家一跃成了荣城总身家排名第四的年轻企业家。 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时代。 媒体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商界黑马身上。栾亦然自从那次与顾眉生旅行之后,一直都很低调。他仅仅在5月的时候接受过一次媒体的访问。 记者问他:“栾先生,能否分享一下您成功的秘诀?” 栾亦然坐在镜头前,风姿绰约,一双修长的腿闲散交叠,“你这句成功实在言之过早。你看看那些国际体育赛事,只有得了冠军的人,才能有资格被说成功。” 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栾亦然的言下之意,他是要与顾鸿华争荣城首富的位置了? 记者于是又问他:“你觉得待曼控股与您自己,离那个冠军还有多少差距呢?” 栾亦然笑了笑,说:“谁知道呢。一切皆有可能。” 第130节 记者:“您之前一直在美国发展得很好,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决定进军荣城的金融和商业市场呢?” 栾亦然扬唇,俊魅的双眼淡淡掠过那名记者的脸,玩笑似地摊了摊手,“我的小女友在这座城市里很出名,要想配得起她,我没有办法不努力。” 有一次,殷实问栾亦然,“老板,你处事这样张扬,处处针对顾鸿华,难道不怕眉生夹在中间为难吗?” 栾亦然没有回答,但等他再垂眸去看电脑上那些繁琐的工作,却发现心思已经游离。 这大半年他实在太忙,不时就要在荣城和澳洲之间飞来飞去,与顾眉生聚少离多已经是常态。 栾亦然可以想象得到,种种事情发生在两人之间,要说全然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每天有打电话,却都极有默契地避开了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与事。 他们在电话里嘘寒问暖,开玩笑或是拌嘴,彼此换着哄对方笑。 栾亦然很少与顾眉生说他正在做的事情。他想,眉生这样聪明,她应该什么都猜得到的。 就算有些事她心中不确定,她也会主动开口问他。但事实证明,数月下来,顾眉生什么都没有问过。 顾眉生是否会明白他,又能否了解他这样做背后的用心良苦? 她又是否足够信任他栾亦然? 栾亦然知道,他对顾眉生期待得太多了。但他也知道,顾眉生并不是一个普通的18岁女孩。 因为顾眉生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该为此而承担些什么。 而栾亦然之所有选择把那张光碟公诸于世,是他认为,有些事对于顾眉生来说,越早知道,伤害性才会越小。 殷实猜得没错。顾眉生现在的处境的确是称不上好。 她看得出来,顾鸿华这段时间心情很糟糕。以前,她习惯了每天出门前和回来之后就会第一时间去看张小曼。 但自从张小曼重新搬去与顾鸿华同住开始,她就无法每天都见到张小曼了。 每每都是她去学校的时候,张小曼还没起床;她晚上回来稍稍晚一点,顾鸿华的房中就已经没有灯光了。 顾鸿华还常常带张小曼去参加各种晚宴和公开活动。如此一来,顾眉生见到张小曼的机会变得更少。 10月的一个周末,蒋悦然约顾眉生去打网球。 蒋悦然问顾眉生:“顾先生是不是在怪你招惹了栾亦然,所以才故意隔开了你和你妈妈?” 顾眉生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蒋悦然,“或许吧。” “待曼现在发展得这么好,看在你爸爸眼里,肯定特别刺眼。” “古往今来,所有男人之间的战争都会波及到身边的女性。你确定你相信栾亦然吗?” 顾眉生原本就想单纯的打个球,被蒋悦然一味地问东问西,她无奈轻叹口气,说,“你还真是当外交官的料,话可真多。” 烈日当头,两人索性走到室内休息。顾眉生问蒋悦然:“你爸爸最近还好吧?” “忙着呢,就为了城北铁路的设计图还有轨道路线图,整个总局的工程师都参与了,连你外公也不能幸免。”蒋悦然说。 顾眉生沉吟,又问:“那蒋梨最近岂不是经常去你家?” 蒋悦然点头,“自从我爸爸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待在白家一定日子不好过。我听爷爷说,白沫先已经正式提出与姑姑离婚了。” 顾眉生勾了勾唇,“蒋梨怎么会肯。” “是啊。”蒋悦然说,“我真担心她又会出什么阴招来害我爸爸。” 顾眉生看她一眼,“这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吧。” 蒋悦然沉默,轻抿了一口水,又思忖良久之后,才对顾眉生说,“我知道蒋梨的一些秘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 也许是球场上阳光太刺眼,顾眉生微眯了眸,“那可是你亲姑姑。” 蒋悦然看着顾眉生,“顾希颜也算是你妹妹,你当初还不是照样对付她,而且手段那么狠辣。” 蒋悦然说完,语气稍柔,“是生活太残酷,我们心中都有想要维护的人与事。若失去,代价太惨重了。” 顾眉生睨了她一眼,说得却是:“顾希颜是蒋梨杀的?” 蒋悦然微楞,实在没想到顾眉生居然会这样敏锐。她颔首,“是。” 顾眉生又问,“你有证据?” “没有。”蒋悦然说,“但是我亲耳听到她说的。” “那不算证据。”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找你。” 顾眉生看着蒋悦然,“我家事尚未平息,又怎么会去理你们白蒋两家的闲事。” “因为你心里也想保护张家。”蒋悦然说,“整个荣铁总局,有很多都是白沫先的人,一旦他抢在所有人前面获得一手资源,鸿云集团就不得不与白沫先合作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站在一条船上,你再想对付白沫先,就难免会令鸿云集团和张家都受到波及。” “而你心中最在意的张小曼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顾眉生望着蒋悦然,良久后,才点点头,“还好你的志向不是在从商,否则我将来必会多一个极可怕的敌人。” ☆、英国:星辉斑驳里的康桥 栾亦然再见顾眉生,是在10月荣大的校庆运动会上。 接到栾亦然的电话,顾眉生从更衣室一路小跑,来到了金融学院的大门口。 黑色无袖背心,白色运动短裤,运动鞋。栾亦然望着她身上的装扮,眉轻挑,“你要参加比赛?” “嗯。”顾眉生跑到他面前站定,“来附近办事?” 栾亦然望着她脸上风平浪静的表情,笑,“倒是从没见你这样盘高头发。” 顾眉生侧头看他,“好看?不好看?” 栾亦然伸出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刘海,语气宠溺,“好看。一会儿你要比什么?” “摔跤。” 栾亦然看着她,似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比什么?” 顾眉生笑得迷人,“摔跤。” “……” 栾亦然原本只打算在荣大逗留半个小时,但听了顾眉生的话,他转身对殷实说,“把下午的行程都改期。” 他倒是要好好欣赏一下,就凭她那身上的几两肉,怎么去摔跤。 顾眉生真没有骗人,她的确是报了摔跤项目。 双人摔跤。搭档是唐胥。 赛前准备的时候,唐胥帮顾眉生戴上护腕和护膝,“你一会儿拦住对面的女生就好。” 顾眉生却说,“我们的目标是要赢啊。” 唐胥抬眸看她一眼,实在忍不住,笑着道,“我实在是没见过你这样好胜的女孩子,但你一会儿可别伤了自己。” “好。” 栾亦然坐在不远处看台上,望着她与唐胥谈笑风生,俊眉微扬,眼中笑意渐散。 比赛一开始,对面那个壮硕的男人就将目标锁定了外形瘦小的顾眉生,朝着她迅速地走过来。 唐胥忙走上去,挡住他。那女生于是借机攻击唐胥。 这时,现场忽然响起一阵喝彩声和鼓掌声。 顾眉生在混乱间,坐在了男人身上,然后一个迅速地翻转,直接躺在了那男人身上。 四周皆是哄笑声,许多人更是兴奋地喊了起她的名字:“顾眉生!顾眉生!……” 裁判已经在一旁数数,“8,7,6……” 就在每个人都认为顾眉生和唐胥一定能赢的时候,男人从看台迈着大步走上了赛台上,将地上的顾眉生一把扛在肩上,然后扬长而去。 从球场到学校门口,顾眉生对栾亦然说,“你放我下来。” “比赛已经结束了。” 顾眉生心中窝火,垂在栾亦然胸前的双腿毫不留情地踢着他。 坐上了车,栾亦然才好笑看着顾眉生,说,“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顾眉生看他一眼,伸手松开头发上的发带,头微甩,三千青丝随即散落在肩上。她说,“我好好地在比赛,眼看就要赢了。你却突然出现了。” 栾亦然笑,很好脾气地问她,“那我走,好不好?” “好啊。”顾眉生欲伸手去开车门。 栾亦然却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轻哄,“乖,别闹,我很想你。” 顾眉生若真的生气,又岂是那么好哄的呢?她右手肘重重地撞在栾亦然的胸口。 栾亦然吃痛,无奈放开她,目光贪恋地追寻着她精美柔亮的小脸,“眉生,你该知道,我们要想日久天长地在一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顾眉生垂下眸,无声望着自己交握着的双手。 栾亦然伸出右手,轻揉着她隐隐有些泛白的关节,又是一声叹息,“你啊,就气我吧。” 顾眉生并不抬头,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那场摔跤比赛,她也不是为了要故意气他才会去参加的。 “为什么要参加摔跤项目呢?” 顾眉生答:“因为可以正大光明地暴力。” 栾亦然失笑,揉了揉顾眉生的头,“小女孩。” 他们离开荣大之后,栾亦然带着她去玩卡丁车。他对顾眉生说,“小女孩太好胜,也很让人头疼。” 赛车馆里,也不知道栾亦然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人陪着顾眉生一起比赛。栾亦然站在旁边,叮嘱他们说,“尽力去比,不用特意让着她。” 顾眉生看他一眼,眸中终于泛起丝丝笑意,敏捷地钻进了车子里。 比赛枪鸣,栾亦然退到看台上,目光一直锁住了顾眉生开的那辆黄色卡丁车。 顾眉生此时刚学完驾车并没有多久,车技自然是不熟练的,但她看起来并不慌张,速度中等,方向感掌握得很好。 第131节 一个急转的弯道,很多人来不及换方向,速度纷纷降了下来,顾眉生渐渐超越他们,从最后几名变成了前五。 赛完车,顾眉生心中怨气全消。她对栾亦然说:“12月的时候,我会去英国。” 栾亦然微有意外,“去英国做什么?” “金融系的刘教授为我在剑桥找到了推荐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等12月拿到签证,我就可以走了。” 栾亦然沉默一阵,“你爸爸的意思?” 顾眉生望着他,说:“三年,很快的。何况现在交通和通信都很方便。” “三年?”栾亦然轻轻颔首,微眯了眸,“顾眉生,你就对我这样有信心?” 顾眉生轻轻牵住他的手,“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像你说的,我们以后是要天长日久在一起的。” * 在剑桥留学的三年,用后来顾眉生的话来说:“这是我漫漫半生中,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时光。” 英国人治学严谨,顾眉生读的又是最枯燥的金融学,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课和报告。 比起荣城,剑桥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张小曼一开始还担心顾眉生一个人不懂得照料自己。 顾眉生去剑桥的第一年寒假,她没有回荣城过年。张小曼便买了机票去剑桥看女儿。 临河的双层别墅里,一切井井有条,张小曼问女儿,“现在这样的时候,还有佣人愿意上班吗?” 顾眉生替她泡了茶,母女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顾眉生说,“反正这几天学校放假,屋子是我自己收拾的。” 张小曼在英国待了10天,顾眉生陪她去博物馆和美术馆,夜来时与张小曼去歌剧院看经典的剧目。 张小曼回荣城的前一晚,顾眉生对她说,“妈妈,你要快乐一点。” 张小曼听了女儿的话,捧着茶杯的双手轻轻一颤。她用笑容粉饰太平,“只要见你好好的,我就会高兴。” 天气冷,顾眉生抱着双膝窝在沙发里。她望着壁炉里温暖的火星,“妈妈,谢谢你。” 顾眉生没有对张小曼说,“妈妈,你是不是因为我才耽误了自己的人生?” 她也没有问张小曼:“如果我没有出生,你现在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木已成舟,顾眉生不会去问那些假设性的问题。但她心中却是明白的,无论是否是她所愿,张小曼都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为了守护她而磨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现在还是这样。 张小曼眸眼湿润。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张小曼欣慰之余又替自己隐隐心酸。她轻抚顾眉生的头发,“傻孩子,母女之间,还需要说谢谢吗?” * 顾眉生在剑桥的第一个生日到来的时候,功课繁重,她原本只计划在下课之后,与同学一起往当地有名的中餐馆吃一碗长寿面。 谁知3月刚到,她就接到了顾钰墨的电话,“我们现在已经在机场,明天到伦敦,你让司机过来接我们。” 顾眉生问,“除了你,还有谁?” “唐朦,还有唐胥。” 顾眉生挂断电话,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对面,一个亚裔女孩奇怪地看着她,“你的长腿男朋友又来看你了?” 顾眉生笑,“不是,有几个朋友明天从国内来看我。” “你要去哪里?” “去超市买些食材。” 女孩一听,连忙收拾书包,“那你顺便开车送我回公寓吧。”女孩名叫京安琪,越南籍美国人,与顾眉生同念一个专业,时年20岁,比顾眉生大了一年。 两人刚走到图书馆门口,京安琪就看了穿着黑色风衣站在廊柱前的栾亦然。她满眼暧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顾眉生,“我懂的,我自己搭巴士回家好了。” 顾眉生笑着与她挥别,走到栾亦然面前,“不是说上周去了澳洲吗?怎么来了?” 栾亦然拉着她倚进自己的怀里,缠绵的吻就这样出其不意地落在了她微凉的双唇上。 虽然才不过半月不见,栾亦然的吻却夹杂了太多的想念和眷恋,热烈滚烫,只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儿生吞活剥。 真是异常深长的一个吻。待他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嘴巴,顾眉生已经双腿发软,整个人像树袋熊,挂在了他身上。 望着她格外娇红的双唇,栾亦然心中终于稍稍平衡,他直接忽略身边来而往的各种目光,拥着女孩,在她耳边玩笑道,“两个星期不见了,再不来看你,我只怕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相思成疾而暴毙的人。” 两人坐上车,顾眉生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红肿的双唇,轻声不满道,“你也太狠了。长此以往,只怕我会是史上第一个因为亲吻而毁容的人。” 栾亦然轻啧一声,说,“没良心,知道我见你一面多不容易?要是再不蹂躏你一下,怎么对得起我自己呢?” 两人驾着车先去了栾亦然租住的酒店。 顾眉生刚一走进套房,就被男人抱着轻抛到了床上。她一边笑一边躲,“栾亦然,你上辈子是饿狼转世么?” 栾亦然悠然站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身上白衬衫的扣子。他眉眼邪魅,唇角泛着些微痞气,目光凝着坐在床上的顾眉生,“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 顾眉生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双眼泛着无名的光,凝着他解扣子的手。灯光下,男人的肌肤呈浅淡金色,格外地撩人心魂。 偏偏,被顾眉生唤成“饿狼”的男人,此刻反而一脸的气定神闲,脱个衣服脱得像是在放慢镜头。 顾眉生隐忍地闭了闭眼睛,然后声音极轻地开口说,“好吧,我才是饿狼。” 栾亦然俯下身轻啃她脖颈的时候,顾眉生温顺地倚在他怀里,酥麻感在从她的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环着男人的肩,心中叹息:真是男色惑人啊…… 窗外,剑桥的天空纯蓝美好,白云缠绕着蓝天,无论风如何鼓动引诱,他们始终难舍难分。 绿窗拢了清流水色,红壁上印有情人交颈剪影,情事如笙歌,唱不尽的流年婉转,此生不换。 待到两人重新从酒店套房里走出来,顾眉生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吃早饭的时候,顾眉生对栾亦然说,“我今天要去伦敦接顾钰墨他们,回来怕是没有时间买菜煮饭了。” 栾亦然听出她话语中浅淡的埋怨,心中好笑,道,“你去接他们,晚饭我来做。” 顾眉生闻言,完全不客气,将别墅的钥匙交到他手里,说,“顾钰墨爱吃海鲜,唐朦喜欢吃酸甜开胃的菜,唐胥不挑食,少盐少味精就可以。” 栾亦然闻言,轻抿了抿唇,问她,“那我呢?我爱吃什么?” 额…… 顾眉生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千元大钞,又勾了勾栾亦然的下巴,玩笑说,“乖。拿着钱,爱吃什么自己买。” “……”栾亦然哭笑不得。他究竟是有多好打发? 吃过早饭,栾亦然先送顾眉生去了车站,然后去超市买食材,最后才回到顾眉生的别墅。 拿着刀刮鱼鳞的时候,栾亦然透过玻璃窗看到自己穿着围裙,一幅眉眼柔和,宜室宜家的模样。 全然不再是荣城那个与顾鸿华斗智斗勇的精明商人。 他无奈地轻笑,一边继续手里的事情,一边直言言语道,“顾眉生啊顾眉生,你实在太能折腾人了。” ------题外话------ 今天会二更,时间不定,明天来看也是一样的。:) ☆、二更:多可爱的玫瑰花 顾眉生在剑桥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在这里,她像许多普通的学生一样,勤勉苦读,应付各种令人焦头烂额的功课和报告,每天睡意惺忪地赶去上课,然后精疲力尽地回家。 闲暇时,她会偶尔外出运动,偶尔与同学外出爬山钓鱼,用最简单轻松的事情来缓解课业上的压力。 在这里,她不是名媛,也不是豪门之后。 在众人眼中,顾眉生最多也就是一个功课好,又五官漂亮的中国人而已。 在这里,她头上没有光环。没有司机,不请工人。 出行上学靠自己驾车,回家无论再累,也需要靠她自己打理生活琐事兼带解决一日三餐。 但顾眉生并不觉得累,相反,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没有过去,没有负担,没有你死我活的尔虞我诈,生活被还原成了最本质简单的模样。 栾亦然抽空来看她,顾眉生会像普通的19岁女孩那样,心中像小鹿雀跃,又似雏菊悠然。 顾钰墨和唐家兄妹来英国看她,顾眉生也会觉得很高兴温暖。因为她知道,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是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爱情,无可取代。友情,坚固难得。 而名与利,却都并不是能令人快乐的东西。 从剑桥开往伦敦的火车上,她靠着窗,思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火车行至一半,有人过来查票。顾眉生见身旁有位头发花白的英国老人,先是在自己的衣服口袋上摸索,后来又略显焦急地翻找着随手的行李。眼看列车员就要走到这里,老人或许是心中着急,额头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薄汗。 顾眉生将自己的车票递到他面前,“不如用我的。” 老人抬头看向她,摇摇头,“不,没关系。我大约是不小心把车票丢了。” 顾眉生笑意友善,“没关系,您用我的票吧。我可以再补一张。”她看得出来,老人不仅丢了车票,大约连钱包也不小心遗失了。 老人望着她年轻而美好的脸庞,最后还是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车票,“谢谢。” 火车抵达伦敦,顾眉生见时间还早,又送老人去出租车站坐车,她没有直接给老人钱,而是将100英镑交给了司机,“请送这位先生去他想去的地方。” 老人心中感激,唤住顾眉生,“请留下你的电话和地址,我让家人把钱给你寄回去。” 顾眉生却已经叫司机开车,笑着与老人挥别。 她转身往不远处的机场走去。身旁有红色报刊亭,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杂志,其中位置最醒目的时代杂志上,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荣登封面。 一个小时后,顾眉生从机场接到顾钰墨他们,直接包了车回剑桥,四个年轻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各自说着自己最近一年的变化。 顾眉生很快便将这段旅途中的小插曲忘却了。 他们从伦敦回到剑桥,正巧是吃午饭的时段。 其余三个人见到栾亦然倒也并不奇怪,尤其是顾钰墨,望着他,说,“顾眉生来英国,倒难为你做了空中牛郎。” 栾亦然一点不觉难为情,反而大方地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之前顾眉生给他的钞票,“恩,还是票面价值只有一千块的牛郎。” 顾眉生睨他一眼,“顾钰墨说得明明是牛郎织女,你思想太不纯洁了。” 谁知顾钰墨摇摇头,“no,no。我说的就是栾亦然说的意思。” “……”顾眉生懒得理他们,转身对唐胥和唐朦说,“走,我带你们先去客房。” 唐胥微笑,“不着急。”他走到厨房口,问栾亦然,“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第132节 厨房里,食材很丰富。唐胥走到灶台间,看了一眼,系上围裙就开始忙碌了。 栾亦然擅长简单烹煮,唐胥更喜欢做精致的菜色。好在厨房很宽敞,两人各站一角,互不打扰。 顾钰墨在书房里打游戏,唐朦与顾眉生在客厅里喝茶聊天。 唐朦偶尔倾身去看一眼厨房里的唐胥,免不了轻叹,“我可怜的哥哥啊。” 顾眉生轻戳了戳她的脸,“我跟唐胥是朋友。” 唐朦点点头,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但愿我哥哥有一天能够真正放下。” 她又说,“自从你来了英国,我都找不到人陪我喝茶听歌了。日子过得真无趣。眉生,我特别想念你。” 顾眉生心生暖意。少女时代的友谊最纯粹,若能长长久久地维持到老,也是一门学问,一点都不会比夫妻关系简单。 而且,朋友也分许多种,想唐朦这样简单而纯粹的,顾眉生也只认识一个。 两个男人,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新鲜三文鱼,是年年有余。红豆糯米饭,是相思甜蜜。 油焖冬笋,是节节高升。板栗烧鸡块,是大吉大利。 香辣粉蒸肉,是蒸蒸日上。 还有一碗鸡汤头道鲜,里面放了素面,是长寿如意。 唐胥微笑对顾眉生说,“知道你春节的时候没有回国,想必是极想念荣城美食的,所以做了几道你爱吃的。” 顾眉生由衷地对他说,“谢谢。” 栾亦然坐在她身边,面色略带慵懒,眸光温和,不时替她夹着菜。 褪去了各种光环和保护色,这一刻的栾亦然,只是一个深深眷恋着顾眉生的普通男人。 他可以为了替女孩庆生,抛下手中的工作,暂时不理会鸿云集团和顾鸿华对待曼的虎视眈眈。 他也可以为了疼爱她,与唐胥平和地同处一室。只因为他知道,顾眉生会喜欢唐胥做出的那一道道乡味浓郁的菜肴。 吃过午饭,栾亦然还陪着顾眉生一起充当起了导游,载着顾钰墨他们三个人畅游剑桥。 来剑桥,若不撑蒿,就等于没有来过。 五个人分了两只小艇,欣赏着剑桥两岸间的美景。 前面船间,有中国游客轻颂起徐志摩的那首格外著名的诗章,“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生活在这里被无限地放慢,柔化,朦胧成诗。 小艇摇摇晃晃,在无人注意到的细微处,栾亦然始终牵着顾眉生的手。 长河两旁,正是三月好风光。那些古老的英式建筑被碧河青草衬托得格外圣洁。 浆声清脆,古老的桥面仿佛承载了太多人的惊叹和赞美。伫立地是那样的淡然和雍容。 顾眉生偶尔会转头看一眼身边的男人,“这里真美。如果以后能一直留在剑桥,那该多好呢。” 栾亦然俊逸的眉眼在这一刻缱绻成诗,他对女孩说,“以后,我们可以每年都来一次。” 顾眉生将头轻靠在他肩膀上。小艇悠悠然然。她的目光所极处,皆是柳暗花明,春光初盛。 仿佛她与栾亦然的人生之路就是这样,虽然漫长却满是美好,慢慢走着摇着,便能到达某一处桃花源。 他们身后,唐胥望着背影亲密的两个人,眼中弥漫着深浓难化的失落。 游完船,唐朦提议去逛街。栾亦然拉着顾眉生,对他们说,“我难得来,想带她去个地方。” 顾眉生被他牵着离开,心中是好奇的,“去哪?” 栾亦然带顾眉生去了一间手工琴行。两人走进去,栾亦然一边挑选着木材,一边对里边的老板说,“我想送女友一份礼物。” 老板闻言,看了眼被栾亦然牵着的顾眉生,笑着问她,“你会什么乐器呢?” “大提琴。” 老板于是说:“琴面不如用云衫木。” 栾亦然又将一张事先精心画好的图案递给他,说,“琴身上请按这个图案来做。” 老板看了一眼,“好的。不过手工琴很慢,小姐是否急着用呢?” 顾眉生笑着看了眼栾亦然,然后对老板说,“不急。好琴是值得等的。” 老板笑,引着两人上楼,“小姐不如先上去选琴弦,再试试弧度。” 二楼阳光充沛,顾眉生走上去,便看到了一个极完整的乐队。他们看到栾亦然和顾眉生,手下轻动,微笑着拉起了曲调轻快的悦耳旋律。 气氛无法再更好。 这时,栾亦然伸出手,笑望着顾眉生,“mayi?” 窗台边,放满了一排白玫瑰。栾亦然拥着怀里的女孩,面贴面,跳着慢舞。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知道你喜欢白梨,但在我心里,在世上最能配你的却是玫瑰。” “很多年前,我听过一首老歌。歌词里说:多美丽的玫瑰花,多可爱的玫瑰花。我愿大家都爱我就像爱她。” “那时,我还在军中服役。但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这首歌,总会想起你。” 他抱着女孩,说:“以后,人生中的每一只舞,我都只与你跳。所有我目光所能见到的美好繁花,都能另我无可自制地想念你。所有繁星满天的夜晚,都会令我对你牵肠挂肚。” 他说,“顾眉生,生日要快乐。” 顾眉生被他拥在怀里,鼻间是清冽馥郁的玫瑰花香,耳畔是他温情脉脉的情话绵绵。 生活被这个男人勾勒成了最丰盛瑰丽的颜色,令她恋恋难舍。 身旁,那些看客眼中写满了温情和浅笑,善意地望着这对样貌出众的恋人。 ☆、银行业:她初显天分 顾眉生去到剑桥的第一年暑假,因为功课优异,再加上有教授的推荐,她得到了一个极好的实习机会:西莱克银行投资部实习助理。 为了工作方便,顾眉生暑期决定暂居伦敦。 苏棠特意赶来为她办理生活上的琐事。 苏棠为顾眉生找了地段优渥的酒店式公寓,距离银行步行只需10分钟左右。 一年多不见,苏棠觉得顾眉生五官舒展了许多,眉目之间总带着平和的浅笑。 “果然是女大18变。”他由衷地对顾眉生说。 顾眉生请他吃饭。苏棠问她,“一样是实习,为什么不回荣城呢?” 顾眉生没有回答,她问苏棠:“我妈妈好吗?你好吗?” “我们都挺好的。鸿云集团这一年专注于城北项目,顾先生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待曼和白氏一直对鸿云集团虎视眈眈,顾先生怕是难免心力交瘁。” “白沫先得到了城北的承建权,他在编制内的关系一向比顾先生多,我只怕靠他一个人,未必能防得住白沫先的那些手段。” 顾眉生说:“没关系,白沫先若有动静,彭青和赵春都会设法通知我。” 苏棠还想对她说:除了白沫先,还有栾亦然的步步紧逼,顾鸿华这一年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秋波弄里,他与张小曼不时发生口角,夫妻关系始终不曾有半点改善。 但他的话到嘴边,却成了,“太太那里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她的。” 顾眉生大约是看出了苏棠的难以启齿。她对苏棠说,“阿棠哥哥,要是没有你,我恐怕是无法顺利等到大学毕业的。” 顾眉生为什么不回鸿云集团? 时机不对。她现在回到鸿云集团,想要学以致用是种奢望,她所学习的银行金融,如今已经不再是鸿云集团的重头。 顾鸿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城北项目上。 西克莱银行,是顾眉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这间国际化大银行里,几乎每个人都拥有一张世界名校文凭。 与顾眉生一起实习的四个年轻人,有的来自哈佛,有的来自耶鲁,有的来自牛津,另外一个是顾眉生的同学京安琪。 顾眉生与那个牛津的男生大卫同分到一个投资经理手下。 这是顾眉生人生第一次体验到这个行业的真实面目。 上班的第一天,那位叫安妮的女经理丢给他们一大叠银行报表和数据,“今天看完。” 上班第二天,安妮让顾眉生与大卫整理部门资料和各大投资公司的收支情况。 上班第三天,两个人已经被安排了巨额的吸引投资的任务。 他们第一个月的指标为:100万英镑。 大卫私下与顾眉生抱怨,“现在正是欧洲经济最差的时候,满街都是失业和破产的人,我们去哪里找100万英镑的投资?” 顾眉生也不知道,但京安琪对她说:“我听银行里的那些老员工说,他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打电话,从那一张张名单中找投资。” 于是,顾眉生每天9:30一到银行,就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一刻不停地打电话。这期间,安妮又会分派给她许多其他的琐事:买咖啡,打杂,影印文件,来往于伦敦各处取各种材料。 通常不到晚上11:00,顾眉生是不可能下班的。 但她绝不是办公室里最勤奋的人,很多人在投资部已经工作许多年,也还是与顾眉生一样,每天早出晚归。 顾眉生曾经在一次吃午饭的时候听主管安妮说过:“我们这里的top也是位女性,她每天打电话都会打到晚上12:30才会下班,第二天9:30依旧准时走进办公室。” 7月3日的时候,大卫因为受不了投资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向安妮提出了辞职。 到了7月中旬,与顾眉生一起进银行的四个人里面,只剩下京安琪还在坚持着。京安琪对顾眉生说,“我是没有办法,至少银行工资优渥,下一年的学费就全靠这份实习赚取了。” 顾眉生成了安妮手下唯一的一名实习生,她每天要做的杂事翻了两倍,而安妮原本给大卫的100万指标也加了30%给顾眉生。 事实上,安妮是很看好顾眉生的,“130万并不多,我们部门的每一个人刚实习的时候,指标都是200万。因为现在经济危机,所以你的指标是比我们当初都要少的。” 金融的世界其实很纯粹,千头万绪,你追我逐,都是为了一个字:钱。 顾眉生得到的第一笔投资,来自一位刚刚被富商抛弃的年轻情妇。 7月酷暑的下午,顾眉生去她家中。那情妇大约30岁上下,脸上没有化妆,头发有些蓬松凌乱地披在肩上。她身上穿了一件极性感的睡袍,双腿交叠,露出极白细的长腿。 那女人见到顾眉生的第一眼,开口便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漂亮的年轻女子。” 她对顾眉生招招手,又指了指她脚边的鞋子,“来,替我试试这双新鞋。” 顾眉生蹲下身去替女人穿鞋的那一瞬间,脑中想的是:她还没有替张小曼或者是郑温娟这样穿过鞋子。 第133节 那女人望着顾眉生格外修长白皙的手,又见她形态优雅,气质特别,再看顾眉生身上的衣服,“你这件白衬衫我好像在某个时尚杂志上见过,这是今年的新款。” 顾眉生替她穿好鞋,站起身,将包里的各种资料递到女子面前。 女人请她坐,问顾眉生,“你认为我买什么理财产品合适?” 顾眉生指了指宣传册的最后一页,“融信资本,风险虽然高,但收益极快。许多一流富豪们都选择投资这个产品,而且,您如果选择这个,他们每年有许多的舞会和晚宴。您都是可以去参加的,那时你又会有更多机会得到一手的资讯。” 女人顿时心动。她又问:“需要多少钱,我才能又资格参加他们组织的晚宴?” 顾眉生看她一眼,笑得极诚恳,说:“800万英镑。” 那女人只考虑了一分钟,随即便起身,对顾眉生说,“你等等。”20分钟后,她从楼上下来,将一张800万的支票交到顾眉生手里,又问她,“今天开始我就可以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是吗?” 顾眉生接过支票,朝着她浅浅一笑,“当然。” 顾眉生离开的时候,还听到那女人在那里与朋友打电话,“怎么会这么巧?老头子之前正好给了我800万英镑遣散费。也罢,如果用这笔钱能令我找到下一个码头,倒也值了。” 一笔800万英镑的投资收入,令年仅19岁的顾眉生成为了西莱克银行投资部当月的top。 周末休息天,京安琪拿着计算器,一边敲一边艳羡不已,“除了薪资不算,你这个月光是佣金就已经有50万英镑。” 她抱着顾眉生的手臂,狂摇不止,“偶像啊!偶像!偶像,收了我做小吧。我愿意和长腿叔叔一起爱你,为你暖一辈子的床。” “……”顾眉生被京安琪摇得简直要吐出来,起身坐得离她远一点,说,“冷静啊。” 京安琪一脸认真,“真的。我以前交往的那些男生,一个个恨不得让我来养他们。想想真是令人心寒。” 这时,顾眉生包中电话铃响,她接起来,是栾亦然。 “在做什么?” 顾眉生看了眼京安琪,笑着说,“在抱怨现在的男人令女人心寒。” 栾亦然在电话那头轻轻挑起了眉,“这话从何说起呢?” 顾眉生拿着电话,低低地笑出了声,“我的实习下个星期就结束了,你在哪里呢?” 栾亦然笑,“想我了?” 顾眉生坐在窗边,蓝眸微垂,美好侧面被玻璃印成了画。常有路人忍不住短暂驻足,只为了仔细地看一看女孩绝色的容貌。 8月,伦敦终于不再阴霾。顾眉生手持着电话,面色微红,话语柔软,“嗯。我很想你。” 8月,顾眉生收到唐朦从三亚寄来的明信片。随明信片一起寄来的,还有唐朦与顾钰墨亲密相拥的照片。 唐朦大学念的中文系。文笔读来像沁凉的泉水,蘸了时光的香,将极简单人与事变成了最动人的故事,写在明信片上,送给了顾眉生。 唐朦说:“眉生,离开了父母和哥哥,来到三亚,我才清晰的知道,我是很喜欢顾钰墨的。” 8月,顾眉生在网站上看到荣城的新闻。新闻上有张小曼与栾倾待年轻时互相通信的文字。 许多记者堵在秋波弄门口。有位女记者成功采访到了张小曼。 张小曼面对着镜头,眸色深寂似水,说:“人已经不再了,你们又何必如此揪着往事不放?” 又是8月,栾晴晴将一堆栾倾待与张小曼旧时互动的书信曝光在了众人前。 然后,有记者拍到张小曼在8月末的时候,容貌憔悴地回到了张家。 电话里,苏棠对顾眉生说:“这一切,只怕都是栾亦然默许的。否则,栾晴晴没有这个胆子。” 蒋悦然告诉顾眉生:“我曾经在白家别墅见过栾晴晴,可能是白沫先让她这样做的。” 彭青也给顾眉生打电话:“我听说城北项目在技术上有漏洞,顾鸿华和你外公在全力排查,白沫先却是气定神闲。” 秦婉如则问顾眉生,“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顾眉生沉吟良久,说:“栾晴晴这个女人,实在太令人不喜。” 秦婉如说,“我知道了。那万一这件事是栾亦然背后默许的呢?” “栾亦然若想算计别人,又怎么会躲在女人背后呢?”顾眉生轻笑,“我不想看到有人再不断地用我妈妈来制造话题了。婉如,你懂吗?” ------题外话------ 明天万更。 ☆、牵挂她:一夜长如岁 两年来,栾亦然变了很多。 同行说他是这座城里最具野心的年轻商贾。 员工说他是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 对手说他只最难缠的狐狸。商场谈判,栾亦然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别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所以只得任由他牵着鼻子走。 媒体说他是最洁身自好的钻石王老五。这几年,除了与第一名媛顾眉生之前的那场极其高调的秀恩爱,他在荣城从来与风月不沾边。 随着待曼发展得越来越好,总有人会用一些办法去试图拉拢栾亦然。 偶有推不掉的宴席,总会有样貌秀丽,身材妖娆的女子坐在栾亦然身旁。 席间,有人说:“眉生小姐远去英国,栾先生的个人生活太乏味了。连我们看着都觉得着实不忍心啊。” 那女子掩唇偷笑,身体斜倾,将胸前好风光巧妙地展现在栾亦然面前。 栾亦然拾杯浅酌,目光淡淡从女子身上滑过。 他并不见得是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但栾亦然曾经体尝过的是顾眉生带给他最蚀骨甜美的滋味。 再看其她女人?不止勾不起栾亦然心中半丝欲念,反而只会令他更想念远在英国的某个小女人罢了。 也有一些特别大胆的女人,会将身体“不经意”地蹭上他。 栾亦然不生气,他并不是性情暴虐的男人。 他会给她们钱。一千不够,那就五千,“去吧,去那些男性荷尔蒙泛滥的地方,好好发挥一下你们的身体优势。” “但是,”他笑得妖孽,话语却越说越凉,“如果以后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再见到你。相信我,你会一无所有。” 栾亦然样貌俊逸,身材修长健硕,再加上多金,女人们总免不了对他趋之若鹜。 嗯。在她们眼中,这个男人是温和有礼的。他仿佛还有些怜香惜玉,应该不会对女人太过绝情。 众人初次见识到栾亦然的狠,是在一次私人商宴上。 席间,有个身材高挑的女模特,名叫优蕾。优蕾曾经在一次新品发布会上与栾亦然说过话。 她像许多女人一样,第一眼见到栾亦然,就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这个英俊中带着些缕痞气的男人。 优蕾从小被人夸赞漂亮,她知道,她是有资本的。 她穿着高跟鞋站在栾亦然身边,时间久了,她娇嗔着将手放在了栾亦然的肩上。她俏红着脸问他,“能不能扶我一下?” 栾亦然不为所动,倒是他身旁的殷实,不忍心,走上去扶住了她。栾亦然轻声吩咐殷实:“替优小姐重买一双鞋子。” 优蕾见栾亦然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他,“不,没关系的。我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栾亦然垂眸,看了眼她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抽回,“优小姐,我们很熟?” 优蕾咬唇,脸上有难堪,“栾先生,我……” 栾亦然淡淡看着她,“既然不熟,你为什么要待我在身边?” 众目睽睽,优蕾深吸了一口气,大胆地望着栾亦然,“我很喜欢你,我……我想,我想,我能不能做你的女伴?” 栾亦然望着她,似是心中觉得可惜,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湿纸巾,慢悠悠地擦拭着刚才被优蕾握过的手腕。 “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我知道。”优蕾说,“但那有怎样?顾眉生尚在英国。这座城里,只要稍稍有些地位的男人,都不止有一个女人。我不求取代她,我只想做你的女伴。暂时的女伴也没关系。” 栾亦然低头轻笑。他将湿纸巾随手轻掷在桌上,望着优蕾,“你又凭什么以为眉生不在我身边,我就会委屈自己呢?” 他说,“你有什么资格拿你自己来填补我的生活?优小姐,我听说你是目前荣城身价最高的模特。说实话,像你这样的女人,大街上有很多。这是一张刀子下刻成的脸。还有,手术台上,你的身体不知道被医生摆弄了多少次。” 优蕾听了栾亦然的话,脸上青白一片。她抬头,四周皆是鄙视的目光。她含着泪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信他,我从来没有整过容……” 这个女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喜欢一个人居然也会成为一种劫难。 因为她在那场晚宴上的一时冲动,优蕾的名声一落千丈,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再也接不到任何工作,只得暂时离开荣城,出国谋发展。 自从这件事之后,那些女人们见了栾亦然,无论对他有多心动喜欢,也不敢再轻易地去接近他了。 栾亦然很忙,他每隔一个月总会飞去英国见一见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小女人。 为此他在荣城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安排得特别紧凑。所以,遇到那些无聊的事情,他就算再有涵养,也免不了会觉得麻烦。 这世上总有无聊的人。虽然远隔了千山万水,但栾亦然的这些风流轶事,却总是会传到顾眉生的耳中。 8月下旬,栾亦然来英国看顾眉生。 黄昏,空气中有清浅茉莉花香。这是顾眉生在西克莱银行实习的最后一天,她穿着极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站在银行门口,许多同事与她拥抱合影。 同事们亲昵地拥着顾眉生,说:“眉生甜心,你走了,我们的办公室该变得多无趣啊。” 他们叫她甜心。因为亚洲女孩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他们把顾眉生当成了小女孩。 顾眉生笑得很真实,她与他们告别,祝福的话说得极直白:“都要变成百万富翁啊。” 众人朗声大笑。安妮揽着顾眉生的肩,说:“唉,太不舍得放你走。但我看得出来,你出身优渥,你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去处。” 顾眉生与他们道别,转身,就看到某人站在不远处,长身似玉,微笑看着她。 顾眉生站在原地,看着栾亦然。 两年光阴,将这个原本不羁的男人雕刻成了最迷人的模样。栾亦然像这世上最蛊惑人心的模特,双手悠然插在裤子口袋中,风吹过他身旁,扬起了一段旖旎的风景。 顾眉生扪心自问:一个多月没见,你有多想念这个男人呢? 她想即刻扑到栾亦然怀里,将自己这一个月在银行实习的心酸和咬牙坚持都告诉他。 她希望栾亦然会为她骄傲,她希望栾亦然能够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呵护,帮助她一起缓解生活的不易。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顾眉生的臆想。 对于栾亦然,她总是习惯付出要多于索取。 现实是,她波澜不惊地走到栾亦然面前,取出纸巾,替他擦去额角的薄汗,“怎么在这里站着?不热吗?” 栾亦然笑着顺势牵起她的手,“走吧,去吃晚饭。” 第134节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栾亦然不时看向身边许久不见的人儿。这一年多来,顾眉生的变化,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少女的青涩褪淡了许多,现在的顾眉生因为生活琐事都是自己打理,她变得不再像之前在荣城那样,活得太过精致。 他好几次来英国看她,顾眉生总是穿最简单的白衬衫,卡其裤和平底鞋。倾城似画的五官间也少了许多沉闷和阴郁,多了几分自信和随和。 她没有时间化妆,浑身上下除了他之前送给她的那个玉指环,也再没有半点装饰。 但顾眉生始终是顾眉生,哪怕洗尽铅华,面呈素妆,她依然美好地令身旁的路人忍不住频频回首。 若是偶尔回头他一眼,顾眉生再微扬唇角,便真正是人如其名:转眸一笑,百媚全生。 栾亦然本来就是深深迷恋着顾眉生的。望着她变得越来越优秀豁然,他心中对顾眉生情感也就随之越发地深邃。 吃晚饭的时候,栾亦然很是主动地将荣城的那些桃花运告诉了顾眉生。 顾眉生慢慢喝着水,听着。 嗯,某人不但很主动,还仿佛说得格外的生动有画面感。 顾眉生看了眼他的手腕,又看了眼男人的脸,轻垂下眸,平静地用刀切着盘中的一块鳕鱼。 一分钟后,栾亦然望着她盘中碎粉的鱼肉,眼中笑意早已泛滥,终于不再继续“编故事”。 晚上回到酒店,顾眉生先进得门。就在栾亦然迈进去的前一秒,顾眉生朝着他妖娆一笑,“再见,栾先生。”随即便正大光明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苏打水,走到沙发上坐下。 明明是冰爽的汽水,她却越喝越觉得燥热。 顾眉生把汽水放在茶几上。越想,越觉得这男人实在太可恶。 他在那些荣城的无聊事,她都已经只字不提了,偏偏这人还特意打了飞的,穿越太平洋,专门跑来英国告诉她。 可恶。 顾眉生从沙发上倏尔起身,打开门,望着还站在门口一脸好脾气的男人,说,“我要睡觉了,你回酒店吧。” 栾亦然听她的话才有鬼。在顾眉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一瞬,他已经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进公寓,然后用脚关上了门。 顾眉生用拳头捶他,用牙齿咬他的手腕,用脚踢他的下巴。可就是这样,她依旧觉得不解气,“栾亦然,你太气人了。” 栾亦然把她放在沙发上,又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鼻子轻轻摩挲着她因为生气而娇红的小脸,笑得肆意,“说说,我怎么就气人了?” 顾眉生别开脸,不愿见他,语气恨恨道,“要是在荣城,我一定割了你的手腕,再把那些女人的嘴和身体切盘菜,拿到秋波弄去喂猫。” 栾亦然难以抑制地想笑。他主动将自己的手伸到女孩面前,“再给你咬几下解恨,好不好?” 栾亦然的确是坏人。他身上有着许多男人都有的劣根性。 顾眉生在人前冷静自持,清浅寡淡,他是喜欢的。但当这份清浅淡然单独面对着他一个人的时候,栾亦然又会觉得不满意。 他太喜欢顾眉生了。 喜欢到在她面前,他总是无法自控地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故意惹顾眉生生气,故意令她心中嫉妒,他想撩拨起女孩心中独独为他一个人生起的七情六欲。 他知道他有些变态。一个月不见,心里明明挂念她挂念得牵肠挂肚,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他却急着想要看她因为他而吃醋生气的模样。 这不是变态,还能是什么? 栾亦然温柔吻着顾眉生的鬓角,无奈叹息着说,“一年零四个月。这样远隔两地的日子,居然才只过了一半。我现在总算能够明白古人笔下一夜长如岁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煎熬了。” 洗过澡,顾眉生切了一盘水果。两人窝坐在沙发上,顾眉生将头枕在他膝盖上,彼此亲昵地说着话。 顾眉生之前已经被这男人逼出了心中所有不好的情绪,在他的循循善诱下,便也没有了顾忌,将自己这一个月实习时苦乐并存的经历都说给了栾亦然听。 她的语调很平和,没有诉苦,不是抱怨,更谈不上撒娇。她只是将事实陈述给他听。 栾亦然将葡萄皮仔细地剥干净,送到女孩嘴边。他笑着说,“如果你去电台做主播,一定很糟糕。” 有些话,栾亦然并没有说出口。 比如,他心里其实认为:顾鸿华出其不意将顾眉生送来英国,一年多来,他几乎对女儿不闻不问,这何尝不是一种放逐? 比如,荣城中关于张小曼的流言纷纷扰扰,眉生心中怕是很焦虑的。但她这样要强,若一事无成地回荣城,她必然心中不甘。 栾亦然不会看着她为难却什么都不替她做,但他更希望她会主动开口与他说。 男女情爱有时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若爱得不够,会找许多的借口为自己开脱,避免对方成为自己的负担。 但若爱得太深,又会恨不得将对方的所有的事情都揽上身。 可是,顾眉生对栾亦然说,“我不要变成一个事事依赖你的小女人。成长路上的所有疼痛酸楚,我自己尝。但我在情感上的所以不懂事和不理智,你都要记得迁就我。” ------题外话------ 还有六千字 ☆、20岁:她出门遇贵人(二更) 两年,能令顾眉生从阴郁变得豁然。 两年,也可以让栾亦然从自由不羁变得沉稳笃定。 两年,还能令有些人洗心革面,换种方式生活。 随着城北项目的进展,荣铁局里迎来了许多刚刚入行的新工程师。 9月的第一天,顾鸿华去铁路局办事,走到张春晋的办公室门口,却意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顾礼墨。 “爸。” 顾鸿华望着身穿一身深蓝色工人服的顾礼墨,双手背于身后,“礼墨,你怎么在这里?” “我前两天刚被录取,现在在蒋叔叔手下做一些助理的工作。” 顾鸿华看出顾礼墨的变化。头发剃成了板寸,一只受伤的眼睛重新装了假眼,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的双眼有残疾。 最重要的是,顾鸿华未曾从他的身上闻到半点酒气或是女人的香水味。顾鸿华轻轻点头,“希望你这次不是虎头蛇尾。” 顾礼墨朝着顾鸿华笑了笑,告别,然后转身走进了车间。顾鸿华则走进了张春晋的办公室。 两人说完千头万绪的公事,已经是下班时间。张春晋与顾鸿华一起走出铁路局,对他说,“晚上你若无应酬,就去家里吃顿晚饭吧。” 顾鸿华还是很给张春晋面子的,与老丈人一起上了车,往张家而去。两人进门,是张小曼给拿的拖鞋。 没有顾鸿华想象中的置之不理,张小曼为他换了拖鞋,又去厨房泡了他爱喝的茶,又拿毛巾替给他擦手。 吃饭时,顾鸿华也还之以情,亲自替张小曼布菜盛汤。 晚饭后,郑温娟对他们说,“早点回去吧。云卿难得有空,趁着这样的好天气,你们也可以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顾鸿华应了,起身与张小曼一起离开了张家。 张春晋在阳台上浇花,看着他们并肩走到楼下,随即又各走一边,上了顾鸿华的座驾。张春晋推了推眼镜,依稀能看到他们端坐在后座的两侧,头朝外,一直到开车,都再没有交流过。 身旁想起郑温娟的声音,“你这回又是枉做好人了。” 张春晋轻轻叹气,说:“小曼的个性大约是像我。喜厌欢憎,都不够干脆。” 郑温娟俯下身去帮他一起摆弄阳台上的那些花草,她说:“你这次参与城北铁路项目,原是想要帮女儿修复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但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只怕是徒劳了。” 张春晋轻声道出心中忧虑,“我只怕他们这样闹下去,会影响眉生。” 郑温娟:“我可怜的外孙女。顾鸿华这样做,与放逐眉生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眉生在英国吃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那一边,车子行到一半,顾鸿华让司机停车。张小曼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顾鸿华:“听你母亲的话,我们去看场电影。” 张小曼摇头,“我妈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 顾鸿华已经下了车替她开门。两人来到影院门口,顾鸿华指着梅姑的《男人四十》,“就这个吧?” 张小曼垂眸许久,一句话都未开口。 与顾鸿华一起看这部电影,张小曼忽然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煎熬。好不容易坐到电影散场,她竟不着痕迹地轻松了一口气。 回秋波弄的路上,顾鸿华对她说:“心长在你自己的身体里,你要挂念谁,我实在控制不住。以后你若忍不住心中想念他,可以坦白与我说。看电影,写信,去墓园,种树种花,我都可以陪着你。” 张小曼心中已无悲喜。听了顾鸿华听似温情,实则残忍的话,只觉得麻木。 回到秋波弄,她去了眉生的书房。打开电脑网页,随便点击,就能看到她在多年前写给栾倾待的书信。 那些书信,原是她心中珍藏多年的美好回忆,现在却成了世人用来攻击她的武器。 张小曼心中痛恨顾鸿华,任由关于她和栾倾待的过去肆意流转,是她报复顾鸿华最有效的方式。 她知道,那些书信,对于顾鸿华而言,一定是字字如刀。 张小曼轻靠着椅背而坐,翻点着关于顾鸿华和她的新闻,眸眼寒凉。她心中明白,这一场看不见战火的硝烟,才不过刚开始。 耳边,有歌声似哭泣:“这样的爱,拖一天是错一天。” 从8月到9月,秦婉如只有精力专注于一件事情:那就是动用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资源,将荣城关于张小曼的新闻尽力地拦截下来。 但秦婉如怎么也想不到,最先找她麻烦的人,却竟然就是张小曼。 9月21日,张小曼意外来到秦婉如的办公室。 “太太?” 张小曼开门见山对她说,“我知道有些事想必是眉生叫你做的。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你要知道,若论人脉,你是比不过我的。有些新闻和报道,只要我想,你是阻止不了的。” 秦婉如迷惑了,她望着张小曼,“太太,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张小曼对她说,“你只要替我在眉生面前隐瞒一切,我也会叫苏棠配合你。” 秦婉如左右为难,“太太,眉生若知道,怕是会生气。” “眉生远在剑桥。有些事她不必知道。”张小曼说完,看着秦婉如,“我不想令自己变成第二个何美琪,但你如果不愿听我的话,我不介意用何美琪当初的那一套方法来令你闭嘴。” 秦婉如心有余悸,再不敢开口说什么。 她猜不明白,张小曼究竟要做什么。 张小曼走出公关部门,苏棠已经在电梯口等她。 “太太,我们聊聊。” 苏棠与秦婉如不同,张小曼无法对着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135节 张小曼轻轻颔首,看了眼时间,对他说:“旁边有间私房菜馆,我们去那里坐坐。” 张小曼胃口欠佳,她点了一桌子的菜,却只叫苏棠吃。她说:“眉生最喜欢这里的春笋炒苋菜。你也尝尝,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连口味都出奇得相似。” 苏棠对张小曼说:“太太,若眉生在这里,她看着你这样茶饭不思,您觉得她会吃得下这满桌的佳肴吗?” 张小曼被他说服了,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饭后,苏棠开口问张小曼,“太太,你心中究竟在打算什么?我今早接到周刊杂志主编电话,才知道你与他私下联系过。” 张小曼慢慢喝着茶,半晌,她说:“我一直很后悔,栾倾待刚回荣城的那段时间,我对他那样冷漠。” “过去,我总怨恨顾鸿华,毁了我。直到他死后,我才醒悟,我也毁了栾倾待。”张小曼用手指轻圈着瓷杯的边缘,“我把眉生当成了我软弱和避世的借口。是我自己的左右摇摆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栾倾待。” 苏棠似乎听出了她温软话语间的某种绝决,不禁开口,“太太,你不要冲动。你要多想想眉生。” 张小曼摇头,“没用的。阿棠,顾鸿华对我再也不似从前了,他现在心里不知多恨我,只不过碍于城北工程,他还不能与我彻底撕破脸。” 苏棠心知自己大概是劝不动张小曼了,但他还是说:“您想想几年前,白沫先与蒋梨,他们又何尝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结果呢?白沫先依旧不停地玩着女人,而原本高傲不可一世的蒋梨,现在却已经是昨日黄花,到哪里都不再受人尊重。” 张小曼说:“我与顾鸿华之间,没有爱,却有数不清的怨。纵使勉强凑在一起,装着相敬如宾,假意举案齐眉,却终究是悔恨难平。” “阿棠,我意已决。纵使今天是眉生坐在这里劝我,我的决定还是一样的。” * 张小曼是多年前香港中文大学的才女。她过去写的那些书信,如今在荣大的中文系中,早已经变成了学子们争相追捧的范文。 尤其是唐朦,还特意将那些书信下载在电脑里反复地阅读。 很多次,她都特别气愤地对顾钰墨说过,“这么美的书信,那些人却用来当成了伤人的利器,实在太可恨了。” 唐朦的这番言论说过没过多久,荣城的夜间新增了一个广播节目,名叫:流金岁月。 主持人声线文艺甜美,读句似诗:“四月天,清寒乍暖。午后,荣城天气晴过又雨。那一刻,你若恰好站在某个瓦檐下躲雨,是否曾看到不远处,那几许繁红柳绿,闹得全城春色迷离。” “那一刻,你是否想起了某段令自己彻骨难忘的流金岁月。” 秋波弄里,顾鸿华原本坐在书房里处理公事。听到从张小曼房中传来的广播声音,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到夜廊中,面无表情地听起了那段格外相熟的往事。 当年,张小曼初嫁给顾鸿华。对于顾鸿华,她心中只有漫漫深浓的恨意。 得知他身后还有一个何美琪。张小曼在新婚那天晚上,用一把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小腹,她对顾鸿华说,“你今天若是碰我一下,我就割了自己的子宫。” 她对顾鸿华说:“你不要以为我在骗人,我学过生理课,我知道女性的器官都长在什么位置。” 顾鸿华人生中唯一的洞房花烛夜,却是该死地刻骨铭心。 他那时爱张小曼爱得极度没有原则。他不忍心伤害她,更不愿看到她眼中的厌恶和恨意。 他还想要得到张小曼的一颗真心。 顾鸿华去了福佑公寓找何美琪。醉酒时,他一时没有忍住心中的挫败感,将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何美琪面前发泄了出来。 一个月后,张小曼接到张春晋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小曼,你妈妈出事了。” 顾鸿华从往事回首,听到收音机里说:“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强盗般只会令人觉得窒息痛苦的爱。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突然推开门,望着窝坐在沙发间,面色清寒的张小曼。随后,顾鸿华又迈步走到桌前,一把关掉了电脑。 他凝着张小曼,“栾倾待一死,倒令你全然没有了顾忌,是不是?!” 张小曼抬眸看着顾鸿华,“这只是其一。你现在那么看重城北项目,那么需要我阿爸的支持,你又怎么舍得与我撕破脸呢?” 顾鸿华觉得眼前的女人很陌生,他微微眯眸,“张小曼,你还是张小曼吗?” 张小曼轻轻哼笑,“云卿,我当然是张小曼。那个被你逼着爱了十多年的张小曼。”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是不是觉得一颗心被我肆意地放在掌心间狠狠地揉搓着,很疼呢?” “疼就对了。”张小曼垂眸,“我已经疼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你了。” “栾倾待的命,我妈妈被无情斩断的三根手指,董秀雅被截肢的右手,还有我被你毁掉的人生。” “你欠张家这么多,总要一一还给我。” 顾鸿华双手背于身后,眼中有三两冷意,“好啊。来,你且说说看,你准备让我怎么还?” 卧室里陷入地狱般的沉寂,明明是四月的天气,却冷得好似冰窖。 许久之后,顾鸿华才又轻声开口,“张小曼,你也活了43年。你可曾想过,你所以为的一切从来不是你以为的样子。” “你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也未必如你臆想中的那样完美无缺。” “是,我顾鸿华不是什么好人。商场上,年轻时,我也曾经为了达到目的不计手段。所有俗世间污浊肮脏的事我也做过不少。但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从你嫁进秋波弄,我可曾亏待过你半分?” “爱上你时,我身边已经有何美琪。你可曾想过:我因为这件事心中对你始终充满了愧疚?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明知何美琪救过我的命,我却待她绝情绝然。” 你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我了解你的脾气秉性,人前温婉,心中却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何美琪并不是每次都得理不饶人。很多时候,故意挑起事端的人都是你。是的,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张小曼出身于书香世家,你样貌美丽,你毕业于名校,你心高气傲。你看不起何美琪这样甘愿做小的女人。“ ”事实上,这么多年,除了你们张家的人,除了栾倾待,你何曾看高过任何人?“ ”你常说我狠。张小曼,你换个角度想想,这整个秋波弄里,最心狠绝决的人究竟是谁?!“ * 荣城里,众人各怀心事,将心中的爱恨情仇都粉饰在平静和繁华之下。 英国,顾眉生在剑桥的第二学年遇到了一个极难缠的教授。 他像是故意针对顾眉生,每次上课必点名让她回答问题。下了课,除了正常的报告和论文之外,他会另外给顾眉生单独布置额外的功课。 从9月到12月,顾眉生被他折腾得简直是身心疲惫。 京安琪有时会忍不住与顾眉生开玩笑,”李森教授一定是垂涎上了你的美貌。“ 顾眉生忙得晕头转向,匆匆整理着刚刚写完的报告,接着又开始准备第二天的课程。 果然,第二天,李森在上完课后又叫住了顾眉生,”你随我去下办公室。“ 办公室里,李森不似上课时那样严谨,他微笑,对顾眉生说,”请坐。“ 他说着,又从抽屉里取出100英镑,放到她面前,”我知道,你已经将我这个老头子完全忘记。“ 顾眉生这才想起来他是谁。紧张的情绪终于和缓,她笑着道,”教授,原来是您。“ 李森为女孩倒了一杯咖啡,他说:”我已经观察你数月。华裔学生在我们学校里个个都能勤勉,你并不是最刻苦的一个。但你却是我见过少有的天赋和眼光兼备的学生。“ 顾眉生听李森的夸赞,心中不觉喜悦,只觉心酸。辛苦数月,终于得到李森的肯定,实在是太不容易。 李森有双格外精明的眼睛。他看着顾眉生,气质淡然,宠辱不惊,心中实在是觉得很满意。 他轻轻翻开顾眉生的档案,”你是鸿云集团顾先生的独生女,将来是要回国的吧?“ 顾眉生轻轻点头,”是的。“ 李森又问她,”回去后会继承家族生意?“ ”是。“ 李森若有所思地颔首,又道:”你这样年轻,如何服众?“ 顾眉生心中不解,沉默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虽然花白,却矍铄精明的老人。 李森终于从包中取出自己的名片,递到她面前,”来帮我吧。两年时间,或者更快,我会帮助你成为一流的金融人才。“ 顾眉生看了眼名片:西莱克银行董事长。她恍然大悟,终于将前因后事完整地拼凑在了一起。 顾眉生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差的。出门遇贵人,眼前的捷克李森,是英国富豪榜上排名前五的人物。他居然注意到了像她普通的留学生,并且还愿意提拔她。 顾眉生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这样诱人的工作邀请。 20岁那一年,苏棠为顾眉生核算过一次她个人名下的财产,心中大惊。愕然过后,苏棠又难免为顾眉生感到心疼,”这么多钱,你在英国该有多忙啊。“ 很忙。这一年半,顾眉生忙的平均每天只能睡4个小时的觉。若是遇到陪李森出差公干,她还试过连着两天两晚都没合过眼,坐在李森身边,听他如何雷厉风行地与客户谈判。 李森让顾眉生跟着自己学了两个月。第三个月,他推荐顾眉生西莱克做见习投资经理。 顾眉生在应付大学的繁重功课之余,还要自己安排时间出去见客。 有一次她去见一个事业有成的地产商。那商人第一眼见顾眉生,就为她的样貌所吸引,他用一笔巨额的投资为饵,想要让顾眉生做他的情人。 殊不知顾眉生早已经有准备,将藏于袋里的录音放出来给他听,又将他过去与情妇偷情的照片悉数摆到他眼前, 她对这位地产商说,”这笔投资金于我不过是份工作。但我若把这段录音发给贵夫人和媒体,按照英国的婚姻法,只怕会令您一无所有吧。“ 地产商看起来心中有纠结和顾虑。顾眉生索性站起身,将他桌上的支票薄放到他面前,”不过是一笔五千万的小投资,在这上面签个名,你可以保住10多亿。相信我,这笔买卖于您,绝对是值的。“ 地产商白白被她刮去几千万,心中难免觉得憋屈,忍不住用英文骂了她一句:”小娼妇!“ 顾眉生拿着支票直接走人,完全不理会他口中风度尽失的谩骂。 几日后,这位地产商的风流轶事被媒体踢爆,许多不雅的照片流传于网上,他的妻子在一气之下将他告上了法庭。 因为各种偷情和外遇的证据实在太齐全,他被法院判净身出户,数日之间从一个受人敬重的富豪变成了普通人。 他气匆匆去银行找顾眉生。顾眉生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开了口,”你该感谢我,让你事先在银行投资了五千万。不过,金融市场风险这样大,万一我眼光有偏差,您很有可能真的就此破产哦。“ 这位地产商怎么也想不到,因为他一时的见色起意和语言粗暴,竟令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 顾眉生远赴英国长达三年。再次出现在荣城人的视线,是因为她在20岁那一年的年末,登上了英国著名金融类杂志《银行》的封面。 标题是这样写的:顾眉生,华裔女性,捷克李森现在最得意的爱徒,西克莱银行史上最年轻的金牌投资顾问。 20岁,顾眉生从英国学成归国。在公众眼中,她就是上帝的宠儿。 这一年,西克莱银行在荣城设立分行。顾眉生从英国带回荣城的,除了剑桥的毕业证书,还有李森给她的一份条件极优渥的聘用书。 她回国的前夕,李森真是舍不得放顾眉生走啊。他将聘用书交到她手中,又对顾眉生说,”虽然知道你早晚要回中国,但失去你,我就像少了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顾眉生上前紧紧地拥抱李森。她很嘴甜地对李森说:“在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森爸爸,我会非常想念你的。” 李森心中大悦,望着顾眉生,像个老顽童,笑问她说,“我有三个儿子,你要不要抛弃你的男友,考虑一下他们?” 顾眉生脸上笑容格外甜美真挚,令窗外优美春色都显得黯然失色。 那一刻,顾眉生心中对她人生的第一个伯乐充满了不舍和感恩。 ☆、演戏:旁若无人说他是非 国际上对银行的定义是:依法成立的经营货币信贷业务的金融机构。 第136节 现代银行大体分为两大类别: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 西克莱银行属于后者。投资银行的营运范畴主要为:从事证券发行、承销、交易、企业重组、兼并与收购、投资分析、风险投资、项目融资等业务。 顾眉生作为西克莱银行的投资顾问,她的主要工作就是与荣城的各大企业和富商打交道。 秋波弄里,顾云礼对顾眉生颇有微词:“你是顾家的人,不去鸿云集团帮忙,却跑去给别人工作?” 顾眉生耐心解释:“爷爷,我学的是金融,我想要学以致用。” 顾云礼又道,“鸿云集团旗下有这么多银行,你只管去学啊。” 幸亏又有顾钰墨在一旁打圆场,“爷爷,眉生这么厉害,要是也来鸿云集团,我不得失业了么?” 两人走出顾云礼的房间,顾眉生轻松口气,对顾钰墨说,“幸亏有你在。” 顾钰墨看了她一眼,轻声骂道:“顾眉生,你的脑子整过容了吧,居然跟我这么客气?” 一句玩笑话,令两年不曾见面的两个人瞬间回到了旧时。顾眉生笑着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唐朦娶回家?” 两人走回红酥阁。顾钰墨说:“还不是时候。” 工人送来两杯柠檬水,顾钰墨将一个红茶包放进去,一边用银匙搅拌,一边说,“城北项目现在进展的如火如荼,现在我若与唐朦结婚,不是正好让你爸有理由将唐家人拉进来吗?” 顾眉生点点头,“反正唐朦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 顾钰墨沉默一阵,问她,“你回来也有月余,你父母之间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这也是我暂时不打算进鸿云集团的原因。” “你劝劝婶婶,她再这样不依不饶下去,受伤得又何止是叔叔一个人?” 顾眉生比较能够明白母亲的心思,她说:“栾倾待刚死的那段时间,我妈妈心中对他只有追忆和愧疚。但自从看到三年前的那张光碟,她明白,死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人,还是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 “换个立场想一想,她在秋波弄里隐忍了这么多年,那么深的委屈现在全都变成了怨恨。” 顾眉生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想劝她。但我心里明白,要不是因为有我,当年的荣城三姝之首不会一步步走成今天的模样。” “我是张小曼的女儿,但我也是顾鸿华的女儿。除了我爸,我大约是这个城市里最没有资格劝说张小曼的人。” 顾钰墨看着她,良久后,他像小时候那样,用食指弹了一下顾眉生的额头,“瞎想什么,赶紧洗洗睡吧。我也该走了。” 顾钰墨走后,顾眉生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有璀璨的朗月星辰。 顾眉生在情感上是很敏感纤细的人。 隔了三年光阴,重新回到秋波弄不过四五个月,顾眉生就已经察觉到,那个曾经淡雅若菊的张小曼变了。 张小曼依旧在生活上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张小曼依旧会为顾眉生置办四季华服,安排她的一日三餐。 红酥阁里,光负责打扫卫生的工人就有三个。一个整理书房和洗漱间,一个专门为顾眉生打理衣帽间。一个只负责打扫庭院。 顾眉生每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又有一个专门的工人替她在隔天晚上就搭配好。 不仅如此,顾眉生还有专门为她服务的理发师,美容师,化妆师,美甲师。 这些人专挑顾眉生休息的时候上门。 有过一次,顾眉生在高强度工作了五天之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周末。怎料一大早,她睡梦正酣,就被美容师叫醒,“眉生小姐,我替你做个spa,您换个地方睡,怎么样?” 顾眉生被他们扰得不胜其烦。索性从床上起身,简单洗漱过后,她走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钞票,又把唐朦的地址给她,“以后,若我妈妈联系你,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一个星期内,除了理发师,她将张小曼精心为她找来的各种美容项目都送给了身边的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顾眉生体会到张小曼在这秋波弄里的日子过得有多空洞。张小曼每日除了无微不至地料理她的生活,剩余的时间有一大半就是请朋友来秋波弄里打麻将。 张小曼不再画画,不再看书,不再种花种草,不再偶尔出去听戏。 她每天都打牌,头发可以很久都不打理,用一个简单的八爪发夹松垮垮地夹在后脑上。若偶尔出门,必然会拎回来一袋袋颜色艳俗的衣服。 顾云礼为此不知道骂了她多少次,张小曼每次都一笑置之,从不理会。 顾眉生刚回国的那一阵,张小曼还知道在女儿面前收敛。后来听工人说顾眉生曾经见过她在家里打牌,张小曼从此再无顾忌。 顾眉生为此专门问过郑温娟,“外婆,妈妈究竟是怎么了?” 郑温娟只一味叹息,却是什么都不肯告诉顾眉生。 * 顾眉生快满21岁的春节前夕,栾亦然有一天问她,“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见一见我父母了?” 的确是应该要找个时间。 栾亦然和顾眉生大约是这座城市里最聚少离多的恋人。平时,他们若想与对方见上一面,需要提前让各自的助理特意将那段时间空出来。 电话里,栾亦然问顾眉生最多的一句话是:“想我吗?” 两人难得见面,顾眉生问他最多的一句话则是:“这次又多久没有合过眼了?” 这么多年,栾亦然的身家早已经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但无论他赚了多少钱,栾亦然始终把家的位置放在了华庭一号。 顾眉生20岁的时候,栾亦然把楼下的两套公寓也买了下来,又找人把四间大公寓全部打通。 两人若见面,大部分总是在华庭一号。 许多时候,万千情话都抵不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男女情事。 栾亦然紧紧地拥着她,说:“知道为什么我无法离开你吗?原来我的灵魂长在了你的身体里。” 有一次,顾眉生月末从英国述职回到荣城,一下飞机就去待曼找栾亦然。 会议室里,栾亦然听到秘书进来通报,会也没心思开了,直接撂下在场的众人,起身回到办公室。 落地玻璃窗外,芳菲漫天。 顾眉生转身浅笑看着他,说:“你的灵魂太想念你的身体了。” 栾亦然笑得无比妖孽,疾步走向她,热切的吻染满了思念和情深,落在她花瓣一般美丽微香的双唇之间,再不舍得将她放开。 然而,无论他们多忙;也无论他们在一起的这五年,究竟是聚多还是离少,栾亦然和顾眉生注定是离不开彼此的。 所以,当栾亦然说要带她去见栾倾山和宁茴时,顾眉生心中虽然有些微忐忑,却并没有抗拒。 去见栾亦然父母的那一天是12月28日,顾眉生在那天遇到一个特别的客户。 助理对顾眉生说:“听说这男人有黑帮背景,要不换个男同事去与他谈吧。” 顾眉生翻看邮件,指了指信上的最后一行:“人家已经提及了我的名字,你替我准备一份这个人的详细资料。” 上午10:00,顾眉生走进客户指定的夜总会。 那男人见到顾眉生,一边搂着身边的女人一边问她:“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银行吗?” 顾眉生站在门口,并不进那个看起来乌烟瘴气的包间。 男人眯眸看着她,“荣城第一名媛顾眉生。怎么?不肯进来?想在我面前装清高?你要知道,如果我的公司通过西克莱银行成功上市,你们银行赚到的将会是一笔过亿的盈利。” 顾眉生没有理会他,而是让助理找来夜总会的经理。经理看到顾眉生也是一愣,“眉生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顾眉生指了指面前的包间和坐在里面几乎衣不蔽体的两个女人,“我给你十分钟,把这个地方整理干净。除了这位先生,其她人也都请出去。” 男人眼中泛起几丝意外。 顾眉生朝着他淡淡勾唇,“你不知道这间夜总会也是隶属鸿云集团旗下的吗?” 10分钟后,经理给顾眉生送来新的座椅。她这才走到男人对面坐下,“陈先生是吧?贵公司刚成立三年不到,已经在筹备上市,可见是资金雄厚。” 顾眉生微笑望着他,“可是这里是荣城。你从事外贸生意却想要绕过鸿云集团独立上市,背后大概是有人支持你吧?” 她说完,将一叠资料摆到男人面前,“白沫先怎么会请了你这么蠢的人呢。” 男人被顾眉生一顿编排,脸色很难看,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今天还要来?” 顾眉生看了眼窗外的停车场。角落处,有一辆黑色坐轿从银行一路跟着她来到这里。 她转眸,淡笑望着男人,“一来呢,你们安排了这么好的一场戏,我总要配合你演完。” “再者,我们银行也是很想与陈先生你做成这笔生意的。” 当天午饭前,栾亦然收到一个匿名电子邮件。他点击打开,竟是顾眉生与一个陌生男人在夜总会包间里谈笑风生的照片。 栾亦然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阵,正欲再细看那照片中男人的长相,手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栾晴晴,“亦然哥,今天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 栾亦然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张照片上,漫不经心地道,“半个小时后,待曼一楼的中餐厅见吧。” 大约12:20左右,栾亦然提早了一点到餐厅点菜。坐在位置上给顾眉生打电话的间隙,他无意中听到了身边两个客人的对话。 “听说顾眉生又有新闻了,居然一大早被拍到与男人从夜总会走出来。” “这些有钱人的生活我们是看不透的。树大招风,难保不是有人故意黑顾眉生。” “顾鸿华的独生女,待曼总裁栾亦然的心上宝,谁敢黑她。” “那个栾亦然一看就是张了一张桃花脸,难保不是他招惹了哪个女人,所以在背后抹黑顾眉生呢。” 电话没有接通。栾亦然放下电话,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那两个旁若无人说着他是非的人。 啧。这两个人是眼瞎了吗? 又或者,他们是故意要说给他听的? 12:30,栾晴晴准时走进餐厅。她笑着坐到栾亦然对面,望着桌上刚刚上的菜,说:“你等很久了吗?” 栾亦然:“还好。” 栾晴晴暗暗观察着栾亦然的表情,见他仿佛心情不错,这才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栾亦然看她一眼,薄唇微勾,“说吧。你这么忙还跑来找我吃饭,看来是很重要的事。” 栾晴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他手边,脸色有极微妙,“你看看。” 栾亦然放下筷子,打开信封,里面放着的正是他半个小时刚见过的那张照片。他面不改色,抬眸看向栾晴晴,“照片从哪里来?” 栾晴晴双手握着水杯,“照片里那个男人是我的客户。这个男人背景很复杂,也不知道顾眉生为什么会与他在一起,还是一起在夜总会被人拍到。据说,还有路人看到有员工为他们打扫房间。” 栾亦然瞥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眉生给我戴了绿帽子?” 栾晴晴半垂了眸,“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那个女人欺骗。” 栾亦然看着她,温和颔首,“嗯,那就如你所愿,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栾晴晴心中一喜,又问,“那你今天还带她回家吃晚饭吗?” 栾亦然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移向窗外,“年前事多,这顿饭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第137节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 ☆、二更:她是否会心慈手软 彭青重见顾眉生,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时隔三年,再见顾眉生,彭青心中早已经过尽千帆,再没有了少年时代对她的那种几近扭曲的迷恋。 时间是最佳的万能良药。 曾经的伤口和偏激在悄无声息的时光中渐渐被沉淀过滤。此刻他心中剩下的,除了当初那一份对顾眉生喜欢之外,还有一份不敢展示于人前的……爱。 皇廷酒店的套房里,顾眉生并不知道彭青的情绪变迁,她微笑与他寒暄,“这几年,你在白氏还顺利吗?” 彭青是沉默寡言的人,“白沫先并不完全信我。” “当然,”顾眉生说,“他留你在白氏,并不是因为相信你。” 彭青凝着顾眉生,“你也一样?” 顾眉生反问他,“我信不信你,重要吗?” 彭青点头,“是。很重要。” 顾眉生轻轻浅笑,“你想听实话?” 彭青沉默凝着她。 顾眉生望着他执着的眸间,红唇微动,“我从未信过你。而我也很清楚,你这几年借着白沫先的势力,早已经今非昔比。” 彭青轻转眸,微微低头,“但我并不会害你。”以他的身份想要在这座欲壑难填的城市里生存下来,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你这次为什么会找我,”他说,“那间外贸公司虽然挂靠在白氏名下,但其实是我个人的产业。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很有经验的投资专家,我需要你帮我把这间公司独立上市。” 顾眉生蓝眸微敛,“先是夜总会,然后是一个无礼的男人,还有一场精心安排的绯闻,这就是你想请我帮忙的诚意?” 彭青对她说,“那不过是栾晴晴想出来的拙劣把戏。我既然想要请你帮忙,自然也要还你一个人情。” “对付这样的女人很简单,就只看你会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心慈手软了。” 彭青离开皇廷酒店的时候,顾眉生忽然开口问他:“在你心里,我顾眉生是个君子吗?” 彭青站在门口回头看她,神色平静,似在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顾眉生淡笑望着他,“你以前常说我们个性很相像。你不妨猜一猜,我这次会不会承你这个人情,又会不会原谅你这份用心良苦的‘算计’”。 黄昏时分,顾眉生接到栾亦然的电话,“你今天好像很悠闲,来待曼陪我加个班?” 顾眉生走出酒店坐进车中,嘴上答应得很爽快,“我半个小时到。” 18:45,顾眉生走进栾亦然的办公室,看到某人坐在桌前打着电话,“嗯,查一查,那些照片究竟是哪个坏人发到我邮箱里的。” “……”顾眉生径直走到他桌前,坐在栾某人的双腿之间,双手亲昵地环着他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在男人耳边柔声问道,“你在说谁是坏人啊。” 栾亦然眸色微变,无声放下手中电话,话音沉邃,“说我长了一张桃花脸的人。” 顾眉生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难道不是事实吗?”她说完,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栾亦然眼前,“喏,这里还有一张是我和彭青一起走出酒店套房的合影。” “栾先生,你要不要顺带一起处理一下?” 栾亦然眯眸微瞪着怀里的小女人,心中实在是气不动她。他低下头,轻啃重吮着她的双唇。一向温柔的吻此刻仿佛夹杂了狂风暴雨,直打得顾眉生有些招架不住,倚在男人怀里渐渐呼吸急促起来。 直到眼看着怀里的人儿面颊如飞霞漫天,栾亦然这才终于放过她。 男人重重捏了捏顾眉生的脸,语气颇恼,“顾眉生,你下次再敢故意将自己和其他男人的合照拿来气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眉生表示不服气,从他身上下来,“是你自己乱吃醋,怪我咯?”她说完,还故意将那些照片往栾亦然的面前推了推。 “……”栾亦然凝着她,半晌,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过来,给我乖乖坐着。” 顾眉生轻啧一声,说,“那你得先为我出了这口气啊。不然,你头上真是要绿帽子满天飞了。” 栾亦然有些头疼地扶额,望着她,很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还真是个磨人精。” * 这一年,荣城经济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寒冰期后,终于开始有了回暖的迹象。荣城人收入得到改善,开始流行起了海外旅游和海外代购。 这样的消费习惯,在很大程度上带动了交通和物流的发展,白氏和唐家在承受了近三年的冰封期后,终于迎来了机遇。 彭青倚靠着白氏在运输行业上的绝佳优势,暗箱操作,走私外贸物资,从而获得高额利润。 栾亦然派人查过他的那家外贸公司。彭青做事很谨慎,从头至尾,白沫先都不知道这家名叫万青的贸易公司是靠着白氏的物流业起家的。 顾眉生为什么不愿意利用西克莱在国际上的优势,将万青融资上市,然后从中赚取过亿的佣金呢?原因有三: 1、万青靠的是走私起家,背景不干净,她不愿意背个定时炸弹在身上。 2、现在的万青靠得是白氏的资源,彭青在不知不觉间帮了栾亦然和顾眉生很大的一个忙。将来他们要想分解白氏,这间公司会成为白沫先最大的痛脚。 3、对于顾眉生本人而言:万青不上市的利用价值,远远大于上市。 冬至那一天,蒋梨去市场买了许多的白菊,放在白锦恒的房间里。下午的时候,蒋悦然去白家看她,“一转眼,白锦恒都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了。” 蒋梨从厨房拿了抹布,对蒋悦然说,“你有心了。” 蒋悦然从沙发上起身,“你这是要打扫他的房间吗?我帮你吧。” “也好。” 蒋悦然跟在蒋梨身后,漫不经心地轻擦着书桌。她转眸见蒋梨蹲下身去拖地,快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老旧的手机塞进柜顶上的一个黑色纸盒里。 然后,她手用力地一推,纸盒应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纷纷散落在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蒋梨皱眉回头,却见蒋悦然拿着手机走过来,“姑姑,你看这是什么?是白锦恒生前用的那只手机吗?” 蒋梨取过手机,反复查看,“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只手机呢?” 蒋悦然说,“大约是盒子摆的高,你没有注意吧。这手机还能打开吗?里面会不会有白锦恒身前的照片啊?” 蒋梨心中一动,试着开机。蒋悦然说,“这么久没用过,会不会坏了?” 蒋梨捧着手机往外走,“我去找人修一下。” 蒋悦然站在她身后,眸色清冷,话语却是温暖的,“姑姑,我陪你一起去。” 几个小时后,蒋梨坐在车子,面色忧伤地翻看着里面的旧照片。她伸出手指,轻抚着电子屏幕,话语哽咽,“你看,我的儿子长得多英俊啊……” “锦恒如果还活着,他怎么会忍心看着我这样受委屈……” 蒋悦然坐在蒋梨身旁,无声看着她轻翻着照片。终于,她诧异地开口,“姑姑,你看那个视频!” 蒋梨楞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开。视频里,光线幽暗,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把阴森带血的水果刀。 蒋梨的瞳孔随着镜头的移动骤然收缩,“这……这是……” 蒋悦然指着视频上的时间,明知故问,“这不是白锦恒死的那一天吗?”她说着,沉吟一阵,“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男人这么眼熟呢?” 蒋梨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后,她咬着牙冷冷地开口,“彭青。” 蒋悦然沉默坐在她身旁,眸微垂,唇角刻意地被收敛成了下弯的形状。她转眸望向窗外,眼中有恨意悄然弥漫。 事实上,蒋悦然并不知道这只手机究竟是谁寄给她的,但多年前彭青对她做过的龌龊事,她从不曾忘记过。 现在既然有机会能将这个恶心的男人置于死地,蒋悦然又怎么会轻易错过呢? 春节前夕,彭青因为涉嫌杀人罪被警方关进了大牢之中。 栾晴晴怀着私心去狱中看他。她对彭青说,“我可以做你的辩护律师,但除了酬劳,我还有别的条件。” 彭青眸光似深浓黑墨,目不转睛地看着栾晴晴。 栾晴晴说,“我知道,你与顾眉生一直都有联系。白先生也是知道的,所以这几年他才能容忍你一直留在白氏。” “白先生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设法替他得到顾眉生,他就会不计前嫌地保你周全。” 由始至终,彭青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探视时间一到,他便转身走进了牢房。 而他的这份沉默,落在栾晴晴的眼中,很自然就被解读成了默许。 栾晴晴去狱中看彭青这件事,不出两个小时就传到了栾亦然的耳中。他坐在办公室里,眼中泛着深邃和冰凉的寒光。 他心中对栾晴晴实在太失望了。 栾亦然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栾晴晴是个有心机,又知道谋算人心的女子。但他一直认为,那都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威胁顾眉生的下场 这已经是彭青待在看守所的第六天。 恰逢春节,狱中管教给彭青送来许多好酒好菜,还有一盘饺子,“吃吧。” 彭青从单人床上起身,眼中有轻微疑惑,望着他。 管教走到他对面坐下,“吃吧。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让你在过年的时候吃顿丰盛的。” 彭青望着眼前这满桌的美食,那盘饺子还是温热的。他用手捏着放进嘴里。 管教白他一眼,“急什么?你是野人,不知道用筷子?” 彭青不作声,低头专注地吃着眼前的那盘饺子。单人牢房里安静极了,不远处似有电视乐声传来。 然后,他敏锐地闻到原本潮湿的空气中似乎平添了一股淡淡的浅水梨香。 抬头,对面却不知何时从管教竟变成了顾眉生。 彭青嘴里塞满了饺子,他一边目不转睛地凝着对面的女子,一边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他是彭青,从出生便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习惯了自己消化生命中所有的喜怒哀乐。纵然这一刻他心中情绪繁复,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顾眉生似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轻声开口,“我来看看你。” 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的时候,彭青其实早已经饱了。他一边打着嗝,一边继续勉强吞咽着食物。 终于,他喝了一口水,说:“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唯一的一餐饺子。” “若罪名成立,这或许也会变成你最后的一顿年夜饭。” 第138节 彭青深吸一口气,“无所谓。”因你而死,我并不觉得冤枉。 顾眉生凝着他,“听了白沫先的意见其实也不错。” 彭青轻哼了一声,“你并不是容易讨好的女子。我已经把栾晴晴送到你面前,你不领情,却在我身上下工夫。看来你不会帮我上市,因为你要用我辛苦经营的万青来对付白沫先。” 顾眉生微笑,安静听着。 “我想,你的目的不是栾晴晴,也不是白沫先,你是要我把万青拱手送给你。” 顾眉生望着他,“用你的一条命,换一间背景并不算干净的公司,这笔买卖其实很公平。” 彭青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满桌饭菜,唇角微勾,“顾眉生,你是我见过最懂得收买人心的女人。” 他深深望着顾眉生。彭青并没有告诉顾眉生:其实光是她今晚送来的这盘饺子,就已经足够他用一条命来换了。 顾眉生太狠。她狠在不仅没有给他彭青留下半分余地,她还用他最匮乏最渴望的东西来逼彭青屈服。 彭青怕的不是死亡。他怕的是死后再触碰不到半点人间温暖。 哪怕顾眉生给他的那点温暖中浸满了算计和目的,但彭青却并不在意。 临近午夜,看守所外有烟火璀璨。 彭青望着顾眉生半置于阴霾中的绝美容颜,轻道:“新年快乐。” 顾眉生看到彭青墨黑色的双眸中有冬夜焰火闪烁。至少有一秒,她对彭青是有恻隐之心的,她对他说:“你看,活着终归是好的。” * 除夕夜,万家皆是欢声笑语。 这一晚,在栾家的别墅里,栾亦然将一张飞往旧金山的单程机票,当着栾倾山和宁茴的面,放到了栾晴晴的眼前。 栾亦然对她说:“你来荣城也有好几年,爷爷很想念你,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栾晴晴脸上笑意渐散,依偎在宁茴身边,语气极委屈,“大伯母,我住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宁茴轻声安抚着她。栾倾山皱眉望着儿子,“今天是除夕,你非要弄得一家人都不高兴?” 栾亦然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他只多说了一句:“七天长假,但愿你会仔细考虑清楚。” 毕竟是栾倾待多年教养的女孩,尤其他还曾经听栾倾待说过,“当初在孤儿院见到这孩子,编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条白色长裙,站在一团娇艳的杜鹃花旁,令我想起了小曼小的时候。” 她虽然在不知不觉间把人生之路走偏了,但栾亦然还是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除夕夜,栾亦然留宿别墅。他站在房间的露台上给顾眉生打完电话,回头,就看到了穿着丝质睡袍站在门口的栾晴晴。 她双手有些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我……可不可以进来?” 栾亦然问她:“你当然可以进来。然后呢?你想与我说什么?” 栾晴晴看起来心情有些急切,她快步走近栾亦然,“亦然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爸爸现在又不在了……”栾晴晴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从小到大,伯父和大伯母最疼我。我现在要是回旧金山,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栾亦然坐在露台藤椅上,声音清寒,“怎么会呢?你年轻又聪明,你还很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去为你换得好处。” 栾晴晴咬唇看着他,“你这么着急赶我走,难道是怕我会影响你和顾眉生吗?” 栾亦然无声叹息。他抬手,示意栾晴晴坐到对面。 “你似乎很喜欢针对眉生。这几年,我想你大约也在我父母面前说了许多关于眉生的是与非。” “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栾晴晴无声看着他。 栾亦然说:“因为我早已经认准了她,我与眉生之间,不会有第三者可以插足进来。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影响我对她的感情。” “栾晴晴,你与眉生从来不是对手。因为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过。”栾亦然轻柔细语间,说出口却皆是伤人字句:“若不是念及故去的二叔,我也不会容你在我眼皮之下挑弄是非这么多年。” 栾晴晴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眼圈猝然潮湿,眼眶间充斥着的,是既觉羞辱,又觉伤心的水雾。 栾亦然这一刻完美诠释了郎心似铁这四个字。他神色依旧清寒地望着对面泫然欲泣的栾晴晴,“听我的话,收拾东西回美国吧。否则,哪怕我看在二叔的情面上有心想保你,也只能是徒劳。” 栾晴晴倏尔从藤椅上站起身,“栾亦然,你以为我留在荣城仅仅是因为喜欢你吗?” “你以为,我处处针对顾眉生,仅仅是因为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吗?” “爸爸当初如果没有回荣城,他现在可能正与我一起坐在旧金山的房子里,开心地聊着天说着话。他这一生如果不是因为错爱了顾鸿华的妻子,他也可能不至于死得那么憋屈!” “秋波弄的那家人实在太可恨了。他们把一条人命就这样糟蹋了却居然能够心安理得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凭什么?就凭顾鸿华是荣城的首富?!”栾晴晴恨得周身颤抖,“你实在不必赶我走。有生之年,我要是没有办法为爸爸讨回一个公道,我是不会走的。” “我知道顾眉生有的是手段,我也知道她背后是鸿云集团,是……你。” “但那又怎么样?”她咬着牙,话语决绝:“只要张小曼一天不下地狱,我就会一直留在荣城!” * 春节长假第三天,白沫先忽然派助理给秋波弄和张家都发出了邀请,请他们两家人在饭店吃晚饭。 电话里,白沫先是这样对顾鸿华说的:“云卿,于公于私,我们的交情都不是旁人能比的。现在城北项目已经近半,咱们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聊一聊之后的计划。” 白沫先邀请的是顾张两家。张小曼作为顾鸿华的妻子,张春晋的女儿,这顿饭,她总是要去露个面的。 早餐时,顾鸿华就特意叮嘱她:“趁上午有时间,让眉生陪你去修剪一下头发,再买几身合适的衣服。” 张小曼头都不抬,淡声道,“我上午已经约了人打牌。” 顾鸿华当即轻蹙了眉,放下筷子,起身,“随你高兴罢。” 顾云礼也懒得对着张小曼,起身叮嘱刘文,“让他们把早餐和茶都送到我房里。” 他们走后,顾眉生才对母亲说,“妈妈,我们聊聊。” 张小曼用筷子轻搅着碗里的豆浆,“你想说什么?想说你妈妈邋遢,还是说我自暴自弃?” 张小曼抬眸看着女儿,“什么都别说。眉生,我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你答应我,不可以对付栾晴晴。” 顾眉生,“那你知不知道栾晴晴要把我送上白沫先的床?” 张小曼面色微楞,但随后,她说:“眉生,你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给她算计了去。你看在倾待的份上,看在我的份上,你不要与她计较。” 顾眉生沉默。片刻后,她把筷子轻放在饭桌上,起身回了红酥阁。 她坐在书房里大半天。手边的资料,她一个字都没有心思去看。 顾眉生怎么想,怎么猜,她都猜想不出来,究竟张小曼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心里憋了一团火,她却无处发泄,只能硬忍着。 黄昏时分,顾鸿华打来电话,“眉生,你提早一个小时去接一下你外公一家人,我们在饭店汇合。” 顾眉生走进张家,却发现栾晴晴居然也在。 她眯眸看着栾晴晴,“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张晨走过来,牵住了栾晴晴的手,笑着对顾眉生说,“她是我女朋友。眉生,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吧。” 下楼的时候,顾眉生与栾晴晴走在最后面。栾晴晴笑容甜美,望着前面的众人,话却是说给顾眉生听的,“想不到吧?呵,顾眉生,你赶不走我的。” 顾眉生淡瞥了她一眼,出声警告,“离我妈妈远一点。” 栾晴晴转眸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得意,“哼,你妈妈多爱她心里的那个栾倾待啊。她又怎么容许你算计我呢?” “顾眉生,我知道你有的是手段,你若不想让自己和张小曼之间的母女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你只管想办法对付我。” * 这天晚上,白沫先知道自己会见到顾眉生。他设下这个饭局,很大的原因也是为了见她。 顾眉生与张家众人一起走进雅间的时候,白沫先的目光从她精致绝美的脸上看似平静地掠过,心中却已经是欲壑深邃。 她真是美。该如何去形容顾眉生的美呢? 美得仿似牡丹微雨而盛,美得又像是金翡满画罗。 白沫先心知自己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他风流一生,玩了半辈子的女人,从来没有遇到过顾眉生这样远看淡如山黛,近睇却妖若桃面的女子。 三家人都是旧识,席上能聊的话题很多,白沫先一直招待周到。 圆桌上,顾眉生就坐在他与顾鸿华的身边,白沫先不时给她布菜,笑容慈善,完全是一个体贴的父辈形象,“眉生,我们都是自己人,你千万别拘谨。” 顾眉生微笑看他一眼,“谢谢白叔叔。” 白沫先望着她的笑,勾唇,随即又垂下了双眸,巧妙地掩饰着他心中的躁动。 顾眉生望着盘中被他夹过的蔬菜,拿起筷子,不着痕迹地用碗中的温水漂洗过后,才放进口中咀嚼。 对面,栾晴晴看着她,眼神如雾。 酒过三巡,顾眉生小声对身旁的顾鸿华说,“爸爸,我有点头晕。”顾鸿华闻言,放下筷子,轻抚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白沫先扬眉,声音中有真诚的关怀,“怎么了?眉生不舒服吗?” 顾眉生点头,“觉得头很重,大概是感冒了。” 白沫先连忙招来服务生,叮嘱说,“扶顾小姐去我楼上的专用房间休息一下。” 顾眉生闻言,神色犹豫,“这怕是不大方便吧?” 众人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绯红,都纷纷劝她去休息。顾眉生只得起身,“那你们慢慢吃。” 张小曼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要我陪你去吗?” 顾眉生摇头,不着痕迹间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用的,我没事。” 她离开雅间,跟着那服务生来到白沫先的包房。服务生离开后,顾眉生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粒抗过敏的药丸吞了下去。 这个白沫先居然连她对草莓过敏都知道。他其实已经做的很小心了,要不是彭青提前通知她,顾眉生根本想不到白沫先会把草莓粉提前擦在自己的筷子上。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不到,众人正欲散席,却看到一个衣着简陋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就往栾晴晴的头上砸去。 “你这个贱人!收了我们这么多律师费,却还是打输了官司!你还我老公!”她一边说,手脚并用,疯狂地打着栾晴晴。 栾晴晴措手不及,一边尖叫,一边本能地用手阻止女人打她的脸,“你是谁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白沫先示意一旁的服务生将那女人拉开。栾晴晴周身狼狈,瞪着对面情绪依旧很激动的陌生女子,“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一定告到你倾家荡产。” 那个女人终于短暂的冷静下来。就在众人以为她已经恢复理智的瞬间,那女人突然快速地冲到栾晴晴面前,手中的水果刀狠狠地刮在了她妆容精致的秀丽脸上。 “啊!——” 一片混乱之中,栾晴晴分明听到那女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你可别怪我,我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第139节 白沫先面色很难看,冷声道,“叫救护车。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控制起来!” 张小曼心惊肉跳地看着血流了满脸的栾晴晴,忽然低声惊呼,“眉生!” 顾鸿华已经疾步往外走,对一旁的服务生说,“带我们去白先生的套房。” 张春晋和郑温娟也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了电梯。四个人开门走进套房,才发现顾眉生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睡得香甜。 张小曼松口气,转眸,淡笑看了眼顾鸿华,说:“还好我们眉生没事。” 顾鸿华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沙发边,将女儿抱在怀里,轻声说,“我们回家。” 他们下楼走到酒店门口,顾眉生已经睁开眼,她从顾鸿华怀里下来,一脸迷茫地望着门口的救护车,“这是怎么了?” “张晨的女朋友受伤了。” 不远处,顾眉生听到栾晴晴在咬牙切齿地嘶吼惨叫着她的名字。 顾眉生走到救护车旁,眸色清寒地看着这一刻面目有些狰狞的栾晴晴。她并不理会栾晴晴眼中深浓的恨意,她也不在乎栾晴晴口中难听的谩骂。 顾眉生只是声音极轻地对她说:“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但很显然,你并不愿意承我的人情。” 不远处,张小曼已经朝着她们走来。顾眉生微笑看向母亲,对被推上担架的栾晴晴说,“你最最不聪明的,就是试图威胁我。” 栾晴晴咬牙切齿,“顾眉生,你太卑鄙了!” 顾眉生勾唇,容貌在夜色下美得如莲似雪。她俯下身,用手绢替栾晴晴擦着脸上始终流个不停的鲜血,“你再多骂一句,我就一刀割了你那令人讨厌的舌头。” “既然连栾亦然也劝不动你,那我顾眉生从此不会再给你留半分余地。” ☆、心潮湿,他是嗜血修罗 深夜的医院里,喧哗,叫嚣,哭喊过后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病房里,张晨望着脸上裹着很大一块纱布的栾晴晴,“早跟你说过,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不要轻易去招惹顾眉生。” 栾晴晴侧身向着墙壁。脸上伤口太疼,刚才面对着顾眉生的时候情绪又太过激动,令她现在觉得特别的心累。 张晨有些于心不忍,“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 栾晴晴闭着眼睛,“何必假惺惺,你我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你女朋友吧。” 张晨沉默了一阵,说:“虽然我也并不见得多喜欢眉生,但你今天居然想要把她送上白沫先的床,这也未免太阴毒了。” “我劝你趁早与姓白的保持距离。”张晨声音中染着深浓的伤怀,“我的未婚妻当初就是因为……” 栾晴晴回身看向他。 张晨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扬了扬头,“你休息吧,我走了。” 那一边,苏棠听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到了秋波弄。 红酥阁里,他看着刘医生为顾眉生涂抹着过敏药膏。但他不时听到顾眉生急促和沉重的呼吸声,又见她一向美丽的脸上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粉色颗粒,苏棠不免担心,“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刘医生忙说:“不行。她现在只能静躺休息,一走动或者一吹风就会呼吸急促,心脏一旦负荷不了,那是会分分钟要了眉生的命的。” 顾眉生轻声安抚苏棠,“阿棠哥哥,没事的。我及时服了抗过敏药,休息一个晚上就会没事的。” 刘医生轻拍了拍她的手,“休息吧,我今晚就住在楼下书房,你有事就叫我。” 苏棠见顾眉生虽然尽力隐忍着不舒服,却依旧是心急如焚,“我去跟太太说一声。” 顾眉生轻轻闭上眼,气息若丝线,“不用。” 她在意识混沌的时候,还不曾忘记对苏棠说,“彭青的案子,交给林世均去处理,一定要保他出来。” “我过敏的事也不要告诉栾亦然,免得他担心。” 事实证明,顾眉生还是低估了草莓对她的杀伤力。半夜里,刘医生上楼看顾眉生的时候,发现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 静谧平和的夜就此被打破。顾鸿华当机立断,与张小曼及刘医生一起把顾眉生送到了离秋波弄最近的医院。 同时,几个荣城最好的主任医师被顾鸿华半夜里匆匆叫到医院,合力为顾眉生诊治。 进手术室的时候,顾眉生有过短暂的清醒。她看到顾鸿华,看到顾云礼,看到张小曼,看到苏棠。 当她看到张小曼眼中忧心忡忡的泪,心思是柔软的。顾眉生很想开口让母亲不要担心,可是嘴巴刚稍动了一下,呼吸道就像是刀割一般的疼。 胸肺处似有阵腥甜味涌上食道和口腔,顾眉生隐忍地闭上了眼,任由护士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两扇推门刚刚关上,顾眉生终于忍不住,捂唇重重地咳了起来,鲜血从鼻腔和她的双唇之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很快便沾湿了双手。 刘医生在一旁用湿巾为她擦着脸和手,一边轻声安慰,“你呼吸道内壁大约被磨破了,别想太多,这不是什么大事。” 顾眉生点点头,护士给她打麻醉针,她也不觉得害怕了,任由手术室里那耀眼的大灯打在自己的身上。 刘医生也未必全然是在瞒骗顾眉生。 呼吸道手术虽然复杂,且对医生的要求极高,但他们几个都是有丰富经验的医生。在他们眼中,只要病人不死,就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 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一场手术,顾眉生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她并不知道病房里已经站满了相熟的亲人和朋友。 顾钰墨自从五年前那次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顾眉生因为误食草莓而受苦。而这一刻,他看到了顾眉生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了她喉嗓处那触目惊心的纱布上还仿佛染了缕缕血丝。 身旁,唐朦早已经因为心疼眉生而泪流满面,她走到病房边坐下,用手帕沾了水,替顾眉生轻擦着唇角的血渍。 唐胥只恨不得躺在病床上受苦的人是他自己。 苏棠站在张小曼身旁,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您放心吧,刘医生说了,眉生没有生命危险的。” 毕竟已经是深夜,顾鸿华轻轻开口,“多谢各位赶来看眉生。天色太晚,眉生已经没事,我找人送各位回去。” 栾亦然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了唐胥一人。 他先看了病床上的顾眉生,然后望向唐胥,“多谢通知。” 唐胥站起身,“不必客气。眉生若醒来,也是会想见到你的。”唐胥走后,栾亦然立在窗旁,眸色复杂又染着疼痛,凝着病床上的顾眉生。 他也不知道在病房里守了眉生多久。一直到苏棠从外面走进来,病房里平静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苏棠不是唐胥,他心中对栾亦然是有微词的。他望着坐在顾眉生床边的栾亦然,“栾先生怎么知道眉生入了院?” 栾亦然起身看向他,“你希望我不知道?” 苏棠坐在窗下的沙发上,面容疲惫,声音极轻,“眉生不想让你知道,她担心你因为她而难做。” “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说话喝水都已经很困难了,但她依然在处处为你设想。” “栾先生,说实话,”苏棠淡淡看着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令眉生这样喜欢你。但这次的这件事,你是否应该要给眉生一个交代。” “还有,你父亲怕是对顾家心中有很多不满的吧?你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她嫁给了你,会不会因为你而受委屈?” 苏棠望着栾亦然:“我相信你是有本事的人。这几年,顾先生也常常因为你而头痛难堪。你如果对付白家也能像对付顾先生那样,眉生今天或许也不必会受这样的罪。” “你不该纵容眉生一个人去赚取世界。”苏棠说,“眉生是聪明,也很好强,她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决定,更不愿意别人为她将一切都规划好。” “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这座城市欲壑横流,到处都是陷阱,她那么固执,她谁的话都不听。但如果劝她的那个人是你,我想,她会听的。” “你劝劝她,不要让她总过得那么累。” 苏棠说着,眼眶竟莫名地潮了,“她的人生已经比许多人丰盛富庶。简简单单地生活,做一个心怀阳光,眉眼温暖的女孩子,不是很好吗?” 苏棠走后,栾亦然轻挽着眉生的手。玉色指环沾染了女孩馨香的体温,他用粗糙手指轻抚摩挲,上面的白梨似是会说话,用一种温润而隽永的语言,将顾眉生一直掩藏不说的心事,都一一道于他听。 栾亦然轻吻着那枚指环,他对眉生说,“你看,为了让你不成为事事依赖我的小女人,我却成了这世上最没用的男人。” “顾眉生啊顾眉生,你难道真的要我一直这样冷眼旁观,看着你独自体尝成长的酸甜疼痛吗?” 曾经,张爱玲为了成全胡兰成,在给他的信里写过这样八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而这一刻,栾亦然对于病床上的顾眉生,心疼,气恼,内心纠结之余,却只想到了另外一句话:“因为我最懂得你,所以你总是待我最苛刻。” 第二天一早,趁着顾眉生昏睡的时候,栾亦然也去看过栾晴晴。 进病房的时候,他看到栾晴晴正捂着脸,对一旁的护士发着脾气,“还包什么呢,这么大的一道伤疤,无论敷多少药都是好不了的了。” 她将护士手中的医疗工具和纱布悉数打落在地上。 栾亦然站在门口,面色像是染了寒霜,冷冷望着她。 是栾晴晴先看到他的。她看到栾亦然来,眼中有喜悦,随即又想起自己脸上的刀疤,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你走!不要进来,不要这样看着我!” 栾亦然双手插在裤袋中,走到她面前,见一旁护士正欲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他开口阻止,又问:“有没有镜子?给她拿一面镜子。” 护士离开后,栾亦然走到她身边,语气是极和缓的,“遮什么呢,我并不介意这些。” 栾晴晴闻言,慢慢放下双手,可怜楚楚地望着他,心中深浓的委屈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终于忍不住,悉数化成了汹涌的热泪。 “亦然哥,顾眉生太狠了……她实在太狠了……” 栾亦然伸出手,揉去她面颊上的泪,声音似在叹息,“我一早与你说过,不要去针对眉生,你偏不听。” 栾亦然那只左手从栾晴晴的脸颊伸向了她的脖颈,手指倏尔收紧,极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栾晴晴陡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怒意深沉的男人,“亦……亦然,咳咳……” 身后,拿着镜子进来的护士看到眼前一幕,连忙上前,“先生,你不能这样……她是个女人啊。” 栾亦然转身,仅是淡淡瞥了那护士一眼,她便吓得瞬间噤了声,连忙将手里的镜子递到他面前。 栾亦然漠然地望着栾晴晴渐渐涨红的脸,“难受吗?知道疼了吗?明白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是怎么的一种滋味了吗?” 他松开手,“原本看在二叔的面子上,我对你有成千上万个心存仁慈的理由。但是现在,我悉数收回。” “你觉得我好吗?栾晴晴,你真是瞎了眼。军中服役时,不要说女人,就连老人我都不曾心慈手软过。” “曾经,有个训练有素的老人因为混入军中偷取情报,你猜猜我是怎么处理他的?” 栾亦然望着栾晴晴眼中深浓的恐惧,扬唇笑得格外俊美,“他的膝盖被我用刀生生地剐出,从此成了残疾。” 栾晴晴望着他,忽觉一阵阴森的寒凉从双腿间传来,令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恰在这时,栾亦然将手中镜子放到了她面前。 栾晴晴有些失魂落魄地转眼看去。镜中那个女人,头发散乱,脸上的疤弯弯曲曲像只无比丑陋的蜈蚣。 “啊!——”栾晴晴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一把打落栾亦然手里的镜子,歇斯底里地吼道,“走!走开!” 栾亦然走后,那护士楞在原地,心有余悸。后来,她悄声对同事说,“那么俊美的男人,打女人也就算了,话语还那么狠毒,简直像圣经里的修罗。” * 中午12:30,白沫先坐了电梯走到白氏的停车场。专用车位就在电梯口,白沫先打开车门,却发现驾驶座上早已经坐着一个人。 白沫先眉头轻拧,“栾总?你怎么会在我的车上?” 第140节 栾亦然勾唇,望着白沫先,“怎么?白先生不敢坐我开的车?” 白沫先只沉吟了一秒,便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坐。 目的地:白家别墅。 栾亦然下车的时候,看到了白沫先眼中的诧异,于是说,“白太太请我吃饭,我正好在白氏附近,就顺道把你也接回来了。白老板不会觉得我突兀失礼吧?” 白沫先心中自然是不悦的,但以栾亦然今时今日在荣城的地位,白沫先也不会因为情绪而轻易将他得罪了。 两人走进别墅,屋子里出奇的安静,蒋梨根本不在家,就连别墅的工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白沫先顿知上当,转身想要离开别墅,却见栾亦然已经反手将大门锁上了。 “这里到处都有监控,你可不要乱来。” 栾亦然淡笑静立在门口,看着白沫先,“啧,白先生要是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见到我会这么害怕呢?” 他慢慢走到客厅里,望着屋子里的各种布置和摆设。随手拿起一只花瓶,“啧啧,唐七彩手工釉染,一定是价值不菲。应该陪得上你这枚高贵的头颅了吧。” 白沫先还未完全听懂他的话,栾亦然手里的花瓶已经朝着白沫先的头恨恨地砸了下去。 栾亦然的双拳似铁,毫不留情地砸在白沫先的身上。白沫先一边往后挪一边讨饶,“你……你放过我,我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呢?你说,我给你道歉,给你钱,给你磕头!怎么样都可以!” 栾亦然看到白沫先,就想到躺在病床上白色惨白的顾眉生,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放了一把火,烧得他理智全散。 角落里放着高尔夫球棒,栾亦然顺手操起,朝着白沫先的命根处,狠狠地敲了下去。 “啊!——”白沫先的身体因为重创被生生地弹起,然后又用力地砸落在地上。 一下犹不解恨,栾亦然朝着同一个部位连续重敲了许多下,球棒上渐渐染上了白沫先污浊的鲜血。再看他的脸,惨白似鬼,眼眶充血,稀落的头发湿哒哒地粘在头皮上。 栾亦然抬起脚,踩在白沫先的脸颊上,毫不客气地碾压转动,“你如果再打眉生的主意,我下次打残就不再是你的下半身。我会直接将你开膛破肚,然后丢去深海喂鲨鱼。” ------题外话------ 今天八千字,还有一更。 ☆、二更:棉花糖情人 两天后,顾眉生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刘医生为她的伤口换纱布的时候,眉生拿了笔,在纸上写:“可不可以吃糖?” 刘医生好笑,反问她,“你说呢?” 顾眉生笑笑,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唐朦走进病房,见到顾眉生醒来,脸上笑容格外地甜美,“眉生,眉生,你终于醒了。” 她走到床边,从包里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棉花糖。” 顾眉生在旁边不停扯她的衣服。 “怎么啦?”唐朦手里拿着一包棉花糖,不解地抬头看向顾眉生,却没想到被一旁的刘医生挡住了视线。 他笑吟吟看着唐朦,指了指她手里的棉花糖,“我暂时替眉生保管。” “……”唐朦垂头丧气地交了糖,转头看向顾眉生,“我一时没看到病房里还有别人。” 刘医生闻言,嘴角抽了抽。他是多么有存在感啊。 顾眉生白白被没收了一包唐,小脸别提多失望了。唐朦将自己的脸凑近她,“喏,给你捏一下解气。” 顾眉生隔着空气,朝唐朦做了个鬼脸,无声地谴责着她的粗心大意。 唐朦见顾眉生暂时不能说话,玩心大起,说,“我们来玩你比我猜的游戏吧。” 顾眉生:“……”,她在纸上写:“你确定你是来探病,而不是来折磨我的吗?” 唐朦嘿嘿笑。顾眉生见她傻乐,眼中也泛起笑意,无声地咧开了嘴。 顾子墨和顾礼墨跟着顾鸿华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女生坐在床边,笑容似锦。 顾鸿华笑着问她们:“再聊些什么?” 唐朦俏皮地吐吐舌头,说:“眉生想偷吃糖,被刘医生没收了。” 顾鸿华看向顾眉生,“礼墨听说你病了,说想和子墨一起来看看你。”顾眉生看向许久未见的顾子墨和顾礼墨,朝着他们颔首,淡笑。 顾子墨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眼中棱光被岁月消磨得几乎已经看不大出来,他坐在顾礼墨和顾鸿华的身边,出奇的沉默。 反倒是过去那个不着调的顾礼墨,对着顾眉生,问了许多关怀的话语,“本来打算这几天去张家拜访张工的。眉生,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 “眉生,我没有其他意思,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希望你能够平安没事,爷爷和爸爸也能放心。子墨过去做的荒唐事,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鸿华坐在眉生旁边,听了顾礼墨的话,眼中有赞许和满意。 一旁,唐朦将一杯温水递到顾眉生面前,“我试过水温了,不烫的。”顾眉生抬眸看向唐朦,心是温暖向阳的。 她相信唐朦的友情是真的,她也相信顾礼墨那些听似温暖的话是假的。 顾眉生朝着顾礼墨扬唇一笑。顾鸿华宠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们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三个人起身时,顾礼墨开口问一旁的唐朦,“唐小姐,要不要送你回家?” 唐朦没想到顾礼墨会突然对她说话,她连忙摆手,“不用了,一会儿顾钰墨也会来的。” 顾子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未说,跟在顾鸿华的身后走出了病房。他们走后,唐朦顿时松了口气,她对顾眉生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顾子墨,都觉得他的眼睛像是会吃人似的。” 顾眉生听了唐朦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病房大门。这对兄弟这么多年都不出现,现在为什么又忽然讨好起顾鸿华来了? 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连两天,顾眉生的病房里总有人来探望她。张家的人,相熟与不大熟的亲戚,朋友,过去的同学,还有银行的同事。 惟独那个男人,从她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 一周后,顾眉生终于可以出院。她从洗手间换好衣服走出来,张小曼手里拿着她简易的物品,“走吧,我们回家了。” 顾眉生却在医院门口对张小曼说,“妈妈,你先回去吧。” 张小曼一愣,道,“你这孩子,伤口还没拆线呢,急着去哪里啊?” 顾眉生却已经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她站在路口等出租车,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马路旁停着一辆银灰色座驾,栾亦然坐在驾驶坐上,看到她独自一个人从医院里出来,眼中有意外和诧异。 又见她伸手拦车,栾亦然终于再也坐不住,开门走下了车。 顾眉生被他抱上车的时候,她心中觉得有几分委屈,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已经簌簌地落了下来。 栾亦然睨她一眼,“哭什么?哭也没用。” 顾眉生泪眼婆娑看着他,“栾亦然,你这个大骗子。” 栾亦然轻扬了眉,双手环胸,“我怎么骗你了?” “你说你喜欢我。” 栾亦然颔首,“说过。” “你还说你的灵魂长在我的身体里,”顾眉生声音微哑,“你不要你的灵魂了吗?你想死?” 栾亦然眼中有浅笑,很浅。他伸出手,捏了下顾眉生的脸,无视她眼中的恼意,“倒打一耙,嗯?我怎么不要你了?” “我住院一个礼拜,你一次都没出现过。” 栾亦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反问,“顾眉生,你告诉过我你住院吗?” 顾眉生,“……”半晌,她底气不足地轻声嘀咕,“我怎么能料到我会突然生病呢。那这期间,你连个电话都没打给我啊。” 栾先生轻哼,“我是你的谁呢?生个病,恨不得全荣城的人都来给你送花送温暖,你还会想到我?” “你以为什么事都瞒着我,就是对我好了?”栾亦然载着她回到华庭一号,两人进了客厅,他还在训着顾眉生。 顾眉生这时忽然开口,说:“你先暂停一下。” 栾亦然不解。不一会儿就见她手里端着他的茶杯,从厨房走出来,“喝口水,接着再训。” “……”心里纵使有千般心疼,万般不悦,见到眉生脸上终于又泛起了健康的血色,栾亦然心中终究是喜悦大于生气的。 他伸出双手,握住女孩的掌心,“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栾亦然低下头,端详她喉嗓处,口中免不了又是啰嗦,“顾眉生,为了我寄存在你身体里的灵魂,你能不能长长心?” “万一你这次真有什么意外,你是打算让我一直活在煎熬疼痛里吗?” 顾眉生歪头,看着他,说:“这节奏不对。” 栾亦然扬眉,“哪里不对?你还指望我今天会你温柔细语不成?” “不是。”顾眉生摇摇头,“我要是真有事,你应该说:‘你死,我也死’。” 她说完,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模仿起栾亦然平时说话的强调,双手捧着男人的脸,“顾眉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栾亦然也不活了!”然后,她还伸过头,用力地吻上了栾亦然的薄唇,又粗暴地啃咬揉搓。 “……”栾亦然被她蹂躏得头发都乱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腰,顾眉生一个哆嗦,瞬间离得男人远远的。 栾亦然磨牙霍霍,一边走近她,一边说,“顾家眉生,这么好的演技,要不要我给你投资拍部电影?” * 春节长假结束之后的一个星期,栾亦然让殷实把自己的工作压缩再压缩,好让他每天都有时间能与顾眉生见个面。 2月上旬的一天晚上,栾亦然从银行接顾眉生下班之后,对她说,“今天我带你去见个人。” 栾亦然的车子从银行离开,居然又回到了待曼。栾亦然带着顾眉生去了办公室,“你先到休息室坐一坐,客人马上就来了。” 7:30,蒋梨衣着正式,面色从容地走进了栾亦然的办公室。 她开门见山,对栾亦然说,“我帮了你一个忙,现在该轮到您还我这个人情了。” “当然。”栾亦然笑,“白沫先现在病重躺在床上,这整个白氏现在可不能少了你白太太。” 蒋梨轻哼一声,“白沫先玩了一辈子女人,落到现在的现场,那是他自己活该。但问题是,我已经很久不曾涉足商界,再加上之前我哥的事情,我担心将来董事局那些人会对我有异心。” 栾亦然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蒋梨对栾亦然说:“如果我背后有待曼控股的支持,那样会好很多。” 栾亦然眯眸看着她,“白太太的意思是,想把整个白氏变相卖给我待曼?” “我把我个人名下的股份都给你,你无条件替我管理10年白氏集团。但条件是:在我任职董事长期间,你需要帮我保持每年10%的营业额增长率,且不可以吞并白氏。” “还有,城北项目也要照旧进行。” 蒋梨离开之后,顾眉生从休息室出来,对栾亦然说:“这事也未免太顺利了,不对劲。” 第141节 栾亦然赞同,他说:“事实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白锦恒死后,白沫先和蒋梨的关系会忽然之间变得那么僵。” 顾眉生:“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不和与矛盾,都是装出来的?” 栾亦然颔首:“蒋梨给的条件很诱人,但我如果真的帮她入主白氏,难保她不会反过来告我企图侵吞他人财产。” 顾眉生沉吟一阵,却说:“彭青。彭青不会顾虑这些。” 栾亦然看着顾眉生:“你要把白氏这块肥肉让给彭青?” “谈不上让,我就是想与他做个交易罢了。” “好。”栾亦然将眉生轻轻拉进了怀里,“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顾眉生靠在他怀里,忽然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特意带她来待曼了。 栾亦然想要让她知道:就算将生活中的麻烦和烦忧都告诉他,他也不会阻止她,也不会试图改变她的想法。 他会与她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他也会纵容她所有的想法甚至是野心。 顾眉生轻笑着问他:“栾总,新的一年,我的业绩指标实在太高,你要不要帮我假公济私一下?” 啧啧。栾亦然看她一眼,倒也爽快,两个字:“没钱。” 两人走出待曼大楼,去餐厅吃饭的途中,顾眉生看到街边的糖果铺子,说,“停一下。” 顾眉生转眸看向栾亦然,说:“我好想吃糖,之前住院时刘医生一直不准我吃甜食,馋得要命。” 栾亦然淡淡睨她一眼,依旧是两个字:“没钱。” “……” 晚上吃过晚饭,栾亦然送她回秋波弄,英俊的脸上笑容带着些微的深意,“晚安。” 顾眉生觉得今天这人实在有些古怪,却并没有说什么,与他告了别,下车回了红酥阁。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极精美的礼品盒。工人笑得神秘,对顾眉生说,“这是栾先生上午送来的。” 顾眉生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对用棉花糖做成的小情侣。女孩穿着粉色t恤,半躺在地上;男孩穿黑衣,双手放在女孩的腰间,像是在使坏挠痒。身旁,工人轻声惊叹,“哎呀,这么可爱的一对小人儿,哪里还舍得吃啊。” ☆、看淡:名利相争,和字为上 自从那日栾亦然去病房见过栾晴晴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栾晴晴染上了情绪病,愤怒,怨恨,伤痛,迷惘,将她折磨得每一天都不得安生。 张晨来看她的时候,栾晴晴已经做过了面目修复手术,脸上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眼睛长久地凝着一处,没有焦点。 张晨并不是心肠硬的男人,他看着原本是花样容貌的女子变成现在的模样,心中总也不忍,“你不要这样颓废。你还这么年轻,又有那么好的一份职业,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栾晴晴转眸看着他,忽问:“你未婚妻死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张晨微楞了几秒,双眼从栾晴晴神色难辨的脸上移开,“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栾晴晴闭上眼睛,“我心里喜欢过一个男人,从10岁一直到25岁。我尝试用所有的温情待他,我把最好的自己展示在他的面前。换来的却是最残忍的厌弃和伤害。我已经不太明白,究竟爱是什么了。” 张晨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沉默许久。 栾晴晴问张晨:“是不是所有陷入情爱里的男人都像他那样,会从温润如玉变得面目可憎?” 张晨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面目可憎,是因为这个男人爱得并不是你。”他说完,看到栾晴晴忽然睁眼望着他,眼光像淬了一层毒。 “你知道吗,外面都在传白沫先重伤住院。很多人猜测,是因为他仗着有钱玩了太多的女人,所以被人寻仇。”张晨说,“可他纵横风月场那么多年,怎么偏偏眉生一出事,白沫先就被人寻仇了呢?” “这整个荣城里,惹了白沫先还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 “米恩死的那一天,我想去殓房见她最后一面,但我母亲说那里不干净,会染上脏东西,所以我连去见她一面都不敢。” “后来我看新闻,知道她死在了白沫先的床上,我心里很痛。我恨她不要脸,恨白沫先恬不知耻,恨这个世界不公平,恨这个社会肮脏污浊。” “我惟独不曾恨过我自己。”张晨说,“因为在这个世上,我永远爱自己更多,所以纵使我到现在心中还在念着她,却羞于启齿。更不用说为了她去向白沫先讨一个公道。” 栾晴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活得这么窝囊,明知道未婚妻枉死,你却连屁都不敢吭一声。你也算男人?” 张晨轻哼一声,冷笑反击:“栾亦然倒是活得不窝囊,但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怒意难平,都不是因为你。” 栾晴晴气急,随手拿了床边的水盆砸向张晨。 张晨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暴躁,也不由恼了,“我当你是朋友,本想劝你几句,却没想到你这样不识好歹。”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栾晴晴陡然反应过来,急急爬下床,踉跄着,慌乱着,拉住了张晨,“不,别走!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但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 张晨皱眉看着她,“你还想要做什么?” “你妈妈也很恨张小曼的,不是吗?”栾晴晴说,“我虽然不够顾眉生手段阴毒,但对付张小曼总是可以的。” “张小曼若好好活着,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爸爸?” 张晨问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栾晴晴不解,“我以为你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张晨轻嗤,指了指栾晴晴脸上的纱布,“那是因为你曾经也是个漂亮又成功的女性。现在?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毁了容的女人?” “你!”栾晴晴实在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如此记仇,她隐忍着怒气,“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我很缺钱。”张晨摊了摊手,“我不明白,待曼明明是你爸爸的产业,你为什么要交给栾亦然打理呢?” 栾晴晴诧异之余又觉得难以置信,“张晨,你好大的胃口。” 张晨嗤笑,对她说:“栾晴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在荣城,只有钱才最可靠。有钱,才有爱。有钱,才有尊严。” “当然,我不会逼你。你如果考虑清楚了,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张晨从医院回到兰陵苑,心中其实是不安的,他问董秀雅:“妈,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董秀雅不悦看了儿子一眼,“不然呢?你开个装修公司亏了多少钱?我们家早已经被你掏空了。这样熬着,要熬到什么时候?” “顾鸿华又是个铁公鸡,连一分钱都不肯从指缝里漏给咱们。当初他送这套别墅给我们,讲明了只能住,连产权都不归我们的。” 张晨皱眉,“那待曼控股跟我们更加没有关系了。” 董秀雅轻哼,“所以啊,这个栾晴晴出现的可真是时候。当初顾鸿华和何美琪怎么对我的,我现在都会一笔笔,全部算在张小曼头上!” * 这一年,西克莱银行因为发展需要,派了许多有经验的员工来到中国,一同拓展这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巨大市场。 2月中旬,顾眉生往机场接机。安妮走出机场,看到顾眉生,脸上笑容格外真诚,“眉生甜心,好久不见。” 安妮身旁,是顾眉生在英国的同窗好友京安琪。 晚上吃饭的时候,京安琪趁着安妮去洗手间的空档,小声对眉生说:“你要小心这个女人。” 顾眉生心中不解,想要再仔细问清楚,安妮已经从洗手间回来。 一直到10点多,顾眉生送她们回到银行安排的公寓之后,京安琪才对她说:“李森教授打算在你和安妮之间选出一个人来出任荣城银行的行长。” “我想,教授心里是属意你的,否则他也不会派我同来中国,但是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安妮的职位依旧在你之上。” 第二天上班,顾眉生将一把新车钥匙送给京安琪,“见面礼,多谢你昨晚的提醒。” 京安琪先是意外,随后便欣喜地跑到门口。 她看到的是一辆价值至少在百万以上的名车。京安琪转身走进顾眉生的办公室,“这礼物太贵重了,万一被安妮知道……” 顾眉生微笑看着她,“相信我,这里是荣城,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京安琪走出眉生的办公室,许久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原是好心提醒顾眉生。在大机构里待得久了,看了太多的权位之争,谁知道到了荣城,见到顾眉生送她的那辆车,京安琪才明白顾眉生根本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午饭时,京安琪无比尴尬地对眉生说,“对不起,我枉做小人。” 顾眉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明白的,你当我是朋友。” 一天之后,安妮约顾眉生一起吃晚饭。中餐厅里,安妮表情难明,对顾眉生说:“听说你送给京安琪一辆名车。” 顾眉生轻轻点头,“是。” 安妮还在熟悉如何使用筷子,她抬眸看了眼顾眉生,“你很聪明,难怪教授这样看重你。你送给安琪一辆车,不但令她从此不敢再挑拨我们两人的关系,你也想同时告诉我:你无意与我争这个行长的职位。” 顾眉生笑着夹了一个长脚蟹放到安妮盘中:“你尝尝中式烹饪出来的美食:文火炖煮,配以上好的辅料。我们讲究的和睦,是相容。” 半个月后,安妮往上海出任西克莱银行中国区总裁,而顾眉生则正式成为了荣城分行的行长。 顾眉生升职的那一天,西克莱银行正巧在荣城召开媒体见面会。她穿一身黑色套装站在安妮身旁,璀璨了许多媒体记者的双眼。 顾眉生在一群记者中看到了唐朦。散场时,她走到唐朦身边,本来是想跟她打个招呼,却见她手里怀里堆满了东西。 顾眉生从她手里接过照相机,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重得要命的摄像机,“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不是记者,而是搬运工。” 唐朦累得半死,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直接把头靠在顾眉生肩上:“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要被累死了。” 不远处,有个男人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顾眉生手里居然拿着自己的东西,连忙道,“顾小姐,怎么好意思让您替我拿东西?” 唐朦站在一边对顾眉生介绍说:“这是带我的师傅,资深记者。” 顾眉生睨他一眼,出口便是警告:“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叫唐朦扛重物,你就等着你们杂志社关门结业吧。” 男人一听,连忙把唐朦手里的东西全都挪到了自己身上。他回到杂志上,还在喋喋不休:“妈呀,这顾家千金看着斯斯文文,怎么说话这么凶呢。” 唐朦揉着自己发酸的双手,笑得很甜,对他说:“眉生就这性子。我还曾经见她动手打男人呢,她从小练泰拳的。” 她说着,凑近男人,手比了个数字:“八级!那一拳下去,直接把男人打成不举,把女人打成毁容!” 男人瞬间打了个哆嗦。 唐朦转身走进洗手间,脸上早已经憋不住笑了,“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随便奴役我!” 男人站在女厕门口,撇撇嘴,嘴里还在嘀咕:“真的假的?泰拳也有八级么?” 顾眉生升职的那一天,栾亦然送了女友一份厚礼:他把待曼名下所有的投资项目都交给了顾眉生全权打理。 合约上最后一条写得很清楚:待曼控股的所有投资计划,只要顾眉生任职期间,就全归西克莱银行负责。 签合约那天,顾眉生来到栾亦然的办公室。她一反过去每次见客户就要做足准备的习惯,这一次,她的公文包里,只有一式两份的合同。 一旁,殷实小声对顾眉生说:“为了等你,栾先生推了今天所有的预约。” 这时,是早上9:00,栾亦然朝顾眉生笑着扬手,又指了指桌上品种繁复的中西式早餐,“总不能饿着肚子谈生意,是不是?” 办公室里,除了殷实,还有几个栾亦然的亲信。他们看到栾亦然卷起黑色衬衫的袖子替顾眉生剥着蛋壳。 他的眉目间不再是平时的精明和犀利,望着身旁的顾眉生的时候,栾亦然的唇角是上扬的,面容是柔和的。 第142节 栾亦然的笑容是有魔力的。像红尘美梦悉数成了真实,落在众人眼中,皆是良辰美景,花香澄澈。 * 2月中旬,顾礼墨来秋波弄探望顾云礼。晚饭时,当着全家人的面,他小心翼翼问张小曼:“曼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拜访张工比较方便?”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我听说你现在在蒋平南手下做事,要见我父亲做什么?” 顾礼墨说:“我也在荣铁局做了一年,到现在还不属于正式编制,想请张工帮个忙。” 张小曼说:“这么简单的事,请你爸爸打个电话。” 顾礼墨笑着摆手,“不,不,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如果张工觉得我技能还不够,那我愿意跟他学习,直到他觉得我合格为止。” 顾云礼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我的孙子,有志气。”他说着,看了眼张小曼:“这么小的一件事,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给张工打个电话。” 张小曼摇头,“没关系,我跟阿爸说一样的。” 顾礼墨向张小曼道谢。 顾鸿华亲自夹了菜,放到她碗中。 晚饭后,顾眉生陪母亲出门散步。两人经过理发店,顾眉生尝试劝她:“妈妈,不如陪我进去剪个头发?” 张小曼看向女儿,她看到眉生脖子上淡淡的手术伤疤,轻叹口气,“走吧。” 夜里回到秋波弄。顾鸿华还在书房办公,顾眉生拿了两片面膜走进张小曼的卧室,笑着对她说,“妈妈,我们一起敷个脸吧?” 张小曼笑起来,拉着女儿坐在自己身边,“傻孩子,这段时间一定是难为你了。” 母女俩平躺在床上。顾眉生问张小曼:“能告诉我您之前为什么会突然那样吗?” 张小曼沉默半晌,然后说:“一来呢,是因为我不想在日夜对着你爸爸。这知道,这个方式未免幼稚,但却不是全然没有用的。你爸爸常常厌弃我衣衫邋遢,又不时请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秋波弄打牌。” “二来呢,你也知道你舅妈那个人,成日张口向我要东要西,恨不得我把手里的那些积蓄都拿出来给她花销。我不愿让你外婆为难,所以顺便借这个法子避开他们。希望他们渐渐对我失望,以后就也不会常来找我了。” 张小曼拿下面膜,看着女儿:“我只是万万没想到,白沫先居然真的对你起了坏心思。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连女儿身处危险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托词。” 顾眉生问她:“栾倾待已经死了三年有余,您心里还是那样记挂着他吗?” ------题外话------ 今天八千,晚上二更。 ☆、二更:情爱模样,悲喜更迭 3月初的一天,张小曼一大早去张家看郑温娟。开门进屋,却见董秀雅从阳台走过来,“咦,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 张小曼:“你也在啊。妈呢?” “买菜去了。” 张小曼点点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只得假装专注地看着电视。 张小曼待了半个小时,依旧不见郑温娟回来。她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在纸上留了言,对董秀雅说:“我还约了人,你替我把这个交给阿爸。” 董秀雅看了眼留言,轻扬眉,却没有多说什么,“知道了。”谁知张小曼前脚刚离开张家,董秀雅就将那张纸撕成了粉碎。 第二日,董秀雅在没有预先通知张小曼的情况下,带了两个朋友直接去了秋波弄。 张小曼看到她们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董秀雅说:“小曼,你可是好久不找我们打牌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张小曼的房间里东摸西找,顺手将自己喜欢的值钱字画,衣服和保养品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张小曼心里想着她难得来,便暂时忍了下来。她叫工人去水上居摆台子,董秀雅却说:“听说眉生住的红酥阁装修特别精美,咱们今天去她那里打牌行不行?” 张小曼轻蹙了眉,说:“不行,眉生回来会生气。”她说完,轻扫了一眼董秀雅的右臂,“你该知道,眉生若生起气来,我也是劝不住的。” 董秀雅沉默数秒,退让了,“好吧。水上居也挺好的。” 几个人走到一半,董秀雅忽然开口:“你们先去,我去下洗手间。” 董秀雅转身回到张小曼房里,随意披了一件她的外套,又疾步走向顾云礼的花圃,随手拿起铁锹,将家丁辛苦种下的各种名贵花草砸得稀巴烂,令原本整洁优雅的花房到处皆是狼藉。 下午,顾云礼带着一个朋友去花圃参观,见到一向引以为傲的地方居然变成了这副光景,气得直跺脚,手里拐杖敲得清脆作响,“究竟是谁?!居然把我的花圃弄成这样?!” 工人们吓得不敢出声。 顾云礼冷冷看着他们:“不愿意说的,都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工人皆惊,为了自己的饭碗,只得说:“刚才应该是太太来过。” 刘文站在顾云礼身边,却说:“不,我们刚刚看到的应该不是太太。她虽然穿了太太的衣服,但个子和身形都不对。那应该是董女士。” 顾云礼原本震怒,听了刘文的话,倒冷静了,轻哼一声,扬手,“都散了吧。” 顾眉生晚上回到秋波弄,刘文找了机会,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她。 顾眉生深望了刘文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刘叔,谢谢。” 刘文朝着她轻俯了俯身,转身走出了红酥阁。 顾眉生给顾钰墨打了个电话:“有时间吗?出来聊聊。” 顾钰墨说:“我在唐朦家里,你过来吧。” 一个小时后,唐胥的书房里。 顾眉生问顾钰墨:“我们多年前在兰陵苑里装的监控,现在还能用吗?” 顾钰墨点头,“可以啊,换个驱动程序就可以了。” “那之前的那些记录还能找回来吗?” “我试试,你等下。”顾钰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一旁,唐胥问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顾眉生摇摇头,却对他和顾钰墨说:“我住院期间,顾礼墨和顾子墨来看过我。当时唐朦也在,我总觉得顾子墨看唐朦的眼神有些古怪。” 顾钰墨闻言,轻哼了一声,“他敢。” 唐胥却轻颔首,对顾眉生说:“我最近会多留意唐朦的出行和安全。” 一个小时后,顾钰墨打了个响指,“搞定。” 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翻看兰陵苑最近一年的监控记录。 顾钰墨忽然指着去年的一个视频,“那是不是婶婶?” 顾眉生沉默颔首。 是的,画面里的人正是张小曼。 时间:是顾眉生从英国回来前的一个月。 画面里,除了张小曼和董秀雅之外,还有栾晴晴。 客厅里,董秀雅对张小曼说:“栾晴晴是倾待的养女,你们之前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栾晴晴微笑伸出手,对张小曼说:“我能叫您一声曼姨吗?” 张小曼淡淡看着她,“今天,是你要见我?” “是的。” 张小曼说:“你想见我,为什么要兜这样大的一个圈子?” 栾晴晴眸中有隐忍的恼意,“您大概不知道,您的宝贝女儿曾经对我做过什么吧?” “初次见面,顾眉生就将我关在电梯里长达一个小时。后来,她又逼我吃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荔枝羹。”栾晴晴说,“而她之所以这样对我,就是因为我曾经对你说了一些可能不大礼貌的话。” 张小曼沉默。 一旁,董秀雅说:“眉生这个孩子,特别护你。别人只要稍微对你有些不尊敬,她就会百倍奉还。你看看我的手。” 张小曼看了眼栾晴晴,“眉生脾气不好,让你受罪了吧。不好意思。” “没关系。”栾晴晴微笑望着她,“顾眉生至少是个孝顺的人。就像我,我也是很爱我的爸爸的,可惜他现在……” 栾晴晴倏尔低下头,掩唇拭泪,神色伤悲。 董秀雅也显得很难过,轻声安抚栾晴晴,“生死有命,这是我们人为无法控制的事情。你也别太难过了。” 张小曼拿起桌上的纸巾,递到栾晴晴面前。 栾晴晴双眸含泪,“谢谢。”她转身,从包里取出一本日记本,递到张小曼面前,“这是我爸爸年轻时写过的文字,我想,你大约是想要看一看的。而且,我相信我爸爸也希望这些文字都能被你知道。” “曼姨,我爸爸真的是很爱你的。” 张小曼没想到会有这样一本日记。她望着那深红色封面的厚厚笔记本,忽然莫名地心生出一丝胆怯,摆手,“不,还是你自己好好收藏吧。” 她偏头痛发作,仓惶间起身,一心只想要离开这个令她觉得透不过气的屋子。 栾晴晴看着她慌张想逃,眸光猝然凝结成了最寒凉的冰霜,她翻开日记本,轻声念了起来: “离开荣城的第一年,生活像是一张支离破碎的少女容颜,满目苍夷间,却又能依稀看到往昔那些美好似锦的影子。我在回忆里度日,脑中幻想着:终有一日,我们总会再见。仿佛只有如此想着,日子才会变得容易挨一些。” “我想赚钱,靠自己的劳力赚钱。小曼,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搬砖头。原来,砖头不是一块块搬的。他们会把一车的砖头让你用双肩扛着,一步步,挪向建筑工地。那段路真是漫长,就像这日复一日,总见不到你的时光。” “工地发生了意外,一根钢管从17层的高楼上砸在了我的肩上。那些鲜血流出我体内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少年时的某一天,我打篮球受了伤,你伏在我肩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用自己的围巾为我包扎伤口。那天,我第一次亲到了你的嘴。那一刻的甜,我至今仍能清晰回忆。” 张小曼站在门口,泪水早已经布满眼眶。她转身看着栾晴晴,语气间竟染上了一丝恳求,“不要再念了。” 栾晴晴看着她,说:“知道我爸爸这些年为了吃了那么多的苦,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过现在的日子吗?” 张小曼不能。所以她自暴自弃,用尽一切办法惩罚自己。 唐胥的书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唐朦看向顾眉生,发现她看似平静的蓝眸间,早已经潮湿一片。 顾钰墨轻揽了顾眉生的肩,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没事的,婶婶现在好很多了。有你在她身边,她心中的苦就不会显得那么苦了。” 顾眉生抬眸看他,唇角上扬,她是想笑的。偏偏,泪水被那抹笑意牵动,落在她晓色霁月般的容颜上,碎成了晶莹的珠帘。 唐胥倚在书房门口,痴痴望着她。 栾倾待对张小曼经年深邃难忘的爱,他懂;但顾鸿华对张小曼占有自私的爱,他也懂。 因为都懂,所以他也能明白:顾眉生夹在父母的这段情感纠葛之中,是多么地为难和处境尴尬。 他无声走到二楼客厅,给栾亦然发了短信,“请来我家中接眉生。” 晚上10:00,顾眉生从唐家别墅出来,一眼就看到路灯下,靠在车窗旁,单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拿着电话的栾亦然。 第143节 顾眉生心事沉浮,悄步走到他面前。栾亦然浅笑看着她,“去跳舞,好不好?” 栾亦然驾车载她去了一间私人会所。进去时,栾亦然从侍应手里拿了两个面具,“单纯跳舞未免单调,我们跳圆舞。时限一个小时,看看我们谁能先找到对方。” 一旁,侍应递给顾眉生一条轻纱舞裙,她换了衣服出来,才发现全场大约两三百人,男人穿的都是黑色衣服,女人身上穿的裙子也与她的全然相同。 顾眉生在人潮间走着,一眼望去,皆不是她熟悉的眸眼。 她是对的,栾亦然并不在人群中,他坐在走廊最深处的雪茄吧里,手里拿着电话,正在吩咐殷实一些事宜。 “替我打电话给兰陵苑的物业,切了董秀雅他们一家人的水电煤气,还有,找待曼的律师看一看张伟南的劳动合同,随便寻个错处,让其他人顶他现在的职位。” 殷实在电话那头听得一愣一愣的,问:“老板,这家人怎么你了?要这样把人家赶尽杀绝啊。” 栾亦然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红酒,又拿起电话,打给蒋梨。 他拒绝了蒋梨之前的提议,但却向蒋梨推荐了彭青。 蒋梨在电话里直接拒绝,“我虽然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彭青杀了我儿子,但彭青这个人野心太大,心事又重。我是绝不可能重用他的。” 栾亦然在电话里笑得很温和。他对蒋梨说:“是我用词不当,我不该用推荐二字,我该说交换。” “白太太,几年前顾希颜的死,您还有印象吧。” 蒋梨的心随着栾亦然的话瞬间一颤,她强忍着心里的不安,问:“你要交换什么?” “你将手中的股份以相同条件转让给彭青,让他帮你打理白氏。我替你找个待罪羊,帮你彻底解决顾希颜的那件事情。” 栾亦然刚刚挂断电话,就看到顾眉生穿着舞裙走进来,她取下脸上面具,看着栾亦然,“我都听到了,你打算找谁替蒋梨顶罪啊?” 栾亦然朝着她伸出手。 顾眉生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男人的双腿间。栾亦然用脸摩挲着她的鼻子,淡淡红酒香在她的鼻翼间弥漫开来。 她轻笑出声,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轻啄了他的薄唇。 栾先生被她取悦,低头深深吻住了女孩的唇,答:“张晨。” ☆、往事太重:生已不如死 世道艰难,一个名门之家若要从贫瘠到兴盛,可能需要花上百年时光磨砺和几代人的辛苦经营。 若要败,却只在朝夕之间。 人也一样。光鲜圆满的人生,需要花上毕生的时间费心经营,但凡有一日堕落,磨尽自己去与旁人置气,最后耗损的,又何止是别人的人生。 周末刚过,张伟南如往常那般走进办公室,却没料到竟会从上司手中得到一张劝退通知书。 上司与张伟南年纪相仿,两人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知己深交,总也曾经一起经历过风雨。他将劝退书双手递到张伟南面前,“对不起,我尝试过替你求情。希望你能理解,我实在人微言轻。” 张伟南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头颅像是有千金重,压得他完全抬不起来。转身走出办公室,三月荣城,已经是春燕衔巢而归的美丽季节。 然,张伟南一眼望去,世界却尽是黑白色。 一家生计,被一纸文书斩断。张伟南轻抿了抿微显干涸的唇,那阵苦涩滋味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 职场残酷。这样的一幕,张伟南曾经亲眼目睹过许多回。现代社会,人们饱读诗书,太擅长佯装和平文明。 哪怕杀人砍头之前,也会与你打个招呼:“对不起,张先生,我要砍下你聪明的头颅。” “对不起,张先生,社会险恶,我需自保,只得推你入地狱。” 难的不是重找一份新的工作。难的是他已经人到中年,却还要像一块悬挂在菜市场的咸鱼,毫无尊严地任人挑捡。 张伟南暂时不想面对董秀雅的刻薄言语,驾车回了张家。 书房里,郑温娟戴着老花镜,正坐在电脑前做账,见张伟南这个时间来,她摘了眼镜起身,“今天休息?” 张伟南摇头,“您在做什么?” 郑温娟微笑,“闲着没事,就帮别人做做账。” 张伟南有些意外,“您都已经退休这么多年,怎么又替人做起账来了?什么账?” 张伟南也是会计,他走到电脑前只粗略浏览了一下,却已经看明白,“这是眉生的账户?她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这么多钱。” 郑温娟伸手关了显示屏,母子俩走到客厅坐下,她说:“眉生学的金融,又在银行做事,金钱于她而言,有时不过就是起起落落的数字。” 张伟南想起往事,到底是意难平,轻埋怨了一句:“当初阿爸要是肯收下顾鸿华的钱,我现在早已经是一间极具规模的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 郑温娟皱眉看他一眼,“老把以前的事挂在嘴边做什么?这些年,小曼贴补你们一家的还少吗?” 张伟南心中实在有诸多不满,“你与阿爸从小就偏心小曼,才把她宠爱成了现在的性子。浑浑噩噩地活了半辈子,她自己累,身边的人也跟着她遭罪。” “幸亏我生的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我也打死不准她去学什么中文古学,诗词歌赋。倒生生教出个心高气傲的林黛玉来。” 张伟南对着郑温娟发泄完心中怨气,径直摔门而去。 郑温娟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心不由颤了颤,却似已经习惯,没多久便平静起身,重新回到了电脑前。 墙上时钟滴答滴答,走得笃然而从容。郑温娟重新戴上老花镜,眼前,那些熟悉的数字像是会说话,提醒着她往事历历。 她怅然叹息,低声自语,“当年,我若不为了赚取家用去鸿云集团做事,小曼和阿南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千错万错,都错在顾鸿华当年对张小曼的见色起意。 两日后,栾亦然从澳洲出差回来。回华庭一号的路上,殷实对他说:“老板,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 栾亦然坐在后座假寐,“说。” “您之前不是叫我找人顶了张伟南的职位吗?人家昨天给我回复,说张伟南上个星期就已经离职了。” 殷实停顿几秒,又说:“还有那个张晨,几日前被人告上了法庭,说是之前他承包装修的一间单位煤气管道安装有误,导致煤气泄漏,导致一家母女两人死亡,丈夫重伤。他现在已经被警方拘留。” 栾亦然倏尔睁开眼,沉默一阵,说:“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说完,手下意识地滑进裤袋中,那里面安然躺着栾亦然的手提电话。 他沉默摩挲着。 是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还是他的电话竟在他全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装了监听系统? * 张伟南失业,张晨莫名入狱。董秀雅急疯了。 她想过找张春晋和郑温娟,但念头刚起,董秀雅便想起了多年前的变故,她心里清楚:张春晋是一介无用书生,要他舍下一张老脸去求人,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心思百转千回,董秀雅一咬牙一跺脚,去了秋波弄。 3月17日,原本是一个春色旖旎的大好天气,张小曼早上闲来无事,在家中跟着工人学着用青梅酿酒。 厨房旁边有一大片开阔空地,上面放了几个精美的瓦缸,工人在里面放上酵素,然后站在一旁教张小曼怎么酿酒。 董秀雅跟着刘文来到园子门口,看到张小曼微笑坐下白梨树下,醺风吹着她微微浸汗的脸庞,春光里裹着淡淡梅酒香气。那些深色瓦缸半身埋于翠色绿叶间。 董秀雅望着这一幕,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她疾步走近张小曼,在张小曼微带诧异的目光下,董秀雅弯腰搬起地上石块,狠狠地朝着那些瓦缸砸去。 张小曼站起身,不悦看着突然出现,又莫名发疯的董秀雅,道:“董秀雅,你有病吧。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让我安生几日?” “安生?”董秀雅咧唇冷笑,风吹过她空荡荡的手边衣袖,“张小曼,我们一家人被你弄成这副光景,你凭什么得到安生?” “时隔多年,顾鸿华又要故技重施了吗?张小曼,我是不是前世逼你做娼妓了,所以你这一生要这样死死地缠着我,想方设法毁尽了我的人生!” 手边有把切青梅的菜刀,张小曼气急,拿着刀对着董秀雅,“你滚!从此以后,你和张伟南是死是活,都再与我没有关系!” 董秀雅看了眼她手里的刀,冷哼,几个快步走过去,左手一把揪住张小曼的头发,想都不想,就往一旁的白梨树干上撞去。 刘文见状,忙叫人去阻止。董秀雅一把把张小曼推在地上,夺过她手里的刀,抵住张小曼的脖颈,“我看你们谁敢过来一步!” 刘文只得让大家都推出园子。董秀雅瞪着他,“你也给我出去,否则,你们今天等着给张小曼收尸吧!” 刘文心惊肉跳,不敢再继续待下去。 张小曼见她分心,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刀锋,硬生生从董秀雅的手里抢过了那把菜刀。 混乱抢刀的时候,张小曼和董秀雅都因为气恼过头而失去了理智。 尤其是张小曼,一双染了青梅酒香的手此刻被刀锋划出两道极深的伤口,她却像是全然不知痛,紧紧握在手里,身体猛地撞上董秀雅。 董秀雅的后脑勺和后背重重地撞在树桩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张小曼呼吸沉重,双手举着刀,对着董秀雅,一边喘息,一边恼道,“董秀雅!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忍够你了!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张小曼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丧失。她见董秀雅用极其恶毒的眼神看着自己,伸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这女人脸上,她说:“我不过就是想过几天平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为什么你非要一日日来提醒我:张小曼,你就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 她说着,又抬起脚,踢在董秀雅的下腹处,“你当初那么爱栾倾待,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美国?!怎么反而还嫁给了你眼里窝囊又无用的张伟南了呢?” “你留在张家,不就是想时时刻刻折磨我吗?!”张小曼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痛恨过一个人,她掌心间的鲜血不时滴在董秀雅的脸上。 张小曼的头又在疯狂地疼起来。她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冷冷地瞪着董秀雅许久,染了鲜血的双手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心中真是怨啊,恨啊,痛啊。她忘了自己的原则,忘了她的骄傲,忘了她的坚持。 她哑着嗓子,“算我求你了,整整20年。你用那些往事整整折磨了我20年,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董秀雅冷哼,艰难地坐起身,朝着张小曼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想让我放过你?你别做梦了,张小曼!” 董秀雅抬起头,见园子里空无一人,才死死盯着张小曼,轻轻开口:“20年前,何美琪对我做过什么,你难道又想忘了?” 张小曼闻言,身子重重一颤,手中菜刀“嘭”落在地上,声音凄惶,双手捂着耳朵,“不!” 董秀雅轻嗤一声,一个反手,还了张小曼一巴掌,“当年被人糟蹋的是我,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她的脸上有斑斑血迹,坐在素色白梨树下,面色苍白如鬼魅,声音里残卷着经年的恨,双眼死死地瞪着张小曼:“何美琪真是狠毒啊,她知道顾鸿华有多喜欢你,她不敢动你。” “她也知道我心里有多爱栾倾待,她更知道我心里究竟有多嫉妒你。” “何美琪多会谋算人心啊。她毁了我,然后利用我来报复你。她成功了。哪怕她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但你看看我们两个苟延残喘活着的人,竟还不如她呢。” “那两个男人伏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她瞪着张小曼,“我在想你。我在想,你张小曼可千万别死得太早了,你要好好活着。否则,我因你而受的屈辱,为你而毁掉的人生,我该向谁去讨啊!” “那一刻,我哭啊,喊啊,声嘶力竭地叫着救命。结果呢?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何美琪那个贱人,她冷眼旁观看着我被人蹂躏也就算了,她见我想要打电话求救,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起刀砍断了我的右手!” 张小曼捂着双耳,再一次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小时后,顾眉生接到刘文从秋波弄打来的电话,他说:“小姐,太太自杀了。” 15分钟后,苏棠在医院门口等到了顾眉生。进急诊大楼的时候,他在眉生身边轻声提醒,“眉生,你一会儿进去千万不能冲动。” 顾眉生面色清冷站在门口,忽然说,“第三次了。” 第144节 “什么?” 顾眉生看了苏棠一眼,“自我有记忆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自杀了。” * 那一边,董秀雅从秋波弄出来,随便找了个公厕,稍稍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污浊和伤口,在街边随手拦了车,去了白家别墅。 家佣开门请她进客厅稍坐,没过多久,董秀雅便见白沫先坐着轮椅,从一楼卧室里出来。 她起身,“白先生。” 白沫先看到她脸上很明显的红肿和血痕,挑眉冷笑勾唇,“看来,你与张小曼刚才上演的一场悲情戏一定特别精彩。” 董秀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疼痛的脸颊和后脑勺,“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你放心,明天就会有人去警署保释张晨。至于张伟南的工作嘛……” 董秀雅还没等白沫先说完,就道,“除了张晨,张家其他人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不。”白沫先对她说:“城北项目进展得如火如荼,你就不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这些年在顾张两家受的委屈和侮辱都还给他们吗?” 董秀雅迟疑,“万一张晨知道……” 白沫先眯眸冷笑看着她,“董女士,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退路吗?” ------题外话------ 有二更。这章我有心理准备,迎接吐槽。o(╯□╰)o ☆、二更:亲戚一场,总要甘苦与共 3月17日晚,顾鸿华与顾眉生从医院回到秋波弄。顾鸿华的面色很差,他问刘文:“今天太太究竟做过什么,她又去过哪里?或是有什么来见过她?” 刘文一味摇头,“没有。太太今天一直待在屋子都没见她怎么出来过,中午吃饭时,她情绪也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我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就会想不开……” 顾鸿华眯眸凝了他一秒,心中却也知道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书房。 顾眉生回红酥阁前,也看了一眼垂眸静立的刘文。刘文这个人,样貌忠厚,平时为人处事都极低调,又在秋波弄待了这么多年,深得顾云礼和顾鸿华的信赖。 但是,顾鸿华或许会真的信了他的话,顾眉生心中却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命运的大手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将上一世的悲剧一一重演,顾眉生心中惶恐之余,又暗骂自己大意。 毫无疑问,张小曼的突然自杀一定与白沫先有关。但顾眉生心中无法确定的是:他究竟是怎么样把手伸进秋波弄的呢? 刘文是他的人?秋波弄里又有多少白沫先的人? 今天在秋波弄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层层迷雾,一时混乱了顾眉生的眼。 她在书房里一直待到半夜。凌晨两点左右,她看到园外廊灯皆熄了之后,才拿着手机走出了红酥阁。 她先去了顾鸿华的房间。刚敲了门,顾眉生就听到顾鸿华在里面说:“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顾眉生只得又去了水上居,在院内外仔细看过,并不见有任何异常,然后就去了画室。 画室也没有任何不妥。 顾眉生又去了花房,她刚踏进去,就被一个破碎的花盆轻绊了一下。顾眉生打开灯,很快便发现看似干净整洁的花盆中间有许多细碎的残片。 她又看到东倒西歪放在玻璃房旁边的铁锹。铁锹上有一根女子长发缠绕黏在花土之上。 顾眉生想起刘文之前告诉她的关于董秀雅的事情。 她随手在花房里拿了包土的纸,将那些碎片和那根头发用纸包着,转身走出了花房。 花丛深处,有人影被繁花遮着,目光幽深,望着渐渐远处的顾眉生,还有她身后穿着深素色工人服的中年男子。 第二天一早,顾眉生问替她整理书房的工人,“你知不知道,我舅妈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秋波弄的?” 工人轻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就她带了几个人来水上居打麻将的那次。” 顾眉生又问:“几号?” 工人不假思索,“就上上个星期二,3号。” 顾眉生凝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你记性真好。那你帮我想想,我上星期二穿的是哪一件衣服。” “这……”工人笑了笑,说:“小姐,您衣服那么多,我哪里记得。可咱们秋波弄平时不大有客人来,我自然是记得董女士什么时候来的。” 顾眉生颔首,“你说的有道理。”她说完,拎了电脑走出书房,倏尔又转身,问她:“昨天秋波弄真的没有客人来过吗?” 工人一愣,然后道:“是……是啊。” 顾眉生轻轻勾唇,走出红酥阁,随手将半夜捡来的泥土和头发扔进了垃圾桶。 好一个刘文! 自从何美琪死后,她以为秋波弄里的“杂草”已经不敢再胡乱生长了。 这个刘文平时沉默寡言,还常常卖她一个半个人情,令顾眉生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不会轻易对他起疑心。 难怪上一世,顾鸿华精明大半生却最后还是输在了白沫先手里。 白沫先这只老狐狸,谋划得实在太好了。 他既想让顾眉生知道张小曼的自杀与董秀雅有关,却又不想让她发现刘文的真实身份,所以故意安排了董秀雅大闹花圃的一幕。 白沫先这是想要利用张小曼的自杀,来挑拨她顾眉生,甚至是挑拨整个顾家与张家的关系。 顾眉生心事重重驾着车回到银行。刚走进办公室,京安琪就敲门走进来,“眉生,蒋梨女士想约您今天去白氏见个面。” 顾眉生放下包,又脱下外套,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说:“不见。” 京安琪一愣,“眉生,白氏可是大客户。” 顾眉生抬眸,蓝眸寒凉,“大得过鸿云集团吗?” “这……”京安琪马上看出她心情不佳,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不出20分钟,蒋梨的秘书又给顾眉生打来电话,“白太太想问顾行长,什么时候能方便拨冗与她见个面?” 顾眉生的助理手持电话,无声看着她。 顾眉生却是连头也不抬,说:“告诉蒋梨,我没有时间。” 蒋梨这个时候找她,顾眉生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对夫妻肯定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张小曼的自杀悉数推卸在董秀雅身上。 她心中忽觉烦躁,啪一声将手中钢笔掷在办公桌上。 欺人太甚! 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半个小时后,我们见一见。” 顾眉生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便离开了银行。她驾车去了滨江大桥,顾眉生到那里的时候,赵春已经站在桥洞下等她。 看到顾眉生出现,赵春一路小跑走过来,“顾小姐。” 顾眉生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交到他手里,“帮我做两件事。” 赵春打开看了眼里面的钱,眸光顿时一亮,马上说:“您说。” * 按照白沫先之前说的,3月18日这天原本应该是张晨被保释的日子。董秀雅一夜没睡,一直在等警局打电话过来。 中午,警局的确是给董秀雅和张伟南打来了电话,“张晨在狱中被人殴打,脊柱尽断,有碎骨震落,戳碎了他的一只肾,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治疗。” 董秀雅心陡然一凉,楞在原地很久没法反应过来。张伟南不耐烦看着她,“你还在磨蹭什么?!” “哦。”董秀雅回神,急匆匆往门口走,却不想被地上的拖线板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在了地板上。 她连唤疼的心思都没有,急急忙忙跟在张伟南身后出了门。 夫妻两人赶到医院,警察说:“他已经被送进去手术了。” 张伟南说,“是不是办入院手续?我去交钱。” 警察看他们一眼,“不用了,有人已经替你们交过费用了。” 张伟南意外,“是谁?” 董秀雅却是心中有数的,推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个做什么?!” 夫妻两人在手术室外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护士从里面推了病床出来,“张晨的家属在哪里?” 他们连忙起身,“在这里!” 5分钟后,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把他们请到办公室,对他们说:“你们的儿子很幸运,本来两边肾脏都衰竭了,居然能这么快就遇到与他匹配的肾脏,现在动过手术,应该已经没事了。” 董秀雅不敢相信,“不是说是肾脏出血吗?怎么又变成衰竭了?” 张伟南也说:“对啊。我儿子才20多岁,怎么会肾脏衰竭呢?” 董秀雅却忽然俯身凑到那医生面前,“等一下。” 她抽出医生面前的病历卡,“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儿子叫张晨,是早晨的晨,不是辰光的辰。” 医生一愣,“这……他送进医院的时候,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啊。”他说完,陡然瞪大眼,看着董秀雅和张伟南,“我想起来,今天的确是有两个同名的人一起送进医院。” “手术单上写得很清楚:捐赠人:张晨。被捐者:张辰。上面都是有签名的,你们看清楚。” 董秀雅气得直流眼泪,左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在医生身上,“你们有没有搞错!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 那男医生不耐烦推开董秀雅,“我怎么知道!” 董秀雅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医生:“我能去看看那个被捐的人吗?” 医生摇头,“不可以。” “那他大概多大年纪?” “五十来岁吧,大腿根部好像还受过伤。估计是平时女人玩得太多,所以肾脏衰竭了。” 董秀雅忽然恍然大悟,心中一时间懊悔得简直想要自杀。但她依然不愿意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像发了疯一样,抓起医生的办公桌上单子就往外面跑。 医生和张伟南在她身后不停唤她。董秀雅看了眼单子上的病房号码:907,坐了电梯上了九楼。 她在特护病房门口一间间地找,果然在907的病房里看到了被护士扶着从病床上坐到轮椅上的白沫先。 董秀雅理智全散,随手在护士站拿了一大瓶消毒药水,怒气冲冲地推门走进了白沫先的病房。她甚至都没有仔细辨认白沫先病床上写的病历情况,直接将玻璃瓶砸在了白沫先的脑袋上,“白沫先,你这个王八蛋!我今天跟你同归于尽!” 第145节 身后,那位戴口罩的男医生将907病房里极其精彩的一幕悉数用手机拍了下来,传到了顾眉生的手机上。 随即,他又问顾眉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眉生通过手机看到病房外站了好几个人,问他:“这些人都可信吗?” “当然,他们可都是我精心挑选,专门雇来演这场戏的。” “张晨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按照你的吩咐,送到器官黑市去了。” 顾眉生望着屏幕里那个被白沫先推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董秀雅。冷冷勾唇,“你瞧我舅妈都急成什么样了,赶紧把她儿子的下落告诉这个可怜的母亲吧。” 同一时间,鸿云集团 陈越站在顾鸿华身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冷冽如冰的气氛。 顾鸿华望着视频里差不多狼狈的白沫先和董秀雅,对陈越说:“确定医院里不相干的人都清场了?” “是的。” 顾鸿华轻轻颔首,“你告诉秦婉如,这件事如果有一点风声透露到媒体那里,我会亲自要了她的命。” 陈越心惊,原本就轻垂的头又低了两分,“知道了。” “过一个小时,你亲自去找董秀雅。你告诉她,想让她儿子活命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大家亲戚一场,直管来鸿云集团找我。看在小曼的面子上,我自然是会帮忙的。” 顾鸿华停了一会儿,又说:“给眉生的账户上打点钱,这几天她大约是需要用不少钱上下打点的。” 他这段时间光顾着忙城北项目,确实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跟眉生聊聊了。他顾鸿华的女儿,不来鸿云集团帮忙打理自己的银行,老为别人打工算怎么回事。 陈越此刻除了说“好”之外,根本不敢再轻易开口说别的。 顾鸿华双手背于身后,望着窗外春景,忽然轻吐出了一个人名:“刘、文。” ☆、3月末,她是不孝女 张小曼意外自杀,但秋波弄里却反常地平静无澜。 刘文依旧是秋波弄的管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直令刘文惴惴不安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心里稍安,心中侥幸地以为这家的主人们什么都还没有察觉。 自从张小曼手术那天之后,顾鸿华再也没有去过医院,顾眉生也是。 众人皆道这对父女狠心。就连苏棠也开始每天往秋波弄跑,他劝眉生:“太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去看看她,让她重燃一些活着的希冀。” 郑温娟斥责她:“眉生,你要变得跟你爸爸一样铁石心肠吗?” 顾眉生从不替自己解释一字半句。但她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每天从银行下班后,她唯一减压的方式也就是独自一个人站在街边,吃上一个50块都不到的冰激凌。 冰激凌,成了顾眉生生活里唯一的一点甜。 21岁,顾眉生心中重生后的悲伤已经悉数淡去。她越来越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心里难过疼痛的时候是更加不能哭的。越哭,越觉自己无用,浪费大段的时间给眼泪和悲天悯人,然后呢? 可悲的人依旧可悲,可叹的事依旧存在,可恨的人却犹自逍遥。 张小曼出事之后,记者一直跟踪顾家的人。因为众人都想要看到一片混乱的秋波弄,众人更想看到情绪崩溃或者整日以泪洗面的顾眉生。 但见到顾眉生一切照旧,他们却又开始骂她蛇蝎心肠,不孝女,德行败坏令人发指。 银行里,因为顾眉生上位太快,又年纪尚轻,总会有些资历高的银行业人才对她心怀不服气。 报表故意做得特别晦涩难明,每季度新的投资项目计划得错综复杂,各种需要签名敲定的月结单填的不清不楚,就交给了京安琪。 京安琪怎么敢轻易把这些东西直接接到顾眉生面前,但她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共事的同事,只得每天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之后,再替他们整理修改原本属于别人的工作。 但事多必乱,乱必有错。这些事情虽然京安琪已经尽力私下解决,却还是被顾眉生察觉了。 京安琪对顾眉生说:“我好像总是在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眉生将她这话听在耳里,淡笑了一下,那样的神情看在京安琪眼里,竟像是在自嘲。然后,她听到顾眉生说:“我又何尝不是呢。” 半个小时后,那几个银行资深人士被顾眉生齐齐叫到了办公室。她将自己的每月平均业绩总额放到他们面前,言简意赅:“如果你们单月业绩能超过我,以前诸事我概不计较;如果做不到,请自己交辞职信到人事部。” 众人皆哑然。事后,也有人悄悄找京安琪去说情。京安琪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眉生最不喜欢职场政治那一套,谁去说情都没用。” 3月末,荣城花事百样好,就连透明的风吹拂在身上都似染了醺迷的美妙香气。 3月末,顾眉生对死里逃生的张小曼漠然以对。 3月末,顾眉生对人们的非议辱骂一笑置之。 3月末,她下班后会去待曼大楼对面的咖啡馆独自静坐。包里,电话微震,她抬头望向顶层某个办公室的玻璃外墙,接起电话,对那一头的男人说:“我有些忙。” 3月末,顾眉生的心上有殇,她的灵魂迷失了,在春香似锦的空气里无声地游离漂浮。 3月末,她对栾亦然,避而不见。 * 3月末,董秀雅为了救儿子张晨的命,不得不舔着脸去鸿云集团求顾鸿华。 顾鸿华却根本不在办公室里。 董秀雅不解地道:“是你们叫我这个时间来见他的啊。” 陈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她,“我也曾帮你劝过顾先生,请他不要伤了你儿子的性命。你猜,他会不会听呢?” 董秀雅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开口多问一个字。 陈越带着她去了一间光线灰暗,且没有窗户的会客室。他关门走出去的那一刻,玻璃门砰一声撞在金属门框上,董秀雅吓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她转身就想离开,却在下一秒想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儿子。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心中因为深浓的恐惧而无声地落了泪。 这次逃不掉了,她知道的。以顾鸿华的手段,他绝不会仅仅是想要她的一条命这么简单。 而与她一同来的张伟南,倒是极顺利地见到了顾鸿华。 陈越给他倒了茶,张伟南捧着杯盏,小心翼翼地问顾鸿华:“云卿,小曼没事吧?” 顾鸿华说:“儿子下落不明,也难怪你没有心思去看小曼了。” 张伟南面色尬尴。 顾鸿华淡淡看着张伟南,“我明白的。这世上哪怕是家人,也会有亲疏远近之分。这么多年,你除了手头拮据时会找小曼,其他时候有偶尔想念过你这个小妹吗?” “我……” 顾鸿华轻笑,“给我一个理由。我这个与你没有半点血缘的妹夫,又为什么要替你救你的儿子?” 张伟南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顾鸿华对面竟成了傻子,“云卿,董秀雅做的事我真是完全不知道的,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她这样胡来。” 顾鸿华点点头,“也罢,我不为难你。但我顾鸿华做事向来很公平。一个是你的血脉,一个是你的妻子。一个可以生,一个则必须死。” “你是小曼的哥哥,我给你这个选择权。” 张伟南面色顿时铁青,他站起身,眼神恳求,“云卿,算我求你。不要这样残忍。” 顾鸿华却已经让陈越送张伟南离开。 陈越带着张伟南去了另外一个会客室。投影屏幕上,是张晨被人捆住双手双脚,推倒在手术台上,随时可以会被人开膛破肚。 张伟南双手掩面,神色是痛苦而挣扎的,他转身,拽着陈越的衣袖,“不要伤害他,张晨还这么年轻……” 陈越将一只打火机放在会议桌上,对他说:“要不要救你的儿子,你自己决定。” 张伟南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手是颤抖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一刻纠结难舍。 张伟南要救儿子,但让他为了救儿子而亲手烧死董秀雅,他实在是下不了手啊! 张伟南长久地坐在会议室里,心煎熬。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皆犹如置身地狱。顾鸿华则是这世上最惹不得的地狱阎王。 张伟南慌乱痛苦地揪着头发,忽然仰头,沉痛嘶吼,“啊——!” 数个小时过去了,陈越站在顾鸿华身后,试图开口劝,“顾先生,万一被太太知道……” 顾鸿华却说:“这么多年,他们知道我可以为了小曼没有原则的退无可退。张伟南和董秀雅这一刻又何尝不是在赌我会再一次心慈手软。” 可惜,因为张小曼,他本就不多的慈悲早已经被这家人浪费殆尽了。 陈越心知劝不动顾鸿华了,只得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苏棠,希望顾眉生能够劝一劝他。 下午三点半,正是银行工作最忙的时候。苏棠匆匆走进顾眉生的办公室,拉着她就往外面走,“快跟我走,你爸爸要取董秀雅的命。” 顾眉生一听,步子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她拨开苏棠的手,转身往回走。 苏棠皱眉看着她,“眉生,那毕竟是舅舅和舅妈。就算看在外婆的份上,你也不能看着他这样被折磨。” 顾眉生回到座位上坐下,查看明天要见的客户名单。她声音极凉,“难道董秀雅不该死吗?” 苏棠站在桌前,“眉生,顾先生用张晨要挟他。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他同床共枕20多年的妻子,顾先生这是要活活逼死他啊!” 顾眉生垂眸,沉默不言。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要她出手救董秀雅是绝无可能的。 苏棠眼中有疑惑,他对顾眉生说:“眉生,你变了。以前只要事关曼姨,无论孰是孰非,你都会让步。这次为什么不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曼姨知道你爸爸这样对舅舅,他们夫妻关系会变得更加僵持的。” “还有,曼姨住院已经一周,你连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顾眉生轻叹口气,抬头看着苏棠,“阿棠哥哥,你别再劝了。” 苏棠深深凝着她,又说了一遍,“眉生,你真的变了。” 顾眉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拿出手机,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她和张小曼的合影。她拿给苏棠看,“昨晚我在家里整理照片。厚厚五本相簿,从我出生一直到17岁去英国,每年的各种节日还有我的生日,我有很多的照片。可我与妈妈的合照,却只有这一张。” “唯一的一张。” “至于她和我爸,更是连一张都没有。”顾眉生淡淡勾唇,“我一直以为是她不爱照相。” “但你也见过吧,栾倾待旧金山的那间别墅里,到处都是她的照片,还有画像。” “她是爱我的,我知道。”顾眉生语声像叹息,“但21年来,她一共自杀了三次。她每一次用刀割破她的动脉,我的心也像是被她狠狠地剐了一刀。” “以前,何美琪还在,她心中的痛苦屈辱我懂,我不怪她。我心疼她这辈子始终无法按照自己的愿望去生活,我可以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地去保护她。” “我为了她心甘情愿手染鲜血,杀了何美琪。我希望她可以从此再无伤无虞。” 第146节 “她是我的妈妈,她对我有生养之恩。但是苏棠,你这知道吗?她这次伤得我真的太痛了。她朝着自己的手一刀划下去的那一刻,可曾想过生为女儿的我,心里会有多疼多愧疚呢?” 苏棠心思泥泞成灾,“眉生。” 偏偏,顾眉生脸上既无伤痛也无眼泪。她朝苏棠淡淡一笑,“阿棠哥哥,这件事我真的管不了,你还是回公司吧。” 苏棠心情低落地回了鸿云集团。 晚上7:00,他离开公司的时候,张伟南还待在会议室里,痛苦挣扎。苏棠想:他大约心里还在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吧。 8:00还差十分钟的时候,陈越终于走进来。张伟南脸上有惊慌失措过后的侥幸欣喜,“云卿肯放过我们了吗?是不是?!是不是?!” 陈越对他说:“8:00,如果你还没有办法下决定。他们会先切去张晨一只肾。然后每半个小时,张晨的内脏器官和双眼都会被一一切去。” 陈越说着,重新打开投影仪。张伟南绝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两个已经在洗手穿手术服。而一旁的护士,则已经帮张晨打好了麻药。 张伟南颓然跌坐在地上,这一刻,他终于醒悟,顾鸿华是不可能改变决定的了。 7:55,医生手中已经拿起了手术刀。 “不!不要,让他们停止!不要伤害我儿子。”张伟南手狂颤,终于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脚步踉跄,身体摇摇晃晃,走进了董秀雅的房间。 陈越仿佛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冷声道:“你别想跟董秀雅一起死,你如果死了,也别指望顾先生会救张晨。” 张伟南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死死地盯着陈越,眼眶猩红一片,大声吼道,“顾鸿华,你这个魔鬼!” 陈越看了眼手表,“你还有30秒。” 张伟南倏尔住嘴,望着董秀雅所在的会议室玻璃门,忽然双膝跪下,匍匐在地,言语像他此刻的心情,碎成了一残片,“对……对……不起……” 他说完,忽然又大吼一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个空的可乐罐头,扔进了经过严格处理过的封闭会议室。 此时,鸿云办公室里除了他和陈越,早已经空无一人。没过多久,张伟南就听到里面传来董秀雅的惨叫声。 张伟南心里也像是燃起了一把足以将他烧成灰烬的火。那把火的名字,叫生不如死。 董秀雅的尖叫声,呼救声,落在张伟南眼里,每一声都足以令他心里杀死自己一次。 秋波弄的书房里,顾眉生坐在父亲身边。液晶屏幕里的那场火,点燃了她的艳美蓝眸。 良久后,她终于开口,对顾鸿华说:“董秀雅还不能死。” 顾鸿华只看了女儿一眼,已经拿起电话对陈越说,“放她出来吧。” ------题外话------ 二更稍后。 ☆、二更:铺路,雪上加霜 4月1日凌晨,荣城过江隧道发生局部坍塌,幸运是当时是深夜凌晨时分,隧道中没有车辆路过,所以也没有人员伤亡。 一时间,过江隧道的安全隐患,成了荣城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这做金融大城里,有许多人靠炒股起家,也有许多人在一夜暴富,更有许多人靠着时运炒楼起家。 而过江隧道,是白氏多年前积累原始财富的第一个项目。 这次隧道塌方,虽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却引起了人们对过江隧道建筑质量的怀疑。 顾鸿华借着这个机会向市府提议:取消白氏在城北项目上的城建权,将铁路的承办权交给唐氏。 此消息刚上新闻不到两个小时,白氏的股价已经开始不停地往下跌。 蒋梨六神无主,想要向白沫先求助。可惜,白沫先这段时间正在美国医治他下半身的伤患。 白沫先在电话里对蒋梨说,“拖到我回荣城再说。这段时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顾鸿华把白氏从城北项目里踢出去。” 4月2日,蒋梨在白家别墅举办晚宴,除了顾张两家的人,几乎荣城的所有名门权贵都是白府的座上宾。 这天晚上,在白家别墅里,有格外精彩的两大好戏上演。 这一天,栾亦然也带着殷实一起出现在了白家别墅。欧式花园里,有人与栾亦然熟识,几个男人坐在长桌旁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栾亦然手拿着一杯香槟,灯光照在他俊美脸上,衬着他微显散漫的眉眼唇鼻。 8:00左右,花园里响起悠扬钢琴乐声,蒋梨与她的助理走到正前方,手举高脚杯,笑着对在场的众人说:“感谢各位在百忙中参加今天的晚宴,各位都是我们白氏的朋友。现在顾鸿华的鸿云集团想要把我们踢出城北项目,那就等于是不想让我们一起赚钱。” “各位,白氏若倒下,那可是一损俱损的事情,对大家都是没有好处的。” 栾亦然的位置被安排在一棵合欢树下,他眸色深邃,听着蒋梨口中听似有礼,却实则威胁的话语。 没过多久,蒋梨带着助理走到栾亦然面前,笑着对他说:“栾总,我真担心你今天不肯给我面子,不愿意来呢。” 栾亦然轻勾唇,“蒋女士亲自邀请,我再忙也是要来露个面的。” 蒋梨看了眼他手中不曾喝过的香槟,说:“栾先生该不会打算在我的晚宴上滴酒不沾吧?” 栾亦然闻言,倒也爽快,将杯中香槟一口饮尽。 蒋梨笑,对身后助理说:“再去给栾先生拿杯酒去。”她说完,朝着栾亦然欠一欠身,“我还有其他客人招呼,你请自便。” 蒋梨走后,殷实即刻上前,在栾亦然耳边轻说:“老板,你明知这酒有问题,还喝?” 栾亦然的面色倒是很平静。他想,从他和待曼进入白沫先和蒋梨这对夫妻的视线开始,他栾亦然就已经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了。 蒋梨今天无非是想要借个机会捏住他的把柄。 这时,蒋梨的女助理拿了一杯酒递给栾亦然。她看到栾亦然,微笑的脸上有极不明显的羞怯,“栾总。” 栾亦然接过,道了声谢,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留意着蒋梨的去向。 大约一个40分钟之后,栾亦然望着一直站在蒋梨身边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男人是荣城交通局的局长袁城。 他淡淡勾唇。这个男人对现在的白家来说,可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只要他不点头,顾鸿华就不可能把白氏从城北铁路项目上赶出去。 还有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过江隧道的安全问题,只要袁城出一个公开的合格证明,就可以帮白氏彻底解决麻烦。 身旁,蒋梨的助理目光痴迷地看着栾亦然,忽然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栾先生,你的脸看起来有些红,不如少喝些酒吧。” 栾亦然垂眸,看了女人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芊芊素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勾唇淡笑,将手中香槟递到她面前。 女人受宠若惊,看着他:“给我喝的吗?” 栾亦然微笑,“当然。” 女人脸上笑容甜美,从他手中接过酒,轻抿了一口。栾亦然望着她,扬眉,“不好喝?” 女人于是一仰头,把那杯酒干掉了。 她放下酒杯,挽着他,“花园里有些冷,你能陪我进屋坐坐吗?” “当然。”栾亦然将空的酒杯递给了身后的殷实。 殷实先是有些错愕,随即便看到栾亦然在经过那个袁城身边时,脚步微顿,然后又转身看了自己一眼。 毕竟跟了栾亦然许多年,殷实很快便明白了老板的用意,他看了眼面前的香槟塔,仔细地一杯杯闻过来。 他知道,蒋梨今天有心设计栾亦然,所以有问题的香槟绝不可能只有一杯。 没过多久,他拿了香槟走到袁城身后,趁着众人谈笑热闹的时候,换走了袁城手边的酒杯,然后迅速走开。 晚上9:00左右,白家别墅二楼的客房里,隐约有女子猫鸣般细小的呻吟声传下来。蒋梨与几个客人站在楼梯口聊天,目光四巡,并没有看到栾亦然和她助理的身影。 她眼中隐含浅笑,举杯,与众人欢饮。 客房里,云颠雨沛,一双男女正情绪高涨,却忽然间灯光大亮。床上男人光着膀子遮住双眼,几秒后才稍稍清醒,诧异望了眼身下面色绯红的年轻女子,瞬间大惊。 至于那个女子,也在看到男人的样貌之后,飞速地用床上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袁……袁局长……?!” 袁城很快便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他匆匆穿上衣服,看着床上女人,皱着眉道,“这一切都是蒋梨吩咐你干的?” 女助理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她抱着被子直哭,蒋梨明明跟她说的是栾亦然啊,怎么会变成了这个大腹便便的袁局长了呢?! 袁城冷哼,走出房间前,警告她,“你告诉蒋梨,这件事如果被揭发,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当然,她如果嘴风够紧,我也绝不会令她难做。” 袁城走后,女助理将脸埋在枕头间,哭得泣不成声。心中恨透了蒋梨,要不是蒋梨连哄带骗,她怎么会被猪油蒙了心,居然想与蒋梨一起算计栾亦然?! 这该死的老女人,竟然把她骗得这么苦! 心中恨意深浓,女助理忽然穿了衣服从床上起身。她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准备下楼梯的栾亦然。她心中一动,唤住了他,“栾先生!” 栾亦然停下脚步看她。 女助理走到他面前,“栾总,我叫王悦,我是蒋总身边最相信的人,我想与你谈笔交易。” 栾亦然闻言,轻轻挑眉,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得看什么交易。” 王悦指了指不远处的二楼露台,“能否借一步呢?” 栾亦然跟在她身后往露台走去,余光却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楼梯口一闪而过。他倏尔蹙眉,想要再定睛看仔细,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 他站在露台上,轻轻蹙眉。 是因为他喝了有问题的酒,还是他太过想念某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所以眼花了?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刚才那个黑色身影那么像顾眉生呢? 栾亦然没有看错,那个在白家别墅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的确是顾眉生。 她做完该做的事,从别墅离开之后,站在半山坡的一刻梧桐树下,抬眸看向白家别墅的二楼露台。 顾眉生眯眸望着露台上那个连身影都格外迷人诱惑的男人。 她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张小曼住院,她心中愧疚难过,明明想见他却又不敢去见。 他倒好,居然在这里跟别的女人喝酒聊天? 顾眉生轻哼一声,转身离开。幽静路两旁有杜鹃盛放,她随手揪了一大把,放在手心里,一边粗暴地用力揉捏,一边咬牙切齿,“栾亦然,下次见到你,我一定把你当这些杜鹃,绝不留情!” 不远处的露台上,栾亦然忽觉鼻子痒,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转眸看向王悦,“如果明天的新闻令我满意,你刚刚开的这些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 晚上10:00不到,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蒋梨带着家佣在门口送客,却在这时,有惊恐尖叫声从楼梯口传来。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转身跑上楼,刚走到洗手间门口,就看到一位女宾紧闭双眼,指着浴缸里断了一个手臂,面目丑陋的女人,吓得直哭,“鬼!鬼!” 蒋梨看到浴缸里的女人,也是怕得要死,她心惊肉跳地对佣人说,“把……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物给我弄出去!” 董秀雅此刻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她睁眼,无声地望着蒋梨,想要开口说什么,随即脑子里又想起刚才路上顾眉生对她的警告:“白家到处都有监控,你说什么我都能知道。你如果敢对蒋梨乱说一句话,我保证张晨一定会来黄泉陪你。”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泪从她狰狞的脸上不停滑落。 她知道她快死了。 弥留一刻,董秀雅脑海中浮现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第147节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体会到自己这一生究竟过得有多么地悲惨和愚蠢。 蒋梨看着工人将这个鬼一样的女人抬出洗手间,刚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又传来一阵尖叫。 她心又是一跳,顺着客人的目光看向浴缸,这才发现浴缸底部有几个用鲜血写成的格外触目惊心的大字:白沫先是杀人凶手。 蒋梨双脚顿时一软,心冰凉成了一片。 ☆、爱吃醋的幼稚鬼 这一天晚上,对蒋梨来说,是许多灾难的开始。 她后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栾亦然喝下放了迷情药的香槟却还可以全然无事。 栾亦然在军中,接受过比这残酷百倍的考验。 参军数年,他不知道被明着暗着注射了多少次的药品。 有那种会在短时间内令人筋肉痉挛痛苦万分的药,也有注射后会心脏短暂停止的药,更有乱人心神,身不由己的药剂。 栾亦然都试过。 当兵第一年,他试过晚上睡觉睡到一半突然痛醒,睁眼就看到教官将一个小拇指粗细的针管插进自己的血管里。 教官见他惊醒,面不改色地一笑,“新兵福利。” 很快地,栾亦然开始觉得浑身异常燥热,下身蠢蠢欲动,面色涨得通红,瞳孔因为隐忍而不断地收缩,鼻翼间很快有两股腥热的暖流涌出来。 那是美国军方研究出来药力极强的迷情之药。 教官看到他的身体反应,仿佛很满意,对栾亦然说:“一个小时内,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可以随时问我要解药,当然,你也可以自行解决。但你想要过关,最好死忍。否则就趁早给老子滚蛋,免得浪费老子的资源。” 世人都把迷情药当成男女情事的最好催化剂,却不知道,真正高浓度的迷药对身体的杀伤力和危害是很大的。 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磨一个正常男人的理智,消灭一个男人思想内所有的道貌岸然和口是心非。 女人。那一刻除了想要一个女人,他已经别无想法。 真的有女人。那些女人是军队里经过精心训练的女特兵。一旦被考验者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出手碰上她们的身体任由一个部位。被考验者会即刻被判淘汰,然后赶出军营。 栾亦然的忍耐力和意志力就是这样在军营中一点点被磨练出来。 男欢女爱,除非他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胁迫他妥协。 一杯加了料的香槟,充其量也就是能令栾亦然更加想念某个许久不见的小女人而已。 连着10天被顾眉生故意避而不见,栾某人心里的火憋得绝不是一点点大。 前三天,栾亦然给眉生打电话,语气是极温柔缱绻的: “晚上一起吃个饭?” “听说最近新上映一部电影,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顾眉生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有些忙。” 栾亦然想,张小曼自杀住院,她不愿出来见他也是正常的,于是也就没有多想。 后三天,他看报纸,才知道顾眉生这些日子根本连医院都不曾去过。 栾亦然将报纸轻拍在桌子上,连连轻啧。这没良心的女人是想将他用过即弃的节奏? 而自从他参加过白家的晚宴之后,顾眉生的态度则变得更加恶劣了。 隔天上班,栾亦然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殷实笑嘻嘻拿着一个快递盒子走进来,“老板,眉生小姐送来的。” 栾亦然心中一喜,忙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盆仙人球和一个扎满了银针的白布小人,小人上贴着一张白纸条,纸条上写着他栾亦然的名字。 最狠的还不是这个,最狠的是白布小人的双腿间还插着一把小刀。 栾亦然坐在位置上,面色出奇的阴沉,藏在桌底下的双腿本能地夹紧了一些。他抬眸,看了眼低头偷笑的殷实,心情异常烦躁:“滚。” 殷实唯唯诺诺走出去,到了电梯口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下午,栾亦然出门去见客户,走到停车场居然发现他车子的四个轮胎都被人扎破了。 针,又是针!打气筒那么大的针,就这样格外嚣张地扎在他汽车的轮胎上。 殷实因为实在太意外,眼睛瞪得极大,“这……老板,你究竟是得罪哪个祖宗了啊?” 栾亦然沉默无言,唇角似有极不明显的轻抽。还能有谁,肯定某个脾气粗暴的幼稚女鬼咯。 他在公司门口等了10分钟,等司机驾了另一辆车赶过来,栾亦然才匆匆往客户那里赶去。 谁知到了对方公司,那位中年老板见到栾亦然来,脸上有极明显的意外,“栾总,你不是半身不遂进医院了吗?” 栾亦然:“……” 殷实在一旁问:“王老板,我老板什么时候半身不遂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王老板请他们坐,“顾小姐刚才说的啊。” 栾亦然轻抿了抿唇,“眉生来过?” “是啊,”王老板说:“顾小姐说你下半身瘫了,行动不便,所以你我说好的那笔生意就让给西克莱银行全权负责了。” “我们刚刚签完合同,她刚离开不到10分钟。” “瘫……”殷实一听是顾眉生说的,也有些半信半疑了,他看着身边的栾亦然,小声说:“老板,你要真有病,得去看啊。千万别硬撑。” 栾亦然眸间有随时会发作的惊涛骇浪,话语是从齿缝间一字字蹦出来的:“……老子好得很。” 王老板看着栾亦然脸上阴郁神色,顿时误解了,脸上笑得格外暧昧,“栾总与顾小姐情感深浓,年轻人嘛,太过恩爱,难免伤身。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嘛。” 这也亏了是栾亦然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好。他心里憋着火,脸上还泛着一抹淡笑,“王总,我能否看下眉生刚才跟您签的合约内容?” “当然。”王总把桌上的一份合同递到栾亦然面前。 殷实凑上前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10…10个亿?!” 王总点头,“是啊。新能源项目是贵公司强项,建筑工程是我的强项,咱们各出10个亿,请西克莱银行为我们进一步融资整合。” 殷实暗暗咋舌。顾眉生实在是牛x啊。 好家伙,扎四个车胎就换来了20个亿。他心里暗自一盘算,这一笔生意顾眉生个人净赚了1个亿。 哦,不对。是她从栾亦然手里生抢了1个亿。 啧啧,栾亦然居然会喜欢上顾眉生,这栾家的祖坟上绝对是已经冒了几世的黑烟了。 栾亦然很是心平气和回到待曼,财务过来找他签那张10亿支票的时候,他拿起钢笔,刚想要签名,下一秒又把笔重重扔在办公桌上,心里怎么想也想不通,他究竟什么时候惹了这坏丫头了。 晚上,蒋梨的助理王悦约栾亦然在待曼附近的酒吧见面。 栾亦然刚走进酒吧,没看到约了他的王悦,倒是先看见了坐在吧台旁与唐朦划着拳的顾眉生。 顾、眉、生! 栾亦然从没想过:有一天,当他在心里念起这三个字的时候,情绪不再是欢喜疼爱,也不是心潮澎湃,更不是情难自禁。 居然是咬牙切齿。 嗯,他憋了一天的心火,这一刻可算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栾亦然这样想着,脚步轻动,朝着顾眉生走了过去。 唐朦坐在顾眉生身边,目光偷瞄栾亦然,然后小声对眉生说:“来了,来了,他走过来了。” 顾眉生垂眸,双手在身前握成了拳头,磨牙霍霍,摩拳擦掌,说:“来了?好。来了好!” 恰在这时,一只大手拍上了顾眉生的左肩。她转身,拳头比头更快一步,直接打在了男人的鼻梁上。 男人痛得眼泪直流,捂着鼻子爆了句粗口,“靠!” 一旁,唐朦倒吸一口气,对顾眉生说:“眉生,你打错人了啦。” 她话音刚落,忽然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走过来,反手捆住了唐朦的手,话却是对顾眉生说的:“想找你朋友,去二楼v1包间。” 唐朦被人莫名其妙带走,刚想要大声叫眉生救她,却听到身边的女人说:“别害怕,是栾先生叫我们来请你去楼上玩。” 唐朦一愣,“那眉生呢?” 两个女人没回答,带着唐朦去了一间粉红kitty猫主题的歌房。唐朦刚走到门口,双眼就开始发亮,然后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冲进去,抱抱沙发上的限量版猫咪公仔,吃吃桌上极其美味的手工甜品,瞬间就忘把顾眉生忘到脑后去了。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清了清嗓子,问唐朦:“那个……唐小姐,你现在不担心你的好朋友了?” 唐朦坐在粉红猫图案的梦幻转椅上,双手抱拳,可爱脸蛋上写满了羡慕:“不担心啊。栾亦然好浪漫哦,连我的喜好都他能这么体贴地顾及到,那他对眉生一定更加用心了。” 某个被唐朦高度评价的男人,此刻正坐在v1包间的沙发上,俊美脸上笑得妖孽横生,望着走进来的顾眉生。 顾眉生站在门口,语气挺有礼貌,轻声细语,问沙发上的男人:“带我去找下唐朦?” 栾亦然摇头,说:“我瘫了,不是吗?” 顾眉生:“……”她走到沙发边,随手拿起桌上的开瓶器,出其不意地朝着栾亦然的下腹处刺了过去。 栾亦然失笑,右手一个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左手锁住她的腰,将顾眉生困在自己的腿上,唇轻贴着她的耳垂,“你还真想让老子半身不遂?” 顾眉生一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脑袋里想象着他这一天的情绪变迁。脸上笑容挂不住,整个人伏在他胸前,闷声笑个不停。 栾亦然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眸色幽深,语气不善,“你这一天可真忙啊。又给我送‘礼物’,又帮我‘修车’,还替‘半身不遂’的我签了笔合同。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顾眉生听得心不在焉,她看了眼面前空空如也的水晶茶几,来了一句:“栾亦然,我饿了。” 栾亦然看了她一秒,随即便唤来服务生,给了对方丰厚的小费,然后报了几个顾眉生平时爱吃的菜。 服务生离开后,顾眉生又问:“唐朦吃了没?叫她一起过来吃吧?” 面对栾亦然的秋后算账,顾眉生的态度特别明显:有恃无恐。 栾亦然一个转身,将她困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顾眉生,你说说看,一个亿,够不够我吃你一辈子呢?”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像只慵懒的小猫,用脸颊蹭了蹭栾亦然的胸膛,说:“我那天在白沫先的公寓看到你了,当时站你身边那个是蒋梨的助理?” 栾亦然微沉默了几秒,总算把前因后果给理清楚了。心中憋了一天的怒火瞬间消散如云,他无奈地轻吻着女孩光滑额头,“原来是某个幼稚鬼在吃醋。” 栾亦然又问她,“折腾了我一天,现在气消了吗?”语气纵容,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顾眉生笑得颇有些古灵精怪,她说:“那个白布娃娃好看么?我亲手做的。” 栾亦然没好气,“你不是怕针吗?” “你不是帮我治好了吗?” 栾先生:“……”看出来了,能一个人插那么多针,她还真是好的很彻底。 第148节 随即,他又想起布娃娃上面的名字,补了一句:“字太丑。” 顾眉生闻言,楞了一下,然后转头问栾亦然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白家浴缸里的血字也是我写的,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栾亦然深深地凝着她,“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顾眉生没回答,却问栾亦然:“那个王悦,值得信任吗?看她是否可以帮我弄一份那天晚上参加晚宴的人员名单。” 栾亦然若有所思,手轻抚着顾眉生手指上的玉环,说:“你今天又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你已经在监视她了?” “嗯,”顾眉生看了眼时间,“我找人拖住她一个小时。” “啧啧,”栾亦然忍不住又上火了,“一个小时?你这是摆明吃定老子的意思?” 顾眉生勾唇一笑,说:“那20个亿吧,我也不是白拿你的。我有用的啊。” 栾亦然扬眉,“让顾钰墨帮你做个假的电子银行账户,将这20亿变成空头支票,以白沫先的名义分别发给与他关系密切的政府官员,然后再找人揭发,这样一来,他白沫先可就算把半城的政要都得罪了。可是这样?” “是。”顾眉生点头,“但我目前还并不清楚到底哪些官员跟白沫先是有私下交易的。” 栾某人闻言,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就不怕我也会借机踢了白氏?” 顾眉生望着他,脑海里莫名就联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开口问他:“你该不会也想加入城北工程吧?” 栾亦然见她面色忽然间煞白,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荣城:生存远比死亡艰难的地方 张小曼住院14天,因为顾鸿华与顾眉生的淡漠相对,她变成了众人口中可怜的女人。 然而,众人口中评价的张小曼,她自己是并不在意的。 张小曼出院那天,顾眉生亲自驾车来医院接她。 医院门口,母女相见那一刻,虽然只是极快地互视一眼,但张小曼和顾眉生心里都明白,嫌隙已经蔓延至心中,就像张小曼手腕上那道又深又狰狞的伤疤。 苏棠站在张小曼身边,“曼姨,回家吧。” 顾眉生站在车旁,脸上戴着墨镜,面色浅淡,喜悲难分。 张小曼走到眉生身旁,她想要像过去那样摸一摸女儿娇软的脸蛋,亲昵地叫她的名字。 但她胆怯了。 张小曼怕眉生怪她,更怕女儿在心里恨她,怨她。 却在这时,顾眉生摘下墨镜,扶着母亲的手臂,一起绕到副驾驶座旁,她替张小曼打开车门,又对母亲说:“妈妈,小心头。” 那一声“妈妈”,令张小曼心尖轻颤。她轻轻垂下眸,掩饰着眸眶中潮湿的雾水。 顾眉生关上车门,抬头,看到朝着她微笑走来的苏棠。 苏棠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眉生的头发,舌尖上像染了清莲浅雾,格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眉生。” 苏棠未必了解15岁以后的顾眉生,但他却是很熟悉15岁之前的顾眉生的。 有些东西,是时光无法带走的。 比如顾眉生对母亲的爱护;比如她被岁月掩饰得越来越深的柔软和善良;比如她看似薄情行为背后的那一份用心良苦。 媒体和众人骂着她不孝的同时,却很少会有人知道,她正在用这样的方式为张小曼挡去无数的是非和人言可畏。 秋波弄里,张小曼的私人物品重新被移到了水上居。 在张小曼的事上,顾眉生与父亲顾鸿华有着从未有过的默契。 父女俩从来不曾商量过,但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疏离。 他们把空间留给心上重伤绝望的张小曼。 张小曼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秋波弄里,人事难懂。但这一刻,她明白:顾鸿华也好,眉生也好。他们用疏离和空间,给了她一份难得且珍贵的温情。 张小曼坐在床上,花梨木窗外,小楼重重,郁树丛丛,宁谧的碧池虽然悄然无声,但她却仿佛分明听到了优美的曲频绕梁。 岁月在喧哗叫嚣了许多年后,以一种格外出乎人意料的方式,给了张小曼一份心上的平静。 抬眸,眉生坐在窗下,手中端着她的汤药,垂眸专注地替她将滚烫的中药给吹凉。 愧疚一点点,似窗外碧波微水纹,从心内最深处蔓延开来。 顾眉生看着张小曼吃过东西吃过药之后,才离开秋波弄回了银行。 生活不是童话,而她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孩子。 她心中对张小曼依然怀有坏情绪,但眉生很清楚,随意地对着身边的人发泄心中负面情绪,不但不会令自己变得开心一点,反而会让事情朝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倾斜。 她总不也能像董秀雅那样,再次逼得张小曼生无可恋。 中午午休过后,顾眉生接到了蒋悦然打来了的电话,“眉生,我有重要的事请你帮忙,下班后我们见个面吧。” “你稍后把见面地址发给我。” “华荣城道18号。” 顾眉生快速扫了眼地址,很快便将手机放进包里,出门去见客户。 黄昏5:30,顾眉生走进一个英式茶坊,服务生引着她穿过一条长而深邃的走廊,来到一个离马路有些远的幽静独立雅室。 蒋悦然尚未到,服务生泡了红茶,请顾眉生稍坐。 电话铃声响起,那一头是赵春,“顾小姐,你找我?” “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保护我母亲,但一定不要令她察觉。” “好的。” 顾眉生浅抿一口红茶。窗外,有特意设计的人工桥,桥下看不出深浅的池渠,船桨漂泊水上,灯影迷蒙。 剑桥最精华的部分,被这个茶坊的老板独具匠心地搬到了这里。水声潺潺,令顾眉生很难不去怀念在剑桥读书的三年美好时光。 她在雅间了等了大约一刻钟,一壶红茶喝了近三分之一,蒋悦然却依然没有出现。 当眉生察觉这一切是一个被人精心设计过的陷阱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茶里被人动了手脚。 走廊外有几个错落的脚步声隐约传来,顾眉生四下查看,整个雅间并没有任何可以令她藏身的地方。 她起身,轻声轻脚将门打开一条缝,眯眸望去,有两个客人正结伴笑着渐渐走近。走廊的那一头,是蒋梨和蒋悦然。 顾眉生眯眸,关上门,只觉得头已经越来越重,身体更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任人宰割。 顾眉生没有更多选择。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静谧的水池,只迟疑了一秒,就纵身跳进了水里。 水池太浅,根本不能令她藏身。但好在四月初的黄昏,池水温度冰凉,能够令被下药的顾眉生有了短暂的清醒。 她靠在墙角,潮湿的头发黏在眉生的脸上,她的双手因为药力而不停地颤抖。身体即便已经倚靠在墙上,已经有些摇晃难稳。 眉生急切地喘着气。垂眸,她看到清澈的池底有形状各异的鹅软石。她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考虑,随手拿起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石头,抬手,用力地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尖锐的疼痛令她克服了体内的药力。顾眉生扶着墙角起身,绕过小池,从走廊的边路重新走回雅间。 雅间内,蒋梨看了眼衣架上的外套和包,又看了眼桌上被喝了一半的茶杯,“难道她已经跑了?” 蒋悦然站在蒋梨背后,面色有些复杂,“姑姑,算计顾眉生,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梨转眸看了蒋悦然一眼,“现在白氏腹背受敌,只有控制了顾眉生,我才有和顾鸿华谈条件的筹码。” 蒋悦然不懂,“你整个白氏的钱还不够?” 蒋梨轻哼,“你懂什么?我不过是白沫先傀儡,钱,股票,房产都在他名下,他手里还拿捏着我们蒋家当年的把柄。我跟他夫妻这么多年,总不能到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吧?” 蒋悦然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去洗手间找找她。” 蒋梨走到主位坐下,包里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听,“沫先?” 白沫先在电话里说:“我今天早上的班机回荣城。这几天顾鸿华有没有什么动静?” 蒋梨正要开口回答,下一秒却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脖子处。她心头大惊,抬眸,看到了蓝眸如魅的顾眉生。 她吓得手一滑,顾眉生顺势接过蒋梨的电话,在她耳边小声道:“告诉白沫先,你要与他离婚。” 蒋梨想都不想,连连摇头。她现在提出跟白沫先离婚,只会令自己一无所有。 顾眉生勾唇一笑,一只手捂住了蒋梨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拿着水果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她的肩膀。 蒋梨的瞳孔在一瞬间倏尔收缩,深浓的恐惧爬上心房,她再不敢轻易惹恼顾眉生,连忙又点起头来。 她从顾眉生手里颤巍巍地接过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白沫先,我们离婚吧。” 一个电话,却像是把蒋梨拼命隐忍的大半生都悉数掏空了。她将电话扔在桌上,看了眼顾眉生,“这下你满意了?” 顾眉生淡淡勾唇,在蒋梨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她再一次动手,将手中刀匕插进了蒋梨后背上的第五节脊椎骨。 鲜血很快便从她身上的丝质衬衫一点点地渗出来,蒋梨顿时痛得惊呼出声,随即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顾眉生冷冷看了地上的女人一眼,身体已经精疲力尽,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湿巾,擦拭着自己受伤疼痛的额头。 她轻轻卷起白衬衫的袖子,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眸静坐,等身体里的药效过去。 身后,蒋悦然站在门口,目光忐忑望着眉生,“对不起,我事先并不知道姑姑会利用来我算计你。” 顾眉生轻轻睁开眼,她说:“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你知道的,算计过我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总需要付出代价。” 蒋悦然低下头沉默。然后,她抬头,声音中有刻意掩藏的平静,“今天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你放过我。” 顾眉生起身看向她。蒋悦然看到她被砸破的额头,凝结了血黏连在眉生的浓密黑发间,一双美艳无双的蓝眸又深又静,像极了拉斐尔笔下的传世名画。 美丽,妖娆,冷冽,令人惊艳之余,却又忍不住望而心惊。 顾眉生轻轻侧了侧头,唇角有上扬的迹象。蒋悦然望着她,觉得顾眉生像一只外表绝美纯善,但却内心冷酷残忍,随时都想要吞噬人心的狐狸。 她听到顾眉生说:“蒋梨没落之后,你们蒋家在白沫先那里便再没有了可以自保的筹码。” 顾眉生说着,扬唇浅笑,凝着蒋悦然,轻轻地问她:“怎么办呢?” 蒋悦然像是猜到了顾眉生心中的想法,她心惊肉跳,“不。” 半个小时后,雅间里来了两个陌生男子,他们在顾眉生的吩咐下,将蒋梨低调地搬出了茶馆。 蒋悦然独自走出雅间的时候,脚步虚软,心里猜测着顾眉生的手段,只觉心中皆是恐惧,四肢冰凉。 回家的路上,蒋悦然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脑子里很努力地回想着,她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呢? 第149节 她为什么要姓蒋?生活为什么如此漆黑?漆黑得令她觉得活着竟然是一件比死亡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包里电话在响,蒋悦然有气无力地应着:“哪位?” “我是王悦,太太约了晚上9:00与袁局长见面,她到现在还没出现,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蒋悦然心头一慌,沉默几秒,然后说:“那个,我爷爷生病了,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你不如与袁局长解释一下,另外找个时间再约吧。” 那一头,王悦挂断电话,对坐在对面的栾亦然说:“蒋梨今晚看来是来不了了。” 栾亦然轻轻颔首,看了眼王悦,“蒋梨明知道袁城现在对白氏有多重要,她为什么会爽约?” 王悦摊了摊手,“她的父亲病了。” “嗯。”栾亦然将一张10万的支票交到王悦手里,“这算是给你的定金。” 王悦将支票捏在手里,朝着他甜美一笑,“谢谢。今天的事我会照足您的意思去做,你放心吧。” 王悦说完,走出了包间。 她刚刚关上门,殷实就打开了隔壁包间的监控录像。时钟走向8:40,袁城还没出现,包间里只有王悦一个人。 她坐的位置,正好面向摄像头。王悦抬头看了眼门口,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 殷实蹙眉,将镜头拉近,然后问栾亦然:“老板,那是什么?” 栾亦然轻轻眯眸,看那张纸的底纹图案,像是某个高档酒店式公寓的消费月结单。 殷实也看到了,他对栾亦然说:“这女人今天根本不是来帮我们的,她收了我们的钱,却想要顺便暗中再向袁城敲诈一笔。” 栾亦然淡笑,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红酒,“真有趣。” 8:55,袁城衣着低调地走进了包间,他在看到包间里只有王悦一个人时,脸上有明显的疑惑,“我以为是蒋女士约了我。” 王悦将手中月结单轻轻放在茶几上,笑容温谦,“袁局长这是在嫌弃我人微言轻吗?” 袁城目光从那张月结单上移到王悦脸上,眯眸,“蒋梨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有差别吗?”王悦微笑,“袁局长这些年的消费记录,若不小心被公众知道,对您怕是不大好吧。” 袁城冷冷看着她,“不如开门见山。你要多少钱?” “100万。” 袁城听完即笑,“你好大的胃口。” 栾亦然看到这里,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袁城的电话。袁城看到显示屏上的陌生电话,接起来,声音不耐,“哪位?” 栾亦然对他说:“袁局长,被人敲诈的感受不大好吧。” 袁城蹙眉,忽然抬头四望,很快便发现了藏在黑色音响背后的极小摄像头,“你是谁?” 栾亦然:“一个与你一样,早就被白氏夫妇视为猎物的人。” “我想约袁局长明天一起吃顿饭,不知道你是否有空?” 袁城看了眼不远处的王悦,“吃饭就免了,你替我解决眼前的麻烦,我袁城一定会卖你一个人情。” 栾亦然扬唇笑起来,“成交。你现在什么都不必说,直接开门走出包间,然后离开。” 第二天早上,两个警察走进了俱乐部。他们在某个装修精美的包间里,发现了裹着床单衣衫尽初,并且陷入昏迷的王悦。 床上有一个空酒瓶,一瓶没有违禁药品,以及一张写有白沫先签名的月结单。 鸿云集团内部,陈越将有关城北项目的各种资料和进度放到顾鸿华面前,“这一下,白沫先绝无可能再染指铁路工程了。” 顾鸿华仔细查阅各种报表。 白氏在荣城屹立多年,想要在短时间内把白沫先的势力从他眼前彻底清理出去,谈何容易? 顾鸿华并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他知道要彻底击垮白沫先,绝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他转眸,看了眼今天网页上的头条新闻。 短短数日,关于白沫先的各种负面新闻接踵而来。 网页下方,有媒体的猜测:若白氏倒塌,下一个可以与鸿云集团比拟的商业帝国又将会是谁? 是拥有多年交通资源和强大制造工业和技术的唐氏,还是拥有大量再生能源,财力雄厚,并且在欧美有广大支持者的待曼控股? 嗯。 又是待曼。 这个栾亦然,虽然在商场上的手法仍显得有些仁慈,却已经被当年的栾倾待要有手段有谋略多了。 顾鸿华很清楚,当有一天待曼真正在荣城根基巩固之后,栾亦然的这份仁慈也就会渐渐消失了。 栾亦然现在做事还懂得处处留有余地,是因为待曼需要靠着荣城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站稳脚跟。 陈越见顾鸿华一直将目光落在待曼控股的各种消息上,小心翼翼地揣度着他的心思,“您觉得白家的这些事都是栾亦然在背后做的?” 顾鸿华轻嗯一声,“后生可畏。” “那我们需不需要做些什么?” “不不,”顾鸿华连声,“现在这样的局面不是很好吗?栾亦然想要在城铁项目里分一杯羹,他若赢了白沫先,我顺理成章将白氏彻底踢出去。他若输了,眉生也不会因此而怪我。” ☆、二更:爱情,能否抵过一切 3月末的时候,医院里,栾晴晴已经是第三次接受面部手术。 连续三次,她的脸上依然还是残留了极浅的刀疤。如果要彻底消去脸上的疤印,她需要直接做整体的整容手术。 那就意味着,她需要重换一张脸。 4月初,栾晴晴咨询过医生,医生建议她回旧金山接受最先进的换肤手术。 回旧金山的前一天,栾晴晴与栾倾山商量之后,决定将栾倾待的骨灰带回美国。 迁动栾倾待骨灰前,栾晴晴给张小曼发过短信。 后来见张小曼迟迟未回,栾晴晴又给她打去了电话,“如果有时间,明天请来送他最后一程。” 张小曼拒绝:“不了。” 栾晴晴挂断电话,站在栾倾待的墓碑前,声音似冰:“爸,你看得到吗?这就是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绝情决意。 “你若还活着,一定会看清楚她的真实面目。” 栾晴晴离开荣城的那一天,张小曼独自驾车去了茱萸寺。 顾鸿华将这里改建过,殿中有一座比过去高了两倍的金身佛像。过去有些斑驳的台阶悉数拆了,变成了象牙玉铺就的朝圣之路。 海风吹拂着佛寺里的养鸽塔。许多白色的鸽子围在张小曼脚边时而快走,时而转圈,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张小曼站在台阶下,虔诚跪拜。 偶尔,有僧人从她身边经过,似被她虔诚的姿态所打动,走上前,“这位太太,做人要向前看。” “爱众生并不难。难的,是要爱眼前人。” 张小曼轻轻点头,朝僧人说了声谢。离开茱萸寺的时候,张小曼对心里的那个栾倾待说:“对不起,但我以后要为了眼前人好好活着。” 张小曼离开后,顾鸿华的身影出现在了茱萸寺门口,他看了身边的僧人,说:“有劳。” 栾晴晴没能等到张小曼出现。她在荣城三年,处心积虑,到最后带走的却只有一张残缺的脸和养父栾倾待的骨灰。 20个小时后,飞机降落旧金山。栾晴晴在机场见到了白沫先。 白沫先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坐在机场候机大厅的咖啡厅内。 栾晴晴拉着行李箱走到他对面坐下,“白先生。” 白沫先放下咖啡杯,目光从手中的报纸上转至栾晴晴浓妆艳抹的脸上。他看着栾晴晴脸上被化妆品修饰的伤疤,轻哼一声,“欲盖弥彰。” 栾晴晴羞愤交加,垂下眸,“对不起,我令您失望。” “也罢。”白沫先“哗啦”一声放下手中报纸,然后从助理手中接过一张照片,递到栾晴晴面前,“这个,就是你的未来。” 栾晴晴拿起照片,倏尔蹙眉,“张小曼?” “嗯。”白沫先淡淡道,“换一张脸,你失败的人生才会有新的转机。” 栾晴晴终于明白白沫先的意思。她将照片退回到他面前,斩钉截铁,“不。” 白沫先轻哼,“你不会到现在还在痴心妄想栾亦然会爱上你吧?” “我……”栾晴晴咬唇,倔强不语。 “认命吧,你别无选择。”白沫先很残忍地对她说:“这已经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失败,你只有下地狱。” 他说完,拄着拐杖起身离开。 白沫先知道,此刻的荣城,有一大堆正等着他解决的麻烦。 * 顾眉生去茶坊的第二天,栾亦然到银行接她下班。 她额角的伤处已经经过处理,创口贴被眉生浓密的头发遮住,若不仔细端详,是看不出来的。 栾亦然说:“帕塔回来了,今晚有擂台赛,有没有兴趣去见见他?” 顾眉生笑着点头,“好啊。” 包中电话在震,顾眉生接起来,那一头是赵春,“顾小姐,我们仔细盘问过蒋梨,她对您说的那什么城北项目根本一无所知。” 顾眉生沉吟一阵,然后说:“送她回去吧,派人盯着她。” 她挂断电话,栾亦然转眸看了她一眼,“派人盯着谁?” 顾眉生垂眸,伸出左手轻轻覆在栾亦然的右手上。男人的手很大,瘦骨嶙峋,拇指和食指上都有厚厚的老茧,她轻轻摩挲着,问栾亦然:“当兵是不是很苦很累?” 栾亦然见她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并不多问,说:“嗯,最苦是个人生活太不协调。” 顾眉生低头轻笑,骂他:“流氓。” 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栾亦然倾了身体,手扶着她的后脑,冰凉的唇覆上眉生的唇,高调索吻。 舌头裹着她唇齿间的甜蜜,他渐渐显得有些呼吸沉重,手滑至她的脖颈上,情不自禁地揉着眉生形状美丽的锁骨。 第150节 女孩柔顺长发滑过他手指上的薄茧,心悸动难忍。他想要更多。 眸微睁,栾亦然看到幽黄路灯照耀下,顾眉生额头的伤患。他放开她,伸手轻抚她发际线处的创口贴,“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不小心撞的。” 顾眉生看了眼转绿的交通灯,“开车吧。” 栾亦然淡淡睨了她一眼。至此,一路上再没有主动与眉生说过话。 车子行至泰拳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帕塔多年未见顾眉生,一看到她便扔下身边朋友快步走过来,双手张开,笑着对眉生说:“阿眉,来,让为师抱一下。” 谁知他人来没走到眉生面前,就已经被栾亦然用一只手拦住了。帕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小气。老子是她的师傅。” 栾亦然轻哼,“色欲熏心的师傅。” 眉生心里好笑,不理某人,笑着走到帕塔身边,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帕塔心花怒放,朝着栾亦然嚣张地挤眉弄眼,“瞧瞧,这就是我在阿眉心里的地位。” 栾亦然懒得理他,走到观众席找了位置便坐了下来。 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挽着他的手臂,“气什么?” 栾亦然不答,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抚上眉生的额头,“还疼吗?” 顾眉生轻轻摇头。 他拉近眉生的脸,唇间似带上了许多粘稠的疼惜,落在她受了伤的额头上。 栾亦然将顾眉生轻揽在怀里,“眉生,无论你心中有多少无法启齿的秘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尽量不要令自己受伤。” 那么温情豁然的一个栾亦然,令顾眉生觉得心中似有金蕊微绽。 爱情,则是生长于其中粉色的花芯。柔软的,娇美的,芬芳的,纯粹的。 抉择。抉择成了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情。 该如何与他坦诚?告诉栾亦然,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告诉他,城北项目是个会令他万劫不复的地狱? 顾眉生在心中无声叹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事情实在太荒谬了,栾亦然会信吗? 隐瞒,似乎成了许多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两人回到华庭一号。深蓝色双人床上,顾眉生坐在他身上,她白皙的双手轻盖在栾亦然的掌心之上。 难舍。湿滑的汗渐渐浸湿两人清晰而复杂的掌纹。那一条条,一丝丝,一缕缕,渐渐都变成了绵延纤长的情爱之花。 浓情。亲密无间的浓情,具化于两人的深吻缠绵上,似这世上最芬芳馥郁的酒酿。 沉醉。他们愿意此生就这样在沉醉在彼此给彼此的情深难返之间,再不用醒来。 夜来梦醒,顾眉生轻轻睁开双眸,看了眼将她揽在怀里的栾亦然,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手,又替他将被子盖好,起身下了床。 离开卧室,顾眉生轻披了一件素色丝质睡袍,赤着脚,推门走进了栾亦然的书房。 她打开栾亦然的笔记本电脑,轻敲密码,然后极其熟悉地在他的各个文档中寻找着她想要知道的资料。 很快,她就看到了袁城和王悦在俱乐部里所发生的事情。 顾眉生仔细地看过一遍视频,又将栾亦然与袁城的对话重放了一遍。 栾亦然的用意很明显,他卖给袁城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无非就是要让袁城将待曼控股列为城北项目的新承建商。 顾眉生将那两个文件发送到自己的私人邮箱,然后关掉电脑,回了房间。 她重新躺到栾亦然身边。身边男人似被吵醒,睁眸看了她一眼,“睡不着?” 顾眉生摇头,重新倚进了栾亦然的怀里。 栾亦然紧拥着她,前一秒还看似惺忪的双眸在夜色中分明格外卓然清醒。他低头,轻吻女孩的唇,不动声色地说,“睡吧。” 事实上,两人都已无睡意。 顾眉生心里想的是:怎么样才能令栾亦然不得罪袁城,却又得不到城北项目的承建权。 栾亦然心里想的则是:她为什么要将有些事摆在心里?她究竟想要瞒着他什么? 第二天,栾亦然送顾眉生去银行之后,回到待曼,让殷实找来了技术部的同事,“你来看看,昨天凌晨2:00左右,我的这台电脑,进行了哪些操作?” 技术部同事仔细查看后,对栾亦然说:“发过一封邮件,需要帮你复原吗?” 栾亦然颔首。 两分钟后,栾亦然看到了那封邮件。不过就是一个视频和一个电话录音。 他看完邮件,唤来殷实,“替我把与袁局长的见面延后吧。” 殷实不解:“为什么?老板,咱们为了与袁城搭上关系,费了多大劲啊。” 栾亦然轻敛眉,“再等等吧。”在他摸不透顾眉生的心思之前,他选择将一切于鸿云集团有关的项目暂缓。 ☆、人心复杂,但至少他们不曾变 顾眉生出手太狠,蒋梨的脊椎有好几节都碎裂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得卧床休息。 她主动提出离婚,白沫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刚回国第二天就派律师给蒋梨送去了离婚协议。 蒋梨借病拖延,不肯轻易签名。 白沫先将那套别墅给了蒋梨,一边叫人找合适的住宅,一边暂时住在城中的高级公寓酒店。 这一天,白沫先约了袁城一起吃午餐。 4月的天气,高级酒店的露天餐厅大受欢迎,酒店为了不得罪像白沫先这样有钱有势的财阀,只得限时限流。 但就算如此,露天花园里依旧是座无虚席。 白沫先坐着等袁城的空档,碰巧见到了来餐厅吃午餐的顾眉生和秦婉如。 周末,顾眉生穿一件设计简约的白色v牌雪纺春裙,柔亮黑发极妥帖地垂在身后。她衣着简约自然,俏脸上脂粉未施,但落在旁人眼中,却还是有数不尽的美丽晕染。 她身旁的秦婉如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栗色卷发,黑色职业套装将她姣好的身材凸显地格外撩人,一双高跟鞋足有七寸被她极轻松地穿在脚上,一个女人最妩媚性感的气质瞬间被她烘托得淋漓尽致。 白沫先点过东西,将菜单交给一旁的服务生,随即便扬起手,朝着不远处的顾眉生微笑打招呼。 顾眉生将手包交给秦婉如,“你先坐,我去与他打个招呼。”她说完,微笑着走到白沫先对面,“白叔叔,这么巧。” 白沫先近看顾眉生,笑得慈善,“眉生,我们似乎有很久未见了。”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坐。” 顾眉生看到不远处走来的袁城,扬唇一笑,“我想是你的客人来了。不妨碍你们。” 白沫先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去,果然看到了袁城。顾眉生趁机将一个纽扣大小的窃听器粘到了餐桌底下。 袁城走过来,顾眉生只朝他淡淡点头一笑,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婉如将手包还给她,“怎么样?” 顾眉生颔首,喝了一口柠檬汁,从手包里拿出无线耳机,放进了左耳里。 “你若再不回荣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这段日子,顾鸿华始终咬着你不放,像是打定主意要把你踢出去了。” 白沫先目光如炬,落在不远处顾眉生纤瘦的背脊上,淡声说:“最近除了顾鸿华,没有别人找过你?” 袁城轻抿了一口香槟,目光平静,“还有你那位成事不足的太太。” 白沫先转眸看向袁城,笑,“那就好。” 顾眉生心中松了口气。对面,秦婉如望着她,“怎么说?” “袁城没有提到栾亦然。” 秦婉如点头,“又或者,栾亦然根本还没有在袁城面前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正事做完,两人对面而坐,偶尔聊天,慢慢地吃着午饭。 “小如?” 秦婉如听到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心间突颤,抬眸看向面前服务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看了眼一旁的顾眉生,眼中有掩藏不住的惊艳,“这位是?” 秦婉如见状,连忙道,“顾小姐,我老板的独生女。” 顾眉生看他一眼,淡淡颔首,算是打招呼。 秦婉如起身,与眉生打了招呼,便带着男人去了一旁的吸烟区,“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不要打顾眉生的主意。” 男人摊开掌心,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窃听器,“我也不过是替人办事。” 秦婉如心惊,眉心紧蹙:“白沫先?” 男人耸耸肩,“你知道白先生的手段,要不要帮他,你自己决定。” 秦婉如沉默一阵,轻声道,“他想让我做什么?” “白先生有多喜欢顾眉生,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男人轻笑,“只不过,他要的是顾眉生的心甘情愿。” “这不可能。” 男人色眯眯地看了眼秦婉如极具女人味的好身材,“办不到,你不但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还会像10年前那样,流入到三流俱乐部去跳脱衣舞了。” 秦婉如被他猛地提起那段不堪的往事,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 离开餐厅后,顾眉生载着秦婉如去了皇廷酒店。她的私人套房里,眉生给秦婉如倒了一杯烈酒,“看来,白沫先捏到了你的软肋。” 秦婉如接过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精强烈地刺激着她的口腔和感官,秦婉如终于得到短暂的平静。 顾眉生没有逼她。她将秦婉如一个人留在客厅里,自己走进了卧房,打开电脑处理公事。 大约过了有一两个小时,秦婉如站在房间门口,脸上眼妆似被许多的泪水冲刷过,黑色眼线晕染了她那双娇美的凤眼。 她走到顾眉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垂眸紧盯着自己交握微颤的双手,“我曾经有过一段特别黑暗的往事。” “我15岁的时候,父亲工伤去世,母亲带着我改嫁。我们搬到他家之后,才知道他原来是有老婆的。在一次冲突中,我妈妈不慎将一把剪刀插进了那个女人的心脏,她背叛入狱12年,我则被那家人赶出了家门。” 秦婉如,“15岁,我没有父母,没有钱,没有学历,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出卖自己了。” “之后我就遇到了刚刚那个男人。” 顾眉生听懂了,“那是白沫先用来拉拢控制城中政要和商贾的手段之一。而你,则被他派到了鸿云集团,用我做幌子,把鸿云的许多内幕消息悄悄传给他。” 秦婉如点头,“是。” 顾眉生颔首,“他这次想让你做什么?” 第151节 秦婉如凝着她,说:“你。白沫先这次要的是你。”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随即便沉默了。片刻后,她才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秦婉如深吸一口气,对她说:“眉生,我都听你的。” 顾眉生看着秦婉如,笑若芙蓉,“好。” * 周日一早,唐朦去秋波弄找顾眉生。张小曼笑着对她说:“怎么办呢,眉生还在房里睡懒觉呢。” 唐朦笑嘻嘻,“没关系,我去叫她。”她说完,就一路小跑出了前厅,往红酥阁走去。 谁料,她却在花圃旁遇到了顾子墨。 “唐小姐,来找眉生?” 唐朦看着他走近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笑容淡去,“是啊。” 顾子墨面色平静地看着唐朦,“你好像不大喜欢我。” 唐朦看了他一眼,“偶尔见一面,实在谈不上喜或不喜欢的。我要去找眉生了,再见。” 顾子墨却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唐朦反应迅速,抬起右腿,一个高脚踢,踢在了顾子墨的小腹处。 她踢完,也不去看顾子墨脸上的表情,嘴里只一个劲儿地道:“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顾子墨面色有些尴尬,他放开唐朦,说:“前面是荷花池,你再往前走就掉下去了。” 唐朦这才看清楚自己原来站在池渠旁,再往前走一步就走到水里去了。她转头,看了眼顾子墨,干笑了两声,“不谢。没关系。再见。” 顾子墨一脸错愕。 唐朦走进顾眉生的房间,望着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甜的人,忽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压在了眉生的身上,“你还睡!你还睡!” 顾眉生被她吓一跳,一见是唐朦,翻了个身,把半张床空出来,迷迷糊糊道,“你也再睡一会儿。” 唐朦躺在她旁边,满脸懊恼地将刚才遇到顾子墨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眉生睁眼开,似是不相信,问她:“你刚刚把顾子墨打了?” 唐朦忙说:“误伤。纯属误伤嘛。” 顾眉生错愕过后,忍不住闷笑出声。她从床上起身,进盥洗室之前,朝着唐朦竖起了大拇指,“朦姐,神人啊。” 两人吃过早饭,顾眉生问唐朦:“咱们今天去哪?” “咱们今天回荣大参加校园音乐节。” 说是音乐节,其实就是变相的大型野餐聚会。投缘的年轻人围坐在草地上,听乐队的现场演奏,跳舞,聊天,喝酒。 唐朦与几个朋友去准备表演去了,顾眉生一个人席地坐在草地上,和煦的风不时吹乱她柔软发丝,顾眉生轻挽起头发,想要随意编个发辫。 却在这时,有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头发。顾眉生意外转身,便看到了栾亦然穿一身休闲装,站在她身后,笑容似锦。 栾亦然在她身后坐下,不用他开口,眉生已经很自觉地将整个人倚进男人的怀里。 她将手中黑色发圈交到男人手中,问:“会吗?” 栾先生表示不会。他将眉生的柔美长发放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贪恋地闻着,随后又不时亲吻她的额头。 眉生嘴里问他:“早饭没吃吧?”手却已经将餐毯上的饼干,糕点一个个送到了他嘴巴里。 栾亦然吃着她亲手喂的东西,俊美的眉眼间有道不尽的情愫流转。这样主动,又这样体贴的顾眉生可是不多见的。 想想她不久前因为心中吃味而做的那些“恶劣”的坏事,再看看她这一刻眉眼柔顺,体贴温柔的样子。栾亦然心中轻啧,难道是因为有事瞒着他,所以她心中觉得愧疚了? 他拿起顾眉生面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对于顾眉生,栾亦然有着格外多的耐心和宽容。有些事,只要她不愿意说,他绝不会主动去问。 就在前一天,殷实还曾经提醒过他:“老板,眉生小姐的身份特殊,顾鸿华和白沫先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猜。您再想想栾倾待的下场,咱们总要防患于未然吧。为了一个女人,小说下载尽在糯米论坛犯得着拿咱们整个公司去冒险吗?” 栾亦然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说:“闭嘴。”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四周很热闹,浮生很喧扰,但她却依然能清晰听得到男人沉稳而平缓的呼吸声。 片刻后,她转身看向他,说;“栾亦然,我们不能这样在一起了。” 栾亦然轻挑了眉,原本还温润如春的面色忽然间沉了下来,他望着顾眉生,“我刚才大概是耳聋了,你再说一次试试。” “……”顾眉生知道自己居然用一句话把一向善于控制情绪的栾亦然给惹毛了。 她解释:“假的。我们这么地高调在一起,不是明摆着给别人当靶子用吗?” 栾亦然面色稍缓,“别人是谁?白沫先?还是你爸?” 顾眉生坐直了身体,面色认真地看着他:“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城北项目,到处都是陷阱。白沫先身后有着我目前连看都看不清楚的复杂关系网。现在鸿云集团已经在里面了,你不能再踩进去。” “万一以后顾家出了事,张家出了事,或者我出了事,至少你还有能力可以救我,是不是?” 栾亦然蹙眉,“眉生?” “你不是糊涂的人。”顾眉生对他说:“你知道的,秋波弄里,人心复杂。我父母的婚姻为什么充满了那么多的变故和痛苦?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互相欺骗,互相不信任。再看我妈妈和栾倾待,那么深浓的竹马感情,可中间夹了那么多的算计和阴谋,各怀心事,各自为营,以为是为了彼此好。结果呢?” 栾亦然轻轻颔首。心中不得不承认:他被顾眉生说服了,他拉着她起身,“走吧,回家。把你心里的打算好好说给我听听。” ☆、投我以木,还之以刀枪 眉生小时候很喜欢看动物世界,那时候是因为她喜欢人类以外那些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动物们。 15岁之后,眉生每周若有时间,也会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 她见过一群河马血肉淋漓地厮杀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小河马。小河马尸骨无存,它的母亲寡不敌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撕成碎片。 张小曼有时见她看这样血腥的节目,总会轻斥她,“怎么看这个?” 顾眉生则多半会笑着说:“学习。” 华庭一号里,栾亦然回房间换衣服。顾眉生打开电视,又将遥控拨到了自然频道。 这一次,是雌雄相争。 “黑寡妇”在与雄蜘蛛交配之后,直接将自己的另外一半当成了食物吞下肚子。 身旁,栾亦然坐下来,将一盘切好的苹果放到她面前,“为什么看这个?” 顾眉生接过苹果,慢条斯理地放进口中,“我在想,它是不是将自己的爱人当成了一块苹果。因为动物无心,没有爱,所以一切变得简单许多。” 栾亦然将她脸颊旁垂下的发丝轻轻勾到耳后,然后用自己的左手蒙住了女孩的眼睛:“不许再看了。要不然,以后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敢靠近你啊。” 眉生轻咧嘴,笑出了声。她顺势将头倚在栾亦然肩上,温暖的灯光照在两人交缠着的手指上,眉生轻轻开口,对栾亦然说:“我又不要别的男人。” 女孩面颊不染自红,落在栾亦然眼中,是这世上最蛊惑人心的酒红深醉。 他知道顾眉生有多优秀。 光是顾鸿华独生女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她头顶镶上皇冠。 他在荣城从商数载,不知有多少商贾明着向栾亦然介绍过自己家里的千金或者名媛。 她们衣着华丽,妆容精致,谈吐优雅,娇矜贵胄。 她们总爱攀比,彼此间明褒暗贬,喜欢的人与事从不曾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过。得到是应该的,得不到则是旁人的错。 专情于顾眉生一个人,实在不是栾亦然眼光高,也不是他真的有多么地专情或者心若蒲苇。 爱上她,认准她,其实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想想也是,凭顾眉生的家世和样貌,整个荣城,哪个适龄男子不愿成为秋波弄里的女婿,又有谁会看不到眉生妖娆倾城的绝美容颜? 玫瑰之美,哪怕远隔百千里,亦会引得无数人为之趋之若鹜。 然而,若失去顾眉生,这天大地大,足足60亿人之中,栾亦然又需要花上多少个27年才有可能再遇上第二个顾眉生呢? 栾亦然是个理智的人,但认识顾眉生之后,他的身体认准了她,交颈缠绵时,她哪怕只是不小心溢出的一声叹息,便可以燃起他身体里所有的失控和疯狂。 他的心也只愿意聆听顾眉生一个人。只要是顾眉生,无论好的,坏的,或者善良的,狠绝的,落在栾先生眼里,却都是美好的。 送顾眉生回秋波弄之后,栾亦然回到华庭一号,终于开始正视存在于自己生活周遭的危机。 自从张晨的那件事之后,栾亦然便知道他的家里有被人悄悄装上的摄像头。还有他办公室和华庭一号的电子安保系统都已经被人做过手脚,这些系统会每隔一段时间自动发送视频。 原本,栾亦然想要耐心一点,静心等待。 但现在? 栾亦然花了半天的时间,在自己所有的安保系统上新增了反追踪装置。 做完这一切,栾亦然接到了昔日在美国军校的同僚电话。 “哇哦,你这是打算用对付间谍的方法来对付你的同胞?” 栾亦然淡淡勾唇,“我只是用他们企图玩弄我的方法,反过来玩弄他们罢了。” * 两日后,栾亦然在没有任何预约的情况下去见了袁城。 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袁城刚刚与顾鸿华结束一通电话。栾亦然身后,秘书一脸惊慌,“袁局长,我拦不住他……” 袁城放下电话,面色谦和,看着栾亦然,“栾总?请坐。” 袁城对于栾亦然的忽然出现似乎显得并不意外,“如果我没有猜错,栾先生今天是来找我讨还人情的?” 栾亦然淡笑,不置可否。 袁城拿起桌上茶杯,“栾亦然初来荣城,大概还不知道这座城市里,什么都是朝改暮更。你若是早一天来找我,城北项目只怕此刻已经是待曼的囊中物。现在嘛……” 栾亦然摊开手,“不,我今天来,并不是要问袁局长要城北项目的承建权。我今天,只是简单地想要请你吃顿饭。” 他说着,优雅叠起了双脚,笑睨袁城,“当然,您也可以拒绝。” 袁城轻轻眯起眸,“你以为,你现在手里还拿捏着我的把柄吗?我不妨……”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看到栾亦然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 袁城瞬间噤声,拿着外套起身,“我们换个地方聊。” 4月,白沫先从美国回来,首先要解决的麻烦,就是董秀雅死在自家浴缸的棘手事。 他查看了白家别墅里所有的监控录像。那一晚的别墅二楼,许多人来来去去,一切都没有异常,只除了袁城与王悦偷情。 第152节 某个空间私密的日式餐厅的包间里,袁城将那张照片粗暴地拍在桌子上,对栾亦然说:“你陷害我。” 栾亦然一脸淡然,“白沫先很快就能查到董秀雅身上的伤是在鸿云集团里被火烧伤的。你与蒋梨的秘书偷情的同时,偏偏有人将董秀雅从鸿云搬到了白家。” “你有什么理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呢?”栾亦然微笑看着袁城铁青的面色,“白沫先一定会以为这是你和顾鸿华联手给他下的套。” “哦,对了。”栾亦然又道,“还有俱乐部里,那张有白沫先签名的月结单,他也一定会认为是顾鸿华叫你做的。” “袁局长,你依附白氏生存多年,得罪了白沫先,你该怎么办呢?” 袁城咬牙切齿望着栾亦然,“你未免太卑鄙了。你究竟想要什么?” 栾亦然听着袁城气急败坏的谩骂,毫不介意,指了指他的电话,“给白沫先打电话,告诉他:你有办法替他得到顾眉生。” 袁城皱眉。他怎么肯轻易听栾亦然的话呢?栾亦然这是摆明了要拿他当挡箭牌,引白沫先一步步走进陷阱。 他若听了栾亦然的话,那就是真的将白沫先得罪了。 栾亦然见他迟疑,于是又道:“你也可以选择:由我替你把这些照片和资料交给顾鸿华,以顾鸿华的脾气,若知道这一切,大概会利用关系直接撤了你交通局局长的职位吧。” 袁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思来想去,总不能一次把顾鸿华和白沫先同时得罪了。权衡轻重,他只能先选择财势更强大的顾鸿华。 袁城拿起电话,看了眼栾亦然:“我该怎么说?” * 又一个周末来临时,栾亦然去了秋波弄。 张小曼看到他来,是有些意外的。她请栾亦然到水上居小坐,“眉生平时太忙,所以到了周末就难免贪睡。” 栾亦然坐在水上居外的廊亭里,一眼望去,秋波弄春色太盛,美得已经仿佛不似凡间。 小楼重帘,水色碧潭,花落庭莎。 张小曼穿一身素净改良唐装,略显孱弱的身体被白色墨妍水花图案的衣服衬托着,丝质长巾半挽于肩,有一种天然的雅韵风流之姿。 顾鸿华和栾倾待都不是傻子。 两人能心无旁骛地同时痴恋一个女子长达大半生,张小曼的身上实在有着普通女子无法企及的美。 张小曼替栾亦然泡了茶,“你难得来,不如坐着赏赏春,待眉生醒了,她自会过来找我。” 栾亦然淡笑看她,“您近来好吗?” “挺好的。”张小曼浅浅抿唇,“从医院回来,我有一次去红酥阁,见眉生的书房桌面上,堆满了各种资料和纸张,我心中有火,便找来家佣质问。” “工人告诉我:那段时间,眉生根本不许任何人进她的屋子。” “我有些明白的。有时候,执念害人。你以为是爱眉生,却因为爱得太紧张,反而变成了她的负担。” 栾亦然当然听得懂张小曼话中的意思。他轻呷杯盏间甘苦春茶,只笑不语。 起身去红酥阁的时候,他对张小曼说:“我母亲常挂念你。许多人与事,刻意回避反而显得心中介怀。” 红酥阁旁,梨园里,白梨已经开始吐蕊。枝繁叶茂,常有点点白色花展越过墙垣,调皮地搭在红酥阁的那一圈粉色蔷薇上。 栾亦然静坐赏景,心事如花开荼蘼。原来,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一个女子,也可以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 清晨大约9点,晨雾悉数散尽。眉生从屋中走出来,身上穿着一条浅色春裙,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栾亦然看到她时,眉生清澈蓝眸间有喜悦难掩。眸间水雾层层,像一种情蛊,深深地吸引着他。 栾亦然微笑走到她身边,手中执了一朵粉色蔷薇,轻插在眉生乌黑的右边发鬓上。 花似有风,很快便染得女子的面容濯濯而华媚。 栾亦然凝着她,笑着不住点头,“很美。” 顾眉生被他这样正大光明地夸着,脸上笑容更深,“之前与你说了那么多,今天怎么反而还跑来秋波弄里找我了呢?” 栾亦然包裹着她的手,说:“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就算是假分开,也不行。” 他说着,又勾起她下巴,低头,双唇紧贴。 恋人身旁,有群鸟倏尔展翅远去,合欢树叶动枝颤。时光似锦,红酥阁里,繁华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这世上最动听的情歌。 春色撩人。 顾眉生觉得自己脑袋像是缺了氧,遇上栾亦然,她的理智都被情感赶走了。心间有歌声回荡,风轻吟转。 院外,刘文冷眼望着他们相拥亲吻,悄然拿出手机,将眼前的一幕拍进了手机里,然后传给了白沫先。 栾亦然将眉生温柔拥在怀里,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转身远去的刘文,唇角上扬,俊美脸上有笑意两三,被春色雕成了最迷人的模样。 * 酒店套房里,白沫先刚刚接了蒋梨的电话。 这个贪心的女人,分明是她自己提出的离婚,现在却开始与他谈起了各种条件。 他换了衣服下楼等车。2分钟后,他一边坐上车,一边对助理说:“让蒋梨半个小时后到白氏门口等我。” 路上,他收到了刘文发来的短信。照片里,恋人拥吻缠绵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白沫先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冷冽目光被车窗玻璃遮掩着,无人能轻易地窥探到他心中真实的情绪变迁。 车子在快到白氏的时候,白沫先忽然开口叫司机停车。他坐在车里,冷眼望着因为背脊受伤,艰难站在路旁的蒋梨。 助理轻问他:“白先生,要不要去把太太扶过来?” 白沫先不开口,他在欣赏着蒋梨这一刻的狼狈和尴尬处境。白沫先内心很喜欢这种别人依附的感觉。 他并不介意蒋梨的贪婪。婚姻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蒋梨也曾经在他心里拥有过一席之地。但随着白锦恒的死,白沫先心中没有了顾忌,渐渐将她驱逐出境。 她越是精明,越是攻于算计,越是与他玩心理游戏,白沫先就越厌恶她。 白沫先要令蒋梨知道:只要他想,他可以令这个不可一世的蒋家大女儿,从人人尊重的白太太变成站在街边等着男人施舍的——妓女。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 ☆、二更:祸来有渐 这一天,张小曼去医院复诊,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许久不见的蒋梨。 她见蒋梨坐在轮椅上,“这是怎么了?” 蒋梨看了张小曼一眼,轻哼,“拜你女儿所赐,脊椎碎了。走起路来就像被刀割一样的疼。” 张小曼沉默,没有再继续与她说话。还好,不远处有顾家的车子缓缓驶来,顾鸿华从驾驶座上走过来,问张小曼:“都检查完了?” 张小曼轻轻点头。一旁,蒋梨与顾鸿华低声打着招呼。 回秋波弄的路上,顾鸿华问张小曼:“蒋梨刚才与你说了什么?” 张小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说:“她说她的脊椎碎裂,都是眉生造成的。” 顾鸿华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问。 反倒是张小曼,说:“她是不是故意告诉我这件事的?” 顾鸿华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张小曼,“你觉得是?” 张小曼看了眼顾鸿华:“她对眉生做了什么?” 顾鸿华避重就轻,“你要相信眉生,她不是会轻易被旁人欺负的孩子。” 张小曼轻轻颔首,“是,我只需照顾好我自己,不要给她添麻烦。” 顾鸿华专心地看着车,面色淡如清茶。只有偶尔轻快点动的手指泄露着他此刻极佳的心情。 这么多年,张小曼愿意与他同坐一辆车已经是少有,还有这样对着他倾诉心中疑惑和想法,更是少之又少。 在他面前,张小曼开始变得柔软,不再如过去那样装着满身的刺。 很好。这样已经很好。 车子驶到离秋波弄门口,张小曼正要下车,却听到顾鸿华问她:“时间尚早,要不要随我去鸿云集团转一转?” 张小曼不解看着他,“我去公司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顾鸿华淡淡勾唇,循循善诱:“办公室里的手磨咖啡不会比街角的那家差的。” 张小曼迟疑一阵,重新系好上安全带,“晚上7:00要回来陪眉生吃晚饭。” “好。” 半个小时,顾鸿华带着妻子走进鸿云大厦。凡路过有人与他打招呼,顾鸿华脸上总显得多了些耐心,或颔首,或轻声应着,身上气势温和不少。 两人坐着楼梯来到行政楼层,每个人都忙得头都不抬。张小曼望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幕,心间有触动。 顾鸿华唤来苏棠,“暂时放一放你手中工作,替小曼准备些她需要的东西。”他说完,与陈越和赵方圆等人走进了会议室。 苏棠带着张小曼直接去了顾鸿华的办公室。顾鸿华的办公室,大足有一千尺,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将光线毫无遮拦地请了进来。 窗外白云蓝天,放下看,是这座城市最开阔和最繁华的街景,令人看在眼中,不自觉心胸也宽广了。 心旷神怡。 张小曼望着这偌大而豪华的地方,轻吁了口气。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这个忙碌而高节奏的商业世界,她全然不懂啊。 她走到一旁沙发上坐下,过一会儿便有秘书端了咖啡敲门走进来,“太太,这是顾先生吩咐为您准备的咖啡。” 秘书说完,又递了几本书给张小曼,“这些也是顾先生叫我拿来给您的。” 张小曼接过,亲和扬唇,对秘书说:“谢谢。” 她垂眸看了眼书名,一本《浮生六记》,一本张爱玲,都是迎合张小曼的阅读喜好的。 张小曼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栾倾待。 她拥有的第一本张爱玲,是她念中学的时候,栾倾待存了一个月的饭钱买来送她的。 《惘然记》,即后来的《半生缘》。 那个年代在荣城是买不到张爱玲的书籍的。张小曼读过的所有关于张爱玲的文字,都仅仅来自于各种报纸和杂志的连载。 她也不知道栾倾待当年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替她买到那本台湾版本绿色封皮的线装小说。 张小曼轻请翻开,书页上有摘录张爱玲的经典精句:“这山长水远的人生,终究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那本张爱玲,端起了咖啡浅茗。 第153节 岁月无情,就这样突然地带走了她心上最爱的那个人,却给她留下了满满半生酸甜苦痛皆有,怎么忘都忘不掉的回忆。 张小曼心里是清楚的。 顾鸿华与她的生活和成长背景全然不同,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与栾倾待之间的那份天长地久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感情。 正如她也永远不会了解,顾鸿华与何美琪之间爱恨难辨的情感留舍。 张小曼自杀未遂,郑温娟站在病床边含着泪痛骂她自私无用。 她缠恋于往事,执着于心中对栾倾待的那份情感。张春晋已经是年逾花甲,鹤皮般沧桑的大手仿佛染满了痛心,抚在她斑驳狰狞的伤口上。 她轻生弃命,眉生怪她,足足两个星期不愿往医院见她一面。 张小曼恍然顿悟,她伤透了所有深爱着她的家人的心。 她已经悔过,余生只想平和安好地守着父母,守着女儿,不再令他们失望地好好生活下去。 对于栾倾待,她心中虽然依然无法割舍,却已经懂得妥善安放。 而对于顾鸿华,她能做到的最大妥协,也只能是相敬如宾。 * 蒋梨走投无路,她不甘心被白沫先像打发乞丐那样地扫地出门。她思来想去,整个荣城,也许栾亦然会出自自己的私心而出手帮她。 她在医院给栾亦然打电话的时候,栾亦然正与顾眉生一起打网球。 在运动这件事情上,栾亦然显然比顾眉生要有天分许多。五局下来,眉生输得很惨。 她望着某个一点都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的男人,磨牙霍霍,真想将手中的网球砸在栾亦然的脸上。 栾亦然心情大好,将眉生揽到自己面前,将满脸湿汗都蹭在她脸上,顾眉生觉得又痒又黏,忍不住笑骂他道:“你过去那些令人发指的洁癖呢?都失踪了吗?” 栾亦然正要回答,手里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正是蒋梨。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走向休息室,打开电话扬声器:“蒋女士?” 顾眉生凝神听着,将手边的矿泉水递到男人手里。 “栾总,我相信你对白氏一直都是有兴趣的。” 栾亦然看了眼眉生,然后道:“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我可以把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条件是,事成之后,我要白氏45%的股份。” 顾眉生凝神听着。栾亦然挂断电话后,眉生说:“这个买卖做不得,蒋梨根本不会有这个本事。” 栾亦然却已经站起身,对她说:“换衣服,我们去海边餐厅吃海鲜。” * 鸿云集团里,顾鸿华放下耳机,对陈越说:“既然栾亦然不愿意与蒋梨做这笔买卖,我们就做一回好人。你去联系蒋梨,问清楚她的要求和条件。” 蒋梨从医院离开,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蒋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已经成了砧板上的咸肉,只等着合适的时机,被人宰割下锅,永无翻身。 蒋悦然见她心情低落,将一张名片交到蒋梨手里,“这是我很好的朋友,一流心理医生。姑姑,你如果有烦恼,不妨去与她聊一聊。” 蒋梨接过名片,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蒋悦然这时又将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不但是高学历,曾经还参加过环球小姐选美,得过前五。” 蒋梨看了眼那张照片,终于有了兴趣。这位心理医生是个年轻貌美的混血儿,有着一双与顾眉生颇为相似的蓝眸。 她抬眸看了眼蒋悦然,小心地将名片收起来,“谢谢。” 第二天,蒋梨去见过那个名叫岳温的心理医生。她坐在诊室里,越看,心中越发确定,这个女人正是白沫先会喜欢的类型。 尤其是岳温的那双蓝眸,虽然没有顾眉生的神韵,却也有三四分相似。 她想起顾眉生之前恶劣而狠绝的行径,忽然心生一计。蒋梨笑望着岳温,“岳医生,与您聊完之后,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为了感谢你,不如我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岳温笑着婉拒,“白太太客气了。” “要的,你是悦然的朋友,不必与我客气。”蒋梨说完,笑着起身,“晚上六点,我会请司机来接诊所接你。” 她走出诊所,又打通了栾亦然的电话,“栾总晚上可有时间,请与眉生一起来吃顿便饭,我稍后会将地址发给你。” 栾亦然沉吟。 蒋梨于是又说:“就算买卖不成,人情总还有吧。” 栾亦然淡笑,终于答应,“好,我们会准时到。” 待曼的办公室里,栾亦然挂断电话,淡淡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各个监视器,唇微勾。 殷实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问道:“老板,你这究竟唱得是哪一出啊?” 殷实并不知道,对付白沫先,太过直接的手段,他是绝无可能上当的。 * 下午,白沫先的办公室里,蒋梨将顾眉生和岳温的照片同时放在他面前,“今天晚上6:00,我约了她们两个,还有栾亦然一起吃饭。要不要去,随你。” 白沫先眯眸看了眼两张照片,很快便明白了蒋梨的用意。他轻轻颔首,“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原本属于锦恒的股份和财产。” 白沫先冷哼,“不可能。” 蒋梨摊手,“那我就把今天的这个饭局告诉顾鸿华。你企图染指他的女儿,我就不信他会放任不管。” 白沫先沉默。他想起今天收到的消息,顾鸿华的确是派人私下接触过蒋梨。 还有,他多年前一手扶植起来的现任交通局局长袁城,也早已经暗中收了顾鸿华的好处而变成了他的人。 白沫先心里的欲望像平衡木的两端。一端是金钱权势,另外一端则是他心心念念许久,却始终未曾得到过的顾眉生。 良久后,他望着蒋梨,问:“你刚刚说,今晚栾亦然也会一起来?” 蒋梨点头,“对。” 白沫先衡量再三,眯眸凝着蒋梨,“好。” 蒋梨取出包里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两份协议,“还是白纸黑字签过名更稳妥一些。” 白沫先轻哼一声,将吸过一口的雪茄叼在嘴里,拿起桌上的钢笔,在协议上挥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与女,数不清的情难自禁 唐朦与顾眉生同岁,又都系名门千金,但两人性格却很不相同。 唐朦在一个极其温馨健康的家庭中成长,为人单纯,个性可爱,爱笑爱玩,有很多朋友,生活更是很丰富而缤纷的。 因为家中还有唐胥可以继承唐家事业,所以父母对她从无任何苛刻要求。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他们这个宝贝的女儿可以健康快乐。 若没有认识顾眉生,唐朦也许也会像许多的千金名媛那样,物质优渥,个性骄矜,生活富庶却空虚,完全承受不了生活的任何磨折。 唐朦是个有点小迷糊,却也有些小聪明的女孩子。 她最开始接触顾眉生是为了帮着哥哥唐胥牵桥搭线,后来与眉生渐渐熟了之后,她却是真的很喜欢顾眉生的个性。 数次“巧遇”顾子墨,就算她的末梢神经再迟钝,也会知道这件事未免古怪蹊跷。 自从顾钰墨毕业后进入鸿云集团通信部任职之后,他们俩人见面的次数开始渐渐稀松起来。 唐朦细细一算,她这段时间与顾钰墨见面的频率竟还不如与顾子墨“巧遇”的次数。 这一晚,是她就职的杂志社主编的15周年结婚纪念晚宴。唐朦与同事一起走进酒店宴会厅便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手持香槟朝着她走来的顾子墨。 主编这时笑着走过来,对唐朦说:“小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杂志社的背后大老板,顾子墨。” 顾子墨单手插在裤袋中,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唐朦,说:“我与唐小姐早已经认识了。” 主编有其他客人招呼,唐朦借机也想离开,却被顾子墨唤住了。他看着唐朦,“你对我避之若蛇蝎,是因为眉生吧。” 唐朦轻轻垂眸,浓密的睫毛像蝶翼,闭阖之间,有弥彩般灯光折射在上面。顾子墨无声望着她,一颗心被眼前这个样貌清纯可爱的女子撩拨起了轻风水浪。 不远处有同事叫唐朦,她心中松口气,看了眼顾子墨,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了顾子墨的视线范围,唐朦依旧心有余悸,她走到宴会厅外,拨通了顾钰墨的电话:“你可以现在来接我吗?” 顾钰墨正为了城北铁路的整体控制系统忙的不可开交,他听到女友娇嗔的声音,心思柔软,轻哄说:“小朦,对不起。忙完这一阵,我一定请个长假专心陪你。” 唐朦忽觉心中很委屈,她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算了,你忙吧。” 她挂断电话,抬眸望去,顾子墨正站在宴会厅的那一头,轻抿手中香槟,目光越过空气,直直地落在唐朦的身上。 那种感觉很糟糕。就好像她此刻没有穿衣服,又好像她所有的失落和恐惧都被顾子墨看进了眼中。 唐朦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一个父亲所生,眉生带给她的是信任,顾子墨带给她的却只有深浓的恐惧。 她看到顾子墨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心慌意乱间,唐朦拨通了顾眉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眉生熟悉而悦耳的声线:“小朦?” 唐朦声音哽咽,她说:“眉生。我在南方酒店见到了顾子墨,他看起来好可怕,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快来救我。” 顾眉生这时正与张小曼在水上居聊天,接到唐朦的电话便匆匆拿了车钥匙离开了秋波弄。 取车的时候,她对唐朦说:“小朦,不要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马上去找你的同事或是朋友陪着你。” 酒店里,唐朦挂了电话正要进宴会厅,却已经被顾子墨拦在了门外。他望着唐朦,“为什么这么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唐朦矢口否认,“我没有怕你。” 顾子墨凝着她,轻轻点头,说:“你很适合穿黄色的裙子,很漂亮。” 唐朦轻轻蹙眉,“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是有男朋友的。” “是吗?”顾子墨轻轻勾唇,“我听张主编说,你自从进入杂志社之后,她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 “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顾钰墨了?” 唐朦别开眼,想要离开,“关你什么事。” 顾子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你15岁那年,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晚宴上,我初次见你,就已经很喜欢你。” “唐朦,你回头看看,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顾钰墨一个男人。” “这些年,顾钰墨待你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打打闹闹,嘻嘻笑笑,看在外人眼里,根本不像情侣,倒像是玩伴。” 唐朦皱眉看向他,大约是急了,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就往顾子墨的脚尖上踩去。 他吃痛,手却将唐朦抓得更紧。顾子墨强势地将唐朦拥进怀里,鼻间闻到女子浅淡微甜的香水味,“我不想令你讨厌我。但是唐朦,对于你,我志在必得。” 第154节 顾子墨说完,终于松开手,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唐朦,转身离开。 手腕处隐隐有疼痛感传来,唐朦望着远去的顾子墨,身体就好像在异常的紧张过后忽然虚脱了,她要扶着一旁的墙柱才能站得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顾眉生的声音,“唐朦。” 唐朦转过身去,看着好友,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崩溃,她蹲下身,无声地流起了泪。 眉生走近她,轻拍着唐朦的背脊:“没事了。顾子墨不敢轻易动你的。” 那一晚,顾眉生留宿唐家。 两人坐在唐朦的房间里。唐朦说:“我给顾钰墨打过电话,他太忙了,没有时间。”语气失落,坏情绪深浓。 眉生沉吟,片刻后,她说:“你不如换个工作吧。” 唐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认识一个很好的泰拳师傅,介绍给你。”眉生对唐朦说:“小朦,生活在这世上,哪怕有一秒钟指望别人,都是错的。” “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你避免悲剧发生。” 唐朦垂眸,望着手中茶杯,轻轻颔首。 夜阑人静时分。唐朦辗转反侧到深夜,终于睡着了。顾眉生披着外套走出房间。唐家的二楼露台特别美,顾眉生站在月色下,心思沉静。 “怎么还不睡?” 她转身,看到唐胥手中端着一杯牛奶,走到她面前,“牛奶可以帮助睡眠。” 顾眉生微笑接过,“谢谢。” 唐胥抬眸,天边银河皎皎,月牙似一张朦胧婉约,半遮半掩的美人容颜。 生平第一次,唐胥觉得自己住了许多年的房子,还有这每天必待的露台,竟是如此美好。 美好得令他忍不住心驰神荡。 良久后,唐胥说:“你说,为什么顾子墨会对唐朦动起心思?” 顾眉生慢慢喝着牛奶,然后抿了抿唇,说:“还能为什么,他想要重新得到我爸爸的信任,最快的方法,莫不过于说服你们唐氏也加入城北项目,替代白沫先的公司。” 她说完,转眸看向唐胥,“如果我爸爸,顾子墨,甚至顾钰墨,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拉拢或者胁迫唐氏,你都不要答应加入城北项目。” 唐胥凝着她。月色下,人与物都像被夜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唐胥目不转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顾眉生。他的眼睛根本舍不得离开她。 她柔顺的长发如瀑,不受控制地垂落在胸前。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却满是风情。眉黛弯弯,唇角似花。 这张容颜,是唐胥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才敢亲近正视的美好。 眼前的顾眉生,更是唐胥用一点一滴的经年岁月小心珍藏于心的满庭芳华。 只不过这一刻,女孩的唇角沾染了稠白的牛奶沫。 唐胥心跳如雷,脑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在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唐胥低下头,吻住了顾眉生的唇角。 空气像结了冰。顾眉生推开他,下意识地想要扬手打上他的脸,却在看到唐胥充满歉疚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她转身,连衣服都无心再换,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唐家别墅。 唐胥站在露台上痴痴望着她。双唇隐隐发烫,牛奶味裹着浅淡花香,他伸手反复摩挲。温润的脸上写满了迷恋和喜悦。 后悔吗?不。 若有下次机会,他依然会选择毫无犹豫地吻上去。 哪怕冒着被顾眉生掌刮的风险,但为了那抹刻骨铭心的甜美甘馨,付出任何代价,唐胥都觉得是值得的。 生活在豪门之中,危机永远与光鲜富庶的生活如影随形。 顾眉生从唐家离开的第二天一大早,她与唐胥站在露台亲吻的一幕就已经在网上掀起了极高的点击率。 但顾眉生身为新闻的主角,却全然不知,她如往常一般去银行上班。早上9:30,她在进会议室开会之前,接到了栾亦然的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一如既往平和的声音中带了几丝凉意,“顾眉生,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顾眉生听得一头雾水。门口,京安琪已经在催她。顾眉生匆匆说了一句,“午饭时找你。”便挂了电话走进了会议室。 一场行政会议开得格外地冗长。中午时分,顾眉生给栾亦然打了好几个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 她刚想去待曼找他,却接到了唐胥的电话。他说:“眉生,中午若有时间,我们一起与顾钰墨吃顿饭。” 顾眉生想起唐朦的事,于是说:“好,你把餐厅地址发给我。” 半个小时后,她刚走进餐厅,就见顾钰墨一脸愤怒地坐在唐胥对面,“顾子墨这个王八蛋!” 顾眉生走过去,坐在唐胥身旁。她淡淡看了眼顾钰墨,问:“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 顾钰墨叹口气,“为了城北项目那个庞大的数字系统,我已经连着几个星期没有回过家。吃住都在实验室,所有新开发的程序都要经过史教授再三的确认之后才算过关。不是我不想陪唐朦,我恨不得连觉都不睡去陪她,但问题是老子现在连睡觉的时间都很稀缺。” 顾眉生蹙眉,“哪个史教授?史文云吗?” 顾钰墨点头,“就是他。一个糟老头,没家没老婆,整天待在实验室折磨我们。” 顾眉生沉默,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水杯,却忽然被唐胥抓住了手,“眉生,那是冰桶。” 顾眉生回神,抽回右手。双手交握的那一刹那,她才发觉自己居然在颤抖。 身旁似有阴影遮住了窗外的阳光,顾眉生恍惚间抬头望去,是一脸寒意,负手而立的栾亦然。 顾眉生怔怔看着他,蓝眸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恨和怨怒。栾亦然轻蹙了眉,却并未说什么,拿起桌上纸巾,拉过她的手,替女孩轻擦去手心间的湿滑。 唐胥请栾亦然坐。服务生在眉生的身旁新添了个位子,他坐下,厚实大手再也不曾放开女孩冰凉微颤的手心。 桌上的菜都是唐胥按照眉生的喜好点的。两个男人像是说好了似的,不时往顾眉生的碗里夹着菜。 顾钰墨冷眼旁观着唐胥那种温润表面下悄无声息的偏执,无声叹息,心里却格外地想念起唐朦。 他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餐厅的那一刻,顾钰墨心中已经是有了决定。大不了辞职,为了不给顾子墨染指唐朦的机会,他已经管不了其他的人与事了。 餐厅里,“史文云”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一种诅咒,深深地影响着顾眉生的心情。她举箸夹着碗里小山般的食物,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 咀嚼缓慢,目光涣散,食不知味。 栾亦然和唐胥都渐渐看出她的不妥。栾亦然握住了她拿着筷子的手,而唐胥则伸手拿走了她面前的碗。 “别吃了。” 栾亦然站起身,直接拉着顾眉生去了盥洗室,他皱眉望着顾眉生依旧鼓起的腮帮,说:“吐出来。” 顾眉生很听话,真的将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然后又不停地用凉水漱口。 片刻后,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她转身望着身旁的男人,轻轻开口:“栾亦然,你不要离开我。” 栾亦然凝着她情绪复杂而怅然的双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中凝聚了一上午的怒气和醋意根本不舍得再朝着眉生发泄。 他扬了扬手,对她说:“过来。” 顾眉生一步步走进他怀里。她倚靠在男人胸膛间,心里很明白:就在他出现的前一刻,她恨不得即刻冲到实验室,狠狠地掐死那个在上一世毁了她所有清白和名声的史文云。 是栾亦然化解了紧裹在顾眉生心间,那一层又一层,勒得她几乎快要被吞噬的深重仇恨和戾气。 盥洗室外,唐胥望着安静相拥着的两个人。垂眸转身,黯然离场。 ------题外话------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的。 ☆、二更:算计,比得就是谁更狠 顾眉生做了一个深深长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上一世的15岁。 初见栾亦然,顾眉生心里并不大喜欢这个长得太过高大的男人。 那时的顾眉生,与母亲张小曼一样,是一个柔软和温善的女孩子。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很多。但拜某人所赐,她还没开始体尝什么是恋爱,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栾亦然就已经将她当成了私有物品。 放学时间,他永远会站在教室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等着顾眉生。 午餐时,他会霸道地握着她的手,穿梭在学校门口的各种小食和点心摊,每次都会将眉生喂得很饱。她有时会不满地冲他抱怨,“栾亦然,我胖成猪你娶我啊。” “对啊。”栾亦然爱不释手地捏着她的脸,笑得一脸坏水,“啧啧,顾眉生,求婚这件事应该是男人来做的。不过,既然你都主动开了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顾眉生一头黑线,小声嘀咕:“妄想狂。” 17岁时,她在顾云礼那里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水上居外的廊亭里埋头痛哭,正哭得伤心欲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家佣气急败坏的叫唤声:“救火啊,救火啊!老先生的画室着火了。” 顾眉生一边擦着眼泪起身,一边一头雾水地望着不远处的烟雾滚滚。刚走了两步,就看到某人朝着她走来,一双俊美眼眸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撇嘴,轻骂她:“哭什么呢?丑死了。他骂你,你不知道还嘴啊?动手也行嘛。” 顾眉生眨眼,一双水眸中写满诧异,“我爷爷的画室是你烧的?” 栾亦然耸耸肩,“你猜。” 顾眉生顿时与他翻脸,“栾亦然,你这个暴虐狂。” 然而,下一秒,栾亦然回报顾眉生的,是他夹杂着疼惜和清浅惩罚的吻。 上一世的20岁,她刚刚毕业的那一年,栾亦然向她求婚,“顾眉生,你要不要嫁给我?” 顾眉生一脸错愕,呆呆看着他,傻傻地说:“你都没说过你喜欢我。” 栾亦然脸很臭,“顾眉生,你是不是猪?老子这几年说了多少遍我爱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你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遍我爱你,你却从来不信?嫁不嫁?不嫁老子直接强了你!” “……”顾眉生忍了半天,对他说:“栾亦然,你才是猪。” 那些梦,于现在的顾眉生而言,都是她心目中最最珍贵的记忆。 然而,某个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撑着头看着一旁睡梦香甜的顾眉生,耳边不时传来她在睡梦中的梦呓: “栾亦然,你个妄想狂。” “栾亦然,你这个暴虐狂。” “栾亦然,你是猪。” 某人的脸色真心不是一般的差。他一只手撑着头,另外一只手捏住顾眉生的鼻子。 顾眉生呼吸不畅,很快便醒了。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小脸微皱,手轻挥,“栾亦然,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栾亦然低下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啃着她的小嘴。 第155节 顾眉生吃痛,终于清醒了。 她从拥有着栾亦然的梦境回到了拥有着栾亦然的现实中。 幸福感仿佛一下子翻了两倍,她娇美的脸上笑容很深很美,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嘴巴很甜,她对男人说:“有你在真好。” 栾某人扬眉,深吻着她的唇,“因为我是妄想狂?暴虐狂?猪?” “……”顾眉生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六点了,我要起床了。” 栾亦然不悦,轻哼一声,说:“在梦里骂了我一晚上,现在想跑?” 他说完,一个翻身,让顾眉生坐在他身上,“你再给我解释解释,你跟唐胥是怎么回事?” “……”顾眉生忽然觉得隐隐有些头疼,她闭着眼睛,来了一句:“我还是再回梦里找找你吧。我比较喜欢梦里的那个栾亦然。” 栾亦然虽然嘴里不肯轻易饶她,但一大早回到办公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老板今天的心情格外美丽。 中午时分,栾亦然接到蒋梨的电话。这个女人约他和顾眉生一起去白氏名下的酒店用晚餐。 栾亦然挂断电话,转身已经开始为了这顿别有用心的晚餐而准备起来。 黄昏,他驾车去银行接顾眉生下班。顾眉生还在为了他早上不知节制地求欢,导致她迟到的事情而气恼。 一路上都不愿意开口理他。 栾亦然暗自好笑,却并没有开口主动讨好某个生着闷气的小女人。 两人走进酒店,就有大堂经理过来引着他们去了包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包间,蒋梨笑着起身招呼。栾亦然与白沫先微笑寒暄了几句,正准备为身旁的顾眉生拉开身边的位子,却见她在白沫先的身边落了座。 栾亦然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在蒋梨身边坐了下来。 白沫先瞬间便感受到了两个人在冷战,他脸上泛着亲和的笑容,拿起茶壶,亲自替顾眉生倒了杯茶。 顾眉生捧过茶,道谢的同时,她感觉到白沫先的手不经意地划过了她的手背。 栾亦然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眸间有清浅棱光,却隐忍不发。 身旁,蒋梨替栾亦然倒酒,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门又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她望着在座的四个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 蒋梨笑着起身,引着她坐到顾眉生的身边,然后对其余的三个人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心理医生岳温。”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坐在一起,栾亦然和白沫先很快便看出了她们略微相似的双眸。 岳温见到顾眉生,心中也是诧异的。她看了眉生一阵,有心不确信地说:“你是不是顾眉生?” 眉生朝着她笑了笑,“你认识我吗?” 岳温摇头,“刚来荣城的时候,在广告牌上见过很多次你的照片。” 蒋梨微笑看着她们,“都是美人,尤其是两位的眼睛,还有几分相似呢。” 顾眉生闻言,淡淡勾唇,看了眼对面的某人,问他:“像吗?”她蓝眸幽深,仿佛只要栾亦然敢说一个“像”,她就会即刻扑上来咬他。 栾亦然面不改色,轻抿了一口杯中酒,吐出一个字:“像。” 顾眉生眯眸看了他一阵,然后转眸看向身边的白沫先,说:“白叔叔,包间里似乎有些凉。” 白沫先放下筷子,双眸带着痴迷看着顾眉生:“觉得冷?” “嗯。” 白沫先即刻拿起椅背后的西装外套,站起身走到顾眉生身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顾眉生回首,朝他扬唇微笑,“谢谢白叔叔。” 白沫先被这一抹笑狠狠地晃了一下神,抬眸再看坐在顾眉生身边的岳温时,已经开始觉得这女子颜色太浅,不过是普通的庸脂俗粉罢了。 栾亦然望着他们,握着酒杯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酒过三巡,最先倒下失去意识的是岳温。 第二个喝得满脸通红,趴倒在餐桌上的,是顾眉生。 最后,栾亦然脚步踉跄着起身,想要走到顾眉生身边,谁知刚走到一半,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 蒋梨脸上的堆砌的笑容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她转眸,淡淡地看了眼白沫先,“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白沫先看了她一眼,取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点燃,然后说:“滚吧。” 蒋梨看着这个男人翻脸无情的嘴脸,冷哼一声,拿着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 就在她关上包间大门的那一秒,有人从黑暗处走出来,沾了迷药的手帕猝不及防地捂上了她的唇鼻,然后迅速地拖着蒋梨又消失在了黑暗处。 不出一分钟,有三个戴着鸭舌帽,看不出面容的男子敲门走进了包间,望着坐在主位上的白沫先,低头,齐声道:“白先生,我们是袁局长派来的。” 白沫先眯眸看了他们一眼,嗯了一声,指了指栾亦然和岳温,“把他们送进同一间套房,衣服脱光,然后拍照。懂吗?” “明白。” 白沫先又指了指一旁的顾眉生,“把她送去我的套房。记得,动作轻一点。” 三个男人点头,将失去意识的栾亦然三人扛着走出了包间。 他们刚刚走进电梯,栾亦然睁开眼,然后从男人手里抱过顾眉生,他看了眼其中的一个男人,“把这个女人送去白沫先的套房。” 男人应了,然后问他,“那袁局长的事怎么说?” 栾亦然看他一眼:“白沫先若垮了,他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电梯门打开,他很快便抱着顾眉生消失在了走廊中。 套房里,顾眉生从栾亦然的怀里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望着客厅里超大的显示屏,等着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栾亦然睨了她一眼,来了一句:“顾眉生,刚才在包间的事,我一会儿再与你算。” 顾眉生有恃无恐,冲着男人轻哼了一声。 栾亦然今天在来赴蒋梨的饭局前,早已经在这间酒店预先订了两个套房。这里面相关的工作人员也已经被他买通。 一间套房是他和顾眉生用的。另外一间,则留给了蒋梨和袁城。 至于白沫先的私人专用套房里,也早已经被栾亦然安装了摄像头,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第一间:白沫先的房间 白沫先叼着雪茄走进套房的时候,身上的黑色领带已经被他粗暴地扯了下来。显示屏里,他的眼睛隐隐猩红,他走进卧室,将嘴巴里的雪茄弹在地上,一边急急地脱着裤子,一边朝着床上的年轻的女子扑了上去。 “眉生,眉生……”他急切地唤着女子的名字。 顾眉生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眼一旁某个面色阴沉的男人,无奈摊手,“这不能总怪我吧?” 栾亦然冷哼。 屏幕里,女子仿佛感觉到了男人的上下其手,她皱着眉睁开眼睛,在看到白沫先的脸上,突然惊声尖叫,双手慌乱地挥着拳头,砸在白沫先的脸上。 白沫先恼羞成怒,一个巴掌扇在女子脸上,整个人坐在她身上,手直接撕掉了女子身上的衣服。 女人又哭又叫,拼命地想要逃离白沫先的魔掌。白沫先却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一把拉住她的双腿,将她的头狠狠地撞在了床角上。 顾眉生冷眼望着那个哭喊哀嚎的女人,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淡漠和绝情。 这个叫岳温的女人是她故意让蒋悦然告诉蒋梨的。 就是这个女人,在上一世的时候,收了何美琪的钱,与史文云发生了关系,最后却将这笔桩肮脏的交易诬赖在了顾眉生的头上。 何美琪当时选中这个女人,原因与如今的蒋梨一样,因为她的那双蓝眼睛与顾眉生有着几分相似。 白沫先原本也不是个性如此残暴的男人,是顾眉生出钱买通了白沫先的司机,在他平时常抽的雪茄里加了会令人失去理智的情药。 她要用上一世岳温害她的方式,反过来“回报”这个早就该下地狱的女人。 ☆、输赢难辨 而同一时间,另外一间套房里,袁城也将白沫先套房里的一切都悉数看在眼中。 不得不承认,栾亦然虽然威胁他做了一些情非得已的事情,却也同时卖给袁城一个极大的人情。 他完全可以用眼前的画面在顾鸿华那里讨到一个极大的好处。 不多时,蒋梨揉着眉心从床上醒来,她起身走到客厅,房间里早已经是空无一人。 茶几上有半瓶喝动过的酒,她随手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脑子里一片空白,蒋梨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记得自己走出了包间,然后就没有任何印象了。蒋梨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匆匆起身回到卧室,将包里的东西悉数倒在床上,翻找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她之前逼白沫先签下的那份协议。 蒋梨的心陡然一凉。她将床上的东西粗暴地摔在地上,眦目欲裂,恶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白、沫、先!” 她起身走出套房,坐了电梯直接上了顶层白沫先的专用房间。夫妻数十年,蒋梨太了解白沫先了。 因为了解,所以在白锦恒死后,蒋梨处处提防着这个男人。这几年,她悄悄配下了白沫先所有名下套房和别墅的钥匙。 这一刻,她心中憋着熊熊的烈火,用房卡直接打开了白沫先的房门。她原本以为这个该死的男人此刻一定在房间里搂着顾眉生逍遥快乐。 蒋梨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幕: 岳温浑身是伤,被白沫先像疯了似地压在身下承欢。她的额角有干涸的血液凝固,身体在巨颤,她想要出声求救,但嗓子却被白沫先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了。 眼泪无声地流在她斑驳的容颜上。 蒋梨有些不忍直视,随手拿起桌上台灯,走过去,狠狠地敲在了白沫先的后脑勺上,“王八蛋!” 他闷哼一声,很快便趴在岳温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岳温吓得惊叫一声,随即用力地踢了白沫先一脚,连滚带爬躲到角落处,抱着双臂,埋头痛哭。 蒋梨望着倒在地上的白沫先,心中依然觉得不解恨,又抬起手中的台灯,朝着白沫先的腰上连着砸了好几下,才把台灯重重地扔在地上,动手翻起了他的衣服口袋和包。 岳温一边用手擦拭着脸上的血和泪,一边恨恨地望着蒋梨有些不自然的背影,“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蒋梨转头看她一眼,“我原本不过是借你过桥,利用你帮助白沫先得到顾眉生。是你自己不走运,我想,这件事多半是顾眉生在其中动了手脚。” 岳温不敢置信,她扶着床角站起身,又问:“我与顾眉生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 蒋梨听了岳温的话,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连头也不回,轻哼了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如果不害你,今天被白沫先糟蹋的人就变成她自己了。” 蒋梨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她恼火地转身,望着浑身狼狈且散发着淡淡糜烂气息的岳温,情不自禁地轻皱了眉,“今天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明白吗?” 岳温冷冷看着她,淡淡颔首。 “很好。”蒋梨又说:“现在,我们要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归位,否则,如果被白沫先知道,你跟我都活不了。” 第156节 “你搬他上床,我来整理东西。” 岳温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蒋梨皱眉看着她,“你难道想待在这里等死吗?” “不。”岳温深吸一口气,转而蹲下身,看起来像是准备开始拖昏倒在地上的白沫先。 蒋梨看着她,冷哼,随即也转身开始整理套房里的一切。就在她弯腰的一瞬间,岳温忽然捡起了地上的台灯,如法炮制,砸在了蒋梨那看起来极不自然的脊椎上。 蒋梨伤上加伤,痛得眼冒金星,很快便失去意识倒在了沙发上。 岳温将台灯塞进了蒋梨的手里,又拖着白沫先沉重的身体,泄恨似地连连撞在一旁的镜子上,一直到那些破碎的镜片上开始有鲜血蔓延,岳温才终于松开了手,起身拎着包,决然离开。 另外一个包房里,顾眉生面色平静地望着屏幕里的一切,淡淡勾起了唇。 一旁,栾亦然轻声道:“这女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顾眉生没有回答。刚才蒋梨说的那番话,已经令岳温心中对她充满了仇恨和怨怼。看她的样子,势必是会找机会把今天的这笔账还回来的。 顾眉生从沙发上站起身,对栾亦然说:“我出去一下。” 栾亦然平静看了她一秒,轻轻颔首,什么都没有说。 顾眉生从包里取出一件黑色带帽冲锋衣穿上,用帽子遮住脸,双手插在口袋里,开门走出了包间。 栾亦然看着她关上门,随即便拿出了手机,对楼下的酒店员工说:“暂时关闭大厅内外所有摄像头。” 顾眉生下楼走到酒店门口,正巧看到岳温站在路口等车。她走过去,望着不停扯着褴褛衣服的岳温,“嗨,我们聊聊。” 岳温见是顾眉生,眼中一片冰凉,说:“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 顾眉生指了指酒店门口的摄像头,“你如果就这样离开,用不了明天,整个荣城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意图伤害白氏的总裁和他的太太。” 岳温恼了,瞪着顾眉生,轻骂了一句:“真没想到,荣城的第一名媛竟然是这样自私狠毒的一个贱人。” 顾眉生不痛不痒,勾唇转身,“如果你想让整个荣城的人都看到你刚才在白沫先身下缠绵的一幕,只管离开。” 岳温站在原地楞了许久,却终究是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冒险,咬着牙转身,跟在了顾眉生的身后。 两人又再次回到了白沫先的套房里。顾眉生从冲锋衣口袋里取出一副白色手套戴上,关上门,脸上看似格外无害的浅笑,“相信我,过了今天,你一定会感谢我。” 岳温瞪着她,“顾眉生,你有病吧!”她说完,就想开门离开。顾眉生伸手一把扣住门,拖着岳温的手走到沙发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坐下。” 岳温被顾眉生身上寒凉的气场所震慑,倏尔心惊。她一时失神,楞楞地望着顾眉生将一颗白色药丸溶进了褐色的酒里。 顾眉生拿起酒杯靠近她,岳温惊慌摇头,“不!” 顾眉生淡淡望着她,“喝酒,或者是我把你今天的丑事都公诸于世。你自己选择。” 岳温内心挣扎许久,脑袋里打过各种算盘,然后她颓然地接过了酒杯,仰头喝尽,然后目光死死地瞪着顾眉生:“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叫你后悔!” 但岳温这句话说完没过多久,她已经昏倒在了沙发上。 顾眉生起身,正想将蒋梨拖离房间,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顾小姐,是栾先生叫我们来帮您的。” 顾眉生开了门,说:“把蒋梨还是搬回她之前的套房。” 她回到房间,隔了许久之后,见栾亦然始终什么都没有问过,反倒有些好奇了。 栾亦然在浴室洗澡,顾眉生旁若无人走进去,坐在浴缸边缘,问他:“什么都不问我?” 栾亦然围着浴巾走出来,随手拿起一条毛巾递到顾眉生手上,“帮我擦一下?” 顾眉生接过毛巾替男人擦起了背。动作很轻柔,很缱绻。 栾亦然透过镜子看着她。这一刻的顾眉生与方才在白沫先房里逼岳温喝酒的女子,仿佛全然是两个人。 片刻后,顾眉生放下毛巾。栾亦然转身拉住她的手,潮湿的吻黏连上她的红唇。 * 接近天亮的时候,白沫先摸着隐隐阵痛的脑袋睁开眼,一转眸,就看到身边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他蹙眉仔细凝视,终于看清楚女子的样子。 就在这时,岳温也已经醒来,她看到床上的白沫先,懵了几秒,然后迅速地用被子裹着身体,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沫先眯眸,望着岳温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恰在这时,套房的门被人重重的推开。蒋梨坐在轮椅上被王悦推着走进来,一言不发,打开了电脑,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回放给白沫先看。 白沫先眯眸凝着蒋梨,“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蒋梨冷哼,扫了眼岳温,然后对白沫先说:“如果是我干的,我现在还会坐在轮椅上吗?白沫先,你精明一世,明知道袁城已经起了异心,为什么还要让他的人帮你办事?” 白沫先沉默数秒,裹了睡袍从床上起身,在套房里四下看了眼,然后看向蒋梨,“你想要挟我?” 蒋梨说:“只要你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那份协议还给我,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白沫先皱眉。心中明白这一切必然都是栾亦然精心给他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 蒋梨手里的那张视频,已经足够控告白沫先蓄意强暴。 还有蒋梨不慎丢失的那份拥有他签名的协议,也足够令栾亦然趁机从他手里夺走白氏的股份。 白沫先转眸看向床上的岳温,问:“昨天发生的一切你还有印象吗?” 岳温含着泪摇头,“我只记得我好像在餐厅的包间了喝多了,后面就全然没有印象了。” 白沫先轻嗯一声,端起茶几上的空酒杯浅闻了一下。看样子,这个岳温被人灌下了会片段失忆的药酒。 白沫先抬眸冷冷看了一眼蒋梨,说:“这一切,我会悉数算在你头上。” 蒋梨瞪大眼,“凭什么?!” 白沫先望着她脸上惊慌的表情,对蒋梨说:“要是不想令整个蒋家都被你一个人连累,你最好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 清晨6:30,顾眉生是被某人吻醒的。她将手背放在额头上,睁开眼,望着某个一脸餍足的男人,朦胧蓝眸间有极潋滟的水光。她轻轻勾唇,“早。” 栾亦然扬唇,拉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怎么办呢?你昨晚扰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顾眉生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参与城北项目。” “入驻白氏,踢走白沫先,与参与城北项目并没有直接关系。” 顾眉生摇头,“不行。” 栾亦然略显无奈的轻叹口气,重重咬了一下她的粉唇,“啧,克星。” 8:00左右,栾亦然与顾眉生下楼吃早餐,她在洗手间遇到了岳温。 顾眉生朝着她微笑,语气试探:“岳小姐,这么巧。你还记得我吗?” 岳温恍惚间回神,看着顾眉生,轻轻点头,“当然,你是顾小姐。我们昨天晚上一起吃过饭。” 顾眉生轻侧了侧头,望着她,又问:“除了一起吃饭,你就没有想起别的?” 岳温不解,“大概是我昨天喝多了,一时记不起来了。” 顾眉生嗯了一声,走近她,轻声道:“你还被蒋梨送上了白沫先的床,不是吗?” 岳温震惊地看着顾眉生,“你怎么会知道?” 顾眉生摊摊手,“岳小姐,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斗得过白沫先和蒋梨两个人的。这个暗亏,只怕你只能就这样忍下来。” 岳温双手颤抖,眼中写满了恨意和屈辱,“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欺辱却什么都不做吗?!” 顾眉生安抚似地轻拍着岳温颤抖的背脊,“我很同情你。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岳温透过看了眼顾眉生,眸眼湿润,“谢谢。” 顾眉生朝着她浅浅一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岳温叫住了她。 岳温走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眉生小姐,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顾眉生扬眉,“你想让我帮你报仇?” “是。”岳温言词决绝,“只要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若人生似满月 天长地久这四个字,在每个人心中大约都会有不同的诠释。 4月末的周末,栾亦然带着顾眉生去回去见了栾倾山和宁茴。 褪去对外人的层层防备和戒心,这一刻的顾眉生,犹如每一个适龄的年轻女子一般,在见到所爱男人的父母时,心中会有些微的忐忑和紧张。 好在,栾亦然的始终陪在她身旁,安抚着她内心的所有不安。 晚饭前,栾倾山在厨房准备晚餐,宁茴拉着顾眉生,笑着说:“眉生,你妈妈最近好吗?” 顾眉生双手捧着茶杯,“挺好的。您要是有空,可以多与我妈妈出来一起喝茶。” 宁茴轻叹口气,“我这不是担心不方便吗?” 顾眉生将一早准备好的一个锦盒递到宁茴面前,说:“我听妈妈说您信佛,这是我几天前自己去茱萸寺开过光的。” 宁茴有些意外,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一个色泽通透,雕琢极其精致的蓝田玉佛身挂坠。 宁茴心中欢喜,倒不是因为这块质地上乘的玉佛,而是为了顾眉生这份难得的用心。她笑着轻拍了拍眉生的手背,“有心了。” 顾眉生回头笑着看向栾亦然。 男人心思柔软,轻轻挽起眉生的秀发,目光中弥漫着极明显的夸赞。一顿晚餐,桌上气氛并不大熟络。 栾倾山很少开口说话,基本都是宁茴一个人在招呼顾眉生。 眉生淡淡笑着,举筷拾碗,都是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仿似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望着这样的一个顾眉生,宁茴不知道栾倾山心中怎么想,反正她自己对眉生是完全讨厌不起来的。 而事实上,栾倾山虽然少言寡语,却也无法不承认,无论他对顾鸿华心中有多少的怨怼和忌惮,这一切其实与面前这个年轻而美好的女孩子是并没有什么关系的。 栾倾山对顾眉生的感觉很复杂。 一方面,她是顾鸿华的女儿,家世太显赫,她以后真的能够与栾亦然无风无波地牵手走过这漫漫长远的人生之路吗? 若再来一次栾倾待和张小曼当年的变故,整个栾家岂不是要翻了天? 而另一方面,栾倾山也看得出栾亦然心中有多喜欢顾眉生。一个晚上,栾亦然虽然话语不多,却始终守在女子身边,悄然无声地化解她心中忐忑和不安的情绪。 一餐饭,他数次垂眸,总能看到餐桌下,栾亦然轻握着女孩的手,或将她爱吃却不方便夹取的菜色放到眉生的碗中。 第157节 他们忠于对彼此的情感,这原是世上最自然发生的美好事情。栾倾山不是铁石心肠,望着栾亦然和顾眉生,要说他心中全然没有一丝触动,那是假的。 其他不说,过去十几年,他就亲眼见过:没有张小曼陪伴的日子,栾倾待是如何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场沉默无声且令家人望而为之心酸的咏叹调。 栾倾山低下头,安静地吃着饭,心中情绪很复杂。怅然叹息之间,他也只是想起了那句老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上九点左右,顾眉生起身告辞。她微笑望着栾倾山,“叔叔再见。” 栾倾山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扬唇,笑容和蔼,“再见。” 送顾眉生回秋波弄的一路上,栾亦然说:“别担心,老栾就是面上冷。” 一句“老栾”,令顾眉生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生看着身边想要安抚她情绪的男人,心里只觉得有许多许多的甜。她说:“我不担心。” 她是顾眉生,在她身上或许依然有许多同龄女子的情绪:碰上心里爱的男人,她会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去见他的父母,她也希望他们会像栾亦然那样地喜欢她,疼爱她。 如果时光能够厚待她,为了栾亦然,顾眉生愿意成为柔软温顺的女子,眉眼间再不染半丝尘世悲歌,只写满春暖花开,穷此一生,仅为他一个人而盛开,繁沁如锦。 但就算没有也没关系。一段感情的结局是悲或喜,只取决于他们彼此。 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天,就可以离天长地久更近一点点。 夜里,栾亦然送完顾眉生回到华庭一号,刚走出楼梯,就看到栾倾山负手站在门口,抬头沉默地望着满天星辰。 “爸。”两人开门进了屋,栾倾山看着华庭一号的装修和布置,“这些,都是按照顾眉生的喜好来的吧。” 栾亦然点头,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是的。” 栾倾山淡然颔首,他对栾亦然说:“也罢,无论结果好或者不好,是喜亦或是悲,终于都是你自己的人生。” 栾亦然第一次在父亲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他说:“你和妈相濡以沫那么多年,离开她并无关生死。这世上,无论谁离开了谁,总是能继续活下去的。” “但心呢?如果没有一个宁茴数十年如一日始终相伴您左右,你还会是完整的你吗?” 栾倾山点头,他起身离开了华庭一号。 栾亦然的意思他很明白。因为明白,所以他不再忍心抗拒和反对。 顾眉生回到红酥阁,刚走进书房,就看到顾钰墨无精打采地趴在她的书桌上,不时的唉声叹息。 顾眉生有些好笑,明知故问:“怎么啦?” 顾钰墨沉着脸,抬头看了眉生一眼,“唐朦不肯见我。” 顾眉生一点都不同情他,转身往楼下走去。等她洗完澡换过衣服从盥洗室出来,又看到顾钰墨面贴着墙壁,四肢张开,鬼哭狼嚎地说:“顾眉生,你帮帮老子啊!” “……”顾眉生拿毛巾擦着头发,说:“我昨天听大伯母给我妈打电话,说你不打算在鸿云上班了?” “老婆都快没了,我还上屁的班啊!” 顾眉生撇撇嘴,“那你去唐家啊,软磨硬泡,求唐朦原谅你。” 顾钰墨转身,满眼幽怨:“你以为我没有试过?没用!根本没用嘛!” 顾眉生扬眉,“那还有一个办法,你去把顾子墨解决了。” “啧。”顾钰墨大咧咧地躺在顾眉生的床上,说:“我要有这本事,今天还会来找你吗?” 顾眉生随手拿起桌上的吹风机砸在他身上,“你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解决。” “别啊。”顾钰墨敏捷地躲闪到一边,“解决了顾子墨,对你自己也是好处多多的嘛。” 顾眉生还是摇头,“现在秋波弄刚平静了一段日子,我不想搞得家无宁日。只要顾子墨不与唐家扯上关系,他和顾礼墨就根本不足为惧。” 顾钰墨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他叹口气起身,“好吧,我只能继续到唐家负荆请罪去了。” 顾眉生不曾想到,没有人会想到,就是在这天晚上,顾钰墨离开秋波弄前往唐家的路上,汽车开到过江隧道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自燃。 当时已经是深夜,过江隧道半天不曾路过一辆汽车。顾钰墨独自一个人面对着死神的无情攻击,他在封闭的车内挣扎了足足半个小时,终于用头砸破了车窗玻璃,他刚刚爬出车子不到数秒,身后便传来一阵极强烈的冲击,顾钰墨整个人被身后突然爆炸的汽车震到了半空中,然后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当场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注定要成为一个不眠之夜。 众人收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贺英慧坐在手术室门口,掩面痛哭。 张小曼走到她身旁坐下,取出包中手帕,为贺英慧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轻声安慰,“钰墨一定会没事的。” 贺英慧隐忍一阵,她甚至还对张小曼说了一声“谢谢。”但随即却又哽咽难掩担心,“小曼,钰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张小曼无声安抚。 不远处,顾鸿华正与与亲自赶来的院长说着话,仔细询问着顾钰墨的情况。顾眉生站在父亲身旁认真听着,面色也是一样的凝重。 医院外,警车鸣笛不断,车灯闪烁,异常喧嚣。 事关顾鸿华的侄子,医院也好,警方也好,都不敢将这件突然发生的自燃车祸潦草结案。 半小时后,唐胥和唐朦从外面匆匆跑进医院。 唐朦快步走到贺英慧面前,不停地急喘着气,“阿姨。” 贺英慧抬头看向她,眼中含着泪,颔首,“小朦,你来了。” 张小曼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唐朦,“你陪陪钰墨妈妈。” 唐朦乖巧地点点头,走过去坐下,用手帕不时替贺英慧擦着眼泪。 谁都没有看出来,平时那个看似娇小柔软的唐朦,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却意外透露出了一种极难得的坚强。 大家在医院一直待到顾钰墨的手术结束送回病房,又从医生口中知道他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终于纷纷松了口气。 警方那边还有一些事要与顾钰墨的父母交代,顾鸿华亲自开车陪他们警局。唐胥则对顾眉生和张小曼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顾眉生看了眼病房里的唐朦,问:“小朦不愿回去吗?” 唐胥点头,“让她留在这里陪陪顾钰墨吧。” 病房里,唐朦用白毛巾替顾钰墨擦去脸上积聚的灰尘。她一边擦,一边对他说:“顾钰墨,只要你醒过来,我以后都再也不冲你发脾气了。” 唐朦坐在病床旁,撑头望着窗外月色。 细细算算,从15岁到21岁,她与顾钰墨已经在一起足足六年了。 顾钰墨嬉皮笑脸惯了,常常会令周围的家人和朋友忘了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除了惯常流露于人前的开心之外,他也会有无助,伤心或者是难过的时候。 他也会生病。 他也会出意外。 他也会忽然闭眼躺在病床上闹着情绪,不愿意理她。 唐朦深深吸气,不愿意让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 六年相爱的光阴,顾钰墨是唐朦生命中的空气。润物于无声,款款深情藏于他那张没心没肺的笑容背后。 顾钰墨是唐朦见过的男生里面,嘴巴最贫的,常常会惹得她哭笑不得,连想对他生个气都气不起来。 顾钰墨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两边会有女生才有的梨涡,小小的,像阳光照亮着唐朦的心情。两人亲吻的时候,唐朦也曾偶尔调皮地用手指戳过他的梨涡。 父母常常说唐朦是个幸运的孩子。从她出生开始,唐家的生意就一直顺风顺水。她是全家人疼在手心里的公主。 她握住顾钰墨安静平放的手掌,说:“顾钰墨,我愿把我一生中所有的运气都给你,只要你能够平安醒来。” 窗外,是个月色圆润的十五之夜。 月是圆满的。 阴晴圆缺,曲曲折折,总难以圆满的,是人生。 * 顾钰墨的意外,同样也掀起了张小曼心中深深掩藏着的悲喜。 她回到水上居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顾鸿华的声音,“睡了吗?” 张小曼起身开门,看着门外面色疲惫的顾鸿华,“有结果了吗?” 顾鸿华走进屋子,脱去外套,“目前只能判定是车内线路断裂造成的自燃,是不是人为还有待查证。” 张小曼轻轻点头,递给顾鸿华一杯热参茶,“但愿钰墨能够平安无事。回来的路上,我听眉生说钰墨之前来找过她。这两个孩子从小关系亲厚,眉生心里怕也是充满了愧疚。” 顾鸿华应了一声,拉着张小曼坐到自己身边。他轻轻闭上眼睛,“累了,我在你这里坐一坐就走。” 张小曼沉默一阵,说:“主卧的床很大,我叫人给你再准备一床被子。” 顾鸿华睁开眼,仔仔细细地凝了妻子许久,微笑颔首,“好。” 他们夫妻20多年,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而是很少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睡一张床过。 顾鸿华大约真的是累了,刚沾床没过多久便已经睡着。张小曼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阵,随即又转开眸看向了窗外,秋波弄静谧而婉转的夜。 那是一种格外奇怪的感觉。 每每她想要尝试对顾鸿华好一点,栾倾待就会突然从她心底最隐讳的地方冒出来,唤醒张小曼心中最深长的记忆。 她想起在香港念书的第二年,栾倾待站在人潮熙攘的尖沙咀,指着不远处橱窗里的一件王薇薇婚纱,大声对她说:“张小曼,总有一天,无论彼时你在哪里,我一定会带着一套那样的婚纱,求你嫁给我。” 后来,张小曼的确是穿上了王薇薇订制中最奢华的一件婚纱,只可惜她嫁的,却并不是那个在22岁那一年令她感动幸福得热泪盈眶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夫妻两人同时走进饭厅。顾云礼从报纸间抬头,看向他们,苍老眸间有极不明显的诧异。待两人坐下后,顾云礼先向顾鸿华问了顾钰墨的情况。 听到他说顾钰墨没有生命危险,顾云礼才放下心来。他转眸看了眼正替丈夫盛着粥的张小曼,说:“昨晚也辛苦你了。” 张小曼觉得自己大概是耳朵有了幻听,她端着滚烫的粥碗,有些错愕地看着顾云礼。 身旁,顾鸿华轻笑了笑,从她手上接过粥,“眉生还没起床吗?” 顾云礼说:“眉生一早就带了早点去医院了。” 医院里,唐朦守了顾钰墨整整一夜。顾眉生来的时候,唐朦刚刚醒来,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听到眉生说:“我给你带了干净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你先去洗个澡,出来可以吃早餐。” 唐朦点头,拿着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半个小时后,她换好衣服走出来,病房里已经不见了顾眉生的身影。唐朦看了眼墙上时钟,知道她已经赶去银行上班了。 茶几上品种丰富的早餐,唐朦心中感激顾眉生的心细如尘,走到沙发旁坐下,慢慢喝起了粥。 她实在不知道顾子墨是什么时候走进病房的。 顾子墨其实也没有进来,他只是站在病房门口,望着沐浴在温暖阳光下,头发湿润,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的唐朦。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对他的感情。” 唐朦抬头看着顾子墨,随即又低下头,声音清冷,“与你有关吗?” 顾子墨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病房。他先是在病床旁看了一会儿顾钰墨,然后转身看向唐朦,“你知道吗?我是做汽车工业出身的。汽车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自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158节 “当然,我也可以令一辆车子在毫无迹象的情况下,像意外一样地燃烧起来。” 唐朦从沙发上站起身,“居然是你。原来是你!” 顾子墨走近她,“他这次很幸运,车子烧成那样,居然还能活下来。但是下次呢?他是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好运呢?” 唐朦气得伸手推他,“你这个魔鬼!离我们远一点!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卑劣的手段告诉顾叔叔。” 顾子墨抬眸,隐约看到病房外有人影渐渐靠近。他忽然用手扣住了唐朦的双手,低下头,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唐朦挣扎不开,忽然张开嘴,失去理智一般狠狠地咬破了顾子墨的双唇,他闷哼一声,松开手,舌头轻舔着嘴唇,很快便尝到了一阵腥甜滋味。 病房门口,贺英慧表情犹如腊月寒冰,望着唐朦和顾子墨,“你们在做什么?” 唐朦心陡然一惊,她看向贺英慧,慌了,言辞忽然就词不达意,“阿姨,不是您看到的那样。我们……” 贺英慧手里拎着东西走近,看了眼桌上花样极多的早餐,先是轻哼了一声,随即便扬手将那些东西悉数扫在了地上。保温壶里,白粥滚烫,就这样溅在了唐朦的手背上。 她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疼。顾子墨冷眼看了眼贺英慧,拽着唐朦的手走出病房。 唐朦此刻心里恨透了顾子墨。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甲就已经狠狠地划破了顾子墨的脸,“你这个魔鬼!你给我滚开!” 顾子墨生拉硬拖,拽着她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着唐朦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他不理会唐朦的挣扎,说:“放弃吧。今天之后,贺英慧知道顾钰墨这次是因为你才九死一生,她那样疼爱儿子,是绝不可能答应让你们继续在一起的。” 唐朦捂着耳朵,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趁着顾子墨关水龙头的瞬间,她顺势推了他一把,然后朝着病房跑了回去。 唐朦跟在贺英慧身后,不停地解释:“阿姨,您听我说。事情根本不是顾子墨说的那样……” 贺英慧回身看着她,“小朦,你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算我求你,不要再来医院了。我不是圣人,我虽然心里不想怨恨你,但只要想到我的儿子,我那么健康乐观的一个儿子,现在因为你变成这样,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小朦,对不起。” 唐朦再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了。她颓然转身走出了医院。 医院大门口,正好遇上驾着车来接她的唐胥。唐胥望着妹妹苍白的面色,连忙走过来,柔声问道,“小朦,发生了什么事?” 唐朦见到哥哥,急急地跑进了他怀里,克制许久的眼泪决了堤。她双手紧紧抓着唐胥的外套衣领,委屈地嚎啕大哭。 中午刚过,张小曼来医院看顾钰墨,却见他们母子两人各坐一旁,两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悦,病房里气氛显得很紧张。 她走进去,笑望着顾钰墨,“钰墨,你总算是醒了,头上的伤怎么样?” 顾钰墨说:“我没事。婶婶,你能不能帮我给眉生打个电话?” 贺英慧一听,又忍不住火烧心,“给眉生打电话做什么?你都这个样子了,难道还想去找唐朦?” 顾钰墨气急败坏,“妈!这分明就是顾子墨一手策划的离间计,我要是因为这样与唐朦分开,那才是真的蠢!” 贺英慧见儿子朝着自己大呼小叫,心里更加来气,指着顾钰墨,骂道:“你简直被猪油蒙了心!” 张小曼连忙把贺英慧拉着坐下,又帮着她轻斥顾钰墨:“天大的事,也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她说着,朝着顾钰墨悄悄指了指电话。 顾钰墨会意,这才面色稍稍平静了一些。 送贺英慧回去的路上,张小曼劝她:“是,孩子伤成那样,当母亲的比谁都心疼。但是阿慧,钰墨和小朦从念书时就在一起,两个人的感情那么深厚,又岂是你一个人能够反对得了的?再说,你就忍心看着儿子因为你的反对而痛苦难过吗?” 贺英慧轻叹口气,“当年,顾鸿夏不愿意插手鸿云集团的事情,就是不愿意参与商场上的那些蝇营狗苟。现在顾子墨为了获得唐氏的支持,居然这样手段凶残。” “小曼,我只希望钰墨能够平平安安的。至于其他的事,我实在无暇顾及了。如果有必要,我还会劝说鸿夏移民去其他国家。” 张小曼送完贺英慧,思来想去,调了个车头,去了鸿云集团。 顾鸿华听到苏棠说张小曼来了,本来还有些不大相信。从会议室走到办公室,果然看到妻子穿着一身素雅白衣,气质平和地坐在沙发上,轻茗着手中的咖啡。 张小曼抬头看向从外面走进来的顾鸿华,说:“刚去医院看过钰墨,忽然有些想念你这里的咖啡了,所以就来坐坐。没有妨碍你吧?” 顾鸿华虽然惊喜于妻子的忽然出现,但他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他走到张小曼对面坐下,“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张小曼沉吟,然后说:“我担心万一我说不出,难免不像是在搬弄是非。” 顾鸿华多聪明的一个人,他很快便意会,“你想说子墨还是礼墨?” 张小曼放下手中咖啡杯,说:“顾子墨做了什么并不难知道的,你让陈越去仔细查一查即可。” 顾鸿华点头,随即便吩咐陈越去着手调查。 张小曼朝着他淡淡一笑,“谢谢。” 顾鸿华凝着妻子花开如风的素淡面容,“为了什么?” “没有令我成为在背后语人是非的女人。” 顾鸿华扬唇,“张小曼从来不是这样的女子。” 张小曼看着他,又问:“这么多年,你心中对我可有怨怒?” 顾鸿华望着她,沉吟了大约有数分钟之久,然后颔首:“有的。” “可曾因为对我的怨怒而迁恼到眉生的身上?” 顾鸿华摇头:“从没有过。” “那么,你爱眉生吗?” 顾鸿华扬眉,“当然,眉生是我的女儿。” 张小曼微笑,接着问他:“在你心里,张小曼更重一些,还是眉生更重要一些?” 顾鸿华忍不住笑了,因为张小曼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古怪。但是顾鸿华并没有欺瞒她,他说:“对于你,我心中爱恨交织,不舍和怨恨都曾经有过。” “而对于眉生,我只有身为一个父亲最简单普通的爱。” 张小曼望着顾鸿华良久,点头,随即又朝着他轻轻地扬起了唇。 这一次,她给顾鸿华的笑容里,没有强颜欢笑,也没有虚与委蛇。那抹笑意是很真诚的。 因为她相信顾鸿华说的都是真的。 顾鸿华疼爱顾眉生的那份感情,如同张春晋疼爱张小曼。 顾鸿华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也可能称不上是一个好的丈夫,但对于眉生来说,他不失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张小曼在问了顾鸿华许多的问题之后,终于轻声道出了她这次来找他的目的,“你知道眉生有多喜欢栾亦然吗?” 顾鸿华淡淡扬了眉,却极耐心地听着。 “眉生刚刚出生,我母亲站在床边,抱着她,对我说:小曼,眉生要教养成一个心思坚定的女子。” “我曾经很多次听到她对眉生说:孩子,无论是真挚的笑还是放肆的哭,都是不可能流露于人前的,那些只能留给最深爱着你的男人。” “这些年,秋波弄发生不少变故。何美琪死了,栾倾待也死了,每个人都在发生着变化。就像今天早上,你爸爸对我横眉冷对那么多年,现在也开始对我嘘寒问暖起来。” “我知道的,你心中对栾倾待忌讳了许多年,就算现在他已经化成了一堆无害的白骨,你一定还在介怀着过去的种种。” “是的,我爱了栾倾待很多年。”张小曼说:“你心中又何尝不是对何美琪也怀了一份裹藏着歉疚的爱呢?” “我们就像是古籍里的孟子与梁惠王,五十步笑百步。你总怪我不爱你,我常怨你不忠诚。” “我们的爱,都不曾有过一刻是纯粹的。我们总在为自己无法得偿所愿的人生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 “但是你看看我们的眉生,她比我们都强。她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眉生的本质。这一生,眉生如果错过了栾亦然,她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退而求其次,她会死守着这座城,然后空等着心里的那个人。” “云卿,你忍心因为过去的那些如烟往事,令我们的女儿有朝一日活得那样辛苦而疼痛吗?” 张小曼望着顾鸿华:“我知道,整个荣城,没有你顾鸿华办不到的事情。拆散眉生和栾亦然,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是拆散之后呢?” “你要因为心中的那点怨恨,彻底失去眉生吗?” “我们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伤疤太多,疮痍太多,修葺掩饰,缝缝补补,欲盖弥彰。千帆过尽之后,你应该也会与我一样,心上总还是难免会觉得隐隐作痛吧?” “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自己的私欲和喜悲,至少成全完满眉生的人生呢?” 沉默。无言可喻的沉默。 顾鸿华深深地凝着妻子,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对张小曼说:“你让我想想。” “那我先回去了,”张小曼轻轻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他说:“晚上我亲自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顾鸿华抬眸望着妻子,再次陷入了沉默。张小曼没有即刻离开,她安静地站在门口,因为她看得出来,顾鸿华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 终于,顾鸿华开口了,他说:“如果余后半生,你我能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相伴着生活,总有一天,心上的疼痛总会被治愈。” “至于眉生,她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是希望她能幸福的。” ------题外话------ 正版读者群号:108472840(美妻名媛),每周都会有小剧场和福利上传。加群一定要告知管理员会员名和粉丝值,否则会直接被忽略。 ☆、欠睡是病 五月,顾钰墨一出院,连家都不回就跑去唐家找唐朦,唐胥给他开的门,唐胥倚着门背,面色清润望着顾钰墨,说:“唐朦去旅行了。” 顾钰墨怔了一下,然后问:“她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唐胥对他说:“在你说服你母亲接受小朦之前,我不会再令你们顾家的人有机会伤害她。” 唐胥说完,又对好友说:“钰墨,对不起,可我只有唐朦一个妹妹。” 顾钰墨轻轻点头,扯唇朝着唐胥笑了笑,“我明白。” 他转身离开唐家别墅,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了一辆亮黑色的阿斯顿马丁一个急刹,然后停到了他面前。 顾眉生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微笑望着一脸颓然的顾钰墨,“祝贺你没死。” 顾钰墨看着笑容绝美的顾眉生,忧愁渐消,笑了,扫了眼她身旁的跑车,“送给我的?” 顾眉生把车钥匙抛给他,然后走到副驾驶坐下,“走吧,开着你的车带我兜兜风。” 顾钰墨垂眸,小心掩住眼中的感怀,随即便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他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坐进了车里。 顾钰墨暂时不想回家,他驾着车与顾眉生一起回了秋波弄。 因为考虑到他身上还没痊愈的伤,顾眉生专门叫人在书房里放了一张按摩沙发椅给顾钰墨坐。 顾钰墨舒服地半躺在按摩椅上,对顾眉生说:“那天没答应帮我,现在内疚了吧。” 顾眉生替他倒了水,又把该吃的药放到顾钰墨的手心里,说:“顾子墨的事我替你解决。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才能令你妈改变心意?” “没。”顾钰墨吞下药丸,“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喜欢谁,想要跟谁结婚,她管不了。” 顾眉生不知道多了解顾钰墨,她说:“你手上有多少积蓄?这么些年赚的钱除了日常开销,怕是都交给你妈了吧?你想学人独立,资本呢?” 第159节 “我……”顾钰墨撇撇嘴,“我大不了继续在鸿云干着呗。” 顾眉生望着他,安慰说:“放心吧,你与小朦这么多年感情,你心里想什么,她都明白的。” 顾钰墨深深叹了口气,“但愿。” * 顾眉生在她21岁这一年的五月,接受了顾鸿华的建议,从西克莱银行离职,正式接管鸿云在全球25间银行的所有金融事务。 苏棠在鸿云为顾鸿华工作多年,终于等到了顾眉生正式进入鸿云集团就职。 顾眉生离开西克莱银行的第14天,李森从英国给她打来电话。电话里,他笑骂眉生绝情,不但离职,还顺便带走了过去许多与西克莱银行有过紧密合作关系的客户。 顾眉生笑嘻嘻,在电话对捷克李森说:“教授,您不必痛心。不如与我们鸿云合作,将您在中国的经营权交给我。” 这话正中捷克李森的下怀,他在电话里朗声大笑,“你出师了。”顾眉生这两年在金融行业的行事和作风,与捷克李森的做派如出一辙。 鸿云集团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资源和人脉都是捷克李森在英国无法企及的。 而对于鸿云来说,西克莱银行强大的金融背景和资金支持能够帮助顾鸿华更好地完成城北铁路项目。 这样的合作,对双方而言,无疑是个共赢共惠的局面。 6月,顾眉生与苏棠飞往伦敦与捷克李森签署正式的合作协议。22日那天,英国《金融家》杂志独家报道这场金融行业中西合璧的大事件。 镜头前,顾眉生穿一套简约又不失时尚的山茶花白色香奈儿套装,亲昵挽着捷克李森的手,与他一起合影留念。 英国媒体给予顾眉生极高的评价:“史上最迷人的女性金融家。” 捷克李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说:“我希望我也有像眉生这样美丽又聪明的女儿或是媳妇。” 顾眉生在英国待了半个月,每天都随捷克李森参加各种行业会议,金融晚宴,或者是私人聚会。 短短两周,她几乎认识了所有世界一流的金融巨头。 短短两周,顾眉生个人的曝光率堪比世界上最顶级的明星。 从21岁一直到22岁,顾眉生迎来了属于她的黄金时代。这张美丽又妖娆的东方脸孔,在此之后的许多年中,始终被众人铭记。 从英国回到荣城之后,顾眉生用这张超过千亿的合同,靠着自己的能力彻底在鸿云集团站稳了脚跟。 鸿云集团的股东会议上,从来没有人敢当着顾鸿华的面提出任何的质疑。 但是这一年的九月末,当顾鸿华提出要再从银行拿出10亿完善城北项目的庞大电子控制系统时,顾眉生轻轻站起身,当着所有股东的面,对顾鸿华说出了三个字:“我反对。” 顾鸿华面色沉静,望着她,“理由?” 顾眉生笑语嫣然,看着父亲,语气是带着娇嗔的,“顾先生,你女儿我反对,这就是理由。” 顾鸿华微怔过后,不怒反而笑了。他坐在主位上,拿着钢笔的手指了指顾眉生,然后对在场的其他人说:“你们看到了,这孩子现在是我的老板。” 现场微妙的气氛瞬间轻松起来,苏棠坐在顾眉生身旁,无声地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秘书敲门走进顾眉生的办公室,对她说:“顾小姐,电子工程部的史文云教授想与您见个面。” 顾眉生看了眼手表,说:“跟他说我没空。”她说完,拿起钱包就走出了办公室。 门口,史文云看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年轻而窈窕的女子,顿时眼睛一亮,从沙发上站起身,“顾小姐?”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淡淡笑,说:“您是史教授?” “是的,关于城北铁路的电子控制系统,我想与你聊一聊。” 顾眉生沉吟一阵,然后说:“我已经约了人,史教授若不介意,可以一起。” 史文云问:“方便吗?” 顾眉生微笑,“当然。走吧。” 史文云坐上顾眉生的车不到十五分钟就已经后悔了。他数次开口,对顾眉生说:“顾小姐,您很赶时间吗?” 城市高架路,顾眉生却将车速拉到了120,转方向,让道,急刹,每一次都令史文云觉得一颗心脏简直要从身体里被活生生地吐出来。 太刺激了,刺激过这世上所有惊险的过山车。 一刻钟后,车子抵达某个西式餐厅,顾眉生终于踩下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了餐厅门口。顾眉生望着面色煞白的史文云,笑了笑,“我与朋友说几句话,您在车里等我一下。” 史文云点点头,等到顾眉生下了车关了车门之后,他才松开安全带,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他是再也不敢坐顾眉生开的车子了。 他想要打开车门走出去,但试了很多次,却怎么也打不开车门。史文云无奈地叹口气,只得继续坐在车子里能顾眉生出现。 顾眉生在街边绕了个弯,又去餐厅点了一份三明治打包,然后走到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不出五分钟,车子已经开始冒烟。顾眉生冷眼旁观,望着史文云在车里一会儿重重拍着玻璃窗,一会儿拼命地想要打开车门。 车钥匙就在顾眉生手里捏着,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救他出来。 但顾眉生心太狠了,对于史文云,她连一点点的同情心都不愿意花在他身上。 她端着咖啡,望着史文云在封闭的车厢里独自挣扎,不远处的餐厅里,顾子墨正与几个朋友结伴走出来。 顾眉生眸间有淡淡冷光闪烁。车子火势渐起,路过众人纷纷帮忙灭火,有人用灭火器砸碎了车窗,扶着吓的面色青白,身体狂颤的史文云逃离了正冒着滚滚青烟的汽车。 顾眉生这才站起身往那边走过去。史云文抬起眸,正巧看到从餐厅走出来的顾子墨,他连忙开口,“子墨!” 顾眉生站在人行横道前等着红灯,她看着顾子墨和史文云低声交谈,轻轻冷哼了一声。 果然,他们一早就已经认识的。 一分钟后,顾眉生拎着三明治从餐厅背后走过来,她惊讶地望着自己着了火的汽车,又看了眼坐在地上浑身狼狈的史文云,疾步走过去,“史教授,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一旁,警察走过来,“请问这辆车的车主是哪位?” 顾眉生忙答道,“是我,但我并不清楚为什么车子会突然间自燃。我只是进餐厅点了些吃的。” 顾子墨顿觉不妙,刚想要转身走,却已经听到顾眉生对警察说:“那位先生我认识,他是做汽车行业的,或者能知道为什么我的车子会突然自燃。” 顾子墨转眸,冷冷瞪着顾眉生,“你别信口胡说!” 史文云这时也仿佛察觉到了不妥,他有些怀疑地凝着顾子墨,“真是巧,您怎么也会刚巧在这家餐厅吃饭呢?” 他说着,又抬头对警察说,“如果我没记错,一个多月前,我的同事顾钰墨也经历过同样的一场自燃事故。” 顾子墨面色阴沉,目光阴鸷地望着人群背后的顾眉生。 顾眉生美眸灼灼,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一个月内连着发生两起汽车自燃事故,这件事很快便引起了警方的重视。而从各方的证据看来,顾子墨实在有着难以洗脱的嫌疑。 原本,顾云礼有心想要帮着顾子墨修补他与顾鸿华的关系,眼下出了这样的事,顾云礼只得让顾子墨暂时不要出现在秋波弄了。 那天下午,史文云受伤入院,医生建议他卧床休息。城北项目的电子数码中控系统暂时交由顾钰墨管理。 晚上,顾钰墨与顾眉生下了班一起去餐厅吃晚饭。顾钰墨看到顾子墨吃瘪,心中无比舒爽,朝着顾眉生连连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够狠,够毒。不过就可怜了无辜的史教授。” 顾眉生拿着刀叉切着盘中的牛排,淡淡道:“这才不过刚开始。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只要我爸爸不对顾子墨完全绝望,这个人就不可能会彻底消失在你我的视线之中。” 顾钰墨无比赞同,“对。绝不能令他再有任何机会接近唐朦。但问题是,咱们总不能亲自送他去见阎王吧?” 顾眉生嗯了一声,看着顾钰墨,说:“我们是不可以,但我们可以借白沫先的手除了顾子墨。” * 自从那日张小曼来鸿云找过顾鸿华之后,他开始真正留意起栾亦然。 说服顾鸿华的并不是张小曼的那番话,而是她渐渐温顺的眉眼和面对着他时越来越多的笑容。 陈越对他说:“顾先生,真的要听太太说的吗?” 彼时,荣城的媒体正在报道顾眉生在英国与捷克李森的签约新闻。顾鸿华微笑望着电视屏幕里的女儿,说:“就算我愿意摈弃对栾家人的成见,也得栾亦然能配得上眉生才行。” 顾鸿华的想法,其实也是栾亦然此刻的想法。 爱上顾眉生这样的女子,一路看着她从一个最最普通的高中生变成现在被所有人熟悉的女金融家。 长得美,脑子好,又会赚钱。 栾先生表示心中鸭梨山大。 他的助理殷实常常对栾亦然说:“其实您也算是这座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了,可惜爱上了顾鸿华的千金,金钱权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您也就只能发挥发挥自己的男性魅力了。” 栾亦然闻言,眉角狂搐。从那之后,他偶尔与顾眉生通电话的时候,会与女友开玩笑:“眉生小姐,几时抽个空来睡我一下呗。” 石岑有一次与他一起喝酒,听到他在电话里这样对顾眉生说话,笑得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他拍着栾亦然的肩膀,狂笑,说:“欠睡是种病,你得吃药。” 栾亦然耸耸肩,喝了一口酒,对石岑说:“吃什么药都没用,对于顾眉生,我早已经病入膏肓。” 外人是不知道的,顾眉生虽然在物质上不需要依靠栾亦然,但在情感上却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女生。这个世上,只有栾亦然能带给她心上的满足。 21岁这一年的夏末秋初,顾眉生得到母亲张小曼的默许,每逢周末都会留宿华庭一号。 他们牵着手去逛花鸟夜市,栾亦然带她去看别人斗蛐蛐。期间,有只蛐蛐突然发疯从罐子里蹦了出来,落在顾眉生的脚上。 顾眉生怕得半死,紧紧地拽着栾亦然的手,咬着牙说:“弄走,快帮我弄走啊!” 栾亦然弯下腰拿走她脚上的蛐蛐,然后笑着说:“好了好了。” 顾眉生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却发现本来还只是在她脚上的蛐蛐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触角嚣张,眼睛凸出,就这样瞪着顾眉生。 顾眉生吓得惊呼一声,整张脸都躲进了栾亦然怀里,而某人吓完她之后,却开心地哈哈大笑,揽着眉生的腰,故意说:“啧,这蛐蛐长得真俊,我们也买两只带回去养一养?” 顾眉生龇牙咧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两人离开花鸟市场,路上经过内衣店,顾眉生拉了拉栾亦然的手,说:“你家里好像还没有我的内衣裤。” 栾亦然很自然地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钻石卡,递给她:“喜欢什么都买下来。” 顾眉生轻轻嘟着嘴,有些不满,说:“唐朦说,那些电视剧里,都是男主给女主买的。光给钱一点诚意都没有。” “……”栾亦然看了眼内衣店,面色疑似有些微红,他想了想,轻声问顾眉生:“你穿什么尺寸?” 顾眉生俏眸微瞪,说:“睡了这么多次,你还不知道我的尺寸?!” 栾亦然抿了抿唇,摇头,“不知道。” 顾眉生转头欲走,“算了,不买了。” 栾亦然颔首,“我明天去公司,找人给你定制一批内衣。” 顾眉生睨了他一眼,“连我尺寸都不知道,怎么定制啊?” 栾亦然朝着她妖孽似地眨了眨眼,“我今晚回去用手量一下。” 顾眉生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红着脸笑骂道,“栾依然,你这个流氓!” 栾某人顺势扶住了她纤细的蛮腰,笑着吻住了她甜美的红唇,口中宠溺地轻骂道:“坏蛋。故意想让我出糗?” 第160节 他怎么可能知道顾眉生的尺寸呢?他活了27年,也只遇到过她一个与他的灵魂和身体都无比契合的女子而已。 不过,栾先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男人。两人回到家,趁着顾眉生洗澡的时候,他仔细看过她内衣上的标签,然后打电话给待曼的公关经理,让她替顾眉生准备了整套的衣服和鞋袜。 有栾亦然在的时候,顾眉生会变成格外迷糊的人。洗澡忘了拿毛巾,刷牙会忘了挤牙膏,煮菜忘了放盐。 睡觉的时候自己把腿搁在男人的腰上,早上醒来的时候,却会突然抱着被子,一脸警惕地看着睡意惺忪的男人,问他:“你又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对我禽兽了?” 栾亦然懒得理她,继续闭着眼养神,嘴里却说:“我要想对你禽兽,还用等你睡觉吗?”他说着,慢慢睁开眼,掀了被子从床上起身。 顾眉生躺在床上,望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和结实而完美的背脊,还有他形状完美的臀部。她轻轻咬着唇,一双潋滟的蓝眸一点点地眯了起来。 栾亦然这时转身看她,笑容妖孽中又带了几丝痞气,“顾眉生,看到了?分明是你比较色。” 他说完,却俯下身,滚烫的吻深深地贴上了女子的红唇。顾眉生顺势揽着他的脖颈与男人一起倒在柔软的床上。 被衿被重新铺开,瞬间掀起了满室旖旎。 ☆、爱与憎恨 7月来临的时候,夏风吹开了满城荷莲。 那时,夏季灼热的空气里总会不经意间裹上几分香蜜的冰激凌甜味。工作再忙,栾亦然总不会忘记,不时令人给眉生送来分量适中的香草味冰淇淋。 渐渐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了顾眉生的喜好。她的办公室里新增出一个冰柜,里面总会有人及时补上新的香草味冰激凌。 栾先生并不是一个拥有大浪漫情怀的男人,他心上装着一个女子,却从来不会送给顾眉生一大簇一大簇的鲜花。 他会在华庭一号的洗手间里放上两朵雏菊。 下雨天,他会在家门口放上一把伞,黑色的伞面,尖角处绣着一瓣梨花,淡淡的颜色,做工精美,有着月亮一般柔软的光泽。 从此以后,顾眉生所有的伞都只用那一个颜色,那一种图案。 缠绵悱恻时,他也总会在眉生的身上留下一朵朵,用吻和情爱浇灌而成的粉红色小花。 生活很甜。顾眉生越来越依赖栾亦然。 有一日,她见完一个极难缠的客户之后,走出公司,夜已经很深。鸿云门口有个巨大的圆形喷水池,她脱下鞋子赤着脚踏进池中,冰凉的水卷着城市璀璨的灯火洒在女子的双腿上。 不远处,有辆黑色林肯停了下来。 顾眉生转身看向从车子里走下来的栾亦然,脸上有孩子般快乐而纯粹的笑容。玫瑰色的唇一点点在水光中扬起,像星辰一般璀璨着栾亦然的双眼。 栾亦然没有即刻上前抱她,他微笑着站在不远处,看着喷泉似烟花,哗啦一声簇成一团优美水烟,映照着顾眉生美可倾城的容颜。 终于,她觉得脚酸了,自己赤着脚走了过来,像个孩子,软绵绵地靠在了栾亦然的怀里。 回到家,栾亦然抱着她坐在餐厅旁的酒柜上,略微粗糙的双手温柔摩挲着她的脚掌。 顾眉生调皮,将双脚搁在男人肩膀上,手里捧着一杯酒,笑的很故意。 于是,男人湿热的吻就这样从她小脚趾上的红痣开始,慢条斯理的,无比缱绻地一点点移到了眉生的脸上。 眉生手中的半杯酒不小心洒在了身上,酒香溢了满室,温馨而醉人。 好多次,顾眉生在办公室与苏棠一起工作到深夜,她明明记得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可每次醒来却总是会躺在华庭一号舒适柔软的深蓝色大床上,而身旁,总是有一双强壮的大手轻揽着她的腰,真实而可靠的胸膛为她拂去心上所有的疲倦。 * 但若是没有栾亦然陪伴的夏夜,即便卧室里有恒温空调,顾眉生依然显得睡眠不大好,尤其从7月中旬开始,她几乎夜夜做噩梦。 梦里,火车脱轨坠落,栾亦然随着那急速下坠的车厢一起尸骨无存。 梦里,鸿云集团被查封,张春晋被停职调查…… 秋波弄里,顾眉生从卧室下楼走到院子里。算一算日子,城北项目已经差不多快要竣工,离上一世的变故还剩下半年多的时间。 何美琪,顾希颜,还有白锦恒都已经下了地狱。如今剩下的最大的隐患便是白沫先。 白沫先…… 除了要除掉白沫先之外,顾眉生还必须要搞清楚,上一世火车脱轨坠落的真正原因,以及栾亦然与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六月末,她从英国回到荣城,因为与西克莱银行的合作,顾鸿华彻底认可了眉生的能力,将鸿云所有的银行,金融和账务都交给她管理。 7月初起,顾眉生在处理日常繁琐的工作之余,开始与苏棠一起查起了公司系统里所有关于城北铁路项目的记录,合同以及账目。 那是很庞大的一项工作,因为顾眉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7月4日,岳温突然给顾眉生打来电话,想要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顾眉生挂了电话,起身走到角落的保险柜处,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协议。那正是月前蒋梨逼白沫先签下的财产和股份转让协议。 这张协议是栾亦然给她的。不问理由,不问原因,只因为她看似任性无理的讨要,这个男人便无条件地拿出来给了她。 她捏着那份薄薄的,皱巴巴的协议,站在窗前。 室外,梧桐连天,空气透过翠碧的树叶缝隙,折了一束明媚的夏日之光,优雅地簪在从容淡香的时光之中。 这一次,她将用圣经里的十六个字,避免她和家人在上一世因为丑陋而扭曲的人性所遭遇的一切悲剧。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 晚上六点,顾眉生准时出现在餐厅。不过几个星期不见,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消瘦的不像是一点点。 岳温见到顾眉生,脸上泛着难言的欣喜,她说:“我知道您上个月去了英国,一直不敢打扰。” 顾眉生将手提包放在一旁,微笑看着她,“你最近还好吗?” 岳温苦笑,“心理医生自己却患上了心理病,能有多好。” 顾眉生无声点头,似乎在对她表示着同情。 岳温踟蹰了一会儿,说:“顾小姐,你之前答应过会帮我的。现在你该不会……” “反悔?”顾眉生扬唇笑了笑,望着岳温:“你确定我当时真的有答应帮你吗?” “岳小姐,你我不过是几面之缘的交情,我有必要为了你而去得罪了白氏吗?” 岳温楞了,她原本以为顾眉生是一定会出手帮她的,因为据她了解,顾家与白家的关系向来很微妙。 她是心理医生,自问向来擅长察人于微。可是这一刻,她望着浅笑中带了几分疏离的顾眉生,心中却实在搞不清楚她的想法。 顾眉生唇间嚼着笑,凑近她,轻声问道:“如果我建议你去告白沫先强暴你,你敢吗?” 岳温震惊,望着顾眉生,下意识地摇头,“不行。” 顾眉生仿佛早就知道她的答应,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又说:“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凭什么说要报仇呢。” 岳温抿唇,低头无声望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才开口:“就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有啊。”顾眉生从包里拿出那份协议,放到岳温面前,“把这张协议拿给白沫先,问他要白氏45%的股份,如果他不肯,那你就只能将他的那天晚上的丑事公诸于众了。” “你让我勒索白沫先?”岳温不敢置信地望着顾眉生,“我……我哪里有那样的胆子?” 顾眉生无声凝着她。倒不是轻视这个女人,顾眉生只是不明白,这个岳温胆子这样小,她上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被何美琪说服,居然愿意出卖自己的清白来诬陷她? 顾眉生收回那份协议,“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你既然不敢做,我也帮不了你。”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那一秒,岳温终于开口,说:“不,我敢。但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如果真的能成功,我愿意从白沫先那里得来的一半财产都给你。” 顾眉生忍不住笑了,“岳小姐,你觉得我很缺钱?” “不是,我……” 顾眉生不再为难她,大方将那份协议送给岳温,“祝你成功,岳小姐。” 顾眉生送给岳温的绝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锦绣钱途。她送给岳温的,是一场一触即发的钱欲纷争,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人间地狱。 餐厅外的一辆白色轿车里,王悦轻声问蒋梨,“怎么办?要不要现在进去把那份协议拿回来?” 蒋梨眯眸看着岳温,“不用,万一她真的成功了呢?对付一个年轻的女子总要比对付白沫先容易多了。” “岳温如果真的敢对这笔钱起了贪念,我会让她像当年的顾希颜一样,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 街对面的阿斯顿马丁里,顾钰墨听着蒋梨车子里的录音,勾唇轻笑,对顾眉生说:“你说,这段录音如果被顾子墨听到,会不会想亲自动手掐死这个女人?” 顾眉生拿出笔记本电脑,将之前白沫先与岳温在包间里发生的一切放给顾钰墨看。她问他:“有没有办法把这段视频的时间改掉,然后把岳温换成何美琪临死前的样子?” 顾钰墨一时没听懂,“跟何美琪有什么关系?” 顾眉生沉默望着他。 顾钰墨眼睛瞬间一亮,“你要把何美琪的死赖在白沫先头上?让顾子墨以为是白沫先和蒋梨联手,不仅杀了何美琪,还对她……” 顾钰墨有些踟蹰,“这女人毕竟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眉生,我们这样诋毁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真的好吗?” 顾眉生冷冷一哼,“你以为何美琪是好人?她如果这一生只忠于我爸爸,那彭青是怎么来的?你要知道,彭青比我还小一岁。那就意味着,何美琪在满口痛斥着我爸爸用情不专的同时,她自己在外面也有其他男人。” 顾眉生想起上一世何美琪和顾子墨联合白氏夫妻毁了顾张两家,她声音清寒似鬼魅,“谁能保证,她跟白沫先之间就一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她似又联想到了什么,轻眯了眸,对顾钰墨说:“又或者,顾希颜也可能根本不是我爸爸的孩子。” ☆、流水年华,浮云刹那 7月末的一个周五,刘医生一大早就来秋波弄为顾云礼测血糖,离开的时候正巧遇上顾眉生去上班。 顾眉生摇下车窗,对他说:“您去哪,我送您一程。” 秦年闻言,走下来替刘医生开车门。 车子缓缓驶离秋波弄,顾眉生问他:“我爷爷身体还好吗?” “老爷子自从几年前因为吃错东西住过医院之后,一直很注意饮食,再加上生活规律,目前看来一切指数都很不错。” 刘医生说完,看着顾眉生:“你呢?可千万不要再误食草莓了啊。” 眉生笑,点点头,俏皮扬了扬手,“遵命。” 刘医生大约也觉得自己有些像个啰嗦的家长,望着顾眉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送他去医院的路上,眉生忽然想起什么,问刘医生:“有件事我从很早已经就想问你。你也知道我是个很怕打针的人,为什么我会那么怕打针呢?如果我那么怕打针,那我小时候都是怎么打预防针的?为什么我全然没有印象呢?” “这个啊,”刘医生沉吟一阵,然后笑着对眉生说:“那么久之前的事我也忘了,不如等我回去翻查一下你的病历。” “好,”顾眉生点头,随即又问:“是不是我们家人的病历都在您那里存放着?” 第161节 “是啊。”刘医生说:“自从6年前前任丘医生离职之后,就一直是我在秋波弄为你们一家人看病了。” “丘医生?” “嗯,他是我的导师,但是6年前就已经移民去欧洲了。” 没过多久,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来,刘医生将手里的平板电脑放进包里,然后与眉生告别。 顾眉生这时却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昨天有个客户送我了我很多部新的平板电脑,你手里那台看起来用了很久,也是时候该换了。” 刘医生迟疑,“这……” 顾眉生笑,“从小到大,你不知救了我多少次。不过是一台平板电脑,您该不会还与我客气吧?” 刘医生笑,收下了,“眉生,谢谢,再见。” 顾眉生微笑与他道别,一直到车子驶离医院上了高架,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卸了下来。 秦年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眉生,你在怀疑刘医生什么吗?” “没有,”顾眉生说,“我只是想从他那里查清楚一些事情。” * 7月25日,顾钰墨接到唐胥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去了医院。 唐朦在旅行归途中遇到抢劫,警察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她身中刀伤,倒在血泊之中。 病房里,唐胥面色很不好,他对顾钰墨说:“本来不想通知你,但医生说,小朦在来医院的路上数次念及你的名字。” 顾钰墨心急如焚,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愧疚,抱着头坐在沙发上,烦躁地揪着头发。 顾钰墨在医院里守了唐朦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唐朦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满眼猩红,胡渣邋遢,但见到唐朦睁开眼,表情却是欣喜的。顾钰墨有些忘形地抓着唐朦的手,“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一旁,唐胥从沙发上起身,望着妹妹,“小朦,我去叫医生。” 顾钰墨目不转睛看着唐朦,“怎么样,除了腹部上的刀伤,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说着,又情不自禁,伸手将唐朦揽进怀里,连连亲吻着她的额头。 唐朦被他搂着只觉伤口很痛,她皱了眉,伸手轻轻推开了他。 顾钰墨望着她脸上从未有过的疏离,轻轻拧起了眉心,但想到她身上的伤,终究是不忍心开口再说什么。 整整一天,唐朦显得心情很低落,整个人像个失魂落魄的扯线娃娃,无论唐胥和顾钰墨与她说什么,她都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晚饭时分,唐胥和顾钰墨坐在医院的餐厅,沉默好久之后,顾钰墨才说:“唐朦的事你没有告诉叔叔阿姨?” “嗯,免得我妈担心,”唐胥取出电话,“不如问问眉生有没有时间。” “好,好。”顾钰墨赞同,“有些事,小朦或许会愿意跟眉生说。” 但其实那一天,顾眉生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过后了,唐朦早已经睡着。 眉生在病房里陪了好友一阵,忽然包里的平板电脑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拿出来一看,发现刘医生的电脑正在被人使用,且根据gps的提示,这个人就在医院里。 顾眉生起身,顺着导航一路寻去,最后停在了医院9楼的档案资料室门口。 里面,是个女人的声音:“刘医生,这么晚了,你还没下班?” “是啊,我想找找一个病人以前的病历资料。” 顾眉生听到这里,暂时转身离开了9楼。 回去的路上,顾眉生经过儿科病房。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病房里,有刚刚急诊送进来的一个小女孩,护士正在替她打针,女孩很怕疼,抱着家人的手臂,放声哭嚎,显得格外的可怜而无助。 眉生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不敢再仔细多看,匆匆回了唐朦的病房。 那一晚,顾眉生一直在陪着唐朦到凌晨时分。 期间,唐朦醒过,看到眉生在,脸上终于泛起了几丝笑意,她亲昵握着好友的手,说:“之前栾亦然不是送了你一把手工琴,明天带来,弹首曲子我听,好不好?” 眉生看出唐朦用笑意小心掩藏的烦忧,却什么都没说,笑着点头,“好。” “泰绮思冥曲吧。那首曲子实在动听。” “好的。” 唐朦此刻的面色还是很苍白,但笑起来时双眼依旧水莹柔美,就像银河昭昭系数蕴于她的心海之中。 她笑,眉生也笑。两人扬唇的唇角弧度,有着极为惊人的相似。 眉生蹲在床边,脸靠近好友的头,话语带着几分稚气,“小朦,你要好好的。” “嗯。”唐朦说着,像安抚小朋友似地摸了摸眉生的脸,“小眉生,不用担心我。” 栾亦然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头贴着头,轻声细语,脸上温暖淡笑的表情因为默契而显得略有相似。 这样有爱的一幕,很容易就暖了栾亦然的双眼。他站在门口,浅笑看着像个孩子一般的顾眉生,心中涨满了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疼爱。 他的女孩,有着一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栾亦然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是生为顾鸿华的女儿,顾眉生一定会是这座城市里,最善良最个性温软的女子。 窗外,夜已经很浓。 栾亦然一直陪着眉生,两人待到唐朦沉睡之后,才起身离开了病房。 走到楼梯口,顾眉生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做,我得去找些资料。” 栾亦然:“什么资料?” “我小时候的病历资料。”她一边说着,人已经转身往9楼走去。栾亦然跟在她身后来到资料室门口,见女孩望着资料室的门锁,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笑了笑,说:“帮我开个锁?” 栾亦然笑,低头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从顾眉生的发间随手拿下一个黑色的发夹,轻插进钥匙孔,没过多久,门就顺利地被打开了。 两人走进去,关上门。顾眉生在成排成排的资料架上找着自己的病历。 栾亦然则打开了门口的电脑,破解密码,不过一刻钟,他对顾眉生说:“11排,h列,第七个档案应该是你的。” 顾眉生按他说的,果然一下就找到了自己从出生一直到15岁之前的所有病历档案。 厚厚的一叠,顾眉生拿着档案袋走到栾亦然身边坐下,仔细地看了起来。 从她一岁开始到15岁,每一年的12月都会来医院做体检。每一年的血液报告都是一样的:草莓过敏,不可触碰。 随档案封存的,还有她小时候就诊的一些照片。 有一张,是她的左臂,上面不知被谁画了八个记号,8根极短的针孔扎在她的皮肤里。这种检查叫做点刺,是专门用来检测皮肤过敏的。 栾亦然看过之后,却皱起了眉,他说:“点刺不过是皮内测试,为什么要扎进你的血管呢?” 顾眉生不解地望着他。 栾亦然又仔细看过那份检验报告,按照上面的那些血量,已经足够用来做各种血液测试。 他问顾眉生:“以前都是谁带你来做检查的?” “丘医生,他是我们之前的家庭医生,6年前离职了。我们家里的小孩子,过去都是他带着来医院做检查的。” 顾眉生停了停,对栾亦然说:“你再帮我查查,这里有没有顾希颜的病历记录。” 半个小时后,栾亦然看过顾希颜过去的血液报告,又对比两人的血检记录,他说:“每一年,你们俩的指数都是一模一样的。” 顾眉生望着栾亦然,“有什么不对吗?” “嗯。”栾亦然颔首,“除非是同一个人,否则就算是同父同母也不可以血液中的各项数据都一样。更何况,你和顾希颜还只是同父异母。”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顾眉生轻轻点头,“原来,何美琪过去一直在用我替顾希颜掩饰着她的身世。而我却竟然完全不知道。”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走出医院,送她回秋波弄的路上,他说:“我托人帮你找一找当年那个丘医生的下落。” * 第二天是周六,苏棠一大早带了资料来找顾眉生。 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有许多看不完的合同和账目。红酥阁的书房里,新鲜现煮的咖啡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苏棠有时抬头看向顾眉生,不解地问:“眉生,你到底想要从这些资料里查出什么?目前看来,这些合同和账目都没有问题的。” 顾眉生正要回答,却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骚动。 她与苏棠放下资料走出红酥阁,到了顾云礼的屋子外,才看到顾钰墨已经揪着不知何时来的顾子墨倒在地上,打了起来。 身后,谁都没有注意到,刘文悄然无声地走进了顾眉生的书房,在一大堆的资料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然后藏在青色宽大衣服里,又迅速地隐没在了绿树丛中。 院子里,顾钰墨像失了理智,拳头握着像铁拳,狠狠地落在顾子墨的身上,“顾子墨,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打唐朦的主意,我管你是不是顾家的人,老子都一定会亲自要了你的命!” 顾子墨又怎会是省油的灯?他一个勾拳落在顾钰墨的下巴上,“一大早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顾云礼气急,连忙叫人上去拉开他们。 就在工人拉开他们的一瞬间,顾钰墨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石头,砸在了顾子墨的左边眼尾处。 顾云礼出声喝斥:“顾钰墨,你给我住手!” 顾钰墨望着顾子墨流血的眼角,冷哼一声:“如果杀人不犯法,老子杀你的心都有!” 顾子墨阴狠狠望着他,倒没有呈口舌之快。 顾云礼望着顾子墨,也有些不耐,说了一句:“我不是让你这段时间少来嘛!” “走走走,都给我走。”顾云礼不悦地挥手,“别在我面前碍眼。”他说完,转眸看了眼顾眉生,“眉生,扶我进房。” 顾子墨又冷冷看了一眼顾钰墨,转身往门口走去。 一个多小时后,顾眉生从顾云礼的房间回到书房,一进门就问苏棠:“怎么样?” 苏棠点点头,“桌上的资料少了。” 一旁,顾钰墨一边用冰袋敷着脸,一边轻哼,“难怪顾子墨对秋波弄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原来刘文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顾眉生看了眼桌上的资料,问苏棠:“丢失的材料我们都有备份吗?” 苏棠颔首,“有的。都是采购部四年前从欧洲采购铁轨和基建材料的来往记录,我后天回公司会再仔细比对一下。 * 7月26日下午,关于白沫先的丑闻开始悄然在网络上流传。 网上的视频,时间标签显示为数年前,画面模糊,许多关键丑陋低级的画面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但男人和女人的面容却是很清晰的。 一时间,白沫先成了人们口中的衣冠禽兽。 他有时从公司走出来,会有有正义感的路人指着他,悄声对身边的人说:“这就是那个强暴女人的白氏总裁吧?太不要脸了,居然做出这种禽兽事。” 白沫先参加公开活动,人群中有人脱下鞋子,精准地砸在他的脸上。 第162节 然后,没过两天,有网民眼尖,发现画面上的女人正是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何美琪。 一桩绝世的丑闻,掀起了荣城前所未有的热议。 白沫先苦心经营了半生的名声尽毁,他看过那段视频,气得当场砸了电脑,“查,给我查清楚究竟是在背后这样诋毁我!” 而就在同一天,助理对白沫先说:“白先生,有位岳温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白沫先沉默几秒,然后说:“让她进来。” 半个小时后,当白沫先终于从岳温啰嗦又复杂的表述中听清楚她的来意时,他淡淡勾唇,眯眸凝着眼前的女人,“我听明白了,你是来勒索我的。” 岳温望着他,心里像是豁出去了,大着胆子,说:“那一晚,你侮辱了我是事实!如果你不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告你强暴!你现在早已经是丑闻满身,若在加上一条强暴罪,就算不坐牢,也总该是身败名裂了吧。” 白沫先沉默盯着她看了许久,颔首,接过她手里的协议,然后打电话给白氏的财务总监,“将我名下45%的股份转到岳温小姐的名下。” 岳温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别的条件?” 白沫先冷哼一声:“就你这样的货色,难道还值得我再睡你第二次?” 岳温被白沫先毫不留情的羞辱着,面色惨白成一片。她强自镇定走出白沫先的办公室,回过神来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与那些卖身换钱的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这个顾眉生看似是在帮她,却原来将她岳温从一个堂堂的知名心理医生变成了被男人嫌弃的下堂客! 岳温走出白氏,一眼望去,荣城的一切景致仿佛都是黑白色。她拎着包,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顶层办公室里,白沫先站在窗边,看着岳温没就几步路,就被不远处从车子里走出来的王悦挡住了去路。 他冷哼,转身对助理说:“把这个女人处理了,再给蒋梨一点教训。” 助理垂眸,“是。” 数个小时后,蒋梨与岳温因为条件谈不妥,两个人在某间咖啡厅门口发生了争执。就在岳温将蒋梨推倒在地,正欲坐车离开的那一秒,从高处落下来一个大约高有两米的广告牌,随着一身巨响,岳温就这样被广告牌压在了下面。 蒋梨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再想定睛去看的时候,只看到从广告牌下方汩汩流出的鲜血。 她捂住唇,一颗心因为强烈的惧怕而跳得极快。 很快,有警察和救护员赶来,等到他们移开广告牌,抬起下面的岳温时,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生命指征。一双血肉模糊的蓝眸瞪得极大,看起来非常恐怖。 蒋梨已经吓呆了,她很想站起来,但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巨颤,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救护员扶着她坐上救护车的时候,蒋梨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白沫先……不不,是顾眉生……” “不对不对,还是白沫先……” 一旁,救护员看着蒋梨,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救护车外,台风过境,草木狂摆,气压极低。 看来,荣城原本绿意满眼的夏景怕是要被一场暴风雨摧毁了。 风雨,欲来。 * 一场大雨夹杂着雷电,不期而至。 顾钰墨在秋波弄里,连着听了好几声雷响,坐不住了,伞也不撑就跑进了大雨中。 万一只有唐朦一个人在医院里,这样的打雷天,她该多害怕啊。 红酥阁里,顾眉生则接到了栾亦然的电话,男人在电话那头问她:“打雷了,害怕吗?” 顾眉生放下文件,捧着一杯咖啡起身走到窗户旁。 雨急如帘,拍打着窗棂。水晕似雾,迷离了眼前的一些景色。 她问某人:“怕怎样?不怕怎样?” 栾亦然笑,“怕的话,就我来找你。不怕的话,那就你来找我。” 顾眉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我答应去给唐朦拉首曲子,你来接我吧?” “好。” 顾眉生挂了电话,上楼换过衣服,然后就去了水上居。 张小曼正坐在客厅里跟苏棠说着话,见顾眉生陡然换了衣服,不禁说道:“外头打着雷呢,又有台风,你还要出去?” 顾眉生笑着嗯了一声,“栾亦然会来接我,我们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唐朦。” 张小曼没好气,轻声数落女儿:“真是女生外向,还是苏棠贴心,难得休息还记得来陪我聊聊天。你说说你,多久没去看外公外婆了?” 顾眉生吐吐舌头,走到张小曼和苏棠中间坐下,左拥右揽,说:“明天,明天我们母子三人一起去。” 张小曼笑着啐她,“我生了你一个混世的祖宗还不够?苏棠真要是我亲生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顾眉生笑着看了眼苏棠,说:“阿棠哥哥,你看你看。我妈妈从小就偏心你。” 苏棠笑,像小的时候那样,伸手亲昵地捏了捏顾眉生的脸,“胡诌。曼姨这叫爱屋及乌。” 顾眉生脸上笑容很美好,她将头搁在苏棠的肩膀上,说:“妈妈和外婆都那么喜欢你,我对你也是爱屋及乌。” 张小曼和苏棠闻言,相视一眼,都扬唇笑出了声。 没过多久,栾亦然来接顾眉生。 屋外,雨声依旧肆虐。廊前雨滴在深色水缸中,反而衬出了满屋子的静谧。 眉生离开后,苏棠看了眼身旁的张小曼,说:“若以后眉生嫁了人,这秋波弄里怕是会显得更冷清了。” 张小曼微笑,“时间过得真是快。” 浮云刹那一别,流水却已十年。 ------题外话------ 鹊桥节快乐哟。 ☆、行一棋,不足以见智 医院里,顾钰墨冒着大雨赶来陪唐朦,但唐朦却用极简单的“不舒服”将他拒之门外。 这一次,就连唐胥也糊涂了。他望着躺在病床上安静翻着书纸的妹妹,轻道:“小朦,你昏迷时不停叫着钰墨的名字,怎么现在醒了,反而对他避而不见?” 唐朦不答。病房外,天色昏沉,山雨雷动皆是老天爷的事,她无力更改。 而她自己心上的得失伤痛,如今也因为伤得太重,所有的感官皆被疼痛所替代,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顾钰墨浑身湿透了,安静坐在病房外。雨帘夹着南风不时地吹在他脸上。他是个大咧咧却不失坚韧的男人,只要唐朦好好的,无论她怎么待他,顾钰墨都不会生气。 数年感情,无数次亲昵拥吻,唐朦将最美好的自己都给了他,顾钰墨曾在心里发誓,他会一生都将唐朦疼在心尖之上。 栾亦然和顾眉生刚步出电梯,就看到顾钰墨浑身狼狈,却面色平常。他见到眉生与栾亦然,甚至还笑了笑,额头水珠顺着那抹笑意滚落。 不似笑,却像泪。 眉生将包里的手帕递给顾钰墨,自己背着大提琴就走了病房。 栾亦然走到顾钰墨身旁坐下,给殷实打了电话:“送一套干净的男人衣服来医院。” 顾钰墨朝着他扯了扯唇,“谢谢。” 屋子里,不多时便传来了流水般的琴声。唐胥悄步走出来,病房门被半开着,三个男人能看到里面闭着眸的唐朦,还有背对着他们的眉生。 琴声绵延细腻,仿佛伸展了目光所能及的一切。 医院里那阵极浓的消毒水味似乎被琴声掩盖住了,人心上的一切悲苦和伤痛仿佛也被这样的琴声给消去了。 一曲弹完,唐朦轻轻睁开了眼。她从床上坐起身,轻拢了拢身上的格子病人服。眉生以为她冷,于是起来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下。 回身时,却见唐朦掩着面,声音伤痛:“那一天,我从机场走出来,约了一辆出租车在地下停车场等。谁知我走到车前,才发现司机竟然是顾子墨。我转身要走,他却硬拉着我,把我恶狠狠地塞进了车子里。” “他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拼了命的挣扎……” 窗外,忽然一阵大风呼啸。病房外,顾钰墨和唐胥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震惊地站在门外。 顾眉生轻蹙了眉,上前抱住了唐朦。泪水很快便沾湿了眉生的衣领,唐朦颤抖着蜷缩在她怀里,声音极轻,“如果当时我的短靴里刚巧藏了一把瑞士军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顾子墨不知道会对我做出什么禽兽事来……” 顾钰墨此时已经冲了进来,双眸通红,死死地望着唐朦,“然后呢?!顾子墨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 唐胥连忙拦住他,不让他在靠近唐朦,“顾钰墨,你先离开。有什么事等唐朦心情平静了再说!” 病房里的喧闹很快便引来了护士和其他病人,大家都探着头往里看。顾钰墨走过去,“砰”的一声撞上门,转身,见唐朦根本不与他视线接触,又看向顾眉生,“眉生,你告诉我!” 顾眉生能感觉到唐朦的身体蜷缩得更加厉害了。她皱眉瞪了眼顾钰墨,“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心里再难过气愤,难道还能大过唐朦去吗?” “我……”顾钰墨一腔憋屈的怒火无从发泄,转身狠狠一脚踢在沙发上,“去他妈的人伦纲常!老子不杀了顾子墨,我就不是男人!” 唐胥一把上前拦住他,目光冰冷,“小朦是我妹妹,要杀顾子墨,也得我来。” 栾亦然抱胸靠在门边,神色淡然,说:“就没想过顾子墨就是打算用这一招激怒你们吗?” 唐胥和顾钰墨转眸沉默看着他。顾钰墨冷哼,“我就不信,要是这件事发生在眉生身上,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栾亦然淡淡扫他一眼,“如果眉生出了这样的事,别人先不理,我得自己先剐自己一刀。你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本就是你的责任。” 顾钰墨沉默了。 唐胥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顾钰墨转身走近唐朦,“小朦……” 唐朦从眉生肩上直起了身体,清莹水眸静静看着他,说:“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只怪我自己心事太脆弱,经不起事。” 唐朦说着,起身,跪在床上,摸了摸顾钰墨湿哒哒的头发,“傻瓜,打雷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只有被欲望吞噬的人心。 顾钰墨望着唐朦,忽然鼻酸,伸手一把紧紧抱住了她,从来不肯轻易滑落的男人泪就这样流藏在了唐朦的项窝处。 栾亦然走过来,揽住了眉生的肩,抱着她下了床。唐胥站在门口,望着栾亦然,说:“谢谢。” 唐胥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世上男人那么多,顾眉生却偏偏对栾亦然情有独钟。 因为他的情感里没有半分迟疑和计算。情感在他身上,落化在现实中,就只是顾眉生的安危和快乐。 他并不会像普通的男人那样,因为眉生太优秀而对她的感情也有所保留。 这两个人,粗看时,栾亦然波澜不惊,泛善可陈。而顾眉生呢,惊艳貌美,家世显赫,如今更是手揽着半城的财富。 但是男人个性包容豁然,心是一片宽容而无声的大地,他才是顾眉生赖以生存的土壤。 唐胥再转眸看向顾钰墨,轻轻叹了口气,经过这件事,只怕唐朦的感情之路会变得越发坎坷难行了。 第163节 且不论顾子墨究竟有没有对唐朦做什么龌蹉事,这件事传到顾家人和贺英慧的耳朵里,总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他转身走出病房,身后,顾眉生走近,在他耳旁轻声说:“千万不要利用你手上唐家的资源去打压顾子墨,如此一来,你就势必会被牵连。” 唐胥转头看着她,“难道我什么都不做?” “不是。”顾眉生,“火车制造方面,你是行家,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白氏在城北项目中是否有猫腻?” 唐胥一丝犹豫都没有,轻轻颔首,“好。” 顾眉生微笑,“不怕我会连累你吗?” 唐胥凝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栾亦然,微笑,“眉生,我们是朋友。” * 一周后,8月初的股东大会上,顾眉生当着顾鸿华和所有股东的面,指出了城北铁路的几个重要基段的轨道材料与货单和合同上的材料有出入,其中离奇消失的数额,高达1个亿。 证据确凿,就连顾鸿华也大吃了一惊。 城北项目已经进度过半,现在却被查出了这样的问题,那就意味着,许多工程必须推翻重来。 顾鸿华面色阴沉,坐在高远而宽敞的会议室里,说:“我会即刻请张工和白总一起开会商议解决方案。目前城北项目一切工作暂缓。” 股东皆惊,连忙反对,“顾先生,这样一来,我们每天的损失都是天价啊。” 顾鸿华冷冷瞥了他一眼,“若继续,鸿云面临的就不是损失,而是灭顶之灾。” 十分钟,顾鸿华的办公室里,他正望着墙上的字画,独自生着闷气。顾眉生推门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她向来不会劝人,但眉生对父亲说:“爸,整个城北项目牵扯了十多间上市公司,一整个铁路总局,半个城的相关部门。你不过一双眼睛,若人家有心瞒你,你如何能知道?” 顾鸿华转身看向女儿,轻轻颔首,微笑:“我的眉生真是长大了,小时候受了委屈只知道躲在你妈妈怀里哭,现在却已经能够反过来宽慰我了。” 顾眉生望着墙上写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八个大字,忍不住,问顾鸿华,“您究竟觉得还欠了什么东风?” 顾鸿华沉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眉生,有些事你暂时还不宜知道。” 顾眉生点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又问:“爸爸,那一年,你因为顾希颜被火灼伤的事,打了我一巴掌。您还记得吗?” 顾鸿华看着女儿,颔首,“怎么忘得了。” “彼时,我心中很是怨恨你。我对妈妈说:朝欢暮宴,亲不如贵。” 顾鸿华轻皱了眉,随即却又豁然,笑了笑:“你倒并不是第一个指责我风流多情,看重权势的人。” “您分明有两个儿子,为什么却只让我一个人入主鸿云?” 顾鸿华心中泛起一阵不安,果然—— “爸爸,顾希颜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顾鸿华迈了几个大步走到门口,关了门,转身看向女儿:“你的这些疑心,还有谁知道?” “顾钰墨,还有栾亦然。” 顾鸿华拧眉,摇头,“不对。有人见你不久前送过刘医生上班,你问过他什么?” 顾眉生心中充满了疑惑:“爸爸?” “眉生,不要再往下查了。”顾鸿华说:“等到城北工程竣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顾眉生轻轻颔首,并没有再问下去。转身离开了顾鸿华的办公室。 顾眉生从顶层回到10楼金融部办公室,手里握着电话静坐了许久,最终却还是选择听从顾鸿华的建议,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 上午10:30,栾亦然没有等到顾眉生的电话,却接到了顾鸿华的电话,“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中午见个面。” 栾亦然说:“可以。” 中午十二点刚过,栾亦然停了车从地下车场走出来,刚走出电梯,就瞥到了不远处的街口,有女子绝美背影。顾眉生手边放着几个购物袋,坐在街边露天的冰淇淋店,大快朵颐。 栾亦然扬唇微笑,魅惑俊脸一时间如夏光普照,泛着雅痞诱惑的光芒。他看了眼时间,与顾鸿华约见的点还未到,于是迈步朝着顾眉生走过去。 谁知他还没走到门口,冰淇淋店的银行里就响起了枪声。 顾眉生手中的银匙陡然一颤,她诧异地抬眸,从椅子上起身。心中念了一声“糟糕”,想也不想,就往街对面疾步走去。 栾亦然及时拉住了她的手,眸中有怒意,“你不要命了?!” 顾眉生看着他,“不是,我刚刚将一笔钱放进银行金库,那是……” 枪声越来越近,银行里隐约传来工作人员的惊呼声和求救声,“金库钥匙呢?!” 玻璃门里,也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了街对面的顾眉生,忙急声道:“在她……她手上。那是我们大老板的女儿。钥……钥匙只有她有!” 那领头的两个蒙面歹徒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镇定站在街口的顾眉生。他们手中握着枪,想也不多想,就冲了出来。枪口对准被栾亦然硬拉进怀里的顾眉生,一边跑一边道,“把银行金库的钥匙拿出来,我们不过是求财,不想杀人!” 栾亦然和顾眉生都没有枪。警察迟迟不来,人群混乱成一片。栾亦然敏捷地抱着顾眉生往拥挤的人群里掩藏。 两人走进商场,一路狂奔往安全通道而去。那两个歹徒紧追不舍,栾亦然在机智间敲响了墙上的警报器。很快有商场保安跑过来。 歹徒被保安挡住了去路,想都不想,举起枪,朝着栾亦然的背部射去。 栾亦然眼尖,顺手拿起一个不锈钢垃圾桶,挡住了那颗子弹。但是下一秒,歹徒手里的枪声开始不断地响起。保安吓得匍匐在地。 前面是堵墙,再没有出路。 栾亦然拉着顾眉生飞速地跑出安全通道,关上门,扶着顾眉生的头蹲在地上。 枪声越来越近。栾亦然随时拿起地上的一根长棍,对顾眉生说:“你爬墙出去,我拦住他们。” 顾眉生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我把钥匙给他们。”她说完,大声对着门内的两个歹徒说:“你们不要再开枪了,我把钥匙给你们便是!” 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栾亦然耳朵微动,听到门内传来一阵极轻但速度极快的风声。电光石火之间,他起身,敏捷地将顾眉生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颗早已经出膛的子弹就这样射进了他的背脊之中。 栾亦然却仿佛全然没事一般,搂着顾眉生,仔细地上下检查,“受伤了吗?” 顾眉生摇头,她还不知道有一颗子弹已经射进了男人的身体,转身望向那两个推门走出来的男人,将包里的金库钥匙交给他们。 那两个歹徒举着枪走近他们,“外面已经围满了警察,我们……” 近了身,这个人便不再是栾亦然的对手。他突然一个挥臂,直接将其中一个歹徒手上的枪打落在地。 一旁,另外一个人男人恼火,正要扣动扳机,却又不防被栾亦然突然一个后踢腿,整个人震到了地上,枪在半空中走火,发出一声巨响。 警察闻声赶来,没过多久就把地上的两个人制服了。 栾亦然放松下来,靠着墙席地而坐。 顾眉生刚要过去问她有没有事,却有两个警察走了过来,“顾小姐,可能要麻烦您随我们去警局录一份口供。” 顾眉生迟疑,转头看一眼栾亦然。 男人像没事人似地扬唇笑了笑,“去吧,我晚上来接你下班。” 顾眉生蹙了蹙眉,望着他如常的面色,“你真的没事吗?” 栾亦然笑,站起身,闲散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抬头,望着女孩:“我能有什么事。去吧,要我陪你吗?” 顾眉生摇头,终于相信了他的话,转身跟着警察离开了。 一直等到眉生坐上警车,栾亦然脸上的冷汗才开始汩汩地往下流。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的浅灰色墙壁上,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残留。 栾亦然今天穿了一件深黑色的衬衫,他简单地录了一份口供,驱车回到待曼时,脸上已经全然没有半分血色。 他让殷实去找工具,“不要惊动任何人。” 服役那些年,殷实替栾亦然取过几次子弹。很快地,殷实就从医务室拿了各种工具,走进办公室,与栾亦然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替他连皮带肉地褪去衣衫,殷实倒吸一口气,“子弹插得那么深,你确定不要去医院吗?” 栾亦然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啰嗦什么。” 殷实深深吸了口气,倒了一杯烈酒加了冰块递到栾亦然面前。然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替他取子弹。 殷实并不清楚取子弹究竟有多痛,因为他从栾亦然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来。 镊子伸进他血肉的时候,栾亦然终于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殷实心跳如雷的一刹那,余光撇到他轻微颤抖的尾指。 桌上,沾了血的棉球散了满眼。 子弹终于取出来。殷实给他上止血药的时候,栾亦然再一次倒了酒,喝下了第二杯纯度足足有61%的高酒精伏特加。 殷实替他裹纱布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老板,不疼吗?” 栾亦然闭着眼,轻靠在沙发上,哼了哼,“你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殷实撇撇嘴,谁那么无聊,没事去挨个枪子试试?“这荣城又没战争,你这子弹是怎么挨的?” 栾亦然的手指依旧在轻微的颤抖,他睁开眼,问殷实:“有烟?” 殷实摇头,“我给您买去。”他说完,收拾了一下桌面,推门走了出去。 栾亦然已经是精疲力尽,肩胛骨的子弹伤仿佛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之间都痛得犹如撕心裂肺一般。 一瓶伏特加很快被他喝光。 栾亦然没有指望这种疼痛会在短时间内过去。那么深的枪声,他又没有用任何麻醉药物。但强悍如他,栾亦然开始去适应这样的钻心的疼痛。 有些事,不敢深想。比如,刚才如果他慢上一秒,这会儿受这种蚀心疼痛之苦的人就可能会是顾眉生。 栾亦然这样一思量,后怕之余,又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也就没那么疼了。 * 黄昏,不出意料的,顾眉生被工作拖住,给栾亦然打来电话:“对不起,我需加班。” 那时,是傍晚六点。栾亦然驾着车来到城郊的茱萸寺。 金碧色高墙上,暮霭沉沉,霞色悠长,鸽子塔在风动间轻轻摇晃着。 他随一位中年僧人走进西边禅房。禅房坐落在高大金身佛像的脚掌之下。 房里空无一人。栾亦然抬起脖子,定睛看了眼那看起来高大而伟岸的释迦摩尼。佛掌间挂着一串金珠,暮光中泛着厚重的禅色。 梵音悠慢,五色五光之间,皆弥漫着一种隐秘的节奏。 栾亦然收回目光,推门走进禅房。四方桌上,有盘残局。 他落了座,凝神望着桌上的棋盘。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顾鸿华踱步走了进来。 栾亦然抬头,淡笑了笑,“您高估我了,我并不懂围棋。” 第164节 顾鸿华走到他对面坐下,微笑,“没关系,我也并不是信佛之人,这一生,我身上杀戮血腥气太重。信佛的,是眉生的母亲。” 栾亦然垂眸倒茶。 顾鸿华望着他,又说:“当然,还有你二叔。” 禅房里,一时静默。 良久后,顾鸿华宽了宽身上的黑色西装,又说:“想必你已经猜到,中午银行遭劫,是我一手安排。” 栾亦然淡然掀眸,勾唇,“试探我?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 “今天,若眉生身上有半分损伤,我将不改初衷,用尽所有方法,赶你出荣城。哪怕眉生日后会恨我这个父亲。” “但现在眉生毫发无损,所以,我来与你谈笔生意。” 栾亦然眼中不乏讥讽,“你用眉生的安危做赌注,来与我谈交易?” 顾鸿华并不着恼,他低头望着桌上的棋局,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多年前,我与你叔叔也下过一盘棋。” 栾亦然扬眉,“赌注是张小曼?” 顾鸿华扬唇,“你心中此刻大约在骂我卑鄙无情。先是算计自己的妻子,如今又算计自己的女儿。” 他说着,轻把玩桌上黑色棋子,“几年前,那个栾倾待美国别墅的视频,是你做的。” “是。与你加诸于栾倾待身上的种种相比,我的行事处事已经犹如菩萨一般仁慈。” 顾鸿华轻掷了手中棋子,看着栾亦然:“我同意将眉生嫁给你。” 栾亦然这回是真的意外了,长久地看着对面虽然已经中年却依旧风华难掩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他的叔叔恨了一辈子的人。 顾鸿华,是多年前害得他们全家逼不得已必须迁往美国的人。 他抢了栾倾待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是——他也是顾眉生的父亲。 栾亦然看着他那双格外熟悉又陌生的蓝色眼睛,思绪前所未有的复杂。 顾鸿华眸色深邃,“若城北项目能顺利竣工,鸿云千亿资产,秋波弄里近百亿的财富,便是我送给眉生的嫁妆。” “但若这半年间发生了任何变数,你也需要答应我另一件事:保护小曼和眉生的周全。” 栾亦然饶是心思再澄明,也表示听不明白顾鸿华这惊为天人的一番话。 “不论你信或不信,栾倾待的死并不是我所为。”顾鸿华说,“整座荣城固若金汤,像个迷你的三国。你咋一眼望去,鸿云和白氏各据一隅。再无其他人可以挤进来。” “待曼不可以,唐氏也不行。” 栾亦然轻嗯一声,慢慢放下茶杯,“但以目前的局面来看,眉生的赢面比你更大。” 因为在顾眉生身后,除了鸿云的背景,还有待曼与唐氏的支持。另外,顾眉生深得捷克李森的信赖,她还拥有整座城里无人可比的强大金融后盾。 然而,顾鸿华心中最担心的却恰恰就是这一点。 他垂眸望着眼前凌乱无章的棋局,道:“西汉时,有淮南子名刘安,他生平极爱与门客下棋切磋。刘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行一棋不足以见智。” “同样的,你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优势,若不小心行差踏错,皆有可能成为最致命的颓势。” ☆、不离,未弃 8月,紫薇花开。 福佑公馆最近显得有些热闹。 因为之前白沫先与何美琪的视频流传网络,这位已经死了许久的顾鸿华背后的妾室,再次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她与白沫先究竟有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记者是这世上最鬼马的职业,因为他们最擅长挖人私隐。方法诡谲,神乎其技。 这一日一早,顾子墨坐在客厅沙发上喝咖啡,楼下候了许多的记者。顾礼墨睡意惺忪从房间里走出来,扫了他一眼,“你倒是悠哉。” 顾子墨掀眸,淡然勾唇,“身为顾鸿华的私生子,你我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关注?” 顾礼墨从冰箱里拿出两块黄油,涂在刚刚烤过的面包上,咬一口,不带任何情绪地轻骂了一句:“神经病。” 顾子墨不理他,继续拿着平板电脑,一边喝咖啡,一边读新闻。 指腹在屏幕上轻轻地滑动,他沉默翻看着那一日在停车场里,他与唐朦紧拥着纠缠的照片。 她看起来吓坏了。那一阵阵尖锐的叫声,顾子墨至今记忆犹新。 计划这一切,他有过犹豫。顾子墨心凉若玄冰,狠辣决绝,当年他用电话卡戳瞎亲哥哥的眼睛都不曾手软。 但对于唐朦,顾子墨会害怕看见她望着自己,怨恨冰凉的眼神。 照片里,女孩娇美的容颜不再,呈现的只有紧皱的五官和深邃的恐惧。 她恨他。 这样的认知,令顾子墨的心陡然一窒。 手轻点,他将其中的一张照片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自己名下的杂志社。 执念已起,对于唐朦,他志在必得。 中午,他去医院看唐朦。 很巧,唐胥不在,病房里只有唐朦一个人半倚在床上安静看着书。被子遮着,顾子墨看不到她身上的伤口复原情况。 他站在走廊里,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没有被子遮着,唐朦也是不会允许他看的。 似乎感觉到窗外有人,唐朦抬头望去。 顾子墨想了想,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唐朦慢慢从床上抚着肚子坐起身,一双眸深静得很,面色如常,凝着门口的男人。 许久后,她扬了扬唇,微笑,放下书,“你来看我有没有死?” 顾子墨站在门口,背后阴影交错,黑色衬衫衬得他脸容肃色。他是一个不容易令人产生好感的男子。 阴鸷是种气质,隐埋在顾子墨的血液里,“你似在一夜之间成长。” 唐朦垂眸隐忍,不愿令自己的脸上浮现一丝一毫的讽刺和讥嘲,“若不是你顾子墨,我怎会知道这世上人的心竟然可以如此龌蹉卑劣。” 顾子墨望着她茉莉般纯美脸庞,“唐朦,无论你与顾眉生关系再亲近,但你不是她。嘲讽讥笑这样的表情,你怕会令自己的灵魂蒙了尘,所以不屑,亦不敢做。” 唐朦扯了扯唇,“面前明明站着一只畜牲,换了是你,难道会用人类的情绪来回应他吗?” 顾子墨不怒却笑,“我相信,哪怕用一辈子对着你,我都并不会觉得无聊。” 唐朦见他无耻如斯,忍不住咬牙,“我只恨自己成不了眉生。唐氏也不是软脚蟹,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子墨见她激动,走近,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递到她面前,“像你那日刺你自己一样,用这把刀,割进我的血肉。你也消消气。”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忽然用手扣住了顾子墨的肩膀,用一把刀狠狠滴插进了他的身体。 剧痛之后,顾子墨倒在病床上,失去了意识。唐朦吓得从病床上跳起来,躲至一边墙角处。 她皱眉望着手执血刀的顾钰墨,“接下来怎么办?” 顾钰墨转身,看向关门走来的顾眉生。 顾眉生戴上白色纱质手套,拉上四周窗帘,从顾钰墨手中接过水果刀,一把将顾子墨推到地上,细算位置,最后将刀精准地插在了他心室偏左的血肉之中。 顾钰墨将唐朦揽在怀里,不舍令她看到这样血腥的一幕。 眉生握着刀柄,刀锋上有血滴落在米白色地砖上。她走近唐朦,轻问,“小朦,你准备好了吗?” 唐朦抬起头,眸间有恐惧,却强自镇定,她从眉生的手里接过那把血腥的水果刀,然后朝着顾眉生点了点头。 顾眉生颔首,看向顾钰墨,“你走吧,赵春就在门外,他知道从那条路离开可以避过所有摄像头。” “我不……”唐朦这时望着男友,说:“钰墨,你出去吧。” 顾钰墨站起身,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顾子墨,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病房。 顾眉生轻牵着唐朦的手,扶着她坐在病床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唐朦说,“小朦,这次算我欠你的。” 她话音刚落,双手突然扯住唐朦身上的衣服,“哗啦”一声,棉质布料在她手掌间被撕扯成碎片。 她扬手想要在唐朦的脸上留下刺目掌印,却在看到好友含泪的双眸时,迟疑了,“小朦……” 唐朦咬唇扬了扬唇,抓起顾眉生的手,毫不犹豫地扇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眉生,只要能摆脱顾子墨,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下午一点左右,医院护士走进病房时,就看到唐朦衣衫不整,脸颊有伤,含泪颤抖地蜷缩着病床上。 她手中紧紧抓着一把水果刀,地上,是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顾子墨。 顾子墨被急送手术室救治。 然而,虽然唐朦伤了人,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见到她衣衫褴褛的狼狈磨样,所有的人都认为是顾子墨对唐朦意图侵犯。唐朦是出于自卫才会拿刀刺伤了他。 彼时,网络上已经开始流传顾子墨故意散播的他与唐朦在停车场疑似恩爱缠绵的视频。 舆论一边倒,纷纷为外貌纯美若小白兔的唐朦打抱不平。 至于顾子墨心脏挨的那一刀——活该。 顾眉生的办公室里,顾钰墨依旧觉得不解恨,“怎么不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顾眉生手中轻转着钢笔,“你想让唐朦的人生沾上杀人的污点?” 顾钰墨咬牙切齿,“那就我来。” 顾眉生摇头,“放心,他活不了太久了。” * 下午,顾眉生去待曼找栾亦然。一走进他的办公室,一阵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栾亦然抬头见是顾眉生,即刻掐掉了烟蒂,微笑看着她,唇间有浅淡的心虚。 顾眉生心中其实并不介意他抽烟。戒烟太难,何必令他无谓吃苦。 她笑了笑,走近他,仔细一番打量,说:“似乎有些不对劲。” 栾亦然本能地想起自己背上的枪伤,笑,“在我这办公室里闻到女人味了?” 顾眉生眯了眯蓝眸,望着他,摇头,“血腥味。”她说着,走到男人腿间坐下,一双手柔软无骨,慢慢探进男人的黑色衬衫之中,沿着他紧致的肌理游走抚摸。 第165节 栾亦然呼吸陡然沉重,胸腔深鼓,牵扯着背上的枪伤。酥麻与疼痛并存的感觉深深地折磨着他。 他咬牙隐忍,不得不箍住她了的手,“这里是办公室,你想上演活春宫?” 就在两人僵持的同时,殷实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单身了很多年的殷实惊呆了。 他眨眨眼,终于看清楚了老板脸上的怒意。他默默地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身,“那啥,当我瞎了。瞎了!” 顾眉生起身,栾亦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栾亦然是放松了,望着渐渐走近的顾眉生,殷实没啥骨气的连连咽着口水。他的视线穿过顾眉生,求助似地望向栾亦然。 栾亦然清了清嗓子,表示面前这女人是他的软肋,他也是爱莫能助。 顾眉生微笑看着殷实,“你知道你们老板不少事吧?” 殷实咧嘴一笑,“还行。” 顾眉生笑,指了指他面前的沙发,“坐。” 栾亦然心中感觉不妙,只得起身,走到她身边,揽着顾眉生的腰,“我坦白,我背上中了枪伤。” 殷实颤巍巍起身,眼巴巴望着栾亦然,“那个,我……我先离开呗……” 顾眉生轻握着栾亦然的手,扶着他坐在沙发上,然后扫了眼殷实,“坐着。” “……”殷实心里是真憷顾眉生,只得坐下。 顾眉生笑吟吟,望着殷实:“他多半是昨天中午受的枪伤,你给拿的子弹?” 殷实楞楞地,看了眼栾亦然,“拿了……还是没拿啊……?” 栾亦然:“……” 顾眉生扬眉,“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帮你情景重现一下?” “怎么重现?” “我找把枪,在你身上先装颗子弹,然后再帮你取出来?”顾眉生笑,“你要知道,现在的子弹可是很贵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栾亦然的亲信,我可舍不得。” 顾眉生笑眯眯,望着不停抹着冷汗的殷实,“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殷实这下可真是不敢再瞒了,正了正脸色,无比老实,全面,具体地把昨天的事情彻底交待了个干净。 妖孽啊。这栾亦然看上的女人,完全是个妖孽嘛。 蛇蝎女!笑面狐狸! 栾亦然抿了抿唇,望着殷实,扬手:“消失。”殷实瞬间如释重负,恨不得自己脚上长出哪吒那样的风火轮才好。 殷实离开了,栾亦然瞥了眼脸上虽然含着笑,眼中却隐忍着怒气的顾眉生,清了清嗓子,“伤都已经受了,何必再告诉你令你白担心?” 顾眉生看他一眼,笑了笑,“嗯。再怎么说,你这伤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 栾亦然凝着她美好容颜,想起昨天与顾鸿华的对话,唇角泛着肆意笑容,“眉生,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顾眉生沉默,只用一双蓝眸静静盯着他的脸看。 栾亦然心中好笑,“怎么?” 顾眉生开口,语气平静,说:“结婚做什么?我现在望着你,只想掐死你。我担心自己脾气太差,万一以后忍不住,谋杀了亲夫,令自己成了个寡妇,那多惨。” 栾亦然骇笑,一张俊脸俊魅生动,轻轻揉了揉她纤长秀发,“是我错,以后有事绝不瞒你。” 顾眉生气着气着,又开始为他心疼起来。一张小脸上渐渐爬满委屈,“栾亦然,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呢?你明明是为了我而受的伤,却不令我知道,就不知道我心里会内疚难受吗?” 栾亦然渐渐敛了笑,他望着这样的一个顾眉生,心都快被她暖化了。男人珍而重之地将顾眉生拥在怀里,“对不起,是我错。但这点枪伤真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顾眉生蓝眸泛着水光,凝着他认真的脸,“真不疼吗?” 栾亦然笑,轻啄了一下她的粉唇,“一点点。” 顾眉生心思柔软,抱着他,轻声说:“那我晚上回去帮你揉一下。” 男人温柔摩挲着她娇嫩脸颊,“傻气。” 栾亦然很少能见到这样的顾眉生。她心中有气,有恼,有委屈,可是知道他身上有伤,神色和举止却又柔软得好似风中花盏。 犹如那梨花般纯净柔白的笑容上点缀了水晶色的露珠。看似轻轻浅浅的,却有着令人觉得镌刻难忘的悠长辽远香气。 栾亦然低下头,温柔地轻吻着她微微撅起的唇,缠绵辗转,爱意缠绕在蜜意唇舌之间。 他想起自己念书时曾读过的某句泰戈尔: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 秋波弄里,晚饭后,顾鸿华走进厨房,看到张小曼正站在厨房弄燕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望着她,“这些事为什么不让家里工人去做?” 张小曼抬头,看到顾鸿华出现在厨房,又何尝不意外?她笑了笑,“处理燕窝颇麻烦,怕他们弄不干净。” 顾鸿华问:“帮眉生弄的?” 张小曼摇头,“眉生说栾亦然受了伤,我想这事宁茴多半是不知道的,就给他熬些汤水补补身体。” 顾鸿华有些好笑,“眉生还没答应嫁给他,你倒已经急着给他当丈母娘了?” 张小曼一听“丈母娘”三个字,莫名红了脸,没好气睨了顾鸿华一眼,“瞎说什么。” 双眸流转间,倒是芳华难掩。 顾鸿华静静看着她许久,笑了笑,“这样的天气,倒令我想起当年初认识你的那些旧事了。” “那时,我偶尔在某个早已经记不得名字的报纸上看过你写的文章。你说:一幅画色彩调得再均匀,笔墨触纸也总会有浓淡不相宜;一件衣裳,无论你心头再喜欢总不能穿上一辈子。同样的,人与人聚散离合,也需要缘分。缘分长一点的,聚的时间就能长一点,若不然,可能还不如一件衣裳。” 顾鸿华看着张小曼:“你说,我与你之间,是缘长还是缘短呢?” 夜里,张小曼着一件丝质薄衫,坐在浴缸旁,替顾鸿华擦洗着背脊。浴室里很安静,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她看着顾鸿华的头顶,就这样瞥到了他黑色短发簇拥中,那一根略显刺目的银白。 张小曼似在那一刻读懂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淡笑间,她说:“转眼间,我们竟然已经走到了给彼此擦背,互寻白头发,夜稍一深沉便觉长空寂寥的年纪了。” 她湿滑的手隔着一层毛巾,落在男人没有一刻不挺拔的背脊上。 “这世上哪有什么缘长缘短?有时,你面对着一个女人,哪怕只爱过一眼,也算得上永恒。” 顾鸿华转身望着她,“一眼?你有过吗?” 张小曼心间一慌,手中毛巾滑进浴缸里。顾鸿华却笑了,深邃蓝眸中藏有点点柔光。 时隔了二十二年,顾鸿华与张小曼,他们四分之一的人生都蹉跎在了爱恨难消与彼此猜忌之中。 这个晚上,水上居廊外的碧池里,有荷莲谢了三两朵。 绿木灌丛间,紫薇花倒新开了四五盏花骨。 窗前,玉楼遥望着明月。 主卧里,白色床被上有海棠六七枚,姿态妖娆,以假乱真。 这个晚上,顾鸿华满头华发间徒增了一根银白。 床榻间,他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这个男人,一生感情隐忍坎坷,从而立繁茂就这样走到了天命苍白。 除了多年前的那场意外,这么多年,顾鸿华始终克制。 这一晚,妻子委身在他身下,眉目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被时光许进了片刻温顺。 张小曼看到他眼中的痴,心是酸的。 以顾鸿华如今的地位,他何须这样隐忍克制?又何须对着她这个半老徐娘眉目悱恻? 他若想要女人,年轻貌美的怕是能够数之不尽。 原来,这红尘之中,痴傻愚笨的,执念最深的,竟是顾鸿华。 许久许久之后,黑夜在一片漆黑中温柔地贪恋着彩色的繁花。张小曼看了眼身旁沉睡的男人,笑了笑。 她这件颜色已经半褪,遍处是补丁的衣服,顾鸿华却执着地穿了大半生。 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爱与不爱,仿佛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离,未弃,是张小曼此生经历过的,最真实的永恒。 * 第二天一早,顾鸿华与张小曼刚在餐桌间落座,就听到顾云礼说:“子墨要做心脏修复手术,你可知道?” 顾鸿华今早心情大好,应了一声,“我会与刘医生打个招呼。” 顾云礼轻蹙了眉,“唐家那边,你准备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鸿华说:“我还没有空闲到去管小辈的感情事。” 顾云礼沉默一阵,然后道:“你要心里有数。如果唐朦这样讨厌子墨,那她与钰墨也不能再更深一步。” 张小曼不解,看了眼顾鸿华。 顾鸿华抬眸,沉默看了一阵顾云礼背后的刘文,轻道:“今早的报纸似乎晚了些。” 刘文马上说:“我再去门口看一看。” 刘文走后,顾鸿华对父亲说:“这样也好,免得把唐家和钰墨也扯进来。” 顾云礼颔首,“钰墨他妈不久前跟我说,想全家移民,你如果没意见,不妨尽早替他们办了。” 顾鸿华沉吟,“我找个时间,与鸿夏谈谈。” 饭厅外,刘文听到这里,才走到门口去等报纸。 不远处,顾眉生望着刘文的背影,转身,往秋波弄的工人宿舍走去。 那天早上,蒋梨在未曾预约的情况下,直闯了顾眉生的办公室。 秘书拦她不住,有些担心地看着顾眉生,“顾小姐,需不需要叫保安?” 蒋梨大咧咧走到顾眉生对面坐下,径直吩咐秘书:“给我倒杯咖啡。” 秘书询问似地看了眼顾眉生。 顾眉生淡淡颔首,她这才走出了办公室。 蒋梨放眼打量着她的办公室,连连冷笑,“年纪轻轻却已经拥有这样成规模的办公室。顾眉生,你实在不得了。” 顾眉生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尴尬的。以你现在的身份,我是该像以前那样叫你一声伯母呢,还是唤你作蒋女士呢。” 第166节 蒋梨冷哼,咬牙切齿地道:“我会被白沫先像打发妓女一样地踢出白氏,这可都是你古眉生的功劳。” 顾眉生浅笑,“证据呢?” 蒋梨死死盯着她,“顾眉生!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事这样阴毒,就不怕死后会下地狱吗?” 顾眉生慵懒掀眸,“我会不会下地狱尚且不知。但我敢肯定,你那个宝贝儿子白锦恒,此刻一定是在地狱里待着的。” “你!”蒋梨此生最忌讳的就是儿子的死,她起身,面目嚣张地想要掌刮顾眉生,却被眉生用一杯滚烫的热水泼了满脸。 秘书本来端了咖啡进来,看到这样的一幕,惊呆了。 顾眉生头也不抬,“出去。” 她起身走到蒋梨面前,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这个女人的脖子,语气极冷极重,“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蒋梨整张脸憋得通红,胸口深闷,呼吸不畅。她伸出手,想要抓顾眉生的脸,却被眉生扬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倒在地上。 蒋梨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她目光阴狠地望着顾眉生,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惜下一秒就被眉生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她心口钻心的疼,伸手想要挪开顾眉生的脚,却被眉生一个抬脚,踢到了沙发一角。额头开始淤青流血。痛的脸上再也泛不起半丝嚣张。 顾眉生这才暂时放过她,“经过上次在茶馆的事,你似乎还是不大了解我。” “我这个人喜欢与人做买卖,却不喜欢被人威胁着做买卖。你有事便说事,若敢再继续倚老卖老,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岳温更惨。” 顾眉生抬眸,看了眼站在门口处已经震惊失语的秘书,面不改色,“请蒋女士去隔壁会议室去整理整理心情。” 半个小时后,顾眉生走进会议室再见蒋梨,这个女人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顾眉生走到她对面坐下,“蒋女士,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交易了。” 蒋梨冷眼看着她:“你太狠了,我怎么敢。” 顾眉生勾了勾唇,“你今天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被白沫先收回的钱财?” “是,但我怎么能知道,你不会借这个机会顺便除了我呢?” 顾眉生望着她:“你做了二十几年的白太太,被人捧着护着,迎来送往惯了,没钱没尊严的日子,你真的受得了吗?” 蒋梨沉默凝着她。 顾眉生笑,“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顾子墨死。”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这个能力。你当年有本事杀了顾希颜,你现在就会有办法借刀杀人,让顾子墨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许久之后,蒋梨对顾眉生说:“你太年轻,不知这荣城水究竟有多深。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下去,和与虎谋皮没有任何差别。” “顾鸿华也未必能一直保你周全。” 顾眉生轻轻眯起了眸,“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话中的意思:顾礼墨和顾子墨在这荣城里,还有除了顾家以外的其他背景?” 她注视着蒋梨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点点头,“很好。那我们就用顾子墨的一条命,来试一试这荣城的水深。” 蒋梨蹙眉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帮你得到你一直想要的。” 蒋梨冷笑,“那可不够。你顾眉生如今的身价,可不比白沫先低。至少,你最得送我一套像模像样的容身之处。” 顾眉生颔首,“可以。但如果顾子墨不死,或者你我今天的对话被白沫先知道,我为你准备的就不会是房子了。” 她说着,淡淡勾唇,“我会送你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让你能早日下地狱与你的儿子团聚。” ☆、拒嫁,栾先生哼哼嗯嗯 8月中旬,顾子墨心脏修复手术失败,若要保命,除了换心,别无他法。 那一天,蒋梨给顾眉生打来电话时,眉生笑着说:“很好,他到底是我的哥哥,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猝然而死呢。” 她若想让顾子墨死的那么干净痛快,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秋波弄里,顾云礼带着刘文一起,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一来呢,是要为顾子墨找到最一流的心脏外科医生;二来呢,他也想要通过各种渠道为顾子墨找到合适的心脏。 医生并不难找,难找的是心脏。 荣铁总局里,顾礼墨整日愁眉不展。蒋平南对他说:“你们大可以借用鸿云的影响力,自己搭起一个医疗慈善机构,一旦有匹配的心脏源,子墨将会是第一个受益者。” 顾礼墨回去与顾云礼一说,顾云礼觉得可行,便又告知了顾鸿华。 顾鸿华从他个人名下拨出一笔款项,交给了顾礼墨,让他全权负责。 谁知,不过一天的工夫,顾礼墨就将这笔钱亲自还给了顾鸿华,他说:“爸,照理说顾子墨是我亲兄弟,为他做这件事我责无旁贷。但若说如今的影响力,可能是眉生更合适。” 办公室里,陈越直觉此事不妥,“顾先生,只怕是个陷阱。” 顾鸿华沉默不语。这不是个陷阱,这是有人大费周章,精心设计的一场大戏。 目的,是要把眉生也拉进他们的阵营。 * 晚上,顾鸿华陪着妻女去张家一起吃晚饭。 席间,张小曼对郑温娟说:“妈,您的生辰就是这几日了吧?” 张春晋抬头,推了推眼镜,说:“若按阴历算,该是8月21号。老太婆,我没记错吧?” 郑温娟淡然笑了笑,“记这种日子做什么。” 顾眉生坐在外婆和母亲身边,笑,对郑温娟说:“外公记您的生日可比他自己的生日记得还牢呢。” 郑温娟轻轻瞪了眉生一眼,“食不言,想被我罚默书?” 张春晋笑得慈祥,夹了一块糖藕放到顾眉生碗里,话语幽默:“我们家里的女人啊,外公最疼是你,接着是你母亲。你外婆充其量也就是个小三。” 一家人皆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郑温娟,也忍不住,轻扯起了唇。 顾鸿华则说:“8月21日那天,我亲自下厨,请两位老人来秋波弄吃顿便饭。” 饭桌上有片刻的沉静。张小曼看他一眼,“倒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顾鸿华微笑看了眼妻子,又看向张春晋和郑温娟:“两位若不愿意,也没关系。” 顾眉生看着郑温娟,轻唤了一声:“外婆。” 郑温娟垂眸吃饭,“一顿晚餐而已。难得还不用我自己下厨,怎么会不愿意。” 夜里,从张家回到水上居,顾鸿华拉着妻子的手,说:“这一年总容易觉得疲倦,许久事如今有眉生帮着分担,我倒是有了偷懒的借口。” “我提早退休,你说好不好?” 张小曼可没他那样的豁然:“眉生还那么年轻,这么大的公司都交给她,那眉生以后还有什么个人生活和快乐可言?” 顾鸿华不以为然,他说:“谁叫她是我的孩子呢。” 张小曼无声叹息,对顾鸿华说:“再怎么样,你也等到眉生结了婚。好歹有亦然那孩子能帮帮她。” 顾鸿华轻轻颔首:“也好。” 8月21日是个周日,顾鸿华天还未亮就起床了,他走到门口,正巧遇上准备去晨练的眉生。 顾眉生诧异:“爸,怎么这么早?” “嗯,去趟市郊。”顾鸿华看着女儿,“陪我一起去?” 顾眉生点点头,跟在父亲身后上了车。一个小时后,顾眉生随着顾鸿华走到一个农村市集。 顾鸿华一边挑选食材,一边说:“这里叫菱角村,以盛产新鲜瓜果食材而出名。” “每年的七八月份,在这里才能买到刚刚从塘子里采摘的河鲜:菱角可以炒个秋葵;荷莲虽然已近花之末期,花下泥潭中却可以挖到最新鲜的粉藕,买回家洗干净切盘便是一道佳肴,丝毫无需调味料。” 顾眉生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她从来不知道,顾鸿华竟然还有这样家常而朴实的一面。 父女俩在市集上转了一个多小时,抱回去许多的蔬果。栾亦然早上来找她,顾眉生拉着他走进厨房,指着桌上堆满的新鲜食材,如数家珍:“我都认识。何首乌,红菱,莲藕,杏鲍菇,鸭梨,……” 她背完书,得意洋洋朝着栾亦然扬了扬眉,“我没说错吧?以后不好再说我五谷不分了。” 一旁坐着好几个家佣,见顾眉生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小姐,那些不是鸭梨,就是普通的黄梨而已。” 顾眉生:“……” 栾亦然失笑,牵着她的手离开厨房,在秋波弄偌大的园子里慢条斯理地散着步。 栾亦然说:“我今天来,是你爸爸给我打的电话。” 整个秋波弄,顾眉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片梨花园。她站在树下,“我爸爸对你的态度转变不少。” 栾亦然笑吟吟,“谁让我魅力无边呢。” 顾眉生扬唇,俯首拾了满手的碎白花瓣扔在男人华锦般俊美的脸上。 雾里看花,人面依旧,看不透的是被一层层血肉皮囊紧裹的心。 顾眉生看不透的不是栾亦然,而是她自己。 从栾亦然眼中看到的那个顾眉生,笑颜太甜,身影间从无阴霾,风声吹动着她的发,姿态也是轻柔的。 她伸出手,掌心贴紧男人宽厚手掌,问:“那个医疗慈善机构,我该不该管?” 栾亦然说:“你爸爸似乎不愿意令你插手此事,他找了我,意思很明显。” “嗯。”顾眉生思绪有些乱,“但事实上,整个荣城都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你管与我管,都是一样的,倒不如我自己来。” 中午,顾鸿华请栾亦然留下来吃顿便饭。席间,顾鸿华对栾亦然说:“再过半年,城北工程也就竣工了。届时,眉生也满22岁,是时候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他这话一出,顾云礼惊,张小曼奇。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栾亦然和顾眉生,面色很平静。 栾亦然说:“我会知会父母,两家人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毕竟是结婚,细枝末节势必要考虑周全。” 顾鸿华颔首:“是这个道理,秋波弄里也很久没办过喜事了。有些地方长久不理,也该要修缮一下。这事急不得,我会亲自给你父亲打电话,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张小曼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儿,则说:“眉生过了年才22岁,结婚会不会太早了?” 顾鸿华:“怎么会。” 栾亦然:“女子22岁结婚应是正好。” 顾眉生斯斯文文放下手中碗筷,擦了擦嘴巴,这才抬头望着家人和栾亦然,“25岁之前,我不会考虑结婚这件事。” 这事真是奇了。 第167节 顾鸿华和张小曼觉得奇,顾云礼也觉得奇。 至于栾亦然嘛——奇的成分倒是不大多,气的成分应该更多。 一顿饭勉强吃完,栾亦然起身就要离开。顾眉生匆匆拦着他,“你别怪我,我有我的原因。” 栾亦然是情绪自控的高手,但是这一刻,他心中实在是有气。勉强隐忍,栾亦然问眉生:“是因为我与你爸爸协商了一切,却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吗?” 眉生摇头,“不是,嫁给你我自然是愿意的。除了你,我还能嫁谁呢?你说是不是?可是现在时间不对呀。” 栾亦然哼了哼:“当着你家人的面,明确说25岁不结婚,你有通天眼?还是能未卜先知?” 某人气急了,话越说越幼稚,“顾眉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睡老子睡厌烦了?” 眉生一头的黑线,她没好气,推着男人上了车,挥挥手:“可不是。你赶紧走吧,免得我看着你越来越厌烦。” 栾先生继续哼哼哼,负气道:“走便走。”他说完,强壮臂弯直接圈住了顾眉生的腰,一把将她抱上了车。 到了华庭一号,直奔卧室。床上,顾眉生哭笑不得,她说:“栾亦然,今天我外婆生日,我一会儿还得回家,你能不能克制一下?” 栾亦然睨她一眼,“克制多久?三年?一直克制到你25岁?” “那……那也不用。”顾眉生说,“偶尔还是可以睡一睡的嘛。” 栾先生哼哼哼哼:“总这么非法的睡,老子有点不大乐意。”他一边说,一边将女孩覆在身下,上下其手,说:“我们就顺便结一结婚,好歹合法一下,是不是?” 顾眉生躲都没处躲,呼吸渐急,却依旧不松口:“不要……” 栾亦然陡然停止,俊眸无辜,望着床上俏脸剑红的女子,“要呢?还是不要?” 顾眉生咬牙,一个抬脚踢在他伤口还没好全的背上,“让你再色。” 栾亦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压在女孩身上。脸蹭啊蹭,手摸啊摸,嘴亲啊亲,深深地折磨着怀里的女孩。 顾眉生难受得紧,咬唇推他,用了全力却怎么也推不开,“起来啦!” 栾先生摇头,嘴巴一刻不离地亲着她的粉唇,“伤口疼,起不来。” “你老这么咬我嘴巴,就不疼了?” 栾先生嗯嗯两声,“好一点。” 顾眉生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被他亲的又肿又疼,忍不住笑着轻骂道:“栾亦然,你是属狗的嘛?!” 栾亦然渐渐将手伸进她衣服中,轻轻摩挲着女子柔滑的背脊,“眉生……”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颤,“干嘛?” 栾先生再一次重重咬了咬她的唇,目光深邃如海,“你懂的,我忍了很久了。我的伤并不影响的……” 顾眉生脸色顿时转恼为笑,手在他身上轻轻地画着圈,“是吧?那可没办法。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间啊。” 她说着,一只手还故意绕到他的肩胛骨,毫不心疼地用力戳了戳。 栾亦然泄气地趴在床上,口中继续哼哼不停。 太欠睡了。 栾先生表示灰常不开心。 * 那个所谓的慈善基金会,顾眉生是绝无可能亲自去接管的。 但这毕竟是个肥差,顾眉生不愿意管,自然有贪财的人愿意去接手。 比如——蒋梨。 这一日,秦婉如是代表顾眉生来见蒋梨的。 街角的咖啡馆里,蒋梨望着眼前一副都市女精英打扮的秦婉如,不由笑了:“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你真是个聪明女,太有眼光,谁都没有选,一路跟着顾眉生,到现在不用靠男人就能年薪过百万。” 秦婉如扬了扬唇,“这还得感谢您与白先生。没有你们,我当年如何能有机会靠近眉生呢。” 蒋梨冷哼,“我们都瞎了眼,养了只白眼狼。” 秦婉如喝了口咖啡,道:“蒋女士,话要说清楚了。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靠我自己赚取。” “我提拔了你,总是事实吧?” 秦婉如轻哼一声,从包里取出一张门卡,“这是眉生送你的礼物。” 蒋梨疑惑,“顾子墨可还没死呢。” 秦婉如轻轻把玩着门卡,说:“眉生另外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在社交圈认识许多人,她现在有一个医疗慈善机构需要你来负责。当然,若运营的好,报酬一定是会令你满意的。” 蒋梨心惊,“你说的是顾鸿华出资为顾子墨寻找合适心脏的那个基金会?不不,这事我不干。” 秦婉如冷冷看着她,“事到如今,您觉得你还有的选择权吗?” “我……”蒋梨心里郁闷得很,不由说了句有失身份的话:“顾眉生这小蹄子,手段太阴毒了。”顾眉生这是摆明了要拿她当枪使啊。 秦婉如淡笑:“我会将您今天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眉生。” 蒋梨心中憋屈,瞪着秦婉如:“你落井下石。” 秦婉如冷冷盯着蒋梨愈渐显老的容颜:“我可是从来不曾忘记过,你当年差点推我去做妓女。” 她说完,将那张电子房卡扔在桌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蒋梨,你看看,不可一世如你,原来也会有今天。” 秦婉如说完,完全不理会蒋梨脸上愤怒又屈辱的神色,转身离去。 两分钟后,蒋梨把那张房卡握在手里,打了个电话:“白沫先,有件关于顾眉生的事,想必你会感兴趣。” 两个小时后,蒋梨给顾眉生打来电话:“那个慈善基金我管了。” 顾眉生挂了电话,秦婉如问她:“是不是蒋梨?” 顾眉生轻轻颔首。 秦婉如又说:“白沫先那只老狐狸,会轻易上钩吗?” 顾眉生淡淡说:“这次就算不能令白沫先彻底溃败,我也要先让他脱一层皮。” 秦婉如点头,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泄恨。” 黄昏时分,顾眉生去鸿云附近的公园小憩。 有刚刚学会走步的孩童经过她身旁,忽然调皮地将整个人偎进她的怀里,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意思不清的童言。 顾眉生笑,伸手将小男孩抱起来。男孩粉嫩小脸就在眼前,他眨着眼望着顾眉生,忽然吧唧一声,小嘴亲了顾眉生一口。 他的家人错愕,连忙上前抱过孩子,与眉生不停道歉。 再看那小孩,却歪头看着顾眉生,咯咯笑得可爱。 顾眉生扬唇,微笑朝着大人摆手:“没关系。” 那位大人凝着顾眉生唇间笑意,略失了失神,说:“小姐,您将来的孩子,一定会特别漂亮。” 顾眉生一愣。她与栾亦然的孩子吗? 这样的想法刚起,顾眉生便觉这尘世又多了一份美好的希冀。 不远处,彭青渐渐走来。他走到长椅的另外一隅坐下,“你找我?” 顾眉生敛了神,将手边资料袋推倒他身边,“我要知道白氏每一笔进出帐明细。” 彭青侧头看着她:“你未免太高估我的能力。” 顾眉生并不看他:“顾子墨的心残缺了,你的心应该是与他匹配的吧。我能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你不与我合作,难道还准备让别人把你的心掏出来放到顾子墨身体里吗?” 她说着,起身,掸了掸散落在身上的尘埃,“记住,你又欠了我一条命。” 彭青失笑,他扬了扬唇:“从头到尾,算计我的人只有你,置我于危机之中的人也是你。” 顾眉生转眸看向他,眸色寂寂:“很多年前,你说过,你心甘情愿做我手中的棋子。” 彭青凝着她:“你将我拿捏在掌心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棋子说不定也长了心吗?” “私心?”顾眉生轻哼,“我不担心。” 彭青拿起长椅上的文件夹,再没有多说什么,“我拿到账目会即刻传邮件给你。” “还有一件事。”顾眉生说:“是关于即将成立的医疗基金会。” 8月25日,医疗慈善基金会成立晚宴在南方饭店举行。包括鸿云,白氏等大多数的荣城商贾和上流人士都参加了这个晚宴。鉴于顾鸿华和白沫先的号召力,几乎到场的每个人都捐了一笔不菲的善款。 晚上,蒋梨仔细算过,款项足足有七千六百多万。 夜里10:30,她将其中的一千万悄悄收入自己囊中,另外的六千多万则悉数汇入了顾眉生一早就提供给她的一个公共基金账户。 第二天一大早,医生如往常一般巡病房,却在走进顾子墨病房的时候,吓得差点当场昏厥。 封闭的单人病房里,顾子墨死状太惨。 整个胸膛都被人活生生地剖开了。内脏器官,除了那一颗已经破损不用的心脏,肝胆脾肺肾,统统被人割了去。 血染湿了一整张病床,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空气污浊的病房。饶是那位每天与手术刀打交道的外科医生,见到这样的惊悚血腥的一幕也不免心中发憷。 至于医生身后的那两个护士,早已经恶心得捂着唇鼻朝着门外不远处的盥洗室狂奔而去。 没过多久,顾云礼他们收到医院通知匆匆赶到医院。殓房里,众人神色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沉重且震惊的。 就连顾眉生,也觉得这下手取顾子墨性命的人手段未免太过凶残了。 这样的程度,绝无可能是蒋梨找人做的。 离开殓房的那一刻,顾云礼脚下一软,要不是顾鸿华及时扶住他,只怕顾云礼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勉强坐下,顾云礼握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苍老的嗓音染满了凄惶,“怎么会这样……” 他说完,抬眸看向顾鸿华,“云卿……”终是欲言又止。 数日后,城北工程发生特大事故。 铁路工人在拆除那一批不合格铁轨和路建时,火药包走火意外爆炸,建筑工地上死亡3人,重伤人数达数十人。 救护车,警车,消防车,一辆接一辆,来了又走。 顾鸿华与市府相关领导协商决定,启动紧急预案,共同拨款数千万,同时严密封锁消息,防止造成舆论轰动,影响整个工程的后续进展。 刚刚成立的医疗慈善机构很快获得用武之地,蒋梨各方走动,募集捐款。 8月29日深夜,彭青给顾眉生打来电话,“马上查看你的邮箱。”顾眉生打开电话,翻看彭青刚刚给她发来的几个账户流通明细。 凌晨2:00刚过,顾眉生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苏棠仔细翻查各种记录:“昨夜11:58,慈善基金会的帐上被转走了两亿美金。” 第168节 秦婉如说:“这几日慈善基金会出入流水账那么多,有过亿的美金应该也不出奇吧。” 顾钰墨皱眉,则说:“眉生,你忘了吗?为了完善城北工程的电子系统,你爸之前说过需要10个亿。那不就相当于两亿美金嘛。” 苏棠不解,“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顾先生做的?” 秦婉如震惊:“这怎么可能?!” 顾眉生头隐隐作痛,“不是我爸爸。是有人利用这个所谓的慈善基金会洗干净了两亿美金,然后又借着这次的爆炸事故,顺理成章地转走了这笔钱。” 她轻轻放下手,抬眸看着苏棠:“阿棠哥哥,我们和白沫先都被人利用了。” 顾子墨的死,不过是他们精心安排的一个导火索。 他们看中了顾眉生背后强大的金融背景,要把她也拉下水。 ☆、一代儒商,转身落难 华庭一号里,栾亦然也是彻夜未眠。 殷实双眼通红从书房里走出来,大约是实在太困了,一路不停地打着哈欠。 栾亦然给他倒了一大杯咖啡,“都处理好了?” 殷实颔首:“随便他们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眉生小姐头上。” 栾亦然轻轻嗯了一声,整夜未睡,男人英朗的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的一层胡渣,他伸手触摸,指尖被刺得有些麻。 栾亦然起身走进浴室前,他对殷实说:“打电话给顾鸿华的助理,就说我想与他老板见个面。” 秋波弄里,顾云礼又病了,整日缠粘于病榻,刘文每日服其劳,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丝马虎。 铁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日中午,顾鸿华从医院回到水上居,洗过澡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以成眠。 张小曼端了几个开胃小菜走进来,见他没有睡,于是说:“如果睡不着,就先起来吃些东西吧。” 顾鸿华起身,走到卧室外窗旁坐下。举箸,望着眼前精致小菜,却是半丝胃口都无。 他放下筷子,“爸怎么样?” “刘文对老爷子一向照顾妥帖,你不必担心。” 窗廊外,天色暗沉沉,风厉声急,不过数秒时间,雨落花凋谢。 雨水渐入屋宇,张小曼起身去关窗。顾鸿华说:“不关了,八面来风,怎么关得住。” 这么多年,张小曼从未见过这样消极疲倦的顾鸿华,她关了窗户,坐在门前花梨木椅上,“这次事故很棘手是吗?” 顾鸿华望雨而默,他心中记挂的事情太多:顾云礼,眉生,鸿云,还有眼下混乱的局势。 轻敛了神,顾鸿华看向张小曼,淡笑,“我记得,诗经里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张小曼轻轻蹙眉,颔首。 “白话何解?” 张小曼垂眸,扯了扯身上衣服,沉默许久才答:“凡是总能良好的开始,但若要得到善终,却是极少的。” 顾鸿华又笑,说:“还有一句我也甚为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又该怎么解?” “当年,我离家去远方,正是春盛杨柳垂岸花风荡漾。” 顾鸿华淡笑叹息,说:“古人智慧。如此简单的四句话,竟已经足够说尽一个流浪者的一生了。” 张小曼侧头看着他。心想:这个半生冷静硬朗的男人,此刻定然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局了。 迟疑之后,她问:“可会影响我阿爸?” 顾鸿华沉默。 张小曼心倏而凉了半截,又问:“眉生呢?” 顾鸿华起身走进衣帽间换衣服。张小曼追进去,拽着他的衣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他们有事啊!” 顾鸿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哪怕放弃我辛苦经营了半生的鸿云集团,我也不会令我们的家人有事。” 他说完,随手拿起墙角的一把黑伞,出门走进了大风大雨之中。 鸿运集团的顶层办公室灯火通明,窗外雷声大作,树摇风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不断,每个人手中都有无数件亟待解决的麻烦和琐事。 顾鸿华走进办公室,陈越随即拿着资料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顾先生,这件事太棘手了。” 顾鸿华面沉如水,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手边所有的资料,轻轻放下,“如果栾亦然的人打电话来要约我见面,告诉他:我随时有空。” 陈越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顾鸿华找到苏棠:“拿着鸿云所有的资产表和账目即刻来见我。” 不出一分钟,苏棠走进来,第一时间将基金会的事情告知了顾鸿华。他一边查看账目,一边问道:“眉生现在在做什么?” “查慈善基金会。” “查出些什么?” 苏棠沉吟迟疑。 顾鸿华抬眸看他一眼,知道他心中顾忌,于是说,“那就让眉生自己来见我吧。” 苏棠点头,“好的。” 下午2:30,顾眉生走进顾鸿华的办公室。 顾鸿华放下手中文件,起身,指了指沙发,“来,陪爸爸坐一坐。” 顾眉生依言落坐,清丽眸眼间有淡淡血丝,但因为年轻,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顾鸿华将一叠叠的资料悉数交给她:“想必你已经从这次的所谓医疗基金会里查出了一些端倪。” “整个城北项目由始至终都是个陷阱。有人精心设了个局,想要利用我们鸿云来为他们转移巨额的钱款。” 秘书端来两杯咖啡,顾眉生捧在手心。明明是8月末的天气,她却莫名觉得冷。 这就是上一世,顾鸿华和张春晋会被人污蔑贪污的真实原因。 满城风雨,足以致命的危机从来不是仅仅来自一个方面。 草木皆兵,如今目光所及处,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都是敌友难分。 鸿云集团名下那么多产业,那么多待建项目,无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渠道已经被人所利用,来转移大笔大笔的暗钱脏钱。 只不过城北项目实在太过受人关注,所以也最容易被察觉到错漏。 顾眉生慢慢收回思绪,看向父亲,“爸爸,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顾鸿华说:“总要先把你外公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顾眉生轻轻颔首,站起身:“我先出去了。”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苏棠从事务间抬头,问道:“顾先生怎么说?” 顾眉生看着苏棠,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爸爸老了。” 在荣城,顾鸿华的根扎得实在太深。事业,财富,家人,情爱,每一样都足以牢牢地缚住他的手脚,令他狠不下心肠,再也做不回过去那个作风果敢,手段毒辣的顾鸿华。 他所要思虑顾忌的实在太多,这么多年,顾鸿华一边不断壮大鸿云,同时也一边用手里的筹码与荣城的各种高官名流做着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累累痛脚,难怪上一世会被白沫先算计得家破人亡。顾鸿华只得一双眼睛,两只手,如何敌得过这来势汹汹的四面楚歌? 顾眉生撑着那把用惯了的黑底白梨花的大伞,信步走在天风雨水之间。 这一年,顾眉生21岁,她在思绪万千之间,忽觉原来情爱是这世上最要命的东西。 情丝起,柔肠便起。人在爱情里逐渐迷失自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深深眷恋的那个人。 顾鸿华爱上了张小曼,他慢慢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满手污浊,身染阴影的男人。他数十年来像渴望光明似地渴望着张小曼,却忘了一旦自己站在艳阳下,满身罪恶便会无处可藏。 所以上一世白沫先赢了。 他赢在了绝情无爱。 顾眉生想起郑温娟生日那一晚,吃过晚饭,眉生扶着外婆漫步秋波弄。 外婆说:“其实,顾鸿华并不见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爸此生最大的罪,不是手段太脏,心事太沉。” 是顾鸿华爱上了张小曼,因长久地求而不得,所以难免爱意太凶。 * 下午四点多,顾眉生回秋波弄看顾云礼,正巧遇上刘文从顾云礼的房里走出来,他看了顾眉生:“小姐,老爷子刚刚吃了药睡着了。” 顾眉生淡淡颔首,转身正要走,却被刘文唤住了,“我……能不能与您聊几句?” 顾眉生静静凝了他一阵,转身往不远处的花房走去。 两人走到花房中藤椅间坐下,顾眉生看了刘文一眼:“刘叔,我有请你坐吗?” 刘文一愣,随即起身。 顾眉生这才开口,道:“我们不妨就从董秀雅害我母亲自杀开始说起。” 刘文沉默良久:“您知道,我是跟着老先生从葡萄牙回到荣城的。老盛也是,何美琪也是。” “但现在,整个秋波弄里,当年的那批人早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刘文说,“老先生当年在葡萄牙任职时我已经陪在他左右。顾云礼这一辈子,不信他的儿子,也不信他的妻子。但他相信我刘文。” 顾眉生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老先生为了感谢何美琪帮助他与先生逃离葡萄牙,曾经当着她的面发过毒誓:将来鸿云的继承者,一定会在顾子墨和顾礼墨两人之间选一个人。” 顾眉生眯眸,“这就是你与白沫先合作的原因?” 刘文摇头,轻声叹息:“选择与白沫先合作的不是老先生,也不是我,而是礼墨少爷。老先生未必不知道白沫先的豺狼之心,但他毕竟曾经向何美琪发过毒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要保住她两个儿子的周全。有些事,我们虽然不是出自自愿,却不得不做。” 顾眉生静默片刻后,淡淡道:“刘叔,我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刘文开口,“有一年秋天,这花房里菊花正盛,老爷子却不慎吸食了有毒的花粉住了医院。” “还有,后来顾子墨来秋波弄看老爷子,他手里捏有您当年杀死何美琪的光盘。他在红酥阁外焚纸信誓旦旦要将您置于死地,却不料老爷子吃了他送的虫草中了毒。” 顾眉生沉默凝着他。 刘文声音波平无澜,“那有毒的花粉是秦年洒的,但药粉却是我提供的。还有,那有问题的虫草也是我给掉换的。” 刘文抬起头,凝着眉生的倾城侧脸,“大小姐,这些年老先生和先生心中都藏了太多的秘密,但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保护着您的安全。” 第169节 “至于我与白沫先私下的往来,不过是虚与委蛇,董秀雅被白沫先利用,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当时太太自杀实在是个意外,绝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之中。” 顾眉生思量许久,颔首:“你今天所说的这些事,我都会查清楚真假。” 刘文轻敛了眉,“大小姐,我刚才所说的一切,我都留有证据,我一会儿就悉数拿给您过目。眼下的情况,先生已经无暇他顾,除了您,谁也没有能力改变顾家的一切颓势。” 顾眉生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刘文垂眸,“9月已近,我已经代您联系过鸿云半数的股东,他们都愿意支持您出任新一届的鸿云董事长。” 花房内一片沉寂,雨滴落在透明天花板上,满目花色仿佛皆被淬了一层无色无味的剧毒。 顾眉生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看似华光璀璨的沼泽之中。那沼泽又深又狠,容不得她有一丝半点的挣扎,就这样吞噬着她的身体,凶狠地想要将她拉入地狱。 顾眉生冷眼望着面前的刘文,转身离开花房时,幽蓝眼眸中已经是杀机四起。她对刘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顾子墨是你杀的。” 当天晚上凌晨时分,顾礼墨在睡梦中被一阵短信声惊醒。他拿起手机,看到一封从刘文的电脑上发来的邮件。 他看完,暴躁地骂了一句粗话,匆匆穿上衣服便驱车去了秋波弄。 而同一时间的秋波弄里,红酥阁内漆黑一片。 有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走进了屋子,正欲上楼往顾眉生的卧室而去,却不想书房的灯突然大亮。 刘文倏而转身,只见顾眉生穿了一身肃穆黑色,坐在晦明晦暗的书房门口,脸含半分笑意,眸间却藏了十分杀气。 顾眉生淡笑看着他,手中拿着一个公文袋,“刘叔,您是来杀我的呢?还是来拿慈善基金会的这些资料?” “眉生,用西克莱银行为我们安全转移一笔钱,我可以向你保证:鸿云,顾家,还有张家都会安然无事。” 顾眉生眯着眸,“数额。” 刘文慢慢走过去,拿了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 顾眉生轻扫了一眼,又道:“若我答应帮你,你是否会告诉我究竟是哪些人想要转移这笔钱?200亿美金这么大一笔数额,总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刘文看着她,说:“眉生,知道这些对你完全没有好处。” 顾眉生淡淡勾唇,“想要让我冒着被枪毙的风险为你们做事,却又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买卖并不大公平。” 她说完,凝着刘文:“刘叔,您在秋波弄这么多年,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过外人。您从葡萄牙跟着我爷爷一路回到荣城,我们走到今天,不会忘了你做过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把背后那些威胁你的人都说出来,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要你都告诉我,我保证,不但我爷爷不会知道,还有您的安全,您家人的安全,我和爸爸都会替你妥善安排。” 刘文面露一丝犹疑。 窗外,有一个人影快速地闪过。 顾眉生轻眯了眸,继续道:“刘叔,您想想,从小到大,我可曾求过你一次半次?这一回,你看在与我爷爷多年主仆情谊,就不能帮我们一次吗?” 刘文深深地叹口气,“眉生,我……” 恰在这时,一颗子弹在黑暗中穿过无声流转着的空气,就这样精准地插进了刘文的心脏。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下一秒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顾眉生抬眸,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顾礼墨。 顾礼墨手里的枪就这样触碰上顾眉生的太阳穴,“把你手里的那份资料交给我,否则,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顾眉生将文件袋递到他手里,“顾礼墨,你吃里扒外,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那样的毒手,你简直不是人。” “放屁!”顾礼墨恼,“子墨的死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么说,那些人你果然是都认识的。” 顾礼墨扣动扳机,重重地戳了戳顾眉生的太阳穴,“你给我闭嘴!” 顾眉生即刻噤声。顾礼墨冷哼一声,用嘴巴咬开文件夹,想要查看里面的资料。 几分钟后,顾礼墨再次看向顾眉生:“刘文已经死了,总要有人站出来认罪。你如果不想死,知道该怎么做吧?” 顾眉生抬眸,望向窗外,忽然轻叫了一声:“谁在外面?!”顾礼墨心虚转身,却被顾眉生一个反手死死地压制在身下。 顾眉生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枪,脚用力地踩着他的头,然后双手扛起一旁的花梨木椅子,毫不留情地砸在顾礼墨的头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刚要叫唤,却被顾眉生用桌上鼠标塞住了嘴。她操起角落的网球拍狠狠地“招待”着顾礼墨。 顾礼墨因为疼痛昏厥过去的那一秒,看到顾眉生面若修罗,眸光又冷又狠,望着他,淡声说:“顾礼墨,欢迎下地狱。” 大门处,彭青从阴霾间走来,他看了眼地上一死一生的两个男人,然后望向顾眉生:“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眉生面无表情脱下手上的白色手套,双眸转向窗外:“我会让他们知道,盯上我顾眉生,将是他们地狱梦魇的开始。” 白沫先,我悉心准备了那么多年的游戏,今天终于正式开局了。 ☆、唐胥:爱她不过如场梦 时间走到这一年的8月末,桂花香完胜这世上百花芬芳,在半座城里肆意地弥漫开来。 秋波弄养百草,种百树,植百花,唯独没有桂花树。因顾眉生独爱白梨,家中园丁惟恐桂树夺了白梨的好,所以未种。 人是会变的。 21岁这一年的秋天,顾眉生爱上黑色。 梨花在秋天里落寞地凋零着,他们不再能讨得主人的欢心。梨园中心的那座木制秋千破旧阑珊,亦无人修缮。 顾眉生从不会坐在秋千上仰头看天,她不喜那种双脚游荡在半空中,无着无落的感觉。 没有任何一个21岁的年轻女子,能够如眉生这样,将黑色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商场之中,她穿黑色套装,长发如绸缎披散在身后,素面玫瑰唇,已经是美艳若妖。 商务晚宴,她穿黑色曳地长裙,灯火落在她的肩头,洒下两片阴影,像黑天鹅的一双绝美翅膀天然地长在女子的背脊上。诡谲冷艳。 众人常常在她身后悄悄议论:“这女子,心也是黑的。” 鸿云集团的董事局里,众位股东力挺顾眉生出任新一任的董事长。 公司外,众人议论纷纷,这位豪门名媛是要卸磨杀驴,杯葛她的亲生父亲? 顾眉生对这些议论一概不知,秦婉如极尽职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将非议和谩骂都堵在了眉生的身后。 从城铁事故之后,顾眉生在办公室里度过了很多个夜晚。 终于,当时间走到这一年九月的第一天清晨,她站在办公室的盥洗室里望着镜中的自己。 满目倦意从她蓝眸间一点点地往外倾泄。 眉生走出盥洗室,苏棠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两天,3号便是股东大会了。” 顾眉生点头,双眼微红,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走出办公室,她去步行街上买隆记老字号的糖藕汤圆和鲜肉月饼。她听张小曼说过,这些都是顾云礼爱吃的。 早上7点多的辰光,步行街上人流稀少,有商贩刚刚开店准备营业。 满街桂花香。 她在石堤旁冷凳稍坐,耳边传来脚踏车的车轮兹兹声。不远处青翠色景观湖上,渐渐有雨水滴落。 长堤渐湿。眉生正欲起身回家,抬头,却见到黑色大伞悄然出现在了头顶。 唐胥穿白色的衬衫和藏青色的长裤,单手执伞,走到她身旁坐下。男子笑容仿若着满街染了桂花香的秋风:“这么巧。” 顾眉生朝着他笑了笑,“这么早?” 唐胥说:“唐朦说想吃隆记的香肉月饼。” 顾眉生闻言,将手中的月饼分了一半放在袋子里,递给他:“隆记生意太好,你现在去,至少要排上半个小时。” 唐胥见而微惊,“怎么买了这么多?” 顾眉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100块竟能买到这么多。” 唐胥失笑,“做生意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生活上却如此迷糊。” “嗯。”顾眉生附和,“如果把我一个人扔到荒岛,我一定会饿死。” 雨丝渐急,唐胥问她:“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去?” “开了。在对街的停车场。” 唐胥颔首:“我送你去取车。” 在顾眉生眼中,这条长街有些长。阡陌交错,石板路湿滑难行,她需要步履小心,慢慢地走。 在唐胥心中,这条长街有些短。单薄大伞下,是个旖旎若梦的小世界。 女子黑色衣袂在伞下飘扬,偶尔抬手拢发,风中会便有浅浅薄荷气息裹着漫漫桂花气味。 顾眉生的气息犹如她的容貌,瑰丽馥郁,熏神染骨。一旦沾上,此生难忘。 过马路的时候,唐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顾眉生则是因为长久地缺觉,显得有些思绪游离。 所以,当那辆飞速奔驰的摩托车呼啸着朝他们疯狂驶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因为措手不及而短暂地楞在了原地。 当车轮碾过唐胥腰际的那一刻,他本能地伸出手,将顾眉生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那一刻,有滂沱的雨滴在眉生浅蓝色眼眸间。 尘世忽然变得很喧嚣,唐胥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那样清晰地环绕着,雨声很杂乱,她被唐胥抱在怀里根本无法动弹。 那把黑伞被风吹去很远。 * 两个多小时后,唐家人匆匆来到医院。幸好唐胥只是骨折,但需要留院观察。 顾眉生浑身湿漉漉,沉默坐在病房窗前。 唐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开明女子,她体贴地拉着眉生去了洗手间,用干毛巾为女孩擦干头发,“孩子,没关系。唐胥并没有大碍。” 安静的病房里,男子在床间声线缠绵,“眉生……” 顾眉生放下毛巾走出去,却没有见到唐胥如意料那般的苏醒,他依旧昏睡着。 他是在昏迷中呢喃着她的名字。 唐爸唐妈温和望着顾眉生,他们眼中光线柔软。 唐朦看了窗边那被碾压成粉碎的月饼,然后转眸看向顾眉生,说:“眉生,我哥哥实在爱惨了你。” 那一晚,顾眉生安静坐在唐胥的病房里,第一次极认真地凝视这个如月亮一般微暖又安静的男子。 第170节 他的睫毛很长,长得像两把蒲扇,眉色很深很浓。外婆说:眉色深浓的男子,心也多半会坚韧难移。 他有着天然上扬的唇角,笑意像是镌刻在上面似的,令任何人看着都无法讨厌。 窗外,不久前才下过雨的天边,升起半轮弯月,银色的光一如既往地美,只是不够圆满。 就在她叹息之间,唐胥醒了。一双眸在深夜间痴迷地勾勒着眼前梦境一般的女子。 他忍着疼痛,慢慢从床上半坐起身,唇间一如既往笑的平和,“一睁开眼,能在深夜中见到你,我不大习惯。” 顾眉生走过去,替他将枕头垫得高一些。 唐胥深凝着她黑暗间的浅淡眉眼,终是无法忍住心中悸动,抓住了她的手,“眉生。” 顾眉生轻轻拧了眉,“唐胥,你该明白的……” 唐胥知道她心中不喜,却不愿放手:“我都明白的,我们只是朋友。” “好朋友之间,偶尔握个手,应该也属平常吧?” 他淡淡道:“你就当我尚在梦中,白日里从不敢启齿的话,总要给我个机会说一说。” 顾眉生垂眸,望着他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腕,手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少年时,我常爱划船。碧波浅池中,船桨声如歌般悦耳。船游水上常有惊喜。近看莲叶,青碧鲜活,像少年刚萌动青稚的一颗心。他恋上荷莲,不是因为心之贪婪,是无可奈何。” “他总是要依赖着荷莲而生存的。” “梦得久了,他像溺水太深的浮萍,呓语呢喃都只是无心,你无须介意,也不要故意疏远他。” * 9月2日清晨,天色微亮,顾眉生走出医院,太阳冉冉升起。许是那第一道光太刺眼,照在数夜未眠的眉生眼中,很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默然倒下那一刻,有道熟悉人影匆匆跑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华庭一号里,家庭医生来过,给顾眉生注射了营养液:“她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的。” 栾亦然向医生道了谢,起身送他出门。 顾眉生这一觉,睡得颇有些天荒地老的意味。 一觉醒来,世界变了样。 3号上午10:30,是苏棠的电话将顾眉生从睡梦中唤醒。电话那一头,苏棠的声音间有几丝慌乱:“眉生,赶紧来公司。” 顾眉生在半梦半醒间坐了车去鸿云集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大堂里围满了记者。秦婉如越过人群朝着她匆匆走来,“眉生,跟我来。” 顾眉生跟在她身后走到前面,刚刚站定,就见顾鸿华微笑站在人群中间,“鸿云已经与待曼签署了正式的合作协议。从今天开始,除了鸿云旗下的金融和银行业务之外,待曼的栾亦然先生会逐渐接收鸿云的各项业务。” 人群中,有记者问:“顾先生,您突然选择与待曼合作,是因为栾先生与贵千金的恋人关系吗?” 栾亦然闻言,转眸看向那位记者,笑吟吟,“这话中意,是指我栾亦然靠着女友的关系攀附鸿云集团?” 记者呐呐,没吭声,但意识很明显。 栾亦然笑了笑,“待曼是真金白银与鸿云合作的。当然,我入驻鸿云,自然也有顾眉生的关系。” 众人笑。又有人问顾鸿华:“顾先生,您是否会如传言所说,将自己的董事长职位交给您的女儿呢?” 陈越这时从顾鸿华身后走上前,说:“这一次,待曼与鸿云融资,合作是方方面面的。顾先生权衡轻重,决定将董事长的职位交给栾亦然先生出任。同时,眉生小姐会出任鸿云的首席财务官,全面掌管整个鸿云集团的财务和金融事务。” “众位若有其他疑问,可以在稍后的记者会上在具体提问。抱歉,顾先生和栾先生还有会议要参加。” 这一年的9月3日,栾亦然与顾鸿华达成合作共识。栾亦然正式成为鸿云新任的董事长。 而相应的,待曼控股彻底成为了历史。 9月3日下午,陈越悄悄问过顾鸿华:“您真的完全相信栾亦然吗?” 顾鸿华淡声道:“谈不上信或不信。”他在商场行走这么多年,要完全相信一个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将鸿云暂时交给栾亦然,也并不是因为信任。 而是需要。 同一时间,殷实也在问栾亦然类似的问题:“老板,咱们待曼就这样没有了?顾鸿华老奸巨猾,谁能保证他不是打算借你来替他挡子弹?” 栾亦然轻轻勾唇。顾鸿华不是拿他来挡子弹,他是要推他栾亦然出来做鸿云的替死鬼。 然,身在商场之中,顾鸿华有顾鸿华的计划,栾亦然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打算? 到最后,谁得意,谁落败,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走出这一步,无论他与顾鸿华各怀着什么心思,至少可以将顾眉生保护在是非之外。 顾眉生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对这次鸿云大幅度的人事变动,她全程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反对。 整个荣城在发生了一连串意外和事故之后,暂时进入了短暂的偃旗息鼓状态。 顾鸿华浮沉商场三十年,现在却甘于平静,每天在秋波弄里陪陪顾云礼,偶尔去画廊转一转,若遇上喜欢的名家画作,便出重金买下。 水上居新添了一个风水鱼缸,里面养着两条颜色鲜艳的热带鱼。 但凡出门,他总喜欢带上妻子张小曼。 她是顾鸿华生命中的惊喜。琴棋书画,诗词书文,鲜少有张小曼不知道的。他们出去访友,顾鸿华见识到张小曼极厉害的社交能力。 温婉有礼,涵养出色,难怪她在荣城会有那么广的人脉。张小曼身上的淡雅与当年那个利用社交来为顾鸿华打江山的何美琪感觉是不同的。 何美琪的聪明是沉睿的,张小曼的才华却是无害的。 男人大都不喜欢目的性和攻击性太强的女子,顾鸿华也一样。 夫妻关系间,没有了那份目的性和防备心,融洽很多。凡是总能商量过后再决定。 秋夜里,有个人陪在身旁说说话,长夜寒凉也就显得没有那样面目可憎了。 日子平静如水,无虞中带一丝一点的甘甜。 每周,栾亦然都会来秋波弄吃一顿晚餐。关于那天顾眉生在医院陪唐胥整整一夜的事,栾亦然是知道的,但他只字不提。 他是聪明的男人,明白有些事,沉默远比坦白要好。眉生的心在他这里,有些事,他不应该计较太多。 但夜里,吻她的时候,栾亦然又难免比平时力气重一些,仿佛恨不得就这样讲怀里的女子一点点溶进自己的爱情之中。 他刻意地不去在乎。 但事实上,他太在乎。 一颗心患得患失。哪怕再深入骨髓的云雨缠绵,依旧无法挥去他心中的那一片深重的不安感。 红酥阁外的晨曦,天色蓝得像顾眉生的一双眸子。 怀里的女子,被他折腾的一夜无法睡。 栾亦然缱绻间揽着她的肩膀。 感情是什么? 感情注定是半浮于空的一片云,时晴时雨,全看老天爷的心情。 栾亦然觉得自己应该成为那片云,只愿能够一生嵌在顾眉生的蓝色眸间,一世长在顾眉生静寂心中。 他无声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暂时放过怀间女子,简单洗漱之后走出了红酥阁。 院子里,鸟语花香。顾云礼在桂花树下散漫地打着太极拳,树枝上挂着一排若干鸟笼,声线清亮婉转,给这寂静的秋晨带来几许生动。 栾亦然站在远处,朝着顾云礼微笑示意,身形一转,往顾鸿华的书房而去。 顾鸿华也是一早就起床了,他身上穿了一件藏青色锦缎唐装,衣服上熨着半阙辛弃疾: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顾鸿华见到栾亦然,眼中了然,转身引着他走进了书房,又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名册,放到栾亦然面前,“为了眉生,我今天愿意将半呈功名送给你。” “但是福是祸,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那本名册,是当年顾鸿华与城中各个要员私下交易的详细记录。有了这个名册,栾亦然至少不需要再如盲人走路一般地行走艰难。 他拿起名册,看着顾鸿华,说:“多谢。” 他离开书房,又去了前厅。张小曼正在吩咐工人将早饭端上桌,见她出来,笑了笑:“难得你肯留宿秋波弄。” 栾亦然见桌上有血糯米熬的粥,于是说:“给眉生留上一碗吧。” “好。”张小曼走到他身边坐下,思忖半天,终是不好意思开口。栾亦然却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笑着道:“曼姨,我只巴不得能马上将你女儿娶回家。现在不愿意嫁的,是眉生,我总不能强娶。” 张小曼泄气,自己先笑了,说:“那你以后别不好意思,该来还是多来,眉生见了你高兴。” 栾亦然失笑。觉得张小曼比顾眉生思维简单多了。那丫头心思太坏,不好忽悠。 栾亦然并没有等到顾眉生从睡梦中醒来,他一早就回了鸿云。办公室里,殷实也是大周末匆匆赶来陪着他们家老板一起加班。 “老板,这名册可是个烫手山芋。顾鸿华这是要借我们的手除去鸿云的种种危机。” 栾亦然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份名单,轻嗯了一声,栾亦然心中有他的盘算。 顾鸿华是只道行不浅的老狐狸,他将这个烫手的名册当成了人情送给栾亦然,其实就等于亲手推着栾亦然进了泥沼。 栾亦然只要稍不谨慎,出了手,就等于招了敌。那些明枪暗箭就会正式从顾鸿华的背脊身后转到了他栾亦然的身上。 鸿云的财政大权都在眉生手里握着。若出了意外,丢的是栾亦然一个人的命,钱却依然是顾家的钱。 栾亦然沉默思量许久,将那本名册重重放在办公桌上。他说:“现在也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殷实抬眸:“什么?” 栾亦然抬头看着殷实:“祸水东引。” 殷实又问:“引给谁呢?” “自然是另外一个与那些要员关系亲密的人了。” 殷实听懂了,不停点头:“白沫先。” 栾亦然的想法与顾眉生不谋而合。 ☆、内讧?久爱必伤 这一年,栾亦然28岁,顾眉生21岁。 他是鸿云集团新上任的总裁。 她是鸿云集团新任职的财务官。 第171节 他们是这座城里最惹人眼球的情侣。 但这一年的秋天,栾亦然和顾眉生却鲜少同时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 男人有男人的生活轨迹。 女子有女子的社交圈子。 于是,渐渐地,人们说:“这两人之间,只怕所有风云情事皆是炒作,豪门合作才是一切繁花云雾背后最关键的目的。” 公司里,栾亦然新官上任,难得开个会,一眼望去,皆是顾鸿华的旧部下。 “栾先生,城北项目是顾先生与我们花了数年心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现在叫停,亏损实在太惨重了。” 赵方圆是过去顾鸿华最倚重的女强人,她与鸿云所有的重要客户都极为熟悉。她对栾亦然说:“栾先生,现在叫停城北项目,不仅会为鸿云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也会令大部分的客户对我们丧失信心。是万万不可以的。” 栾亦然轻轻扬眉,目光若有所思地划过在场所有的人。 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任由他们一个接一个,拒绝否定着他在开会伊始抛出来的话题。 顾眉生坐在他右侧,双腿交叠,同样是冷眼看戏。 栾亦然时不时转眸看她。顾眉生今天的装束看起来很清纯:马尾辫,齐刘海,纯蓝色衬衫配了一条浅灰色短裙。 满室皆是各怀心事,敌友难辨的人,只有顾眉生是唯一令栾亦然愿意继续在这间会议室里坐下去的理由。 他的小女友格外的养眼是一回事,还有她此刻脸上的那一缕笑意也实在是很值得深究。 栾亦然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他很想吻她。 这个念头一起,他是真的扬唇笑了。可惜这张会议桌实在太大,两人虽然是邻座,却还是离得有些远了。 顾眉生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转眸看了男人一眼,随后便站起了身。 会议室里一时静了下来。 眉生面无表情看着栾亦然:“栾先生,金融部琐事很多,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苏棠见她离开,便也起身朝栾亦然点头示意,然后跟着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皆将目光落在栾亦然脸上,想要从他俊逸的五官间窥探出一丝半点的尴尬和气恼。 只见他面色清寒地站起身,轻道了一句“散会”。 栾亦然从顶层会议室去了顾眉生的办公室。苏棠和陈越都在里面,顾眉生从电脑间抬头,看到他:“栾总有事?” 栾亦然淡然看着她:“聊两句。” 眉生凝了他约有三四秒,然后道:“不好意思,手里琐事很多。不如一起吃午饭?” 栾亦然沉默看着她,又一次淡淡扬起了眉,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午间12:00,顾眉生准时走进事先叫秦婉如预订的餐厅。 点过餐,闲来无聊,她去街边买了一份报纸,一边玩着上面的填字游戏,一边等栾亦然。 12:30,餐点早已经上齐了。 1:00,顾眉生手里的报纸早已经被她填满了所有的答案。 可是原该出现的男人,却始终不曾出现。 顾眉生放下报纸,终于决定不再等他,拿起刀叉开始享用原该是属于两个人的午餐。 对面路口转角处,有男子身影一晃而过。 下午2:00,顾眉生一进鸿云就坐着电梯去了顶层,秘书根本不敢拦她。她一把推开栾亦然办公室的大门,望着里面那个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男人,声音清寒:“栾亦然,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办公室外的所有嘈杂声瞬间停止,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栾亦然平静看了她一眼,起身一把关上办公室的大门,也顺便关掉了门外所有人探究和好奇的目光。 他转身,拉着顾眉生靠近自己,头凑近,在女子的鼻翼间亲昵地嗅着闻着,语轻若丝弦,“芒果鳕鱼,闻起来味道不错。” 顾眉生轻啄了一下男人的薄唇,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然后双手环住他的精腰,“我都没吃饱。” 栾亦然失笑。两人坐在沙发上,他拿起茶几上一早点好的海鲜饭,“吃吧。” 顾眉生食指大动,拆开外卖盒,倏而踢了一脚茶几,提高了一些声线,“栾亦然,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栾亦然眼中笑意深浓,坐在一旁,优雅撑着头望着她,轻道:“今天你这条裙子似乎短了些。” 顾眉生睨他一眼,抬起脚,用小腿腹蹭了蹭男人的裤腿。姿态亲密又撩人。 栾亦然勾唇,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完全被这坏心眼又无比大胆的女子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抽了一张纸,正替她擦油腻的嘴唇,却见她笑眯眯,整张脸凑了过来,满嘴油沥沥就这样贴在了他的嘴巴上。 “嘶……”栾先生面色大变,俊眸间写满了嫌弃,拎着她的衣领变换了个姿势,将眉生强势的揽在怀里,两只手指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捏住了她的鼻子。 眉生呼吸不畅,只得将满腹的坏心思暂罢。她咬着牙,声线提高,“栾亦然,你这个王八蛋!” 可别指望栾亦然被她骂了之后还能有好脸色。他倏而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坐下,一脸正经:“我让殷实重新给你买条裙子。” 顾眉生一头黑线,“不要,我不信他的眼光。” 栾亦然陡然间咬牙,瞪着她:“顾眉生,你下次再该穿这么短的裙子试试。” 顾眉生轻哼一声:“华庭一号里,比这还短,还要撩人的睡裙多了去了,你还不是挺喜欢。” 栾先生表示懒得与她继续争论,低头无声处理自己的工作。 顾眉生半跪在沙发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午后秋光就这样散漫地洒在男人挺拔的背脊上,他身上的浅灰色衬衫真是好看。 唔……好看的不是衬衫,好看的是人。 有些人的好看是需要凡尘俗物去衬托的。比如衣衫,颜色,装饰,或是后天才有的才华,能力,地位,或是权势。 栾亦然的好看却可以反衬万物。他可以将一件极简单不过的衣服穿出自己的气场。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但那些薄茧却令他徒增了几分男人味。 顾眉生面色竟有些微的羞赧。因为她想起来,此刻他那一只正握笔疾书的右手,曾经无数次缠绵悱恻地抚过她手上的那枚玉色指环。 原来,他们早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情感已经无数次具化在了彼此的血液和身体之中。 顾眉生心中只认栾亦然一个人。 然,她心中越是在意他,面上却要越将他摆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 她站起身,绝美容颜在顷刻间将满眸情丝小心掩藏。 起身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顾眉生站在门口,淡淡望着对面的男人:“是我顾眉生不懂带眼看人。若早知道你是为了得到鸿云集团才与我在一起,我当初怎么也不会选择你栾亦然。” 门外,众人貌似低头认真做事,耳朵却一个个竖得老长,仔细地听着顾眉生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内讧。 毫无悬疑的内讧。 果然,这世上哪里会有忠贞不渝的情感。 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之争。 门内,栾亦然望着女子绝尘而去的背影,神色晦涩难懂。 门外,顾眉生冷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若被我知道你们谁曾经在背地里出卖过鸿云,出卖过我父亲。绝不客气。” 众人皆惊。 9月,众人眼中的栾亦然与顾眉生——水火难容,往日恩爱消散如烟。 * 秋波弄里,眉生有时会陪着顾云礼下棋画画,她懂的皆只是皮毛,但顾云礼并不在意。 他教她教得极仔细,像幼时,他教顾子墨和顾礼墨那样的认真。 顾云礼年逾古稀,山水花鸟在他笔下总能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一幅幅秋菊图,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鸟儿在金丝笼里喳喳渴望着蓝天,顾云礼坐在一旁,望着顾眉生认真调色,忽问:“这刘文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他回来?” 眉生抬头看向他:“您是觉得新招的管家不合心意?” 顾云礼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轻叹了口气,说:“新来的再好,总不如刘文已经在这个家里陪了我几十年的情谊。” 顾眉生从容下笔,她本想画两颗枇杷树。谁知画着画着,节外生枝,顾云礼凝神望去,不禁笑了。连忙收走她手中的画笔,“罢罢,可别浪费了我这上好的宣纸。” 顾眉生遭到老人嫌弃,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道:“您慢慢画。” 走出画室,她才渐渐收起了笑意。秋风瑟瑟,吹得她思绪有些乱。 这个彭青究竟在想什么?时隔这么久,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 * 9月,鸿云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公司内部派系分布宛若楚河汉界。 每个人都知道新上任的总裁这几天准备裁员。但谁都不曾想到,第一批被裁员的人里面,除了那个之前备受顾鸿华信任的史文云之外,居然还有顾钰墨。 整个鸿云集团,谁不知道顾钰墨与顾眉生关系亲厚。 没有人琢磨得透栾亦然的心思,包括已经跟着他许久的殷实。 他初初上任,知道整个鸿云没几个人心中服他栾亦然。解雇顾钰墨,一来是要“杀鸡儆猴”给顾眉生看;二来,也是要令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栾亦然准备叫停城北项目的决心。 栾亦然这步棋,走得太妙。犹如顾云礼每日耍得很熟练的那套太极掌,借力打力,把所有顾鸿华想要施加在他身上的危机分散之后再予以还击。 顾钰墨失了这份工作,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的是贺英慧。 秋波弄里,贺英慧当着顾云礼和顾鸿华的面,说:“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甚少为了金钱权利争过什么。现在鸿云变了天,难道我们顾家也要跟着变天?” “算了。不说这些。我本来也不愿意让钰墨继续在鸿云上班,现在事实既然已经这样,我们愿意将属于我们的股份转让,换取现金,也好到国外寻一套合适的房子。” 张小曼问贺英慧:“阿慧,你和鸿夏决定好移民去哪里了吗?” “美国。钰墨擅长计算机和电脑,相信他可以在硅谷找到份合适的工作。” 顾云礼则问顾鸿夏:“钰墨自己也同意了?他人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顾眉生沉默吃着饭。她心中有数,顾钰墨多半是去找唐朦了。 唐朦在荣城,要想让顾钰墨现在移民?怕是很难。 这一次,顾眉生猜错了。顾钰墨并没有去找唐朦,他去了华庭一号,找栾亦然。 第172节 顾钰墨去的时候,栾亦然正穿着一身浅米色家居服在厨房里煮面。 “吃了吗?” 顾钰墨没好气:“拜你所赐,我已经没饭吃了。” 栾亦然淡笑,还是多煮了一份意面,“你与眉生从小亲厚,有些事我不瞒你。我接手鸿云自然是有私心的,这私心里,一半是为我自己,一半是为了眉生。” 顾钰墨用力咀嚼着面:“你想让我做什么?” “听你母亲的话:移民。” 顾钰墨吃东西的动作一时间停顿了下来。他此时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愤愤放下手中盘与叉:“要我离开唐朦,绝无可能。” 栾亦然扫了他一眼,“这世上有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移了民你就不能再回来?” 顾钰墨表示听不懂。 栾亦然轻叹了口气。他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到顾钰墨面前:“那个史文云是当初由你父亲引荐到鸿云的。这个史文云非常有问题。数据证实,之前鸿云为了城北的电子中控系统,前后一共投入5亿美金。但从我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和数据来看,真正被用在项目和研究上的资金不足六千万,其余的钱去哪里了?” 顾钰墨惊愕万分:“史教授自己私吞了?” 栾亦然淡然看着他:“你不妨查一查你父亲名下的银行账户这三年多来的出入明细。” 顾钰墨拿起电脑,进入银行页面,很快便看到了结果。他的心陡然间凉了半截:“他们居然想要嫁祸我爸?” 栾亦然轻嗯一声:“这个账户是你父亲废弃不用很久的,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面藏了巨款。他们准备利用你父亲的账户来转移这笔钱。就算以后会不小心被发现,黑锅也将由顾家和鸿云来背。” 顾钰墨在恍然间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上冷汗潺潺。半晌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为什么要我们移民?移民局肯定会把这笔账给扒出来的。” 栾亦然放下手中意面,望着顾钰墨:“要的就是他们来查。”不查,如何证明鸿云的清白? 他又问顾钰墨:“你有没有办法把这笔钱从你父亲的账户里挪走?” 顾钰墨摇头,“银行有极完整的安全系统,除非是研发者,没有人能破译这个系统。” 栾亦然颔首,那他就只能另想别的方法了。 顾钰墨从华庭一号出来之后,才去找唐朦。 唐朦没有在家,唐爸唐妈与顾钰墨早已经熟知,当他像是自己的孩子,只说了一句:“你自己招呼自己”,便各忙各的去了。 顾钰墨上了楼,席地坐在唐朦的闺房外。她的房间大门正对着二楼露台,从顾钰墨的视线望去,秋色浅浅的,像是藕断丝连的情感。 廊间藕色向晚,清风习习。顾钰墨静静坐着。 他等着唐朦的时候,脑海中泛过许多他们两人之间的点滴过往。 两人初次相见,唐朦严格来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唐胥带着她去海边玩水。她青涩的身体裹在样式保守的泳衣里,笑容却甜美得像蔚蓝天边,那一抹染了晚霞的云彩。 顾钰墨觉得唐朦特别美好。她脸上的笑容,有着连眉生都没有的光明和温暖。 他曾经向唐朦承诺,要倾尽所有守住她脸上的那抹笑。 顾钰墨轻轻叹口气,他知道,他食言了。 一年年夏来冬往,时光像把残酷的剑,磨掉了他身上的玩世不恭,刺碎了她脸上的花瓣般笑颜。 如花美眷,良辰美景,从此恐怕都只能是记忆中的画面。 现在,唐朦望着他的时候,笑还是笑着的。只是那抹笑,看在顾钰墨眼中,却只觉得心疼心酸,内疚惭愧。 顾子墨是死了,但他与唐朦的这段感情却还是染上了难消的伤痛。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唐朦终于回来。顾钰墨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她笑了笑:“晚上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唐朦摇头,“我有点累,你就在我家里吃饭吧。”她说着,开了门让顾钰墨进去。 时间还早,唐朦随手那了一个旧光碟放在dvd里,整个人窝进沙发里,顾钰墨走到她身边坐下,唐朦极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老电影里,我最喜欢《霸王别姬》。里面的哥哥,演起虞姬来,颠倒众生,令人伤怀。” 唐朦絮絮念念半天,忽然话锋一转,极认真地看着顾钰墨:“你今天来,是不是打算与我说分手?” 顾钰墨沉默。 唐朦凝着他许久,转眸望向电视屏幕。声音是极平静的,她说:“若我是眉生,今天必然会与你说个一清二楚,哪怕要分手,也该由我来说,断没有被男人这样伤透了心又再欺负了去的道理。” “若我是眉生,浅笑间已经是牡丹浸雨般的惊才艳艳。我会在谈笑间将刀枪插进你的铁石心肠之中。哪怕此生就此玉石俱焚,黑暗空洞。” “若我是眉生,偏偏你却不是栾亦然。你先是护不住我,现在又不愿意守着我。算了,我也不留你。” “你要分手,那就分手吧。” 顾钰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唐家的。 唐朦不知道她是怎么令自己做到不哭不闹的。那男人在过往的六年间给了她全部的天堂,却在一夕之间悉数收回,留给她最伤痛的地狱。 他走的时候,仿佛连一阵风都没留下,却生生地扯痛了唐朦的五脏六腑。 电视里,虞姬自刎在楚王的怀里。 女人从来不怕男人一时的失败,她也不介意顾钰墨暂时的无用。生死成败之间,唐朦所渴求的,不过是顾钰墨能够始终紧握着她的手。 原来生死相许真的只存在于电影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奥,对了。久赌必输,久爱必伤。 唐朦幸运快乐了整整21年,却因为生命里那个叫做顾钰墨的男人,刹那间笑皆成了泪。 顾钰墨自己割碎了自己的一颗心。他与唐朦分手,彻底将唐家和唐朦隔离在了顾家的是非和危机之外。 回到秋波弄,他不吃不喝躲在顾眉生的书房里整整两天两晚,却怎么也找不到解锁银行安全系统的方法。 顾眉生看在眼里实在有些不忍心,打电话问栾亦然。 栾亦然说:“过两天会有个it专家从美国来荣城,你让顾钰墨稍安勿躁。” 顾眉生挂断电话回到书房,走到顾钰墨身边:“怎么样?” 顾钰墨心浮气躁,“原本可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原本的二进制方程式上又加了一道密码。” 顾眉生轻轻蹙眉,“可以查到这个密码的来源吗?” 顾钰墨颔首:“应该可以。”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顾钰墨指着电子地图,将地址发到了顾眉生的手机上。 她仔细看过,心中了然。一言不发走出书房,去卧室换衣服。 等到她换好衣服下楼,顾钰墨望着她身上那件熟悉的黑色冲锋衣,“难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顾眉生点头。顾钰墨连忙站起身追上她,“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坐着顾钰墨的阿斯顿马丁直奔城西的某个住宅区而去。一路上,顾眉生连导航都不用。 顾钰墨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来过这里?” “是。”前世去过。不仅去过,她简直刻骨铭心。 因为那个地址,正是史文云的家。 ------题外话------ 明天万更。 ☆、患得患失,自作聪明 顾眉生和顾钰墨来到史文云的家时,屋门是半敞开着的。 顾钰墨正要推门,却被顾眉生及时制止了。 却在这时,屋子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犹豫什么?不如进来说话。” 眉生与顾钰墨对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大约200平方的宽敞公寓。屋子里朝南通风的窗户是关着的,空气长久地不流通,有股淡淡的怪味。 客厅里很杂乱。许多吃完没有处理的食物和塑料打包盒,脏衣服,胡乱堆放的杂志和报纸中间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史文云坐在沙发正中间,淡淡望着站在门口的顾眉生和顾钰墨。 “来者是客,然而我这屋子太乱,倒没有令你落脚的地方了。” 顾钰墨与史文云一起工作了很多年,“教授,你见到我们一点不见意外,看来是一早知道我们会来找你了?” 史文云道:“很多人都在找我,只不过你们两个比其他人来得更早。”他说完,看了眼顾钰墨身旁的顾眉生,“怎么好意思还让眉生小姐亲自到寒舍跑一趟?” 顾眉生冷冷看着他:“不如直接一点,你想要多少钱?” 史文云笑,“我如果只是为了这些钱,早就带着这四亿多美金跑路了,何必在这里等着你们找上门呢?” 顾钰墨皱眉,“你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史文云垂眸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开口,声音极其的低沉,说:“家。” “不是房子,就是一个家。家里有亲人:妻子,孩子,父母,而不是数年来都只有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着。” 顾眉生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不着痕迹地举目四望。她看到电脑旁那个被随手扔着的皮夹,夹层里有张面容模糊的女子照片。 顾眉生轻轻眯了眼,“照片上的女人是你的谁?” 史文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楞了楞,然后道:“妻子。” 顾钰墨:“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史文云唇边泛着一丝讥讽自嘲的笑意,“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 他停顿几秒,又道:“还有我的女儿。” 顾眉生双手环臂站在门旁,“你女儿多大了?” “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有20岁了。” 顾钰墨则问:“你是怎么跟你妻女失散的?” 史文云倏而眯起眸,盯着顾眉生,语气是含着怨恨的:“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去问顾鸿华!” 顾眉生轻敛了眉,“这件事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史文云冷哼一声,却是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顾眉生没有他们今天来找史文云的目标,于是道:“我们需要你将我大伯的银行账户解密,然后把那笔钱转出去。” 史文云一口拒绝:“不可能。” 第173节 顾钰墨恼,上前一把揪住史文云的衣领,“你究竟想干嘛?!要是我爸发生任何意外,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亲手要你的命!” 顾眉生冷眼旁边,观察着史文云脸上的表情。 他很镇静,镇静得有些反常。 顾眉生想起那天他被自己困在车里脸上那种慌乱和恐惧的表情,忽道:“是不是有人用你的妻女来威胁你做这一切?” 顾钰墨的拳头就在眼前,史文云的眼中却不见一丝惊慌,“失踪了二十年的人,你认为还有可能再被人利用吗?” 他转眸直直看着顾眉生:“你不妨用你的能力去告诉所有的人,那个密码我会带进棺材。你们顾家人,每一个都应该去下地狱!” “王八蛋!”顾钰墨火冒三丈,理智渐失,一拳比一拳更重,就这样砸在史文云的身上和脸上。 可顾钰墨打得越凶,史文云眼中的锋芒就越冷。 顾眉生只得走上前,制止了顾钰墨,“你试试看能不能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什么线索。” 顾钰墨转眸看向顾眉生,沉默良久,终于一言不发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脑。 顾眉生淡淡望着满脸青肿,且鼻翼唇角还在流血的史文云,随手抽了一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史文云抬眸看她一眼,接过纸巾,擦着脸上的血渍,“没有用的,我不会告诉你们密码。” 顾眉生:“如果我帮你找到你的妻子和女儿呢?” 史文云冷笑,“我是无所谓的。问题是,顾鸿夏不是急着移民吗?你替我找妻女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功吧?他们等得了那么久?” 顾眉生沉默了,然后她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究竟是谁教你这样陷害我们顾家的?” “顾鸿华年轻时树敌那么多,想要他家破人亡的何止我一个?”史文云冷声道:“你以为他现在把栾亦然推出来当替死鬼就没事了?” “顾鸿华真是狼心狗肺,自己死还不够,现在还想拖着栾家人一起下地狱。” 史文云淡淡看着顾眉生:“你可要小心,说不定,顾鸿华说不定连你这个亲生女儿也一早就算计进去了。” 顾眉生眸色忽变,她终于被史文云激怒了,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住口。” 史文云脸上全然不痛不痒,冷冷笑望着顾眉生,眼中却有漫漫恨意深浓难消。 第一次,顾眉生在敌人身上感受到了棘手两个字。 因为史文云手上拿捏着没有其他人可以解的密码,所以顾眉生杀他不得。 又因为史文云身上藏了太多令顾眉生无法解释的秘密,所以她也一时间找不到这个男人的七寸和软肋在哪里。 相反,他却是对顾家和鸿云都了若指掌。 这个史文云,不简单。 沉默对峙许久后,顾眉生问他:“你既然不愿意把密码给我们,那你会不会给其他人?” 史文云勾唇,“白沫先?” 顾眉生盯着他。 史文云:“如果白沫先愿意帮着我血洗顾家,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顾眉生转眸看向顾钰墨,只见他摇头:“什么都找不到。” 史文云淡然看着顾眉生:“我知道你曾经企图杀了我。你现在也大可以动手,我倒是劝你动手的。若不然,以后究竟是谁杀谁,就很不好说了。” 顾眉生蓝眸幽深,淡淡道:“你只管来,我等着。”她说完,转身走出了史文云的公寓。 顾钰墨跟在她身后:“现在,我们就只能指望栾亦然请回来的那个it专家了。”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站在公寓楼下,仰首又望了眼史文云的公寓窗户。 顾钰墨说:“眉生,你必须要让赵春去好好查一查这个史文云的底细才行了。” “嗯。我原本以为他跟蒋梨一样不过是贪财。” 顾钰墨轻叹口气:“贪财的人反而容易对付一些。” 顾眉生沉默。 谁说不是呢。 * 9月11日,随着那位it专家一起从美国来荣城的,还有栾亦然的爷爷栾剑诚。 栾倾山和宁茴亲自去机场接老爷子。 回家的路上,栾剑诚坐在后座,问栾倾山:“栾亦然当上了鸿云集团的总裁,这件事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夫妻俩相视一眼,栾倾山说:“爸,孩子大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了。” 栾剑诚轻哼,又问:“为什么栾亦然非要去鸿云?难道你们都忘了倾待的死了?” “还有晴晴呢?她这么多年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栾倾山和宁茴都很意外,“晴晴不是早就带着倾待的骨灰回旧金山了吗?” 栾剑诚意外,心中原本就不高兴,这会儿知道栾晴晴下落不明显得越发气恼着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行人回到家,栾亦然已经在客厅等了。 他看到父母扶着栾剑诚进来,刚起身,就见栾剑诚重重地推开栾倾山和宁茴:“扶什么?我还没到老不死的地步呢!” 一家人都知道栾剑诚的火爆脾气,并不与老人较真。 到底是几十年在军中生活,栾剑诚虽然一把年纪却依旧中气十足,面色鸿润。 他走到厅中沙发坐下,望着栾亦然:“你现在翅膀硬了,过去那么多公司找你去出任ceo,你从来不肯。现在却跑去给鸿云做事?” “顾家两父子是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你去,现在就去把这个什么狗屁的总裁给辞了。” 栾亦然面不改色:“爷爷,叔叔的公司已经与鸿云合并,从某种程度来说,鸿云现在有一部分也是属于我们栾家的。” 栾剑诚说:“那就把该属于我们的钱拿回来。”他说完,看向儿子和儿媳,“你们在荣城也待得够久了,不打算回旧金山了?” 栾亦然望着栾剑诚:“爷爷,吃了几十年的生菜和牛肉,您还不觉得厌烦吗?别人不是都希望落叶归根?” 栾剑诚冷哼:“我的根在哪里,你们的根就在哪里。由始自终,荣城从来不是我们栾家人的根脉。” 他说着,深深凝着栾亦然:“你呢?你来荣城,是为了寻根还是为了女人?” 栾亦然沉默一阵,然后望着栾剑诚,坦白道:“是,我爱上了顾鸿华的女儿。” 栾剑诚眼中有深浓恼意,沉默辗转间,他用手中拐杖指着栾亦然,痛骂:“猪油蒙了你的心!” “自己端桶水,顶在头上去门口跪着反省。” 宁茴连忙上前,对栾剑诚说:“爸,这里既不是美国,又不是军营。亦然也不是您手下的那些兵。他今天28岁了,您当他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吗?” 栾亦然坦然起身,拉了拉母亲的手,让她别再说,自己则转身往门口走去。 宁茴担忧地望着儿子,她与栾倾山都知道,栾亦然这一跪,没有一夜是不可能起来的。 夜里大约11点钟的光景,屋外忽然雷电大作,转眼就已经是狂风暴雨降临。 栾剑诚站在窗边看了眼室外大雨,然后撑了把大伞开门走出去,走到栾亦然的身边站定。 栾亦然身形挺拔,淡然跪着。哪怕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淋湿,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栾剑诚望着他:“你要尽快派人去找栾晴晴,她是你叔叔生前最疼爱的孩子。” “可以。”栾亦然刚开口,雨水就顺着他的嘴巴和鼻子溜进了口腔和鼻腔,他轻轻咳了几声,“但栾晴晴从此不能再回荣城。” 栾剑诚又说:“即刻辞去你在鸿云的职位。若那女子真的爱你,那就说服她与你一起回旧金山,我不会亏待她的。” 栾亦然望着别墅对面的那盏路灯,那无情的雨水仿佛染上了人间的光亮,泛着晕黄微小的颜色。 他对栾剑诚说:“荣城未必是我的根,却一定是眉生的根脉。除了这里,她哪里都不会去。” 栾剑诚淡哼:“顾家的人向来自私自利,她既然不愿意为了你舍弃这荣城的繁华富贵,你也就不必再为这段感情纠结。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处理荣城的一切,随我们回美国。” 栾亦然抬头看了眼栾剑诚:“爷爷,有一点您弄错了。是我固执爱上顾眉生,也是我舍不得离开她,更是我自愿进入鸿云工作,这一切与眉生无关。” 栾剑诚瞪着圆眸看着他,重重哼了一声:“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第二天一早,大雨骤停。栾剑诚穿戴整齐走出门口,看了眼依旧挺拔跪着的栾亦然:“起来吧。你母亲说得也有道理,以后我也不会再叫你随便罚跪。” 栾亦然望着栾剑诚独自坐上轿车,又听到他对司机说了一句:“去秋波弄。” 栾亦然轻皱了眉,转身上楼准备换身衣服然后跟着老爷子一起去秋波弄。 栾亦然以为老爷子是去见顾眉生的。 其实栾剑诚是去见顾云礼的。 秋波弄里,顾云礼听到工人说栾剑诚来了,他还不相信,直到看到栾剑诚穿着一身西装出现在转角处,顾云礼才慢慢从桌前起身,走上去:“将军?” 栾剑诚比顾云礼个子要高一些,又是军人出身,眉间气势逼人,比顾云礼多了几份飒爽,却也比他少了几分儒雅。 “云兄,多年不见啊。” 顾云礼请他落座,又命人去泡茶,“将军是什么时候回荣城的?” “昨天。”栾剑诚将手中拐杖放在一旁,“要不是云卿忽然让我孙子出任鸿云的总裁,我这次也是不会来荣城的。” 他说着,淡淡看了眼顾云礼:“‘回’这个字云兄怕是用错了。这荣城不是我栾剑诚的故乡,但话又说回来,荣城是顾家的根吗?” 顾云礼默然,一时竟无言以对。正巧这时有佣人端茶过来,他于是道:“喝茶。喝茶。” 栾剑诚却连一眼都不看手边茶盏,他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秋波弄的景致,“若我没有记错,这秋波弄之前可不是你们顾家人的产业吧。” 顾云礼静静观察着栾剑诚脸上表情,“将军这次来怕是为了孙子的事吧?” 栾剑诚不答,反问:“云兄今年73了吧,我虽然唤你一声‘云兄’,却其实还虚长你几岁,今年已经77了。一把年纪,我以为不必再为了子孙的事情而烦心了。” 他说着,又看了顾云礼一眼,“当年,你与你那两个儿子在葡萄牙落难,悄悄写了信让张工转给我。我看在与张家是世代之交,明知这件事不合规矩,却还是派了人去葡萄牙接应你们。” “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有我栾剑诚,你们顾家何来的今天?!” “那时候,秋波弄早就被市府划为了文化遗迹,也是我与张工四处奔走,竭力为你们顾家保住了这个屋宅。” “结果呢?你与你的好儿子,都是怎么回报我与张春晋的?” 栾剑诚想起历历往事,心中那口积郁了大半生的怨气便不由地冲上脑门,“结果你们倒与白家和蒋家成了朋友,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抛在了身后。” “这么多年你那儿子造的孽还不够多吗?先是毁了我小儿子与小曼的一段大好姻缘,后又拿走了倾待的一条命。现在又想要让我的孙子给你们当替死鬼?” 栾剑诚抬手间将桌上那杯滚烫的茶摔碎在了地上,“我栾剑诚不会喝你们顾家的一滴水,更不会令你们再有机会祸害我的子孙!你若心中还记得我当年帮过你的那些旧事,就让栾亦然即刻离开鸿云。” 顾云礼望着栾剑诚的满腔怒意,心中只觉得这人生数十年过得好没有意思。他轻叹了口气,说:“将军,你且不要动肝火。栾亦然出任鸿云的新总裁,云卿从来没有逼迫过他。您的孙子是个聪明人,他在商场也行走了这么多年,入主鸿云,栾亦然难道就全然没有半分私心吗?” 第174节 “再者,他与我们家眉生感情深厚,不久前,栾亦然还与云卿谈起过他与眉生的婚事。这些,莫非您都一无所知?” 栾剑诚冷哼:“顾云礼,你不用拿话来挑拨我与孙子之间的关系。我虽然是一介莽夫,也知道在商言商。鸿云是鸿云,亦然与你孙女的感情事我不会干涉,但你们若想要利用我孙子的感情让诱骗他替你们顶罪……” “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你们若只是为了成全两个孩子的婚事,没问题。我栾家在旧金山也不是无名小辈,钱,房子,财产,人脉我们都不缺,总不会令你的孙女受了委屈。他们若真的相爱,那就回美国结婚。” “我一定会替他们将婚事置办的漂亮体面。” 顾云礼眉头紧锁:“将军,咱们总要将心比心吧。云卿只得眉生一个女儿。她若跟着你们回了旧金山,鸿云以后谁来继承?我们秋波弄里这么多人又该怎么办?” 栾剑诚态度很强势:“我不会与你们顾家的人将心比心。你自己算一算:四十年前,我救过你们一家主仆整整十六个人的命,顾家这么多年可曾回报过我半分?不仅没有,现在你们还反过来欠了我倾待的一条命!” “让顾眉生与栾亦然回美国结婚是我最后底线。你们若不肯,今天就全当我栾剑诚没有来见过你。”栾剑诚说完,拿着拐杖拂袖而去。 * 那位美国来的it专家也是个中国人,叫邵云。他刚下飞机就被殷实带着去见了顾钰墨。 邵云也试过了很多种办法,却依旧无法解开史文云设置的密码。 眼下的情况是:除了史文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解除高悬在顾鸿夏和顾家人头上的危机。 难怪史文云当日面对着顾眉生的时候会那样气定神闲。 顾家众人比他急,除了他之外,谁也救不了顾鸿夏。可是,要查清楚史文云的底细却又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顾眉生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9月12日一大早,她独自一人再次去了史文云的公寓。 她推门走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只隐约可以看到沙发上趟着一个人。眉生悄步走近,却不防沙发上的史文云突然睁开双眼,一把将她制服在沙发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顾眉生的脖子。 史文云双眼血红,瞪着她:“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再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顾眉生呼吸受阻,她奋力挣扎,一双蓝眸死死地盯着史文云,倏而,她眯了眯眸,望着史文云深深凹陷的眼眶和他隐隐发黑的双唇。 他有毒瘾。他毒瘾犯了! 顾眉生用力掰开他紧紧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我……可以帮你找药……” 史文云微楞了楞,双手稍稍松开。顾眉生趁机一脚踢在他的双腿间,他痛得闷哼一声,手却反而掐得她更紧了。 顾眉生瞬间缺氧,面色涨得通红,不停地咳了起来。 史文云怒,手想要赏顾眉生一个耳光,刚刚扬手,后背就被人打了一枪,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右边倒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顾眉生惊魂未定,手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脖子,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竭力地平稳着呼吸。 彭青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深夜独闯男人的家是件很危险的事吗?” 顾眉生从沙发上坐起身,看了眼地上的史文云,“他刚刚应该毒瘾犯了,所以才会一时失控。” 彭青瞥到她雪色脖颈处的那抹淡淡一拳手印。初一看会觉得有些刺目,但若仔细凝视,又会觉得那抹浅红竟是那样的诱人…… 他轻轻转开双眸,用枪指了指地上的史文云,“现在怎么办?” 顾眉生抬眸,安静望着彭青许久,然后她说:“你最近似乎又开始跟踪我了。” 彭青面不改色,“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只怕已经是个女鬼了。” 顾眉生淡淡颔首,“谢谢。” * 同样是12日,黄昏时分,栾亦然得知栾剑诚去秋波弄找过顾云礼,他吩咐殷实:“找几个人跟着老爷子,不要让他去找顾鸿华或是眉生。” 殷实有些为难:“老爷子那脾气,我们可不敢拦啊。” 栾亦然思来想去,将电话打到了张春晋那里,“张工,我爷爷昨天从美国来荣城了,您如果有时间,请陪着他在荣城好好转一转。” 张春晋听说栾剑诚回来了,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说:“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找他。” “好。”栾亦然笑着道:“我再派辆车过来接您。” 他又说:“还有件事,老爷子非要眉生跟着我回美国结婚。您也帮我们劝劝他。” 栾亦然电话刚挂断,就接到了顾眉生的来电。他微笑着接起来:“怎么?” 顾眉生说:“我听我爷爷说了,你爷爷来荣城了吗?” “嗯。” 顾眉生想了想,说:“照理,我该去见一见老人的,但现在的情况,只怕……” 栾亦然在电话里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带你去见一见爷爷。”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对顾眉生说:“不如就今天吧。” “啊?”顾眉生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栾亦然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刚刚放下电话,正准备与秦婉如一起去开会,却见某人迈着大步走进来,一把拉着顾眉生紧紧地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办公室里此刻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四个人。他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这这……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这位新任总裁和顾眉生不合吗? 不是说他们之前在总裁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吗? 怎……怎么就这样抱上了呢? 还是顾眉生的秘书胆子比较大,她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两个人,“那个……总裁,你们究竟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啊?” 栾亦然顿时皱眉:“当然没有。” 顾眉生说得却是:“当然分了。”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时,秦婉如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我们都先出去了。” 栾亦然瞪着顾眉生:“这样的地下情是不是挺有趣?你究竟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顾眉生轻叹口气,不着痕迹地安抚着面前的男人:“一直到白沫先主动联系我为止。” 栾亦然望着她,忽然懂了:“你心中早就想好一切了,是不是?” “嗯。” 栾亦然点头,双手环胸,“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顾眉生轻轻放开他,走到桌前坐下,“你爷爷与我爷爷说的话,我都听家里的工人说了。我虽然并不知道我们两家人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纠葛,但我很清楚,你爷爷并不希望你卷进我们顾家人的是是非非之中。” “他没有错,你真的不要跟白沫先扯上关系。你替我守着鸿云,替我找出藏在公司里的危机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望着栾亦然,说:“至于你心里想要什么,我也不过问。你如果要拿下整个鸿云来消解你叔叔生前憋了一辈子的怨气,没关系,我也不会怪你。” 栾亦然眯眸望着她,“言下之意,就是无论你打算怎么对付白沫先,都不希望我插手,是不是?” 顾眉生凝着他,点头:“是。” “你不愿意我插手的方式,就是当着全世界的面与我划清楚河汉界?” “不这样,怎么能知道这偌大的鸿云集团里,究竟有多少是白沫先的人,或是怀着其他的目的来这里的?” 栾亦然轻叹了口气,他走到顾眉生身旁,背靠着落地玻璃窗而站:“谨慎是对的,但你也无需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弄得那样复杂。” “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和,但你们顾家和栾家的矛盾却是真的存在的。我们不演戏,看在外人眼里也像是在演戏。何必多此一举呢?” 顾眉生认真听着他的话。 栾亦然说:“我们心里都明白,你爸爸在这个时候推我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因为我栾亦然以后可能会成为他的女婿,也不是因为你顾眉生爱我。是因为今时今日,只有我栾亦然愿意站出来替他挡住着满城的八面来风。” “眉生,我是个男人,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保护你。”栾亦然凝着女孩皎洁的脸庞,“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要试着相信我。” “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心中虽然藏着许多的私心,但这些私心里总藏着一个顾眉生的,藏着一段我渴望希冀许久的未来。” “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顾眉生背朝着阳光而坐。办公室里没有风,亦没有日月星辰,这是一个格外现实且残酷的商业世界。 她渐渐在一轮接着一轮的变故和危机中迷失了方向感。 眉生望着栾亦然,先是笑了笑,说:“很奇怪的。这座城里,许多人都说我聪明,说我精于算计,说我心计深。” “只有你,总是说我痴,骂我傻,告诉我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犯错,会自作聪明。” “从15岁到现在,除了在剑桥的那三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小心。真的是很小心很小心。”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总要先确认一下,我自己还活着,我的家人还活着,你……还活着。” “见到你之后,我都不再那么喜欢梨花了。因为”梨“太像”离“,我总害怕,万一那天你忽然不见了呢,离开我了呢?又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她说着,话音渐渐哽咽,“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你有一天又会忽然不见。” 栾亦然注意到了。几句话中,顾眉生连着说了两个“又”,他心中有疑惑,有不解,但他都没有问。 看着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孩忽然表露出她内心深处最不安最软弱的一面,栾亦然心中只剩下疼惜。 他温柔地扬起唇,望着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顾眉生。那束细长的光线在玻璃前忽然开了叉,像两根细细柔柔的粉金色发带,系在她柔顺如瀑的黑发上。 宛若天生的惊艳。 时光像她脸上半湿半干的泪,姿态微带着离殇,却又有着令人心生温暖的清欢。 他走过去,在夕阳余晖中俯身,格外温柔地吻上了女孩咸咸的唇。心间似有蝴蝶展着彩虹一般的双翼旋转轻舞。 心弦生歌,婉转唱出的,皆是他深深爱着顾眉生的衷曲。 顾眉生21岁这一年的9月12日黄昏,栾亦然对她说:“患得患失,也是一种自作聪明。但这样的自作聪明落在你身上,再看在我眼中,依然是美好的,是极可爱的。” 栾亦然眼中有种能够摄取她心魂的光华。顾眉生在他面前总是败的。 她的心在他那里,注定一生情绪喜悲都要被他牵动着,影响着。 * 9月12日凌晨,有人在史文云的公寓发现他被枪击中后背倒在自己家中。幸亏送医救治及时,史文云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12日晚上7点多,史文云动完手术后有过短暂的清醒,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警察尝试问他事发的经过,却只见到他一味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12日晚上8:00,有一个口罩遮着脸的护士走进来,替史文云调换注射药水。 史文云在迷迷糊糊间看了护士一眼,随即便深睡了过去。 第175节 9:00,蒋梨鬼鬼祟祟从医院后门离开,刚刚脱下身上的护士服,就看到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秦婉如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上车。” 蒋梨不情不愿坐上副驾驶座,“你确定那药水没有问题?” 秦婉如睨她一眼,“你是蒙着面进去的吧?怕什么。” 蒋梨心中依然觉得有些忐忑:“早知道顾眉生不会让我做好事的。” 秦婉如冷哼:“你如果不满意,那就把你从基金会里私吞的钱都吐出来,眉生保证从此都不会再为难你。” 蒋梨咬牙:“我没钱。” “没钱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少在那里摆出卖了身还一副贞洁烈女的磨样。” 蒋梨瞪着秦婉如:“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我怕顾眉生,不代表我也怕你!你秦婉如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欺负我?!” 秦婉如一言不发将她送到别墅门口。看着蒋梨进门之前,秦婉如忽然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说也是蒋勋的女儿,纵使与白沫先离了婚,怎么不见一个蒋家的人站出来替你撑腰呢?” 蒋梨面色突变,瞪着秦婉如:“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你平素对人太刻薄,做人太失败。所以现在才会树倒众人踩。” 蒋梨咬牙切齿,冷笑看着秦婉如:“哼,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鸣得意,你与顾眉生何尝没有旧怨?她今天能这样对我,说不定哪天也会那样对你。” 而此时,白沫先也看到了史文云受枪伤入院的新闻,他打电话给顾礼墨,“你晚上寻个适当的时机,去医院看一看史文云,问问他想要怎么样的条件才愿意与我合作。” 顾礼墨心有顾忌,“为什么让我去?你从白氏随便找个人去不是一样吗?” “你怎么说也是顾家的人。他刚刚被栾亦然踢出鸿云,你现在去安慰劝说,不仅能将他拉进我们的阵营,还能顺便挑拨栾亦然和顾家的关系。你自己才会有机会。懂不懂?” 顾礼墨思虑半天,觉得白沫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应承了下来,“知道了。” 晚上11点不到,顾礼墨悄然走进了史文云的病房。病床旁的窗户是开着的,门陡然一开,夜风就这样肆意地吹了进来。 顾礼墨松手的那一刻,门被风重重地带上,发出刺耳的一声“砰”,史文云突然睁开眼,眼眶间猩红一片,杀意腾腾地望着顾礼墨。 顾礼墨被那样的眼神所震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史教授,你冷静一点,我今天不是来害你的。” 这一刻,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时清醒,一时混乱。他难受地抱着头,从病床上跌跌撞撞地起身,朝着顾礼墨疾步走来,揪住他的衣服,“有没有,你有没有……” 顾礼墨对这样的反应并不陌生,他伸手稳住史文云摇晃摆动的身体,“你冷静一点,我可以叫人帮你去弄。” 史文云欣喜,“真的?” 顾礼墨颔首,“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希望教授能够答应。” 史文云面色倏而阴厉:“什么条件?” “我要你手里的密码。” 史文云摇头,“你是顾家的人,我不会给你。” “我虽然姓顾,但我从很早就不住在秋波弄里了,我的母亲,妹妹,兄弟都被顾眉生害死了。我恨透了她。我今天是代表我自己还有白先生来的。” “只要你愿意帮我们,我保证,以后你都不会缺那些东西。” 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越来越混沌。他用力地晃了晃头,再定睛去看眼前的人。 眼前站着的,哪里还是顾礼墨。意识涣散间,史文云分明看到了手执着枪的顾眉生。 他的双眸陡然阴鸷,整个人发了疯似地朝着顾礼墨扑了上去,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顾礼墨的耳朵。 血腥味很快在史文云的口腔间蔓延,耳边传来顾礼墨凄厉的惨叫声。 他转眸,看到了顾礼墨鲜血淋漓的左耳,心忽然得到了满足,嘿嘿咧开唇,一边笑,一边瞪着顾礼墨,说:“顾眉生,顾鸿华,所有姓顾的人都应该下地狱!下地狱!” ☆、诗翁画客,怨女痴男 9月12日这天晚上,栾亦然带顾眉生去见栾剑诚。 栾家和顾家虽然有些过节,但与张家却是旧时故交,栾剑诚与张春晋虽然已经是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却依旧亲近熟悉。 他们在张家小聚,桌上摆的是张春晋珍藏十五年的绍兴花雕。 渐至中秋,郑温娟在阳台旁摆了餐桌。桌上清蒸鲈鱼一条,脐橙两只,花雕酒三盏,以及其他的一些时蔬。 栾剑诚看着桌上的酒食,又看了眼郑温娟,然后爽朗大笑,对张春晋说:“你这妻子是在拐着弯骂我呀。” 张春晋笑着推了推眼镜:“骂你也是应该。” 郑温娟赞同地颔首:“老张本以为他这瓶花雕酒是要藏上半辈子了。” 栾剑诚喝了杯酒,然后说:“当年早劝你们与我一起去旧金山。你非要留下来做什么铁路局长。” 三个人说着话,栾亦然与顾眉生便回来了。 这是顾眉生第一次见栾剑诚。 这位老人穿着一身洋气西装,头发早已经花白,却五官英朗,身姿挺拔,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的凌冽气势。 这天也是栾剑诚第一次见顾眉生。 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还有乖巧梳起的马尾辫,脸上脂粉未施,这一刻顾眉生干净简单得犹如一个邻家女孩。 但她那样美艳出色的五官却是再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的。 栾剑诚就这样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顾眉生。 然,眉生也不是软脚蟹,面对着栾剑诚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却笑容甜美,唤他:“栾老先生,您好。” 郑温娟让栾亦然和顾眉生坐。 栾剑诚这时开口,对顾眉生说:“来,你坐我老头子身边。” 顾眉生下意识看了眼栾亦然,栾亦然却竟然笑着在她耳边道:“去吧,我爷爷轻易可是不近女色的。” “……”顾眉生只得硬着头皮到栾剑诚身边落座。 栾剑诚拿了个空杯子,给眉生也倒了一杯黄酒,“这是你外公藏着专门请我喝的花雕,你也尝尝。” 栾亦然坐在眉生对面,郑温娟也递给他一杯酒,他道谢接过,浅酌慢饮,却并不开口为顾眉生说什么。 总要让栾剑诚多认识认识顾眉生。 顾眉生哪里会喝黄酒啊?还是张春晋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对栾剑诚道:“你这栾老头,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家眉生做什么?再者,她一个女娃,哪里懂得品花雕,白白浪费了我这好酒。” 顾眉生看看外公,又看看栾剑诚,再看看栾亦然。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酒。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这酒很好的样子,她要是不喝岂不是可惜,于是拿起酒盏,学着栾剑诚的样子,一饮而尽。 那爽快利落的样子,栾亦然想拦都来不及。 郑温娟正要开口说她,却见眉生已经倒了第二杯黄酒,举着酒杯主动敬栾剑诚:“这杯我敬您。” 栾剑诚见她又一次仰头一口闷,看看栾亦然,又看看张春晋。 得,他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是个酒虫。 他见顾眉生还要继续喝,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花雕酒,“小丫头,骗我老头的酒喝。” 此时,两片红云早已经慢慢爬上眉生的面颊,她眼神微有迷离,手撑着头望着栾剑诚,借着两分酒意,说:“爷爷,您喜不喜欢我?” 张春晋正欲夹菜的筷子停滞在了半空中。 郑温娟脸上有浅笑,坐在一边,等着看栾剑诚准备怎么回答。 栾亦然优雅喝着酒,花雕的醇香甘甜在他一抿一含间充满了口腔。嗯,这丫头是预备借着酒意向栾剑诚发难了。 栾剑诚活了一把年纪,可真是没见过顾眉生这样的女娃娃。他淡淡睨了眉生一眼:“不喜欢。” 顾眉生眨了眨眼,凑近了一些栾剑诚,说:“喜欢一下吧。” 栾剑诚:“……” 栾亦然眼中笑意宛若天上渐圆的明月,莹润润的,很好看。 栾剑诚端着酒与张春晋碰了碰杯子,眼中意思很明显:你这孙女属于什么路数? 顾眉生却在这时拉了拉栾剑诚的袖子,半站起身,继续将头伸到他面前:“您孙子错过我这个店,可就找不到下一个村了。” 栾亦然忍俊不禁,口中食物差点喷出来。 张春晋和郑温娟也是轻笑不已。郑温娟对栾剑诚说:“我这外孙女可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你今天要是固执己见,她能这样跟着你啰嗦一晚上。” 顾眉生点点头,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栾剑诚沉默凝视着她,半晌后,他说:“丫头,与亦然一起回美国吧。” 栾亦然放下酒杯,对栾剑诚说:“爷爷,不为了眉生,我现在也不会回美国。” 他说完,站起身走过来,将顾眉生扶着拥在怀里。 栾剑诚的固执比栾亦然预想的——更固执。 张春晋望着老友,问道:“就不能想个折中的法子吗?” 栾剑诚敛着眉,对张春晋说:“这荣城早已经是一滩污浊不堪的浑水了,怎么折中?若可以,我当年又何必举家移民旧金山?” “要我说,你们也该与我们一起走。”栾剑诚说,“但我也明白,小曼还在这里,所以我更要让这两个小的走。他们到底还年轻,没必要留在这里趟这个浑水。” 郑温娟这时站起身,先对栾亦然说:“你先送眉生回家吧。”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郑温娟才对栾剑诚和张春晋说:“咱们去书房接着聊。” 楼下,顾眉生俏红着一张素面,任由身边男人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楼梯口,抬头望了望天:“偏赏中秋月,从古到如今。” 她问栾亦然:“你爷爷喜欢吃些什么?” 栾亦然想了想,说:“东坡肉。” 顾眉生想了想,问身边的男人:“你会不会做?” 栾亦然摇头,“我不擅长这样的浓油赤酱。” 顾眉生撇了撇嘴,右手抚着下巴,说:“唐胥应该会的,或者我可以找他帮帮忙。” 栾亦然沉默良久,最后淡淡吐出一句话:“自己回家吧。”他说完,还真是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顾眉生扬唇失笑,自己走到路口招了车子,回了秋波弄。 大半夜,张小曼从睡梦中起来喝水。站在窗镂旁遥望远处厨房,她好奇了:这么晚了,眉生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什么? 第176节 张小曼披了外套走出水上居,刚进厨房,就见女儿左手拿着菜谱,右手拿着刀,眼睛不看着砧板上的肉,反而望着食谱。 她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接过顾眉生手里的菜刀,“大半夜的,你这是要表演杂技?” 顾眉生抬头见是母亲,笑了笑:“我想学做东坡肉。” 张小曼楞了楞,秋波弄里的饮食偏清淡,家里也没有人爱吃这样油腻的彩色。再者,家里那么多工人,几时能轮到让顾眉生亲自下厨? 她走到女儿身边,轻道:“你这是给栾亦然的爷爷做的?” 顾眉生点点头:“栾亦然说他爱吃。” 张小曼切肉的动作微有停顿,然后道:“我帮你做吧。” 顾眉生说:“不用,你就告诉我步骤,我自己动手吧。” 张小曼见女儿坚持,只得把刀又还给了她,自己则坐到厨房外的藤椅上,一边告诉眉生做肉的步骤,一边悠悠地吹着夜风。 命运真是奇妙得很。 想当年,她也曾经像此刻的顾眉生一样,为了让栾剑诚高兴而亲自下厨为他做一盘东坡肉。 郑温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教她。 彼时,在郑温娟和张小曼的心中都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莫不过于在获得心上人喜欢的同时,还能顺便得到他家人的喜欢。 当时的栾倾待,是张小曼的姻缘,是她的人生,更是她的未来。 夜来时分,锅里渐渐泛起了诱人的食物香气,白砂锅盖在文火间咕咕作响。顾眉生走到张小曼身边坐下,将手中的蜂蜜水递到她面前。 张小曼对顾眉生说:“不用太担心,栾家的老爷子只是面上有些凶悍,但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顾眉生说:“他要我和栾亦然去美国结婚。” 张小曼轻嗯一声:“若换了当年的我,听到老爷子这样说,心中一定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就跟着栾家的人走的。” 她说完,自嘲地笑了笑:“一个女子的世界其实是很小的。” 顾眉生用撑着头,安静地看着母亲。地上,那只体形憨傻的猫将肚子贴在眉生的脚上,睡得很香甜。 命运待许多人都不大公平,尤其是张小曼。若没有遇上顾鸿华,她大约会与宁茴一样,一辈子跟着心爱的男人。 富便富过,穷便穷挨。 顾眉生又想起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呢?但人活一世,谁又能真正任性地纯粹为着自己而活? * 凌晨4点不多的时候,秋波弄接到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顾礼墨出了事。 顾鸿华与张小曼出发去医院。那新来的管家问顾鸿华:“需要告诉老先生吗?” “不用了,让老爷子歇着吧。” 病房里站着许多的警察。他们刚刚给史文云录完口供,那领头的警察见到顾鸿华进来,说:“令公子已经送手术室了,但是顾先生,我们给史教授录过口供,他说令千金顾眉生曾经去他家中找过他,并且还曾经出言威胁过他。” 顾鸿华淡淡扫了眼坐在病床上的史文云,然后道:“这是什么意思?” 警官说:“如果方便,还希望顾眉生小姐能来一趟医院,配合我们做一份详细的口供。” 顾鸿华垂眸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清晨4:30,你觉得是否方便呢?” “这……”警官于是说:“还请顾先生不要令我们当值的难做。” 顾鸿华望着他,道:“你们这是怀疑我家眉生开枪伤了史教授?动机呢?史教授怎么说也曾经在鸿云当过职,眉生身为财务官,去看看老同事,有什么不妥?” “一切还是让顾小姐与史教授当面说清楚的好。” 顾鸿华眯了眯眸,倏而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小曼,可还记得我们这几日都去过哪些地方?” 张小曼看了眼对面病床上的史文云,轻轻开口:“肖嘉泽局长府上。” “信息安全局刘援朝局长家中,还有美国驻荣城移民司司长麦克先生。” 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那警官讪讪道:“顾先生,顾太太,不好意思。” 史文云则面色冷静坐在病床上,死死盯着顾鸿华,然后又将目光扫向张小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诗翁,画客,小人,女子,狼狈为奸。” 张小曼脸色微变,但人已经被顾鸿华护着走出了病房。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史文云才垂眸看向自己因为长久挂水而青肿一片的手背。 顾礼墨被他咬掉了一只耳朵,这一切就像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天色尚早,史文云推门走出病房,往医院的保安室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正巧遇到一个保安睡意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上厕所,他乘机走进保安室。这些安全监控设备对于史文云来说都是极简单的玩意儿,他很快地找到自己病房内外的监控,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蒙着面的女护士。 他掏出手机,将女人的样子拍了下来。 回到病房后,史文云又通过电脑翻找着所有与顾眉生有关的银行来往记录。 终于,他发现了:就在数个小时之前,有一笔一千万的钱从顾眉生负责的医疗基金会的账户上转到了蒋梨的私人账户。 史文云关上电脑,目光幽深。 这个蒋梨,究竟是顾眉生派来的,还是白沫先派来的? 难道白沫先也对他起了杀心? 不能怪他多心,实在是因为在这荣城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9月13日早上九点不到,栾亦然的桌上悄然放着一个资料袋。 他花了足足一个早上仔细看过里面所有的单据和照片,随即叫来殷实:“替我去公关部找一下秦婉如。” 在鸿云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秦婉如是顾眉生的亲信,她也一向只为顾眉生办事,突然被栾亦然叫,秦婉如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敲门走进栾亦然的办公室,“总裁,您找我?” 栾亦然放下手中钢笔,抬头看向她:“坐吧。” “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帮我做。” 秦婉如:“什么事?” 栾亦然将资料袋递给她,慵懒温和的眼神之中藏着星星点点的锐利,“你若觉得为难,我不会勉强。” 秦婉如不发一言,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资料,心中大惊:“这……” 她望着栾亦然:“你希望让我怎么做?” 栾亦然说:“我知道,白沫先身边有几个爪牙你是认识的。动用一下你的人脉,借着白沫先的资源,将这些人抖出去。” “但是……”秦婉如说,“这样一来,顾先生也难免会被牵连吧?” 栾亦然淡淡喝了一口咖啡,“顾鸿华根本就是所有风暴的中心。” “那眉生会不会……”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栾亦然像是知道秦婉如想要说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今天才会坐在这里,出任鸿云的新总裁。” 要不然,顾眉生早晚有一天会被顾鸿华的过去所拖累。 秦婉如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点点头,“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13日中午左右,史文云受枪伤入院的消息被大众知悉。 而随着这条新闻一起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是一份有人精心整理的城北铁路项目调度系统的质量证明报告。 这份报告出自美国著名华裔it专家邵云之手。邵云曾经参加过美国高铁项目的电子系统搭建,他在报告里详细地指出了荣城新建铁路的漏洞,以及造成这种漏洞的原因。 “所有设备,参数,质量都与市府的标准参数有极大出路。这样的电子系统就算有一日落成也将存在极大的弊端,会给整个铁路的正式运营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与邵云这份报告一起出现在新闻中的,还有过去在日本发生过的几个重大的铁路脱轨事故,“有人蓄意中饱私囊,赚黑心钱,罔顾国人的生命。” 史文云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许多人在网上人肉他的资料。 史文云利用黑客技术反过来调查到这些中伤他名誉的新闻并不是出自鸿云集团的媒体,而是来自白氏旗下的某个大型新闻网站。 他心中渐渐慌了,腹背受敌,凭他史文云一个人,在荣城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和顾白两家抗衡的。 就在史文云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栾亦然意外地出现在了他的病房中。 史文云:“你来做什么?” 栾亦然淡笑看着他:“事到如今,除了我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来看你?” 史文云轻轻摇头,“你跟顾家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栾亦然勾了勾唇:“你以为,靠着你手里的那串密码就可以将顾家人置于死地了?顾鸿华在荣城有的是人脉,就算没有那串密码,他也能够令顾鸿夏夫妇安然无恙。” “倒是你,现在把顾家和白家都得罪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史文云心头大惊,慢慢动摇了。他望着栾亦然:“你真的愿意帮我?” “史教授,我帮不帮你,这要看你的诚意了。” 史文云目光直直落在栾亦然脸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我懂了,你是为了你那枉死的叔叔,那你爱上顾眉生也是演戏?” 栾亦然面色微寒。他眯了眯双眼,忽然道:“你当年被自己的女人抛弃,你是恨她多一点,还是恨那个男人多一点?” “又或者,你其实应该恨自己的无能,整日只知道埋首于电脑和二进制方程式中,连一个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史文云突然脸色大变,双手捂着耳朵,“住口!住口!你住口!” 他的眸色也渐渐变了,整个人原本还是坐着的,渐渐地身体狂颤,歪倒在病床上。他伸手想要去拉栾亦然的衣服,“救……救我……” 栾亦然冷眼冷面,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就这样残忍地看着史文云在他的脚下挣扎着匍匐,“求求你,帮……帮帮我……” “密码是什么?” 史文云双眸通红瞪着他,依然是不肯说。 栾亦然挑了挑眉,转身就要走。 史文云想要抓住他的裤脚管,奈何手上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哽咽痛苦地道:“求你了……” 可惜,栾亦然根本无动于衷。 史文云终于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温润的男人其实非常的狠。今天他如果不肯说出密码,栾亦然会冷眼旁观,看着他就这样挣扎痛苦着死去。 他颓然地躺在地下,道:“她的生日和忌日。” “谁的?” 史文云被他这样一问,只觉得五脏六腑越发地剧痛纠结,他抱着头闷声哭喊,“她!她!她!” 第177节 那一声声说出口的,竟说不清楚究竟是太过深浓的爱还是太过刻骨的恨。 终于,这个被情感和背叛折磨了一生的男人实在是精疲力尽地,一张脸在扭曲狰狞间慢慢变成了铭心深邃的伤痛,“她!何美琪……” 栾亦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转身离开,将独自痛苦挣扎的史文云残忍地丢在了空寂的病房里。 是的,这个在顾眉生面前始终温和优雅的男人,其实手段远比顾眉生更狠绝。 栾亦然甚至有些不讲道义。 他的教官曾经说过:“有世上哪有什么道义可言?道义是你的敌人侥幸得胜之后振振有词的炫耀;道义是你失败后用血肉为代价交换而得到的谎言。” 历史悠长的秋波弄里实在隐藏了许多的秘密。 远的不说,就单单一个顾鸿华身上,就隐藏了数不清的秘密。 这一年的中秋节,史文云被栾亦然逼得走投无路,终于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情况下,首次走进公众视线,说起了他与顾家人的种种恩怨。 “很多年前,我只是葡萄牙某个大学最最普通的教书匠,我的妻子是当时驻葡萄牙大使的秘书,我们相识于一个中秋华裔同胞联欢会。我们在葡萄牙度过了两年半最开心的日子。” “一直到那一年,顾鸿华将我的妻儿强行带回了荣城。就是这位你们眼中儒雅贵气的第一富商,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拆散了别人的家……” 史文云的一番话,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舆论热潮。 顾鸿华的声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秋波弄里,就连张小曼也有些相信了史文云的话,她问顾鸿华:“他口中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顾鸿华重重叹了口气,对她说:“当时那样的情况,让何美琪跟着我们父子回荣城,我实在有些许多的逼不得已。” 张小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拆散别人原本美满的一家,你究竟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当年你逼走栾家人,拆散我与栾倾待,也是因为逼不得已是吗?” 顾鸿华慢慢眯起了眼,面色渐渐清寒:“你为什么非要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说?你跟何美琪是不同的。” 张小曼不无讽刺地看着他,笑了笑:“当然。最大的不同是:何美琪已经死了,我还幸运地活着。”她说完,转身回了水上居,反锁上了门。 这一年的深秋,顾鸿华像是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多年苦心经营的声誉没了,公司交给了栾亦然,张小曼与他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深夜辗转反思,顾鸿华恍然大悟:他自以为是利用栾亦然为自己挡住了风雨和危机,却没想到反过来被这个年轻人狠狠地将了一军。 他睡不着,起身去了书房。顾鸿华望着桌上的棋盘,忽然勾唇:这个栾亦然口口声声说他不懂下棋。 而事实上,栾亦然不仅是个布局的高手,且还懂得藏拙。 ☆、中秋:故忆若梦 时间。 时间,承载了一切人世的悲欢无常。 多年前,顾鸿华与栾亦然一样,是一个懂得藏拙的人。 那个年头,外派公职人员是不能与皇室里的人结婚的。顾云礼为了与他的母亲结婚,竟毅然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顾云礼与妻子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顾鸿华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因为父母的这段爱情,他注定从一出生就是一个流浪者。 家不是他的家,国不是他的国,人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他。 寄人篱下在顾鸿华这里从来不仅仅是一句成语。 后来,他对眉生说过自己在少年时代在葡萄牙的经历:“一群人围桌吃饭,我与你大伯永远是坐最角落位置的人。那热腾腾的罗宋汤盛到我们盘中时已经半凉,喝在嘴里,带着牛肉独有的刺鼻膻味。” 顾鸿夏的境遇比他更加糟糕一些。生活在属于别人的地方,顾鸿夏从14岁开始就已经一边打工一边替自己和顾鸿华赚取学费。 那一年,顾鸿夏出去打工被警察扣留,顾云礼匆匆跑去警局保释他。顾鸿夏问父亲:“为什么他们说我是非法打黑工?” 顾云礼说:“因为你与云卿从头至尾都没有加入过葡萄牙国籍。” 那时,顾云礼在大学任教,手中还是有些积蓄的,但为了顾虑到以后的生活,他不得不精打细算。他彼时想着:总有一天会与妻子另置物业,彻底让两个儿子脱离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顾鸿夏对亲弟弟说:“不能怨父亲。他不与母亲结婚,就不会有我们兄弟两人的存在。” 15岁半,顾鸿夏租了间狭小不通风的地下室,带头离开了皇室,从此自力更生,顾鸿华情愿跟着大哥一起吃苦挨穷,也不愿回皇室过那样看尽别人脸色的日子。 那几年,顾家两兄弟都吃过太多的苦,不能正大光明的打工,他们只能在黑市里做最苦最累的工作。烧窑,搬砖,跑船,疏通地下管道,还有帮人走私偷渡。顾鸿华在他人生的最初二十年里,看尽了世人的冷面现实,尝尽了生活的磨折。 顾鸿华至今仍然记得,他与顾鸿夏拿到人生第一笔一万块时,心情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他们去汇丰银行将那一万欧元换成了本票,又特意各买了一身新衣服回去看望父母。 他们是怀着泄愤的情绪去见顾云礼和母亲的。 他们本想要告诉顾云礼:拜他们这个窝囊又自私的父亲所赐,顾鸿华与大哥两人在这么小的年纪里就已经懂得了什么是人生。 却没想到,母亲在这一年罹患了乳腺癌,命不久矣。 顾云礼连大学也不去了,整日陪在妻子身边,端茶送水,从不假手于人。 顾鸿夏有一次叹息着对弟弟说:“原来父亲是真的深深爱着母亲的。” 母亲在弥留之际,顾鸿华忽然发现:他心中藏着的那些对父母的怨恨和恼意原来早已经渐渐消散了。 母亲手中是颇有一些妆奁的。临死之前,她将一张超过10万欧元的支票,十几根金条以及一盒金银细软悄悄交给顾鸿华,对他说:“你父亲常有妇人之仁,你大哥做事太易冲动,这些钱你要好好收着。我一死,我的那些兄弟必然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把这些财物都交出来。你要趁早谋划,带着你的父亲和大哥回荣城去吧。” 顾鸿华没有听母亲的话,他是一个锱铢必究的男人。 一方面,他用手中的金条,买通皇室里的各层仆人,蓄意挑起了几个争位者之间的矛盾和纷争,冷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另一方面,他又利用皇室的商船为自己走私外贸货品。 顾鸿华很快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谁曾想,母亲下葬的那一天,一向文雅有礼的顾云礼突然发了疯似地阻止那些人将妻子葬入皇室墓园。 顾鸿华为了父亲的安危,花钱雇了一帮打手贴身保护顾云礼。两方没说上几句话就起了冲突,一向环境优雅不容亵渎的墓园被砸得一片狼藉,许多墓碑被毁,棺木被砸碎。 皇室中人怒不可遏,誓要用顾家父子三人的鲜血和头颅祭奠自己的祖先。 顾云礼怔怔望着地上摔得粉碎的骨灰盒,以及妻子散落难拾的骨灰,心中悲恸难忍,跪在那满目狼藉的墓园里,闷声哭得凄凉。 那日之后,顾家父子三人在葡萄牙一时间成了过街老鼠,顾云礼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大使馆里的那些老同事求助。 顾鸿华就是在那时认识何美琪的。 何美琪在大使馆里任职秘书,她同情顾家父子的遭遇,不仅替顾云礼给荣城的旧识写信求助,还将自己的公寓腾出一整间来给他们父子三人暂时容身。 顾鸿华的许多生意在那时无法亲自照顾,也是委托何美琪帮他跑腿送信,两人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 不得不承认,何美琪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日子久了,她变成顾鸿华最信得过的人,但在何美琪身上,顾鸿华从来没有想到过男女之情。 再后来,蒋勋和栾剑诚各自通过自己的渠道给葡萄牙方面施加了压力,终于成功帮助顾家父子三人顺利回到了荣城。 临走前的一个多月,顾鸿华送给何美琪五十万美金,作为感谢她这段时间帮助自己的酬谢。 何美琪当时问他:“你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顾鸿华轻轻摇头:“永不。” 何美琪颔首,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顾鸿华一杯:“祝你回到荣城之后,从此风生水起,再不用受生活的磨难。” 那杯酒顾鸿华一口饮尽,但没多久便觉得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女子微带馨香的气息渐渐靠近,顾鸿华已经完全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醒来时,他与何美琪已经姿态亲密地同躺在了一张床上。 何美琪含羞带怯望着他:“云卿,你带我一起走吧。” 顾鸿华没有答应,他不爱何美琪。 一个月后,何美琪又来找顾鸿华,“我怀孕了,你必须带我一起走。” 顾鸿华蹙眉。他是天生谨慎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单凭何美琪的一句话就全然相信她呢。 何美琪见他这样防备自己,隐忍着心中剧痛,说:“你别忘了,只要你们父子三人待在葡萄牙一天,任何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顾鸿华眯眸望着她,这个女人在威胁他。 何美琪:“且不说我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我帮了你这么久,你们父子一走,那些人难道会放过我吗?云卿,你难道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我枉死?” 顾鸿华还不至于这样铁石心肠,再加上顾云礼也要求将何美琪一起带回荣城,所以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年的中秋夜,顾云礼带着两个儿子,何美琪,还有过去服侍过他妻子的十二个亲信坐上了栾剑诚派人接他们回国的航班。 这些往事,顾鸿华如今想来,都仿佛只是一场斑驳褪色的黄粱旧梦。 而这一梦,却已经是整整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何美琪与史文云的事,也是顾鸿华回到荣城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的。 确切地说,是在何美琪生下顾希颜之后,他才知道的。 今天就是中秋了。顾鸿华从书房里走到池上亭中,随手掸了掸石凳上灰尘,坐着赏月。 张小曼在水上居里又何尝不是一夜无眠呢?她心中憋闷,原本不过是想到园子里透口气,却没想到竟这样巧遇上顾鸿华。 顾鸿华将目光轻轻落在妻子身上。 秋波弄里,秋影在夜色间转着浅金波长,碧池幽静似一面碧色的镜子,点点月光洒在池水之上,就像是一条藏都藏不住的伤疤。 顾鸿华看着妻子,习惯性地在唇间扬起一丝笑:“睡不着吗?” 张小曼站在石阶上望着他,心思白转间,她问道:“不如把过去的事都说一说好了。” 顾鸿华脸上泛起一丝意外:“你愿意听吗?” 张小曼颔首,走到他身旁坐下:“别人口中的顾鸿华,我听的实在太多了。现在我也想听一听你自己口中的顾鸿华究竟是什么模样。” 顾鸿华沉默着。长年累月间,他鲜少为了自己的过去解释过什么,如今陡然被妻子问起,他在脑海间细细地搜寻着旧忆。 旧忆早已经模糊不堪。 苦已经谈不上苦,痛也已经说不上痛,就一帧帧无声无息的黑白默片。他说:“我们在葡萄牙从不过中秋节,偶尔能够吃上一个半个鲜肉月饼,也是因为刘文悄悄买通了其他的仆人为我们做的。” “父亲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愿吃了,他说不是那个味道。” 顾鸿华看着张小曼,笑了笑:“我与大哥的人生,从一出世就已经变了味。喜怒哀乐,落在我们身上大都是苦的。” “人活一世,鲜少能为自己活的。要么为了所爱的人而活,要么为了所恨的人而活。” 第178节 “大哥要移民,我心里是不支持的。人离乡贱,贺英慧还不曾尝过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眉生若要嫁去美国,我也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我年轻时吃过的苦,不能叫眉生再受一次。” 张小曼心中隐约觉得恻然,她年轻时的日子过得太顺遂了,无法想象顾鸿华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轻轻握住了顾鸿华的手背,“马上天快亮了,回屋里再睡一会儿吧。” 两人回到水上居,和衣睡下。夜色间,银汉无声。 张小曼轻声对顾鸿华说:“以后如果心中有事,还是说出来的好。” 顾鸿华心间觉得有一股浅淡的暖意流动,他闭上眼轻嗯了一声。 这个强势硬朗了大半生的男人,因为妻子在中秋月圆中不经意间说出口的一句话,眸眼湿润。 顾鸿华这辈子,情感太过匮乏。 他一直都清楚的:这辈子,他唯一想爱的,唯一爱着的,从来就只有一个张小曼。 中秋节,顾鸿华生病了,高烧39。5度。 顾眉生终究没有能将煮好的那盘东坡肉拿去给栾剑诚尝一尝。张小曼早上都在忙着照顾顾鸿华,她则负责请医生,打发那些上门来问东问西的亲戚邻里,还有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记者。 母女俩一直忙到下午2点左右,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吃午餐。 吃过午饭,顾眉生换过衣服正准备出门,刚发动引擎就看到了顾钰墨。 顾钰墨迅速坐上她的车,“你是不是去找史文云?” “不是。” 顾钰墨轻皱了眉:“顾眉生,这可不像你。你爸都被那老头污蔑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还有,原本在我爸账户里的那笔钱一夜之间悉数不见了,且完全查不到去向。” 顾眉生轻拧了眉,“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早从史文云嘴里要到了密码。” 车行至高架路,顾眉生的电话忽然响起。顾钰墨替她拿起电话,看了一眼,然后道,“是史文云。” 顾眉生打开车载蓝牙,“什么事?” 史文云在电话那头说:“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顾眉生转眸看了眼身旁的顾钰墨,然后道:“什么交易?” “相信你已经知道那笔钱不见了,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顾眉生:“条件呢?” “我想知道何美琪的真正死因。” 顾眉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晚上7:30,你可以去皇廷酒店找我。” “好。” 顾钰墨狐疑看着她:“你现在要去哪里?” 顾眉生转眸看他一眼,勾了勾唇,“如果我是你,与其在这里多管闲事,不如想想怎么做才能令唐朦原谅你。”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了蒋梨现在住的别墅门外。顾眉生将手机连接在车载屏幕上,正巧能够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她所料,史文云已经知道了那晚上的那个蒙面护士就是蒋梨。 看到突然出现的史文云,蒋梨的眼中有着几分难掩的心虚。 史文云并不是个身心健康的人。此时,他的身体对毒品已经有了极深的依赖。望着他那双深深凹陷的双眼,蒋梨心中是有些惧怕的。 史文云似乎也感觉到了她那种惧怕,他说:“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是疯子,只要你把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绝不会为难你。” 蒋梨沉默,权衡轻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将顾眉生给抖出来的。 史文云暗暗观察着她面上的表情,又道:“是与你的那位前夫有关吗?” 这个问题与蒋梨心中的真实答案相去甚远。电光石火间,蒋梨终于明白,为什么顾眉生要逼着她走这一步棋。 蒋梨垂眸,半晌后,她说:“你对顾白两家的事知道多少?” “什么意思?” 蒋梨貌似不经意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顾礼墨还有已经死去的顾子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悄悄与白沫先合作了。” “还有秋波弄之前的那个管家刘文。我听说顾子墨就是他杀的,现在却突然失了踪。” 蒋梨抬眸看了史文云一眼:“你与何美琪真的曾经是夫妻?” 史文云眸色微变,“与你有关吗?” 蒋梨抿了抿双唇,“为了那样的女人赔上自己的人生和命途,可不大值得。” 史文云倏而沉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美琪究竟是个多么狠心绝情的女人。 蒋梨活了一把年纪,自诩见过各种男人。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子,从他的无声沉默中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男人,深深地爱着那个早已经死去了很多年的何美琪。 蒋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望向史文云,半是挑拨,半是试探:“你说顾鸿华当时抢了你的妻儿,言下之意:何美琪的两个儿子和那个小女儿,都是她为你生的?” 史文云的身体重重地颤了颤,瞪着蒋梨:“你胡说什么?!” 蒋梨说的这一切不过都是臆断,她并不介意何美琪生的小孩究竟是顾鸿华的还是眼前这个瘾君子的。 她眼中泛起了几丝同情,望着史文云:“史教授,你怎么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若顾希颜他们三个都是你的孩子,如今死的死,残的残,你该如何自处呢?” “尤其是顾子墨。你不知道他死得究竟有多惨:一颗心残缺了不说,五脏六腑都被人挖走了,他是生生被人开膛破肚而死的……” 史文云面色渐渐惨白成一片,忽然低喝一声:“够了!” 蒋梨很识相地噤了声。 史文云竟忘了今天来找蒋梨的目的,他失魂落魄似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看着蒋梨,“你知道顾子墨是谁杀的?” 蒋梨:“听说是刘文,就是那个秋波弄的……” 史文云打断了她,冷冷道:“我知道刘文是谁!” 顾眉生坐在车里,目不转睛看着史文云像丢了魂似地从蒋梨的房子里走出来。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若要说栽赃嫁祸和编撰故事的本领,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位过气的白太太。 接下来,史文云一定会去医院找顾礼墨做dna检验。 晚上7:30,史文云准时走进了皇廷酒店,经理一路领着他去了顾眉生的专用套房。 史文云进去的时候,顾眉生是不在的。但客厅里的电视机上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 何美琪在白沫先身下受尽屈辱的视频。 顾眉生在不久前为了毁掉白沫先的名声而刻意编撰的视频。 一轮又一轮的刺激,不停地击打着这个被命运残忍玩弄着的男人。 天边月圆满星辰。 明月不知人世苍凉,星辰不知人心如鬼。 史文云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命运死死地掐着,捏着,他心中绝望地完全透不过气来。 他爱了大半生的女子——竟是如此人尽可夫的模样。 史文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耳边是靡靡刺耳之音。恍然之中,他似看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个何美琪。 齐耳利落的短发衬着她尖细的脸容,一双眼妖娆地上翘。 她很精明,她精明地知道一个人喜欢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拿捏着他的喜悲。 数十年来始终不曾变。 那一年,他们本来已经订婚。何美琪却在某一天突然对他说:“我是政府公职人员,是不可能与你结婚的。” 史文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天真地对何美琪说:“那我随你一起入籍荣城。” 何美琪看着他轻轻摇头,残忍地对他说:“不,我们分手。” 史文云怎么肯。他求她不要走,他大胆地将何美琪压在身下,缠绵索取,无穷无尽:“小琪,我绝不会与你分手。” 史文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忽然开始倒推,如果他与何美琪第一次的缠绵之后她就怀孕了,那……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已经…… 顾眉生就是在他思维最混沌迷茫的时候走进来的,她将一份dna报告的结果放在桌上:“你下午去过医院,是不是?” 史文云抬眸,盯着她,半晌后:“结……结果已经出来了?” 顾眉生表情浅淡望着他:“你希望顾礼墨是你的孩子?” “他……是吗?” 顾眉生将报告推到他面前:“你不如自己看吧。” 史文云轻轻摇头。 顾眉生于是打开那份报告,“你与顾钰墨的dna匹配指数为:99。999%,鉴定应该是亲生父子。” 史文云震惊地看向顾眉生,连连摇头,“这不……不可能……” “你亲口咬下了自己儿子的耳朵。”顾眉生脸上表情很淡,“你那天晚上突然失控,也是因为犯了毒瘾吗?” “不是!”史文云眼神凶恶,“是蒋梨。” 顾眉生轻轻挑眉,“这对夫妻还真是有意思。当年白沫先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在侮辱了何美琪之后又将她杀了。现在,蒋梨又用这样的方式来利用你对付你自己的儿子。” 她说完,淡淡看着史文云:“史教授,比起找我们顾家的人寻仇,你现在似乎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你吧。” 史文云紧皱着眉头,“白沫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如果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着你为了何美琪去找他寻仇吗?” 史文云彻底沉默了,他抬眸凝视着顾眉生:“你想知道那笔钱现在在哪里?” 顾眉生静静看着他。 史文云拿着那份dna报告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栾亦然转走了。” *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秋波弄里,顾云礼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顾鸿华又病了。晚饭又只有张小曼和顾眉生一起吃。 要不是顾鸿夏一家中途出现,这个中秋节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第179节 顾鸿夏去水上居找顾鸿华去了,张小曼与贺英慧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橙,聊天。 张小曼对贺英慧:“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太太是在中秋节去世的,难怪秋波弄里从来不过中秋节。” 贺英慧很是意外:“竟有这样的事?” 张小曼:“难道鸿夏也从来没有与你说过这件事?” 贺英慧摇头。 张小曼轻叹口气:“老太太死的时候,老爷子握着她的手守了整整一夜。这是个很有福的女子,丈夫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事业,更胜过爱自己的两个儿子。只可惜,她死后却连骨灰盒都被摔掉了,连一点点念想都没有给老爷子留下。” 贺英慧心中唏嘘:“鸿夏很少跟我提他们在葡萄牙的事情,偶尔握问起,他还会冲我发火。” 张小曼想起顾鸿华在凌晨时对她说过的话,轻声劝着贺英慧:“别移民了吧。美国有什么好的?人离乡贱。美国再好,每逢过年过节,家却隔了千万里那么远。” “语言不通还是小事,咱们已经是迟暮之年,换个环境,等于什么都要重头来过。顾鸿夏少年时在葡萄牙已经吃了许多的苦,你又何必让他再去美国熬一次?” “再者,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了。父母在,不远游啊。” 贺英慧长长地叹息,“我就是担心钰墨……” “我又何尝不担心眉生》”张小曼说:“孩子大了,已经不愿意听我们做父母的话了。你可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个丈夫,你总得也替他考虑考虑。” 顾钰墨与顾眉生去步行街给老爷子买鲜肉月饼了,可惜去的太晚,隆记早就关门了。他们只得折返。 两人回到秋波弄,佣人们都坐在偏厅里热闹地吃着晚饭。 顾眉生微笑着走进去,问他们:“秋波弄里不过中秋节,你们也都不回家吗?” 有人说:“眉生小姐,有家室的都告了假回去了。咱们这些人家都离得太远,一来一去不方便,索性就不走了。” 顾眉生颔首:“管家给你们发月饼了吗?” 有人端起桌上的月饼递到她面前,“小姐,你吃不吃?这是我们自己做的。” 顾眉生于是问:“有没有人会做鲜肉月饼呢?能不能教教我?” 还真是有人会,顾眉生和顾钰墨跟在那工人身后去了厨房。 幸亏厨房里有现成醒过的面粉,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那工人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尝试着做月饼。 好在苏氏鲜肉月饼的制作步骤远比广式月饼简单多了,两人忙活了足足四个多小时,眼看着这一年的中秋节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过去了,他们才终于把月饼做出来。 秋波弄里,一时间香气四溢。 晚上十一点过后,顾鸿夏陪着顾鸿华从水上居走到了前厅。 顾云礼是被顾钰墨生拉硬拽着走出房间的。 张小曼和贺英慧则是闻到了月饼的香味而从院子里走过来的。 长形餐桌上放了两大盘月饼,一个个排列得格外整齐,只是形状大小有些不大一样,卖相也远远不如隆记买的那样诱人。 顾眉生穿着白色围裙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家人:“那个,我听工人说,照理鲜肉月饼的肉馅要浸了油冰在雪柜里冻上一夜,但这些肉都是新鲜的,如果不好吃,你们就将就一下。” 顾钰墨附和着点点头,“就是,过节嘛,咱们也就是吃个气氛。” 顾云礼第一个坐下来,用筷子夹了一个还有些烫的月饼,轻咬了一口,他抬眸,看看眉生,又看了眼顾钰墨,笑了笑,说:“这竟是我老头子这辈子吃过最对味的月饼了。” 一家人纷纷坐下来,品尝着家中最年轻的两个晚辈亲手做的月饼。 好不好吃早已经显得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团圆。 夜里,顾鸿夏一家留宿秋波弄,顾钰墨与顾眉生并排趟在她宽敞的大床上。 她睡床头,顾钰墨睡在床尾。 明月又亮又月。顾钰墨双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月亮,“你说,月亮能听懂人心吗?” 顾眉生轻轻摇头:“不知道。” 顾钰墨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呢?” 顾眉生说:“你为什么要与唐朦分手呢?是你自己心里并不够爱她吧。” 顾钰墨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气急败坏:“胡说什么?!” 顾眉生淡淡转眸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与唐朦复合吗?” 顾钰墨瞪着她,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眉生轻声道:“唐朦是外表柔软,内心固执的人。你现在既然已经与她分了手,再想将她追回来,只怕是很难的了。” 顾钰墨心中忽然就慌了,他气浮气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床上跳起来,“我不与你啰嗦!睡觉去了。” 顾钰墨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月华轻得好似一场梦,顾眉生转眸瞥到安放在角落里的那把大提琴。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大提琴,轻轻浅浅地拉了起来。 那随弦乐轻轻洒满一室的,是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两世记忆。 她与栾亦然之间的记忆。 故梦一般旖旎的记忆。 顾眉生想起火车出轨前的那一年中秋,她也是21岁。 栾亦然来秋波弄里找她。他对那时候的顾眉生承诺:“我们会依偎着一起面对这人生中所有的风风浪浪。” 他食言了。 他死在了冰冷的火车里,留下她一个人看遍了人心险恶,人世苍凉。 “栾亦然……” 就在顾眉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那男人双手放在裤袋中,眸色柔润地望着她:“想我了吗?” ☆、28岁:他事业有成,只欠婚姻 28岁,是一个男人渐渐走向成功巅峰的黄金时期。 日常生活里,28岁的男人,大都会在家人和朋友的压力下,希望可以牵着一个心爱女子的手共赴围城的那一头。 栾亦然的问题是:他与顾眉生相差了将近七岁,他已经站在了三十而立的十字路口徘徊,她却还只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少女。 婚姻,在栾亦然和顾眉生这里,依然显得有些遥远。 月浓夜深之中,栾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顾眉生的大提琴未必拉得有多么地纯熟,她胜在每个音符都能努力达到最饱满:时轻,时缓,时欢,时伤。 他坐在窗边床沿,就这样就着房间里微弱的月光看着顾眉生。 他的眉生…… 若有人能来替他做一天的栾亦然,就会明白,身在他的位置上,很难。 这个世界虚虚实实,人心欲望都被或平和,或伪善的假面包裹着。 栾亦然活得很真实。 他对顾眉生是真实的,一颗心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给她空间,纵容着她的若离若即,疼爱着她的真挚,珍惜着她对自己的情感。 他的私心也是真实的。他对顾鸿华心怀芥蒂,他踩着顾鸿华的危机和软肋,一步步地朝着这座城最高处的地方走去。 栾家对顾家的成见是真实的,这种矛盾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调和。 有些事,栾亦然为了消除两家之间的矛盾,不得不做。 有些事,栾亦然为了他与顾眉生之间的这份感情,又不能去做。 栾亦然轻叹口气。 顾眉生放好大提琴,撑头望着他:“看来你这琴是白送给我了。” 栾亦然淡笑扬眉。 顾眉生说:“应该是我的琴拉得难听,所以引得你频频叹气。” 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中秋节也过了,但栾亦然依然决定要对眼前的女子好一点,他笑着说:“也有可能是你拉得实在太好,我听得晃了神。” 栾亦然说完,又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家眉生也变得不自信起来了?” 顾眉生扬唇笑起来,像潺潺的小溪,仿佛还有悦耳的流水声叮咚作响。栾亦然凝着她,说:“你这样一笑,就算刚才的琴拉得再不好,也是什么瑕疵都再没有的了。” 顾眉生安静坐在他面前,眸色也静得很。 情愫像天边银河,悄无声息地流转着。 坐得累了,两人头靠着头躺在床上,轻声地说着话。 问题是,哪里来这么多的话说呢? 有的。 在顾眉生面前,栾亦然变成了一个呱噪的人。 他告诉她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栾亦然说:“最奇异的是,全天下的女孩在被求婚的时候都会欣喜若狂,唯有顾家眉生,总不肯嫁。” 他又说:“为什么不嫁呢?迟早是要嫁的,早点结婚,我们可以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 他还说:“每年中秋过节,你再也无需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房间里拉大提琴解闷,我和孩子一定会让你忙得连悲秋伤月的时间都没有。” 天哪。顾眉生听得一头的黑线,伸手用力地掐住男人的脖子,咬唇瞪眸,“闭嘴。” 栾亦然不说了,只是一双手开始在空气不停地比划着。 一刻不停,忙得咧。 他先是指了指顾眉生手上的指环,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她,又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那意思太明显:你戴了我送的戒指,睡也睡过了,早该嫁给老子了。 顾眉生索性掀了被子,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她睡觉。 她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到男人湿湿的舌头舔在了她的耳朵上,她陡然睁开眼,气恼地从床上坐起身:“栾、亦、然!” 栾亦然表示很无辜地掏了掏耳朵:“在呢,我没聋。” 第180节 顾眉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男人一番。眼前这位,满脸一本正经,浑身上下都在诠释着好男人这三个字。 但她知道,这恰恰是栾先生极度欠睡的症状。 顾眉生眨眨眼,重新躺下,说:“别闷骚了,我今天不方便。” “……”栾亦然满腔热血就这样,在她格外清浅淡然的一句话中被无比残忍地浇熄了。 唉。唉。唉。 栾先生连声叹息。 他翻个身,很是认真地看着顾眉生:“肚子疼不疼?我帮你捂一捂?” 顾眉生闭着眼睛,她是真的很累了,“……不疼。” “啧。那胸呢?涨不涨?”栾亦然一本正经,手都快伸进顾眉生的睡袍里去了。 “啪!”顾眉生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不、涨!” 她说完,又撒娇似地用头蹭了蹭栾亦然的胸膛,“我累。” “……”栾亦然表示有些不开心地平躺在床上。他还饿呢。 半晌后,栾亦然终于认命了,从床上起身去浴室洗澡。重新掀开被子在女子身边躺下来时,顾眉生早已经累得睡着了。 被衿下,睡袍间,她的双腿冰凉得有些惊人。 栾亦然换了个头重新躺下。无声夜色之中,他在被子里捧起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胸前,用他的体温温暖着顾眉生的双脚。 秋来天凉,房间的窗是半开着的,有风吹过这座冰凉无情的城。 人与人之间渺小而无声的温情,却因为这样的无情而被渐渐地放大。 情感深入骨血之中的一切牵绊,大概都来自于最最平时无奇的点滴体贴。 再遇栾亦然,是顾眉生得以重生后,最最温暖的事情。 天亮时,顾眉生贪恋着被窝间的温暖,明知是要上班的,却有些不大舍得起来。 常年勤于运动,顾眉生的身体很健康,她没有一般女子会有的经期问题,最多也就是会容易觉得疲惫。 栾亦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里隐约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她从床上起来走进浴室,她的牙刷上有月牙形状的一小块牙膏。顾眉生知道,这一定是因为他牙膏一时挤得太多了,所以分在她的牙刷上的。 顾眉生扬唇笑了笑,四处皆是他的气息,真好。她抬眸望着镜子里睡意惺忪的自己,笑容甜丝丝的,牙膏白沫调皮地在她洁白的齿间泛着细腻的泡沫。 她心情愉快地漱着口,微微侧了侧头。结婚吗?好像也不错。 早上9:00,顾眉生依旧还是准时地走进了办公室。 顶层办公室里,栾亦然听秘书说顾眉生已经来上班,于是吩咐道:“你去,问她的秘书要一份眉生今天的行程表。” 顾眉生的秘书表示没有这个胆子,敢随意将她的行程随意透露给别人,即使那个别人是栾亦然。 顾眉生今天下午要飞英国去见捷克李森。 这原本不在计划之中,是李森突然打电话来让顾眉生专程跑一趟英国。这位银行业的大亨是真的格外垂青顾眉生。 他在英国替她找到了铁路工程方面的专家。最重要的是,在捷克李森的宣传下,有商贾愿意帮助鸿云重新改建整个城北项目。 这一趟英国,顾眉生势必是要去的。 9月底的伦敦,气温湿又凉。 顾眉生穿一件浅驼色风衣站在机场门口。她偶尔抬头看天,觉得伦敦的天空很高远,很辽阔。 有英俊高大的男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加索人特有的高挺鼻子,一双比她自己更加幽深的蓝眸,络腮胡,略显粗糙但冷硬的俊逸。 他大方地朝着顾眉生伸出手:“眉生,你好。我叫李洛,我父亲叫我来接你。” 顾眉生朝着友善一笑:“李森教授太客气了,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李洛是个很会聊天的男人,一路上气氛都显得很松弛,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尴尬和沉默。 他载着顾眉生去了李森的家中。李洛亲自带着顾眉生去了一间靠近游泳池的客房,他指了指一旁的窗户,说:“晚上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繁星落在天蓝色游泳池里,很美。希望你会喜欢。” 顾眉生朝着他扬唇浅笑,“谢谢。” 李洛凝着她几秒,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客厅里,捷克李森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睛看书,见小儿子从外面走来,微笑道:“我这个的爱徒怎么样?” 李洛耸耸肩:“天人之貌,她一定已经有了男伴。” 李森笑着温雅道:“男伴而已,不是丈夫。” “well,”李洛说:“你身后没有翅膀,不要随便装丘比特。”他说完,转身上了楼。 晚上,李森请客人在家中吃饭。顾眉生经期未完,再加上时差未调,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换了一条鲜红色鸡心领蕾丝边小礼服,用来遮掩自己不算很好的气色。 李洛在客厅看到她,赞美似地吹起了口哨。 手边正要摆着一束马蹄莲,他随手抽出来一枝,在顾眉生走近的时候,李洛将那枝马蹄莲送给了她。 顾眉生脸上笑容是很客气的,但却并不去接他手里的花,“抱歉,我并不喜欢,但是谢谢你。” 李洛不免失笑,这女子个性特立独行,狂妄与彬彬有礼并存,很是吸引人。 两人说着话走向英式庭院的长桌前。李森看见他们,笑着站起身,给顾眉生介绍站在对面的那位男士:“这位就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人,澳洲栾氏能源实业的总裁:栾倾待先生。” * 28岁,栾亦然是这座城里最懂得未雨绸缪的男人。 他在不动声色之间,从一个毫无任何优势和底牌的外来人,一步步变成了取代顾鸿华而新上位的荣城首富。 只不过,这位首富目前还非常的低调。 待到顾鸿华终于真正开始察觉到他的底牌时,栾亦然已经瞒过所有的人,登上了这座金融大城最高处的那个位置。 多年前,他利用顾鸿华的警告制造了栾倾待的假死,将所有的舆论和指责都转向了顾鸿华。 这是顾鸿华当年欠栾家人的,他总要一个个都悉数讨还回来。 很显然:这盘棋,已过天命之年的顾鸿华对弈28岁的栾亦然,栾亦然完胜。 秋波弄里,顾鸿华未必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身处在劣势的位置上,但是,怕什么呢?他手中也未必没有一丝胜算的。 顾鸿华最大的胜算,来自于女儿顾眉生,来自于栾亦然对顾眉生的情感。 因为顾及顾眉生,栾亦然始终不曾对顾鸿华狠下过心来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这段时间,顾鸿华明显感觉到张小曼与他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她变得开始愿意聆听他的心事和情绪,愿意不时与他聊起秋波弄里的日常琐事。 花房里有新开了一些什么花,她又读了哪些书,晨起时陪着老爷子去了那些地方,张小曼都会当成谈资告诉顾鸿华。 人间都是年轻时如胶似漆,年老时对面坐而无言。 顾鸿华与张小曼却是刚好相反。年轻时水火难容,现在渐渐上了年纪,反而有商有量,越来越和睦起来。 顾鸿华不再整日忙碌于事业,陪着张小曼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夫妻两人结伴去爬山,顾鸿华体力竟还不如看着瘦瘦弱弱的张小曼,到半山腰时,全程都是张小曼在牵着他的手往山顶走。 他任由她牵着,一路微笑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中希望时光可以永恒停滞在这一刻。 花了数个小时终于来到山顶,夫妻两人坐在山亭的石凳上悠闲地喝着茶。张小曼用滚烫的山泉水温着紫砂壶,“我听说,何美琪的三个孩子都是她与史文云生的,这是真的吗?” 顾鸿华看了她一眼:“你介意这些?” “那倒也不是,”张小曼说:“若是真的,就难免会为你觉得不值了。” 顾鸿华笑了笑:“那倒是不必。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鲜少能够有非常纯粹的。情欲间裹藏着交易,交易间又说不准也能有几分真情。” 张小曼抬眸看他一眼,轻轻哼了哼,他倒是老实。 顾鸿华听到妻子这一声哼,笑了,伸手想要去拿她刚刚泡好的茶,却见张小曼自己端了起来,“谁说我是泡给你喝的?” 两人用这样的方式消弭着各自心中的芥蒂。 他们的婚姻,又何尝不是从一常常的交易和阴谋间开始的?不能细想的,一旦较真细想,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顾眉生给史文云的那份dna报告是真的吗?顾礼墨和顾子墨若真是史文云的骨肉,那顾鸿华岂不是白白给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这样的奇耻大辱,顾鸿华是不可能会去承认。 这样的事情,聪明人都是不会去当真的。当真的人,其实也就是执迷不悟的史文云一个罢了。 鸿云集团里,殷实对栾亦然说:“老板,你这招实在太阴损了。” 邵云坐在一旁,道:“顾眉生小姐给史文云的那份dna报告是我动过手脚的,事实上,顾礼墨与史文云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两兄弟也货真价实,就是顾鸿华的儿子。” 栾亦然嗯了一声,问殷实:“史文云这两天都在忙什么?” “忙着找刘文。” 栾亦然轻声笑了起来,“那就帮帮他,让他别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找了。” 殷实颔首:“明白。” 那天晚上之后,刘文的尸体一直被彭青藏在了白氏旗下某个海鲜冷冻柜库里。彭青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刘文的尸首怎么处理,他也一直在等顾眉生的消息。 栾亦然总有他的办法知道这件事。9月21日深夜,史文云收到匿名邮件,当即便去了冰库,他很快便找到了刘文被冰封完整的尸体。 刘文已死,史文云无法再让他为顾子墨的惨死而付出代价,但他也不是非常蠢笨的人,有人这样用心地保存着刘文的尸体,想必是有用处的。 现在既然已经被他找到,史文云也不愿意失去这样借刀杀人的机会。 慎重思量之后,史文云去找了蒋梨。 深更半夜,蒋梨隐忍着从史文云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海鲜腥味和臭味,皱着眉:“这么晚,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史文云沉默看着蒋梨,脑海中忽然想起数日前顾眉生对他说过的话: “蒋梨是要利用你来对付顾礼墨。” 他轻轻眯起了眸,对蒋梨说:“为了感谢你之前提醒我的那些话,我今天就送还给你一个人情。秋波弄的管家刘文死了,现在他的尸体就保存在白氏海鲜冰库里。” 蒋梨在震惊之后望着史文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史文云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说了,还你的人情。你如果不需要,那就算了。” 蒋梨连忙起身,“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刘文已经死了?” 史文云冷笑:“你在怀疑什么?” “万一呢?”蒋梨说:“万一我根本就是白沫先设下的圈套呢?难道我们就这样眼巴巴地往里面跳吗?” 第181节 史文云说:“对付你或是我,白沫先需要兜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吗?这件事,摆明是有人想要用来对付白沫先的。” 蒋梨颔首,终于放下心来,取出支票簿,签了一张10万块的支票,“无拖无欠。” 史文云接了,看了眼支票簿上她的签名,淡淡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 英国伦敦。 晚饭后,栾倾待找了机会与顾眉生单独说话。 很多年不见,栾倾待微笑着对顾眉生说:“你已经从小女孩蜕变成了芳华正茂的小女人。我这个侄子,眼光向来是很毒准的。” 顾眉生蓝眸冷若星光,“要不是地上有你的影子,我还以为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只鬼。” 栾倾待失笑:“你这张嘴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肯饶人。” 顾眉生冷哼:“你与栾亦然究竟在玩什么?” 栾倾待耸耸肩:“你不妨回国之后去问他。” “我这次来英国,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是。”栾倾待颔首:“栾亦然已经在筹备与你结婚的事,所以有些事他不想再继续瞒着你。” 顾眉生不能再继续与这个不知究竟是人还是鬼的栾倾待继续坐下去。她心中憋着一团无名火,这里毕竟是恩师捷克李森的家,她总不能在这里失了礼数。 她将手中的香槟放下,优雅站起身,转身离开。她人刚刚走到客厅,就见李洛一身黑色皮衣率性装扮,见到她,随口问道:“陪我一起去参加个酒会?” 顾眉生轻轻扬了眉,“给我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李洛抿了抿唇,道:“你这样迷人美丽,带着你我会非常有面子。” 顾眉生微笑着拢了拢头发,将手伸进他的臂弯间,“那还等什么呢?走吧。” 身后,栾倾待有些无奈,却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栾亦然。 看顾眉生今天的反应,栾亦然这条娶妻之路只怕不会是一般的坎坷了。 豪门社交圈子说大不大,顾眉生与李森小儿子李洛一同参加酒会的新闻,不过24小时,已经传到了荣城。 照片里,顾眉生穿一袭妖娆红裙,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皮衣,一头美丽墨发不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她身旁站着一个极其英俊帅气的络腮胡男人,两人并排站在夜色下的泰晤士河畔。 两人看起来相处得非常的和谐,谈笑风生,非常像是商场海报上那种英伦风十足的悦目照片。 鸿云的办公室里一时间像是炸开了锅。 盥洗室里,女员工多半是用艳羡的口吻来议论这件事,“到底是咱们的首席财务官,顾眉生遇到的男人个个非富即贵。” 女员工b:“有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这长相还能如此各有千秋。这位英国帅哥看着好阳光,尤其是那一嘴的络腮胡真是性感,令人看着心动不已啊。” 休息室里,女员工c:“这眉生小姐要是嫁去了英国,咱们总裁可怎么办啊?” 女员工d:“我觉得不会。那英国小帅哥哪有我们总裁的风采和气度?拼颜值,拼智商,拼感情,都一定是我们总裁赢好么?!” 苏棠拿着茶杯走进来,听到她们的对话,清了清嗓子。两个女员工连忙噤声,吐吐舌头心虚地走了出去。 总裁办公室外也是不能幸免,趁着栾亦然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的秘书小声对同事说:“哎,那个英国帅哥看起来好可口啊。咱们眉生小姐真的能抵得住男色诱惑吗?万一她变了心,咱们总裁可怎么办?” 同事说:“到底差了七八岁,说实话,我觉得英国帅哥看起来跟眉生小姐还真是挺般配的。看着就已经这样养眼了,他爹又是眉生小姐的老师,更是她现在最大的后台。” 下午,众人看到栾亦然回来,纷纷噤声,匆匆忙忙回到各自位置上,生怕栾亦然万一心情不好,会像暴君一般地随意炒人。 栾亦然却是一脸淡然地走进办公室,叫来秘书:“去给眉生订明天最早回荣城的机票。”他还特意给顾眉生打了电话。 谁知,顾眉生却在电话那头说:“我也有许多年没有放过假了,明天唐朦来伦敦,我们打算玩上几天再回去。” 栾亦然在顾眉生那里碰了软钉子,转手又打电话给栾倾待:“二叔,你究竟跟眉生说了些什么?” 栾倾待表示躺枪,“我能说什么,就是告诉她你之前瞒着她的那些事咯。其实我也没告诉她多少,顾眉生那样聪明,多数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啧。栾亦然有些烦躁地挂了电话,桌上,也不知道是谁故意放的一本娱乐杂志,封面就是顾眉生和李洛一起参加酒会的照片。 他将那本杂志扔到一边。这算什么?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向她坦白,这下倒好,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栾亦然有些头疼地扶额,这女人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殷实在外面听了太多的流言,走进来,语气是十分同情栾亦然的:“老板,不得了!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公司这样团结的,纷纷倒戈,支持那位络腮胡英伦帅哥啊。” 栾亦然不悦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滚。” 殷实撇撇嘴走到一边,开始帮他处理起一部分工作。栾亦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就是多了撮胡子?是男人哪个没有?” 殷实抬眸看他一眼,来了一句:“外面那些女人都说,长了络腮胡的男人,看起来比较想亲吻。”他说着,侧头不解地道:“应该不会吧?眉生小姐不像是好色的女子啊。” “……”栾亦然闷闷地吃着醋,内心很不悦地想:好色也没用,她正值经期! 他又扫了眼杂志上的照片,又忍不住火了。她难道不知道她来月经?穿这样颜色鲜艳又那么短的裙子是要闹哪样?! 栾亦然清了清嗓子,问殷实:“最近有什么客户需要我亲自见的么?” 殷实抬头看着他,瞬间就明白了栾亦然的意思。 他内心那个激动,沸腾啊。这么多年被这个腹黑的老板压榨,可算是让他找到反击的机会了呀! 殷实装疯卖傻,说:“没有。” 栾亦然又道:“有没有需要出差的工作?” 殷实依然是摇头:“没有……吧。” 栾亦然面色阴沉:“这偌大的鸿云,两个出国出差的工作都没有?!” 殷实一脸无辜:“反正是没有能顺便让你去英国的工作。” 栾亦然随手操起电话,朝着他那张欠扁犯贱的脸上砸去,“给老子订票去!” 殷实见老板发火,瞬间蔫儿,奴性觉醒,乖乖走出去帮他订最快去往伦敦的机票。 ☆、求婚:每天爱你多一点 漫漫人生路上,栾倾待实在是个可怜人。 顾眉生是同情这个男人的,所以当初她用冰凉话语刺痛他,希望他可以聪明地离开。 栾亦然瞒得太好了,他完全骗过了所有的人。 那一年,她真的以为栾倾待死了。 这件事横亘在她和栾亦然中间,他们以后的路该要怎么继续走下去?顾眉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前途茫茫。 还有张小曼因为栾倾待的死而徒生的疼痛,亏欠,怀念,甚至于后来自杀,也与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她知道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栾亦然精心布的棋局,要说心中完全不恼,那就未免太假了。 10月初,唐朦来伦敦旅行,顾眉生征得李森教授的同意,让她与自己一起住在李森的家中。 10月,唐朦与顾钰墨分手已经足足月余,她将难过和伤怀都深深地藏在了心里。晚上,唐朦会与顾眉生并肩坐在泳池旁看星星,她对顾眉生说:“其实也没什么,就当失恋是每个人都必然要经历的人生课题。” 顾眉生沉默听着,心中很明白,唐朦在试图放下这一段已经持续了六年多的感情。 她一向干净通透的心里面渗进了膈应人的沙子,那不停流转着的沙漏冲刷了这段感情的一切美好。 从来滴酒不沾的唐朦,却在这一天的晚上,手不离瓶,把红酒当水一样的喝着。 醉意深浓之间,唐朦说:“时光悄然无声地走着。每个人都在不断成大,不断受伤,然后不断坚强。若偶尔回头看一眼,才发现,美好的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了曾经。” 唐朦又说:“眉生,不要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栾亦然若不是爱你爱得太深太浓,他何必煞费苦心做这一切?” 顾眉生抬头望着漫天繁星,心思柔软,她轻轻长长地叹着气,哪里会真的生他的气呢? 刚刚重生的那半年,她曾是那样地想念着栾亦然。 学校里军训时,她穿着迷彩服偶尔转身回首,就仿佛能见到那男人站在人群中冲着她温暖微笑。待到她定睛望去,却不过是因为光线太亮,令她起了幻影。 何美琪死的那一年,顾眉生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若不是有栾亦然,她只怕会被自己的心魔时时刻刻地折磨着,无力救赎。 张小曼自杀那段时间,顾眉生不敢去见栾亦然。她偷偷跑到他的公司楼下,哪怕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看从他办公室里折射出来的点点灯火,她就会一下子变得很平静。 只因为顾眉生知道,无论这座城多么地寒冷无情,栾亦然就在她触目可及的地方陪伴着。 顾眉生知道自己没有被宠坏。 她凭仗的,不全是栾亦然对她不问因由,不计得失的宠爱。 她凭仗的,是那一份誓要与他始终不离的心思。上一世未能与他走到的白发苍苍,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实现。 她给栾亦然打电话。关机。 夜风清清徐徐地吹,清澈游泳池上水波微澜,星光摇摇摆摆,似首悦耳的情歌。 第二天吃早饭时,她主动与栾倾待聊天:“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栾倾待没有即刻回答。他走到花园里点燃了一支烟,“你妈妈……好吗?” 顾眉生说:“知道你死,她内疚过,伤心过,颓靡过,甚至还自杀过,但现在也都已经过去了。” 栾倾待轻轻点头,弹了一下手间烟灰:“是啊,都过去了。” 他对顾眉生说:“荣城,我是再不会回去的了。几年前去过,终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我的出现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能够成为你母亲的救赎,反而令她夹在中间左右难安。” “你也不要怪亦然。若说罪孽,若说错,怕也都是我与顾鸿华的错。好在小曼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顾眉生说:“妈妈现在很好,心情很平静。” 栾倾待一时无言,朝她笑了笑,“城北项目重建的事是真的。当然,钱都是由栾亦然来出。我不过是帮他演一场戏。” 他说完,转身离开。 顾眉生站在花园里很久,一直到唐朦过来叫她,她才回神,往客厅走去。 她在捷克李森家的花园里见到了一簇簇,开得极好看的茱萸。 顾眉生从来不知道,原来茱萸树高得参天。她站在树下,望着半片天空被这样的黄色小花晕染。 曾经那样茁壮坚韧如大树的爱情,到底还是没能抵得过岁月的雨急风厉,该散,还是散了。 顾眉生在心里感激栾倾待的放手。 她很明白,那么多年的深情执着,如今一朝放手,栾倾待纵使身体未死,心也终究是真真实实地死过一回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事就是这么地奇妙。 第182节 数日相处,李洛没有爱上美艳倾城的顾眉生,却反而对清新淡雅的唐朦动了心。 他带唐朦去看梵高的星空画展。 与那日顺手送一枝马蹄莲给顾眉生不同,李洛特意为唐朦包了场。两人并肩站在幽蓝色星辰天幕下,李洛为她大声地朗诵着泰戈尔的诗:“相信爱情,即使他给你带来无尽的悲伤,也依旧要相信爱情。” 唐朦这天穿了条纯白色的长裙,整个人安安静静站在深蓝色星火之下,像最最美丽的烟尘洒在了她身上。李洛在她微微带着伤心的笑容中看到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最真挚的情感。 他深深地为她着了迷。 花样年华的美丽女子,身边从来不会缺乏追求者。唐朦望着近在面前的李洛,心中不期然想起了远在荣城的顾钰墨。 她朝着李洛笑了笑,说:“倒不知道眉生去哪里了?” 两人一起走出展览馆,李洛说:“她随我父亲去见客户了。我父亲常说:顾眉生是个比男人更努力的女子。” 好友被夸赞,唐朦与有荣焉。她说:“我也该找些事情来充实一下自己了。” 李洛深深望着她,说:“女子跟女子是不同的。有些女子天生带刺,天生美艳,天生适合站在人群前灯光下。而有些女子,更适合像名画一般被男人小心地呵护珍藏,她无需聪明,无需太要强。” 唐朦沉默,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李洛这样咄咄逼人的男子。她坦白对李洛说:“你若再这样,我只能与眉生说,搬去酒店,减少与你的接触。” 李洛即刻投降,“抱歉。” * 10月3日,栾亦然抵达伦敦。 知道顾眉生就与他同处在一片天空下,栾亦然反而不着急了。他找了酒店住下,与几个铁路方面的专家见了面,聊了好几日的公事。 4号晚上,顾眉生随李森参加一个银行业举办的慈善晚宴。许多宾客都是熟人,觥筹交错间,顾眉生不免多喝了几杯酒,一张俏脸轻红着,觉得宴会厅里实在有些闷,于是和李森说了一声,独自到花园里去透口气。 栾亦然站在她身后的走廊里,安静地望着她。 他终于明白,她与李洛的绯闻或许并不是这女子坏心眼的恶意为之。她月下的容颜看起来有些欠缺血色,若不穿颜色鲜艳的衣裙,根本掩盖不住。 孰是孰非,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栾亦然走近她,就这样极自然地伸手扶上她瘦削的双肩:“喝了酒还吹风,明天起来若头疼,受罪的也是你自己。” 顾眉生半醉半醒,她转身看到栾亦然,星海般的蓝眸朦朦胧胧的。她拉着他的手,朝着男人俏皮地打了个招呼:“嗨,你来了。” 栾亦然将自己的西装披在她身上。怎料,顾眉生竟不要他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反而将栾亦然的衣服无比眷恋地深深抱在怀里,整张脸深埋在其中,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味。 顾眉生真的醉了。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却清晰地记得属于他的味道。 她的脸又慢慢从西装上抬起来,眼神迷离着看向栾亦然。她尝试着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但终究还是没能看得清。 “嗯……”眉生有些挫败地半垂下了头,轻声说:“我真的醉了呢。”她说着,轻轻将手上抱着的男士西装放了下来,走近栾亦然,侧着头靠在他怀里,一双柔然的手臂极依赖地环上了他的腰。 眉生的声音有令人不由自主心悸的娇软:“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空气里到处都是栾亦然的气息,她情愿就这样一直醉下去,看不清晰周遭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头一直这样混混沌沌也没有关系。 栾亦然只得抱着她回了酒店。他洗完澡走到卧室,就看到那女子裸露着诱人的背脊,整个人藏在丝滑轻薄的墨蓝色被子下,双手抱着枕头,睡得像个毫无防人之心的小孩子。 他爬上床,充满思念的吻像雨一般,潮湿而密集地落在女孩的脖颈上,背上,腰窝上…… * 清晨,捷克李森的别墅。 窗外有清脆的鸟鸣声。顾眉生被白日光线刺得眼睛有些疼,不大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她抱着头从床上坐起身,脑袋里还在回想着昨天晚上,她与栾亦然在醉深梦死之间的那场抵死缠绵。 一张素脸渐渐红了,这场春梦也未免做得太逼真了。她起身走进洗手间,刚刚脱下睡裙,手突然就停住了。 她昨天睡觉居然没有穿底裤吗? 顾眉生于是又走回卧室,一把掀开被子,找了半天真的是没有找到她的底裤。 她皱着眉,努力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的事情。 她只记得她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然后就不省人事,做了一场格外绵长蚀骨的春梦,然后早上醒来自己就已经躺在了捷克李森家客房的床上。 唐朦从外面推门走进来,就看到顾眉生身上围着浴巾,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床边发呆。 她不解地问道:“眉生,你这是干嘛呀?” 顾眉生转身,看着唐朦:“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啊?” 唐朦说:“你喝醉了呀,酒店派车把你送回来的。” “我自己洗的澡,换得衣服吗?” 唐朦摇摇头:“不知道啊,你回来的时候我早就睡着了。只知道你推门进来,我叫你你还应了一声,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顾眉生点点头,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喝醉时犯了迷糊。 她重新走进浴室,脱了浴巾进了淋浴房。顾眉生全然没有看到自己的背脊上,随处皆是那深深浅浅,像花瓣一般娇艳欲滴的吻痕。 这一日,顾眉生精力充沛,身上只穿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脸上连一丝丝胭脂口红都没有用,但整个人坐在客厅里却神采奕奕,俨然是个吸引众人眼球的发光体。 栾倾待偶尔抬眸看她一眼,垂下眸遮掩着眼中的光芒。 看顾眉生的样子,显然还完全没有猜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啊。他只能说,他的这个侄子,手段要比顾眉生略微高了那么一丢丢。 顾眉生想回家了,她想见栾亦然。这样的念头一起,原本在她眼中高远而自由的伦敦一下子变得失色了许多。 也没什么心思工作了,趁着李洛陪唐朦去游玩的空档,顾眉生坐在公园的咖啡厅里怔怔地发着呆。 不经意间抬头,对面商场的立体大荧幕上,是剑桥古典而优美的风光。她想起那几年在剑桥,每次放大假,栾亦然总会坐着飞机来看她。 他教会她做简单好学的意大利面。她第一次做,面都没有煮熟,盐又放得太多,番茄酱也酸得简直能令人掉牙。 这男人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教着她。用栾亦然的话说:“总不能我不在的时候,你活活把自己饿死了吧。” 哪有这样夸张呢,就算她不懂得做饭,却总是知道花钱去餐厅吃饭啊,怎么会饿死? 但在栾亦然不在身边的时候,她能够做出与他煮的味道相似的意面,也是一种奇妙的情愫。 情人节,他教她做甜的掉牙的舒芙蕾。说是教,其实就是他动手做给她吃。 甜得很,甜得简直都要觉得腻歪了。 顾眉生轻叹口气,不能再想,再往下想,她就该即刻去订机票回国了。 等等—— 她诧异地望着那块刚刚还在放着旅游信息的电子荧屏,那上面拉着大提琴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像栾亦然呢?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拉大提琴的呢? 栾亦然在屏幕里抬起了头,他放下手中的大提琴,脸上泛着诱人的笑意,他用字正腔圆的英语轻轻地说起了情话,“我不会拉大提琴,我的女友会拉,第一次见她拉琴是在一个春天的午后,她穿一件黑色纱裙。她是我此生遇到过的最美丽却又最复杂的女子。” “为了要娶她,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同意。” 人群渐渐朝着顾眉生这里围聚了起来。她顺着众人的目光诧异望去,竟是李洛和唐朦。李洛在一旁吹着口琴,唐朦站在他身边,笑眼弯弯望着顾眉生,唱着一首《每天爱你多一点》: “也曾追求,也曾失落……忙碌奔波,偶尔迷惑,为了什么,是你给我……,这世界的永恒不多,让我们也成为一种,情深如海,不移如山……” 人潮推着顾眉生继续向前行,不远处公园的人工池上,有精心修剪过的层层荷叶,彩色灯带穿梭其中,在水上翠叶间形成了一个奇妙的舞台。 两只小黄鸭在其中你追我逐。水池旁拉起一个白色幕帘,有人在后面用线拉扯着这两只小黄鸭。 大的说:“嘎嘎,嘎嘎,你究竟何时才肯嫁我呀?” 小的黄鸭答:“不嫁,不嫁。” 大黄鸭委屈地哭了两声:“嫁吧,说不定娃娃都有了。” 四周众人哄笑声一片。 夜幕就在这时缓缓降临。公园里灯火四起,池水间有喷泉像水晶般洒至半空之中。 泉身上有射灯照在上面的一行行黑体字: 14岁,初见顾眉生,栾亦然心中仿佛有春风轻吹,满心欢喜,满眼芬芳。 22岁,顾眉生给栾亦然读沈从文,她说生命是一件格外薄脆的事情,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起吹风雨打。雨夜中,她向他要求一个拥抱。栾亦然的一颗心从此奔赴天堂。 23岁,顾眉生在栾亦然的家中放了几盆虞美人。男人一向粗枝大叶的生活被惊喜和芬芳充斥着,生活一下子浸满了鸟语花香。 28岁,顾眉生在栾亦然的心里茁壮变成了参天大树,她的灵魂纠缠着他的心,她的七情六欲牵连着他的悲喜哀乐,她的命运早已经与他的紧紧相连…… 顾眉生双眼,就这样在这些字体间,一点点地湿润了。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人群的尽头,终于出现了男人俊逸的身影。他坐在一棵极大的合欢树下,真的用大提琴拉起了一首曲子。 唐朦站在顾眉生身边,悄声在她耳边道:“这首《片片枫叶情》是他专门请了师傅教的。” 此刻的顾眉生口中再也说不出只字片语。她唯有傻傻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这首曲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拉奏了多久。待到男人放下琴走到她面前时,顾眉生的脑袋依然有些懵。一直到男人在她身边单膝跪下,她才终于彻底相信,他这是在向她求婚。 烟火升腾,照耀了目光所及处的整片天空。栾亦然举着戒指问她:“顾眉生,你要不要嫁给我?” 四周掌声和欢呼声震聩入耳,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栾亦然的帮手,目光齐齐看向顾眉生,语调难以言喻的一致:“嫁他!嫁他!嫁他!” 栾亦然眸眼间皆盛满了温暖的笑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眉生,再一次说道:“人生最长不过百年,十年青稚,十年傻气,十年缠绵于病榻,欢喜快乐的日子过一日就会少一日。若再遇上天灾,横祸……” 顾眉生眼中的泪终于滑落,她扬唇笑起来,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愿意。” 四周的人群终于沸腾了。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良辰美景,烟火漫天,湿雾潺潺。 栾亦然微笑着朝顾眉生张开了手臂,他将女孩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栾亦然从来不喜欢看到从顾眉生眼角滑落的泪,只除了今天晚上。 他捧着她的头,潮湿的吻舔去她微咸的泪水。顾眉生被他搂在怀里,笑着说道:“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求婚的。满嘴皆是晦气的话,拉的那一首曲子也是首伤感的歌。” 栾亦然不以为然,他深深地吻上女孩娇软的唇:“正是因为世事太过无常,所以我们才更加要早一点结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能够朝夕相对的日子。” 顾眉生安心地倚在栾亦然怀里,心早已经被他征服了无数次,除了愿意,她别无想法。 不远处,李洛微笑看了眼身旁的唐朦,说:“难怪顾眉生对所有的男人都那样淡漠,原来她早已经心有深属。” 唐朦轻轻点头:“是。眉生的心一直如磐石一般:如磐石一般冷酷,却又如磐石一般深情而坚定。他们爱彼此,始终不离。” 李洛凝着唐朦:“你似深有感触。” 唐朦朝着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热闹欢腾的人潮。 第183节 * 栾亦然的这场求婚,太过高调。 两人回到荣城后,有记者问栾亦然:“您这样高调示爱,就不怕遭人非议吗?” 栾亦然一脸的意气风发,他说:“我的未婚妻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一生才一次的求婚,我总不能令她留下半分遗憾。” 嗯。顾眉生的头衔摇身一变,从顾鸿华的女儿变成了栾亦然的未婚妻。 从昔日首富的独生女变成了如今首富的未来夫人。她被全城的未婚女性深深地羡慕嫉妒着。 栾亦然爱顾眉生爱得毫不遮掩,只恨不得向全世界都宣布属于他的这份主权。 栾亦然求婚成功,最高兴的人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莫过于张小曼,她看到网上栾亦然求婚的视频,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打电话给母亲郑温娟,说:“幸好我们眉生总算能够嫁给她心上真正爱着的男人。” 晚上,栾亦然陪着顾眉生到秋波弄一起吃晚饭。张小曼越看这位未来女婿,越觉得满意喜欢。一顿饭不停地给他夹着菜,又对他说:“眉生这孩子脾气不大好,你要多多包容她。” “还有吧,她老是挑食,万一你们以后要生孩子,这个毛病得改,你要花点心思治治她。” 栾亦然一直含笑看着身边的顾眉生,夹了一些她平时不大爱吃的菜,仿佛想要放到她碗里。 顾眉生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见男人笑盈盈将那些菜都吃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对张小曼说:“不改。挑食的顾眉生我更喜欢。” 张小曼无语了,也放弃了,不再去插手两个小辈之间的事情。 她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哪个男人像栾亦然这样宠着未来老婆的。 张小曼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栾亦然始终记得那一年在伦敦,顾眉生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不要变成一个事事依赖你的小女人。成长路上的所有疼痛酸楚,我自己尝。但我在情感上的所以不懂事和不理智,你都要记得迁就我。” 他迁就,一直毫无条件地迁就着。 心思百转间,他就当着顾家几个长辈的面,放下筷子,格外缱绻地吻了一下眉生的发鬓。 顾眉生面色微红,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栾亦然笑得极大方,他看了眼主位上的顾云礼,说:“我很爱你孙女。” 顾云礼一口热汤来不及咽,掩唇重重地咳了起来。 谁知这男人却又若无其事地看向顾鸿华:“说不定你马上就能升级当爷爷。” 顾眉生:“……”这男人究竟有完没完?! ☆、破坏 这一年的10月初,栾亦然向顾眉生求婚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人的婚事也随之被提上了日程。 双方长辈见面是必不可少的。 栾剑诚与顾云礼和顾鸿华早已经认识,客套的话不必多说,栾剑诚只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若真要结婚,他们是一定要回美国的。” 顾鸿华第一个不同意,张小曼也不舍得让女儿嫁去那么远。 偏偏栾剑诚是个老固执,无论栾亦然怎么劝,他始终不愿意让步。 就连张春晋去劝,这老头也丝毫不给面子。 两人的婚事一时间走进了死胡同。 栾亦然未必见得有那么多的时间与栾剑诚耗着,他让栾倾待帮忙,发布假消息,说已经找到了栾晴晴的动向。栾剑诚闻言即刻订了机票回了旧金山。 电话里,栾倾待问栾亦然:“你是否真的有派人帮我找晴晴?” 栾亦然说:“当然,但始终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栾倾待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会害了她,我当初或许就不该好心收养她。我这个人,每每总是好心办了坏事。” 10月中旬,城北项目的电子系统重建,邵云替代了原本属于史文云的位置,出任总工程师。邵云将整个it部门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鸿云内部迎来第一次空前大规模的裁员风潮。 不出栾亦然所料,这次人事变动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白沫先。 白沫先对栾亦然说:“虽然你现在已经是鸿云的总裁,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做得太张扬了吧。你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人都赶出城北项目,自己独吞这块蛋糕?” 栾亦然不置可否,从8月到10月,从他出任鸿云的总裁开始,他就一直将自己放在风浪的尖口上。 他对白沫先说得很直白:“顾老板将我摆在这里位子上,就是因为我初来乍到,不怕得罪人。” 白沫先冷冷一哼:“顾云卿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你这么大的野心,他怎么可能会真的答应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你?” 栾亦然勾唇笑了笑,望着白沫先:“你又知道我心里藏了什么野心?我的野心就是杀了你的人,挖了你的心,再夺了你的公司和钱财。你信不信?” 白沫先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拍着桌子站起身:“栾亦然,你只管试试!” 栾亦然轻轻哼了一声,唤来殷实,对他说:“送客。” 这个男人渐渐褪去了伪装多年的温和和有礼,露出了他原本的嚣张和傲然。 白沫先从商这么多年,在荣城也可谓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他再一次冷冷看了眼栾亦然,道:“你总有一日会后悔今天这样与我说话。” 白沫先说完,拂袖而去。 他离开后,栾亦然对殷实说:“派人盯着他,看看他平时都与哪些人接触。” 10月22日一早,顾眉生的桌子上出现一份资料。她打开一看,竟是张春晋负责的铁路设计图上的几个重大失误。 顾眉生即刻招来秘书,问她:“这份资料是谁送来的?” 秘书一脸莫名:“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有这份报告。” 顾眉生无声扬手让她出去,自己则重新开始仔细翻看起了眼前的这份资料。 那几张设计图被人仔细地编上了号码: 第一张:隧道路段。设计图背后有字:“11月29日,隧道路段将发生事故,山石塌方。若想避免横祸发生累及张春晋,你必须用西克莱银行为我们安全转移20亿美金。” 顾眉生轻轻眯起了眸,良久后,她放下手中资料,轻轻扬起了眉: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塌方吗…… 顾眉生无声勾起了一抹冷笑。 临近下班时分,她给彭青打了个电话:“你将刘文的尸首放在了哪里?” 彭青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后,道:“不见了。有人悄悄带走了刘文的尸体。” “谁?” “不知道。” 顾眉生挂了电话,直接去顶层找了栾亦然。男人正在会议室里与几个股东开会,她径自走进栾亦然的办公室,下一刻就看到殷实匆匆从会议室走出来,“眉生小姐,要不要替你叫老板?” 顾眉生看了殷实一眼,轻声道:“我要找一具尸体,你知道在哪里吗?” 殷实沉默,不着痕迹地低下了头。 顾眉生勾唇笑了笑,从手包里掏出一支枪放在掌心间细慢地把玩着,“这枪你应该不陌生吧?鲁格lcp,口径0。380英寸,射击精度基准,以你我现在的距离,我可以直接射在你的两颗门牙的齿缝之间。然后,子弹又会顺着你的齿缝进入你的气管,肺部……”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殷实越听越觉得浑身发毛,他巍颤颤打了个激灵,然后苦着一张脸道:“眉生小姐,你这样欺负我真的好吗?” “刘文的尸体在哪里?” “这个……”殷实支支吾吾,“那个……这个……” 顾眉生轻轻将手枪上了膛,殷实的面色瞬间煞白,一咬牙一闭眼,说:“史文云将刘文的尸体卖给蒋梨了。” 顾眉生轻敛了眉:“史文云怎么会知道刘文死了?” 殷实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说:“老板什么事都知道。” 顾眉生轻轻一哼,举起枪:“那他肯定不知道你今天会死。” 就在殷实吓得快要喊娘的时候,栾亦然及时地走了进来。他挥挥手让殷实离开,有些好笑地望着顾眉生:“你这是要上房揭瓦?” 顾眉生将下午收到的那张图纸给他看,说:“我要那天顾礼墨射杀刘文的那把枪,还有刘文的尸体。” 栾亦然就是栾亦然,他也不问顾眉生要这些做什么,反而笑眯眯地对她道:“那你晚上来做饭给我吃?” 顾眉生于是问他:“那你想要吃什么?” 栾亦然伸手环住她的腰,说:“当然必须是烛光晚餐。” 顾眉生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不会煎牛排。” 栾亦然低头吻上她的唇,“怕什么,你这样聪明。” 顾眉生轻笑起来,说:“那你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栾亦然走到办公桌前,从最低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塑胶袋包着的手枪,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那把迷你手枪:“没收。” 顾眉生不乐意,她说:“我得留着防身。” 栾亦然挑了挑眉,“防身还是吓人?”他刚刚要不是及时出现,殷实估计都能被她吓尿了。 顾眉生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说:“你刚刚不是在开会吗?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啊,所以才问了殷实嘛。” 栾亦然却还是将她的那把手枪收走了,但作为交换,他又告诉顾眉生:“刘文的尸体现在在蒋梨手上。” 顾眉生离开办公室前,转身瞪了他一眼,说:“你这个月的收入我也没收了。” 栾亦然一愣,随即轻轻笑出了声。 这丫头,从来是不肯吃半点亏的。 啧,他看了眼手里的枪,他一个月的收入够买很多支这样的鲁格lcp了吧? 顾眉生走后,殷实心有余悸地走进来,一张脸皱得跟杨白劳似的,轻声朝着老板控诉说:“老板,不带眉生小姐这样粗暴的啊。” 栾亦然抬眸看他一眼:“连我都要听她的,你有委屈也只能受着。” 殷实:“……”他懂了,他以后只需要誓死效忠顾眉生就肯定没错了。 顾眉生离开鸿云后,直接与秦婉如一起去了蒋梨的别墅。蒋梨带着她们参观自己的别墅,说:“多亏了你的慷慨,我才能在与白沫先离婚后还能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 蒋梨甚至还请了一个佣人,泡了三杯茶端出来。蒋梨朝着顾眉生笑了笑:“喝茶。” 顾眉生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蒋梨望着她,忽道:“你就不怕我在茶水里下药吗?” 第184节 顾眉生淡笑着看了蒋梨一眼:“你下了吗?” 蒋梨轻轻摇头,她当然不敢再轻易惹了顾眉生。 顾眉生放下手中茶杯,:“你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蒋梨想了想,道:“你总要给我一次机会。” 秦婉如冷冷望着她,道:“眉生给你的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顾眉生冷眼望着一脸踟蹰的蒋梨,她点点头,淡声道:“嗯,你蒋梨又怎么会将我的这些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呢。你本来可是拥有着白氏十几亿的身家呢。” 蒋梨知道自己瞒不了顾眉生,索性也就开门见山对她说:“如果你肯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感激你的。” 顾眉生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感激是个什么东西?是能吃还是能用呢。 蒋梨见她嗤之以鼻,不免急了,道:“顾眉生,贪心不足蛇吞象。白氏是我的!” 秦婉如冷冷笑了起来:“就凭你自己吗?那你当初又怎么会被白沫先扫地出门呢?还是净身出户!” 顾眉生不再与她多周旋,直截了当地道:“蒋梨,你气数已尽,想要用一具什么都不是的尸体重回白沫先身边,你未免太天真了。” 蒋梨冷哼,道:“谁要再回那个变态身边?难道我们蒋家就没有其她人了吗?” 这话,秦婉如没有听明白,但顾眉生听明白了。 她眯眸看着蒋梨:“你要把蒋悦然送上白沫先的床?” 蒋梨真是没有想到顾眉生居然会如此轻易地猜出了自己的全盘计划。她有些支吾着道:“这……这样做,对她,对我,对我们整个蒋家都有好处。” 秦婉如倏而从沙发上站起身,指着蒋梨的鼻子直骂:“你连自己的侄女都不放过,你这种女人,简直为了钱连基本的人伦廉耻都没有了!” 蒋梨也站了起来,不甘示弱地瞪着秦婉如,“你冲我吼什么?!这件事是蒋悦然自己同意的,我又没有拿枪逼着她!” 顾眉生出声压制了秦婉如的怒火,她敛着眉望着蒋梨:“这就是你不住回蒋家的原因,你根本没有脸回去见他们。” 蒋梨冷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白沫先若要再婚,也只能娶我们蒋家的女人!” 顾眉生轻轻侧了侧头:“你们蒋家与白沫先之间有交易。”她望着蒋梨黑沉一片的面色,了然地笑了笑:“当年,你与白沫先可是亲眼见过蒋悦然被人糟蹋的。你现在又要让她嫁给白沫先,白沫先肯要她?”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让她嫁给白沫先,也不算太过委屈悦然了。毕竟她还年轻,万一还能替他生个儿子,也算是给我们蒋家带来一线生机了。” 蒋梨说完,再次问顾眉生:“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顾眉生沉默凝了她许久,最后站起身,说:“可以,我帮你。” * 晚上7:00过后,栾亦然刚刚开门走进家门就闻到空气里飘来一阵浓郁的黑胡椒汁的香味。 他笑着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餐桌上已经放了一盘剥好的石榴,他随手拈了几个放进嘴里,刚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顾眉生正在用平顶锅煎着牛排。 她穿着一件浅青色长及膝盖的棉质衬衫,长发披肩,窈窕的背影在朦胧的灯光下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栾亦然走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她,缠绵的气息的在女孩的耳边轻吹着:“还是我来吧?” 顾眉生求之不得,转身直接将锅铲递到他面前。 栾亦然看到她手上戴着的那枚钻戒,眼眸幽深,问道:“之前的那枚玉指环呢?” 顾眉生从脖颈间拉出那只玉环,“外婆给的红绳,她亲手帮我串起来的。” 栾亦然笑了。他忽然一把抱起她,双手托着她的双腿,伸手关了火,带着他的女孩往卧室走去。 缠绵湿热的吻从她脖子间的玉环开始亲啃起来。对于顾眉生,栾亦然食髓知味,永远不知道厌倦。 卧室里没有开灯,他也不需要灯火。 顾眉生被他折腾得有些惨,忍不住在男人怀里轻声抱怨道:“不是说烛光晚餐吗?” 栾亦然身心舒畅,笑着对她说:“这比烛光晚餐更浪漫,不是吗?” 顾眉生懊恼地捶着被子:“……”她的肚子已经在叫嚣抗议很久了好吗?! 一直到夜里九点多,栾亦然才慵慵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继续煎好了两块牛排,给顾眉生和自己充饥。 也许是饿得过了点,顾眉生吃两口便觉得不想吃了。她慢慢地喝着水,伸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锁骨,说:“蒋家要把蒋悦然嫁给白沫先。” 栾亦然轻嗯了一声,将她面前的牛排切成一小块,然后重新放到眉生面前:“吃光。” “哦。”顾眉生一边吃,一边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栾亦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亲了一下眉生的额头:“我去洗澡,你吃完顺便洗一下碗。” 吃完饭洗过碗,顾眉生见时间还早,便走进书房处理一些工作。她在秋波弄里,一向是自己独居一整栋红酥阁,每天工作到深夜也从来没有人敢来管她。 顾眉生早就已经习惯了晚睡早起。 深夜11:30左右,她正埋头于几个繁琐账目,整个人却忽然被栾亦然扛了起来,“睡觉。” 顾眉生有些哭笑不得。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栾亦然头凑过来亲昵地吻着她的脖颈和锁骨。顾眉生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脸,说:“这还没结婚呢,你就打算开始管我了啊?” 栾亦然一张俊脸凑近她,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睑,说:“你看看,为了等你睡觉,老子这么帅的一张脸都有黑眼圈了,你忍心?” 好吧。顾眉生努力尝试着早睡,她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脑袋里却还在想着刚才看的那些账目。 她的记性向来很好,尤其是对数字一直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忽然抬起头问栾亦然:“鸿云怎么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钱?” 栾亦然睁开眼睛看向她,一脸淡然道:“你确定那些钱在鸿云名下?” 顾眉生眨了眨眼。 栾亦然轻轻勾唇笑起来,伸出长臂将她拥在怀里,“那些钱分明在你名下,我的未婚妻,怎么还能继续用娘家的钱呢。” 顾眉生叹为观止:“你竟然私藏了那么多钱?” “嗯。”栾亦然轻轻闭上眼,在她耳边轻声道:“这笔钱只你自己知道就够了,连你外婆和苏棠也不能说。存在西克莱银行是很安全的,没有人会查得到。” 顾眉生更加没有睡意了,这男人身上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呢? * 11月初,蒋悦然在时隔许久之后,再次出现在了顾眉生面前。 她毕竟还年轻,身上没有蒋梨的那份流于世俗。换言之,顾眉生心中对蒋悦然没有对蒋梨的那份厌恶。 蒋悦然至少在顾眉生这样依旧能获得一份应有的礼遇。 顾眉生放下手中繁冗的工作见她,“我知道,你终归会来找我的。” 蒋悦然轻声问顾眉生:“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眉生看着蒋悦然:“你不想嫁给白沫先。” 蒋悦然咬牙切齿:“换了你,你愿意吗?” 顾眉生不恼,她说:“谁让你们蒋家始终想要与白沫先纠缠不清呢。” 蒋悦然摇头,凝着顾眉生:“不,你一定早有计划。你的计划里也把我算进去了吗?” 顾眉生摇头:“没有。算计你的不是我,是蒋梨,是你们整个蒋家。” 蒋悦然寒心地垂下眸:“总之,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白沫先的。他们居然还想要让我给他生儿子,我光想就已经觉得无比恶心。”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白沫先即刻就去死!” 顾眉生轻轻笑了笑:“你有这个机会的。” 蒋悦然心中微惊,抬眸深深凝着顾眉生,良久后,她点点头:“我信你。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告诉白沫先,你希望把婚礼的时间定在11月29号。后面该怎么做,我会再通知你。” 11月2日凌晨时分,蒋梨睡觉睡到一半忽然闻到房间里有一阵奇怪的恶臭,她睡意惺忪打开灯,随即便发现一具冰冻的死尸赫然躺在自己的身边,她吓得当场惊叫失声。 刘文的死终于大白于天下。 顾礼墨看到新闻,瞬间慌了。他向顾云礼求助,顾云礼冷着脸对他说:“那份dna报告我早看过,你根本不是我顾家的子孙,我为何要帮你?” 顾礼墨心凉了大半,失魂落魄正欲走出秋波弄,却没想到被顾眉生唤住了。她走近他:“怎么?这么大的一座荣城,现在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你了吗?” 顾礼墨恶狠狠瞪着顾眉生:“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顾眉生轻轻勾唇:“你想想顾子墨的死状,你也想像他那样连死都得不到一个全尸吗?” 她说着,看了眼顾礼墨残缺的耳朵,“与我合作,我至少可以保全你的一条性命。” 顾礼墨沉吟了一会儿:“我凭什么信你?” 顾眉生冷哼:“你现在还有资本与我讨价还价吗?刘文的事若被细查起来,你绝对是被他们第一个推出来当替死鬼的。” 顾礼墨彻底沉默了。良久后,他点头:“好。但我并不知道他们背后所有的人,我平时接触到的,只有白沫先和蒋南平。” 顾眉生颔首:“刘文的死,我会帮你解决。你要做的,是继续替我留在蒋南平身边。” 第二天,史文云主动去警局自首,他手里拿着当初蒋梨给他的10万块支票,说:“是蒋梨出钱让我杀了顾府的管家,然后试图栽赃给白沫先。” ☆、悠悠亦然,情爱早已深种 11月的时候,鸿云进了许多的新人。 it部是邵云主管,邵云又是栾亦然的人。这些新人于是很自然地认为这整个鸿云就是栾亦然的天下。 鸿云实在太大,it部与金融部几乎没有交集,这些新人偶尔能见到栾亦然,却是从来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顾眉生的。 这些it精英们平时大都是蜜里调油着被身边的人称赞着长大的,初见栾亦然,那新进的三个女工程师直呼“惊为天人”。 初次见面,三个女生争先恐后地向栾亦然介绍着自己。栾亦然朝着她们淡淡颔首,唇角微抿,甚至都谈不上笑,看到她们眼中却觉得这位总裁大人真的很有亲和力。 栾亦然与顾眉生在公司里很少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有他的事要忙,她有她的报表要查,客户要见。 两人偶尔在股东大会上相邻而坐,就已经足够令其他的人大做文章了。 哪怕他们鲜少眉目传情,但顾眉生右手中指上的那枚钻戒实在是太大太闪,想要令人不留意都有些难。 整个鸿云,做得稍微久一点的员工都知道月前栾亦然对顾眉生的高调求婚。 这男人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愿意如此煞费苦心地为顾眉生准备一场盛大又华丽的求婚仪式,至少想娶她的这份诚意是十足的。 再者,能够获得顾眉生难能可贵的青睐,又何尝不是栾亦然的幸运呢? 偏偏,这几个新人对这些全然无所知。 中午吃饭时间,栾亦然与邵云懒得折腾,就结伴去员工餐厅吃饭。那三个女生见到栾亦然欣喜若狂,起身朝栾亦然和邵云挥着手:“总裁,总监,我们这里有位子。” 第185节 餐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栾亦然身上。 咦,这位总裁连吃饭也不与眉生小姐一起吗? 栾亦然去吧台点了一个清淡的套餐,然后对那位服务生说:“送到顾小姐的办公室去。” 他又替邵云他们那桌签了单,自己却无意继续在这人声嘈杂的员工餐厅里继续待下去了。 10分钟后,顾眉生看到秘书敲门进来给她送餐,刚要道谢,就见秘书笑吟吟对她说:“这是总裁让餐厅给您送来的呢,他可真是太体贴了。” 秘书走后,顾眉生给栾亦然发短信:“在哪?” “休息室。” 顾眉生起身,拎了那份套餐,又从办公室的冰柜里拿了两个三明治,两盒冰淇淋还有两瓶水,上楼去了栾亦然的休息室。 她进去的时候,栾亦然正坐在按摩躺椅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闲散地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秋日光线略显温暖,水一般的波光轻柔地照拂在男人的身上,脸上,唇角处,眉梢旁。 栾亦然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笑着放下手,凝着顾眉生:“站在门口做什么?” 顾眉生拎着吃的走进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栾亦然给她点的套餐其实很多,应该是属于两个人的分量了。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吃饭,不会直接说?” 栾亦然脸上笑容又深了一些,他极自然握住了眉生的手,爱不释手地放在唇边亲了又亲:“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顾眉生轻声笑了起来,道:“可惜,我又不能让你当饭吃。”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递给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喜欢顾眉生了,这女子落在栾亦然眼里竟看不到半分美丽的死角。 低头垂眸,微笑扬眉,抬手拢发,由顾眉生做起来,看在栾亦然眼中,总有种难以消弭的致命诱惑力。 饭有什么好吃的。 他伸手,有些霸道地将顾眉生就这样揽着坐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当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淡淡馨香从他的指尖慢慢蔓延至无色透明的空气之中。 栾亦然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她的发丝之间。顾眉生温顺地倚在他怀里,两人贴得格外的近,姿势亲密,眉眼间皆有时光缱绻之间留下的点点痕迹。 哪怕不算上前世,顾眉生与栾亦然也已经相恋着走过了六七个年头。 栾亦然对顾眉生的要求从来不算多。初初喜欢上她,他只要求偶尔的见面,偶尔的相处,他只是希望女子知道他是在心里喜欢着她的。 到现在,他爱她爱得愈见深了,也就愈见变得贪婪起来。他问顾眉生:“你见过医师补心吗?我见过,那绵长的白线一丝丝深入心脏,然后融化在血液间,你看着觉得那根白线是那样地细微,但若没有那根线,心脏是要死的。” 心是他的心,他心上的白线却是顾眉生。 顾眉生倚在男人怀里,嘴巴已经说不出半句话。 这就是他们生活着的世界。四周充斥着阴谋和算计,每天都会有人因为贪心和欲望而死去,虽然表面的一切都看起来繁华又光鲜。 但顾眉生与栾亦然都知道,他们存活在一片血肉人生里。 因为生离死别和悲欢离合见得太多了,所以他们越发珍惜彼此。 栾亦然的话,顾眉生懂。 他无非是在告诉眼前顾眉生:她是他的命。 她需要时时刻刻爱惜自己。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栾亦然。 他们两人之间的七年情爱缠绵,早已经抵得过许多柴米夫妻的一生一世。 下午1:30,顾眉生从栾亦然的办公室走出来,正好迎面遇上邵云和那三个女员工。 邵云朝着顾眉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眉生小姐。” 顾眉生只淡淡看着他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那三个女生却一时激动了。 a问邵云:“这位美女是谁啊?鸿云的代言人吗?” b问邵云:“她怎么从总裁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啊?她该不会是总裁的女朋友吧?” c则一脸垂头丧气:“这女子也未免长得太美了吧。那我们还能有什么机会虏获总裁的心啊!” 四周顿时响起各种喷水声,嗤笑声,啧啧声。 邵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她们三个人说:“你们不如先回办公室。” 身为鸿云的员工却连顾眉生都不认识,还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要虏获栾亦然的心。邵云觉得有些头疼:原来,有时候太不八卦于豪门之事也有坏处,看看他带出来的这三个天真无知的属下就知道了。 * 顾鸿华退出总裁之位,但在鸿云依然持有股份。鸿云的几个核心职位上也全部都还是顾鸿华的人。 11月,栾亦然开始着手清理这些核心部门,以及核心职位上的顾鸿华的那些心腹。 鸿云集团里,有一个身份格外敏感的人,他是过去顾鸿华最倚重的亲信陈越。 顾鸿华退休后,陈越主动向栾亦然提出调职,去金融部与苏棠一起担任顾眉生的助理。 到底是跟了顾鸿华很多年的人,陈越心里很明白,栾亦然的手腕再铁血无情,也会顾忌到顾眉生。 原本,栾亦然的确是不打算动他的。 但11月16日这一天,栾亦然发现有人在通过公司的金融系统翻查账目,殷实沿着线索一路往下查,对栾亦然说:“是陈越对最近项目整改的事情起了疑心,他在翻查城北项目的帐。” 陈越若一直这样查下去,发现栾亦然在澳洲的公司是小事,但要是被顾鸿华发现栾倾待不过是假死,不免会要掀起一场风波。 栾亦然细细思忖:这个陈越,是再也留不得了。 这一年的11月,除了顾眉生之后,鲜少有人能在栾亦然的脸上再看到半分笑意。他常常显得很寡淡,无论是开会或是见客,面沉寂的像水,眸眼深邃得想海。 无人能猜得到栾亦然的心中真正所想。 每个人都只知道这个男人的软肋是顾眉生。但问题是顾眉生也不是善男信女,他们若想要利用顾眉生来对付栾亦然,其难度并不亚于直接算计栾亦然本人。 11月的某个半私人半商务的宴会上,有杀手在洗手间试图暗杀栾亦然。事后,那个杀手被剁了双手,倒吊在白沫先专用的洗手间门口,死相惨烈。 也是11月,有人在栾亦然的座驾的刹车上动了手脚,车子在高速路上失控,幸亏栾亦然伸手敏捷,从时速高达120km/h的车上抱头跳车。那辆车径直掉下了高速旁的海里,栾亦然却命大的只是手双腿有擦伤,被蹭下了两块皮。 同样是11月,顾眉生亲自负责融资的某个大型建筑公司发生施工意外。不仅融资进程遭到阻滞,更有媒体暗指顾眉生利用鸿云强大的后台掩盖事故真相,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顾眉生在这件事上对媒体三缄其口。秦婉如忙得几天几夜不睡觉,替顾眉生挡去许多的口水抨击。 顾眉生却选择在这时踢爆了刘文的死,一股脑将整盆脏水全都泼在了白沫先身上,将原本聚焦在她自己身上的目光都转向了白沫先。 上一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那些人,如今都一个个尽数被顾眉生拿捏在了掌心里。 史文云替顾礼墨顶了罪,一生清誉被毁损殆尽,半生所学和事业也都尽数付了流水。 他的下场,正如上一世,顾眉生因为他的陷害而受尽屈辱入狱。 史文云虽然身在牢狱之中,但日子依旧不好过。赵春拿了顾眉生很大的一笔钱,联系了牢狱中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目的就是要令关在狱中的史文云求生不愿,求死无门。 有时,史文云在狱中被打得还剩下一口气,狱警才会适时出现保住他的命。别的人都有亲戚家人探视,史文云在荣城只有曳然一身。 身上被打得再惨,他也找不到任何人哭诉心疼。 终于有一次,顾眉生去狱中探视他。史文云此时已经消瘦得成了皮包骨,毒瘾折磨得他不成人形,每日明着暗着的毒打侮辱,冤枉诋毁逼得他一心只想求死。 看到顾眉生,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声音沙哑而撕裂:“求你了,让我死了吧。” 顾眉生穿一件短袖紧身的黑色上衣,搭配着一条裸粉色的纱织长裙,她站在空寂无人的走廊中,面色清冷地看着眼前的史文云。 走廊里实在太寂静了,就连她若有似无吐出的气息都仿佛有着高远的回声。 她冷眼望着这一刻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史文云,说:“不论你信不信,你如今正在经受着的一切折磨,正是我曾经也承受过的。” “不来这里,不看到里面那些人的现实嘴脸,你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这凡世之中也有地狱。”顾眉生轻轻自嘲,“原来这就是电影和小说里说的人间炼狱。” “身上的囚服永远染着从你体内新鲜涌出的鲜血。你一眼望去,分明四周连一个人都不认识,可他们手中的刀片凶器却总是不约而同地朝着你的血肉之躯刺来。” “别怕。”顾眉生实在太残忍,她冷声对史文云道:“伤着痛着,你慢慢就会习惯的。你要是想自寻短见,我会即刻送顾礼墨进来陪你。” 她转身离去前,又对史文云:“你也别指望能够在死后见到何美琪。相信我,地狱大得离谱,你根本找不到她的。” 顾眉生走出牢房,有狱警毕恭毕敬地为她开门。 她刚刚走到停车场,就看到一个人影突然朝着她冲了过来。蒋梨满眼猩红,气急败坏地瞪着她:“顾眉生,你这个贱人!你彻底毁了我!” 蒋梨手里的一把水果刀只差一点点就会插进顾眉生的体内。 顾眉生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挡,水果刀一下刺进了她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黑色衣袖缓缓滴落在地。顾眉生一个用力的旋脚狠狠地踢在蒋梨的心窝处,只听得这女人闷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随即跌坐在地上。 蒋梨唇齿间尝到一股甜腥味,她徒手去抹,手心间是刺目鲜血。 很快有警察过来把蒋梨制服。蒋梨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双眸间充满了怨怒和仇恨,死死地盯着顾眉生:“顾眉生,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会不得好死!” 身旁,有年轻的医护人员望着顾眉生受了伤的手臂:“小姐,你还是去医院消个毒吧。” 顾眉生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臂,点点头:“好吧。”好在只是皮外伤,纱布包裹的伤口藏在她黑长衣袖下,若不仔细端详根本看不出来异常。 晚上回到华庭一号,幸好栾亦然还没有回来。顾眉生走进浴室锁了门,用保鲜膜一层又一层包裹住左手上的伤口,然后洗澡,换家居服,走进厨房准备晚餐。 冰箱里有母亲张小曼派人从秋波弄送来的新鲜食材。顾眉生选了西红柿,紫甘蓝和牛肉做了两个帕尼尼,又用牛油果拌了一个蔬菜沙拉。 栾亦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一大份罗宋汤,一个蔬菜沙拉还有两个帕尼尼。 男人爱极了顾眉生的这一份宜室宜家,他笑着走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吃过饭,趁着栾亦然洗碗的空档,顾眉生走进浴室抱起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去洗。她将衣服一件件放进洗衣机的时候,忽然闻到了栾亦然的黑色衬衫上有一股格外熟悉的淡淡血腥味。 她轻敛了眉,将衬衫高高举起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最后在他右边的衣袖上发现了一大滩颜色偏深的干涸血迹。 他怎么也会受伤了呢?顾眉生将他的衣服浸在冷水里,果然很快便看到了清澈的水变成了鲜红色。 她轻叹口气,起身回到屋里时,栾亦然正拿着一盘洗干净的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 寒夜显得有些漫长,顾眉生对栾亦然说:“不如出去看场电影。” 两人穿最家常的衣服步行去附近的影院看戏,电影院里,顾眉生受了伤的左手被男人受了伤的右手牢牢地握着。 偶尔不小心的摩擦间,顾眉生甚至能感受得到他外套下那一层层薄薄的纱布。她转眸看他,却见男人同样微笑看向她,头凑近,爱怜万分地亲了亲她的唇角。 散场的时候,顾眉生已经倚在男人肩上睡着了。栾亦然这才轻手轻脚地掀开她左手的衣袖,仔细地查看顾眉生手上的伤患。 身旁不时有人离场,每个人经过他们这对恋人身旁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短暂地驻足凝视。 这一年的11月,陌生人眼中的栾亦然和顾眉生:相濡以沫,情爱深种。 实在不忍心搅扰了她的好梦,栾亦然就这样背着女孩一路从影院走回了家中。 一整夜好睡无梦。第二天,顾眉生趁着栾亦然去it部与邵云开会的空隙,找到了殷实,问他:“栾亦然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殷实迟疑:“这个……” 第186节 顾眉生凝着他:“不好说还是不愿意说?” 殷实摇了摇头,他忽然大胆地抬起头望着顾眉生,说:“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老板这样喜欢在意过一个人。昨天,他听说你的手被蒋梨用刀割伤了,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想着,他多半是心里内疚疼惜,没有将你保护好,害得你受伤。” “我是实在没有料到啊:他居然会拿起了办公桌上拆信件用的刀片,划伤了自己的右臂,他甚至还问来报信的人:眉生手臂上是多深的伤口呢?” 顾眉生简直不敢置信:“你是说,他自己割伤了自己的右臂?” 殷实轻轻点头:“我跟着老板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对自己特别狠的人。” 顾眉生情不自禁地敛了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殷实叹了口气,道:“可能他觉得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过一些,总比让他徒然地看着你受伤要好过一点。至少,他能真切地知道你的伤口究竟有多疼。这或许就是真正感同身受的意思吧。” 顾眉生无声挥手让殷实离开,她撑着脸沉默坐着,眼眶湿润,眸间有酸涩的,却强忍着不愿意轻易落下的泪水。 她想哭。 她因为心疼栾亦然那份格外执拗的傻气所以想哭。 顾眉生起身,大步流星往it部邵云的办公室走去。 这一次,那三个新来的女工程师终于近距离地见到了顾眉生。 三个女子望着顾眉生精致艳丽的眉眼和五官,悄悄咋舌。 上帝造顾眉生的时候实在太用心了。 不染自红的芙蓉面,胭脂唇,眸眼浩渺若星月姣姣;还有她身上那件米白色马海毛的秋裙,将她胜雪的肌肤衬得像海棠花瓣那样的娇艳诱人。 这女子美好地连同为女性的她们都忍不住要动心了。哎,这样的发现,未免太令她们怅然所失了。 栾亦然看到顾眉生突然出现倒是有些意外的,他站起身,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眉生眸光濯濯,她需要很克制才能令自己不至于在人前失了控。好在邵云是个会看眼色的,半领半赶着众人走出了办公室。 随着一声关门的响声,顾眉生眸眼红红的,走到男人面前,踮起脚尖,红唇紧紧地贴住了男人的嘴巴。 咸咸的眼泪睡着两人紧贴的面容缓缓而下,潮湿了她,淋润了他。 男人伸出强壮双臂将顾眉生用力地揽在怀里,狂热的吻像台风过境,热潮席卷,风声缠绵,在恋人心中奏起了最澎湃起伏的交响曲。 顾眉生被他吻的双唇隐隐滚烫泛疼的时候,忽然在想:他们明明都是性子冷冽少语,淡薄寡情的人。 怎么一遇上彼此,却竟然会同时爱的这样用力,爱得倾尽了各自的所有。 爱得浑然忘了自我。 情绪终于平息之后,两人忽然相视而笑。他们各自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白色纱布一层层,连纹路和形状都仿佛一模一样。 栾亦然用钢笔在她的手臂上写:闲居日清净,竹声悠悠亦然。 顾眉生爱不释手,每每工作空闲下来,就会忍不住去看一眼纱布上的字。 顾眉生21岁这一年的11月20日,她在下班后去了一次纹身馆,她在自己的左边锁骨处纹上了四个字:悠悠亦然。 她是这座城里身价最高的未婚妙龄女子,几乎所有认识顾眉生的人都说这个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却心肠歹毒,阴狠手辣,是个极难缠的人物。 但在栾亦然这里,顾眉生所有的难缠都悉数化成了柔情。 * 11月下旬,栾亦然去看守所见了蒋梨。 蒋梨看到他像是看见了救星,她说:“你救救我,以后无论你想要怎么利用我,想要我怎么替你对付白沫先,我都绝无二话。” “顾眉生太狠了。白沫先知道我要陷害他,他是绝对不会轻饶了我的……” 栾亦然挑眉,明显不相信这女人所说的话。 他将一把枪扔到蒋梨的面前,“你当初怎么用刀割伤了眉生的手,你现在就怎么用这只枪在你自己的四肢上打四个洞。” 蒋梨恐惧地瞪大眸,“凭什么?!要不是顾眉生,我今天何至于落到这副田地?!” 栾亦然可听不得有人在他面前诋毁顾眉生。 他一个扬手甩了这女人一掌,双眸又冷又深:“忘了告诉你,我可不是君子,哪怕面对着女人,该打我也是照样会打的。” “怎么样?四枪,换你一条命,这个买卖你依然有得赚。” 蒋梨摇头:“不,这四枪打下去,我就算不死怕也是残废了。那倒还不如死了干净!” 栾亦然不置可否的拿回了那把枪。他当着蒋梨的面拆了膛,勾唇笑了笑,“其实,这里面原本是没有子弹的。你刚刚若是有胆子朝着自己开枪,完全可以毫发无伤,又能让我帮你这个忙。” 蒋梨瞠目结舌。栾亦然出牌完全不按常规逻辑,令她完全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心思。 这时,栾亦然从风衣的口袋中掏出四颗子弹,一个个装进了枪里,然后熟练地上膛。在蒋梨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飞快瞬间,他已经开了枪,每一枪都无比精准地打在了蒋梨的骨骼连接处。 栾亦然面无表情地望着因为受了枪伤而疼得匍匐在地,连呻吟都发不出一声的蒋梨,然后转身对守在外面的两个狱警说:“先把她抬出去,后面的事我自会处理。” 当天夜里,陈越晚上回家,经过小区附近的一个垃圾回收站时,在夜色中发现了隐埋在垃圾堆里轻轻蠕动着的一个人影。 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去,却意外发现那浑身是血,失去意识倒在垃圾堆中间的女人,竟然是蒋梨。 陈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思量半天,决定先将奄奄一息的蒋梨送去医院,然后才给顾鸿华打了电话。 顾鸿华听完了陈越的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陈越啊陈越,你这是中了栾亦然的计却还不自知。你这段时间就暂时先不要去公司了,不然就算被眉生知道这件事,她也不会出手保你的。” 陈越表示不明白。 顾鸿华却已经在那一头挂断了电话。周末来临的时候,栾亦然陪着顾眉生回秋波弄。 吃过晚饭,顾鸿华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栾亦然:“陪我去书房下盘棋?” 栾亦然淡笑着答应了:“可以。” 棋盘摆上后,棋行一半,顾鸿华开口道:“你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玩得极妙啊。” 栾亦然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望着举棋犹疑的顾鸿华,说:“彼此彼此,而已。” 顾鸿华在满盘黑子围攻的劣势下落下一颗白棋,抬起头看向了栾亦然。 ☆、联姻:各怀鬼胎 这天晚上,顾鸿华和栾亦然一共下了三盘棋。 一局平手,两局有输赢。 输的是栾亦然,赢的是顾鸿华。 偏偏,顾鸿华这棋赢的,竟比输了还要令他觉得不舒服。 夜里回到水上居,顾鸿华躺在床上长久睡不着。 11月末的天气渐渐寒冷,张小曼早早地拿出了厚的绒毯,盖上身上,竟逼出了他半身的冷汗。 顾鸿华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张小曼也随之醒了。她坐起身,“怎么了?” 顾鸿华转身看向妻子,道:“这个栾亦然满手血腥气。我真担心我们是不是都被他伪善斯文的假面所蒙了眼?” 张小曼安静望着顾鸿华,表示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顾鸿华轻叹了一口气,轻拍了拍妻子的脸:“算了,大概是我想得太多。睡吧。” 是他一时多话了,张小曼的世界一向很简单,又怎么会明白这欲壑横流的商业世界是多么地复杂黑暗呢。 这个栾亦然,日子越长,接触得越久,却反而越令人看不清楚他的底牌。 起初,他只以为栾亦然是个投机分子,凭着五六分眼光和三四分运气才得以在荣城立足。顾鸿华利用他对眉生的感情将栾亦然推出来为他自己挡去明枪和暗箭。 顾鸿华纵横商场三十载,自诩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否则,鸿云是他毕生经营壮大的心血,他又怎么可能拱手让给栾亦然出任总裁? 他这盘棋原该是没有半分风险的,鸿云上下都是顾鸿华自己的亲信,财政和银行又都在女儿顾眉生手里掌握着。他料定栾亦然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这悠长大半生里,顾鸿华下棋,布局,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如今,倒是有了。 棋逢对手,但顾鸿华却忧虑重重。他与栾亦然的这盘棋局,赌注太大:左手是他辛苦经营了大半生的鸿云,右手是他此生最疼爱的女儿。 现在,竟已经是半数都到了栾亦然的手中了。 偏偏,这个哑巴亏,顾鸿华一时间只能沉默忍着。谁叫是他自己将栾亦然这匹狼引进了家门呢? 那一边,栾亦然走进红酥阁的时候,顾眉生正坐在壁炉旁看书,见他进来,浅勾了下唇:“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爸打起来。” 栾亦然原本心事重重,听了她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他早该知道的,爱上了顾眉生,就别指望她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小鸟依人,黏着自己问东问西。 栾亦然好奇,问她道:“我若真想要抢走鸿云集团,你肯吗?” 顾眉生放下书,撑着头望着他,神色慵懒,美丽的脸上泛着几缕浅笑:“你抢抢试试。” 栾亦然挑眉,难道她还以为他没有这个本事? 顾眉生倾侧着身体,慵懒而卧坐,寒夜北风吹动着屋外的合欢树哗哗作响。 她的声线却是柔而暖的,她对栾亦然说:“这话说出口,大约你是不信的,但却是我最最真实的想法:等解决了白沫先,我只想好好休息一阵,鸿云在你手上,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你抢来了,还不是给我吗?” 栾亦然走过来,直接抱起她上了楼,趁着放洗澡水的时间,眉生又说:“你就不要再为难我爸爸了,让他陪我妈妈多过几年平静的生活不好吗?” 栾亦然无话可说了。 他安静坐在浴缸旁,望着顾眉生点燃了四周的香薰蜡烛。 冬至早已经过了。 栾亦然举目远望玻璃窗外,蔷薇花谢,莺燕南飞,去而无踪影。秋波弄里,枯残花絮铺散了整条青湿的石板路。 冬日夜深星辰远,唯一的几许光明全都来自于浴室中的点点烛火摇曳轻轻。 浴缸里有温暖的热气升腾,渐渐模糊了玻璃窗。 栾亦然心中有太多说道不清楚的情感凝聚。 在冰冷毫无人情味的军校里待了太久了,他不知道多么渴望眼前的这一份现世安稳。 他只愿,生活最终能简单地还原成生活本身。 妻子,孩子,家。 栾亦然不要做英雄,不屑做富贾,更不要成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名人。 第187节 但他要成为顾眉生的丈夫。 好吧,好吧。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今而后,他放顾鸿华一条生路。 夜里,他们在烛火中缠绵。 那交颈的影子落在墙上,原不过是单调的黑。烛火无声地摇,浴缸的水哗哗地响。声息如梦如雾。莹莹火光印在顾眉生悠悠蓝眸之间,泛着最炫彩的光泽。 栾亦然莫名失了控。汗液滚落,他在情海里迷了路。 摇摇晃晃,舒梦纠葛,他深爱着怀里的女人,爱得心口隐隐泛涨。 有些话,说出来未免肉酸矫情。但落在四肢百骸和一串串如风一般缠绵悱恻的呻吟之间,却无比地真实而深刻。 天快蒙蒙亮时,栾亦然才渐渐抱着顾眉生停息了下来。男人体力强悍,顾眉生早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爪子摩擦玻璃的声音。栾亦然抬眸看去,原来是秋波弄养着的那只白猫,正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两人。 白猫偶尔“瞄”两声,仿佛连它都有些羡慕床上拥抱着,姿态无比亲昵的恋人。 栾亦然轻轻勾唇笑了,他将顾眉生又往自己怀里搂紧了几分。他闭上眼养神,只觉得周身舒畅。 他在心里默默地算着顾眉生的生理周期。他如此“勤劳”,顾眉生又向来身体健康。想来,有些好“孕”之事应该也快到来了吧。 怀上了孩子,他就不必担心顾眉生会再将两人的婚事不期限地拖下去了。 早上七点钟的样子,顾鸿华陪着顾云礼打完一套太极拳,走进饭厅,张小曼已经让工人将早餐端上了桌。 顾鸿华看了眼桌上的餐具,“怎么不准备眉生他们的?”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今天是周日,再说年轻人哪有不贪睡的。” “嗯。”顾鸿华拉开椅子扶着父亲坐下来,然后踱步到厨房准备洗个手擦个脸。 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一个女佣鬼鬼祟祟,在送去红酥阁的纯净水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顾鸿华轻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能告诉我你在水里加了什么?” 那女佣吓了一跳,转身看向顾鸿华时,脸都是煞白的,“顾……顾先生……” 顾鸿华面色淡然,依旧在等着她的回答。 女佣咬牙纠结了半天,还是说了:“是防止眉生小姐意外怀孕的药方而已。” 顾鸿华又问她:“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是……” “是我。”顾云礼拄着拐杖走进来,挥手让女佣离开。 顾鸿华看向父亲。 顾云礼说:“眉生若怀了栾家的骨肉,咱们家就彻底被动了。一切形势还得等城北项目竣工,风波平息之后,才能真正明朗清晰啊。” 顾鸿华问:“这么说来,小曼送去华庭一号的食材里,你也叫人放过药了?您想弄清楚些什么呢?” 父子俩往饭厅慢慢走回去,顾云礼说:“栾剑诚的底牌,栾家人的家底。我们眉生就算真的要嫁给栾亦然,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嫁过去。” 顾鸿华轻声叹气,点了点头。 毕竟,婚姻不同恋爱。婚姻是涉及到两个家庭的事情。顾云礼的谨慎是对的。 * 11月28日,荣城有喜事。 白沫先再婚,他这回要娶的,是蒋平南的独生女——蒋悦然。 蒋悦然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要委屈自己下嫁给已经年逾五十的白沫先,蒋悦然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 这普天之下,父母的心都是大同小异的。蒋平南从小将蒋悦然宠在手里里捧着养大,他又何尝舍得将蒋悦然嫁给一向风评不好的白沫先。 走这一步,实在是诸多不得已之下的万般无奈。 11月中旬的时候,蒋平南对女儿说:“悦然,这么跟你说吧。白沫先的公司里,有49%的股份都是属于咱们蒋家的。你姑姑主动提出跟白沫先离婚,实在出乎我与你爷爷的意料。如今,事已至此,咱们必须找法子补救。” 蒋悦然忍不住冷哼:“你与爷爷所谓的法子,就是把我嫁给跟您年纪差不多大的白沫先吗?!” 蒋平南无言以对。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他完全可以告诉女儿,他这样做,是为了整个蒋家,为了保住蒋勋的晚年风光和一生名望。 但这些都不是真的。 蒋平南有私心,蒋勋有私心,每个人都有私心。 种种私心之下,细细衡量之下,联姻无疑是最保险,最安全又是最有效的方法。 蒋平南对女儿说:“悦然,你远比你姑姑聪明许多。你放心,结了婚爸爸也不会不管你的。” 蒋悦然一个字都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了。她突然发现,她做了二十几年的蒋家人,如今却连家人的真面目都识别不清。 她提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蒋平南眉头深锁,蒋悦然怒火中伤,不禁望着父亲,满眼皆是嘲讽:“放心,我还等着嫁入白家做豪门太太呢。你若是不放心,只管派人跟着我就是了。” 蒋悦然提着行李,避人耳目,暂时住进了顾眉生名下的皇廷酒店。 顾眉生派秦婉如替她打点好了一切,吃食住行都可以签顾眉生的名字。她是一分钱都不需要额外支付的。 蒋悦然以前也偶尔在网络新闻上见过关于顾眉生身家的八卦新闻,她总是一笑置之:顾眉生有钱有什么稀奇的,哪天顾眉生若是破了产她才该觉得奇怪呢。 但蒋悦然亲生经历之后,才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财富带给人生活上的便捷和体面。 如今在荣城,单单凭借着顾眉生三个字,已经能够获得许多特权和便利了。 这段时间,蒋悦然按照顾眉生的要求,尽量待在皇廷酒店里深居简出,静心等待着11月29日的到来。 11月25日晚上,蒋悦然如前几日一样,6:30准时下楼去餐厅吃晚饭。时隔多年,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点巧遇彭青。 彭青与她记忆中那个心理残缺,精神变态的男子大为不同了。 他西装革履,五官是很英俊的,不是如栾亦然那样分明极致的英俊。彭青的五官在俊美间带着几丝秀气,一双唇薄而细,泛着自然的樱桃红。眼睛也是细长上扬的,眸眼间有种天然的疏离。 这男人身上有种莫名的阴寒,令时隔多年后再见他的蒋悦然隐隐觉得有些心里发憷。 她不会忘记,多年前,他在荣大的更衣室里曾经的那份残暴…… 蒋悦然重重地晃了晃头,转身走向顾眉生专用的包间。 谁知她刚刚坐进去不到一分钟,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重重地踢开了,彭青迈着大步走进来,吓了蒋悦然一大跳。 她下意识地起身往墙角边躲去。彭青趁势将她逼着背紧贴着墙壁,冰凉吻不由分说地贴上了蒋悦然的下巴。 蒋悦然吓得想要惊声尖叫,但下一秒就被彭青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她气恼地呜呜出声,偏偏没有什么震慑力,反而像是在情浓间对着男人撒娇。 彭青听到了,终于不再逼迫她,松开了蒋悦然。 蒋悦然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重重地赏了彭青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彭青面色平静地受了。似是一早就预料到蒋悦然的火气,他只是轻轻地用舌尖顶了顶隐隐泛麻的脸颊。 彭青望着因为气愤而呼吸混乱的蒋悦然,轻轻抿了抿唇,似是在笑:“你不要告诉我,除了那一次以外,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别的男人?” 蒋悦然面色唰一下红透了,她死死地瞪着彭青,心中想要杀他的心都有。 “呵,”彭青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反正你几天后就要嫁给白沫先,何必故作清高呢?跟我,总比跟白沫先那个老头好多了吧。” 蒋悦然咬牙切齿:“你去死!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顾眉生的地盘。” 彭青轻轻皱了眉,忽然站起身,扛着蒋悦然大摇大摆地穿过酒店走廊上了楼。 套房里,他口中一边叼着烟,一边粗暴地将蒋悦然用力地甩在床上。蒋悦然在慌乱间想要打电话求救,却被彭青一把抢过手机,扔到了地上。 时隔多年,蒋悦然的身上似在重复着某一种相同的悲剧。每一次的男欢女爱,她都是被迫的,不甘不愿的。 幼时的伤痛太过刻骨,令蒋悦然在很小很小的年纪里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她对床第之事格外地抗拒,没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然,事实证明,她的身体比心诚实,在稍显漫长的挣扎和哭喊之后,她开始屈服了。 她在松软的床衿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和心潮澎湃。 那种悄然从内心深处的浮上身体的可耻感不但没有能令她停下来,反而令她更深邃地沉沦在了彭青的怀里。 深夜,套房里的大床上弥漫着一片风情。蒋悦然抱着被子,孤单的影子被隐没在寒冷的冬夜之中。彭青坐在床头沉默地抽着一支烟。 蒋悦然转眸淡淡看了一眼彭青,“我一直以为,你心里藏着的人是顾眉生。” 彭青看向她,细长的双眼因为烟熏而微微地眯起。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贵在有自知之明。” 蒋悦然是心思细密的女子,她平静观察着彭青,摇摇头:“不,你这样做,一定与我马上要与白沫先结婚有关。你现在手里已经有我的把柄了,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彭青不无意外地看向她。他弹了弹烟灰:“在这座城市里,你可以手中无权,却一定不能没有钱。” “顾眉生一定想要利用你的婚礼来杀白沫先吧。而你,答应了。” 蒋悦然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彭青在夜色中凝着她,说:“这并不难猜。你人明明躲在皇廷酒店里,顾眉生却帮你制造了出国旅行的假象。” 蒋悦然却说:“这里可是她的地盘。” 彭青笑了笑:“你那么恨我,就算我们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未免能猜到你居然会与我合作。” 蒋悦然不解:“白沫先如果不死,我就势必要嫁给他。” 彭青反问她:“你们蒋家的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你嫁给白沫先?” “当然是为了钱。” 彭青摇头,“不,是为了让你帮他们得到一大笔钱。若换了我是你,我就会利用这次机会,将计就计,将整个白氏都变成自己的。” 蒋悦然自问没有这样的胆子,“这是不可能的。” “凭你自己当然是不可能的。但顾眉生会帮你,不是吗?” 蒋悦然满眼疑惑地望着他。 彭青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蒋家人要你嫁,是为了白沫先的钱。你答应了帮顾眉生,是因为你与她一样,要的是白沫先的命。” “那你索性就将计就计,先与白沫先签字结婚,再利用顾眉生的资源送他去死,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蒋悦然恍然大悟。是,是的。 彭青口中的计划,才是真真正正对她最有利的。但是—— 她警惕地看着彭青:“你这样帮我,又想得到什么?” 彭青熄灭了手中的烟蒂,慢慢覆在她身上,湿热的吻一寸寸,在蒋梨的五官间流连:“若你得到了整个白氏,总是需要人替你打理的。你如果不找我,整个白氏最后还是会尽数被鸿云侵吞。你费尽心机,最后还是会得不偿失。” 第188节 蒋悦然在沉沦之际,终于彻底搞懂了彭青隐藏极深的野心。 也好。 这样的结果,或许比她之前预想的更好。 11月28日,蒋悦然提前一天与白沫先举行了华丽而盛大的婚礼。 栾亦然和整个顾家都是被邀请的贵宾。 结婚仪式正式开始前,顾眉生去新娘化妆室找蒋悦然。 蒋悦然此时刚刚换上设计华丽的婚纱,化妆师正准备替她弄头发,却听到蒋梨说:“麻烦各位先出去一下。” 众人都离开后,顾眉生问她:“为什么突然把婚礼提前了一天?” 蒋悦然走到镜前坐下:“有哪对夫妻会在结婚当日去坐火车的?你要知道,动手杀白沫先的可是我,我总要思虑周全一些。” 她说着,从镜中看向身后的顾眉生:“你呢,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眉生轻轻颔首。走廊里传来热闹的说话声,顾眉生将手中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她面前,“祝你新婚愉快。” 蒋家的亲朋好友推门进来的时候,蒋悦然朝着顾眉生甜美一笑:“谢谢。” 顾眉生笑了笑,又朝着其他人颔首示意,转身走出了化妆间。 仪式开始前,蒋悦然拿着顾眉生给的礼盒去了洗手间,她打开一看,里面安静放着一把银色的女性用的枪。 蒋悦然的心突然狂跳如雷。良久之后,她才拿起那把枪,放在了曳地白色婚纱下的紧身衣里,贴身藏了起来。 外面露天草坪上已经传来仪式开始的奏乐声。蒋梨走出洗手间,越往前走,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众人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 蒋平南陪着她走向红地毯的那一端。一路上,蒋平南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别怕,爸爸就在你身边。” 蒋悦然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行。她知道,已经回不了头了。 隐藏在衣服下面的枪膈得她的胸有些疼,时年22岁的蒋悦然知道,走到这一步,她的人生已经开始变质。 她会慢慢变得与蒋家的其他成员一样:虚伪,且浑身血腥铜臭。 不远处,白沫先左手拄着一根用钻石镶嵌而成的拐杖,身上穿着体面又富贵逼人的手工西装,人模人样地微笑望着蒋悦然。 他从蒋平南的手中接过蒋悦然的手,两人离得很近,站在神父面前。一个笑得老奸巨猾,一个笑得虚浮满面。 就在神父开始读起结婚誓词的同时,白沫先微笑望着神父,嘴唇轻动,用蒋悦然一个人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开口:“顾眉生给你的枪现在已经藏在你的身上了吧?” 蒋悦然陡然大惊,妆容精美的脸上开始无法控制地冒起了潺潺的冷汗。她想要回头,却被白沫先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腰,蒋梨再不敢妄动。 白沫先脸上依旧泛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看到四周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了吗?只要我的拐杖轻轻点一点地面,你们整个蒋家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蒋悦然面色煞白如纸,背脊僵直。 “然后,明天的报纸头条就会写:蒋家千金与顾家眉生串通,害死了自己的一家众人的性命。” 蒋悦然紧紧咬着嘴唇,然后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白沫先轻笑了笑:“傻孩子,凭你的姿色,我白沫先又怎么会看得上呢?不过,我们好歹也曾经是一家人。我也不想这大喜的婚宴场转眼变成了屠杀场。用你们蒋家一家大小的性命,换一个顾眉生,怎么样呢?” 蒋悦然已经是白沫先手里死死捏着的跳梁小丑。她年纪轻轻,又怎么可能是白沫先的对手?她甚至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短暂的仪式结束后,白沫先拦着蒋悦然的腰转身,微笑着接受在场众人的祝福和掌声。 一旁,大提琴声声悠扬。 白沫先的目光短暂地划过栾亦然的脸上,杀机隐藏在迷蒙笑意之中。 栾亦然站在众位宾客之中,偶尔转头与身旁的宾客不咸不淡地说着话,仿佛全然不知道危机正在悄悄降临。 中午11:30,众位宾客前往宴会厅用午饭,几个客户邀请栾亦然下午与他们一起去酒店的球场打高尔夫球。栾亦然欣然答应。 离开的时候,他当着众目睽睽,走到邻桌俯下身,无比高调地吻了一下顾眉生的唇,趁机将藏在掌心里的纸条塞到了她的手里。 男人走后,顾眉生看似面脸羞涩地垂下头,翻开栾亦然给她的纸条,上面极简单地写了一个字:“走。” 顾眉生不着痕迹地将纸条捏在手心里,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束花开正艳的香水百合。她貌似不经意地从瓶间抽出一朵百合,微笑着放在手里把玩。 她用手掌沾取了大量花蕊中间的黄色花粉,然后又假装不经意地蹭在了母亲张小曼的纯白色礼服上。 那衣服上大大的掌纹实在太刺眼了,张小曼轻叹口了气,看了女儿一眼:“你瞧你这孩子。” 顾眉生笑着道:“反正这仪式也办完了,就等晚上喝喜酒了。你不如先陪爷爷回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再来。” 张小曼点点头:“好吧。” 顾鸿华原本正与顾鸿夏说着话,见张小曼和顾云礼要走,于是道:“大哥,那咱们也回秋波弄休息一会儿再来。” 整个顾家的人走得就只剩下了顾眉生,她这才站起身,往宴会厅后面的员工休息室走去。 ☆、假意,真心 11月28日中午12:30,顾鸿华与顾鸿夏的两辆车刚刚驶出宴会厅不过千米,就被一辆中型小巴给拦住了去路,车上下来大约有六七个个蒙面壮汉,将顾家的五个人都带走了。 这件事,顾眉生不知道。她此时正四下寻找着白沫先和蒋悦然的踪影。 她走到酒店的保安监控室门口,正在想如何撬了门进去,就已经看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白沫先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华丽的手工西装,双手交叉握着拐杖,坐在保安室的正门口,浅笑吟吟,望着顾眉生。 有两个黑衣人气势汹汹朝着顾眉生走了过来。就在他们的手正欲搭上顾眉生肩膀的那一刻,她迅速地掏出了藏在礼服下的一把手枪,动作极快地左右开工,打穿那两个保安的手掌。 其他人纷纷朝着顾眉生围上来。白沫先冷眼旁观,心中十分期待顾眉生的表现。 21岁,顾眉生的体能和状态都处于人生的巅峰期。一个看似瘦削娇柔的貌美女子,对峙六个专职保镖。 这时,白沫先出声道:“你们六个,一个个来,可别把她给伤着了。” 顾眉生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枪重新藏在大腿之间。她掀开裙底的时候,轻轻露出了大腿根部的一点点雪肌。 那六个人有极短暂的失神。 保安a就在这时伸出手摸上了顾眉生的腰。顾眉生直接抬腿,瘦而硬的膝盖关节毫不留情地撞在那壮汉的腿间致命处,连续三下,那男人痛得连一点点还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惜,顾眉生依旧没有放过他。她生生地用拳头撑开了那男人的下颚,两只手猛地将男人往后一拉,他瞬间下巴脱臼,四肢骨折断裂,痛得当场失去了意识。 白沫先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绝美脸上的那抹狠劲。 太性感了。如此美艳又阴狠残忍,不容任何人小觑的那份性感,令他完全舍不得将目光从顾眉生的身上移开。 见过这样的顾眉生,白沫先哪里还会再将其他的女人放在眼里。 那几个保镖也鲜少有机会出手这样阴狠的女人。他们再不敢轻视她,纷纷拿出了手里的电棍和匕首。 顾眉生冷冷一哼,望着白沫先:“不如省省力气,说说你的目的。” 白沫先目光灼热地凝着顾眉生:“你今天不是准备要杀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我与你打这个赌,你今天是肯定杀不了我了。” “我赌你不但杀不了我,说不定还能成为我白沫先的新妻。” 顾眉生看着白沫先,轻轻眯了眯眸,倒是勾唇笑了:“这赌局倒也新鲜。”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进白沫先。 那几个保安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紧紧地盯着顾眉生。 盯得住吗?顾眉生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白沫先死! 她一步步地走进这个道貌岸然,令人觉得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无比的男人,妖娆蓝眸中蕴含着藏都不屑掩藏的杀意。 白沫先轻挑了挑眉,手中的遥控轻点。顾眉生眼前就出现了父母和家人的图像。 白沫先面不改色,笑吟吟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顾眉生:“怎么样,还要再靠近一点?如果你愿意,让我亲一下倒也不错。” 顾眉生怎么能容忍白沫先口中的轻佻和无礼,即便知道她的家人此刻就在白沫先的手里,她还是扬手,毫不客气地赏了白沫先几记巴掌。 白沫先什么时候被女人打过?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阴寒的眸中慢慢浮现恼意,“顾……” 他刚要开口,就已经被顾眉生用臂弯紧紧地箍住了脖子。他呼吸不畅,一张脸被涨得通红。 五个保安急匆匆朝着顾眉生围过来。白沫先想要按动手中的遥控警报,却忽然被顾眉生死死地咬住了耳朵。 他痛得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遥控器应声而落。 下一秒,他已经被顾眉生用枪抵住了太阳穴,“你把我家人关在哪里?!” 白沫先被一个年轻女子挟持,心中又觉震怒又觉羞辱。他冷冷一哼:“顾眉生,你就是这样求人的?” “哼。”顾眉生冷笑,“白沫先,忘了告诉你。我顾眉生这辈子从不求人。也绝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 白沫先不以为然,淡嗤:“小女孩,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呢,话可别说得太早。” 顾眉生用枪柄重重地砸了一下白沫先的头:“说!我家人在哪?!” “嘭!”枪声陡然响起,彻底搅乱了四周的平静。顾眉生来不及回头,因为她的手臂上已经有了血渍。 白沫先身上中了一枪,整个人失重,慢慢地倒在了地上,顾眉生连拉都拉不住他。 “该死!”顾眉生恨得咬牙切齿,她揪住白沫先染满鲜血的黑色西装,一时间失了理智,疯了似地猛烈摇晃着白沫先的身体:“你给我醒来!醒啊!我爸妈呢?!” 枪声惊动了暗藏在酒店四处的保安和杀手。 “眉生!”及时出现的人是蒋悦然,她在慌乱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好不容易拉着顾眉生离开,去了离保安室最近的一个休息间。 确定她们暂时安全之后,蒋悦然气喘吁吁瘫坐在沙发上,瞪着顾眉生:“你刚才是疯了吗?!” 顾眉生随手拿起桌上的绢帕,沾了水用力地擦拭着手上和身上的鲜血。 蒋悦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道:“白沫先是不是死了?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就算再恨他,你也不用亲自动手啊。” 顾眉生头也不抬,“那一枪不是我开的。” “不……不是你开的啊?!”蒋悦然惊声呼道。 顾眉生倏而抬头,凝着蒋悦然:“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刚就在这间屋子里换衣服啊。听到枪声吓了一跳,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蒋悦然说:“还好我出来了,不然你现在就闯了大祸了。” 顾眉生淡淡转眸,将目光挪向窗外。救护车已经来了,护士抬着白沫先上了车,然后又呼啸而去。 白沫先死了吗?她才不信白沫先会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顾眉生轻轻眯起了眸,若是顾家的人和张小曼有毫发有损,就算白沫先真死了,她也会刨了他的坟,让他暴尸于荒野! 她站起身。蒋悦然也跟着她站了起来:“你还要出去吗?!” 第189节 顾眉生轻嗯一声,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礼服。太不方便了,她必须换身衣服才行。 蒋悦然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于是道:“那你等等,我去叫人帮你弄身衣服来。” 她说完,也不管顾眉生答不答应,就开门走了出去。 蒋悦然强自镇定地走到走廊的尽头,转头看了眼关着的休息室的大门,才掏出手机:“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顾眉生要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救护车里,医生正在为白沫先处理着身上的枪伤。他忍着疼,对蒋悦然道:“让她走。” 白沫先挂断电话,那医生是白沫先相熟的。他掀眸看了白沫先一眼:“为了得到一个女人如此大费周章。你这么惜命,却竟然为了她自残,值得吗?” 白沫先哼哼出声,宣泄着枪伤带给他的疼痛:“那是因为你还不曾亲眼见过顾眉生的美丽。” 从古而今,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准不外就是那两个:事业有成,美人在怀。 那一年,白沫先将自己自比成唐明皇,他写下: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顾眉生,就是白沫先御宇多年,掏空心思,费尽心机的求而不得。 白沫先听闻顾鸿华最近与张小曼的夫妻感情突飞猛进。他在冷笑嘲讽之余,也很明白,若不是栾倾待的死斩断了张小曼心中的情丝,她也不会在现实面前妥协。 白沫先伸手轻摸着自己鲜血尚未干涸的心房。 他若想要真正得到顾眉生,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栾亦然。 11月28日,白沫先要娶蒋悦然是假意,他在顾眉生面前中枪是做戏,想要借着混乱的局面杀了栾亦然,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可问题是:做戏这件事,也不只有白沫先一个人精通。 顾鸿华也是个中好手。 原本,白沫先想要找人挟持顾家的人来逼迫顾眉生就范,不过是想要多买一份保险。 他既然一心想要得到顾眉生,自然也就会时时刻刻注意顾眉生日常生活和为人处事。 顾眉生不是普通的女子。就算白沫先能够顺利地杀了栾亦然,他也不敢打保票就可以利用一些花招和手段来令顾眉生就范。 白沫先也不是那样有耐性的男人,挟持她的家人无疑是逼顾眉生乖乖就范最快捷有效的捷径。 但白沫先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这招防患于未然,反而成全了顾鸿华的将计就计。他花钱雇来的那群人都被顾鸿华又出高价买通了。 绑架一事,由真变成了假。顾鸿华要利用白沫先的豺狼之心,从栾亦然手中重新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 下午1:30,左右,蒋悦然给顾眉生送来一套新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以及一双轻便的平跟鞋。 顾眉生换过衣服便匆匆去了高尔夫球场。 栾亦然见到突然出现的顾眉生,眼中隐约有薄怒火苗在闪烁。他脸上原本缓和的笑意一点点地消散,大步流星走过来,拉着顾眉生的手就上了代步车。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顾眉生:“我不是让你离开吗?嗯?” 顾眉生心事重重,她说:“我爸妈都被白沫先劫持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栾亦然倏而停下了车,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怒意,他轻揽着眉生的肩,柔声安抚:“乖,我会替你找。我现在派人先送你离开酒店。” 顾眉生沉默低着头。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要听栾亦然的话。她就算身手再好,找不到家人的下落,留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 三分钟之后,栾亦然牵着她上了一辆早就停在酒店门口的黑色商务车。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顾眉生低落的情绪,虽然明白此刻四周皆是埋伏,他还是不忍心,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粉唇,柔声安慰:“信我吗?” 顾眉生抬眸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 “乖。”男人似是很满意,轻摸了摸她的脸:“回去,吃些东西,再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和你的家人了。” 栾亦然的语气和神情,就像是一个颇有耐心的大人,呵护轻哄着他最心爱的小孩。他说完,替顾眉生关上了车门,然后叮嘱司机开车。 车子缓缓驶离的时候,车窗后视镜上闪过一道极刺眼的光线。栾亦然轻轻眯了眸,瞥到了对面的某个高层的房间窗户旁,有一个狙击手正拿着枪对着自己。 他冷冷勾了唇,忽然转身,站在原地,目光就这样直直地看向了那个来不及闪躲的狙击手。 挑衅。毫不遮掩地挑衅。 那狙击手无比意外地望着他这次的暗杀目标,心中暗暗思忖:难道这个男人真的就不怕死吗?否则,他凭什么这样嚣张。 就在他犹豫迟疑的那一秒,栾亦然忽然朝着那位狙击手淡淡勾起了唇。 秋光里,男人唇边的笑仿若粘稠了四周紧张若弦的空气。 他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控制器只是轻轻动了一动,然后—— 爆炸声陡然响起,那位狙击手手中的长枪随着那声巨响就这样落在了半空之中。玻璃被震得粉碎,火花四溅,浓烟随着而起。 那狙击手也紧接着被强烈的冲击力冲出了玻璃窗,从大约有十几层高的玻璃窗直直地掉下了楼——脑浆迸裂,死状惨烈。 栾亦然却连头也不回,径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酒店。路边早已经停了一辆银色奔驰,栾亦然急踩油门,去了白沫先暂住的医院。 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等了好几个小时。期间,殷实来过一个电话:“老板,假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白沫先以为你已经中了招死了。顾鸿华那边则已经试图叫人与眉生小姐联系。” 栾亦然应了一声,“知道了。”挂断电话,栾亦然觉得头隐隐作痛,伸出手,不时揉捏着太阳穴。 从来不曾这样为难过。 为了顾眉生,他竟将顾鸿华全然没有办法。碰不得,动不得,杀不得,他时时处处对顾鸿华手下留情。 军校里,谁不知道栾亦然是他们一群同窗之中最嗜血无情的人,即使面对悉心教导他们的教官,栾亦然每次也都是往死里“招呼”对方! 手下留情是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爱上了顾眉生,他栾亦然还真不认识。 栾亦然心中烦躁,一拳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刚才他如果慢上一分钟送顾眉生离开,此刻他与顾眉生就一起成了那个狙击手枪下的亡魂了。 不动顾鸿华可以,但他今天势必要还给顾鸿华一个教训。 栾亦然在医院门口一直等到黄昏大概六点半的样子,终于看到白沫先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从医院走了出来。 栾亦然发动车子,一直紧紧地跟在白沫先的那辆劳斯莱斯后面。白沫先先回了一趟家。 车子行至别墅门口,司机去停车。白沫先打发了两个保镖,“去检查一下家里的安保系统。” 周围的人都离开后,白沫先正欲开锁进门,栾亦然突然打开了车子的大光灯,肆无忌惮地射在了白沫先的身上。 白沫先皱眉,用手臂挡住光,转身不悦地朝着栾亦然的车子前走去。 当他意识到那辆车正加速朝着他驶来时,白沫先即刻转身,一边躲进别墅,一边大声地喊着别墅里的保镖。 栾亦然拽着他上了车:“你不会不知道顾鸿华他们现在在哪里吧?” 白沫先见到突然出现的栾亦然,心中升起一种格外不妙的感觉,他凝着栾亦然:“你……你……你不要乱来啊!” 栾亦然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开着车又过了两个路口,才将车子停到一边,“最后问你一次,顾鸿华在哪里?” 白沫先沉吟深思了几秒,然后道:“我带你去。” 栾亦然走下车,硬拽着白沫先下了车,走向车尾箱。他用一根威亚一头缠住了白沫先的右脚,一头缠住了车子。栾亦然朝着他冷冷一笑:“白老板,今晚一定会让你毕生难忘的。” 白沫先很快便明白过来栾亦然想要做什么。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连摇头:“不。栾亦然,你敢!你不要太过分了!” 栾亦然哼了一声,坐上车踩下油门,拖着白沫先在地上急速地行驶了两个路口,然后停下车,走到他面前,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之前的枪伤上,语气阴而冷:“呵,白老板,你不是爱玩苦肉计吗?怎么样,滋味如何?” 白沫先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他只觉自己已经离天堂很近很近了,浑身都像是被车子重重碾压过一样,没有一块皮肉不疼,没有一根骨头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向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将别人的生与死玩捏揉搓于掌心之中的白沫先,如今已经是人不似人,鬼不像鬼,被栾亦然折磨得只剩下了一抹残魂。 他极其吃力地伸出手,拉着栾亦然的裤角:“饶……饶了我!” 栾亦然无动于衷,他垂眸懒散地把玩着自己手指间的薄茧:“你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希望我饶你几回呢?你白老板既然已经开了金口,我栾亦然哪会有不成全的道理呢。” 白沫先进抓着栾亦然的裤管不肯松手,生怕他会再一次上车,拖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水泥路上硬生生地将他给磨死。 “我……我把整个白氏都给你,全都给你。”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空口无凭啊。” 白沫先点点头:“我可以即刻给律师打电话,办好文件,签过字,白氏就是你的。” 栾亦然这才蹲下身,半拉半拽着白沫先从地上起来,又解开了他身上的威亚:“走吧,咱们还得去会一会顾鸿华啊。” 一路上,白沫先的身上一直在流血,但他却不敢再轻易出声了。眼看着车子渐渐驶往白氏位于郊区的仓库,他才开口问栾亦然:“你究竟是什么人?” 作风如此暴戾,手段如此决绝,一颗心却比他跟顾鸿华还要贪婪。 还有,他这次的计划设计得如此低调而精密,就连顾眉生也上了当,为什么栾亦然却似乎什么都知道? 他的那些消息和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 栾亦然将车子停在仓库门口,他转眸淡淡扫了白沫先一眼,答:“我是谁?我是一个被你和顾鸿华始终小视的年轻人,不是吗?” 他说着,突然揪住了白沫先的衣领,黑眸间锋芒毕露:“否则,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眉生的主意呢?!” 白沫先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只觉得一阵强烈过一阵的心惊肉跳,就连他的呼吸难以控制地急促起来。他开口,说:“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栾亦然极其安静地凝视着白沫先,直看得白沫先心中隐隐发毛。栾亦然却在这时轻轻扬唇笑了,他还看似格外好脾气地替白沫先整理了一下发皱破烂又污浊不堪的衣服,“算了,我不再与你计较。” 白沫先不着痕迹地暂时松了口气。 两人下了车,走进仓库。顾鸿华的一大家子,还有十来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打手都在里面。 张小曼与贺英慧面色苍白陪着顾云礼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顾鸿华则与顾鸿夏站在门口,面色沉重。 见到栾亦然来,张小曼心中大喜,她站起身,开口便问:“眉生呢?眉生在哪里?” 栾亦然面对着张小曼,神色又开始变得温润起来,他将手里的车钥匙递到张小曼手里:“眉生早已经在家里等你们了,您不如先带着老人和大伯夫妻俩回秋波弄吧。” 张小曼转眸,询问似地看向顾鸿华。 顾鸿华看了眼栾亦然,又看了眼站在栾亦然身边遍体鳞伤,连站都显得很吃力的白沫先。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聊天:栾先生要谈心 28日下午,顾眉生从酒店离开后不久,就对那开车的司机说:“先不回家,去皇廷酒店吧。” 晚上6:30左右,顾眉生略显疲惫地走进了她在皇廷的专用套房。 套房里早已经坐了三个人,他们分别是:顾钰墨,苏棠和秦婉如。 顾眉生先进卧室换了件衣服,然后走出来,问顾钰墨:“追踪到白沫先的位置了吗?” 顾钰墨颔首:“在远郊的白氏仓库。” 顾眉生拿起手机,拨通了赵春的电话,吩咐道:“你多找几个人去白氏仓库,把我家人安全带回来。” 第190节 赵春答应了,又问:“那白沫先呢?” 顾眉生沉默了一阵,说:“不用管了。” “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秦婉如就走过来,说:“下午那边酒店发生了严重的爆炸事件,现在伤亡情况不明。” 她说完,又问顾眉生:“要不要问一下总裁现在是否安全?” 顾眉生还没开口,顾钰墨已经替她答了:“不用,栾亦然现在跟大伯还有白沫先都在远郊的仓库里。” 他将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给顾眉生看监控视频里的画面。 顾眉生轻皱了皱眉,栾亦然既然已经找到了爸爸,为什么不与他一起回家呢? 苏棠此刻正紧盯着城北铁路隧道路段的情况,他偶尔抬眸看向顾眉生,即刻就能看到她俏脸上浓浓的倦意。 是的。最近这两周,顾眉生与他们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一样,因为担心隧道路段真的会发生山石塌方,所以各自都有各自的分工和计划内的事情需要去做。 苏棠望着顾眉生,忍不住温声道:“难道放自己一天假,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如回秋波弄休息一下。”她一根弦绷得太紧了,也需要适时地放松一下。 顾眉生笑了笑:“我叫餐厅给我们送餐。”她说完,走到顾钰墨身边,紧盯着事态的发展。 7点左右,没有等到晚餐送来,她还是出去了。 等她驾车来到江边城道时,天边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顾眉生撑着伞下车走到江边时,彭青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她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将一份上市计划书递到彭青的面前:“谢谢。” 彭青将文件袋夹在外套里,说:“谢就不必了,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一切都远比你事先预料的复杂了许多。” 顾眉生握着伞站在风雨中,身上的黑色外套被雨水沾湿。彭青侧着脸看她,不由勾唇笑了,她又恢复成那个淡若冬雪的顾眉生了。 年轮轻转,曾几何时,他彭青心上也开始产生了一种名为牵挂的情绪:“你既然早知道白沫先会利用蒋悦然上演苦肉计,怎么又会查不到白沫先打算绑架你的家人呢?” 顾眉生没有出声。 再回神时,彭青早已经离开。 说出来未免丢人,但却是事实:顾眉生一直到了这一刻依然想不明白,她明明事先让赵春安排人手保护顾家众人的安全,可她的家人为什么还是会被白沫先的人绑了去呢? 难道赵春又开始悄悄背着她与白沫先合作了? 顾眉生的心陡然一凉,那她现在派赵春去接家人,岂不是火上浇油?但她随即又转念一想:不会的。 不会,栾亦然还在那里。 他在。 雨,越来越大了。 城北白氏的仓库里,原本有满屋子的人,现在只剩下了顾鸿华和白沫先两个人。 桌子上放着一把只装了一颗子弹的枪,栾亦然在离开之前对顾鸿华说:“白沫先绑了您一家人,顾先生打算如何处置他,请自便。” 他走出仓库站在屋檐下,颇有闲情逸致地靠着冷墙听雨。雨声潺潺地滴着,里面的两位都是荣城只手遮天的人物。 栾亦然似是要将生死大权这样的事交还到了他们自己手里。 顾鸿华与白沫先,几十年恩怨缠斗,正好也能趁着这样的机会好好地清算一下。 桌上的那把枪,谁也没动。 白沫先筋骨尽断,他是动不了了,勉强坐下来,只觉得生命在自己的体内一点点地流逝。他身上甚至还有枪伤,恍恍惚惚间,白沫先意识混乱,“我身上怎么会有枪伤呢……” 顾鸿华淡然看着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偶尔你算计我,有时我谋划你。” 白沫先掀眸看了他一眼:“荣城要变天了。” 顾鸿华沉默不做声。 白沫先说:“你开枪吧。若今天我非死不可,我倒是情愿死在你手里。”他说着,有些吃力地勾唇笑了笑,“顾云卿,你这辈子还没亲自动手杀过人吧?” 顾鸿华依旧是沉默,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支枪,放在手里仔细地研究。顾鸿华是个纯粹的商人,他也曾派人处决过一些非死不可的人,自己动手却是极少的。他轻蹙了眉:“倒不知道这枪该怎么上膛。” 白沫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枪,轻轻闭上双眼:“这枪已经上了膛,你不如痛快一点。” 顾鸿华轻轻颔首,却又将那把枪放回了茶几上。他看到白沫先眼中的意外,淡淡笑了笑:“不,我不会杀你。这一枪下去,你是死得痛快了,我却是累累把柄都被栾亦然握在了手心里。” 白沫先听他说这话,实在是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咳嗽着,身体里的血汩汩不停地往外流着,说:“你女儿爱他,你能奈他如何呢?荣城这盘珍珑棋局,你我下了数十年,没想到竟是便宜了这小子。” 顾鸿华轻轻皱了眉:“你将白氏也给他了?” 白沫先没有回答,他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个枉死的儿子白锦恒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我该谢谢你不日前救了蒋梨一命。她再贪钱,再不济,到底也为我生过一个儿子。” 他说着,看了眼顾鸿华:“你真的相信顾礼墨不是你亲生的?” 顾鸿华凝神看着他。 白沫先接着说:“你还是调查清楚吧。女儿再好,终究是要嫁人的,你当真甘心把自己辛苦经营的鸿云拱手让给栾亦然吗?” “为了一个张小曼,值得吗?” 顾鸿华倏而沉了脸,“闭上你的狗嘴。” 白沫先看他一眼,轻哼:“冥顽不灵。” 栾亦然站在门口,沉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明白: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 白沫先的软肋是他死去的儿子白锦恒。 顾鸿华的软肋则是妻子张小曼。 栾亦然抬起头看了眼夜空中像珠帘一样不停掉坠的雨滴。从他的角度望去,黑色的幕空像是一张哭泣不停的女子脸庞。 他烙铁一般的情绪在这样的一场冬雨里渐渐变得柔软。 栾亦然心里是知道的,他的这份柔软,自然又是来自于一个叫作顾眉生的女子。 他再一次在心里宽恕了顾鸿华的所作所为。 还给什么教训呢? 若被顾眉生知道是她的父亲亲自策动了今天家人的绑架,她心中不免会产生坏情绪。 若被她看到顾鸿华身上有半分损伤,她又不免会内疚难受。 无论是坏情绪还是内疚难受,到最后受累的还是他自己。 谁让他爱上了顾眉生呢。 反正他已经是左右为难了,不在乎再多这一次左右为难。 轻轻地叹口气,栾亦然转身走进了仓库前,他眼尖,看到了藏匿在夜色里的几辆黑色轿车。 那些应该都赵春的人,栾亦然朝着那几辆车扬了扬手,沉声道:“出来吧,还躲什么?” 两个便衣男子很快便走了过来。 栾亦然看了他们一眼:“眉生叫你们来的吧?” 两人点头。 “你们把顾先生先送回秋波弄吧。” “好的。” 栾亦然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地放过顾鸿华,但白沫先今天晚上却是必然要死的。 大雨滂沱不停的11月28日深夜,栾亦然用黑布蒙了白沫先的双眼,载着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白沫先去了离郊区大约有两个多小时车程的一个隐秘山村里。 车子九曲十八弯,最后开进了一片军用的训练基地。 白沫先虽然眼睛看不见,心中却涌起越来越不好的一阵预感,说:“这是哪里?” 四周除了风雨声,听不到半点人声。 栾亦然带着白沫先去了一片鳄鱼池,他驾轻就熟地将白沫先倒吊在鳄鱼池的上面大约一米高处。 栾亦然望着他脸上深浓的恐惧,勾了勾唇:“天亮之前如果你没有被鳄鱼咬死,会有人来放你一条活路。” 白沫先心惊肉跳,“鳄……鳄鱼?!” 栾亦然站在一旁,笑声寒凉,“白老板忘记了?上一次我跟你说过,你若再敢打顾眉生的主意,我会将你开膛破肚,然后丢进海里喂鲨鱼。” “可是我又一想,若将你喂了鲨鱼我就欣赏不了你被开膛破肚的尊容了。所以,鳄鱼池应该更好一点。” 白沫先悬在半空中,吃力地挣扎。池底,鳄鱼听到动静,开始纷纷朝着他游了过来。 一阵极响的划水声,吓得白沫先七魂一时间丢了六魄。 鳄鱼对血腥味最为敏感,他如今浑身皆是鲜血。被吞食,不过是分秒之间的事。 突然间,有鳄鱼哗啦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嘴,在白沫先一阵极其惨烈的尖叫声中,他的半边肩膀和手臂就这样生生地被鳄鱼撕裂了下来。 白沫先一生要强。算计天,算计地,算计人,算计鬼。 他爱财,爱女人,爱玩弄权术,爱将人命与旁人的悲喜残忍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也曾经娶过一个妻子,有过一个儿子。 但是后来白锦恒死了,白沫先渐渐与蒋梨两看两相厌。他从最初对蒋梨的怜悯,到嫌弃,到最后来的厌恶。 白沫先是个孤儿。他从一穷二白混迹到如今的富贾名流,这一路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人心不古,黑暗世道。 没有人是生来就贪婪而绝情自私的。 但是,白沫先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依然在算计着这个活人的世界。 下半身被鳄鱼撕咬不放的一瞬间,白沫先在剧痛中闷着声咆哮:“栾亦然,老子在地狱里等着你!” 11月28日,白沫先死了。他是活生生被鳄鱼撕咬而死的,享年52岁。 荣城,随着白沫先的死,真的是该变天了。 深夜11:30,栾亦然驾着车从郊区折返秋波弄。 顾眉生早就回来了,她还去水上居陪母亲说了好久的话。只是父亲的态度有些怪,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一种从不曾见过的疏淡。 顾眉生心中一时间生起了戒备,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红酥阁。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天气显得越来越寒冷,北风吹在身上,已经开始有了刺骨的疼痛。 栾亦然回来的时候,一走进卧室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安静翻着一书的顾眉生。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悠悠眼眸间写满了风和日丽似的温暖,她朝着男人轻轻笑着道:“已经很晚了。” 顾眉生是不知道的。栾亦然为了消散身上的那阵血腥味,在上楼前,独自撑着伞在风雨不停歇的庭院里站了很久。 第191节 她在屋内,他在室外。 两人之间隔了一场冬雨。一堵墙。一扇窗。一盏灯。 距离不小。 但栾亦然却仿佛能听到女孩极轻极缓的呼吸声,他的记忆在顾眉生的身上被具化成了最最细微的感官。 他在楼下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以至于他脱下衣服走过去亲吻顾眉生的时候,鼻子是凉的,唇瓣也是凉的,就连轻捧着她下巴的手也是湿凉的。 顾眉生下了床,从盥洗室拿了干毛巾,替栾亦然擦着身上寒凉的雨水。温暖的灯火下,栾亦然安静地坐着,目光追随着女子因为他而忙东忙西的身影。 顾眉生的一切,无一不精致。她身上的睡袍是梨花白色,浅浅的,衬托着女子的雪白肌肤和柔亮黑发。 寒夜间,秋波弄花枯的枯,谢的谢。唯有眼前这女子,始终花开绵延,娇美动人。 11月28日,原是格外惊心动魄,血腥残酷的一天。但白日的残酷和血腥被栾亦然悉数抖落在了门外的这一场冬雨里。 红酥里,没有残酷,没有算计,更不会有杀戮。 这里,只有女子温柔清浅的娴静,只有男人精心呵护着的温情。 尘世男女,到最后终归是要归于平静的尘世。 顾眉生替他放好了洗澡水,栾亦然舒服地半躺在里面,见她要走,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顾眉生转头看他。只见男人轻指了指一旁的软凳,“陪我说说话?” 栾先生要找人聊心事?这倒是件新鲜事。 顾眉生于是走到软凳上坐下,手却依旧还是被男人握在湿滑的掌心之间。 一场谈心,从极漫长的一段沉默开始。 栾亦然在心中斟酌着用词和语气。 顾眉生心中也是有话要说的。只是她从来不曾在人前坦白过自己的心事,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良久后,浴池水凉。 栾亦然裹着浴袍起身,一把横腰抱起顾眉生,两个人走到卧室外只用玻璃搭起的露台。夜风很凉,栾亦然将顾眉生揽在自己温暖的胸膛之间,湿热的吻落在她左边锁骨的刺青之上。 “白沫先,死了。”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轻抬起了头。栾亦然眼中藏着一份不易被察觉的小心翼翼。他点了点头,接着说:“是我杀的。” 顾眉生什么都没有说,她在栾亦然的怀里轻轻叹了口气,说:“为了我,却染脏了自己的事,值得吗?” 栾亦然的薄唇轻贴着女子顺滑的发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他是男人,栾亦然没有那样的容人之量,能够眼睁睁看着白沫先一次次算计他的未婚妻。 暖意从门内一点点地吹向封闭式的露台。两人身上渐渐热了起来,顾眉生才轻轻坐在他的双腿上,说:“这件事还没完。” 栾亦然知道她说的是隧道路段的事情。他轻嗯了一声,道:“你不希望我插手,我不管就是了。” 顾眉生望着他,说:“有些事,自我从英国回来,就已经被计划好了。” 先是蒋梨被她威胁,与白沫先离婚。从那时起,顾眉生已经在计划蒋悦然与白沫先的婚礼。 11月25日那晚,彭青与蒋悦然的偶遇也是她一手安排。 只因顾眉生很了解蒋悦然的为人。蒋悦然是聪明的,心思也很细密,但是她太胆小了,难保不会临阵退缩。 彭青的出现是强心剂,他在身体上给了蒋悦然满足,又在与白沫先结婚的这件事上给了她忠告。权衡利弊,为了自己,为了整个蒋家,蒋悦然就会一心想要让白沫先死。 顾眉生轻轻叹了口气,“然而,我自以为算到了一切,却没想到我的家人会被白沫先绑了去。我至今都不明白,我明明叫赵春派人保护他们,怎么还会让白沫先得逞呢?” 栾亦然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事情都过去了,还想什么?” 顾眉生又道:“那白氏那边……” 栾亦然轻轻颔首:“你答应过彭青什么便是什么,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顾眉生垂了眸,说:“你给他一些股份吧,他对我还是忠心的。” 栾亦然扬唇笑了,轻唤了一下她的名字:“顾眉生。” “嗯?” 栾亦然轻啧了一声,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我不仅会给彭青股份,我还会送他一程功名,配合他做一场戏给蒋悦然看。” 顾眉生不无意外地轻挑起了眉梢,笑吟吟,道:“栾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栾亦然凝着她,轻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彭青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像白沫先一样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顾眉生抿了抿唇:“彭青不会的。” 栾亦然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相信他?” 顾眉生倒也大方,点头。 见他继续像老头似地皱着眉,顾眉生又点了下头。 男人的牙齿渐渐啃上了顾眉生锁骨上的刺青。顾眉生下颚轻动,撞在男人的后脑勺上。 栾亦然一边颔首一边嗯了两声,一双手不大老实地伸进了她的睡袍里,“那你也对我信任一回吧……” 顾眉生被他抱着重新躺上床的那一刻,心中不停地叹息。 男人跟女人之间,真的是不存在聊心事这件事的。 她想,以后实在憋不住,还是找唐朦去聊心事比较靠谱吧。 楼外,雨水依旧缠绵不息。 雨帘水雾在渐渐亮起的天地之间缓缓搭起了一座雨花水桥,烟水潇潇,弥漫在秋波弄格外静谧的空气里。 情潮像海浪,堤坝是两人在缠绵间越来越贴近的两颗心。 潮时涨时歇。情霭是天然的暖炉,驱散着卧室里每一个角落处的寒凉空气。 顾眉生在彻底失去理智的那一刻,双手依旧极度依赖地攀附着男人宽阔厚实的肩膀。 栾亦然将枕头垫在她的腰下。 意图太明显了。 汗水湿漉漉的,栾亦然深深吻着女子的唇。 他要与她结婚,他强烈地渴望着一个与顾眉生生的孩子。 * 11月29日,栾亦然一早起床后就去见了顾鸿华,而顾眉生则去见了蒋悦然。 这样的时候,蒋悦然最怕见到的,除了白沫先,就是顾眉生。 她躲在闺房里,对顾眉生避而不见。 顾眉生坐在车子里给蒋悦然打电话:“不见就不见吧。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白沫先死了。” 她说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昨天白沫先身上的那枪究竟是谁开的,若被人发现,就是杀人犯了吧。” 蒋悦然吓了一跳,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满手心皆是冷汗。她拿着电话咬牙切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不要在我家里。” 两人去了皇廷酒店。蒋悦然倒也识趣,她将那把枪交还给顾眉生,道:“昨天那枪是我开的。但我也是没办法,白沫先用蒋家所有人的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呢?!” 那把枪,顾眉生不碰。 她微笑望着蒋悦然,“你与白沫先昨天已经行了大礼,虽然缺了场酒席,但你如今也算是正式的白太太了。他如今这样一死,你们蒋家可都成了受益人了。” “你说说,你该怎么谢我呢?” 将悦然心中莫名就想起了彭青,她冷冷望着顾眉生,“你何必这样奚落我?无论我是出于何种动机,至少我的确是帮你解决了白沫先。” 顾眉生轻眯了蓝眸,安静地看了蒋悦然一会儿,然后戴上手套,拿起了沙发上的那把枪,放在自己的手里闲闲地把玩着。 突然—— “砰!”子弹从手枪里出了膛,径直射在了蒋悦然的左边肩膀上。 她痛得闷哼一声,然后跪坐在地上,长久地缓不过劲儿来。 顾眉生冷冷地凝着她,语气却是单纯又无辜的,“哎呀,我不是故意的,这把枪一时走了火。你没事吧?要替你叫医生吗?” 蒋悦然忍着疼,忍得眼泪不停地往外流,“顾、眉、生!我说了,昨天那一枪,是白沫先逼我开的!” 顾眉生淡淡哼了一声:“白沫先也逼着你跟彭青上床了?” 蒋悦然面色煞白,“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顾眉生笑,“你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我的酒店里,难道不是为了要让我知道吗?” 她望着蒋悦然:“不过,你该要感谢彭青的。白沫先现在死了,要不是有彭青,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个替死鬼呢。” 蒋悦然慌乱地一颗心狂跳不止,“你……顾眉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眉生冷冷勾了唇,打开电视屏幕,里面很快就出现了彭青的脸。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面色平静地坐在摄像机前,缓缓开口:“悦然,是我。” 蒋悦然一时间竟忘记了身上的枪伤。 彭青的细长双眸间有极深浓的悔意:“对不起,我以为自己的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被顾眉生发现你我的事,害了你吧。真是抱歉。” “白沫先死了,你该放心了,不用再害怕什么。我猜想,白沫先死了,顾眉生为了不让隧道工程出现意外累及她的外公,一定会千方百计找人做替死鬼。” 视频到这里暂停了。 蒋悦然瞪大双眼,望着屏幕里的彭青,然后又看向顾眉生:“你要让彭青去当替死鬼吗?!” 顾眉生摊了摊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能力不够,这几天始终找不到隧道工程的漏洞,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外公处事吧。现在白沫先又死了,我不找彭青,还能找谁呢?” 蒋悦然不停地摇头:“不!顾眉生,彭青跟城北铁路有什么关系?!他是无辜的,你连一个无辜的人都不肯放过吗?” 顾眉生似是觉得意外地扬了扬眉:“你怎么紧张彭青的生死做什么?你不是一向恨透了彭青的吗?他若死了,你父亲,还有我外公就都安全了。事故原因可以算在白氏的头上,你又能顺便报了他当年羞辱过你的那份仇恨,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蒋悦然颓然沉默了下来。她总不能告诉顾眉生,她作为堂堂蒋勋的孙子,身边家人却一个都不可信。 只有彭青,是真正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过的人。 蒋悦然开不了这个口,她根本羞于启齿。 良久之后,蒋悦然对顾眉生说:“你留彭青一条命。至于白沫先的死,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因为中了我的枪子而死,你都大可以算在我头上。 顾眉生安静地观察着蒋悦然的反应,还有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半晌之后,顾眉生起身,扶着蒋悦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又替她找来了酒店里的医生,为蒋悦然处理身上的枪伤。 第192节 蒋悦然上钩了,她果真是对彭青产生了一份难以启齿的情感。 她将成为顾眉生接下来对付蒋家人最有利的一枚棋子。 事实上,白沫先的死亡是一枚重磅的炸弹。顾眉生想,在那些人暂时不确定白沫先的死因之前,他们不会再继续在城北铁路上动手脚。 离开皇廷酒店的时候,她站在酒店门口等司机将车开来。蓦然抬头,却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外套,站在街对面,沉默望着自己的彭青。 顾眉生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她为达目的真的可以不计手段。但用一段虚情假意来控制蒋悦然,是否未免太卑鄙了一些呢? 她想起那11月中旬的时候,彭青来找她。这个办法是彭青想出来的,顾眉生到现在依旧记得他当时说过的话,以及他脸上的深情。 彭青说:“感情在我身上是件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倒不如拿来换一些实际的东西。” 他又说:“从那一年的冬天开始,我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都是由秦年帮我置办的。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对待一枚棋子,你出手依旧是非常的大方。但是顾眉生,你可以大方慷慨地给我一切,你能给把你自己的一颗心也给我吗?” 他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顾眉生。 隔了那么多年,在彭青心里,顾眉生却始终一如往昔。 她是他在漫漫冬雪夜里唯一见到的一片温暖;也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希冀的一丝明亮。 彭青是个弃儿。他的人生贫瘠冰寒,绝不亚于这世上任何一个乞丐。 认识顾眉生之前,不要说情爱了。就连温暖和明亮都是奢侈品。 认识顾眉生之后,他更是彻底放弃了情爱。 他对顾眉生说:“我对你说过的,只要你开口,彭青的一条命都是你的。” 秦年驾着车停到她面前的时候,顾眉生才从思绪万千之中回神。举目望去,街对面已经再也看不到彭青的身影了。 她轻叹了口气,坐上车。 顾眉生不是很确定,彭青的那些话究竟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真心。但她依然在栾亦然面前,为彭青要来了一次机会。 一次可以令这个始终流离失所的男人,摆脱贫瘠和世俗偏见的机会。 ☆、12月:冬日里的温暖 白沫先终于死了。 顾眉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时光走到了这一年的年尾,荣城因是沿海城市,到了冬天不但天气严寒,且湿冷。 自从白沫先死后,顾鸿华也像是在朝夕之间老了一圈。白发像秋日稻田中的麦穗,以一种星火燎原的姿态疯狂地在他的头上滋生着。 他开始慢慢过起了顾云礼那样的生活。 但是,顾云礼又对儿子说:“你还是要比我幸运许多的。”他说着,目光轻轻划过顾鸿华身边的张小曼。 顾鸿华极轻极缓地颔首,手会不由自主地握住张小曼的手。 11月29日,栾亦然一大早来水上居找他。 张小曼去了客厅张罗一家人的早餐,栾亦然则白沫先死前的惨状放给他看。 顾鸿华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却还是硬生生地被那样血腥而残忍的画面给逼出了所有的坏情绪。 他知道的,栾亦然这是在警告他。 当着栾亦然的面,顾鸿华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没多久,家里的工人来请他们去前厅吃早饭,顾鸿华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吃了很多的东西。 待到栾亦然一走,他匆匆离席,回到水上居,躲在盥洗室里吐得昏天暗地,随后便大病了一场。 幸亏有张小曼在他身旁安静地陪伴着。 端茶递水,精心料理他与顾云里的一日三餐,处理家中的各种琐事,还时时替他挡去许多不必要的访客。 顾鸿华对妻子的依赖,一日多过一日。 这样的日子走到了这一年的12月,顾鸿华有时从梦魇中醒来,看到身旁没有张小曼的身影,开始会变得患得患失。 张小曼有时想出门去与宁茴吃个饭,喝个茶,顾鸿华总要问清楚她回来的时间。 他见不得张小曼远离自己的视线。 又一次与宁茴见面的时候,张小曼实在是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这日子怎么过得这样的累。” 宁茴轻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知足吧,顾鸿华是真的很爱你的。过日子嘛,哪有不累的。” 张小曼轻轻颔首,又说:“眼看着眉生过了年就22岁了,你们家老爷子就不肯让个步吗?好歹让两个孩子结了婚啊。” 宁茴笑,道:“哪有你这样当妈的,恨不得女儿早早嫁出门?” “可不是。”张小曼说:“早嫁早好。我最近看着,顾鸿华与亦然相处着有些别扭。夜长梦多,还是得让他们早点结婚。” 宁茴说:“你说,这两个孩子几乎每天晚上都住在一起,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什么动静?”张小曼差点被一口咖啡呛到,啐了好友一声,笑骂道:“你这婆婆,也太没羞!” 宁茴不以为然:“眉生好是能怀上个孩子,还怕老爷子那里会不答应他们的婚事吗?” 张小曼摇摇头,“这事得看他们两个自己的意愿,咱们可不好插手。” 宁茴放下茶杯,说:“对了,我听人说,城中有个中医,专门帮适龄女子调理身体。咱们也会瞧瞧?” 张小曼不肯:“不去。我家眉生身体好得很,又年轻,看什么中医。” “不为看病,就当补身体嘛。”宁茴说:“眉生最近来家里吃饭,我可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大好哦。你这个当妈的难道没看出来?” 张小曼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行吧,眉生工作太忙,现在天气又那么冷,给她补补身体也好。” 两人说去就去,一路上,宁茴又对张小曼说:“你最近脸色也不大好,你也顺便看一看。” 黄昏时分,张小曼从中医师那里取了中药,直接去了华庭一号,替顾眉生将药全都煎好,又全都存放在冰箱里之后,才回了秋波弄。 那些药,顾眉生原本不想喝。 偏偏,宁茴给她来了电话,说:“眉生,那些药都是我与你妈妈一起去医师那里配的,给你养身体,你可记得要喝。” 这宁茴可远比张小曼缠人多了。自从那日开始,就每天晚上都往华庭一号跑,给栾亦然和顾眉生做晚饭之余,还不忘监督顾眉生喝药。 顾眉生无声向栾亦然求助。 栾亦然这回却是与母亲大人站在统一战线上的,不但对这件事丝毫不发表意见,还帮着宁茴一起哄眉生喝药。 他知道那些中药势必是苦口的,但是栾先生哄眉生说:“以后生孩子远比喝药痛苦多了。不怕。” 顾眉生:“……”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最夸张的是,栾亦然求子心切,每每晚上求欢,总是要求顾眉生配合着各种高难度的姿势。 这一晚,顾眉生被他逼得实在急了,睡意朦胧间,说了一句:“今天别折腾我了,我来例假了。” 啧,栾亦然这才消停了。心里想着:得,这一下又得等到七八天之后才能继续努力造人了。 这一夜,男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然后,他对顾眉生说:“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 天哪……顾眉生抱着被子,不愿意搭理他。她真心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求子心切的男人给逼疯了。 第二天,正巧唐朦从欧洲旅行回来,顾眉生下了班直接去了唐家。车子开到一半,她才给栾亦然打电话,说:“我去唐家住两天。” 栾亦然:“……”他挂了电话。殷实坐在一旁,一看老板的脸色就知道栾亦然再一次造人失败了。 殷实清了清嗓子,说:“看起来,造人远比杀人困难多了。” “嘶。”栾亦然冷冷掀眸扫了他一眼:“杀别人不知道,杀你肯定特别容易。” 殷实躺枪表示很无辜,他说:“那个中医师绝壁是个庸医,不如换一个。” 栾亦然点点头,绝对是个庸医。这顾眉生的经期也不该是这几天啊,怎么吃个中药还把她的经期给调乱了呢? 他轻轻磨牙,道:“你晚上记得提醒我把华庭一号的那些中药都扔了。” 殷实望着栾亦然心烦意乱的样子,竭力地隐忍着心中欢呼雀跃的小情绪。 艾玛。这世上,真的没有任何事能比看到他家老板心烦意乱更令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了。 殷实简直在心里膜拜起了顾眉生。 12月初的一天,栾亦然去白氏找几个股东开会,中午在附近的餐厅吃过饭,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旁的两个人聊起了求子的事情。 客人a说:“听说龙华寺的求子观音特别灵验,马上就要过春节,咱们不如去拜一拜吧。” 栾亦然是不信佛的,之所以留意他们的对话,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话题吸引了他。 12月,栾亦然挖空心思,想了各种各样地办法,希望能够令顾眉生怀上自己的孩子。 唐家别墅里,唐朦没好气地戳了戳好友的脸:“骗栾亦然说你来了例假?也亏你想得出来。” 顾眉生抱着抱枕躺在床上,一脸地无奈:“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我真的实在是快要被他逼疯了。” “如果不说来例假,这男人有一百种方法能逼我乖乖就范。” 唐朦笑:“栾先生这是迫不及待要将你娶进门做老婆了。” “他娶啊,”顾眉生懒洋洋地道:“我又没说不嫁他。” 唐朦笑嘻嘻挤到顾眉生身旁,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了下来,用手肘推了推顾眉生的手,说:“你结婚,我必须是伴娘啊。” 顾眉生像男人似地豪迈揽住唐朦的肩膀,说:“你就原谅了顾钰墨吧,咱们俩一起办婚礼,多好呀。” 唐朦一听顾钰墨,面色稍沉,语气格外地坚持:“嫁猪嫁狗,不嫁顾钰墨。” 顾眉生:“……那我把你们家钥匙给顾钰墨,让他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进你房里,然后直接把你就地办了。” 唐朦目瞪口呆,缓过神后,又好气又好笑,伸出爪子掐住了顾眉生的脖子:“好你个顾眉生!那我就去告诉栾亦然,你谎报军情,让他晚上接着折腾你吧。” 两个人嬉笑打闹成一片,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的时候。她们还在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听流行音乐的年纪。 黄昏时分,两人坐在床边,唐朦从储物盒里找出许多的旧唱片,“你现在这么忙,早就没有时间听歌了吧?” “有啊。”顾眉生说:“但是我不喜欢一个人听,我喜欢我们俩一起听。” 唐朦看着她笑了一下,亲昵地捏了捏眉生的脸颊,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顾眉生。” 顾眉生笑,一本正经地应声道:“在。” 第193节 “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顾眉生俏皮地朝着她扬了扬眉,“必须啊。” 顾钰墨来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的明媚,屋子里放着声线甜美的一首老歌。 日子仿佛始终停留在最美好的那段时间,从来不曾往前走过。 晚饭是去外面吃的,四个,犹如旧时那般。 唐胥点过餐,开始与顾眉生聊起了一些近况。 顾钰墨与唐朦对面而坐,却是一时无言。许久不见,他有些情不自禁,一双眼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落在唐朦的身上。 唐朦故意视而不见,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偶尔参与唐胥和顾眉生的对话,偶尔垂眸静坐。总之,她不与顾钰墨眼神接触,更不与他说一句话。 顾钰墨却完全不介意。等到菜被端上桌,他一直殷勤伺候着女孩的情绪,除了吃,什么都不需要她自己动手。 关于唐朦的喜好,顾钰墨无一不了解。 唐胥吃到一半的时候,接了个工作电话就先离开了。顾钰墨于是没皮没脸地对顾眉生说:“你也可以走了。” 顾眉生又气又笑。这人,典型的过河拆桥嘛。 唐朦对这样的顾钰墨实在是太熟悉了,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柔软,只是面上依旧是冷落疏离的。 7:30左右,两人吃过饭走出餐厅。顾钰墨看着唐朦,说:“去江边走走?” 唐朦站着不动,说:“不去了,天太冷。” 顾钰墨随即来了一句:“去吧,你都胖了。” “……”唐朦心里有气,转身就要走。 下一秒却被他紧紧地抱紧了怀里,说:“这么久都不知道回来,心真狠。” 那熟悉的温度从身上缓缓地流至唐朦的心间,寒风吹红了唐朦的鼻子,也吹疼了她孤寂许久的心事。 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鼻子是被吹疼的,不是酸,不是那种忍不住想要哭泣的鼻酸。 她这样想着,眼眶却还是渐渐湿润了。 顾钰墨放开她时,唐朦感到这所城市所有的灯火都在她的眼眸之间璀璨了。朦朦胧胧的,像是许多彩色的泡沫在夜色间若有似无地漂浮着。 因为顾钰墨,她似乎看到自己黑白色的灵魂也渐渐被时光染上了绚丽的色。 那么素淡的一个冬夜,就这样融在了锦缎一般的时光里。 顾钰墨小心翼翼地凝着她,问道:“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唐朦看着顾钰墨,说:“走的。年前打算去一次西藏。” 顾钰墨想都不想,“我陪你一起去。” 唐朦凝神沉默,眼中似有浅淡的意外。 顾钰墨却格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我曾经答应过你,这一生一定会陪你去一次西藏。” 唐朦看着他,轻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忘了吗?再说,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就何止是这一件事呢?你已经食言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多这一次的。” 顾钰墨牢牢握着她的手:“小朦,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唐朦沉默着。 就在两人的对话陷入僵持的时候,有一辆黑色的座驾停在了两人身旁。那司机从驾驶座探出头来,笑着对唐朦说:“小朦。” 那是李洛。 顾钰墨轻轻松开了手。 唐朦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顾钰墨,只听到他对她说:“他就是你不愿意再原谅我的原因吗?” * 这天晚上,顾眉生离开餐厅之后回了华庭一号。 栾亦然见她回来,倒也惊喜,笑着道:“不躲我了?” 顾眉生承认自己心里有些小情绪,她走过去环着男人的脖子,说:“栾亦然,你别再逼我生孩子了。” 栾亦然想笑之余又隐隐觉得心疼了,再也不舍得逼她,于是道:“不逼,我们顺其自然。”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满意地轻轻扬唇笑了。 或许,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张小曼说:“女生外向。” 可是,即便知道这大体不是夸赞她的话,顾眉生依旧觉得栾亦然是这个世上最纵容自己的人。 一年又一年,在这座城里,顾眉生最依赖,最无法离开的,不是父母,也不是手中的金钱和资源,而是栾亦然。 陪着栾亦然吃过晚饭,他们牵着手去散步。光散步岂不是有些无聊吗? 公园里,两个大人像小孩子似地玩起了猜拳,踢石子。后来见球场上有一群年轻男子在踢足球,顾眉生就撺掇着栾亦然也上场去比赛。 栾亦然还真是有些技痒了,但他看了眼径直走向看台的顾眉生:“不冷吗?” 顾眉生抱起他刚刚脱下来的羊绒外套披在身上。 栾亦然笑,转身走向了球场。 那年轻队长一算人数,缺了个裁判。于是望向看台上的顾眉生:“你有没有兴趣做个裁判?” 顾眉生大方地答应了。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顾眉生可不懂什么足球的比赛规则,但凡看到有人阻止栾亦然,她就吹响了口哨。 瞎吹。 她纯粹是瞎吹。 一群男人难免被顾眉生弄得有些上火,朝着她吹胡子瞪眼,“美女,捣乱是不是?!” 顾眉生无辜地摊了摊手。栾亦然站在人群中,好笑地看着她,有些头疼地扶额。 好不容易找到个懂球的路人做了裁判。球赛终于再次开始了。 栾亦然绝对是高手。传球,助攻,长传,绝不含糊。 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连续进了两个球。 顾眉生坐在那裁判旁边,一会儿吹口哨,一边扬手欢呼,兴奋地好像是她自己进了球似的。 那裁判看着看着,真心觉得身旁的顾眉生远比那场球赛好看多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眉生,心里还在犯嘀咕:这样精致的五官,绝对是哪个明星吧?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叫什么来着…… 就在他望着顾眉生愣愣出神的时候,一颗足球从很远处以极快的速度被踢了过来。 “哎哟!”那裁判被砸了个正脸,疼得哇哇大叫。 栾亦然冷冷扫了他一眼,拉起顾眉生的手直接离开。 回去的路上,栾亦然走得的步伐又大又快,顾眉生的手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她这哪是在走路啊?她分明是在被男人硬拉着在拖行,一双腿渐渐觉得又酸有疼。 顾眉生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我累了。” 栾亦然终于走慢了一些,他转过头看她,目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 顾眉生觉得男人的目光有些奇怪,朝着他眨眨眼:“我脸上有东西?” 栾先生轻哼了一声:“丑死了。” 顾眉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活了21年,马上就22年了。从小到大,栾亦然倒是第一个说她长得丑的人。 她表示有些不开心,反驳:“哪里丑了?” 栾亦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没什么好脾气,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是个小豆芽,笑起来缺了两颗门牙,手心里都是曲奇饼干粉末,脏兮兮。” 好吧。顾眉生挣扎了一下,想要挣脱男人的大手,却见他不悦地挑了下眉梢:“我倒希望你一直丑下去。” 顾眉生:“……” 下一秒,她就被男人紧紧搂在了怀里。微凉的唇紧贴着她同样被风吹凉的耳朵,她听到栾亦然在她耳边说:“住在唐家,见到唐胥了?” “……见到了。”顾眉生停了停,继续道:“还一起吃了饭,聊了天,看了电视,听了音乐。” 男人脸色越发不好了。 顾眉生才不理他,说:“反正人家没说我丑。” 栾先生表示不屑,轻哼了一声:“见色起意。” “……”顾眉生隐隐好笑,望着他,说:“栾亦然,乱吃飞醋,有意思吗?” 栾亦然打死不承认自己乱吃醋。他望着顾眉生神采奕奕的脸,又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猛盯着她瞧的样子,忍不住隐隐咬了牙:“顾眉生,你以后不许跟其他心怀不轨的男人离得那么近!” 顾眉生没有回答。一双水润蓝眸就这样隔着冬夜星辰柔软的淡光,极安静地望着他。 栾亦然的心情一下子就被女子那双蓝眸牵动了,他看着她,柔声道:“腿酸了?” 顾眉生还没来得及点头,整个人已经被男人背上了厚实的肩膀。 寒风吹得人隐隐刺痛的冬夜里,栾亦然所有的心事都被沉淀了。他问女子:“会怪我吗?”失了理智,将情绪起伏都摆在了脸上。 顾眉生将脸侧靠在他厚实的背脊上,摇了摇头。 那种感觉很难以用三言两语来诉说,她望着栾亦然这一路走来的情绪变迁。 数日不见,重新见到她,他眼中有不想掩藏的欣喜。 年末,栾亦然是很忙的。但他却在这里陪着她散步,陪着她消磨时间,为了她而心生心悦,又为了她而着恼吃醋。 城市路灯下,顾眉生轻轻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心,纵横交错的掌心间有错落的火光倾洒。 她的手掌算不上大的,却如此轻巧地控制着这个男人所有的七情六欲。 两个人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男人湿热深浓的吻就已经欺了上来。 顾眉生躲闪不及,在他怀里一时显得有些僵直。男人却显然会错了意,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知道你来了例假,我有分寸。” 顾眉生在他怀里咬了咬唇,说:“其实,我没有来例……”她的话还没说话,只隐约瞥到了男人眼中划过一抹欣喜若狂的神情,随即便被他压着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第194节 男人的热情,就像是荒漠里长久缺水的人忽然尝到了甘甜的泉水。在一片格外撩人的春色荡漾之间,男人用力地咬了一下眉生的耳朵,与她算起了账:“月经失调,嗯?” 顾眉生自知理亏,环住他的肩膀,翻了个身,主动吻上了男人的唇,“我错了……” 栾亦然如何受得了这样妖娆又妩媚动人的顾眉生,双眸渐渐迷蒙,只剩下清晰又蚀骨的感官在牵引着他。 他原本想要说的所有责备的话,就这样悉数被吞没在了一个又一个深吻之中。 ☆、关系是父女,立场是敌人 12月,白沫先死后,白氏内部因为新任总裁的事而闹得纷纷扰扰。 栾亦然作壁上观,打算等着他们内部的几大股东自相残杀够了之后,他再出手。 12月,鸿云在经过栾亦然的一系列换血之后,暂时进入了缓冲期。顾鸿华在鸿云仿佛大势已去,很多他曾经的心腹,迫于形势,纷纷向栾亦然投了诚。 由古而今,士人投诚的方式就有成千上百种。 鸿云集团内部有一个地位很特殊的菁英女性,她手中掌握着鸿云大部分重要客户的资料,她在鸿云的交际地位多年来无人可以替代,她是顾鸿华曾经的一群亲信之中唯一的一个女人。 她是赵方圆。 这一年,赵方圆三十二岁,她在鸿云集团已经奋斗滚爬了许多年。 她的样貌很端庄,个性很内敛,做事很可靠。她没有秦婉如的美丽,也没有蒋悦然的书生气,但赵方圆气质一流,若陌生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可能会以为她是从某个豪门里走出来的千金。 赵方圆的谈吐和社交礼仪都是由顾鸿华曾经专门请人调教过的。 哪怕是在今时今日的鸿云集团,身边曾经的同事辞职的辞职,被杯葛的被杯葛,唯有她一人始终稳坐泰山。 换言之,她是顾鸿华留在鸿云最重要的一张王牌。 赵方圆远比陈越要沉得住气多了。 不说别的,自栾亦然出任鸿云总裁以来,她能让自己的存在感一减再减,令栾亦然不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就已经是一种极佳的本事。 这一年的12月,赵方圆将目光投向了在鸿运越来越受到重视的秦婉如。 12月15日,赵方圆匿名发送给秦婉如一封邮件,约她第二天见面。 秦婉如却也不是个傻子,她从这封极其简单的邮件背后,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山雨欲来的危机。 为求自保,她将这封邮件同时秘密转发给了栾亦然和顾眉生。 12月16日一大早,秦婉如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未读邮件,却并不见栾亦然或是顾眉生给她任何回复。 早上九点,她看到顾眉生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秦婉如在心中思量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顾眉生。 秦婉如将一个她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就这样转移到了顾眉生身上。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决定:一来既在顾眉生面前表明了她自己的忠心,二来又可以顺便让顾眉生保护自己。 顾眉生极快地浏览了那封邮件,不动声色,对秦婉如说:“我知道了。” 秦婉如走后,苏棠说:“眉生,这件事咱们不宜插手吧。” 一边是栾亦然,一边是顾鸿华,顾眉生怎么做都显得不太合适。 顾眉生轻叹了口气,她问苏棠:“权利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苏棠沉吟一阵,道:“至少对顾先生来说是的。” “嗯。”顾眉生目光轻落在那封邮件上,之后再没有开口与任何人讨论过这件事。 12月16日下午,秦婉如若无其事去见了赵方圆,回来之后就将两人见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顾眉生。 秦婉如说:“她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我曾经喜欢过总裁,她……她希望我可以……” 顾眉生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她让你用美色迷惑栾亦然,然后最好还能顺便让我看到,可是这样?” 秦婉如心中很忐忑,轻轻点了点头。 顾眉生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秦婉如一眼:“你在紧张?” “没,没有。”秦婉如说:“眉生,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我现在对总裁早不敢有那样的心思了。” 顾眉生开口打断她:“听说过蒋干盗书的故事吧?” 秦婉如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眉生觉得这个比喻其实不好。 蒋干盗书源于三国里的赤壁之战,周瑜对阵曹操。周瑜利用蒋干,借着曹操的手斩杀了他自己手下的干将蔡瑁。 顾眉生这次走的是一步反间计。 但问题是,她不是周瑜,顾鸿华也不是曹操。她与顾鸿华又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敌人。 他们是父女。 她觉得累。玩心计都玩到了自己家人的身上,怎么会不累? 顾眉生轻叹口气,对秦婉如说:“这一次,就委屈你做一回蒋干吧。” 巧合的是,12月17日,栾亦然出席白氏组织的一场慈善晚宴上,因机缘巧合,认识在晚宴上担任宴会司仪的留美华裔名媛刘歆。 刘歆是城中颇有名气的专业主持人。当晚,刘歆在上台主持的时候,高跟鞋不小心踩住了自己身上的华丽礼服的裙摆。 眼看着她就这样失去平衡跌坐在自己身上,栾亦然不得不选择出手,虚扶了她一把。 刘歆惊魂未定,回过神来后,连声对栾亦然说着谢。 然后,整场慈善宴上,刘歆始终站在距离栾亦然不远的地方,时不时朝着他甜美微笑,以示友善。 有记者眼尖,当场拍下了栾亦然和刘歆。男人穿着潇洒矜贵的深色西装,女人穿着裸粉色的华美礼服,中间隔着几个不知名者的背影,气氛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在那样的气氛衬托下,反而令他们之间看起来,有一种无声地默契存在。 第二日,这张照片就登在了各大媒体娱乐版的头条上。 刘歆求仁得仁,借着栾亦然的名气顺利得到了更多人对她的关注。 这种事原本没什么新鲜的,但却已经足够让顾眉生利用来大做文章。一大早,秦婉如就被顾眉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婉如泪眼汪汪走出顾眉生办公室的时候,整个金融楼层的许多同事都看到了。 顾眉生借秦婉如发泄心中醋意的流言一时间在鸿运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当天午饭时间,秦婉如独自一个人躲在鸿云大厦附近的咖啡馆里哭得泣不成声。赵方圆找到她,却说:“你做得很好。” 秦婉如泪眼婆娑望着她,一边啜泣一边道:“这事儿我实在是干不了,你们都不了解顾眉生的坏脾气!” 赵方圆冷冷看着她:“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回头吗?被顾眉生发现你我之间的事,你也是要被踢出鸿云的。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秦婉如沉默了。 赵方圆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道:“顾先生说了,这座城里,现在大概只有眉生小姐一个人能打击到栾亦然。鸿云永远是属于顾家人的,谁也休想抢走。你若是对顾家的人忠心,钱途和前途都是不必担心的。懂吗?” 秦婉如用手轻拭着泪,颔首。 18日下午,张小曼打电话给顾眉生,说:“家里的司机临时请假,你找个人回来秋波弄一趟,陪你爸去医院复查。” 顾眉生答应了,让秦年去秋波弄接顾鸿华。 医院里,顾鸿华在里面检查,张小曼与秦年坐在走廊里,一边等一边不咸不淡地聊着天。 张小曼轻叹了口气,说:“我怎么听人说,栾亦然与眉生最近在闹别扭?” 秦年沉默几秒,然后道:“太太,您听谁说的?” “秦婉如啊。” 秦年转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检查室的门,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张小曼说:“太太,你多虑了。我也是听眉生说的,公司里的那个赵方圆,她有心想要向栾亦然投诚,却又有些顾忌顾先生,所以才有了这一场是非。” 张小曼闻言,心中是很生气的,“怎么会有这样品行恶劣的人?她挑拨栾亦然和眉生的感情,是要做什么?!难道这是顾鸿华暗中授意她做的吗?” 殊不知,她这番话正巧被走到门口正欲开门的顾鸿华全都听了去。他轻咳了几声,走出检查室,秦年已经去取车,走廊里只有张小曼一个人。 他朝着妻子微笑:“好好地,怎么生起气来了?” 张小曼问他:“你有没有叫人挑拨栾亦然和眉生的感情?” 顾鸿华看着她:“你指的是谁?” 张小曼面色有些清冷,直言不讳,说:“赵方圆。” 顾鸿华挽着妻子的手一起往医院外走去,说:“没有。” 19日一早,栾亦然收到了赵方圆主动递交的辞职信。 赵方圆彻底在顾鸿华那里失了信任,她十几年职场生涯就这样牺牲在了上位者的权利斗争之中。 失信于顾鸿华,又意图挑拨栾亦然与顾眉生的关系,赵方圆认为自己在荣城已经再没有立足之地了。 令赵方圆完全想不到的,是栾亦然对她说的一番话。 栾亦然收下了她的辞职信,却又给了她一份新的合同:“你在鸿云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工作了,但是白氏百废待兴,你有没有兴趣去白氏出任总监?” 赵方圆意外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栾亦然淡淡勾唇:“心中有疑问?觉得这不像是我的做事风格?” 赵方圆点点头,大概是心中没了顾忌,所以说话也就诚实直接了许多:“恕我直言,栾先生,您并不是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的人。” 栾亦然说:“那也不一定。别人不说,就光顾鸿华一人,我就不知道忍让了他多少次了。” 赵方圆轻声道:“那不一样的。顾先生是眉生小姐的父亲。”她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这个机会是眉生小姐给我的?” 栾亦然看着她:“眉生这个人情,你是领还是不领呢?” 赵方圆轻轻颔首:“我去。” 栾亦然微笑:“赵小姐是识时务的人,很好。” 赵方圆凝了栾亦然两三秒,然后道:“您放心,我会亲自去找眉生小姐请罪的。” * 也是12月19号早上,顾眉生帮彭青的外贸公司做好了所有的上市资料,又动用自己的资源,亲自替他向李森申请了一笔贷款。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钰墨还取笑她:“整天陪你做坏事,难得看你帮人,真是稀奇。” 顾眉生懒得理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赶紧去找唐朦吧,别在我眼前乱晃。” 顾钰墨一说这事儿就恼火,“顾眉生,你把那大胡子弄来荣城是什么意思?专门让他来给我添堵吧?” 第195节 顾眉生轻哼了一声,道:“我是让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小朦的。要我看,李洛可比你好多了。” 顾钰墨懒得跟她继续说下去,拔腿就走。说不过她,反而还弄得自己一肚子火。 12月19日,天朗气清,暖阳倾城。好天气令顾眉生觉得心情也不错,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享受着属于自己独处的一份安静。 她撑着头望着窗外,对面街角有一群年轻的学生在热情四射地跳着街舞。看他们的年纪,大概也不会比她自己小很多吧…… 几百米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她发呆出神的时候,有服务生毛手毛脚,盘中水果汁被一旁经过的女子不小心碰倒,那颜色鲜活的橙汁就这样泼在了浅蓝色的衬衣上。 “呀,对不起。”女子想要用纸巾替顾眉生擦去身上的橙汁,却被她一个极浅淡的眼神给制止了。 “你是顾眉生小姐吧?” 顾眉生多看了她几眼,点点头:“我认识你,你是刘歆小姐。” 刘歆微笑,“您一个人在这里吃午饭吗?真是巧,我也是一个人。” 顾眉生抬眸环视了一下餐厅的四周,很快便发现了几个记者若无其事地坐在角落里。 她轻叹了口气。 这样好的天气,难得中午有时间能出来吃个饭,难得她有工夫一个人坐着发发呆。 现在—— 全毁了。 刘歆已经坐到了顾眉生的对面,正脸面对这不远处的那几个记者,太手捋了捋头发。她今天这是打定主意要利用顾眉生的名气来替自己制造新闻话题了。 “眉生小姐,我早就想与您认识了。几天前,我还有幸见到了您的未婚夫栾亦然先生。” 刘歆说着,看了眼顾眉生右手上的钻戒:“栾亦然一定特别爱您,你手上的钻石太美了。” 顾眉生垂眸用湿巾轻擦着衬衫上的橙汁,“刘小姐现在在电视台工作?” “嗯,是的。” 顾眉生淡笑看了她一眼:“什么栏目呢?” 刘歆仿佛正等着她问似的,语气颇为骄傲:“8点档的新闻。” 顾眉生颔首:“刘小姐前途无量。” 刘歆以为顾眉生是在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知下一秒,她却又听顾眉生说:“可惜,你想要找绯闻对象,怎么不知道好好选择掂量一下呢?” 刘歆脸上笑容一点点消散,心中却是窃喜的。她早就听人说,顾眉生为人锱铢必究,她与栾亦然传出绯闻,顾眉生心中一定会非常生气。 冲突。刘歆要的就是她与顾眉生之间的一场冲突。 顾眉生越生气,她借此成名的机率就越大。 顾眉生看似毫无警觉地坐着,偶尔拿起杯子喝一口水,然后轻声道:“你知道鸿云在电视台每年投放的广告费是多少吗?” 刘歆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我警告你,离栾亦然远一点。” 顾眉生说完,倏而扬唇笑了笑,望着刘歆道:“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像这样以权势欺压你?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用弱者的形象受到观众的同情和喜爱,然后大红于荣城了,是不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口袋里一定藏着一个录音笔。” 刘歆这回是真的脸色大变了:“你……” 就在她的脸色青白一片的时候,顾眉生已经站起了身,“刘小姐,我还没有无聊到陪你玩这么无趣的游戏。我劝你适可而止。有些新闻,我若不想被公众知道,你即便是煞费苦心,费尽周折,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刘歆被顾眉生当众揭穿自己的别有居心,脸上实在是挂不住,讪讪道:“眉生小姐,您真的误会我了……” 顾眉生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这女人,径直离开了餐厅。饿了整整一上午,她胃酸有些分泌过度。原本的好心情就在一种名为饥饿的感觉中慢慢流失。 身后,刘歆气愤地对同伴说:“顾眉生这个贱人!她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等着吧,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栾亦然抢过来。她这样瞧不起我,总有一天会后悔。” 刘歆这话,顾眉生没有听到,却被餐厅里有心的几个客人给当场录了下来,放到了网上。 顾钰墨大约是在气顾眉生将李洛引来了荣城,故意将这段录音放给她听。 顾眉生懒得搭理他,也不愿意去管那个野心勃勃的刘歆。 中午那餐饭吃得太晚,她一直到下班的时候都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回到华庭一号,连晚饭也没有胃口吃,直接回红酥阁睡觉了。 栾亦然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面色苍白又显得很疲倦。 男人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不时地轻拍着她的背脊:“怎么吐成这样,生病了?” 顾眉生觉得有些辛苦,无力地倚在男人怀里:“胃很不舒服。” 栾亦然抱着她上了床,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家什么都没吃?” 顾眉生闭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栾亦然说:“睡吧。” 他走出卧室,亲自动手收拾干净洗手间,又出门给顾眉生买容易消化的粥食和点心。 买完粥经过一间药店时,栾亦然忽然心思一动,走进去买了验孕棒。 说不定她还真的怀孕了呢…… 那根验孕棒,栾亦然放在了盥洗室很显眼的位置。顾眉生第二天早晨起床,一眼就看到了。 哭笑不得。顾眉生心想:这男人想要孩子,想得都快得魔障了,但为了让他死心,顾眉生还是验了。 半个小时后,顾眉生洗漱完毕走出来,就见男人一脸凝重,看着她,眼中有极明显的疑问。 顾眉生手里拿着那根验孕棒,慢慢走到他面前。 栾亦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小脸。 顾眉生却在这时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气恼道:“栾、亦、然!我说我不要那么早生孩子的嘛!” 栾亦然又何尝不觉得意外呢,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一刻却看起来泛着几分傻气。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有了?” 顾眉生把手里的验孕棒拿给他看。 两条。 真的是两条。 “怀孕了!真的怀孕了,是不是?” 顾眉生从未见过这样语无伦次的一个栾亦然。她心中原本是真的觉得22岁怀孕实在太早了些,但望着男人眼中那抹从来不曾见过的欣喜若狂,她又觉得好像怀孕也挺不错。 顾眉生浅笑吟吟望着他,说:“你可以准备婚礼了。” “对。是!”栾亦然忽然起身抱起她,颇有些得意忘形地将他最喜爱的女子轻轻抛到了空中,但随即他又想起顾眉生怀孕了,于是又连忙搂紧她,不停轻啄着眉生的双唇,笑着捏了捏俏丽的脸颊:“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想让我少爱你一点点都不行。” 顾眉生表示很无语,她顺利怀孕就算可爱了? 12月20日,栾亦然神采奕奕地回到办公室,随手翻看万年历: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栾亦然挑了挑眉,工作也没心思做了,起身驾着车去了秋波弄,问张小曼要顾眉生的户口簿。 张小曼问他:“要户口簿做什么?” 栾亦然脸上笑容就没散过,说:“眉生怀孕啦。” 张小曼当场楞住了,栾亦然连着唤了她好几声,张小曼才回过神来,去帮他拿户口簿。 水上居里,顾鸿华见妻子脸上堆满笑意,不禁也跟着笑了,问她:“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 张小曼一边拿户口簿,一边道:“眉生怀孕了。” 顾鸿华双眼瞬间暗沉了下来,望着张小曼:“眉生去医院确诊过了吗?” 张小曼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这我倒没问。要不,我现在就去找眉生,陪她去医院正式检查一下?” 顾鸿华点点头:“你去吧,户口簿先不急着给栾亦然。” 中午,张小曼是与顾眉生一起回秋波弄的。张小曼很高兴,对顾云礼和顾鸿华说:“眉生的确是怀孕,有一个月了。” 顾鸿华看了眼低头吃着饭的女儿,又看了眼神色复杂的顾云礼,然后夹了一些蔬菜给顾眉生:“既然怀孕了,就回来住吧,家里人多,能照顾得细致些。” 张小曼点头:“我也是这么说的。” 顾鸿华又问:“栾亦然呢?没陪你们去医院?” 眉生说:“城北项目有些事,他得亲自过去一趟。” 顾鸿华颔首,再没问什么。 顾眉生吃过饭就回鸿酥阁午睡了。 顾鸿华可没有那样的闲情,他心烦意乱地站在红酥阁的庭院里,绕着那棵合欢树,不停地踱着步。 眉生怎么就怀孕了呢? 不是每天都有给她吃避孕药吗? 怎么这样还能让她怀上了栾家人的种呢?! ☆、圣诞节,喜怒交加 下午四点半。 荣城12月的寒风,很像诗人笔下最苍凉的词句:落日楼头,断鸿声里。西风呼啸,季鹰残飞。可惜流年,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 顾鸿华独自沉默坐在合欢树下,脑中莫名就想起了这一首记忆得残断不全的辛弃疾。 这世上有些事最容易令人心生焦虑,比如美人迟暮,比如光阴荏苒从不待人,再比如英雄沦落。 顾鸿华踱步走进红酥阁。屋子里温度适宜,他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一眼就看到眉生藏在轻暖的羽绒被下,睡得很香甜。 眼中莫名泛起一丝柔光,顾鸿华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小眉生。 小时候的眉生是个人见人爱的安琪儿。顾鸿华非常疼爱她,哪怕那时工作再忙,他每天一回到家抱起小眉生就再也不舍得将女儿放下。 粉嫩可爱的是女儿,心思柔软的是父亲。 顾鸿华心中一直是很爱很爱这个女儿的。 他想起眉生六七岁时第一次草莓过敏入院。鼻子内的黏膜被草莓粉末堵住了,眉生连呼吸都显得很困难。 第196节 急送医院的路上,顾鸿华抱着哭闹不停的女儿,用自己的嘴替她吸走鼻子里的颗粒和粉末。 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目光慈祥地凝视着眉生沉睡的脸庞。 顾眉生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父亲,有短暂的意外,“爸爸。” 顾鸿华淡淡笑着,伸手轻抚着女儿的脸:“我的小眉生终于长大了。马上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怀孕那么辛苦,你平时连打针都怕,十月怀胎,你要怎么熬?”顾鸿华话音似叹气,“爸爸舍不得。” 他捧在手心里娇养了快22年的宝贝女儿,如今却要为栾亦然承受怀胎十月的生子之痛。 顾眉生能感受到父亲复杂又憋闷的心情,所以她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曾开口说过什么。 顾鸿华这时已经拿来了她的外套,“起来吧,我约了医生,一会儿会来替你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顾眉生奇怪:“上午不是已经查过了?怎么还要查吗?” “嗯。”顾鸿华不看她的眼睛,说:“总要好好替你调理身体,这样以后才不会太辛苦。” 顾鸿华笑了笑:“以前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这些事也都是我来做。现在轮到我的女儿了。日子真是过得太快。” 晚上,栾亦然来秋波弄陪顾眉生一起吃晚饭。晚饭后,顾鸿华双手背于身后走到厨房,见张小曼正专注煎着给眉生喝的养身中药。 他站在妻子身后,倚着墙,望着天边稍显黯然的月色。鼻翼间有一阵浓郁的中药味缓缓弥漫。他叹了口气,道:“良药,苦心。” 红酥阁里,栾亦然与眉生商量:“我听人说,怀孕的前三个月最要紧,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公司了。” 实在不是顾眉生有心想挑事。 但她对栾亦然说:“不去公司,我每天做什么?除了投资,银行,金融,诗词歌赋我一概不会。父母家人,个个都有他们自己的世界,我若总没事找他们消遣时间也会被嫌烦吧?” “唐朦过几日又要出发去西藏了,要不然,我也随她一起去?” 栾亦然脸色微沉:“胡闹。” 顾眉生不说话了。 栾亦然随即放柔了声音:“年末事儿多,股票证券,还有各种账簿,你会吃不消。” 顾眉生凝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误食草莓入院,还有这次因为怀孕而胃疼呕吐,你什么时候见我感冒发烧过?” “我才22岁,很年轻,又一向健康。几年前我在剑桥念书,四周有好几个怀了孕还每天去学校上课的女同学。” “栾亦然,每个女人到了适婚的年纪都会怀孕,不见得我就要比别人矜贵,是不是?” 栾先生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一心想着万一呢,如果呢。 总之他就是不放心。 他说:“那这样,我让他们每天把重要的工作发邮件给你决定。你呢,也顺便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规划一下我们俩的婚礼,是不是?” 顾眉生起身去倒水喝。 好吧,两个人意见不统一,不如暂时不要讨论这个问题。 两人无声的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张小曼就端着中药走了进来:“我煎了很久的,要趁热喝。” 栾亦然原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眼站在壁炉旁安静喝着水的顾眉生,轻叹了口气,从张小曼手里接过药,说:“过来,喝药。” 语气不失霸道,却又有几分无奈退让。 顾眉生微微一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中药,很是豪爽的一口喝下。张小曼连忙递给她一颗糖,让眉生含在水里去除药味。 晚上,栾亦然陪着顾眉生一起住在了红酥阁。同床而眠,栾亦然却觉得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对顾眉生的爱里,一下子又分捋出了一个小小的,尚未成型的枝桠。他开始懂得为她想得更多。 担心她会口渴,所以事先用保温壶替她准备了热水;担心她晚上睡到一半会起夜,所以特意在四周墙角都放上了小夜灯。 诚然,秋波弄里有很多的佣人。他们可以在白日里满足顾眉生各种各样的要求。但是关上房门,顾眉生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如果顾眉生能够再小鸟依人一些,他甚至愿意亲自动手她洗澡,清洗贴身的衣物。甚至替她安排到每一天的日常作息。 为了她和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栾亦然不介意让自己变成一个琐碎的男人。 只不过顾眉生不需要,她非常擅长自己照顾自己。 温暖的双人床上,栾亦然抱着她,手会不由自主地放在眉生的小腹上。 四周很安静。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从彼此胸口处发出的规律心跳声。 很微妙而细琐的感觉。 一个新生命正在她的体内一点点地生长着。 顾眉生温顺无比地倚在男人的怀里。她闭上双眸,眼前浮现的是一幅幅夜来春花萌动的喜悦。 如今,她身体也像是一片温暖的土壤,土壤里有一棵小小的种子,他/她正依存着这片土壤而存活。 她的孩子正依存着她的生命而存活。 其实,哪怕栾亦然不说,顾眉生自己也知道要小心照顾自己。尤其是在确认怀孕之后,她就将鸿云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给苏棠处理,自己只负责西克莱银行一些重要的年终事务。 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顾眉生怀孕。她也不觉得嗜睡,每天6:30一定会准时起床去散步,三餐和作息都克制且规律。 顾眉生就是这样一个惜命的人。 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补品,她从来不含糊,也从来不曾在栾亦然面前抱怨过类似“女人不易做”的话语。 她越懂事,落在栾亦然眼中,就越发心疼她。 站在男人的立场想想,这样的未婚妻也挺令人头疼。太独立了,除了总是对他说肚子饿之外,她根本对他没有半点要求。 栾先生表示有些不大开心。 有一日,殷实实在是忍不住了,对他说:“老板,您可别作了吧。我以后要是能娶到一个这样让人省心的老婆,真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栾亦然眉头轻挑。嗯,等眉生怀胎过了三个月,婚礼也得筹备起来。 * 12月24日中午,顾眉生约了唐朦一起逛街。唐朦是要买去西藏的一些必备品,顾眉生作陪,顺便出来晒晒太阳,多吸收吸收维他命。 见到顾眉生,唐朦有些叹为观止:“眉生,你确定你真的怀孕了吗?哪里看得出来你是个孕妇啊?” 顾眉生笑吟吟,挽着好友的手:“低调低调,还没满三个月,小孩子很小气的。” “哦,哦。”唐朦连忙捂住嘴,“那你累不累啊?要不要坐下歇歇?” 顾眉生看了眼腕表,“也好。我正好有些饿了。” 两人走进一间中餐厅,顾眉生点完菜,唐朦这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相信你怀孕了。点这么多菜,你能吃得掉吗?” “当然。”顾眉生喝下许多水,道:“我看网上说,有些人妊娠反应特别大,我很少有反应。就是老觉得饿,吃不饱。” 唐朦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轻嘟着嘴,道:“眉生,真是不敢相信,你都是快要当妈的人了呢。” 她说完,轻握住好友的手:“我们以后会不会变得越来越疏远啊?” 顾眉生微笑,反问她:“你觉得会吗?” 唐朦摇摇头:“不会。” 席间,顾眉生去了一次洗手间。走出盥洗室的时候,有人正巧迎面走进来,与顾眉生撞了个满怀。 顾眉生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一时没有站稳,险些跌坐在地上。要不容易用手扶住了墙,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她又开始觉得小腿隐隐抽搐了起来,疼得她冷汗直流。 那女人吓得面色都不对了,连忙扶着她去一旁坐下,“眉生小姐,您没事吧?” 顾眉生缓过神来,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原来是刘歆。她轻轻摆手:“没事,谢谢。” 唐朦匆匆跑过来的时候,“眉生,怎么回事?” 顾眉生抬头朝着她笑了笑:“小事,没关系呢。” 刘歆见顾眉生对她如此冷淡,心中难免不悦,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与顾眉生勉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唐朦挽着顾眉生:“不会是刚刚那个刘歆对你做了什么吧?” 顾眉生倒是好奇了:“你整天满世界旅游,还能认识刘歆?” 唐朦没好气:“原本是不认识的,问题是顾钰墨放上网的那段视频现在太红了,估计许多人都知道她在你背后骂你的事。” 顾眉生不在意地笑了笑,想起自己刚刚抽筋的小腿,于是说:“你陪我去买些钙片吧。免得等以后肚子大起来了,抽筋更严重。” 两人走出饭店的时候,唐朦笑着说:“眉生,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变得柔和了?” 顾眉生看了好友一眼,然后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笑得一脸满足,说:“因为现在有了他/她啊。” 12月24日,平安夜。整个荣城被装饰得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栾亦然为了哄眉生高兴,虽然知道她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却还是叫人在红酥阁的门口摆了一棵闪闪发光的圣诞树。 圣诞树倒还是其次,令顾眉生觉得惊喜的是另外一件事。 晚上吃过饭,栾亦然对她说:“却荣铁中学转一圈?” 顾眉生不解:“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啊?” 栾亦然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没良心,难道不记得我曾经还做过你的老师?我回国后第一次见你,也是在那里啊。” 好吧,顾眉生觉得吃过饭出去转转也不错,于是就欣然答应了。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了荣铁中学的门口。 冬日,满城的夜色都显得有些阴郁暗淡,只除了12月23日这一晚的荣铁中学。 校门是大开的,栾亦然牵着她的手走下车。 顾眉生站在门口,抬头望去,满满的银色灯火璀璨着她的双眼。 大门通向教学楼的主干道上,被精心铺上了两条细长看不见尽头的七彩灯带,灯带两旁叶落树枯的梧桐树上,缀满了银色的荧光灯,随着寒风摇啊晃啊。 像是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栾亦然体贴地将她揽在怀里,忽然指着不远处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大礼堂,“你看。” “唰——” 灯火突然又亮了一层。大礼堂门口原来早早站了三排学生,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色衣服,年轻的脸庞在如星辰般的银色火光下泛着苹果般的光泽。 一旁,有男子奏起钢琴,格外整齐的合唱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荣铁中学的上空。 “我要让你,溶在星月里面,让每颗星,像跳动的火焰。我要给你最温暖的一夜,看银色冬天那炫丽的一面,许一个小心愿,明天当你醒来就会实现。” 灯烁若星,透明的风被火光染了色,吹动在男人深若苍穹的黑眸之间。 顾眉生心中深深地觉得:重生一次,走到令她上一世万劫不复的22岁,她原本世界里所有的冷如今都悉数变成了暖。 第197节 曾经有过的伤痛,有过的仇恨,有过的愤怒,有过鲜的血淋漓,如今都再比不上栾亦然送给她的这满城星火之暖。 这一年的12月24日平安夜,因为灯火太美,歌声太暖,也因为男人脸上的笑意太浓。令从来不过圣诞节的顾眉生觉得,圣诞节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一个节日。 12月24日,原本是又一个能令他们铭记于心的甜蜜日子。 也的确是很铭记于心的。 半夜,顾眉生原本酣睡好梦,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感惊醒,她匆匆下床跑去洗手间。 栾亦然即刻便追了进来,还没开口询问,就已经看到了眉生手指间点点刺目的血红色。 那一刻,栾亦然脸色都变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惊慌。他动作极快地替顾眉生和自己穿上防寒的外套,就抱起她匆匆驾车去了医院。 一路上,栾亦然心中有火,难免念叨眉生:“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怀着孕,是不是应该在家里多休息?” 顾眉生也觉得一定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心中理亏,又有些难过,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一个小时后,那医生找来栾亦然,问他:“这位先生,你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你们是打算要呢,还是不要呢?” 栾亦然皱着眉,“什么意思?我太太怀了孕,当然是要生下来。” 医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你们平时是怎么照顾她的?怎么还能让她随便乱吃滑胎的药呢?这幸亏发现的早,也幸亏孕妇身体底子好。不然这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了。” 栾亦然一听,心火越发地旺了,也顾不得什么涵养理智,直接揪住了医生的衣领:“什么滑胎的药?哪里来的滑胎药?!你给我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那医生当场吓了一跳,心中直觉眼前这个男人下一秒说不定就会将他给宰了,再也不敢多废话,直接将检查报告给栾亦然看:“她最近一直在服用中药是不是?那些中药成分很适合女子暖宫保养,却会令怀孕女子慢慢滑胎。这种方子一定是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开的,既能令她成功滑胎,又不至于令她大伤元气。” 12月25日圣诞节,凌晨时分,顾眉生被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栾亦然独自一人走出医院,站在车前,望着城市璀璨的夜景,想起不久前他为顾眉生营造的惊喜,想起她当时脸上柔软美好的笑容。 栾亦然心中藏忍着难以消弭的熊熊怒火。一个抬手,用力甩倒了一旁的不锈钢垃圾桶。 去他妈的圣诞节。 他驾着车回了秋波弄。寒气逼人的腊月深夜里,栾亦然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俊美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明媚,也没有任何星光能够柔软他此刻冷峻的五官。 他在盛怒之中重重地撞开了水上的居的大门。 夜,漆黑黑。 栾亦然一把揪起了刚刚被他惊醒的顾鸿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去。 张小曼又是意外又是震惊,正要跟上去,却听到顾鸿华说:“别出来!” 栾亦然直接拖着顾鸿华走出水上居,然后像扔沙袋似地将顾鸿华扔进了12月刺骨寒冷的人工池里。 他不停地在岸边来回走着,耳边传来顾鸿华在水中不停噗通甩着双臂的声音。他也会偶尔停下来,看一眼顾鸿华浑身湿漉漉,一边猛地打着寒颤,一边费力地想要往岸边游上来。 栾亦然这一刻连杀了顾鸿华的心都有。 “顾先生,你可真他妈是个人才啊!” “眉生不姓顾吗?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肚子里怀着的不是你的外孙?” “眉生怀着我栾亦然的孩子,刺痛你了是吧?碍着你的眼了是吧?令你寝食难安,心中藏了根刺了是吧?” 眼看着顾鸿华已经渐渐走上长廊,栾亦然一个重重地抬脚,又再一次将他踢了下去。 张小曼再也坐不住,匆匆跑出来,想要伸手去拉顾鸿华一把。却被栾亦然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对张小曼说:“眉生夜里见了血,现在在医院,您去陪陪她。” 张小曼闻言,方寸大乱,六神无主之间,她选择先顾着女儿。 顾鸿华连着被呛了好几口水,天气又实在太冷,他渐渐体力不支,吃力地趴在岸边,半截身体却依旧留在冰冷的池水之中。 “栾亦然,你敢对着天发誓,你这样费尽心思让眉生怀孕,难道就没有别的目的吗?”顾鸿华淡淡地哼着:“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干净?” “放屁。”栾亦然继续来回踱着步,以便消散自己心中熊熊的怒火:“老子想要得到白氏,可以直接将白沫先扔去喂鳄鱼。同样的,我如果想要得到鸿云,也可以选择直接杀了你。” “你以为我挖空心思,兜那么大哥圈子与你周旋,对你处处忍让留余地,就因为你顾鸿华是曾经的荣城首富?” “你打掉眉生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做什么?”栾亦然冷冷地凝着他:“挑拨我们的关系?还是准备让她以后再嫁给其他能够令你轻易掌控的男人。” 栾亦然冷哼,“我劝你趁早打消这样的念头。” 顾鸿华心中又何尝不恨呢!他冷声道:“栾亦然,你藏着一颗豺狼之心,我们眉生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你现在能这样对我,难保以后不会这样对我女儿!” 栾亦然怒不可遏,伸手一拳重重地砸在顾鸿华的脸上:“别再让我听到你叫眉生的名字!” 他胸口正因为狂怒而剧烈地起伏着,额角青筋暴跳,“你也是当丈夫的人,你也见过妻子怀孕。你知道眉生刚才做那些检查多难受吗?你知道她刚刚看到自己流血,脸上表情有多难过,有多内疚吗?!” “你见过骄傲如眉生,刚才却一直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红着眼眶不停地说对不起吗?!” 栾亦然实在忍不住心中震怒,又是一脚踢在顾鸿华的心口处。 “顾鸿华,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我不妨告诉你,顾眉生这辈子,要嫁只能嫁我栾亦然。要怀孕,要生孩子,也一定是我栾亦然的种!” 半夜三点多,栾亦然驱车回到医院的时候,顾眉生早已经睡着了。张小曼拉着栾亦然走出去,神色很沉重,问他:“眉生这次见血,难道跟她喝得那些中药有关吗?” 栾亦然淡淡颔首。 张小曼面色大变,跌坐在长椅上,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栾亦然看着张小曼,说:“这件事不要让眉生知道,免得影响她的心情。” 张小曼眉头深锁:“依眉生的脾气,这件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栾亦然说:“我会想办法的。” 12月25日上午,栾亦然应电视台的邀请,做客金融演播室,接受当红主持人刘歆的独家采访。 节目开始前,刘歆微笑着与栾亦然套近乎:“真没想到栾先生会接受我们台里的邀请,实在太意外了。” 栾亦然表情极淡地看了她一眼:“有多意外?会比有人故意将我与你放在一起炒作更意外吗?” 刘歆脸色笑容微僵:“栾先生,您说笑了。” “说笑?”栾亦然轻哼了一声:“我今天还真没这心情。” 刘歆被他身上修罗般冷鸷的气息所吓到,一直等导播唤了她几次,刘歆才回神,扯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开始了一场直播。 她问栾亦然:“栾先生,请问鸿云接下来的一年,除了城北项目之外,还会有其他大的动作吗?” 栾亦然颔首:“有。” “能否透露一下?” 栾亦然冷冷望着她:“首先,鸿云会全方面撤走过去每年投放在电视媒体上的所有广告费用。” 在场的众人大惊。 刘歆更是举着话筒,一脸震惊地望着栾亦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栾亦然淡淡勾唇,“难道刘小姐不知道原因吗?” 刘歆摇头,勉强扯出的一抹笑比哭还要难看:“栾……栾先生,您别再说笑了。” 栾亦然眼神倏而一凌,“你胆子很大,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眉生面前去影响她的心情。” “怎么?刘歆小姐就这么想出名吗?你以后若是想出名,不如直接来找我。我有的是方法令你大红大紫。” 他说着,闲散地轻敲着手指,看了眼对面正在直播中的摄像机:“你想要利用眉生来制造话题是吧?想要弄臭她的名声来抬高自己的形象,是吗?” 栾亦然轻轻站起身,一步步将刘歆逼得离镜头更近。 他身上的气势格外的慑人,四周竟没有任何一人敢上前阻止他。 栾亦然随手拉来一个男性工作人员,然后望着刘歆:“不如让我来教你一个办法:想要趁早出名,你得脱。” “你如果再当着全城观众的面上演一场活春宫,”栾亦然格外残酷地笑了笑,“我保证,你一定会红遍全球。” 刘歆吓得眼泪狂流,一边摇头一边求他:“栾先生,您放过我吧,你放过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眉生小姐面前出现了。”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怎么?难道要我找人帮你脱吗?” “脱!” ☆、善念,无用的善念 这一年的圣诞节,顾眉生初怀孕却已经是险象环生,栾亦然冲冠一怒,看似已经失了理智,却其实还是拿捏着分寸。 病房里,唐朦给眉生削了一个苹果,她说:“看栾亦然那阵怒火,可见你半夜见血一定与白天刘歆撞了你有关系。” 顾眉生面色浅淡地接过唐朦递来的苹果,拿在手里,却没有胃口吃。她望着电视里那个阴鸷震怒的栾亦然,轻轻垂眸,双手自然地平放在小腹处。那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刘歆的确是撞了她,却并不是故意,也并没有撞到她的肚子,又怎么会因此见血呢? 所以,见血的原因必然不是因为刘歆,但他却不说任何因由地将刘歆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刘歆这个女人的确是讨厌,因为心机太深虽然不容易令人喜欢。 但顾眉生自己也并不是多么单纯善良的女子,她能够明白刘歆行为背后的动机,因无伤大雅,所以她一直不曾将刘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太明显了。 栾亦然不想让她知道令她差一点滑胎的真正原因。 唐朦以为她不舒服,“眉生,怎么了?” 顾眉生回神,看着好友笑了笑:“小朦,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她们去了教堂。 正值圣诞节,平常冷清的教堂里灯火通明,人潮来来去去,多为观光浏览,鲜少有人真的坐下来朝着那十字架祷告些什么。 在东亚国家,上帝的地位总是略逊于佛祖。 顾眉生也不是来祷告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与信仰无关,与神佛无关,更与慈善友爱无关。 十字架,是每个人用欲望来绑架自己内心的一种无形的酷刑。 栾亦然接到唐朦的电话来到教堂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保暖羽绒服,头发编成了纯美的发辫,安静地坐在教堂高远而明亮的灯火下。 唐朦对栾亦然说:“你陪陪她吧,眉生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栾亦然点点头,“谢谢。” 他走过去,悄然无声地坐在顾眉生的身边。 顾眉生转头看向栾亦然,问他:“还生气吗?” 第198节 栾亦然凝着她,答:“如果你能好好的,我就不会生气。” 顾眉生用手撑着下巴,栾亦然却揽过她的肩,让她不需要将重心放在自己的手上。 她可以将她的重心靠在他的怀里。 顾眉生将手放在他胸前,说:“栾亦然,你欺负人。” 栾亦然心思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亲了一下她柔顺的发辫末梢。 “那一次,我的手臂被蒋梨不小心用水果刀划伤。你知道了,心里怪我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用拆信刀也划破了自己的左臂,划得一样深,划得鲜血直流,全都染在了衬衫上。”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受伤,因为我而受伤。你变着法子告诫我要好好爱惜自己。” 顾眉生将左耳贴着男人的心房。两人离得很近,姿态亲密,手柔软交握着,她只需稍稍侧头,就能触碰到栾亦然新长出来的硬硬一层胡渣。 她轻轻抬起头,吻上了男人触感冰凉的双唇。 先是浅啄。她柔软的唇浅啄着他的薄唇,深刻又熟悉的情感从心间一丝丝地往他们越贴越紧的双唇之间蔓延。 吻开始变得深邃起来。栾亦然用大手拖住她的头,舌尖霸道又渴望地长驱直入,他仿佛希望将自己身上的力量都过渡给她。 那个吻,又深又浓。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个吻中被释放,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男人的脖颈之间,失声而哭。 她的父亲竟是试图扼杀她腹中孩子的侩子手。 顾眉生用力抓着栾亦然的衣领,哭得格外地伤心:“我不想知道,我情愿不知道!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栾亦然心中又何尝不心疼呢。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见不得顾眉生再继续生活在危机之中。 虚伪很容易,掩饰也很容易,欺骗更容易。 但是,然后呢? 用谎言粉饰着表面的和平,聪明敏感如顾眉生,难道就能不知道顾鸿华在背后所做的一切了吗? 他用力地抱着她。一颗心被她从未有过的那份歇斯底里揪得简直在滴血。 栾亦然明白,顾眉生这一次是真的痛了。 她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抖,她不是冷,她是心寒了。 他们的孩子就在她体内存活着,那是真实存在着的一条小生命。 就连栾亦然都如此震怒不冷静,又何况是身为母亲的顾眉生? 栾亦然不停亲吻着她的额头,他用宽阔的胸膛给予她一份可以随心所欲发泄心中怀情绪的天地。 他愿意把所有的温情都给她,把所有的柔软都给她,他向来见不得眉生的眼泪。那澎湃不停的泪水落在他脖颈处,滴在他胸前,像刀。 他也痛了。 他用双唇紧紧贴着她的发鬓:“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眉生……”别哭了。 这一年的岁末,天气很寒,生活……很难。 怀孕后,顾眉生终于体尝到母亲当年怀着她的那一份不容易。 12月27日凌晨,顾眉生刚刚出院不到半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栾亦然和张小曼又再次将她送进了医院。 孕妇发烧,用药有太多禁忌,只能采取物理降温。 整整一夜,栾亦然与张小曼轮流着,每隔一分钟就需要为顾眉生换一次冰袋。 太折腾了。栾亦然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初为父母的不易。 后来,连栾倾山和宁茴也被惊动了,一起留在医院里陪着顾眉生。 昏睡中的顾眉生被梦魇深深地折磨着。她梦见顾鸿华用枕头生生闷死了她刚刚出生的孩子…… 顾眉生陡然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流满了全身。 栾亦然用湿毛巾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喉头滚动,他正努力隐忍着浓重的心疼,“做噩梦了,是不是?” 一旁,张小曼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顾眉生不知道,就在她醒来的前一秒,病房里的四个人都听到她哭着大喊栾亦然的名字,听到她声音哽咽地说:“栾亦然,救孩子……” 宁茴轻轻侧过身,手扶着丈夫的肩膀,隐隐心酸。 27日中午,张小曼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鸿华正与顾云礼在客厅吃午饭。 她想起眉生因为顾鸿华吃的苦,受的惊吓,再看他们父子这样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阵心火就这样莫名地涌上了心头。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扯动桌布,满桌餐盘悉数跌碎在了地上。 顾云礼没有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柱着拐杖离开了饭厅,慢慢走到厨房,对佣人说:“熬一锅鸽子汤,给眉生送去医院。” 顾鸿华沉默静坐,气色很差,但他什么都没说。 张小曼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水上居。再出现的时候,她手中多了一个行李包。 顾鸿华站在秋波弄的大门口,“你要去哪?” 张小曼说:“去哪里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我不想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顾鸿华一双深邃的蓝眸间写满了荒芜:“连你也怪我。今时今日的顾鸿华,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顾鸿华沉默看着她。 “天谴。”张小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波弄。 顾鸿华突然追了上去,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张小曼的手,眼中雾水蒙蒙:“我做错了吗?栾亦然作风嗜血,你知道白沫先是怎么死的吗?白沫先是被栾亦然活生生地扔进鳄鱼池里,被撕咬而死的。尸骨无存。” “他骗我。他骗得我顾鸿华如今一无所有。我怎么能把眉生嫁给他呢?我怎么能让眉生为了他而受生子之痛呢?” “他抢了我的财富,抢了我的公司,抢了我辛苦奋斗了三十年的一切。他现在还要抢我最宝贝的女儿!他凭什么?!” 顾鸿华攥着张小曼的手越握越紧,“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栾亦然绝对不会是眉生的良人。他不是!小曼,你难道就不考虑眉生将来的生活吗?顾家没有钱了,没有了家底,眉生以后嫁去婆家该如何立足?” 张小曼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顾鸿华,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非对错,价值标准不是由你来评判的。眉生那样努力地想要维持这个家的平和。她爱上栾亦然有什么错?她为心爱的男人怀孕生子,又有什么错?” 顾鸿华听到最后一句话,倏而大怒,一巴掌甩在了张小曼的脸上:“错!错!错!大错特错!” 张小曼吃痛,用力甩开他,绝尘而去。 顾鸿华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身后,顾云礼轻叹口气,说:“云卿啊云卿,听到眉生怀孕,你到底还是失了理智。” 顾鸿华心魔横生,硬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甜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他恨:“为什么她们母女都是这个德性!” 现实与过往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令一向儒雅的顾鸿华自己撕破了自己的假面。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的秋波弄,再一次陷入亲情危机。 家不成家。 * 黄昏时分,张小曼陪着女儿去病房楼下散步。休养了好几日,顾眉生的气色好了很多。 张小曼将户口簿给了眉生,“婚礼可以暂缓,但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早点领证的好。” 顾眉生接过户口簿,轻轻翻开。 秋波弄一家四口都在一个户口簿上面:顾鸿华是户主,然后是顾云礼,张小曼,最后一页是顾眉生。 只有家人才会共享一个户口簿。 可是现在,顾眉生已经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家人了。 她将户口簿还给了张小曼,说:“栾亦然之前与我商量过,我们打算1月份去美国登记注册,顺便在那里过年。” 眉生对母亲说:“妈妈,你也与我们一起去吧。宁茴阿姨他们夫妇也是去的。” 张小曼微笑颔首:“当然,女儿注册结婚,我怎么能不去。” 斜阳残影稀落。 顾眉生问母亲:“妈妈,生下我你可曾后悔?” 张小曼温柔抚着她的头发,“没有。从来没有。” 顾眉生觉得脖子有些凉,于是与张小曼站起身慢慢走回了病房。一路上,眉生挽着母亲的手,说:“他当年也是用这种手段逼着您嫁给他的吗?” 张小曼实话实说,道:“有些事,以前总难以对着你启齿。眉生,我与你父亲结婚前的事情,有很多一段时光,我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顾眉生意外地望着母亲。 两人走回病房,张小曼替女儿整理着换下的衣服,说:“我记得栾倾待,记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记得与顾鸿华的初次见面,记得他约我出去吃过几次饭。也记得何美琪为了阻止你父亲娶我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 她唯独不记得:栾倾待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荣城,为什么整个栾家会突然移民旧金山。 张小曼只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试图去美国找过栾倾待,后来呢…… 后来的事,她都忘了。 顾眉生用柔软的毛毯盖着小腹,坐在病床旁的按摩沙发上,问张小曼:“妈妈,你与他结婚十几年,爱过他吗?” 张小曼没有回答。 不是不愿意告诉顾眉生,而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启齿。 12月29日,新的一年眼看着就要来临。 张小曼晚上从医院回到张家,夜里睡到一半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烟炮声吵醒,她披着外套走到阳台上,平静地望着天边短暂绚烂的烟火。 她也是个情感路坎坷波折的女子。 前半生与后半生像是一盘楚河汉界清晰分明的分水岭。 张小曼想起初见顾鸿华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大学生,去鸿云等郑温娟下班,却巧合认识了当时已经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顾鸿华。 第一次见面,他是那样的知分寸,有涵养。他朝着她笑得很温和,他朝着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顾鸿华。” 张小曼永远忘不了顾鸿华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又掌纹混乱的大手。 初见,她已经知道,顾鸿华与生活简单的栾倾待不同,顾鸿华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故事和历史的男人。 第199节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张小曼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曾经用手中的金钱和财富给了她许多女子都心向往之的东西。 张小曼拥有的第一台环绕声音响,是顾鸿华送的。他派人买了送去她大学宿舍,惹得她的旧时同窗羡慕不已。 顾鸿华有一次去纽约出差,他在康奈尔图书馆幸运发现了胡适先生捐赠的“脂砚斋”版《红楼梦》。他知道张小曼会喜欢,竟然临时改变了行程,在纽约一待就是三个月,将那个版本的红楼梦全部手抄了下来,然后装裱成精美的册子,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张小曼。 那个时候,张小曼并不知道何美琪的存在,她捧着那本手抄的册子,要说心中全然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 她也知道,当时正值而立之年的顾鸿华,其实远远要比大男孩一般的栾倾待有魅力得多。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张小曼未必会那样厌恶顾鸿华。 这一年,顾鸿华变了许多。她以为人真的是可以被时光和现实改变的。 却不想:他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开始玩起了当年的那一套又脏又狠的手段。 他算计她也就算了。 可眉生是他的亲骨肉,顾鸿华居然也能狠得下心。 张小曼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心机太深太沉,何时温和,何时残忍,何时真心,何时算计,张小曼完全住摸不透。 这样的一个顾鸿华,实在令她觉得很可怕。 原来,即使栾倾待与何美琪如今都已经不在,她与顾鸿华之间也依然只有一个结局。 * 12月30日,顾眉生在经过一系列彻底的检查和观察之后,终于获得医生的同意,出了院。 当天晚上,荣城银行界举办了盛大的跨年晚会,顾眉生作为银行行业里唯一受人瞩目的女金融家,自然是主办方诚意邀请的重要贵宾。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 栾亦然说:“我陪你一起去露个脸就回来。” 这一晚,是顾眉生怀孕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 12月30日下午,秦婉如带了设计师来华庭一号,让顾眉生挑选晚上参加晚宴的礼服。 秦婉如顺便将一份参加跨年晚宴宾客的名单交到了顾眉生手里。 顾眉生翻看浏览,在看到顾礼墨名字的时候,眉头轻蹙,“顾礼墨什么时候跟银行界扯上关系了?” 秦婉如说:“听说是蒋平南提议的,主办方也答应了。” 顾眉生轻轻颔首,放下名单。她喝了一口橙汁,忽然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时,那设计师将五六件全都是手工定制的礼服推到她面前,顾眉生选了一件浅金色的复古改良的礼服,然后便起身出了门。 坐上车,顾眉生对秦年说:“秦叔,去茱萸寺。” 一路上,秦年问顾眉生:“从来没见你去过任何寺庙,怎么今年想到去拜佛了?” 顾眉生撑头望着窗外,说:“求个心安。” 半个小时后,秦年跟着顾眉生一起走进了茱萸寺。 这是顾眉生第一次来茱萸寺。 她站在大雄宝殿外,既不除帽,也不跪拜。她背着海而站,双手从容插在大衣口袋里,眸色清寒,望着面前参天一般高大的佛像。 她问秦年:“您信佛吗?” 秦年颔首:“多少总有敬畏。” 顾眉生淡淡笑了笑,话语却是极冷漠的:“佛给不了我平静。佛也给不了世俗平静。” 她转身,缓步走下台阶。不远处的鸽子塔下,有两三只白鸽被这严寒的天气冻死了,只剩下萧条的尸首。 顾眉生说:“你看,这些鸽子每日沉浸在梵音佛钟之下,可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依然逃不过死亡的劫数。” 她冷冷轻哼,“信佛?有用吗?” 秦年望着她脸上极冷的面色,“眉生,你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她已经怀了孕,总要为了孩子心存一丝善念。 顾眉生说:“是,是该心存一些善念。但这丝善念,对于身在荣城的我,未免太奢侈。善念保护不了我的孩子;善念也无法帮我防止以后还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危机。” 善念? 善念与信任一样,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东西。 她拥有不起。 当天黄昏六点左右,顾眉生接到栾亦然的电话,他说:“我们在宴会厅门口见,让秦年送你过来,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她刚刚下楼,就见到了仿佛已经都在那里很久的刘歆。 刘歆见到顾眉生,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和尊严,直接跪在她面前,泪眼婆娑道:“眉生小姐,求求你帮我在栾先生面前说句话,让他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顾眉生身上的礼服裙摆。顾眉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将眼前的女人踢到了一旁。 “滚。” 刘歆不肯,事到如今,顾眉生是她能够继续留在荣城,重新翻身的唯一机会。她再次靠近顾眉生,“求你了。眉生小姐,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能在栾先生面前替我说几句话。” 顾眉生坐上车,却不急着让秦年关上车门。她淡淡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刘歆,扬了扬眉:“你当真什么都肯替我做吗?” 刘歆忙不跌地点头:“是的。” 顾眉生让秦年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这一晚,顾眉生的出现,实在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倒不是她身上华美的礼服,也不是她那张倾城绝美的脸容,而是她身后跟着的刘歆。 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刘歆是被栾亦然亲自教训过的。每个人都认为这女人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混迹上流宴会场,却没想到她竟然摇身一变,站到了顾眉生的身后。 栾亦然见到顾眉生身后的刘歆,眼中也划过一丝意外,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揽着眉生的腰,大大方方地与她一起走进了宴会厅。 席间,顾礼墨悄悄来找过顾眉生,并且给了她一些蒋平南最近的动向和资料。顾眉生仔细地看过,没有一件事情是与城北项目有关的。 她放下资料,抬眸看了眼顾礼墨,淡淡勾唇:“今天是跨年,你不回秋波弄陪陪爷爷和爸爸?” 顾礼墨心中是恨不得狠狠地撕烂顾眉生那张伪善的笑脸的,但是他不能,他有太多把柄落在顾眉生手上。 至少现在不能动她。 顾礼墨说:“他们都认为我是野种,我现在回去,他们还会欢迎我吗?” 这时,有服务生过来送酒,趁着顾礼墨拿酒的时候,顾眉生将一张照片悄悄地塞进了顾礼墨的西装口袋里。 不远处,栾亦然在找她,顾眉生便起身朝着他走了过去。 顾礼墨端着酒转身,却被刘歆不小心撞了个满怀。刘歆连忙用纸巾替他擦着西装上的酒渍,“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 顾礼墨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清洗西装,却意外发现了口袋里的那张照片。 他仔细看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照片里的环境应该是顾鸿华的书房,书桌上放着两份dna报告。 顾礼墨心中藏匿许久的恨意就这样被这张照片给激发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份所谓的dna报告居然是顾鸿华亲自叫人去验的。 原来顾鸿华早已经不相信他和顾子墨是顾家的人,原来是顾鸿华将他逼仄到了今时今日看尽旁人脸色,处处隐忍的破日子! 顾礼墨恨得竟生生将手里的玻璃酒杯给捏碎了,藏在西装衣袖下的手掌在潺潺地流着鲜血,顾礼墨却并不觉得疼。 比起他残了一只眼,比起他被咬掉的一个耳朵,比起他这几年为了生存所受过的一切磨难,比起顾子墨,何美琪还有顾希颜的死,这些血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远处,顾眉生亲昵挽着栾亦然的手,余光却将顾礼墨所有的细小表情和动作都看在了眼中。 她轻轻转眸,看向对面相熟的一位客户,脸上笑容美不胜收。 顾礼墨在宴会厅里不停地转悠着,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顾眉生的身上,他随即又想起了张小曼。 顾礼墨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母亲何美琪当年是怎么憋屈地死去的。 他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份歹念。他虽然对付不了顾眉生,但要对付张小曼却是绰绰有余了。 如此想着,顾礼墨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但是他人才刚刚走到停车场,就已经被人用硬物砸中了脑袋,当场昏了过去。 刘歆心惊肉跳地抓着手里支离破碎的红酒瓶,转身看向月色下身影窈窕,优雅走来的顾眉生,“接……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眉生望着她,倏而悠然一笑,“送你去地狱。” 刘歆前一秒还在不解,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晕眩感袭来,她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这时,一旁黑暗中走出来三四个男人,朝着顾眉生毕恭毕敬地道:“眉生小姐。” 顾眉生说:“送他们去秋波弄。” 她转身回宴会厅时,给张小曼打了一个电话,“妈妈,我有些贴身的东西落在秋波弄了,你能帮我去取一下吗?” 张小曼心里想着,她自己的护照还在秋波弄,于是答应道:“好的,我这会儿就去。” 顾眉生挂断电话,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已经看到了正巧走出来的栾亦然。他将保暖的外套替眉生穿上,然后又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一路上,栾亦然对她说:“女王大人,以后这种脏事,你不妨吩咐我去做。” 顾眉生被他那声“女王大人”逗得失了笑,她望着他,点点头:“好。” 顾眉生转头望向车窗外那些越来越多,等着跨年倒数的人们,又道:“栾亦然,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12月30日,张小曼陪着张春晋和郑温娟吃过晚饭已经是九点多了,她驱车前往秋波弄。客厅里的灯亮着,却空无一人,四周更是连一个佣人都找不到。 她心中不免奇怪,走到水上居,刚走进卧室就看到床上躺了一个浑身赤条条的年轻女子。 张小曼打开灯,凝着床上的女子沉默了几秒,正准备转身去拿护照,却又看到了倒在地上满头鲜血的顾礼墨。 她吓得当场叫出了声。 顾鸿华原本在浴室里泡澡,等到张小曼的尖叫声,在匆忙间裹了浴袍便走了出来。 张小曼转身看向他,顿时误会了。 她走上前,不由分说,伸手狠狠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顾鸿华的脸上,“顾鸿华,你真令我恶心!” 张小曼说完,拿了护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水上居。 第200节 顾鸿华看了眼床上的陌生女人,又看了眼地上已经恢复意识的顾礼墨。就在他正准备出门去追张小曼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枪响。 顾鸿华震惊转头,看到顾礼墨手中握着枪,床上,刘歆心脏中枪,当场死亡。 顾鸿华有些震惊地望着顾礼墨,“你疯了!” 顾礼墨勾起一抹冷笑,忍着头疼站起身:“要是不想被人知道你堂堂顾鸿华杀了人,你最后以后都乖乖听我的!” 顾鸿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钱!我要你现在手中所有持有的股票和证券。” 顾鸿华点点头:“都在书房,你跟我去拿。”他说完,转身走出了水上居。 顾礼墨紧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进了书房。 顾鸿华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最底下的那曾抽屉,然后一边弯腰去拿里面的东西,一边对顾礼墨说:“你过来,帮我拿一下。” 顾礼墨不疑有他,手举着枪,慢慢地走了过去。 顾鸿华给了他一叠文件,“你看看。” 就在顾礼墨伸手去取文件的时候,顾鸿华手里突然多出来的枪就已经射进了他的身体。 顾礼墨的瞳孔陡然紧缩,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鸿华,“你……” 顾鸿华冷冷看着他:“敢挑拨我与小曼的关系,你必须死。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看在我们也曾经做了多年的父子,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让你好下去见何美琪。” “何美琪这辈子骗得我太苦了!”顾鸿华说:“如果不是她当年欺骗我,说你是我的骨肉,我根本就不会同意带你们母子回荣城!” ☆、相爱,无关婚姻 新年第一天,荣城在凌晨时分轻轻飘起了雪花。 秋波弄静谧得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张小曼走后,顾鸿华是再也无法入眠的了。 水上居脏了。 被那个莫名死去的刘歆弄脏了,被鲜血弄脏了,被往事弄脏了。 被他自己给弄脏了。 门前廊檐风声呼啸。 顾鸿华独坐在风水缸旁,那浑浊微澜的水轻照着他的脸。 白头玉面,连那一束新添的银发都仿似写满了深浓的寂寞。 他重重叹了口气,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冷啊。 深夜里,他将顾礼墨火化了。那冉冉升起的黑烟,像孤苦游离的灵魂。风吹着灰烬肆无忌惮地扑洒了顾鸿华满脸。 他往后连着踉跄了数步,因没有站稳,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顾鸿华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他坐在湿冷的草地上,混乱的掌纹间嵌满了泥土和黑灰。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就这样袭上了心头。 清晨时分,顾鸿夏来秋波弄看他。 是顾鸿夏搀扶着他起身,也是顾鸿夏替他处理那狼藉一片的场面,又是顾鸿夏,陪着顾鸿华去顾云礼那里洗澡,换衣服。 顾鸿夏给他吃两颗安定,让他可以睡觉休息。 顾鸿华好不容易睡着后,顾云礼重重叹了口气,对大儿子说:“是不是我害了云卿?当年若不是我求孙心切,逼着他把何美琪带回荣城,云卿也不用过得这样辛苦。” 顾鸿夏温声安慰父亲:“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顾鸿夏与顾鸿华在少年时相依为命,最近十多年,两兄弟虽然不常见面,但兄弟情谊却是一直都在的。 他代顾鸿华去监狱见了史文云。 顾鸿夏给他送去了一些补品和罐头:“监狱苦寒,你总算也教授过顾钰墨一场。” 史文云毫无生气地坐在玻璃窗内,面色萧条,整个蜡黄枯瘦,不大像活在阳世的一个人,反而像身处地狱的一抹游魂。 高墙上有一扇豆腐干般大小的铁窗,铁窗外露出灰蒙蒙的一片天,史文云抬头看了一眼,问:“下雪了?已经是冬天了?” 顾鸿夏淡淡看着他,轻嗯了一声:“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 史文云看向顾鸿夏:“当年,你瞒过所有人带着我来荣城,给我工作,送我名声,你明明知道我与你们顾家是有仇的。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鸿夏翘起二郎腿,看似斯文而无害地坐着:“何美琪是个太过工于心计的女人,带你来荣城原本是想让你牵制她,却没想到你反而被她玩得团团转。” “史教授,你早该清醒了。何美琪爱的是云卿,她怎么会爱上你这个穷书生呢?” “再说,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恨我们顾家的人?”顾鸿夏说,“这么多年,是顾家替你养着何美琪,也是我们顾家替你养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你倒是生为父亲的人,可是请问:你明明一直在荣城,怎么从来不敢站出来说何美琪是你的女人,她的子女是你的亲骨肉?” 顾鸿夏望着史文云,冷冷轻哼:“因为你根本就不算个男人!看看你这现在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这样苟且偷生,倒不如索性去死。” 史文云面露出一丝狰狞,恶狠狠地瞪着顾鸿夏:“要不是你当年设计让我染上毒瘾,我又怎么会这么多年始终被你控制着?” 他说着,冷冷一笑,“最可笑是你那个儿子,居然还以为你遭人陷害,四处为你寻找着转移资金的密码。殊不知,他老子才是这背后的黑手。” 顾鸿夏道:“是你太蠢了,竟会被眉生看出了端倪。活该你要遭此一劫。怎么样,在牢狱的日子过得够了吗?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史文云轻轻皱起了眉头:“你打算救我出去?” “栾亦然请回荣城的那个邵云很厉害,若再由着他这样搞下去,整个城北工程就会彻底无缝可钻,那我们之前投进去的钱可就全都便宜栾亦然了。” 顾鸿夏说着,看了史文云一眼:“当然,我既然请你帮忙,日后总少不了你的一份。” 史文云冷哼:“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顾鸿夏轻轻嗤笑,“不为钱,那就报仇吧。栾亦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就在昨天夜里,他施计,害得礼墨被人用枪打死了。” 史文云震惊,猛地从座椅上弹起身,“谁开得枪?!” “是谁重要吗?”顾鸿夏说:“重要的是,顾礼墨千真万确是被栾亦然害死的。失子之痛,你难道能忍得了?” 顾鸿夏说完,轻轻站起身:“不着急给我回复,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好了,告诉一直看守你的那个狱警,他知道怎么可以联系到我。” 顾鸿夏离开监狱重新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鸿华已经醒了。 顾鸿夏见不得他那样颓废消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甩手就是两个巴掌扇在顾鸿华的脸上:“在父亲面前,在我面前,你这样不死不活地,给谁看?!” “云卿,为了一个张小曼,你误了多少人与事?!二十几年,这个女人的心从来不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她马上要去美国?” 顾鸿华抬眸,看着大哥:“她要离开我?她要离开荣城?她敢。” “哼,”顾鸿夏冷哼,“张小曼为了栾倾待,什么都敢。” 顾鸿华冷冷敛眉,说:“栾倾待早死了。” 顾鸿夏没好气,“你确定他死了吗?你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了?你知不知道澳洲现在有个规模极大的能源公司叫栾氏实业?你知道栾氏实业的老板是谁?你要不要派个人去查一查?” 顾鸿华的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他点点头,咬牙切齿地道:“栾、倾、待!他居然没死。” “原来如此,”顾鸿华冷冷笑着,“原来如此,她知道栾倾待没有死,她原本死寂沉沉的心又活了过来。她终于找到理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我。” * 1月4日,元旦节后,唐朦终于要出发去拉萨了。 前一天夜里,顾钰墨彻夜未眠,独自一个人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荣城直通拉萨的火车每天只有一班,所以顾钰墨哪怕不问唐朦,也能知道她会在哪里出现。 清晨五点十分刚过,唐朦与李洛一前一后走进候车厅,没走几步,就应该看到了顾钰墨。 顾钰墨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李洛,眸色有些复杂,对唐朦说:“出门在外,要防贼,防病,防色狼。” 李洛不谙中文,他表示听不懂,却也知道顾钰墨嘴里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唐朦却是笑了,淡淡的笑,在人声嘈杂的候车厅里,那抹笑仿佛带着茉莉般清浅美好的香。 顾钰墨忘了他们早已经分手,情不自禁抚上了唐朦的微笑着的脸庞。他舍不得她离开,却难以启齿,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留她。 唐朦安静地看着他,她向来就是这样甜美又无害的女子。 她望着顾钰墨,心想:他会不会开口留她呢?若他开了口,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她就哪里也舍不得去了。 李洛是位真正的绅士,他去餐厅买早餐,将这段所剩不多的时间留给顾钰墨和唐朦。 李洛是很喜欢唐朦的,他从英国万水千山地来,来陪她,来哄她开心。他担心唐朦会忘了他,所以总死皮赖脸地紧跟着他。 顾钰墨有眼无珠,竟舍得放弃这样好的一个女孩。李洛可舍不得。 李洛未必懂得顾钰墨与唐朦之间的那份郎骑竹马。 顾钰墨望着她雪花般洁白的小脸,笑着道:“如果到了拉萨,高原反应厉害,可不要哭鼻子。” 唐朦当即反驳:“你才会没事哭鼻子。” “切。”顾钰墨说:“那一年我们去玉龙雪山,是谁吐得昏天暗地,整整两天,连酒店门都没能出去?” 唐朦安静听着他的数落。往事像是断了弦却依旧弹来动心的一首旋律,在她听得正入迷之际,却有残音聵痛了她的耳。 整整半个小时,她一直在等。她在等他说:“唐朦,别走了。” 她也在等他说:“唐朦,与你分手,我后悔了。” 6:15,车站响起了检票的通知。李洛朝着他们走来,他拿起唐朦的行李,说:“我先过去排队。” 唐朦不等了。 进闸的时候,她对顾钰墨说:“你回去吧。” 顾钰墨握住她的手,竟怎么都不肯放。 唐朦心里是有情绪的,她有些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我有时常想,要是时光不走就好了,要是我们始终都不长大就好了。” “岁月真残忍,他令我们都变成了怯懦又胆小的人。”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渐渐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顾钰墨似在刹那间听到了自己心脏崩裂粉碎的声音,他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进去追唐朦,检票员拉着他往外赶。 顾钰墨说:“让我进去,我可以补票,可以罚钱,怎么样都可以,你们让我进去!” 场面被他弄得乱成一团,车站工作人员已经在呼叫保安。 李洛是去而复返的。他走到顾钰墨面前,将自己的票直接甩在了顾钰墨的身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潇洒离去。 第201节 李洛看出来了:他爱唐朦不如顾钰墨那样深,所以他比顾钰墨潇洒得多。 * 1月4日,荣城下着洋洋洒洒的雪。 华庭一号里很温暖,栾亦然是被一阵极香的豆浆味给弄醒的。侧头,身边人儿已经不在床上。 他穿着睡袍走出卧室,竟看到家里居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洛正坐在栾亦然平时坐惯的位子上,气定神闲地喝着一杯豆浆。他看到栾亦然,扬了扬手,“早。” 顾眉生端着一盘面包走出来,见栾亦然起床,微笑道:“可以吃早餐了。” 栾亦然看了眼李洛手里的豆浆,直接一把抢过来:“这是我老婆给我磨的豆浆。你要喝,自己做去。” 李洛撇撇嘴,看了栾亦然一眼,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到了一瓶橙汁。 顾眉生可不理这两个人,自顾自地吃着早餐。 栾亦然一直盯着她,顾眉生实在是有些挑食,挑食得简直令人头疼。男人没好气,数落她:“吃面包只吃面包皮,吃鸡蛋只吃蛋白。顾眉生,你敢不敢喝豆浆只啃杯子?” “……”顾眉生乖乖吃下了蛋黄,她看了眼一旁百无聊赖的李洛,“你不是陪小朦去拉萨了吗?” 李洛从口袋里掏出烟,正准备点燃,就已经感受到了栾亦然杀人一般冷厉的眼神。他无奈放下烟,说:“我把车票给顾钰墨了。” 顾眉生挑眉,随后朝着李洛竖起了大拇指:“高风亮节啊。” 李洛表示听不懂,“什么意思?”他也不怎么好奇顾眉生是什么意思,李洛说:“我见不得顾钰墨那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也见不得小朦失魂落魄的磨样。眼不见为净,所以我就回来了。” 顾眉生点点头,说:“正好。我最近要在家静养,西克莱银行的事务就暂时交给你了。” 李洛隐隐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连忙摆手:“我走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1月4日,华庭一号的早晨是温暖而香气四溢的。 栾亦然去上班前,轻轻将顾眉生揽进怀里,说:“再去睡一觉,吃了午饭再让秦年送你去公司。” “嗯。”眉生倚在男人怀里,漫不经心地应着。 栾亦然走后,顾眉生去了张家找外婆和母亲。几天前,她买了一些驼色的羊绒毛线,想要为栾亦然织一件毛衣。 顾眉生原本就是会织毛衣的,张小曼是这方面的高手,眉生从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好奇跟着母亲学会了这项针织技能。 只不过多年未碰,她常常错针漏针,需要请张小曼帮忙修补。 张家,郑温娟在厨房里准备午餐,张小曼看了眼眉生织的毛衣,笑着叹道:“毛衣哪有什么修补的办法,漏了就是漏了,得拆掉重新再来。” 好吧,眉生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孕妇。她有些挫败地放下那织了一半的毛衣,“一时冲动,竟给自己揽了件这样麻烦的事。还不如回办公室看数据。” 张小曼失笑,“你爱亦然就这点诚意啊?”她一边说,一边替女儿拆掉毛衣。 顾眉生不以为然,她觉得她对栾亦然的诚意是十足的,比如她肚子里正怀着这个小人儿,就是她实实在在的诚意证据。 这天中午,眉生在外婆那里吃过午饭才去鸿云。她拎着那件拆得零零乱乱的半件毛衣去了栾亦然的办公室。 栾亦然看着她手里的袋子:“那是什么?” 顾眉生别提多实诚了。她大大方方地两团线和几根针拿出来给男人看,然后说:“前两天与唐朦去逛街,她说她想自己织条围巾,我一时脑热,就也买了线。” 栾亦然眼中泛着隐隐的笑,“然后呢?” 顾眉生呶呶嘴:“然后就成这样了。” 栾亦然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微沉,朝着顾眉生招了招手,说:“来,你过来。” 顾眉生走过去。 “手摊开来。” 顾眉生很天真:“干嘛?有礼物送我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很配合地摊开了手掌心。 “啪。啪。啪。啪。啪。”格外清脆响亮的五下,栾亦然打了她五下手心。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怀孕前三个月不许弄刀弄针,尖锐的东西一概不许碰。” 顾眉生也不恼,她极安静地看了男人几眼,什么话都没说。 栾亦然轻挑了挑眉,“不服气?” 顾眉生懒懒掀眸,来了一句:“我好像也跟你说过,我不打算那么早要孩子。你听我话了吗?” “……”栾先生说:“反正,现在你不想有都有了。” 堂堂的鸿云总裁,此刻却分明是十足的赖皮样,气得顾眉生恨不得拿织毛衣的针划破他那张淡痞无赖的脸。 栾亦然却也懂得适可而止,他笑着搂住她,“不是要替我织毛衣?这针还是针,线还是线的,算哪门子毛衣呢?” 眉生端起他放在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水,然后道:“我织不来,要不你自己动手?也算我织的?” 栾先生又忍不住想笑了。他亲了亲她刚才被自己打过的掌心,无奈叹道:“你啊……”心却是很暖的。 大楼外是隆冬风厉的天气,入目的一切皆是萧条色。 许多人都说:男欢女爱,譬如朝露,又似彩虹,也像春花。 美是美的,却短暂虚无。 很多人都不知道爱情何时会来,亦不明白爱情什么时候就渐渐离开了。 好的情感,像是岁月之神用心打造的一个流光玉簪,光鲜迷离,染着最动人的女人香气,令男人总忍不住魂萦梦牵,久难离舍。 诚然,那件毛衣是残缺的,灰驼一片,既不悦目又不温暖。 但栾亦然不介意。 晚上回到华庭一号,他亲自动手拆掉了那件毛衣,他用那些毛线在他们深蓝色的床单上精心绘制了一副画。 浅口的花瓶,瓶间插着太阳花三五朵。 别出心裁。 顾眉生叹为观止,却觉得这样的一副画竟比织一件毛衣要好得多了。 那副毛线画做得太精美,顾眉生舍不得破坏,栾亦然当夜便陪着她一起睡在客房里。 漆黑的玻璃窗外有雪花轻落,玻璃窗上渐渐结出了星星点点的冰花。 顾眉生扬唇笑了笑,轻声道:“7岁那年,秋波弄的梨花开得不大好,因为雨水太多,那些花来不及盛放就已经凋零了。还好我在那一年认识了你。” “15岁那一年,我去泰拳馆学拳,对面公园的梨花迎着春风盛放,妖娆迷人,像是岁月恩赐的笑脸。那一年你从美国回来荣城,我们再见。那些梨花开得那么美,好像一早就知道你会回来似的。” 栾亦然拥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又紧。 他轻轻闭上眼,心绪万千。 这女子坏起来令人爱得欲罢不能也就算了,偏偏连情话都说得那样地绵绵絮絮,紧紧地牵扯着他的一颗心。 栾亦然心中早已经对她说了成千上万遍的“我爱你”,只是口中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满满深情,因为爱得太多太深,反而变得嘴拙了。 * 1月6日,顾钰墨与唐朦抵达拉萨。 天可真冷啊。呼啸的北风像刀一般吹在两个人的脸上。 四周都是陌生人,互相依偎变成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时隔一年多,顾钰墨终于再次将唐朦真实地拥在了怀里。 拉萨,是一个很容易令人相信地老天荒的圣地。 中午,他们去辩经场,随处可见匍匐在地的朝圣者。布达拉宫看着近在眼前,却其实遥不可及。 像一切未知的岁月悠长。 天边竟然下起了一场太阳雨。四周有许多穿着深红色僧袍的信徒,他们在这场雨里忽然欢呼了起来。 站在众多欢腾的人群之中,唐朦像一朵素洁淡雅的花,那样安静,那么圣洁,她站在雨里,身影仿佛是半透明的。 顾钰墨受不了这样的一个唐朦,她能牵起他心中所有的疼惜和爱怜。他将她极用力地揽在怀里,“与你分手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唐朦在那一刹那已经决定原谅他,她轻轻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她将心中所有深藏着的思念和爱都释放在了这样一场禅佛鼎盛的太阳雨之中。 他们在拉萨的日子很简单。 高原,走路稍微走得快一些都会气喘吁吁。 两人在街角巷陌走走停停,常常席地而坐,身旁是藏区穿着七彩衣裙的老妪。顾钰墨从老妪手中买下手感光滑的佛珠,唐朦便将那串佛祖套在手上。 他们在斜阳下相拥而立,看那些虔诚的信徒一圈圈,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经轮。 那灰色的佛墙深长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 时光在这里是静止的。 爱情在这里纯粹干净,没有半分杂质。 他们在这里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1月12日,顾鸿夏从荣城给顾钰墨打来了电话:“眼看着就要过年,你贪玩也得有个度。即刻买机票回来吧。” 顾钰墨挂了电话,望着对面沉默吃着饭的唐朦,竟舍不得将返程的话说出口。 1月12日晚上,唐朦独自一人去附近寺庙转了很久很久的经纶。 她不想回荣城。 在唐朦的心里,荣城是一座蕴藏了剧毒的城池,一颗颗深不见底的欲望之心,将荣城染成了漆黑色。 22岁,与正准备与栾亦然结婚生子的眉生不同,唐朦心中向往情感,却不需要婚姻。 夜里,她慢慢走回酒店,却看到顾钰墨急得满头大汗,正四处寻找着她。唐朦心中一热,朝着他走近,轻唤他的名字:“钰墨。” 1月13日黎明时分,顾钰墨在理智支离破碎地情况下抱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酒店的大床。 暮鼓晨钟就在耳边响起,他们沐浴着这圣地的冉冉朝日,暖阳倾洒在他们坦诚相对的身体上。 顾钰墨双膝跪在床上,面朝着窗外的布达拉宫,他将那场抵死缠绵当成了一场无比虔诚的朝圣。 蚀骨的亲密之中,唐朦伸出手,竟意外摸到了男人脸上不小心滑落的水花。那一刻,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矜持和顾忌。 只因唐朦很确定:顾钰墨深爱她,一如最初。 顾钰墨拥着她沉沉睡去之前,在唐朦耳边说:“等回到荣城,我们也该将结婚的事摆上日程了。” 唐朦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第202节 1月13日晚上,顾钰墨准备回荣城。唐朦却在这时开了口,说:“我打算再过几天回去。” 顾钰墨意外地看向她。 唐朦朝着他微笑,说:“我任性自由惯了,家里人早已经习惯。你不一样,你是顾家唯一仅剩的男丁了,你该回去。” 顾钰墨握着她的手,语气坚决:“我们一起走。” 唐朦朝着他微笑。那抹笑沐浴在日光下,是那样的甜美无忧。 顾钰墨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将唐朦轻拥在怀:“你不想嫁进顾家,是不是?” 唐朦轻轻垂眸:“只要我们一天不谈论婚嫁,感情里不会渗进欲望和算计。钰墨,我没有那样的自信,眉生在顾家生活了二十年,到如今依旧是如履薄冰。” 她望着窗外暮霭沉沉的天色,“我实在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有一种相守,叫眉生与亦然 除夕将近,一年又快过去了。 孕期的第七周,顾眉生开始有了轻微的妊娠反应。真的是一点点,就是她偶尔早晨刷牙时会有轻微的恶心。 日子过得忙而不乱。 鸿云里,顾眉生依旧是那个淡然寡语的首席财务官。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城北项目。 1月17日,赵春派了人来悄悄通知顾眉生:“如您所料,果然有人去狱中见过了史文云,他仿佛还打算将史文云救出去。” “谁?” 那人迟疑了一会儿,答:“您的大伯,顾鸿夏先生。” 那一整天,顾眉生不曾见一个客户,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翻找着所有能够与顾鸿夏有关的记录和资料。 寥寥。 顾鸿夏藏得太深了。 顾鸿夏多年来都只是在证监会担任中层干部,比起顾鸿华,他既无权势,更无财富。顾鸿夏甚至连股票都不买,他将自己完全隔绝在金融圈外。 谁又会想到他居然是整个城北项目的幕后推手呢? 这就难怪了。难怪当时刘文的举止和言行会那样的反常。 那一边,赵春还在静候着顾眉生的决定。 她无从决定。 她简直不敢深想。 若细细往下想,上一世顾家的沉沦是不是也与他有关?外公出事是不是也与他有关? 顾鸿夏有没有与何美琪狼狈为奸?他有没有借着白沫先的手去斩杀自己的家人? 他手里的底牌到底有多少? 顾眉生根本一无所知。 一月中旬,自从白沫先死后,白氏内部一直充斥着权利斗争,白氏的股价时涨时跌,内部没有真正的掌权人,几大派系互不相让,各为其主。 蒋悦然虽然身为白沫先挂名的妻子,却根本无人将她一个年纪轻轻又全然没有金融背景的女子放在眼中。 白氏,亟待一个长袖善舞的人来掌控大局。 栾亦然暂时选择了冷眼旁观。 顾眉生此时则终于看清了白氏背后的三大掌权之人:栾亦然,蒋平南,如今应该还要算上一个顾鸿夏。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所有的钱如今都投放进了城北项目。所以,栾亦然现在是众矢之的,蒋平南和顾鸿夏联手对付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件事,栾亦然应该很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悄无声息地将那笔钱以顾眉生的私人名义存到了西克莱银行。 200亿美金…… 顾眉生只觉得浑身冷汗潺潺,栾亦然棋行险着,他实在是雄心豹子胆。 1月19日,离春节还剩下一周的时间。 张小曼自从那晚离开秋波弄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家里有一半佣人也都回家过节,秋波弄里冷冷清清。 唯有贺英慧一个人购买年货,准备过年的各种食品和菜肴。 贺英慧和顾鸿夏暂时搬进了秋波弄居住。 晚上吃过饭,贺英慧在厨房与两个工人一起做着过年吃的蒸糕。三个人忙忙碌碌,一直到半夜将近一点钟才终于做好。 工人们先回房去睡觉了,贺英慧独自一人在厨房里收拾残局。 身后,玻璃窗突然发出一阵莫名的声响。贺英慧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来人时才松了一口气:“小曼,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得我。” “张小曼”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锦缎唐装,她慢慢从黑暗中走近贺英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忙?” 贺英慧蹲下身去,用湿润的纱布盖住刚刚做好的蒸糕,没好气道:“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又跟云卿闹什么呀?这都快过年了,你就别置气了……” 她口中的絮叨并没有机会说完,后脑勺就已经被人用擀面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贺英慧闷哼一声,很快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夜色里,那穿着白衣的“张小曼”,眸色间一片清寒,面容间弥漫着严冬一般的暴戾。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制擀面杖,一下,再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打在贺英慧的身上。 一阵厉风刮过,吹得厨房外的那一排玻璃窗拼拼乓乓地直响。 良久之后,她望着贺英慧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仿佛总算是满意了,将擀面杖随手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离开厨房,她去了顾眉生的红酥阁。 她在二楼的卧室里,发现了许多许多属于栾亦然的痕迹。 衣帽间里被整整齐齐挂着的一排各式的男装;盥洗室里,男士用的各种贴身物品;双人床上那只深蓝色的枕头;梳妆台上,还有男人遗留下的一块手表。 她一边沉默望着,一边深深地攥紧了双拳。 秋波弄的保安系统非常先进,她看了眼时间,不敢再继续多待,随手拿走了那块手表,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红酥阁。 半个小时后,有佣人发现了倒在血泊中浑身是伤的贺英慧,急忙将她送去了急诊室。 1月21日,贺英慧从昏迷中醒来,将矛头直指张小曼,她的语气无比地确定:“是张小曼,我肯定。” 1月21日下午,正在家中收拾行李的张小曼被突然出现的两位警察以故意伤人罪带回了警局暂时拘留。 无妄之灾临门,打得每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个小时后,顾眉生将母亲从拘留所保释出来。张小曼面容憔悴,她握着眉生的手,说:“你去上班吧,我去看看英慧。” 顾眉生轻轻颔首,她让秦年送张小曼回到了秋波弄。 半个小时后,张小曼走进秋波弄客厅的时候,顾鸿华早已经坐在里面等着她了。 顾鸿华抬眸,深深地凝着她略显憔悴的容颜:“你看,你始终是要回来的。” “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张小曼明白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鸿华:“你居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骗我!” 顾鸿华慢慢起身走向她,轻声叹息道:“那一夜你看到的那个女人都是顾礼墨精心安排的。我知道,我把水上居弄脏了。” “没有关系,我们以后可以换栋房子住。惊鸿院就很好,你说呢?” 他说着,将张小曼轻轻揽进怀里:“小曼,为了留住你,我什么都是愿意去做的。” 张小曼觉得自己像是身在冰窖之中,那种彻骨的冷是从心上散发出来的。 她想逃,但她知道她根本无路可逃。这一生,这一世,顾鸿华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准了她。他的爱意那样凶狠,他见不得她离开自己半步。 张小曼身体僵直着,任由他抱在怀里。那一刻,她的脑中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她又忍不住地想到了死亡。 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顾鸿华与眉生就彻底成了仇。 她的父亲用一世情感就这样活活地逼死了她的母亲,那样深邃矛盾的疼痛和苦楚,眉生该如何去承受? 所以她不能死。 她只能活。 张小曼从顾鸿华的怀里轻轻挣脱,“我是来看英慧的。” 顾鸿华凝着她:“我陪你一起去,大嫂情绪有些激动,怕是会令你难堪。” 张小曼竭力隐忍着心中的情绪,故作平静望着他:“不用了,你叫两个工人,去我父母那里把我贴身衣物都拿回来吧,快过年了。” 她说完,转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1月21日,是个雪后初晴的天气,温度低地令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张小曼刚刚走到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顾钰墨的声音,“妈,你确定你那天晚上见到的是婶婶吗?” 贺英慧说:“当然确定,我跟张小曼认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错?” “妈,婶婶的为人咱们都知道,她平时连杀鸡杀鱼都不大敢,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呢……” 顾钰墨的话还没有说话,张小曼已经敲响了房门。她推门走进去,看了顾钰墨,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的贺英慧,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吗?” 贺英慧看着突然出现的张小曼,一时也不大确定了,她皱着眉沉吟,说:“当时天黑,我又忙又累,但那样的五官,那样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你啊。” 她说完,又沉默了。在今天张小曼出现之前,贺英慧心里是非常肯定的,但是现在…… “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好像又要比你高上一些,”她又有些疑惑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呢?” 张小曼轻声叹气,走到贺英慧身边坐下:“我们相识二十年,我的个性和为人难道你不清楚?” 贺英慧凝着她,然后轻轻握住了张小曼的手,轻轻颔首:“小曼,我信你。” 顾钰墨站在她们身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张小曼转眸看了眼窗外,然后在贺英慧耳边小声道:“但我们还是要设法将那个人揪出来。” 贺英慧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钰墨皱了眉,开口道:“不行,这件事我与眉生会处理。妈,婶婶,你们不要轻易介入。” * 第203节 一周后,除夕前一天,唐朦从拉萨回到荣城。 返程的航班信息,她只告诉了唐胥一人。下午4:30左右,唐朦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门口左右张望,却并没有看见唐胥那辆熟悉的座驾。 从小到大,唐胥都是个极有时间观念的人。她担心他在路上有意外,于是拨通了唐胥的电话。 “哥,你在路上吗?” 唐胥说:“过年,路况太糟糕,你恐怕要再等我一会儿。” “嗯,没关系,你慢点开车。”唐朦挂了电话,正准备找个温暖的咖啡店坐着等唐胥,却意外看到了顾钰墨的父亲顾鸿夏。 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唐朦只得朝着顾鸿夏挥挥手:“顾伯伯。” 顾鸿夏见到唐朦,仿佛也很意外,笑着走近:“小朦?这么巧。” 唐朦笑了笑,道:“您这是出差刚回来吗?” “不是。”顾鸿夏说:“送一个老朋友回葡萄牙。你在这里等什么,今天路上交通不好,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唐朦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哥哥还有一会儿就该到了。” 顾鸿夏却已经不由分说替她打开了车门:“走吧,我送你到市区,顺便再帮你通知唐胥在那里接你,行吗?” 顾鸿夏想得这样周到,唐朦哪里还好意思再继续,抿唇朝着他笑了笑,弯腰坐上了车。 唐朦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天,竟会是她漫长疼痛生涯的开端。 交通真的太堵了,车子一路开开停停,唐朦偶尔打开车窗探头望去,那长长的车水马龙漫漫不见尽头。 唐朦关上窗,手撑着头,无声地叹息了起来。才刚刚回到荣城,她却已经开始想念起拉萨的宽广和闲适了。 唐朦是个内心没有太多好胜心和欲望的女子。独自一人待在陌生之地从来不会令她觉得不安,像如今这样与顾钰墨的父亲同坐一辆车才会令她觉得拘束怪异。 她与顾鸿夏无话可聊,又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为了避免尴尬和冷场,唐朦头靠着车,闭着眼轻轻打起了盹来。 她在不时停顿的安静车厢里做起了一个又一个美丽深邃的梦。 她梦见了父母,梦见小小的唐朦。新年,他们一家四口去老街看纸灯,父亲将她抱着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母亲牵着她的手,哥哥唐胥挤进人群里去替她买她最爱吃的棉花糖。 她还梦见了眉生。梦见眉生在红酥阁里教她功课,梦见眉生总是嫌弃她笨,却每次都会将答案为她讲解地格外详细。梦见她们坐在红酥阁里听歌,说心事。 然后,她梦见了顾钰墨。她梦见他微笑着站在拉萨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里,他们的心一下子贴得那样地近,他唇边的那两个梨涡真是可爱,看得她渐渐朦胧了双眼。 那些梦真是美好。 花瓣一般触手可及的馨香记忆,唐朦在梦里一直在笑。 1月,寒风肆意地吹过这一座人满为患的城。 高架路上,唐朦靠着车窗,唇间凝固着一抹极甜的笑容,眼角有湿润的水光轻轻滑落。 1月28日,离这一年的除夕还差一天。 唐朦失踪了。 那一天,唐胥绕着机场来回不下数十次,打唐朦的电话打得他的手机两次因为没有电而自动关机。 足足四五个小时,唐胥始终找不到唐朦,情绪频临崩溃。 深夜11:00,唐胥接到了顾鸿夏的电话:“小唐先生,找妹妹找得心急了吧?不如去李洛先生下榻的饭店去找一找吧。” 皇廷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一片漆黑。唐朦是被那一阵格外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 她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起身,双脚刚一着地就听到一个男人口中发出的闷哼声。 她惊得瞬间清醒,凝着眸看去,竟看到浑身未着一缕的李洛背朝着天睡在地毯上。而她自己呢,她自己身上只穿了内衣裤。 唐朦忽觉四肢冰凉,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外这时却响起了唐胥熟悉的声音:“小朦,开门,是我。” 唐胥的声音很快也吵醒了地上的李洛,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开门。 开门的那一瞬,唐胥那染着愤怒的拳头就已经狠狠地落在了李洛的脸上。他冷冷看了眼赤着全身的李洛,大步流星走进卧室,用浴袍紧紧地裹住唐朦瑟瑟发抖不停的身体。 李洛总算是清醒了。他瞪着眼,望着靠在唐胥怀里眼眶深红的唐朦,又是心急又是心疼,他说:“你们听我说,这根本是有人设计陷害。我对天发誓,我如果是蓄意对唐朦做了这么卑鄙的事,我一生孤独终老。” 唐胥看他一眼,皱着眉道:“穿上你的衣服。” 李洛快速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望着唐朦,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因为意外而发生了关系,我会负责,我愿意娶你。” 李洛说着,走到同样已经穿戴整齐的唐朦面前跪下:“小朦,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很喜欢你的。” 面对着这混乱和污浊的一切,唐朦的心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她觉得屈辱,疼痛,以及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紧紧地揪着唐胥的衣服,颤着声道:“我要回家。哥,带我回家……” 唐胥陪着妹妹回家的路上,脑袋里一片混乱。他不清楚,顾鸿夏怎么会将手伸向了唐朦。 他也不明白,顾鸿夏这么做,究竟是冲着李洛去的,还是冲着他们唐家来的? 那一晚,唐朦始终噩梦不断,唐胥见不得她在睡梦中依旧紧紧皱起的眉头,在给她喝的牛奶里加了一颗安定。 好不容易等到唐朦睡着之后,唐胥走到露台,拨通了眉生的电话。 “眉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现在去一趟皇廷一号?” 谁知,电话那头回复他的却不是眉生,而是栾亦然。他对唐胥说:“半个小时后,酒店大堂见。” 栾亦然挂断电话,正准备穿上外套出门,就听到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了。顾眉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好衣服的,她走近栾亦然:“我去。” 栾亦然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孕妇,大冬天的深夜里一个人出门呢?他皱眉,直接拒绝道:“不行。” 眉生说:“这座城市里,唐胥只信我。” 栾亦然只得亲自开车送她去华庭一号,路上,顾眉生还给秦婉如打了电话,令她在半个小时赶到皇廷酒店。 凌晨1:30,皇廷酒店灯火通明,顾眉生让酒店经理调出了28号当天所有的监控记录。 李洛抱着双臂坐在一边,觉得顾眉生有些小题大做,他说:“原本可能未必有人知道,你这样一折腾,反而会将事情闹大。” 唐胥摇头,说:“顾鸿夏能那样大方地给我打电话,说明他手里握着所有对唐朦不利的证据。” “我只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为了什么?拆散顾钰墨和唐朦?还是想要拿捏住我们唐家的把柄然后与我们合作?” 栾亦然沉默坐在顾眉生的身旁,目光却紧紧锁定了监视器的屏幕上。顾鸿夏这是要利用李洛的关系来寻找城北项目中莫名消失的200亿美金。 顾鸿夏料定唐家为了顾忌唐朦,一定会将今晚的这件事保密再保密。只要这件事一天不公开,唐家就永远有把柄被抓在顾家兄弟两的手里。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唐朦能够屈就于现实而与李洛结婚,那么顾鸿夏就可以顺藤摸瓜,在西克莱银行找到那200亿美金的下落。 对面,唐胥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顾眉生也转眸看向栾亦然。男人朝着她微笑,两人藏在沙发下的手静静交握,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在这场博弈之中,顾眉生要稳住唐胥混乱的心,所以就只能让栾亦然来充当这个恶人。 半晌后,顾眉生轻轻开口,对秦婉如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不希望明天的报纸出现任何与唐朦有关的负面新闻。” 秦婉如点头:“你放心。” 夜里,栾亦然和顾眉生回到华庭一号。眉生的心情低落是难免的,她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地抱着栾亦然,轻声道:“大伯这一步实在走得太狠了。” 栾亦然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脊,又不时亲吻着她带着些微凉意的额头,“别担心,再难的困境,我们也总会有办法解决。” 栾亦然心中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现在曼姨又重回了秋波弄,荣城诸事烦扰,我们的婚事又难免要被搁置。” 顾眉生侧头看向他,凑近脸,双唇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嘴巴,她对男人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栾亦然顺势加深了这个吻,他紧揽着眉生的肩,轻叹了口气:“想让世人称呼你一声栾太太,怎么就那么难呢?” “那有什么?”眉生说:“曾经,我们是师生,但该相爱也照样相爱了;现在,我们不是夫妻却每天都能相守相伴;你还不是顾眉生的丈夫,我也还没成为栾亦然的太太,但我们已经共同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名分,抬头,都是不重要的。” 栾亦然微笑着将她拥在怀里,说:“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始终在一起,一直会在一起。” 他们的想法是一样,他们在这段感情里唯一坚持的一件事也始终是一样的。 生或死,甜蜜或疼痛,人生之路顺遂或是坎坷,他们都会始终在一起。 不一起走到白发苍苍,鹤颜深深,绝不罢休。 ☆、眉居:温柔梅乡 这一年,张小曼已是年近半百的年纪。 这一天,是她在秋波弄里度过的第二十三个除夕。 晨早醒来,窗外是个晴空万里的大好天气。一枝腊梅在窗前开得正妖娆,衬着不远处那深碧色的水池,以及那天边蔚蓝色的晴空。 她起身洗漱,坐在梳妆镜前。镜中,那个头发银白的丈夫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深墨色的金绣唐装,神色幽邃。 丈夫…… 张小曼有些嘲讽地轻轻勾起了唇。 顾鸿华望着她,问道:“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去街上转转?” 张小曼起身看向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道:“也好。” 他们去了海鲜市场。以往这种事情都是张小曼带着家里的工人一起来的,发财鱼是一定要买的。 张小曼选好鱼后,又挤进人群里去挑选贝壳类的新鲜食材。 从海鲜市场离开的时候,张小曼拎着重重的环保袋,看了眼身后背着双手的顾鸿华,轻道:“结婚二十年,你可曾替我分担过一丝半点的生活之重?” 顾鸿华微怔,下一秒想要去替她拎手中的重物,却见她已经将手里的那些大包小包都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 除夕,杂事太多。张小曼回到秋波弄之后,就与贺英慧一头扎进了厨房中,各自分头准备着晚饭的各种食材。 她无法冷静地与顾鸿华相处,她必须得想办法摆脱这样无穷无尽的黑暗生活。 顾鸿华不清楚张小曼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将她一切的反常和言辞犀利都归咎到了栾倾待没有死这件事上。 中午吃过午饭,张小曼挑了几件补品,准备去父母那里一趟。 顾鸿华对顾钰墨说:“你若没事,送你婶婶去,再将她安全接回来。” 张小曼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与顾钰墨一起出了门。 车子上,张小曼忽然问顾钰墨,“奇怪,怎么这今天完全不见顾礼墨的人影呢?以往的除夕,他这个时间早来了。” 第204节 她眯了眯眸,又与顾钰墨说起了那天晚上在水上居见到的一切,张小曼望着顾钰墨,说:“他会不会已经出了事?” 半个小时后,趁着等张小曼的空档,顾钰墨给顾眉生打了个电话:“顾礼墨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顾礼墨怎么了?” “他消失了很多天,要不是婶婶今天突然提起,我还纳闷,怎么家里的人一个字都不提顾礼墨呢?” 顾眉生则道:“我妈妈今天在秋波弄里提过顾礼墨?” “不是,我送她来张家,她在车上问我的。” 顾眉生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她从书房起身走到客厅,又在屋子里四处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栾亦然的影子。 玻璃餐桌上放着一封信,一旁放在一个粉色的礼盒。 礼盒里是一条欧根纱手工定制的粉灰色礼服,礼服上被安静地放着一枝黄色的妖娆腊梅。 信上写:你在花里,如花在梦中。 顾眉生轻轻微笑,翻了个面,信纸的背面原来早写着一个地址。她走近盥洗室换衣服装扮。 她穿了一件贴身的保暖衣,又在那件淡粉灰色的衣裙外又套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确定足够保暖之后,才走下了楼。 殷实早已经等在了楼下,看到顾眉生出现,眼前一亮。在这枯寒的冬日里,她看起来却如此聘婷动人。 顾眉生怀孕后,身上莫名多了一份柔和。那份柔细化在她如画的五官之间,弥漫在她轻轻被风吹起的纱织长裙的裙摆之间,也同样体现在她松垮而光泽的发辫之中。 车子缓缓开动,顾眉生想起顾钰墨的电话,于是对殷实说:“先送我去另外一个地方吧。” 顾眉生去了彭青不久前刚刚购置的新家。 彭青开门看到顾眉生,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便侧了侧身,请她进屋。 顾眉生脱去手套,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道:“你这地方,蒋悦然知道吗?” 彭青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知道。” 眉生将热茶捧在手心里,看着他,道:“今天是除夕,你打算一个人过?” 彭青没有开口,但答案很明显。他向来离群索居,除非商业中非去不可的应酬,他从不参加任何朋友聚会或是社会交际。 顾眉生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我需要你帮个忙。” 彭青看了眼那地址,“为什么让我去找史文云?” 顾眉生看着他,轻轻道:“因为何美琪是你母亲。” 彭青淡淡垂下了眸,“如果史文云真是我父亲,我会直接杀了他。” 顾眉生颔首,“但你总会想要知道何美琪当初抛弃你的理由。” 彭青看了她一眼。顾眉生身上的那条长裙实在太美,冬日的那束暖阳照在她身上,泛着淡淡的炫彩。 他忽然眯了眸,对顾眉生说:“自你从英国回来之后,日子是不是过得太顺了?” 顾眉生挑眉看着他。 彭青淡哼了一声,“你现在身上那抹柔色太明显。乍一看,根本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阴狠冷酷的顾眉生。” “温柔乡,英雄冢。这话若反过来说,其实也是成立的。” 顾眉生无声沉默着。 彭青说:“身处在你现在的位置上,左顾右盼是致命的,对敌人留有余地更是要不得。你越是心有顾忌,你的敌人就越知道如何对付你。” 他又轻哼了一声:“顾眉生,你再继续这样下去,离家毁人亡还远吗?” 顾眉生倏而站起身,转身就想离开,但手触上门的那一刻,她心中那莫名升起的怒火就已经被理智浇熄了。 她回首看向彭青,“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彭青平静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女子照片放到她面前,“像你母亲吗?” 顾眉生眯眸看着那张照片,“有人冒充我母亲?” 彭青轻轻颔首,“这张照片我在白沫先的卧室里找到的。很像,但看她的个子,还有她的骨骼情况,这女人明显要比你母亲年轻得多。” 顾眉生收起那张照片,“谢谢。” 彭青道:“需要我帮你把她找出来吗?” 顾眉生开门往外走:“不用了。”她重新回到车上,看了眼正准备发动车子的殷实,忽然道:“栾亦然找人很有一套法子的,是不是?” 殷实看了她一眼,“您想找谁?” 顾眉生说:“一个与我母亲长得极像的女子。” “啊?”殷实愕然。 顾眉生将照片递给他:“最多两天,我一定要知道这个女人的下落。” 殷实眨眨眼,“要不要告诉老板啊?” “随便。” 下午一点左右,车子缓缓停到了市郊的一整栋联排别墅前。虽说是别墅,但站在远处看,那分明是一栋长方形的典雅城堡。 顾眉生走下车,一眼就看到了一整片的浅黄色的腊梅林。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最前排的腊梅树旁立着一块形状不规则,大约有半个人那样高的石头,上面用红色隶书纂刻成了两个字:眉居。 殷实笑吟吟看着顾眉生,道:“外面太冷,您还是到屋里去赏景吧。” 那是一间空间极大的新宅。殷实一边引着眉生四处参观,一边道:“这里一共两千尺,您与老板的主卧里还有一个面朝着大海的的半圆形露台。” 顾眉生并不傻,她当然明白这是栾亦然为了他们两个人购置的。眉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即刻有佣人上来问她需要喝什么。 殷实在一旁笑着道:“眉生小姐,这房子是老板送您的新年礼物。” 他说完,找来了家中所有的佣人,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太太。” “太太好。” 顾眉生:“……” 殷实笑嘻嘻,说:“老板说了,在眉居,您就是栾亦然的太太。反正你们结婚也就是早晚的事,早点让他们习惯一下称呼也不错,是吧?”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你去办事吧。” 殷实点头:“您如果要出门,车库里有你平时开惯的车子。” 栾亦然送得这一份新年礼物未免太隆重。 他如此大方,如此体贴。 落地门外,一样望去皆是浅黄色的精致腊梅。屋子里有佣人点燃了壁炉,又将空调调至恒温。 她身下的沙发是如此柔软舒适,令身怀着孩子的顾眉生忍不住想要躺下来悠哉逍遥地消磨这如此美丽的冬日时光。 温柔乡…… 顾眉生驾着车出了门。 顾钰墨在半途中坐上了她的车,上了车便直接开口道,“我调看了那天秋波弄内外所有的监控视频,那女人拿走了你梳妆镜上的一块手表。” 他一边说,一边用平板电脑将视频放给顾眉生看。 顾眉生看过视频后,道:“那块表示带有gps功能的,你试试找一下这块手表现在的方位。” 顾钰墨很快找到手表的位置,然后对眉生说:“开车。”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一个住宅区。顾钰墨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子,“你看。” 顾眉生定睛望去,那两个女人,一个与张小曼的长相极其相似,另外一个女人顾眉生也是认识的。她是赵方圆。 顾钰墨看了眼顾眉生:“怎么办?” 顾眉生冷眼凝着远处的那两个女人,又低头看了腕表上的时间,道:“你现在回秋波弄,找个理由把我妈妈带出来,然后去找李洛,李森家族在荣城有一架私人飞机,你让他带着我母亲还有唐朦一起离开荣城。越快越好。” 顾钰墨颔首,“我打电话叫栾亦然过来接你。” 顾眉生眸色有些复杂,对他道:“不用打了,他今天应该很忙。” “大伯设计了唐家,”顾眉生从手机里翻找出一个视频,“这是昨天晚上李洛和唐朦被拍下的视频。你父亲一手策划。” 顾钰墨看完视频,面色沉郁得可怕,他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顾眉生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钰墨,这世上原本没有我们两个人。顾家的人生下了我们,给我们姓名,用顾家的米水养大我们。” 眉生转头凝着顾钰墨:轻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顾钰墨震惊生气得连一双手都在狠狠地颤抖着,双眸猩红一片,那是恨,是爱恨纠缠,是进退两难。 他死死地盯着那视频上的画面,“怎么可能是我爸?他就是个普通人,整个顾家,谁不知道顾鸿夏最老实本分!” “眉生,你一定是搞错了。这件事一定是有人设计陷害我爸的。” 顾眉生伸出手,无声地轻拍着顾钰墨的背脊。 “1月除,大伯去狱中看过史文云。史文云就是他当年带着回到荣城的。大伯知道何美琪与史文云之间的所有的事。他长期给史文云服毒,以便控制这个人。” “还有,你与唐朦分手那一次,大伯账户里意外发现的5亿,也是他叫史文云放进去的。” “这一次,他设计唐朦,是因为他在城北项目里投放了很多见不得光的钱,这笔钱被栾亦然发现了,转进了西克莱银行。大伯一来需要利用唐家的关系巩固顾家越来越不济的状况,二来他也是想利用唐朦与李洛的联姻,来与西克莱银行搭上关系。” “顾钰墨,我知道唐朦出了这样的事,你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但那人是你的父亲,你杀不了他。我们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顾钰墨在沉默良久之后,说:“我刚刚入职鸿云的那一年,听史文云说过,他这辈子会有最大的两个成就:一个是他曾经为葡萄牙设计过极其完善的铁路电子系统;第二个,他设计过一个极其完善的黑客系统,这个系统可以成功入侵世界最先进的金融电子系统。”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爸之所以去见史文云,应该就是为了他设计的那套金融黑客软件。” 顾眉生颔首:“我爸和大伯心里都很清楚,在荣城,有了钱才会有发言权。” 顾钰墨看向顾眉生,“这两个女人交给你,史文云交给我。” 下午3:00刚过,赵方圆与栾晴晴从外面买完东西回到公寓,栾晴晴将各种食材放进厨房。赵方圆将买来的水仙放在餐桌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栾晴晴看了眼左手腕上的男士手边,冷声道:“自然是先杀了真的张小曼,一则可以嫁祸给栾亦然,挑拨他与顾眉生之间的关系,二来,我也可以正大光明进入顾家,接近顾眉生。” 赵方圆说:“顾眉生是个很精明的人,上次我就差点毁在她手里。你如果没有周全的计划,不可以轻举妄动。顾先生要的是我们替他踢走栾亦然,并且顺势找到那笔钱的下落。” 栾晴晴淡淡冷哼了一声。 第205节 赵方圆走进房间换衣服。谁知,她刚刚打开衣帽间的门,就看到顾眉生坐在梳妆镜前,手中拿着一把手枪,对着她。 赵方圆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有极明显的变化,“顾……眉生小姐……” 顾眉生冷冷勾唇:“如果你想活命,还是不要随便出声的好。” 赵方圆脸色煞白,点了点头,脚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镜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 顾眉生轻轻眯眸,一枪直接打在了她的脚背上。 栾晴晴听到枪声,急匆匆推开门走进来,她眯眸看了眼半跪在地上呻吟的赵方圆,然后看向顾眉生:“顾眉生,你想怎么样?” 顾眉生挑眉,望着她,“我们之前是认识的,是吧?” 栾晴晴冷着脸沉默不语。 顾眉生勾了勾唇,“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选择逃跑。” 栾晴晴冷哼:“我为什么要……” 她的话音还未落,身后有一颗子弹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她的耳边,直直地射入了赵方圆的心脏之中。 栾晴晴大惊,正要转身去看开枪的人是谁,就已经被那个人用硬物砸中了脖颈,当场昏了过去。 那是临时被顾眉生叫来的彭青。 彭青淡淡望着顾眉生,“然后呢?” “利用蒋悦然对你的感情,把赵方圆的死算在她和蒋家人的头上,”顾眉生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假张小曼”:“她居然想要杀我母亲。” 彭青冷冷道:“那为什么不连她一起杀了?”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因为她这张脸太有用了。” 她说完,随手拿起梳妆镜上的一把美工剪刀,手起刀落之间,毫不留情地割下了“假张小曼”的舌头。 ------题外话------ 不好意思,这两天很卡文,思路顺了会多更补上。 ☆、除夕:俗世新年 这一年的除夕显得格外地漫长。 栾亦然在眉居准备了许多份惊喜想要送给眉生。 他在眉居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五个小时,等到天边的那抹浅蓝渐渐变深,等到门外那满眼的黄色腊梅花林被夜色洗礼。 依旧不见眉生回来。 眉居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栾亦然手中握着一只高脚的红酒杯,灯光投影在他轻轻弯起的指尖上,留下一点点,黑色的影子。 屋外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爆竹声,搭配着屋子里如水一般轻轻流淌着的大提琴乐声。 时光又轻又慢,令男人体尝到了时静时闹的寂寥。 深深的。 深深的寂寥。 是谁说那张婚书只是一张无用的纸呢? 栾亦然轻叹口了气,拿起车钥匙,开门准备离去。 身后有佣人匆匆追出来,“先生,您还回来吗?”这满桌的饭菜很快就要凉了。 “你们吃吧。” 栾倾待与宁茴早几日前就已经回了旧金山。 除夕夜,顾眉生大概是回了秋波弄。 栾亦然无处可去,一时竟成了流浪儿。 荣城的夜,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净过。 不知不觉间,栾亦然走到了那间大提琴教室门口。 他将双手插在口袋中,望着里头漆黑一片的教室,长久地舍不得离开。 天边总有焰火闪烁,晦明晦暗之间,玻璃窗上映出男人英俊却略显冷硬的五官线条。 黑暗间,玻璃窗上似乎有多了一个浅粉色的身影,她站在栾亦然的不远处,就着天边五色却短暂的火光,吟吟浅笑。 顾眉生看着他转身,漫天灿烂的烟火在他的双眼间幻化成了熠熠生辉的星光。 她走近栾亦然,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小腹上。 栾亦然就这样自然地瞥了腕表上的时间:22:08。 1月29日的22:08分,顾眉生微笑着对他说:“栾亦然,过了年我们就去注册结婚,好不好?” 面前的女子,眉目间弥漫着他当年初见她时的模样。 笑语晏晏,眉眼弯弯。 栾亦然走近她,将顾眉生整个人横腰抱起,拥在怀里。 回眉居的路上,栾亦然在车里与眉生说起了那几年在军校里的生活。 他说:“美国人不过春节,但我们总能弄来喝不光的烈酒。伏特加配烟,我们在极致的堕落中寻找活着的痕迹。” 他说:“所有的训练都很残酷,除了让我们架飞机升上天空的那一刻。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尘世与个人喜悲都渐渐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22:30,他们终于回到了眉居。 好在佣人聪明,没有真的将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占为己有。顾眉生洗过双手,坐在男人身边,时而替他倒酒,时而替他夹菜。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恋人与伴侣。 栾亦然这时握住了她的右手,“冷吗?”其实他的手比她的更冰凉。 眉生将他的手反手紧握住,转眸微笑着,她用左手擦去了他唇角处的一点点红酒渍。 栾亦然出神地凝着她。 心中一下子就推翻了自己刚才在车上口是心非的那些话。他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尘世喜悲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日常生活。 她在身边,栾亦然拥有全世界。 她不在身边,栾亦然是个生活贫瘠苍白的流浪人。 栾亦然牵着眉生走到门口。 屋外,一排排黄色腊梅花枝上,被挂满了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烛灯,夜风吹着烛灯轻轻晃动。 草色浸润在晃晃悠悠的烛色光雾之中。 顾眉生在她22岁这一年的除夕,看到了全世界最温暖的夜景。 栾亦然在他29岁这一年的除夕,过了一个从未曾有过的俗世新年。 * 1月29日。数个小时之前。 下午4:00左右,顾钰墨以顾鸿夏的名义从狱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史文云。他将史文云暂时安置在了彭青那里。 4:30,他从秋波弄里接出了张小曼。 5:00,他去了唐家。 此时,唐朦的情绪已经没有那样激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与李洛的那些照片是顾鸿夏一手策划的闹剧。 见到顾钰墨的那一刻,唐朦的心是很忐忑的。 其他人的质疑于她而言全都无关紧要。唐朦心中希冀的,是来自顾钰墨双眼间的那一抹信任。 顾钰墨没有令唐朦失望。 在那样复杂又进退维谷的处境之中,顾钰墨依然将笑容全都留给了唐朦。 他对唐朦说:“我们都不要惧怕婚姻。小朦,眉生从小经历过的危机重重和如履薄冰,我发誓不会再令你经受一遍。” “我来这里之前,眉生叫我送你离开荣城。”顾钰墨将她揽在怀里,湿热的吻在唐朦蜜桃般诱人的唇齿间流连辗转,不舍离开。 吻,渐渐变得深邃而一发不可收拾。 “小朦,送你离开,我舍不得。” 唐朦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说:“我不走。顾钰墨,我哪里都不去。” 顾钰墨眸光中写满了极深的缱绻,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么,跟我一起去秋波弄。” 唐朦心中有过几秒的迟疑,但她又想:她想要捍卫自己的情感,这没有任何的不对。 于是,她轻轻点头:“好。” * 1月29日的黄昏,张小曼在李洛的陪伴下,坐着飞机离开了荣城。 飞机飞上九万里高空的那一刻,张小曼鸟瞰着荣城的一切,她轻声问李洛:“我们去哪里?” 李洛朝她笑了笑:“香港。” 张小曼诧异地望着他。 李洛说:“眉生担心你一个人过年太清冷,她说你曾经在香港读过书,过两日,她与栾亦然也会过来看你。” 张小曼微笑着对李洛道:“谢谢。其实我能离开秋波弄就已经很高兴。” * 1月29日黄昏5:30,微博上除了各种除夕的新闻之外,有一个头条新闻得到了全城许多人的关注。 “顾鸿夏为了一己私心,设计唐家千金,狠心拆散儿子的锦绣良缘。” 5:30,顾眉生独自驾车回到了秋波弄。 6:00,顾钰墨牵着唐朦的手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秋波弄的客厅里。 第206节 顾鸿华轻皱着眉头望着顾钰墨,道:“你婶婶呢?” 顾钰墨气定神闲地牵着唐朦的手坐到顾眉生的身边,说:“不知道。” 顾鸿华将酒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冷眼看着顾钰墨:“什么叫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顾钰墨依旧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顾鸿华隐忍着心中的怒火,转眸看向顾眉生:“眉生,给你妈妈打电话。” 顾眉生动作优雅地剥着手里的橙子,说:“电话有辐射,我是个孕妇。” 顾鸿华眯眸看了女儿一眼,自己拿起了电话。 关机。关机。关机! 顾鸿华将手机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顾钰墨懒懒掀眸看了他一眼:“听我爸说,栾倾待还活着。婶婶该不会是飞去找他了吧。” 顾鸿夏走进客厅的时候,正好听到儿子的话。他冷着脸喝斥道:“你瞎说什么!没大没小。” 唐朦见顾鸿夏走进来,心想着总该要起身与他打个招呼,谁知她刚刚想要站起来,就已经被顾眉生按住了。 唐朦转眸看了好友一眼,只见眉生微笑着将手中的半个橙递给她,说:“尝尝,可甜了。” 顾鸿夏与顾鸿华的脸色此刻都极其的不好看,但那又如何? 时间还早着呢。 顾钰墨淡淡看了父亲一眼,又转眸看向顾鸿华,说:“叔叔,您也别太担心婶婶了。咱们秋波弄别的怪事情不多,这没事消失一个半个的人,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说着,冷冷勾唇,慢慢道:“这些消失的人里面啊,有活人,也有死人。比如何美琪,比如顾希颜,比如顾子墨,比如顾礼……” 顾钰墨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顾鸿夏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脸上。顾钰墨似乎早就料到会挨这一巴掌,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顾鸿华冷冷地看了他们父子一眼,倏而起身,走向了书房。 除夕夜,团圆日。 可如今张小曼失了踪,他还有什么心情过除夕? 顾鸿华突然离席。顾鸿夏板着脸看着儿子:“顾钰墨,你究竟想干什么?不想过年,你就给我滚出去。” “别啊。”顾钰墨眼中藏着某种极其矛盾的光芒,看着父亲,说:“我还等着看精彩的节目呢。” 顾眉生却在这时轻轻起身,走向了顾鸿华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里,正在放着一些旧时的录影带。 顾鸿华见女儿进来,说:“你真的不知道你妈妈去了哪里?” 顾眉生走到电视机前坐下,“不知道。” “但是,”顾眉生又道,“我刚刚在大伯的外套上闻到了妈妈平时常用的那种香水味。” 顾鸿华转眸看了她一眼,说:“眉生,不要试图利用你母亲挑拨我与你大伯之间的兄弟关系。” 顾眉生淡淡道:“为什么不可能?您都能狠下心来虐杀自己的亲外孙,为什么大伯就不可能加害我妈妈?” 她冷哼道:“您没有看今天傍晚的新闻吗?大伯连儿子的姻缘都能算计。多算计一个弟媳,算什么。” 顾眉生说完,忽然走到电视机前,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整箱的旧录影带,语气又冷又凉:“你与妈妈之间的那些旧时光,于你而言或许值得回味,对妈妈而言却比比皆是伤痛。” 顾鸿华瞪着那被烧着的黑色箱子,眸色一下子就猩红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扑熄那越烧越旺的火焰。 顾眉生站在一旁冷眼望着父亲崩溃的情绪。等箱子被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端起书房里的浴缸,用里面的水浇熄了那场往事之火。 她看着顾鸿华。那一刻,顾眉生觉得自己或许是这世上最残忍不孝的女儿。她对顾鸿华说,“爸,面对现实吧。这一生,妈妈不爱你。” 顾鸿华倏而抬起一双猩红的蓝眸,他站起身一把掐住顾眉生的脖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顾眉生眸色清冷地望着他:“掐死我也好。掐死我,妈妈就再也不必夹在我与你之间左右为难。” 顾鸿华终究是下不了手,他颓然地垂下手臂:“算了,算了。只要你妈妈能平安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 晚上七点多,就在秋波弄的气氛最僵持糟糕的那一刻,顾鸿夏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走到院子里,冷着声道:“史文云出狱了?” “您不知道吗?不是您叫人去把他保释出来的吗?” 顾鸿夏怒火上心:“我给你半个小时,尽快把史文云的动向给我找查清楚。” 他刚挂了电话,就收到了从栾晴晴的号码上发来的短信:“有警察找上了门,请即刻来替我解围。” 顾鸿夏本来不想去,但他一想张小曼现在不知去向,万一栾晴晴的那张脸不小心被顾鸿华发现,只怕是要节外生枝。 他非去不可。 顾鸿夏驾着车离开了秋波弄。 不出一分钟,顾鸿华也驾着车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秋波弄。 门口,顾钰墨与顾眉生对视了一眼。 顾钰墨问她:“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问题?” 顾眉生摇摇头,“放心吧。” 顾钰墨轻轻颔首,他转身带着唐朦去了顾鸿夏这两天暂住的客房,打开电脑,将顾鸿夏名下所有公开和非公开的财产都翻找了出来,转进了自己的名下,又将所有与城北铁路相关的资料都拷贝了一份。 唐朦始终安静坐在一旁陪着他。 顾钰墨不时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会觉得无聊吗?” 唐朦轻轻摇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夺权。”顾钰墨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从今天开始,顾家的一切都会由我与眉生说了算。” 唐朦表示依旧不明白。 顾钰墨扬唇,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她柔滑如珠的雪肌,“不明白才好。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用明白这些污浊之事。” 晚上大约八点多,顾鸿夏开门走进了赵方圆的公寓。公寓里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却唯独看不到栾晴晴和赵方圆。 顾鸿夏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他将藏在内侧袋里的一把枪紧紧地捏在了手里。 他四下寻找着栾晴晴的身影,最后在赵方圆的床底下找到了她昏迷的身影。 顾鸿夏皱起眉头,将她从床底拖出来,又重重地踢了她两脚,“醒醒。” 栾晴晴身上一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看到顾鸿夏,想要将下午顾眉生来过的事情告诉他,谁知刚一开口,整个口腔就传来一阵浓重刺骨的疼痛感。 顾鸿夏皱着眉看着她满口是血的口腔,瞳孔倏而收缩:“你的舌头被人割了?!” 栾晴晴痛得眼泪直流,她想要说话,却开不了口。 顾鸿夏看到了窗前书桌上的纸与笔,于是拖着她起身,让她坐在窗边,“开不了口,就用笔写吧。” 对面的公寓里,早已经有个狙击手候在那里。他的身旁,是举着望远镜的顾眉生。 顾眉生看到出现在窗前的“假张小曼”,又看了眼站在楼梯走道里正准备敲门的顾鸿华,轻声吩咐道:“开枪。” 子弹出膛的那一刻,正巧顾鸿华敲响了公寓的大门。顾鸿夏走出去开门,根本没有看到对面的一切,也完全没有看到栾晴晴额头中枪,倒在血泊之中失去呼吸的一幕。 他看到意外出现的顾鸿华,眼中划过一丝慌张:“云……云卿。” 顾鸿华看着兄长眼中的惊慌,心中越发觉得有问题,他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最后在窗边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女子。 那张脸……怎么与张小曼那么像? 这一切都出乎顾鸿夏的所料,他也一时慌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对顾鸿华解释,他走上前,拉了拉顾鸿华的衣服,“云卿,你听我说……” 顾鸿华一个甩手,一拳砸在了顾鸿夏的脸上。 顾鸿夏吃痛,伸手摸了一下鼻子,随即便发现了掌心上刺目的鲜血。 顾鸿华看到了一个死去的“张小曼”,他忘了辨别真假,他根本想不到躺在地上的女人会是假的“张小曼”。 这一刻,他连杀了顾鸿夏的心都有! 那一拳,他出了死力。 顾眉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公寓门口的。她望着自己的父亲和大伯:“你们算计天,算计地,算计儿女,算计枕边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家人算计吧?” 顾氏两兄弟抬眸,目不转睛地望着顾眉生。 顾鸿夏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眉生,你居然敢杀人?” 顾眉生冷冷转身:“这女人假扮我母亲在先,又企图杀了我妈妈然后嫁祸给栾亦然,难道她不应该死吗?” “你们都回秋波弄吧,这里自然会有人来清理现场。” 那一晚,顾眉生却没有再回秋波弄。 她驾着车子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漫步目的地兜着圈。 她也不敢回眉居,因为她怕栾亦然问她这一晚都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 她要怎么答呢?告诉他,她设计谋算了自己的父亲和大伯?还是告诉他她今天又杀了人? 似乎都不合适。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将车停在了附近的商业街,找了一间除夕夜依然营业的西餐厅,慢条斯理地吃下了一份浓汤,一块牛排和几块面包。 就算她可以忍着不吃,她肚子里的那个也是要吃的。 吃过东西,她走出餐厅,却意外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背影,顾眉生却一眼就能察觉到他身上无声洒落的寂寞。 她不在身旁,他无处可去。情愿独自一人在除夕夜的街头流浪。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伤怀和顾忌一下子都仿佛消失了。 她知道栾亦然深爱着她。 顾眉生从来未曾怀疑过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 她陪着他回到了眉居,陪着他吃饭。她安静地听他声调平静地说着那些体尝不到任何情感温暖的军校生活。 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欠缺生活温暖的普通人。 他口是心非地说:“生活中的喜悲微不足道。”她不忍心揭穿。 第207节 晚上洗过澡,两人牵着手躺在温软的大床上。她轻倚在男人怀里,一字不漏,将今天她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栾亦然。 她对栾亦然说:“如果情感有颜色,我希望你我之间的感情可以是透明色。” 23:58,屋外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竹声。 栾亦然将薄唇轻轻贴住了她温暖而柔软的玫瑰唇瓣。 他吻着眉生,吻得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眷恋着怀中的那一抹女人香。 新年在这个格外悠长缠绵的深吻中终于到来了。 栾亦然将头深深地埋进顾眉生柔软的发丝之间。 ——眉生,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 顾氏两兄弟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钰墨早已经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顾钰墨将许许多多的资产证明悉数摊在桌子上,看着他的父亲和叔叔:“签字吧。” “从今而后,秋波弄的户主是我。” 顾鸿夏到了这一刻,依然不愿意相信自己苦心经营了大半生,居然被自己的儿子和侄女算计了一切。 他眯眸望着顾钰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顾钰墨抬眸,毫不避讳父亲的目光,他说:“我今年也25岁了,是时候可以担起整个顾家的责任。你与叔叔都老了,不如放下一切,好好享受几年。” 顾鸿夏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胡闹!” 顾钰墨面不改色:“你们就不要再好奇那200亿美金的下落了。这场游戏,两位都已经出局。”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顾鸿华唤住了,“你婶婶……” 顾钰墨看着顾鸿华,说:“她很好,但我想,婶婶现在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您。” 顾钰墨说完,转身离开了客厅。 红酥阁里,唐朦早已经坐在视听室里睡着了,白猫乖巧地趴在她脚边,屋子里传来一阵悦耳的钢琴乐声。顾钰墨眼中划过深深浓浓的柔情,走过去,将唐朦抱在怀里:“困了?我们回房睡。” 唐朦双手环住顾钰墨的脖子,迷迷糊糊道:“别忘了告诉哥哥,他会担心。” “嗯。” 顾钰墨用冰凉的脸颊摩挲着她柔软的面容,柔声道:“小朦,知道顾钰墨有多爱你吗?” 唐朦安心地闭着双眼,轻轻点头:“就像那海边恒古不灭的灯塔……” 这一年的除夕夜真是漫长,浓缩了人世之间所有的悲欢喜乐。 大年初一,荣城在天快亮的时候下过一场细雨。 新春在雨声中悄悄来临。 润物无声。 ☆、3月:他们都是手染鲜血的侩子手 眉生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乍暖还寒的天气。 那孩子在她身体里,格外地安静,他/她仿佛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所以始终很安静地生长着。 春节过后,顾眉生与栾亦然商量:鸿云若无紧要的事,她便在眉居处理工作,时间完全由她自己掌握。 每天,眉生会在7:00起床,吃过早饭后去户外散步。 有时,她会去花鸟市场挑选许多的春花和盆景。有些花香令她觉得很宜人,比如木棉,三色堇,金银花。 有些花她远远闻到就会觉得恶心反胃,比如矢车菊,玫瑰。 晚上栾亦然回家,眉生就会告诉他:“我觉得这一胎多半是个女孩子。” 栾亦然笑,“何以见得?” 眉生说:“木棉,三色堇和金银花都是女子偏爱的花种,他/她很喜欢这些味道,却不喜欢玫瑰香。” 栾亦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医学常识有没有?三个月大的孩子就已经能懂得闻花香了?” 顾眉生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透着一股可爱的执拗,“你别不相信,我就觉得是个女孩。” 栾亦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女孩好,女孩好。” 眉生懒得理他,跑去客厅与工人一起整理那些新买回来的花花草草。 栾亦然笑着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蜂腰,在眉生耳边絮絮道:“我们要趁你25岁之前生足三个,男孩女孩都是要有的。所以第一胎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是一份惊喜。” 顾眉生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问道:“为什么要生三个?” 栾亦然说:“一个太孤单,两个会吵架,超过三个会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所以三个最合适。” “……”顾眉生用爪子轻脑了挠男人的胸肌,说:“栾先生,你想多了。我只打算生这一个。” 生三个?那她25岁之前也不用干别的了吧。 3月1日一大早,顾眉生睡得真香,却被身边的男人吻醒了。栾亦然拉着她,让她像个孩子似地趴在自己身上,一双大手轻柔地疏通她微带凌乱的长发,“眉生。” “嗯?”迷迷糊糊,可爱得紧。 栾亦然轻轻笑着在她耳边道,“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领个证吧。” 眉生实在是犯困,她无意识地朝着男人摆摆手:“改天,改天吧。” 男人可不愿意再继续等了。 他一边抱起她往盥洗室走去,一边却口是心非地对眉生道:“睡吧,睡吧。继续睡。” “……”顾眉生彻底醒了。刷牙的时候,男人就坐在一旁,手里闲散地翻着一本杂志,“除夕夜,也不知道是谁说过了年就去注册的。” 他说着,抬头看了女子一眼,轻轻叹息着道:“这个年可过得真长啊。” 顾眉生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口也不漱了,直接走到栾亦然面前,将满嘴的牙膏沫都涂在了男人的嘴上。 要知道,栾先生可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啊。 那一刻,他脸色都变了,走到水池边,直接抢了顾眉生的位置,洗起了嘴唇。 他侧头轻轻瞪了一眼某个依旧气定神闲漱口的顾眉生,忽然凑近,咬了一下她不停鼓动着的腮帮。 两人的气息交缠,日夜相对的两张脸凑得很近。 “眉生……”栾亦然轻轻唤了她一声,顾眉生轻轻转头,他顺势深深地吻住了她带着清新薄荷香味的玫瑰红唇。 窗外,白云轻轻浮动着,仿佛掠影一般地划过屋子里,两个深深动了情的人。 女子娇软的呼吸声与男人隐隐克制的急喘声渐渐混在了一起,那声音很轻很轻,像尘世之外不小心传来的悦耳弦乐。 令人觉得既磨人,又格外地销魂。 那天早上,用眉生后来的话说是:“从未有过的刻骨铭心。”这男人脸皮太厚,所以令她觉得刻骨铭心。 反观栾亦然,一脸身心舒畅的表情。抱着眉生去洗手间清洗换衣服的时候,他甚至还极其厚脸皮地在她耳边悄声道:“今天晚上,不妨再试一试。” 顾眉生再一次红了脸,沉默着,借着穿衣服纾解自己的羞赧。 于是,两个人来到民政局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30了。 办理结婚证的过程格外的顺利。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走出来的时候,一脸的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你以为有多复杂啊?” 栾亦然看了眼结婚证上两个人的合照,倒是笑了,一片令人望而为之喜悦的红色,看着就觉得高兴。 他将眉生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亲,脸上是不愿掩藏的高兴:“栾太太。” 一纸婚书,顾眉生终于成了他栾亦然的太太。 栾太太。 栾亦然的妻子。 这两个称谓令栾亦然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慢慢盛开出了一朵格外娇艳美妙的繁花。 相识十五年,相伴八年,她到底还是做了他的妻。 妻子…… 栾亦然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已经觉得心头隐隐发烫了。 那一整天,栾亦然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孩子。 两个人去餐厅吃午饭。点餐的时候,栾先生对服务生说:“这位是我太太,她怀孕了,请替她拿个坐垫。” 吃过饭,两人一起去鸿云,电梯上到金融部,眉生正准备出去,却被栾亦然拉住了。他笑吟吟对她说:“栾太太,陪你先生我去开个无聊的会。” 顾眉生:“……”欠睡是病,到处秀恩爱也是病啊,栾先生! 傍晚,两人回到眉居。顾眉生刚刚走到大门前,就已经看到了门口摆满了极其壮观的几排三色堇。 家中的园丁将三色堇摆成了几个汉字:栾太太,欢迎回家。 她转头看了眼慢慢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栾亦然微笑着拥住她:“不是说我们的女儿喜欢这种花吗?” 生活里有一个这样愿意为了自己处处营造气氛的丈夫,实在是不差的。 顾眉生觉得自己上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许多的好事,所以才能够连着两世都遇上栾亦然。 3月5日,顾眉生怀孕满3个月,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孕检。 栾亦然自然是要陪着她一起去的。 他不是无知的男人,他也曾经见过有人做b超,但陪着妻子做孕检b超,他实在是人生头一遭。 医生是一位中年女子,她一边替眉生做着b超,一边耐心地道:“这是孩子的身体,四肢,头颅。他/她已经有胎心,慢慢会开始动。” 栾亦然叹为观止,他望着显示屏幕上那黑压压的一片。 如果不是身在医院,如果是身在军校里,他会觉得那是一幅风云变化不断的地图。 第208节 如果是夜晚架着飞机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他会觉得或许这就是宇宙,深邃而神秘难懂的宇宙。 不是。都不是。 那是他妻子的子宫。 里面孕育着他们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若不是医生接下来开口的那句话,栾亦然会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最富足的男人。 然而,生活从来无法完美。 那医生手中的仪式突然停顿了下来。她看了眼躺在身边的顾眉生,道:“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之前做过b超吗?” 眉生点头:“一个月的时候做过,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再一次仔细地看了眼b超图,然后便轻轻皱起了眉头:“b超显示是有两个胎心的,但子宫内却只有一个胎儿。你很有可能有一个孩子生长在了子宫外。” 她说完,又问顾眉生:“你怀孕以来,就没有出过血吗?” “有过一次。” 医生扶着她起身,说:“建议你尽快去看专科医生,看有没有保住胎儿的方法。” 顾眉生不相信,她问医生:“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我的三餐和作息都很正常,身体也一向健康。” 医生想了想,道:“出现这种一胎在子宫内,一个在子宫外的情况,一般是两种原因:一是你这胎是人工胚胎植入,也就是试管婴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之前避孕时服用了过量的避孕药。” 第二天,顾眉生去看产科专家,检查结果:顾眉生怀孕三个月,腹中有两个心胎轻轻跳动着的孩子。子宫内那个安全的宝宝是个男孩,他四肢健全,安稳地生长在母亲的羊水里。 子宫外的那个……性别不明,他/她有心跳,但是医生对她说:“这个孩子虽然有心跳,但他/她长得非常非常慢,通常是无法成形的,为了你腹中健康的那个孩子,也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我们建议你保住一个。” 顾眉生重活两世,她以为一路走来,所有的疼痛折磨都无法再令她觉得疼痛了。 但她这一次依旧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真实又清晰的心痛。 栾亦然牵着她的手走出医院,他数次欲言又止,心中想了无数个安慰以及说服她的理由。 “眉生……” 顾眉生轻轻垂着头,双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很明显凸起的肚子,“是个女儿。栾亦然,我能感觉得到,那是一个女儿。” “她很乖,他们都很乖。他们陪着我三个月,从来没有令做妈妈的我吃过什么苦。”顾眉生轻轻道:“她还有胎心,她是有生命的。她喜欢三色堇的香味,但是不喜欢玫瑰……” 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轻轻地滴在她瘦细的指缝之间。 她知道,她保不住这个女儿了。 他们终究还是得活在琐碎的尘世里,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不可避免地同时充满着喜悦和伤悲。 有时候,理智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理智清晰地告诉顾眉生,她必须取舍,她需要为了腹中那个正常生长的儿子而放弃另外一个孩子。 她也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伤心是没有用的。就算她愿意放弃一切,也还是保护不了那个脆弱又无辜的小生命。 很残忍。 这远远比单纯的流产残忍一百倍。 3月8日,那天是妇女节。顾眉生去医院动手术的时候,路上经过各种商业中心和商场,门口进进出出,多数都是女性。 她们或是两三人结伴,或是由伴侣陪着,脸上大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这是属于女人的节日。 她轻轻转开目光,心中隐忍着某种冲动,某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22岁,顾眉生依旧是花样年华,但她的理智永远能够极其清晰地战胜情感,或者其他一切的负面情绪。 她不能在栾亦然面前愤怒或是伤心,因为她太清楚他的那份嗜血。 今天,他们迫于现实去医院。明天,栾亦然必然要为了他们这个无辜的孩子而失了理智。 他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服用避孕药过量? 从他们第一次有床第之欢开始,栾亦然每次都是自己戴套,他从来不允许她吃任何避孕的药物。 后来,他一心想要一个孩子,顾眉生心中并不排斥,一切顺其自然。两个人都是极理智的人,尤其是顾眉生,她那样惜命,她怎么可能因为贪欢而滥用避孕药? 栾亦然根本不用去调查。眉生初初怀孕时,顾鸿华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打掉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他之前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措施? 那些莫名被眉生服下去的避孕药,一定是与他有关的。 3月8日,顾眉生进了手术室,栾亦然独自守在门外,心有一瞬间因为太过疼痛竟有些麻木。 他这些年来,手上染了许多人的鲜血。 今天之后,他手上竟要多染上一抹亲生骨肉的血。 栾亦然怎么能不恨顾鸿华呢? 他恨得几乎想要将顾鸿华凌迟,看着这个狠心的男人一点点在自己的面前饱受折磨然后慢慢地死去。 * 3月8日,顾鸿华被连日头疾折磨,在惊鸿院躺了半日,下午昏昏沉沉起床,又在秋波弄转了一圈。 那么大的一个宅院,分明是三月繁花似锦的季节,顾鸿华一眼望去,却只看到了满眼的空寂。 他踱着步慢慢往外走。 他进了秋波弄对面的那间咖啡店,咖啡豆浓郁的香气一点点地散落四周,很像是他漫漫半生的回忆。 他走到前台,说:“一杯斋咖。” 那年轻的服务生表示听不懂,礼貌地问道:“先生,斋咖是什么?” 顾鸿华回神,于是改口说:“黑咖啡。” 斋咖是张小曼常说的,她在香港读书四年,会说不少的粤语,斋咖是港人常说的。顾鸿华偶尔听妻子说过几次,觉得有趣,便不知不觉记在了心上。 人与人真的是不同的。 顾鸿华向来喝不惯咖啡,今天难得喝一次,没过多久就觉得腹痛难忍,心跳加速,额头还隐隐冒起了冷汗。 他颓然地放下那仅仅喝了几口的咖啡。片刻后,却又像是不死心似的,重新端起了白色的杯子,忍着身体的不适,偏要将那杯咖啡喝光才肯罢休。 顾鸿华是个固执的人。 他想:他的婚姻早已经水土不服了二十年,不是也已经一日日过来了吗? 五十岁,他已经是白发骤增的年纪,他与张小曼相守了半辈子,离白首不相离也不远了。 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3月初的这个春日下午,他心中心心念念着张小曼。 顾鸿华未必不知道他的情感是残缺的,但他太需要这份感情了。 没有张小曼,顾鸿华终其一生都是个流浪人。 没有张小曼,他满腹柔情无人可给。 他知道他爱她的方式错了,他愿意改…… 他可以改。 顾鸿华重重地叹了口气,忍着腹痛离开咖啡馆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孕妇经过自己的身边。 他想起了眉生。 他的女儿现在好不好呢? 顾鸿华拿出手机给眉生打了个电话。 关机。 他驾着车去华庭一号,才知道栾亦然早已经搬了家。 然后,他去了鸿云集团。 栾亦然现在的办公室是他曾经用了三十年的地方。办公室里一切未变,只除了栾亦然在桌上多放了一张顾眉生的照片。 3月8日,栾亦然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他看到意外出现的顾鸿华,眼中含着极深的一层凉意。 顾鸿华看到了。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藏匿着的深重怨恨。 顾鸿华说:“我想见见眉生。” 栾亦然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他冷冷地勾唇:“你要见眉生?你要见眉生做什么?继续喂她吃避孕药?还是给她吃怀胎药?” 顾鸿华凝着他,“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避孕药的事? 栾亦然目不旁视地看着他:“从3月3日到今天,我心中闪过至少一百次杀你的念头。” “不,或许更多。” “从除夕到现在,两个月了。你终于记得原来你还有一个女儿吗?” “这两个月见不到你的日子,眉生待在我身边。她肚子里明明怀着一个孩子。不,不是。” 栾亦然的声音有刹那的哽咽,“两个,她本来怀着两个孩子。” ☆、结局篇(上):婚期终有期 3月,眉生屈从于现实,为了保住儿子而在无奈之下选择放弃了另外一个无法成形的孩子。 手术算是很成功的,但身为女子,眉生依旧为此而遭了不小的罪。 卧床不能动倒是小事,手术后的第三天,她终于可以下床,每每去洗手间,总还是会有清晰可见的血丝。 伤口很疼。输卵管被开了个窗,一个小小的胚胎被取出,那种疼痛,虽然比不上女子真正妊娠之痛,却也已经差不多。 顾眉生人生初次怀孕。为了她与栾亦然的第一个孩子,她实在是受了不少的罪。 3月,本来是眉生的生日月。 3月,也是她与栾亦然相识重逢的月份。 只是今年的三月,春天来得很晚。天气始终显得很寒凉。 第209节 3月9日,佣人端着早餐敲门进来的时候,顾眉生已经洗漱完毕。佣人见她从盥洗室走出来,被她格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太太,您没事吧?” 顾眉生轻轻摇头,她看了眼早餐,道:“粥留下,其他都拿出去吧。” 没有胃口,但她逼自己要吃东西。 人在身体患有疼痛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慢。 顾眉生不想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她渴望窗外那抹明媚的春光。佣人抬了一张藤制的软榻放在院子里,又体贴地替眉生铺了厚厚的一层垫子,让她坐在花树下晒晒太阳。 她捧着电脑坐在树荫下看股市涨跌。栾氏实业这两年风头越来越强劲,栾亦然的身价又在不知不觉间升值了不少。 徐徐的微风轻吹在眉生的身上,她觉得身体的疼痛在这样开阔的环境里顿时舒缓了不少。肚子有些饿,她让佣人送来点心和水果。 指尖敲击键盘,顾眉生用个人名义买进了许多栾氏实业的股票。 顾鸿华会突然出现,顾眉生倒是没有想到的。 上午10点的阳光很和煦,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顾鸿华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顾眉生抬头看向他,并不起身,也不开口唤他。 “眉生,我来看看你。” 顾眉生安静吃着水果。来看她是吧?来看她有多伤心?还是来看她的孩子有没有事? 看吧。仔仔细细地看看清楚。 “我听栾亦然说,你们已经领证。这件事,栾家人知道吗?” 顾眉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个橙子,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轻声道:“你想说什么?栾家背景复杂?栾老爷子会不高兴?还是我未婚先孕,丢了顾家的脸面?” 顾鸿华轻轻叹了口气,“眉生,你毕竟是女子,又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呢?你看看你身边同龄的女孩子,她们还在享受人生,还在烦忧自己的未来和前程。你却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栾亦然一个人身上。” 顾眉生看着父亲,道:“你忌惮栾家的人,所以喂你自己的女儿吃下了过量的避孕药?你痛恨栾亦然骗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所以你对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下毒手?” 顾眉生很想笑的,但手术后伤口有些疼,她轻轻闭上眼:“你离开吧。” 她不是能够轻易宽恕别人的女子,此刻见到顾鸿华,她连呼吸都隐隐觉得气恼,但眉生刚刚放弃了自己的一个孩子,再让她泄愤似地去惩罚自己的父亲吗? 顾眉生自问做不到,这一刻,她的身心都很累。 她需要暂时远离顾家的一切人与事。 顾鸿华看着女儿,轻道:“你就这么相信栾亦然?为什么?” 顾眉生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大伯之前不是很想知道那200亿美金的下落吗?那笔钱在我这里。” 顾鸿华眉头深敛:“什么时候的事? “这重要吗?”顾眉生说:“重要的是,如今的整个荣城,若论财富,论身家,我的确是占了第一名。” 她说:“我也不怕这笔钱究竟被多少人惦记着。我是个孕妇,时间有的是。这辈子,我也不会做别的事,从15岁开始最擅长的便是谋算人心,杀人嫁祸,谋财害命。” 顾眉生眸色清冷地看着顾鸿华:“你心中大概又在杞人忧天了吧?这次打算做什么?担心有人对你的女儿谋财害命,所以打算自己动手杀了我吗?” 顾鸿华被眉生的话激得面色很难。他忽然明白:他们父女之间,大概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那份亲密和信任了。 一阵深浓的无力感慢慢地浮上了心头。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眉居的。 顾鸿华精明了一世。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有人聊起顾鸿华,依然会认为他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成功商贾,他一手创办的鸿云集团,如今依旧是如日中天,地位没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以企及。 他是一个活在尘世中,格外真实的男人。 聪明,果敢。 大男子主义浓重,对待情感执拗却也专一。 他又是一个极其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他爱的的人,在意的人,顾鸿华都希望可以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们按照自己安排好的轨迹去走。 他习惯了掌控别人的命运,连自己的妻女也不例外。 顾鸿华站在眉居的大门外。梅林里的腊梅早就已经谢了,干巴巴的枝干上渐渐长出了繁茂的绿叶。粉色的樱花倒渐渐盛开,带着温暖的色调。 他倏而转身,重新往回走去。走到庭院外又再一次停了下来。 他想告诉眉生:“爸爸从未曾想过要令你吃苦……” 骄傲如顾鸿华,这样的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 还有,刚才眉生那张脸究竟有多苍白,顾鸿华都悉数看在眼里。世事十之七八总不能尽如人意。 他从未想过要令女儿受一丝一毫的伤害,眉生却因为他的强势和自负而一次又一次的受到皮肉之苦。 爱上张小曼的时候,顾鸿华有钱有权,有一切。他觉得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这个清浅若春风拂面的温婉女子。 与他结婚,难道张小曼真的就觉得这么委屈吗?难道他们二十多年的婚姻,到头来只落得个春如旧,人空瘦的结局吗? 顾鸿华心不在焉地驾着车在空旷冷清的马路上行驶着,一路上他闯了好几个红灯却并不自知。却不料在经过一个三叉路口时,遇上一个罔顾交通信号的男人,他的自行车就这样重重地撞在了顾鸿华的前车灯上,然后整个人也被极用力地撞到了半空中。 空寂的道路上,那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仿佛久久不绝于耳。 顾鸿华匆匆开门下车,在看到那张血肉淋漓的脸时,面色煞白。他用手撑着车头勉强站住,重重地闭了下眼睛,然后又重新睁开。 礼墨……?!怎么会是礼墨呢?! 顾鸿华又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头,然后再定睛望去,这才松了口气。 地上的男人并不是顾礼墨。 很快,救护车呼啸着赶来,警察又请顾鸿华去警局做了一份详细的笔录,顾鸿华回到秋波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 他觉得肠胃很不舒服,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胃药,吃下几颗就回房休息去了。 昏昏沉沉间,他隐约能感觉到床边似乎站着两个人。 “不如劝他去看看医生。” “他这是心病,听说张小曼现在人在香港,不如告诉云卿,让他去找她吧。” “唉,我去替他订机票,暂时离开荣城也好。若是被云卿看到那份被神秘寄来的dna报告,他怎么受得了啊……” 说话声渐渐轻了下来,顾鸿华受药物影响,意识涣散,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顾鸿华猜想,站在他床前说话的人,多半是顾云礼和顾鸿夏。 他们提到了dna报告…… 顾鸿华与荣城许多名医都有交情,他打电话给刘医生,请他帮忙查找最近一段时间是否有与自己有关的dna报告。 鸿云集团里,邵云对栾亦然说:“的确如你所料,顾鸿华已经在调查关于dna报告的事。” 栾亦然面色清冷坐在办公桌前:“顾鸿华这人,太自负,又太自我为中心。旁人越有事瞒着他,他就越想要知道。” 栾亦然说完,冷冷轻哼:“总要请顾老板也好好体验一下,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 当天,栾亦然回到眉居正值晚饭时间。 他走进饭厅,却并没有见到心中一直牵挂着的人儿。栾亦然问正端着热汤走进餐厅的佣人:“太太呢?” “太太中午吃了饭就一直在房间……” 栾亦然拔腿就往二楼的卧室走去。 推开房门,靠近露台的大门大开着,凉风轻吹着房间的每一个昏暗角落。顾眉生坐在藤椅上,双腿盘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那海天一色的美丽夕阳之景。 女子柔软馨香的发丝被轻轻拂起,一层层,像烟花一般绽放着。 栾亦然随手拿了一条她的披肩,一步步走近,然后从眉生的身后将她拥住:“坐在这里多久了?不觉得冷吗?” 顾眉生抬眸看向他,眸子水润润的,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丈夫的怀里:“亦然。” 要知道,眉生从来不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她心中虽然深爱着栾亦然,却鲜少如此柔软又缱绻地唤起他的名字。 该如何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 就好像一渠春水悠悠碧碧,柳丝吐絮,莺语似歌。流年在她那样婉转的一声轻唤之中一下子被染上了俗世喜色。 若他今天是初次遇见顾眉生,栾亦然也必然会在她这样的一声呼唤之中再一次深深地爱上她。 “嗯?”他用羊绒披肩轻裹住她衣着单薄的身体,用自己的面颊亲昵地摩挲着眉生的鬓额。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轻道:“你信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在梦里遇见你。” 女子的双手轻轻地搭放在自己渐渐凸起的肚子上,“那时,我耳朵听不见,心却是不盲的。地狱又黑又深,四周到处飘荡着怨恨又孤独的灵魂。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你就站在我面前,眸色又黑又亮,就像星辰,令我再不惧怕地狱。” “人活着真是累啊。我从15岁开始,每日蝇营狗苟,步步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推进地狱,生怕自己会以最狼狈无助的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轻轻地叹着气,“刚刚怀孕的时候,我总想:如果这一胎是个女孩,我要怎么教养保护她,才能令她不必过我这样的生活呢?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没有一种可能是: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生命旅程中只有快乐和幸福,只有平安和顺遂,只有爱与光明。” “俗世不是天堂,她总会有吃苦伤心的时候。” “我不能想象自己的女儿伤心落泪,疼痛难过,甚至像我这样,每日战战兢兢,在血肉人生中眼巴巴地渴望着那一点点的生活之乐。” 栾亦然安静地听着她的话。他不曾垂眸,也不曾变化过任何一种姿势。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抱着他可怜又可爱的妻子。 失去了一个女儿,眉生的心已经碎成了一片,她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而憔悴,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一个人躲在盥洗室里悄悄地流着怎么擦都擦不干的泪水。 她却依旧不曾忘了要安慰他。 她竟然在安慰他。 栾亦然的心在刹那间潮湿汪洋成了一片深寂沼泽。 眉生啊眉生…… 栾亦然的手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双眸微热,他是那样深切地心疼着自己的小妻子。 他轻轻吻着眉生的额头,话语像是一种誓言:“没有女儿,我们再也不生女儿。眉生,你就是我栾亦然生命里唯一的女孩。” 她生命里所有缺失的情感和安全感,他都愿意补偿给她。只给她一个人。 生命那么痛,就让他变成她人生之中唯一的温暖。 顾眉生抬眸看向他,莹莹雾水在她眼中氤氲。 眉生却笑着说:“海风吹沙了我的双眼。”她倚在他怀里,脸上的笑容泛着最迷人妖娆的弧度,泪轻轻缓缓地落在白皙如雪的面容之上。 她那么美,哭也像笑。 令男人会心疼入骨的笑。 第210节 这一年的3月,顾眉生刚刚成为栾亦然的妻子。他将她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珍宝,变着法子地哄她高兴,像照顾孩子一样地照顾她的起居和三餐。 早上眉生醒得太早,栾亦然便开始迁就她的生活作息,陪她一起早起去海边散步。散步回来,他亲自下厨准备她的早餐。 他从家中的厨师那里学会了做各种营养早餐,然后连哄带骗,同时兼顾着妻子的胃口和营养需要。 他开始尽量将繁重的工作压缩,每天多抽时间陪着妻子。两人出去购置婴儿用品,眉生走得腰酸腿酸,速度渐渐减慢,栾先生从来不考虑场合或是地点,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每周两次,家中会有瑜伽老师上门教眉生练习瑜伽,栾亦然总是不放心,一定会在一旁看着眉生,深怕她闪了腰或是太累了。 夜里睡觉前,栾先生会将小妻子拥在怀里,给她读一些眉生平时喜欢的古籍或是散文。 眉生侧着头安静凝着他,男人英俊的脸在温暖的灯光总显得很诱人。顾眉生抬起头,轻轻吻着他单薄又好看的双唇,笑着道:“真把我当成了你的女儿吗?” 栾亦然放下书,轻笑回吻她:“不好吗?” 顾眉生伸出手,拉近他的脸,俏皮而柔软的舌头轻轻地溜进他的唇齿之间,用他最熟悉又最难招架的方式,深深地吻着栾亦然。 男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眸间藏着隐忍的欲望,身体渐渐贴近,却被妻子凸起的肚子给轻轻弹了回去。 栾亦然瞬间瞪大了眼睛,“这小子居然敢踢老子?!” 顾眉生一愣,随即又摸着肚子笑出了声。 * 周末天气好的时候,栾亦然会陪着眉生去看望张春晋和郑温娟。 郑温娟在厨房里炖了一锅土鸡汤,身上穿着米色的围裙,银白的发丝在满室的香气间染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顾眉生能从外婆看似清冷的脸上看出那一丝温暖。她捧着一杯水,微笑站在厨房门口,说:“记得小时候,我与阿棠哥哥也曾经像这样眼巴巴地站在厨房门口,等着鲜美的鸡汤出锅。” 郑温娟看了她一眼:“你小时候可要比阿棠顽皮得多。” 眉生走过去,亲昵地挽着外婆的手臂:“外婆,阿棠哥今年都30了,总这么单着可真让人担心呢。” 郑温娟轻轻摩挲着眉生的发辫,道:“阿棠从小最疼你,你劝劝他,或许他能听得进去。” 她说着,轻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转眼,我的外孙女都到了要当妈妈的年纪了。” 在认识栾亦然之前,眉生最依赖外婆,惧怕也是有的,但那种惧怕也来自依赖。郑温娟从小对她就很严苛,但眉生知道,这种严苛来自于最最深浓的骨肉亲情。 眉生像小时候那样,轻轻蹲下身,将脸贴在郑温娟的肩膀上,语气是有些孩子气的:“外婆,你不要老。” “嗯。”郑温娟微笑握着她的手:“外婆以后还要给我们小眉生带孩子。” 苏棠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样的一幕。他手里拿着公文包,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柔软。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如水一般的从前。 郑温娟还不曾老,他与眉生还不曾长大。 张家的一切犹如旧事依旧。身为孤儿的苏棠常常会感叹自己的好运,他在这个家里也曾经体尝到了亲人的关怀,家人的呵护,还有眉生的信赖和陪伴。 他微笑着走进厨房:“外婆。” 郑温娟放开眉生,抬头看着苏棠,玩笑了一句:“咦,我们家阿棠好像又长高了些嘛。” 眉生站在外婆身旁失了笑,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像是。阿棠哥哥现在看着,有两米了吧。” 苏棠没好气,“你就欺负我吧。” 顾眉生笑嘻嘻,突然走过去趴在苏棠的背上,双手箍住他的脖子,口中还小声警告道:“我可是个孕妇哦……” 苏棠:“……”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公主殿下,这是要我背着你去哪里玩呀?” 眉生笑得开心道:“咱们去阳台找外公,让他讲一个阿凡提的故事吧。” 苏棠背着她往阳台走去,嘴里却是不饶她:“对,你是你阿凡提,我是帅驴。” 阳台上,栾亦然又在帮张春晋搬弄他最心爱的花花草草,余光瞥到趴在苏棠背上的妻子,倒是吃了一惊,起身上前将眉生抱着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张春晋却道:“你不用担心,阿棠不知多疼爱这个妹妹。他自己摔倒,也绝不会让眉生受一点点伤的。” 苏棠朝着栾亦然微笑打了个招呼,然后脱下外套,卷起衣袖,继续替张春晋打理着花草。 张春晋走到一旁坐下来喝茶,他看了眼苏棠,说:“阿棠,我们局里新来了几个年轻的女工程师,我见过,模样都很不错。我安排你们见个面?” 苏棠头也不抬,对张春晋说:“您的好外孙女,每天丢给我处理的工作那么多,我哪里有时间去见女孩子。” 栾亦然递了一杯温水给顾眉生,对苏棠道:“我给你批假。” 在场的三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苏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回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也好。” 晚上吃过饭,苏棠与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离开张家。趁着栾亦然取车的时间,顾眉生对苏棠说:“阿棠哥哥,有两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苏棠轻轻颔首:“你说。” “你找时间去见一见彭青,史文云还在他那里。” “好的。” 顾眉生又道:“再调查一下栾氏实业的底。” 苏棠这下倒是有些意外了,他转过头看着眉生:“你怀疑栾先生什么吗?” 眉生淡淡摇头:“我已经与栾亦然领了证,早晚都是要面对他的家人的。我爸爸的某些顾虑未必没有道理,在嫁进栾家之前,我总要清楚栾家的一切家底。” 苏棠说:“你完全可以问他本人。眉生,你们一路走来不容易,可别因为彼此的猜忌而影响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眉生轻轻摇头:“你归你去查,我也会与栾亦然说。” 苏棠这才安了心,上了车:“我知道了。” * 3月中旬的一天,苏棠趁着傍晚吃晚饭的时间,从鸿云去了一趟彭青的家。 两人事先有约,彭青见他来,便将一叠蒋平南的资料都交给了苏棠:“张春晋最近在铁路局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蒋平南是打算利用顾眉生在荣城的金融地位来反策他了。” 难怪眉生催促着他来找彭青。苏棠将资料放进公文包里,又道:“史文云呢?” 彭青眼中划过丝丝冷意,语气却是极平静的:“我会看着他。” 苏棠举目四望,公寓并不大,每个房间的门都大开着,却哪里都见不到史文云的身影。彭青淡淡瞥了苏棠一眼:“苏先生,好奇心杀死猫。” 苏棠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又看了彭青一眼,起身离去。 苏棠不知道,公寓的尽头有一间很小的储物间,里面漆黑一片,是个封闭幽暗的空间。苏棠离开之后,彭青慢慢起身,走到储物室的门口,打开门。一个褴褛的身影就这样倒在了他眼前。 一旁的高台上供着关羽像,彭青随手拿了几根檀香,然后把燃烧着的那一头,一根根插在史文云眼球上。 痛得地上的男人闷声呼疼。 史文云话语凄凄,总似叹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到底是你的……” 彭青皱起了眉头。电话却在这时响起,他走到客厅去接,史文云忍着疼痛坐在地上,心中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是将悦然:“晚上一起吃个饭,你有时间吗?” 彭青将手插在裤袋中,语气是柔软的:“好,我来接你。” 史文云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心中的情绪很复杂。 那样温柔的神情,他曾经在何美琪的脸上见过,彭青的五官与何美琪实在是有五六分相像的。 遗传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彭青不知道,何美琪也曾经用这样的一份虚伪的温情对待过史文云。 这一年,彭青还很年轻,但他掌控情绪的本领,却像一个在俗世中已经挣扎了许久的人。 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史文云远远看着他,轻声道:“你连自己的感情也拿来交易?” 彭青置若罔闻,头也不曾转一下,就径直出了门。 车子在高架上走走停停,在这座悲喜城里,彭青是个鲜少能感受到自己真实情绪的男人。 他生活在一片片麻木的日子里。 春节,他初次见到史文云,就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十有八九是他的父亲,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造假,唯有他们之间如此相似的五官,无法伪装掩盖。 境况不同了。 彭青不再是当年那个精神残缺,处事极端又随性的男孩。 痛恨一个人的时候,他不会再面露一丝狰狞。 顾眉生对他说:“史文云暂时还不能死。” 彭青便不杀他。他将史文云关在漆黑逼仄的储物间里,他用滚烫的烟蒂或是香灰灼伤史文云的身体和眼睛。他总是喜欢将最残忍的手段用在史文云最脆弱的地方。 心情不错的时候,彭青也会与史文云说上几句话:“你也不必觉得我残忍嗜血。我请你尝试的这些招式,都是我曾经体验过得特别美好的一些经验。” 彭青生来懂得毁灭。在他还没学会如何去爱人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去摧毁一个人生存的意志和勇气。 史文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蒋悦然也不是。 蒋悦然如今在荣城的地位很尴尬,在法律上,她是白沫先的妻子,每个月可以从律师那里领取颇为丰厚的生活费,但在上流社交圈里,蒋悦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家人利用她,世人不齿她。蒋悦然生活中唯一的一丝期盼就是彭青对她的感情。 经过了数月的相处和欢爱,此刻的蒋悦然已经俨然是彭青手中的扯线木偶。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落在蒋悦然眼中,都是美好的。 这一年的3月,城中关于蒋悦然和彭青之间的流言越传越凶。蒋平南数次警告女儿:“悦然,你昏了头!你怎么能与那样的男人凑在一起?!” 蒋悦然不以为然,冷声对父亲道:“彭青哪里不好?他总要比死了白沫先好上千百倍吧。蒋局长,你在铁路局管人管惯了吧?您可别忘了,我早已经在你的安排下成了个寡妇!” 蒋平南气得半死,直接一个巴掌甩在了女儿的脸上:“你懂不懂事!你就算要疯,也等到我在白氏掌了权。到时候,无论你想与谁在一起,爸爸都不会阻拦你。” 蒋悦然冷冷摸着自己热辣辣的面颊,轻哼了一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你手里的工具。先是姑姑,然后是我。你如果真的有本事,这么多年为什么总是被别人压着呢。铁路局里,你被张春晋压着;家里,你被爷爷压着;现在你想掌权,却又被栾亦然压着。” 蒋平南听不得这样的话,他扬起手又想打蒋悦然,这次却被她抓住了手腕:“爸,野心是要用实力去支撑的。你不如收手吧。” 父女俩何其地相像。 蒋平南让蒋悦然与彭青划清界限,蒋悦然不肯。 她劝父亲放弃心中的深浓欲望,蒋平南不甘。 他们都不肯认命。 第211节 3月末,栾亦然开始对蒋家人赶尽杀绝。 3月21日上午,警局收到报警电话,有人在登山途中发现了半截死人的上臂。经过法医数日的鉴定,证实死者就是白沫先,死亡时间就在他与蒋悦然结婚的那几日。 此时,蒋悦然与彭青的情事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白沫先的死亡时间一经公布,许久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蒋悦然身上。 蒋家也被白沫先的死所牵连。 蒋勋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声誉,在这样的一场变故中已经毁去了一半。 然而,这对于蒋家的众人来说,才不过是一场极长噩梦的开端。 蒋悦然被人当成了杀人嫌疑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她心中很苦闷,找彭青的次数也就越发频繁了起来。 彭青待她越是温柔,蒋悦然就越依赖他。夜里,他们在数度抵死缠绵之后,蒋悦然精疲力尽地靠在他怀里:“我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样的生活?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帮我逃离这一切?” 彭青轻声道:“一走了之当然很容易,但是我们身无长物。没有金钱,没有物质支撑,我们又能走到多远呢?” 蒋悦然长长地叹息:“那我们该怎么办?” 彭青轻揉地轻抚着她的肌肤,道:“既然劝不动你父亲,那就试试说服老爷子。你守着白太太的空头衔这么久,我们总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这样的付出牺牲总不能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吧。” 蒋悦然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彭青凝着她,说:“把真相都告诉你爷爷。我还这样年轻,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当初嫁给白沫先已经为了蒋家而牺牲了自己,现在白沫先死了,世人又将一盆脏水泼在了你的身上。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爷爷如果真心疼爱你,他会愿意把他自己手里的白氏股份拿出来送给你。” 彭青说着,低下头吻住了蒋悦然的红唇:“有了物质支撑,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拆散我们了。” 蒋悦然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这座城市里,真正愿意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的人,只有彭青一个。 3月22日,蒋悦然带着彭青特意替蒋勋买的一盒西洋参回蒋家看望老人。 蒋勋面前,蒋悦然哭得很委屈。她将彭青教她的那些话又加油添醋了一番,真的说动了蒋勋。蒋勋思量再三,对蒋悦然说:“爷爷已经老了,你与你姑姑都为这个家吃了不少的苦。这些股票和钱我可以给你,但你需答应我,你要将其中的一半留给你大姑姑,也好让她维持下半生的生活。” 蒋悦然有过短暂的沉默。 蒋勋于是道:“你若不肯,那就走吧。你父亲手中还有一大笔钱,以后总是要给你的。” 蒋悦然只得答应了蒋勋的要求。 走出蒋家,她打电话问彭青应该怎么办。 彭青却将这件事告诉了顾眉生。 顾眉生在电话里安静听完他的话,问:“你想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 彭青在电话那头的声线很平淡,他对顾眉生说:“我听你的吩咐做事,这几个人如何处理,总是要问过你的。” 正是中午,眉居的花园里百花盛放。顾眉生穿着舒适又不失精致的宽松衣衫,优雅地站在院子里浇着花:“能怎么处理呢?我大约是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样的句子: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就是通向天堂的梯子。” “三四月的季节,他们若在这样绚烂的春色之中死亡,前往天堂的梯子上大约会开满了许多美丽的繁花吧。” “死了的好。” 腹中,孩子轻轻踢了母亲几下,小小的他仿佛也开始有了情绪,顾眉生抚着肚子轻轻扬了扬唇,不再多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3月23日一大早,彭青陪着蒋悦然一起回了蒋家。在律师的见证下,蒋勋立下了一份遗嘱,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女儿蒋梨,另外一份留给孙女蒋悦然。 立过遗嘱,蒋悦然对蒋勋说:“大姑姑现在腿脚不方便,您很久都没见过她了吧?不如我今天陪您一起去看看她?” 书房里,蒋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全家福,默然叹息,“也好。” 蒋悦然笑着转眸看了一眼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彭青,说:“你去叫司机备车吧。” 律师这时也微笑着对蒋勋说:“蒋老,那我也先走了。” 彭青与律师一前一后下楼走到蒋府的院子里。彭青淡淡看着律师:“那份遗嘱没有问题吧?” 律师四下看了一遍,轻轻点头:“我全都是按照眉生小姐的吩咐做的。” 彭青颔首,转身往蒋家的车库走去。司机正在洗车,彭青走过去,“老爷子一会儿要出门。” 司机有些错愕,然后道:“那我赶紧热一热车。” 彭青看了他一眼,“你继续擦车,我来替你热车子。” 司机点点头,连连朝着彭青道谢。 彭青刚刚坐上车子不出十分钟,蒋悦然就陪着蒋勋走了过来。司机一边不停地抹着汗,一边道:“老爷,我马上就能好。” 蒋悦然见他浑身是汗,又见彭青已经坐在了驾驶座里,于是对蒋勋道:“爷爷,今天不如就让彭青开车吧?” 蒋勋看了眼蒋悦然,心知她这是在替彭青寻找着表现的机会。蒋勋也不揭穿孙女的心思,开了车门坐进去:“那就走吧。” 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个人走进了病房。蒋梨那时被栾亦然打残了四肢,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是从此败了。再加上心中郁结难舒,她这半年来倒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蒋勋来的时候,蒋梨正在为了检查费用的事情与护士争执。 蒋悦然上前接过蒋梨手里的账单,对护士说:“我替她付。” 蒋梨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蒋勋,淡淡地叫了一声:“爸。” 蒋勋怎么也没想到蒋梨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他望着她憔悴又不修边幅的样子,轻轻拧着眉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年前去西山买了一块墓地,这两天应该已经建好了。陪我一起去看看?” 蒋梨听到父亲的话,心中泛起一丝凄惶。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医院去西山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到过江隧道的时候,蒋悦然担心彭青辛苦,于是道:“后面的路我来开吧,西山墓地的路你也不熟。” 彭青于是将车子停在了一旁,他对蒋悦然说:“我抽根烟,你们等我几分钟。” 他说完,一边从裤袋中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往车尾走去。 蒋悦然坐上了驾驶座。 彭青站在车尾,冷眼望着车里的那一家三代人。 家人…… 彭青不无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他将吸了几口的烟放在手里,打开后车厢,随手拿起一个空的塑料瓶,将点燃的半支烟和打火机都扔了进去,再重新扭紧瓶盖,放进后车厢。 做完这一切,彭青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对蒋悦然说:“走吧。” 车子还没有驶出隧道,就已经燃烧了起来。 彭青在一片混乱中抱着头跳下了车。火势很猛,烧到了他的头发和皮肤,他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路沿上。耳边传来蒋悦然痛哭中尖锐的求救声。 “彭青,救我!” 彭青抬起头,看到了蒋悦然在熊熊烈火中的那双无助又渴望的双眼。 他冷眼望着她在火焰之中的垂死挣扎。 汽车的后座,蒋勋和蒋梨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蒋悦然尖叫连连,火开始灼烧她的双眼。 彭青起身倒着走,他残忍地想要亲眼见证蒋悦然的死亡。 蒋悦然在死亡之前,使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撞开了车门,她匍匐挣扎着爬出来,焦黑的双手艰难地在地上动着,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却依然能够精确地判断出彭青的位置。 她声嘶力竭:“彭青!你骗得我好苦……!”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嗜血残忍的男人!他用满满的虚情假意设计了她的死无全尸! 彭青慢慢地走出了隧道,四周早都被顾眉生的精心安排下封了路。身后的隧道里忽然传出几声爆炸巨响,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建筑物在顷刻间崩塌。 隧道里的蒋家三代三人都葬身其中,尸骨难觅。 蒋勋是荣城里最德高望重的退休外交官,他的死亡引来了社会多方的关注。其中,不乏蒋勋当年与顾家以及白沫先的那些陈年旧事。 * 4月初,眉生的身体终于渐渐好转。张小曼人在香港,说了好几次要回来照顾怀孕的女儿。 顾眉生与栾亦然一商量,决定去香港探望母亲。 四月的香港已经初显热潮。 张小曼见女儿来,心情很愉快,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适合孕妇吃的菜肴。 春节的时候,栾亦然和眉生已经来过一次香港。 张小曼一直很喜欢香港,她的粤语也有底子,住在这里全然不觉得别扭。2月份的时候,她与女儿商量:“我在这里还有几个旧友,想请他们帮帮忙,为我找一份教书的工作。” 眉生问母亲:“妈妈,您这是打算在这里长居吗?” 张小曼说:“长居是不现实的。你外公和外婆还在荣城,你又快要生孩子,我只是想趁这几个月过一过自己过去一直希望但总不能如愿的日子。住几个月而已。” “那又何必出去工作呢?” 张小曼笑:“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打发日子呢?总要找些事来做。” 眉生不愿干涉母亲的决定,她笑着颔首:“好,那我过段时间再过来看你。” 4月,顾眉生再见张小曼,觉得她眉眼间的忧郁散去了许多,话也显得多了起来,笑容不时爬上母亲的脸庞。 心情影响外表,眉生甚至觉得母亲胖了一些,整个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 张小曼在这里有她自己的生活。 栾亦然与眉生早晨起来,只看到厨房里有温热的早餐,张小曼已经出门去工作。 周末,她会约上朋友一起练练书法或是画画。 晚上吃饭的时候,眉生不禁笑着对她说:“又是你要我们来,你却每天这么忙,连人影都见不到。” 张小曼笑,说:“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妈妈懂得。” 眉生从未在秋波弄里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她也陪着母亲笑。 她知道,母亲在这里是真的很快乐。 4月5日,栾亦然有很多工作,眉生陪他一起回荣城。张小曼去机场送完他们,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间复古的茶餐厅,忽然觉得很熟悉,于是下了车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栾倾待。 栾倾待身上穿着一件休闲的格子衬衫,他坐在角落的沙发坐上,微笑着朝她挥手。 起初,张小曼以为那只是她的幻觉。 她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栾倾待。 栾倾待起身走向她:“没有看到我吗?” “看到了。”张小曼语气倒是很平静的,“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栾倾待淡笑望着她:“不是来吃饭的吗?一起坐吧。” 张小曼跟着他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栾倾待替她倒了茶,“原来你也记得这里。” 第212节 张小曼看着他,轻轻点头:“我们曾经来过,这里的蛋挞和丝袜奶茶很出名。那一次,我们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吃到嘴里却没想到是一股香樟味。” 栾倾待轻轻笑起来:“那是我吃过最难吃的蛋挞,却是终生难忘。” 张小曼慢慢喝了几口茶,盯着眼前的茶杯,问道:“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 栾倾待说:“旧金山,香港,澳洲,英国。四处游走。” “老爷子知道你的事吗?” “还不知道。” 张小曼抬眸看向他:“栾亦然知道?” 栾倾待颔首:“是。假死远离荣城,远离你,是当时我为了保护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张小曼沉默着站起身,在栾倾待全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她将一整壶绿茶都倒在了栾倾待的身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栾倾待急匆匆地追出去,街道两侧,皆不见女子熟悉而曼妙的身影。栾倾待颓然地重新回到了餐厅。 张小曼站在某间珠宝店的玻璃门口,清晰地将他脸上的表情悉数看在了眼中。 时至今日,张小曼才真正看清楚她与栾倾待之间的情感模样。 薄脆,浅薄,不堪一击,根本承受不起一丝一毫的生活之重。 情绪在焦灼起伏之间慢慢归于平静,张小曼又重新回到了餐厅里。 她望着对面的男人,说:“那一年,我们的世界里还没有顾鸿华。你来香港看我,你信誓旦旦地抱着我,说:小曼,我栾倾待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会对你好。我总有一天会娶你。” “我相信了。” “后来,顾鸿华费尽心机想要娶我。你呢?你在哪里呢?” 栾倾待面色有些凄惶:“小曼……” “董秀雅出事,我母亲的手指被折断,家中遭遇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我每晚睡觉都会被枕巾上潮湿一片的泪水给惊醒。那时,你又在哪里?” “一次又一次,你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悄然消失。”张小曼轻轻冷笑着:“但你却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言。 许久之后,张小曼望着栾倾待,说:“栾倾待,我们之间的那些前尘往事,不如就此终结吧。我对你曾经是一根筋,爱你信你,为你等为你哭。我的人嫁给了顾鸿华,心却不知廉耻地替你守着。我在婚姻里不忠于丈夫,在感情里不幸福,我却将这一切都怪责在了顾鸿华一个人的头上。” “如今想来,我这样固执地守着这份感情,得到了些什么?”张小曼轻轻叹息:“我们以后就不要见了吧,我已经不爱你了。至于你,恐怕是早就心里没有我了。” 栾倾待连连摇头,他急急地想要去握张小曼的手,“不是这样的。” 张小曼已经收回了手,准备离去。 栾倾待望着她的背影,竟忘了自己正身处闹市,忽然大声开口道,“小曼,你难道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吗?” * 这一定是世上最为荒诞的笑话之一。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张小曼竟然不知道自己除了眉生之外,还有过另外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如今身在何处?是生还是死?是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 张小曼想得头痛欲裂。 她还是认得住所的方向的,她慢慢地在路上走着。 栾倾待一直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经过一间戏院,里面隐约传来一首老歌:“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张小曼驻足抬头,果真看到了《滚滚红尘》的电影海报,那样旧旧黄黄的颜色,分明是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电影。 她长久地凝视着海报上正当芳华正茂的林青霞和秦汉。 曾经那样相爱的一对璧人,如今早已经是劳燕分飞。 张小曼缓缓回身,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栾倾待。忽然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她这漫漫半生为什么总是不快乐,明白她在情感的路途上为什么总是不顺遂。 因为她与栾倾待的感情只有开头,却欠缺完整的结局,所以她心心念念,始终不曾放下。几年前,她以为栾倾待死了,好不容易放下了,他却又再一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还告诉她他们之间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一个多小时,张小曼大开公寓的大门,转身看了一眼栾倾待,轻声道:“进来坐吧。” 她去厨房给栾倾倒了一杯橙汁,“家里没有热水了,煮不了茶,你将就着喝吧。” 栾倾待轻轻道了一声谢。 张小曼在一旁坐下,脸上的神色是平静的,“孩子的事……” 栾倾待凝着她:“你……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 张小曼轻轻摇头。 栾倾待深深地敛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张小曼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栾倾待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抹极其奇妙的情愫,他数度张口,却仿佛又觉得有些羞于启齿。 张小曼一直安静地等着,一双眸安然茹素,倒是让栾倾待慢慢放下了心中的顾忌:“那一年你18岁,刚刚来香港念书的第一年,我从荣城千里迢迢地跑来看过你……” 那一日,栾倾待在张小曼的公寓里一直待在黄昏时分。 夕阳铂金色的光忙伴着丝丝入耳的尘世杂声一起溜进了正沉默安静的公寓里。张小曼身上穿着一件深墨色的盘扣上衣,她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那抹旖旎金色。 夕阳之美,美在那抹艳光背后总藏着深浓的萧条感,张小曼在这样的夕阳中忽然觉得很恐慌。 她的人生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无邪而美丽的时光,但她如今却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八年光阴空白无从记忆。 栾倾待的声音这时有轻轻地在她耳边响起:“如果我们的孩子如今还活着,他应该已经30岁了,比亦然还要大一岁……” 张小曼转眸看向他,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盈盈欲坠的热泪。 * * 四月,眉生孕期最危险的一段时间终于安然度过。 夜里,栾亦然一边替妻子揉着腰,一边道:“栾亦然,我们也该把婚礼正式提上日程了吧?” 眉生舒服地侧躺着,语气很慵懒,她说:“不是都已经领了证?我现在肚子已经很明显,一般的婚纱可穿不上。” 栾亦然笑着道:“等你生下来,我们就办仪式。” 顾眉生轻轻蹙眉,说:“不如旅行结婚。” 栾亦然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早晚是要面对爷爷和栾家的一大家子人的。” 顾眉生倚在他怀里,颇有些无奈地长吁短叹:“能拖一天是一天呀。” 栾亦然挑了挑眉,抬起手,在她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道:“我今天早上已经给爷爷打过电话,他们这两天就会来荣城。” 他停了停,整个人躺了下来,吻了一下妻子的双唇:“你担心什么,你肚子里的那个,可是栾家小一辈里的长孙,爷爷和爸妈只会惯着你。” 顾眉生可不稀罕母凭子贵这一套,她轻哼了哼,固执道:“不要办仪式。” 栾亦然诧异地看着她。 顾眉生扬扬眉:“你儿子的意思,借我的口说出来而已。” “……”栾亦然轻轻闭上眼:“睡吧。” 幼稚。 顾眉生侧头看了他一眼,“我听到了。” 栾亦然睁开眼睛看向她。 眉生用力在他腰际捏了一把,道:“你肯定在心里说我幼稚。” 栾亦然:“……没有。” 4月,眉生正值孕中期,她的触觉和感官都远比普通人敏感。平时这丫头就精明犀利,如今肚子里多了一个,她简直都快成半仙,连他心中的腹诽和弦外音居然都能猜得到。 殊不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有些东西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点点地成为了默契和习惯。 尤其是顾眉生,她对栾亦然有着两世的记忆和两世的了解,能够精准地猜到他的心思,实在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人间四月天,芳菲满,春花绽。 眉居里,佣人们对于顾眉生是又敬又怕。 她不像那些怀了孕就会变得格外柔软温和的豪门女子。顾眉生太精明了。 自从眉生3月动完手术,栾亦然就不惜掷下重金,从各地搜罗来各自适合她食用的补品,每天让厨师变着花样的给她补身体。 那些补品实在是太多了,厨房旁边有一整个柜子装还是无法装得下。 便开始有佣人将补品一点点,不着痕迹地私藏进自己的口袋里。 那点东西对于这家的主人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却已经是极好的奢侈品了。 他们料想顾眉生是不可能知道的。 谁知,有一日中午,眉生吃过午饭,管家就替她在院子里放了一壶补身的热茶和一大盘水果。顾眉生在门廊处来回慢慢地踱着步消食。 她看了一眼管家身边的中年白衣女子,她身上残留了一点点鹿胎粉的污渍,那污渍原本不明显,但白色的衣服在日光下就会有些反光。眉生只匆匆一瞥,就已经看到了。 她看了眼那女佣,然后开口对管家道:“家里的补品实在太多,你拿一部分出来,给大家都分一分。” 管家点点头:“好的。” 眉生指了指白衣女子,微笑道:“她就不用了吧,她应该已经自己分过了。” 那白衣女佣面色瞬间煞白,端着空盘子站在眉生面前,既尴尬又难堪无比。 眉居的众人们见见意识到这位女主人的难缠,再加上顾眉生其实对佣人也很大方,所以他们渐渐也不再干中饱私囊的事。 管家对眉生是心中佩服的。她不像很多富豪娇妻,对家中的一切都非要指手画脚。大部分的时候她都不会去插手管家的一切工作和决定。 顾眉生是个大气的女人。 4月26日上午,顾眉生刚刚起床吃过早饭,就接到了栾亦然的电话,“我有份重要的文件忘在了家里,你帮我送来?” 第213节 上午11:00,眉生一进鸿云,并不急着去找栾亦然,她先去了一趟金融部。公共办公区里一片忙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对面的独立办公室里,苏棠暂代在金融部坐镇,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请他签署各种合同和文件,更有不少的事宜等着他来敲定。 也不知是谁眼尖,第一个看到了顾眉生,连忙上前迎她:“眉生小姐,您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与她打招呼,顾眉生的秘书更是一路小跑来到她的面前,“您身体好些了吗?” 顾眉生指了指身后司机手里满满几大袋的补品和糕点,对秘书说:“你给大家分一分吧。” 她说完,走进了苏棠的办公室。 苏棠实在是太忙了,手边电话不断。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浏览着最近的证券和各种银行交易明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之后,苏棠才开口对顾眉生说:“史文云帮我们银行做的防火墙已经基本完成了。” “找人测试过吗?” “邵云那边已经在安排人了。” 苏棠又道:“彭青已经把蒋勋的遗嘱发过来了。” 顾眉生很谨慎,她问道:“上面的内容你找林世均看过吗?有没有问题?” “林律师说完全符合订立遗嘱的程序,彭青又是见证人。这份遗嘱是有效的。” 4月26日,蒋勋死亡事件再次升级,他生前立的遗嘱被曝光,蒋勋居然将自己的全部财产都悉数送给了史文云。 史文云这个名字,开始在网络上被疯狂的人肉。他与顾白蒋三家人之间那些肮脏的秘密和交易也慢慢曝光于人前。 眉生从金融部离开去找栾亦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殷实一直在电梯口等她,见她出现,忙道:“太太,这可怎么办?老板还在会议室里开会。” 顾眉生轻轻眯起蓝眸,盯着殷实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心里发毛。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将顾眉生迎进了栾亦然的办公室。 “要不然,您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顾眉生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背着她策划了什么,于是什么都未说,安静地将整个身体半窝在沙发上。 儿子似乎是在她的肚子伸了一个懒腰,动静很轻,但眉生还是感受到了。她微笑着轻抚着肚子,他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生长了五个月,血肉相连,眉生能感觉到他是个很健康又很有活力的小家伙。 顾眉生自己是不知道的。 那样的一个她,落在旁人的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风情万种。 会议室里,摄影师对栾亦然说:“您真是了解您的太太,连她最美丽的角度都这样清楚。” 栾亦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屏幕里的小妻子,他的脸上泛着极为柔软的光,轻声道:“我太太,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极美的。” 摄影师静静看着顾眉生。良久之后,他点点头,“眉生小姐才真正当得起美妻这样的头衔。” 栾亦然已经起身往办公室走去,眉生双手轻放在肚子上,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栾亦然走到她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又犯困了?” 顾眉生将头轻埋在丈夫的脖颈之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栾亦然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浓,他轻轻吻着眉生的额头,抱着她起身:“吃了午饭再继续睡。” 顾眉生的双手很自然地环上男人的脖子,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儿子中午想吃火锅,吃刺身,吃冰淇淋。” “……”栾亦然表示不想搭理她。 顾眉生轻轻睁开眼,看着他,好像生怕栾亦然不相信似的,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真的,不信你自己问他。” 栾亦然气不动她,再看她此刻俏脸上的表情竟是从未展现于其他人面前的一份可爱。一份胡搅蛮缠的可爱。 那是一种极难得才会在顾眉生身上找到的情绪。 栾亦然越看她,越觉得自己的小妻子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那样丰富又生动的表情,那样孩子气的言辞,怎么就如此令他觉得快乐呢? 栾亦然抱着她走出电梯的时候,唇角正上扬成最最俊美而开朗的弧度。 那样的一份快乐和满足,这世上也唯有顾眉生一个人能够带给栾亦然。 顾眉生要吃刺身和火锅自然是胡扯,但两人吃过午饭,栾先生还是让司机去给妻子买了一个巧克力味的单球冰淇淋。 看她吃的高兴,栾亦然却还是不忘在她身边叮嘱道:“吃慢一点。” 第二天,顾眉生吃早饭的时候随手翻了几页报纸,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正登在报纸生活版面最显眼的位置。 栾亦然的办公室里,四月末的暖阳像是一首岁月缱绻倾泻而下的华丽诗章。顾眉生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孕妇长裙,裙摆上绣着一点点,像风吹落的雪色花瓣。她的手轻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眉眼见写满了即将成为母亲的那一份天然的温情。 一旁,管家忍不住轻声赞叹道:“太太,这张照片将您拍得真是太美了。” 顾眉生默念着照片旁的文字。题记是一段简短的摘抄: “若我在临水照影里,想起你;若我在柳枝新绿前想起你;若我在一切无从说,说不好的美丽里想起你,我在那一切陶醉里,已非自醉,你可曾感受到,遥远的举杯致意。逝去的从容逝去,重温的依然重温,在沧桑的枝叶间,折取一朵明媚,簪进岁月肌里,许它疼痛又甜蜜,许它流去又流回,改头换面千千万,我认取你一如初见。” 文章的末尾,那笔触淡雅的作者写:栾先生说:这一生遇到顾眉生,与她成百年之好,结白头之约,皆是必然的。 只因这一生,栾亦然只认取顾眉生一个女子。 顾眉生在这样的一段文字里被深深地打动了。她目光流转,搜寻着作者的名字,脸上慢慢泛起了美好的笑容。 这篇文字原来是唐朦写的,难怪字字句句皆能如此精准地入了她的心。 她眼中有极温暖的笑意,撑着头安静地坐在桌前。 这个栾亦然啊…… 顾眉生轻轻放下报纸,对管家说:“你替我打电话给先生,就说让他定婚礼的日期吧。” ------题外话------ 结局情节比较多一点,分三部分上传。 ☆、他们生活的世界 时隔数月,栾亦然再次出现在了秋波弄。 这一次,他不是与顾眉生一起来的,他带来了被顾眉生和彭青逼得走投无路的史文云。 下车后,史文云站在秋波弄的大门口,迟迟不愿进去。 栾亦然转身看了他一眼:“怎么?到了终于要摊牌的时候,你却胆怯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为何美琪报仇吗?”栾亦然淡声道:“我今天就将这个机会送给你。” 今时今日的史文云,手中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底牌可以用来自保了。除了听栾亦然的话,他其实根本别无选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在栾亦然的身后走进了秋波弄。 这是一个周末。顾钰墨陪着唐朦去了唐家,家里只有顾云礼,顾鸿夏与顾鸿华两兄弟。 他们一早知道栾亦然会来,却没想到栾亦然会带着史文云一起来。 顾鸿夏心中泛起一丝不大好的预感,“你带他来秋波弄做什么?” 史文云心中原本还有一丝顾忌,此刻见到顾鸿夏脸上的厌恶表情,反倒豁出去了。他走到长桌前,哗啦一声拖开了椅子,坐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鸿华对面。 “顾先生,你这是打算对我视而不见?”史文云冷笑了一声,望着顾鸿华:“这么多年,我们真是有缘呢,别的不说,我们至少曾经睡过同一个女人。” 顾云礼面色很难看,他生气地拍桌而起:“你简直不知所谓!” 栾亦然搬了椅子坐在门口处,他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淡笑看着顾云礼,语气却冷得不能再冷:“顾老,坐下。” 他们父子间接谋杀了他的女儿,这笔账,栾亦然可是一天都不曾忘记的! 顾鸿华冷眼看着史文云:“这么多年,我与何美琪之间,欺骗多过真实。她生的那三个孩子也都是你的,十几年来她利用着我的仁慈,一直都在欺骗我。” 不仅如此,顾鸿华只要一想到何美琪曾经横亘在他与张小曼之间长达十多年之久,他就忍不住会对这个女人心生出强烈的恨意。 史文云却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他坐在顾家三个人面前,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地大声,那样地放肆,笑得仿佛想要将几十年的人生“乐事”都悉数凝聚在了这郎朗的笑声之中。 笑着笑着,他眼中却渐渐聚集了满满的怨恨和伤痛的泪水。 史文云死死地盯着顾鸿华:“何美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无尽的谎言中的女人。她这样费尽心机地去欺骗你,是因为她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她费尽了一切心机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她为了你,这么多年始终受尽了世人鄙夷的目光。她为了留在你身边,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另外一个女人。” “顾鸿华,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你自己是一个自私透顶的男人吗?!” “你想知道什么是真实吗?”史文云冷哼,从包里取出了两份dna报告,“这里面就是事实的全部!” 栾亦然沉默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他看着顾鸿华慢慢地打开了那两份dna报告。 史文云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鸿华:“何美琪为你生了两个儿子。顾礼墨与顾子墨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儿子!” 顾鸿华的手在颤抖,愈显苍老的蓝眸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深重伤痛。潜意识里,他其实已经相信了史文云的话,人在血肉亲情的事情上总是多少会有一些直觉的。 但他的心里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如果史文云说的都是真的,那他顾鸿华岂不是自己动手枪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他顾鸿华自诩儒雅半辈子,此刻岂不是成了没有人性的禽兽不如?! 他倏尔抬起双眸,看向一直沉默坐在门口的栾亦然:“你竟然这么狠……!” 栾亦然看着顾鸿华,轻勾起一丝冷笑,“做你顾鸿华的小孩可真是不走运啊。” “顾礼墨是死在你自己手里的吧?”栾亦然残忍地欣赏着他脸上的那份痛苦的狰狞:“你是用什么方式杀了他呢?用刀捅进了他的胸口?还是用子弹射进了他的心脏?” 顾鸿华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浑身厉害地颤抖着,“怎……怎么会这样?!” 史文云冷哼了一声:“您大概也忘记了顾子墨的惨死了吧?”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顾鸿夏,面色突变。 史文云看着他们两兄弟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几十年的怨气一下子都得到了宣泄。 他继续道:“顾子墨可真是死的惨啊,被人割伤了一颗心也就算了,还是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悉数给割了去。肯定到处都是血吧……真是可怜……” 顾鸿夏沉声喝止他:“你说够了没有?!” 史文云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顾鸿华:“你知道杀了顾子墨的人是谁吗?” 顾鸿华一颗心此刻已经痛得渐渐麻木,他有些木然地看着史文云。 史文云眼中尽是虚假的同情,他又抬眸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云礼:“老爷子,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刘文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吗?” “去年,顾眉生初进鸿云不久,就从英国带回了一份巨额的合作合同,那可是鼎鼎大名的西克莱银行啊。”史文云说:“城北项目就在这时候出了意外,顾子墨也正巧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史文云看着顾鸿夏,“这个人真是太精明了。他与白沫先以及蒋家合作,杀人嫁祸,害了那么多的人命,目的就是要逼顾眉生将西克莱的银行渠道开放出来替他们转移一笔巨额的钱款。” 顾云礼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顾鸿夏的一颗心陡然一惊,“爸……” 第214节 顾云礼双眸猩红,大声道:“你不要叫我!我没有你这样不择手段的儿子!” “爸!”顾鸿夏急急开口:“当时我与你们一样,以为礼墨和子墨都不是云卿的儿子。所以我才会动手啊。如果早知道……” 这时,栾亦然看着一直沉默的顾鸿华,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找一支枪。只是你下得了手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你曾经最信赖的兄长,但他却如此凶残地杀了你的亲生儿子。” 顾鸿夏怒目对着栾亦然:“这一切都是你一早计划好的!是不是?!栾亦然,你可真是藏得深啊。演戏演得那样的逼真,令我们全家人都相信了你。” “可不是。”栾亦然冷哼:“我戏演的再逼真,也得你们信啊。你们若不是各怀鬼胎,又怎么会相信了我精心设下的这一个个的圈套呢。” “啧啧啧。这场面若是有幸能拍成电影,票房一定长红。” 他说完,淡淡了瞥了一眼顾鸿华:“你们都应该庆幸的。若不是眉生也姓顾,我若不是顾及她的感受,你们现在早已经是如白沫先那样死无全尸的尸骨了。” 他说完,径直转身离去。 史文云急急地跟上他,“栾先生,彭青那里,你能不能替我说说话?” 栾亦然昵了他一眼:“我从不管别人的闲事。” 史文云的心陡然大凉。 秋波弄里,矛盾还在升级。 顾鸿华望着兄长的双眼中写满了惨遭背叛和欺骗的冷冽。 “从你瞒着我带史文云回荣城,到瞒着我杀了子墨。顾鸿夏啊顾鸿夏,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你是我的兄长啊!我们曾经一起在葡萄牙共过患难。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得我的心情。” “子墨死得那样的惨烈,你怎么能狠得下心?!”顾鸿华痛苦地低吼:“你还企图将祸端引到我的身上,引到眉生的身上。你害得我将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鸿云拱手送给了栾家的人!你还是人吗?!” 顾鸿夏这时突然从内侧袋中取出了一把手枪,重重地拍在了长桌上:“你如果真的恨透了我,你就拿起枪,”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朝着这里用力地开上一枪。” “这样一来,你解脱,我也解脱了。” 顾鸿华早已经被今天接二连三的刺激击溃了所有的理智,他一把拿起枪,想也不想,直接朝着顾鸿夏开了一枪。 随着那一声枪响,秋波弄里很快地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大门外,原本已经叫司机开车的栾亦然忽然道:“停车。” 顾鸿夏望着一点点倒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眼中划过深浓的震惊和伤痛,“不——!!” 顾云礼藏青色的唐装上渐渐泛起了潮湿,血顺着他的胸口不停地流下体外,他手中的拐杖“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顾鸿华和顾鸿夏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响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痛。 他们同时快步走向顾云礼。顾鸿夏手快,一把扶住了父亲:“爸!爸……!” 顾鸿华也想要上前抱住父亲,却见顾鸿夏倏尔抬头,“你给我滚开!” 顾鸿华哀痛绝望地跌坐在地,“不……!” 顾鸿夏当机立断,背起顾云礼一路狂奔走出了秋波弄。 顾云礼很吃力地靠着大儿子的背上,在顾鸿夏的耳边声音极轻的道:“都已经是四月末的天气了,这风吹在身上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顾鸿夏心中大痛,却又听到父亲在气息不稳地道:“我死以后,你不要怪云卿,他这辈子过得也实在是太苦的。跟着我这个窝囊的父亲,害你们兄弟俩这辈子都受苦了……” “爸……” 顾云礼轻轻地闭上了眼。他实在是觉得活着太累了,他多想去天堂里与妻子团聚啊,今天总算能够得偿所愿了…… 栾亦然坐在车里,亲眼看到顾云礼靠在顾鸿夏的背上,呼出了人生尽头的最后一口气,双手无力垂了下来。 他死了。 栾亦然关上车窗:“开车吧。” 顾鸿华杀了自己的儿子在先,如今又错手枪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人生走进了无望的深巷,他已经无力再与命运抗争。 顾鸿华想到了自首。 顾鸿夏却幽恨地对他说:“你想用这种方式获得解脱吗?顾云卿,你休想!” * 顾云礼的丧事被低调处理。顾钰墨与栾亦然达成了共识,暂时向眉生隐瞒了顾云礼的死,以免影响了她孕期中的情绪。 顾眉生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呢?但她选择了装聋作哑。 5月的时候,她让家里的工人在院墙外种了一圈雏菊。 她站在廊下望着墙垣处那些迎风盛放的白色小花,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话语像是清风似的叹息:“妈妈的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菊花了。” 下午的时候,唐胥来看过她。 他永远是那样的温润,见到这样的一个唐胥,顾眉生会觉得生活的旋律或许总难免布满了许许多多的酸楚与伤痛,但总会有一段音符是美妙如歌的。 唐胥看到她孕袍下明显隆起的肚子,轻声道:“我来陪你说说话。” 顾眉生端了热茶递给他:“不忙吗?” 唐胥微笑着道:“长命工夫长命做,事情是永远都做不完的。” 顾眉生微微笑了笑。对话暂时终止,屋子里流传着透明而安和的一种平静。 唐胥慢慢放下茶杯,“眉生,你不要太难过。” 顾眉生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静静地看着唐胥。 他深深地凝着她:“这里是荣城。你爷爷死了,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呢?栾亦然与钰墨都是好心,他们以为他们瞒着你是为了你好,却未必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却因为要顾及他们而故作不知。痛了不能唤疼,鼻酸的时候不能流泪。” 顾眉生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我心事者,是唐胥你啊。” 唐胥数度欲言又止。顾眉生轻轻扬眉:“你还有别的事要与我说吧?” 唐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几天前在一堆废弃的旧文件里无意中看到的。” “这是几年前,城北项目刚刚筹建时的一份工程资料。当时你父亲想要将我们唐家也拉进去,所以派人送了这份资料给我父亲。” 顾眉生仔细地翻阅着:“这份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资料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唐胥说:“但是你看文件下方的投资商:鸿云集团,白氏企业,城建实业。” “城建实业?”顾眉生轻轻蹙眉:“荣城有这样一间公司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唐胥又将另外一份资料递到她面前:“栾氏能源实业,上市前的名称为:城建实业。这间公司是栾家的家族公司,但因为栾剑诚是军人出身,所以这间公司一直很低调,一直到几年前栾亦然接手,栾氏实业才慢慢出名。” 顾眉生放下资料,看着唐胥:“你想说什么?” 唐胥看着顾眉生,“当年,城建实业的那笔投资是你大伯找来的。换言之,你大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与栾家的人有金钱来往了。” 唐胥的话依然说得很委婉。若说得直接一点,应该是:栾家人从一开始就与那200亿美金,以及城北项目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黄昏六点,顾眉生走进了金融部。她一出电梯,就对着在场所有工作接近收尾的同僚道:“今天全体加班。” 她说完,沉默地走进了许久不曾进过的办公室。 秘书是个非常会看老板脸色的聪明女子,她连忙端了一杯热茶送进去给顾眉生。眉生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吩咐秘书:“让秦婉如,还有技术部的邵云即刻来见我。” 一个小时后,秦婉如代表顾眉生对荣城的媒体宣布:“鸿云集团将全面收购澳洲的栾氏实业集团。” 栾亦然原本正在办公室里开视频会议,见殷实匆匆跑进来,从他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殷实头上冷汗潺潺:“老板,看来眉生小姐已经知道了栾家与顾鸿夏的联系。” 栾亦然脸上却不见一丝意外,他关了电脑,轻轻颔首:“本来早就该告诉她的。” 殷实因为太过震惊,反而无语了半天。许久后,他才不敢置信地开口道:“您真的打算就这样把栾氏实业拱手送给眉生小姐啊?” 栾亦然扫了他一眼,“眉生是我妻子,难得她愿意嫁给我,如今肚子里又怀着我的儿子。我们夫妻两人之间,凡是还需要分得那样清楚吗?” 殷实:“……”这些有钱人之间玩的游戏,真是令生为屌丝的他看着身心极度的不平衡啊!! 这天晚上,顾眉生没有回眉居,她与苏棠结伴一起去了张家。 郑温娟完全没料到他们回来。意外过后,她一边替两个人煮着面,一边数落顾眉生:“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有你这么搞突然袭击的吗?” 她端着两碗鸡蛋面从厨房走出来,继续道:“大着肚子还到处乱跑,你这孩子真是胡闹。都是栾亦然将你宠得无法无天。” 顾眉生一听栾亦然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外婆,跟你商量个事儿:今晚别跟我提这个名字!” 栾亦然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巧听到妻子的这句话。 他轻轻扬了扬眉,背着手慢慢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为什么不许提我的名字?” 苏棠端着面起身,与郑温娟一起走进了书房,将空间留给这对恋人。 郑温娟对苏棠说:“这么晚了,你今天就住下吧。别来回奔波了。” 苏棠一边吃面,一边点头:“好。” 郑温娟替他铺好床,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陪着他吃面。苏棠偶尔抬眸看她,轻声问道:“外婆,您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郑温娟抬眸看了他一眼:“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说也罢。” 苏棠太了解郑温娟的性子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客厅里,栾亦然极有耐心地陪着顾眉生吃着面。片刻后,他笑看着妻子,问道:“这面有这么好吃啊?” 顾眉生抬眼看了他一眼。 哎哟喂,那个眼神呀…… 简直叫栾亦然忍不住笑场。 他忍不住走上前抱住她,狠狠地亲吻她的红唇。 顾眉生真想咬他呀,她这样想着,被他用温情包裹住的双唇微张,心可真狠,毫不留情地咬上了他的舌头。 栾亦然尝到了舌尖慢慢传来的甜腥味,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顾眉生瞪着他,红唇轻轻肿着,在迷蒙的光线下看起来不知道多诱人:“你说,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栾亦然厚皮厚脸地将双手圈住了她的腰,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咦,腰身好像又粗了些,看来儿子又长大了些。” 什么叫克星?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没皮没脸? 眼前这位栾先生简直就是代言人! 可是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相处相爱了经年的男人,顾眉生却偏偏就是做不到真正对他生气。 咬牙切齿之间,她最终也只是恨恨地对着他吐出了两个字:“男人!” 栾先生也是的,宠老婆都宠出了惯性。他将她抱着胸前,顺着她的话道:“是,站在你面前的可不就是你的男人嘛。” 第215节 顾眉生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她自己先倒是没有忍住,无声地扬起了好看的唇角。 苏棠与郑温娟坐在书房,将这样温情的一幕看在了眼中。 郑温娟轻声道:“眉生这孩子,对谁都狠,也只有栾亦然能令她变得这样纯粹而善于体谅。” 苏棠却说:“连我都能看得出来,栾亦然是真心深爱着她。眉生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她生活中的温情从来不多,只有栾亦然愿意将全部的爱都给她。那样地纵容疼爱她。” 男人与女人之间,一切坎坷,一切疼痛,一切矛盾和裂缝,以及一切的分离和不得善终,不过都是源起于四个字:爱得不够。 * 第二天早上8:00还没到,顾眉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栾亦然之前给她的那200亿美金在这时开始发挥作用。 股交所开市之前,苏棠一再地与顾眉生确认:“如此一来,人人都知道你手里有笔巨款。眉生,这样做太冒险了……” 危险吗?顾眉生轻轻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她微笑看着苏棠:“放心吧,今天这个栾氏实业,我志在必得。” 8:30,早间新闻开始播放荣城关于鼓励开放节能和再生能源的报道。栾亦然在媒体面前接受公开采访,他说:“我支持每一个有意义的决定。” 记者问他:“如此一来,您就不怕栾氏实业会被波及吗?” 栾亦然微笑着看了那位记者一眼,道:“怕什么?我有一个特别能干的太太,她长袖善舞,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养得起我。” 9:00,整个荣城正式进入工作模式。众人还来不及仔细揣摩栾亦然的话意,股市一开盘,鸿云集团就已经开始大手笔买进栾氏实业的股票了。 栾氏实业的股价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数度飙升,有聪明的股民借着顾眉生的这趟东风,用手里的钱也开始买进栾氏实业的股票,然后再高价抛掉,从财力雄厚的鸿云集团那里趁机获利。 这一天,是5月10号。 所有的人都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股市。 老百姓看不懂这些有钱人之间的游戏,更加不明白,这栾亦然和顾眉生不是整天秀恩爱的一对璧人呢?怎么一转身,妻子就开始打起了丈夫的主意了呢? 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5月10日上午11点不到,栾剑诚与栾倾山夫妇刚下飞机,没多久就听说了这条新闻。 栾剑诚当时就脸色大变,沉着声对栾倾山说:“让他们两个人即刻来见我。即刻!” 栾倾山给栾亦然打电话的时候,顾眉生就在旁边。秦婉如给她送来了几件特别设计的孕妇装,顾眉生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孕妇裙换上,从休息室走出来,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问秦婉如:“肚子有没有看起来大一点?” 栾亦然就在一旁,秦婉如哪敢乱说话啊。 她内心里是真心佩服顾眉生的。这天下的女子,有哪一个在还未嫁进婆家的时候就能这样嚣张又全然没有顾忌的? 这如果是换了她自己,如果未来的公婆和爷爷要见她,秦婉如只怕早已经是心中忐忑害怕,惶惶不可终日了。 顾眉生倒好,一边如此高调地收购着未来婆家的公司,一边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研究孕妇装的款式。 殷实内心中也是非常非常崇拜顾眉生的。 啧啧,这份有恃无恐的嚣张,这真是令人看着觉得很性感呀…… 栾倾待与父亲通过电话,踱步走到顾眉生身边,“爷爷要见我们。” 顾眉生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原本,按照顾眉生的脾气,她一定会故意将栾老爷子晾上个半天一天的,再去见他。 顾眉生无声地叹息,算了。好歹那人也是栾亦然的亲爷爷,是她肚中儿子的太爷爷。 中午12:00,栾亦然与顾眉生刚走进别墅,就见栾剑诚板着脸望着他们,沉声道:“跪下!” 栾亦然无声地叹口气,从沙发上拿了个垫子,然后跪了下来。 栾剑诚沉默看了眼一旁的顾眉生。只见她轻轻摸着凸起的肚子,站着完全没有动静。 栾剑诚淡淡皱了下剑眉,“你耳朵聋了?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吗?” 顾眉生婉然而立,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朵娇艳而明媚的黄玫瑰。她美眸流转,平静地看了一眼栾剑诚,轻声轻气地学着栾剑诚的口吻,对他道:“您眼瞎了吗?没有看到我正怀着孕?” 别墅空旷而豪华的大厅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宁茴走过去打圆场,“爸,眉生肚子都这样大了,万一跪下着了凉可怎么办?” 栾剑诚怒着一张脸,瞪了宁茴一下,她便再不敢开口多说什么了。 再看顾眉生,她却是表情不变,气场淡然,一脸的不卑不亢。 栾剑诚道:“这里可不是顾家,你也别以为你怀了孕我就会特别优待你。说到底,你将来是要嫁进我们栾家做媳妇的女人,该有的规矩你得习惯。对着长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也要懂得顾忌收敛。” 顾眉生走到栾亦然身边,将他轻轻拉起来,然后望着栾剑诚,蓝眸间弥漫着极淡极冷的光:“这里当然不是顾家。我自己怀有身孕,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特别优待。老先生,时代不同了,我顾眉生之所以愿意嫁进你栾家,是因为你们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让你得了一个像我老公这样既聪明又英俊,既会赚钱又会传宗接代,极温柔又孝顺的好孙子。”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状况,栾亦然猛地被小妻子一顿夸,心中倒是惊喜高兴得很。 他长臂一伸,将顾眉生揽在怀里,对栾剑诚道:“您找我们回来是为了公司的事?” 栾剑诚被顾眉生的几句话气得可不清。他没好气地哼了两声:“你说呢?” 栾亦然一本正经地道:“我与眉生刚刚签署了收购合同,栾氏实业今天下午会正式与鸿云合并。” 栾剑诚气得拍桌而起,“你放屁!栾亦然,你是不是昏了头?!” 顾眉生淡笑看着他,道:“老爷子,你声音这样大,是要吓着你未来的重孙的。” 宁茴连忙见缝插针地道:“确定吗?眉生,你怀的是个男孩?” 栾剑诚脸上面色有着很明显的改善。 顾眉生心中冷嗤,故意道:“检查结果是这样的,不过这种事哪里有百分之百的呢?” 她说完,长久地凝着栾剑诚:“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上一次您回荣城,还曾经理直气壮地去找过我爷爷,控诉我们顾家的人有多么地不讲道义交情;怒骂栾亦然为什么要从我父亲手中接下鸿云集团这个烫手山芋。” 顾眉生冷冷一笑,“真是不得不承认,您演戏可演得真像呢。” 她望着他,一步步走近:“你心中原来早就想好了全盘的计划。你们暗中与我大伯合作,利用城北项目大举敛财,您先把自己的亲孙子推进了战场,后来知道我与西克莱银行的关系,又想将我也拉进你们的阵营之中。” “我知道栾家和顾家过去有过很多的恩怨过节。您心中怨恨我爷爷和我爸爸,我没有因此而怪过您。但你们利用城北铁路的项目想要大发不义之财,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波及我的外公一家人吗?” 栾剑诚望着她那双悠悠蓝眸,忽然顾眉生那样深邃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理不直而气不壮。 栾倾山则在一旁替父亲说话,道:“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波及张家呢?我们不过是利用城北项目的金融渠道以及鸿云集团的各种渠道转移原本就应该属于我们栾家人的钱。” 他说着,看了眼儿子,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栾亦然爱上了你,要不是他时时处处为你考虑,要不是他把我们栾家所有的一切都拱手送给你。你现在怎么可能如此嚣张地站在这里与我们说话呢?” 顾眉生转眸看向栾倾山,“怎么就不会波及张家?!城北铁路的整张设计图都出自于我外公的手,钱都是从鸿云被转走。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蒋平南屈居于我外公之下隐忍了那么多年,他难道不会趁机陷害,告发我外公与我父亲里应外合,私吞大量公款吗?” “还有白沫先,他的白氏被鸿云压住了几十年,他如果没有死,他那一天不是在想尽办法地算计顾家,算计鸿云?凭着张家与顾家的关系,你们觉得我外公能够独善其身吗?!” 栾倾山皱着眉,“白沫先早已经死了,你说的这些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顾眉生双眸突然猝红,她的情绪忽然间变得很激动。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拽住了栾倾山的衣襟,“你怎么知道不存在?!你怎么知道不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们的贪婪,因为你们的私心,会害死很多的人!” “外公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抓了去,鸿云因为涉及多宗罪名而被查封,我爸爸被收押入监。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听了何美琪的花言巧语,跑去找史文云求助,却反而被人诬赖,说我妨碍司法公正,锒铛入狱。” 她死死地瞪着栾倾山:“你们尝过那种滋味吗?身单影只地被关在监狱中,到处都是嘲笑和谩骂声,人人都可以拿着刀片往你的身上狠狠地捅去。还有人心狠手辣地割去了你的双耳,用锋利的刀子将你的一张脸划得面目全非。然后,他们再告诉你:你的母亲被人玷污而死了,你最心爱的人也葬身在了脱了轨的列车之中。” “那一刻,你才明白:啊,原来所有的天灾都不过是人祸,原来自己的身边藏了那么多豺狼虎豹。原来你身边最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都已经被迫害而下了地狱,原来生不如死,生无可恋是那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切,你们都知道吗?!”顾眉生集聚了许多年的恨意就这样悉数被宣泄了出来,她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揪着栾倾山的衣服不肯放。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一切都不存在!” “凭什么?!你们究竟凭什么?! 在场的四个人都被她突然崩溃的情绪惊到了。 尤其是栾亦然,他不停地在眉生的身后唤着她的名字,但顾眉生根本听不到,她深深地陷入了前世那噩梦一般的回忆之中。 面对着这事实的全部真相,她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和疲倦。 说到底,还是她太年轻,太天真了。 曾经,她以为最强大的敌人是白氏,是白沫先,是白锦恒。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和工夫,最后老天却与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上一世,造成发生在她身上所有悲剧的人之中,居然有她的大伯,那是她曾经一度深信不疑的家人。 上一世,间接造成栾亦然死亡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爷爷和父亲。 顾眉生觉得这个玩笑真的开得太大了。 情绪在大悲大喜之间,突然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她在不管不顾地声嘶力竭了许久之后,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无力地朝后仰去。 “眉生!”栾亦然面色骤然大变,他眼疾手快,一把将眉生拦腰抱起,驾着车急匆匆去了医院。 数个小时之后,栾亦然确认顾眉生没有大碍之后,又问医生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她刚刚的情绪是突然间激动起来的,口中所说的一切,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但她却说得那样的真实,仿佛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医生想了想:“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之前动了一次手术,但情绪却一直被压抑着,所以才会突然产生幻觉。” 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栾亦然朝着医生轻轻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医生离开后,栾亦然坐在病床边,一直握着眉生的手。她在睡梦中的眉头都是紧紧深锁着的。 栾亦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在妻子的眉心间落下了温柔的一个吻。 他在眉生耳边说:“无论你刚刚说的那番话究竟是真还假。眉生,我向你保证,这一生,这一世,只要我们始终在一起,这样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 栾亦然是相信他与顾眉生之间的这份感情的。 但是,经过今天这样一闹,栾亦然的心中莫名对顾眉生产生了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疼惜和不舍。 她刚才是那样的歇斯底里,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消除她心中对栾剑诚和栾倾山的深浓芥蒂呢? * 这世上有许多不堪一击的东西,其中最为薄脆的大约是人性。 这一年,唐氏内部危机重重,唐胥每天需要应付的人与事实在太多,他从未曾想过,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背后,有人早已经对唐氏起了贪念。 企图染指唐氏的那个人,是栾亦然。 随着城北项目的推翻重建,随着白沫先的死亡,白氏内部一片混乱,蒋平南的爪牙充斥着白氏的整条生产线。 栾亦然不得不重找新的承建商。 整座荣城,除了白氏之外,也只剩下唐家有这样的实力。 栾亦然第一次正式接触唐胥,与他讨论合作的事,是在顾眉生去年去英国的那段时间。 唐胥拒绝了。 那已经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情了。 荣城中,秋雨萧瑟。唐胥的办公室里开着窗,雨丝夹着寒意吹进来,秘书想要帮他关窗,却被唐胥出声制止了:“不用关。” 那点点雨丝弹在他的脸上,总会令唐胥想起那一日在老街上,他与顾眉生共撑一把大伞。 第216节 一点点旖旎的风景,却已经足以令他毕生难忘。 后来,唐氏的技术总监问唐胥:“为什么不与栾亦然合作?唐氏的发展虽然一向很稳定,但树大好乘凉,有鸿云的支持,可以为我们挡去许多的风险和麻烦。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是否太可惜了?” 唐胥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晚上回到家,吃饭的时候,父亲也问起他这件事。 唐胥沉默了良久,对父亲说:“我错过的机会,又何止是这一次呢。” 若干年前,那时城北项目才刚刚启动,那时顾眉生还未正式与栾亦然在一起,那时顾鸿华就已经属意唐胥。 那时候,唐胥若想要下定决心来得到顾眉生,他有许多的机会和优势。 那一年,顾鸿华与父亲接触,婉转地向唐家表达了两家联姻的想法。 很多次,唐胥总会在心里想:这世上要是没有栾亦然,他与顾眉生之间会不会有很多种其他的可能呢? 至少不要是朋友。 至少要多过于朋友。 唐胥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他的情绪起伏,爱恨喜乐都源于生活中的一切人与事。 他爱顾眉生,所以他不喜欢栾亦然就变成了必然。 他渴望得到顾眉生的情感,所以当他看到顾眉生对栾亦然的情爱深种,心中就不免会生出浓重的嫉妒。 许多人与事,在悠长的时光面前,都是会慢慢变质的。 唐胥认识了顾眉生几年,他就爱了她几年。 那一天在老街,唐胥虽然被汽车撞了腰,从此腰间留下了再也无法复原的伤患;那一天,天气也很糟糕,大雨下了一整日。 但那一天,也是唐胥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他此生最心爱的女人抱得那样的紧。顾眉生是那样的瘦,她的背脊紧紧地贴着他的心脏。 那皮肉之下隐约凸出的部分,仿佛能够一下子戳进他的心房。 那一刻,唐胥的心中开始生出了丝丝的贪念。 他多渴望,终此一生都能像这样将顾眉生拥在怀里。 所以,当栾亦然提出与他合作的时候,他明知道益处多多,却还是选择了拒绝。 最近几年,栾亦然的风头太强劲了,唐胥也是金融圈里的人,生意场中有许许多多的灰色地带。 以栾亦然的年纪,他怎么会在短短数年之内发展得如此迅猛呢? 唐胥对这个男人起了探究之心,他开始暗中调查栾亦然。 知道栾剑诚父子也涉足城北项目却是纯属偶然。 唐胥为此犹豫了许久。最后,他想:顾眉生此时已经怀孕五个月,她迟早是要面对栾家众人的,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5月10日深夜,栾亦然打电话约唐胥见面。 他们约在了鸿云见面。 深夜11:30,栾亦然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殷实在一旁给老板和客人泡茶。 “你去见过眉生。” 唐胥淡淡颔首。 栾亦然望着他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寒意:“眉生此刻还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不醒。” 唐胥从殷实手中接过品茗杯,却不急着喝,“你们这大一家子的人也很复杂,难道不应该让眉生知道所有事实的真相吗?” 栾亦然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微发烫的茶杯:“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小唐先生原来还是个热心的人。” 唐胥轻轻笑了笑,“栾先生又何尝不是呢。” 栾亦然淡淡点头:“大家都生活在商业社会中,谁也不比谁高尚纯洁,但我一直以为,你我之前是有某些共识的。” 唐胥沉默喝完一盏茶,然后道:“眉生没事吧?” 他问完,却并不期望从栾亦然口中得到答案,唐胥说:“是,你们家与顾鸿夏的关系的确是我故意透露给眉生的。但我想,你心中只怕早就已经猜到了吧?否则,你总有办法不让我出现在眉生的面前,不是吗?” “就好像顾云礼的死一样。你表面上不希望眉生知道,但事实上,你比任何都明白:出了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她。” 唐胥放下手中已经冷却的茶水,道:“你说的对,我心中是有私心。我们都是普通人,身边有家人,有需要顾忌和考虑的事物,更有永远无休无止的欲望。” “若不是你利用栾氏实业的财力对我唐氏多方逼仄,我这一次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唐胥看着栾亦然,微微笑着:“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利用我的口解决了一直横亘在你与眉生之间最最致命的矛盾,而我呢,从此也不必再担心栾氏会侵吞我们唐家的一切。” “栾氏实业如今在眉生手中,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5月12日,唐胥去医院探望顾眉生。 有些话,他是不会对栾亦然说的,但他知道,他到底是欠了顾眉生一句“对不起。” 病房里并不见眉生的倩影。眉居的管家是在的,她对唐胥说:“太太去了婴儿保温房。” 唐胥一路循着指示牌找去。安静的医院病房里,顾眉生穿着素雅的白裙,神色温柔地望着玻璃窗里那一个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唐胥慢慢走过去。 顾眉生感觉到身后有人影晃动,她回首,看到是唐胥,勾唇笑了笑:“怀孕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小婴儿才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类。” 唐胥的目光从她明显隆起的肚子缓缓转向保温室里的婴儿。 唐胥毕竟是个男人,他心中没有像眉生那样温柔又细腻的触觉。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中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丝荒凉。 良久之后,他对顾眉生说:“你一向是理智又懂得经营的女子。你心中究竟需要有多爱栾亦然,才会愿意这样连名分都不计较地为他生儿育女?” 顾眉生与他一起往病房走回去:“想必栾亦然已经找过你了吧。” 唐胥轻轻颔首,“大约是我少见多怪了。” 顾眉生觉得五月的天气真是太宜人了,她说:“唐胥,不是你少见多怪。是我根本就离不开栾亦然的。” 唐胥侧着头看着她。 诚然,顾眉生的五官一直是绝美而倾城的。 多年前,他在她如画一般的容貌中体尝到了情窦初开的那份悸动。 多年后的这一刻,眉生的这份美丽随着岁月的沉淀显得越发的醇厚。 精明如她,在情感中的面容却可以如此的纯粹。 哪怕是他自己,他爱了顾眉生那么多年,却还是不敢理直气壮地大声对她说:“眉生,我是那样深刻地爱着你。我根本离不开你……” 唐胥轻轻叹息。 原来,他的爱情败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以为的深爱不移,在顾眉生对栾亦然的爱情面前,竟显得如此的浅薄。 * 5月中旬,顾眉生利用蒋勋的遗书,把蒋平南的视线引到了史文云的身上。 史文云在荣城的日子越发地难过,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顾眉生的电话号码,与她联系过一次。 再见面时,史文云对她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顾眉生,你却利用了我一次又一次。” “你利用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你连彭青都不愿意放过?” 顾眉生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别在我面前表演你的父慈子孝。事到如今,你应该庆幸,我还愿意来见你。” 史文云正想开口,下一秒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处的彭青。 他走进来,先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眉生,才转眸看向史文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史文云的脸上缓缓泛起了一丝惊讶,他良久地凝视着彭青,然后转眸看向顾眉生:“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顾眉生将一叠文件放到他面前,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顾眉生走后,史文云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垂着眸,对彭青道:“原来你爱的女人是顾眉生。” 彭青面色很平淡,他冷声道:“与你有关?” “她知道吗?” 彭青安静地看着窗外,余晖像一层轻纱,柔软了他一向缺乏人间温暖的五官,“她不必知道。我爱她,并不是为了要让她也爱我。” * 在某一个领域上,史文云实在是个天才。 他利用顾眉生给他的那些资料,用电子技术还原了白沫先死亡的全过程。只不过,那个杀人者,从栾亦然变成了蒋平南。 随着这个短片一起被曝光的,还有当年白氏在建造过江隧道时,蒋平南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暗中给予白沫先的各种方便。 蒋平南被铁路总局停职审查。 顾眉生顺势又让彭青将他这么多年藏匿在白氏里的每一笔见不得光的账目都纷纷地查找了出来。 蒋平南被顾眉生逼得走投无路。 15日,顾眉生出院回到眉居,就见到了秋波弄的管家:“小姐,昨天蒋平南去找过你大伯。” “他们说了些什么?” “说起了太太,还说起了苏棠先生。蒋平南说:苏棠是太太的亲生儿子……” ☆、曲终人散,花月常在(全书终) 5月末,张小曼与栾倾待从香港回到荣城,第一件事便是去张家找母亲郑温娟。 “苏棠是不是我的孩子?” 郑温娟猛地听到张小曼问及苏棠,一时无语,长久地静坐于书房之中。那些回忆,就好像是荣城初夏时分渐渐潮湿的气候。 许久后,郑温娟对女儿说:“是的,苏棠是你的孩子。” 她轻轻摘下一直架在脸上的老花眼镜,声调极轻极缓地与张小曼说起了三十年前的事情。 “若要说青梅竹马的情感,你与倾待之间,远远要比宁茴与倾山早上许多。你18岁那一年,与倾待之间发生过……” 栾倾待沉默地坐在一旁,脑中渐渐回想起了那一年他与张小曼在香港发生的一切往事。 第217节 张小曼18岁那一年,栾倾待去大学看她。课堂上,那位头发花白的教授说:“相濡以沫,不过是古人欺骗世人的传说。” 栾倾待望着坐在自己身边,专心记着笔记的张小曼,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命运未知晃荡的不安感。 那天下课之后,栾倾待对张小曼说:“你快要大考,学生宿舍太嘈杂,图书馆又很闷热,不如去我住的宾馆,那里的条件更好一些,适合你复习。” 张小曼却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却没有时间陪你四处转转……” 栾倾待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有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回去。等你考完试,我们再出去玩。” 栾倾待虽然从小就与张小曼认识,但像当时那样朝夕相对,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白天,张小曼在房间里复习,栾倾待就替她准备一日三餐,为她安排生活里的一切琐事。 对于张小曼,一向浮躁爱动的栾倾待却有着极佳的耐心。 她在桌前埋头苦读,他就在一边看报纸,偶尔会伸手将几颗刚刚洗干净的樱桃送进她的嘴里。 张小曼垂着头,粉唇轻启,吃樱桃的同时也不小心轻咬到了他有些凉凉的手指。一阵酥麻感毫不设防地涌上了心头。 她心神一震,抬眸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栾倾待的唇就是在这个时候贴上来的。 双唇相触,那是栾倾待和张小曼之间的第一个吻。 栾倾待一开始不敢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张小曼并没有将他推开,栾倾待心中大喜,随即便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微甜的气息带着潮湿的空间,在两人的唇舌之间流连辗转。栾倾待将她舌尖上的樱桃核卷进了自己的口腔中,他在这样的一个深吻中渐渐迷失,一双手拥着她的肩膀,两个人的脸贴得无比的近。 栾倾待在这样的一个深吻中,彻底确认了自己对张小曼的那份感情。 他不舍得放开她。 要不是张小曼后来因为缺氧要敲起了他的肩膀,栾倾待愿意将这个吻无线地持续下去。 深吻过后,他将张小曼紧紧地拥在怀里,口中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他急促的心跳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小曼将头轻轻地倚在他的怀里,18岁的少女心上,无声地开出了颜色瑰丽的爱情之花。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一种极为暧昧的沉默之中,张小曼红着脸轻轻推开他,拢了拢头发,试图想要重新投身于书本之中。 只是…… 怎么可能呢。 身边的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炯炯热烈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张小曼心中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放下书,瞪着栾倾待:“我还是回学校吧。”她说完,起身真的打算去整理行李。 栾倾待连忙站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张小曼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瞥向他的嘴巴,面色又红了,连忙垂下头:“你在这里,我……我根本看不进书……” 栾倾待爱极了她的这份慌张,笑着将她揽进怀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你也在房间里闷了很久,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在酒店附近找了一间火锅店,走进去大快朵颐。张小曼平时不大能吃辣,但这一天,她见栾倾待吃辣吃得那样开心,也想要尝试一次。 栾倾待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俯下身,又忍不住吻了她很久。 许久之后,张小曼红着脸,对他说:“你怎么这样?到处都是人,你……你还……” 栾倾待笑吟吟,反问她:“怎么样?这样的辣,你能吃得消吗?” 栾倾待初尝情事,他心中藏着许多许多的想法,想要一一与张小曼去完成。 吃过晚饭,栾倾待笑着指了指自己吃撑了的肚子,对她说:“不如坐电车去中环转一转?” 两人一路说说走走。夜渐渐深沉,栾倾待与张小曼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似的,一路牵着手,从中环走到了酒店。 也许是很少吃类似火锅那样重口味的东西,张小曼夜里不停地想要上厕所,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在学校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张小曼走出考场,见到栾倾待的那一刻,整个人终于再也撑不住,昏倒在了他怀里。 医院里,栾倾待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张小曼。夜里,张小曼将自己的一张脸轻轻地贴在他的掌心之间,觉得格外地安心。 第二天,张小曼出院。栾倾待问她:“要不要即刻买机票回家?” 张小曼依偎在他的怀里,摇头,说:“我没事。” 晚上回到酒店,张小曼洗澡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心中慌张,本能地大声唤着栾倾待的名字。 栾倾待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急匆匆地撞开了盥洗室的门,整个人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小曼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 惊魂过后,张小曼紧紧地抓着栾倾待的手,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那璞玉般的前胸风景,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一种蛊毒,一下子就夺去了栾倾待所有的呼吸和理智。 他拥着她的手紧紧收紧,口中情不自禁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小曼……” 那是属于他们彼此的第一次情事。 缠绵过后,栾倾待温柔地吻着张小曼的唇,对她说:“小曼,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他们从回到荣城之后没过多久,栾倾山就与宁茴结了婚。 栾倾山的结婚仪式上,栾倾待却突然冲到了台上,当着在场所有宾客的面向张小曼高调示爱。 栾家的所有人,还有张春晋和郑温娟都被他吓了一大跳。 婚礼后,栾剑诚问小儿子:“你是认真的?” 栾倾待无比肯定地点点头:“要是娶不到小曼,我情愿终生不娶。” 栾剑诚倒没有反对。栾家与张家的关系一向很好,张小曼也是栾剑诚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性淡雅,栾倾待又那样喜欢她,栾剑诚没有反对的理由。 至于张春晋和郑温娟,他们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姻缘也是乐见其成的。栾家离张家那么近,以后他们如果想女儿,可以随时叫她回家吃饭。 长辈的默许,使得栾倾待与张小曼之间越发没有了顾忌。他们开始天天黏在一起,暑期的时候,栾倾待有朋友组织旅行野营,栾倾待也一定会带上张小曼一起去。 两人初尝情事,又正是热恋之中,缠绵缱绻起来难免会忘却了理智。 第一个孩子来临的时候,张小曼才18岁,她在浓烈的初恋中忘记了一切的现实。那一年的夏天,张小曼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心情一时大乱,她骑着车去了郑温娟上班的鸿云集团。 她在那一天遇见了顾鸿华。 顾鸿华对于张小曼,是一见倾心。 但这世间的女子何其多,顾鸿华虽然在初见时对张小曼印象深刻,可当时他身边终究还是有一个何美琪的。 那段时间,又是顾鸿华事业的爬升期,他不是会因为情感而一味失去理智的男人。 那时,张伟南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工作,他曾经屡次请郑温娟出面,希望可以在鸿云内部谋得一个财务的职位,但是每次都被母亲拒绝了。 可是这一年的夏天,随着张小曼的意外怀孕,郑温娟不得不在取舍之间放弃了鸿云的工作,并且同时向顾鸿华推荐了自己的儿子。 顾鸿华觉得很可惜,他问郑温娟:“如果你家中有困难,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上忙。” 郑温娟说:“我丈夫薪水微薄,顾先生如果能录用我的儿子代替我继续在鸿云工作,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忙了。” 顾鸿华点点头:“听说您的女儿还在香港读书,想必家中开支不小。反正鸿云现在需要用人,你就让他尽快来公司报道吧。” 郑温娟离开鸿云那天,顾鸿华还特意叮嘱底下的人多算了三个月的薪酬给郑温娟。 郑温娟不愿意收,她让张小曼去替自己退还那笔钱。 那是张小曼第二次见到顾鸿华。 身为首富,顾鸿华太忙了。张小曼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完了整整三本杂志,喝完了四五杯茶,又去了好几次盥洗室。等到顾鸿华终于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张小曼已经抱着一本书,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后,秘书看到沙发上面目陌生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把张小曼唤醒,却被顾鸿华扬手制止了。他让他们都出去,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偶尔翻阅文件,偶尔抬眸打量沙发上好梦正酣的年轻女子。 顾鸿华是记得她的。她叫张小曼,是郑温娟的小女儿,目前在香港念大学。 顾鸿华这时家中已经有了一个何美琪,有了两个儿子,他也并不是沉迷女色的男人,这么多年,他对待何美琪的态度始终很冷淡。 他也从来未曾像此刻这样,对一个女性产生探究和兴趣。 18岁的张小曼,五官无疑是迷人的。 她的美丽,与何美琪不同。 眉眼并不会太过艳丽浓郁,但眼角弯弯,淡雅间有种自然而然的笑意蕴藏其中。此刻,她的眼睛轻轻闭着,五官少了一份灵动,却又多了几分静雅。 顾鸿华在名利场沉浮了许多年,身边的女子大都有着一双精明和现实的眼睛,唯有张小曼,望着他的时候,眸色清淡,疏远,像一片连绵蜿蜒的山。 他在张小曼身上读到了一份山水之远的舒适。 心上的一份舒适。 那天晚上,张小曼醒来之后,很不好意思地朝着顾鸿华连声道歉,她将那笔钱还给顾鸿华,然后道:“那我先走了。” 顾鸿华轻轻颔首,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楼下,栾倾待已经等了她很久,终于见到她出来,连忙走上前将张小曼揽进自己的怀里:“怎么这么久啊?” 张小曼轻轻咬着唇,低声道:“我不小心,在上面睡着了。” 栾倾待爱极了她脸上的那份迷糊和娇羞,情不自禁地附身吻上了她的双唇。 身边,有黑色轿车经过。 顾鸿华坐在车里,看着那年轻的女孩与另外一个人男人相拥接吻。 月色迷蒙,年轻的两张脸在夜色下像被时光精心描绘过的剪影。 那画面很美好,却令从来没有机会体尝过情感滋味的顾鸿华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羡慕和失落。 无声的黑暗中,顾鸿华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这一生,都是一个与情感无缘的男人了。 * 得知张小曼怀孕后,郑温娟问女儿:“若是别的人,我也就不问你了。直接替你联系好医院,去做人流。但你与倾待将来是会结婚的,这个孩子,你可想要?” 张小曼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这是我与栾倾待的孩子。或许,我可以先退学,像宁茴那样,直接与栾倾待结婚。” 郑温娟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呢?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你哥哥也准备要结婚,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每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你如果现在嫁给栾倾待,我跟你爸怕是连一件像样的陪嫁都拿不出来。” 张小曼沉默一阵,然后握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我令你和爸爸为难了。” 郑温娟轻轻叹息,“事到如今,这种话就别说了。只要你与倾待的感情能一直这样好下去,这事倒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 “你肚子里怀的毕竟是栾家的骨肉。栾剑诚那里,我会让你爸爸去说。” 张小曼有些担心,“栾家的人会不会对我有想法……” 郑温娟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第218节 几天后,张春晋将张小曼怀孕的消息告诉了栾剑诚。栾剑诚听了之后,不知道多高兴,指着老友笑骂道:“你与郑温娟都是老古董!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结婚,马上让他们结婚。嫁妆什么的,那都不是问题!” 那一头,栾剑诚回到栾家,就对栾倾山说:“准备吧,准备老二的婚礼。我们在华庭一号的房子就给老二和小曼当婚房吧。” 栾剑诚真的是很疼爱这个小儿子,栾倾待与张小曼的婚事,几乎都是他自己一手操办。 那段时间,郑温娟陪着张小曼去大学办理休学手续。 栾倾待就在荣城与父亲一起筹备着他与张小曼的婚礼。 9月末的时候,白沫先城建的过江隧道发生大面积的坍塌,相关部门全力追查事故发生的原因。 当天夜里,顾鸿夏来找栾剑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栾剑诚轻轻扬眉:“你什么意思?” “将军,让你的部下在处理事故现场时,顺便掩盖掉一些真相。” 栾剑诚轻蹙了眉:“这件事是你干的?” 顾鸿夏淡笑道:“您也有份的。事故地段,钢筋不承重,材料不过关,那是因为那些钱有至少一半都进了你与我的口袋。” 栾剑诚闻言大怒,“你陷害我!” 顾鸿夏道:“听说将军家最近喜事不断,花了不少钱吧?你若想要独善其身也可以啊,把你之前收的那笔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栾剑诚并没有更多的选择。俗世之中,他身在军中,职位所限,栾家其实与张家一样,在荣城的地位虽然崇高,但财力却远远比不上荣城的几个巨贾。 栾剑诚想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水准,就无法像张春晋那样,独善其身。 为了栾倾待与张小曼的婚事,栾剑诚选择了与顾鸿夏合作,一起掩盖他们在过江隧道中的过失,并且试图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白家人的身上。 那段时间,顾鸿华一直想要让大哥去鸿云帮他的忙,但顾鸿夏却总是不答应。后来,几经辗转,顾鸿夏才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顾鸿华:“明面上的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但有些灰色地带,也总是需要有人来做。我们兄弟俩的目的都是一样,让父亲的生活更笃实,但我们在荣城的地位更稳固。” 一个多月后,顾鸿华去纽约出差,途中在香港中转。 趁着有空,他去中文大学见了一位相熟的教授。 顾鸿华在那里的图书光中再次见到了张小曼。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手中正捧着一本线装版,已经隐约有些发黄的《红楼梦》,正看得津津有味,桌上,还放了一包秘制话梅,她不时捻取一颗放在口中轻抿。 那些话梅想必是很酸的,因为顾鸿华总是见她微微地眯起双眼。 他走到张小曼的面前,轻声与她打招呼:“真是巧啊。” 张小曼抬头见是顾鸿华,脸上有不曾掩藏的意外,“顾先生?” 顾鸿华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可以坐吗?” 张小曼点点头。 他们坐在图书馆里,轻声地说着话。 顾鸿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是这个男人生命之中为数不多的浪漫时光。 那也是顾鸿华真正意识到自己爱情开始的瞬间。 第二日,他离开香港,转机去了纽约。 工作闲暇之余,他总会莫名地想起张小曼。他意识到,自己原来喜欢的是像张小曼那样类型的女子。 顾鸿华便想:去哪里转一转,才能有机会再邂逅一个犹如张小曼那样的妙龄却淡然若菊的女子呢? 最后,他去了图书馆。 他在图书馆里看到了珍藏版的《红楼梦》,仿佛鬼迷了心窍,他将自己的行程一拖再拖,将正本书手抄了下来,订成册,派人送去了张家。 那本册子,最先并没有送到张小曼的手里。最开始的时候,是栾倾待拿到了顾鸿华手抄的那本《红楼梦》。 他将那本册子随手放在了桌上。宁茴看到后,爱不释手:“倾待,这是你给小曼手抄的吗?” 栾倾待看了宁茴一眼:“不是。顾鸿华派人送来给小曼的。” 宁茴愣了一下:“谁?” 栾倾待沉默了一会儿,重复道:“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位荣城首富顾鸿华。” 宁茴慢慢放下册子:“顾鸿华怎么会认识小曼呢?” 栾倾待没有回答,反而问宁茴:“他将这个册子送给小曼,是什么意思?” 宁茴沉默。已经快要而立之年的顾鸿华,对一个年仅18岁清汤寡水一般的少女动了心? 这实在是太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宁茴问栾倾待:“你还打算把这本册子给小曼吗?” “给啊。”栾倾待说:“不过是一份礼物,为什么不给呢?” 栾倾待嘴里说的很大方,但是到了凌晨时分,他爬窗去张家找张小曼。 夜色中,他悄悄地爬进了张小曼的被窝里,贪婪的吻带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张小曼醒来看到他,吓了一跳,一边将他往外推,一边道:“你也未免太胆大了!” 栾倾待却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不停地想要褪去张小曼身上的衣服:“别怕,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他的躁动和轻浮惹怒了张小曼,她用力一脚将栾倾待踢下了床,又大声唤来了郑温娟。 栾倾待因为这件事,被栾剑诚狠狠地揍了一顿,并且警告他:“结婚之前,不许你再随便去张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第二天,张小曼来栾家,栾倾待心中正生她的气,将那本手抄的《红楼梦》扔给了她,自己却躺在沙发上,说:“我老头子说了,结婚前,让我别见你,免得我婚前侵犯了你。” 张小曼心中也有气,拿着册子转身就走:“不见便不见。” 此时,张小曼已经怀孕5个月,好在天气冷,衣服穿得多,再加上她一向体形消瘦,所以肚子并不大明显。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点了一杯热可可,心中觉得很委屈。再过几个星期,她与栾倾待就要结婚了,这个人却竟然对她做出了那样失礼又荒唐的事情来。 难道快要结婚的人,彼此之间就不需要尊重了吗? 这一天,顾鸿华约了朋友在附近见面,经过咖啡厅见到张小曼,眼中划过几分惊喜。他走到门口,却在看到张小曼隆起的肚子时止了步。 她这是……怀孕了? 顾鸿华站在门口凝了张小曼许久,心中莫名涌动着一份极其深浓的失望。 在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动心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是罗敷有夫。 顾鸿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一阵极轻的凉风吹过,张小曼从手册中抬头,开口唤他:“顾先生?” 顾鸿华知道那是她在叫他,但他已经无意回头再去看她。 * 这一年的年底,栾剑诚与顾鸿夏发生了意见冲突。 栾剑诚说:“我需要从鸿运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发展自己在澳洲的生意。” 顾鸿夏不同意:“你要发展什么生意,我们可以一同投资。鸿云里的钱,云卿都有安排,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 栾剑诚执意要从鸿云撤资的后果,就是被顾鸿夏用过江隧道的事狠狠地摆了一道,将栾家这几年利用职位之便私敛钱财的事都抖了出来。 栾剑诚在荣城的声誉不保,只得暂时离开荣城,去美国任职教官。 那短时间,栾倾待与张小曼也不时发生争执,导致一早安排好的婚事被数度推迟。郑温娟心中很着急,因为张小曼此时离临盆已经没剩几个月了。 同月,张伟南在鸿云任职期间,被查出他挪用巨额公款,郑温娟为了儿子的前途,不得不出面为了张伟南向顾鸿华求情。 顾鸿华见到郑温娟,就不免想起了张小曼。 他想起顾鸿夏与栾剑诚之间的交易,开口问郑温娟:“您女儿腹中的孩子出生了?” 郑温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张小曼,摇头,“还没有。” 顾鸿华轻轻挑起了眉:“张家的家风倒是开放,女子尚未结婚就已经准备生子,两位就不怕闲言碎语吗?” 郑温娟垂头蹙眉:“顾先生,我今天是为了伟南的事来的。” 顾鸿华说:“他挪用的数目不小,我虽然也想卖您一个人情,奈何鸿云有这么多员工,这个先列一旦开了,只怕后患无数。” 郑温娟沉思许久,道:“我会想办法填补那笔钱。” 顾鸿华在那一刻想到了交易。 一笔事关他此生情感的交易。 一开始他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值得吗? 然后,张小曼就出现了。 此时,离他们在咖啡馆见面又隔了很久了。 再见她,顾鸿华觉得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凝着她,忽然问郑温娟:“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郑温娟没有拒绝。当时那样的情况,她也没有资格拒绝。 餐厅里,顾鸿华就坐在张小曼的对面。 斟茶递毛巾,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小曼的脸上。 午饭过后,他看出了张小曼脸上淡淡的倦意,于是开口对自己的助理说:“送张小姐回家。” 张小曼离开之后,顾鸿华轻轻将肩膀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沉思了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望向郑温娟。 他问她:“在您眼中,儿子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郑温娟心中泛起一阵极其不好的预感,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郑温娟得体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多谢顾先生今天的款待。” 顾鸿华望着郑温娟离开,轻轻勾唇笑了。 那一刻,他已经很确定,他爱上了张小曼。 时年18岁,却已经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的那个张小曼。 后来,顾鸿夏曾经骂过他:“她都已经要与栾家的二儿子结婚了,又怀着孕。你究竟看上她什么?凭你现在的地位,就算真的不喜欢何美琪,想要娶一个女人进门,那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顾鸿华听而不闻,他是真的爱上了张小曼。 原本,他担心这个女子太完美了,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何美琪,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如果再娶张小曼,那该多委屈她呀。 所以他迟迟不敢行动。 第219节 现在,他听说了栾家与顾鸿夏的暗中交易,手中又拿捏着张伟南私吞公款的罪证。最最重要的是,张小曼怀了孕却还不曾结婚。 她身上也有污点,反而令顾鸿华心中彻底没有了顾忌。 他要得到她。 他会娶她的。 一方面,他利用手中的权利和金钱疯狂地打压着栾家在荣城的一切势力。 另外一方面,他利用张伟南的事逼迫郑温娟和张小曼妥协。 终于,有一天,张小曼来鸿运找他。 她在他面前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让他看自己已经隆起得极度明显的肚子:“顾先生,我的身体和心都是属于别的男人的,我的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种。这样,你还要苦苦逼迫,让我这样的一个残花败柳嫁给你吗?” 顾鸿华看到了她白皙若梨花般细腻又柔美的肌肤。那一刻,他蓝眸中的光芒很复杂,他长久地凝着张小曼,说:“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迟迟不娶你呢?” 他说着,一步步走近张小曼:“他爱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呵护你?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让你在这样的一个深夜独自出现在另外一个觊觎你的男人面前。” 顾鸿华望着她:“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理直气壮地告诉我:那个男人爱你爱得像我这样失了理智吗?” 张小曼说不过他。她气恼地瞪着顾鸿华:“这世上竟会有你这样颠倒黑白的人!” 顾鸿华却在这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一个蕴藏了许多热情的吻悉数封印在她的唇齿之间。许久之后,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柔软的发丝之间,轻声道:“别挣扎了,这辈子除了我,你谁都不准嫁。” 顾鸿华心思难测,作风狠绝,从不给别人留半丝余地。 他迟迟得不到郑温娟的答复,直接将张伟南的事曝光。张伟南被收押候审,随时等到将牢底坐穿。 郑温娟只得再去求顾鸿华。 顾鸿华的心思始终不变:“我跟您说过的,想要救你的儿子,只能用你的女儿来换。” 郑温娟说:“小曼已经怀了孕,马上就要临盆了,你又何必非要强求呢?” 顾鸿华淡笑着道:“没有关心。我认识一个医术了得的医生,他手上有一个奇方,不但能让孩子流掉,还不会伤了女子的元气。” 郑温娟心中大惊:“我是绝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你的!张伟南自己做的错事,就让他自己承担吧,我以后不会再来求你!” 顾鸿华轻轻笑了,“事到如今,可已经由不得您来决定了。” 郑温娟这才真正意识到,顾鸿华想要娶张小曼的决心,竟然是那样的坚决。 栾家被顾家两兄弟打击得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他们连自保都已经很困难,更不要提保护张小曼了。 郑温娟在万般无奈之下,将张小曼悄悄送去了自己的老家。 张小曼在那里生下了苏棠。 顾鸿华找来的时候,郑温娟已经悄悄叫亲戚将苏棠抱走,自己则守在张小曼身边一直照顾着她。 顾鸿华望着张小曼已经平坦的小腹,问郑温娟:“孩子呢?” 郑温娟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信你口中的医生,既然要打胎,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 顾鸿华望着昏睡中的张小曼:“等到小曼醒后,你准备怎么跟她说呢?” 郑温娟摇头。她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张小曼这样残酷的事实。 顾鸿华于是道:“美国有人新研制出一种药物,可以令人忘却某一段伤心或者她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可以让她试试。” 顾鸿华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张小曼可以借此彻底忘了栾倾待,以及她与栾倾待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郑温娟站在女儿的角度上思虑,也觉得或许这样的结果对她是最好。忘了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忘了一切的黑暗和龌蹉,或许张小曼的人生还可以重头开始。 从那时开始,郑温娟已经明白,栾倾待不会是张小曼生命中的良人。 他太年轻,太冲动,他保护不了张小曼,更不要提让他去照顾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郑温娟从往事中回神,看着女儿,轻声叹息:“我与顾鸿华都没有想到,那个药剂的效果并不如介绍的那样神奇。你依然还是记得栾倾待,你甚至还能记得你们在香港的某些往事。” “你与顾鸿华结婚前夕,你还冒着大雨跑去找栾倾待。你就那样站在大雨里,无论谁来劝都不肯离开。”郑温娟说:“顾鸿华一直受在你身旁,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中像雨水一般汹涌不停的愤怒。” “你们结婚后的第二天,伟南和董秀雅居然想要教唆栾倾待去找你。”郑温娟说:“他们这对夫妻一辈子都是不懂得进退,他们都不曾亲眼见识过顾鸿华的手段。他们也不知道顾鸿华当时对栾倾待藏了多少的嫉妒和恨意。” 郑温娟用自己的三根手指为代价,保住了栾倾待,还有张伟南的命。 * 时隔多年,顾鸿华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顾鸿华。 随着两个儿子的死,顾云礼的死,顾鸿华身上的戾气和棱角早已经被这物是人非的现实磨尽了。 秋波弄里,他看到蒋平南来找顾鸿夏。 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当年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顾鸿华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漫漫大半生,他觉得他欠妻子的太多,最亏欠的就是当年害她失去了一个已经怀胎七八个月的孩子。 没想到,郑温娟却瞒过了所有的人,将苏棠一直养在身边,如今还成了眉生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空置许久的水上居门口。 初夏时光,日头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极长极长的阴影。 他在这样的光线下,想起了那一年何美琪的死…… 顾鸿华望着秋波弄始终旖旎如梦的春色,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吧…… * 6月中旬,何美琪被杀的真正视频,以及那根染了鲜血的拉弦被公诸于世。毫无意外地,顾眉生被当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被警方带走了。 那一天,是6月9日。 深夜时分,顾鸿华来狱中看望女儿。他对她说:“孩子,别害怕。现在整个荣城,惟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眉生皱眉望着父亲,“你到底在筹划什么?” 顾鸿华却只是朝她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顾眉生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很诡异。虽然说是被拘留,但她住的却不是牢房,而是有人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辆设施豪华的房车。 夜里,她睡不着,就拉开帘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星星。 顾眉生隐约意识到,她被顾鸿华和栾亦然极其有默契地保护在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是非之后。 6月10日,蒋平南与顾鸿夏多年来的各种交易被公诸于世。这些交易之中,既包含当年白氏城建的过江隧道,也包括今年即将竣工的城北项目。 因为各项罪名都太充足,蒋平南和顾鸿夏都被即时收押入监。 顾鸿夏到被抓的那一刻,依旧不相信是顾鸿华揭发了这一切。他瞪着顾鸿华:“你也未免太狠了,你揭发我也就算了,大不了多坐几年牢。眉生呢?眉生怎么办?那可是要枪毙的杀人罪名!” 几日之后,6月18日,城北项目全线竣工后的首次通车。 顾眉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她看到了栾亦然陪着栾家众人一起坐上了火车。 手中的杯子不小心滑落在地,顾眉生急急忙忙地起身,“不能让他上那辆火车!不能让栾亦然坐上那辆火车!” 苏棠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将情绪激动的顾眉生紧紧地抱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替你留在这里,你现在就去找栾亦然吧。” 顾眉生转身望着他,一点点地恢复了理智。她说:“我爸在这个时候揭发了我当年谋杀何美琪的事,多半是担心我与栾亦然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大伯和蒋平南威胁。就算他真的恨我,但我是孕妇,不会因为杀人而被判死刑。但是阿棠哥,你不一样的,我不能让你替我顶罪……” 苏棠轻轻摇头:“眉生,你忘了吗?我当时就跟你说过,若当晚的事真的会被发现,祸由我来背。” 顾眉生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多说什么,彭青已经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唇鼻。顾眉生渐渐失去意识倒在了彭青的怀里。 他横腰将眉生抱起,只淡淡地看了苏棠一眼,就抱着顾眉生,一路畅行无阻地离开了看守所。 6月18日上午10:30左右,城北铁路首次通车,在半路上遭遇了线路中断,后来又不幸遇到了雷电袭击,整列火车在行进间脱了轨。 顾鸿华得知消息之后,在秋波弄里静坐了许久。 那天傍晚,张小曼匆匆来秋波弄里找他。 两个人许久未见,张小曼一步步走近他,就在顾鸿华终于看清楚她的容颜时,张小曼却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求你。顾鸿华,我求你,救救苏棠吧。” 顾鸿华扶着妻子起身,一边替她拂去身上的灰尘,一边道:“小曼,你我总算是夫妻一场,这是做什么?” 张小曼隐忍了数个月的情绪,终于在顾鸿华的面前彻底崩溃。她不曾多想,整个人深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为阿棠做过什么。好不容易知道了他原来也是我的孩子……,鸿华,他与眉生从小亲厚,你看在眉生的面子上,你救救他吧……” 顾鸿华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背脊,无声地安抚着张小曼的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他自作主张去给眉生顶罪了?” 6月18日晚上7:30,顾鸿华走进了拘留所,他望着办公室里的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员,道:“我来自首。” “那一年,眉生虽然将大提琴的拉弦插进了何美琪的心脏,但那一下其实并不是致命的。她与苏棠离开之后,何美琪还是有意识的,她在夜色中看到了我,她挣扎着,想要抓住我的手。她希望我可以救她的命……” 顾鸿华声线平静地述说着当年的事:“但是我没有。那一刻,我望着何美琪在黑暗中的垂死挣扎,我脑海中想到的是她多年来对我的欺骗。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的人生不会走得那样的坎坷;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的妻子不会总是用那样冷漠又鄙视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与妻子之间会有困难重头来过……” 他缓缓抬起头:“所以,我当时重新拿起了地上的那根大提琴的拉弦,在她原本的伤口上又补了一下。然后,何美琪就彻底死了,她死的时候,双眼瞪得极大。我想,她是死不瞑目的……” * 6月19日清晨,顾眉生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眉居的卧室里。 屋子里到处可见从院子里新鲜采摘下来的娇艳黄玫瑰。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转眸望去,身边却没有男人那熟悉又温暖的笑容。 顾眉生起身下床,走出卧室去了客厅。 客厅的南北两扇大门对开着,沁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进屋来,阳光隐约有些刺眼,顾眉生轻轻用手捂住了双眼,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走廊中。 佣人急匆匆地拿了一双家居鞋跑过来,“太太,你怎么连双鞋也不穿呀。” 顾眉生没有心情穿鞋,她在客厅里四处转着:“报纸呢?电脑呢?电视遥控呢?开电视,我要看新闻。” 佣人们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顾钰墨和唐家两兄妹走进眉居客厅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头发凌乱着,衣衫单薄地在客厅里四处寻找着电视机的遥控器。 唐朦连忙走上去,拉住好友的手:“眉生,你先冷静下来……” 顾眉生看到唐朦,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问道:“栾亦然呢?你见到栾亦然了吗?” 顾钰墨站在不远处,“眉生……” 唐胥却在这时拉住了顾钰墨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住嘴。 顾眉生蓦然转身,望着顾钰墨和唐胥:“你们知道,是不是?” 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那大理石的地砖可真是凉啊,冻得她抱着双臂瑟瑟地发着抖。 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但顾眉生自己什么都猜到了。 第220节 他带着栾家众人一起坐上了那辆火车,火车犹如命运设定的那般脱了轨,所以…… 四周站满了人。 顾眉生低着头,但她可以感觉到众人投射在她身上怜悯的目光。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悄声说了一个“死”字,顾眉生猝然抬头,闻声望去,一双蓝眸充斥着血红色的光:“栾亦然没有死!” 她突然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唐胥和顾钰墨在背后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眉生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像疯了似的,赤着脚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不要命地狂奔着。 唐胥几个箭步冲上去,将眉生用力地揽进怀里。他豁了出去,在她面前大声地道:“眉生,栾亦然已经死了!他坐的那列火车脱了轨,整个栾家都丧身了!” 顾眉生不信他,她忘了自己还是个孕妇。她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打在唐胥的身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咒他?!他没有死,如果栾亦然死了,我就拉着整个荣城一起给他陪葬!” * 那天晚上开始,唐朦什么都不做,每天陪着顾眉生。 她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她开始关注每一个与铁路脱轨有关的新闻和消息。 第二天一早,眉生甚至出现在了鸿云集团,为城北项目带来的各种后果和负面新闻处理善后。 消防员依旧在搜寻着遇难者的尸首。 唐朦有一次忍不住轻声问她:“眉生,你要不要……” 顾眉生垂眸处理着手里的工作,语气格外地坚定:“他一定不会死。” 唐朦不再继续问了,她无声地叹息着。 固执如眉生,只要一天没有亲眼看到栾亦然的尸体,她就始终相信他还活着。 从6月中旬一直到7月末,鸿云集团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栾氏实业因为栾亦然的意外出现了严重的经营危机,鸿云也因为顾鸿华的锒铛入狱而受到了波及。 顾眉生每天都要与苏棠处理许许多多棘手的事物。她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8月的时候,唐胥主动找到了顾眉生,对她说:“我帮你重新修复城北铁路。” 顾眉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唐胥凝着她,又道:“眉生,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一辈子照顾你们母子。” 顾眉生轻轻蹙了眉,低下头,冷着声道:“你走吧,我不需要。” 苏棠开了门送唐胥离开。一路上,他对唐胥说:“你不知道眉生心头的痛楚吗?怎么还忍心拿着刀往她的心上捅呢?” 唐胥隐忍了许久,终究是在苏棠面前吐露了真心话:“栾亦然已经死了,难道要让眉生替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吗?” 苏棠沉默凝着他:“没有人发现过栾亦然的尸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唐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生失了理智也就罢了。苏棠,你是他的哥哥,你难道不应该点醒她吗?” 苏棠看着唐胥,其实他才是那个真正不理智不清醒的人。 “唐胥,放弃吧。眉生这一生只认准了栾亦然一个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都只爱栾亦然。”苏棠轻声叹息道:“你以后也不要再随意提及栾亦然的死,万一你说的多了,她信以为真了呢?” “如果有一天眉生真的信栾亦然死了,那我就真的就要失去这个妹妹了……” 唐胥回到家,意外看到了许久不曾回来的妹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唐朦叹了口气,“眉生说她一个人没关系。” 她轻轻垂眸搅动着碗里的汤,“怎么会没关系呢?她只是特别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有一次,眉生在花园里浇花,忽然抬头,笑语晏晏地朝着屋子里应了一声“好。” 唐朦当时还在纳闷,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话,她怎么自言自语呢? 下一秒,她却见眉生缓缓地蹲下了身,整张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一双臂弯之中,哭得泣不成声。 唐朦说着说着,也轻轻地哽咽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以为自己在日光下看到了栾亦然,她听到栾亦然叫她别在太阳下站得太久……” 唐胥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他整个人坐在餐桌前,呆若木鸡。 这世上,没有人会明白,两度失去栾亦然,对顾眉生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剧痛。 每晚躺在床上,她一闭上眼,耳边总是能听到他格外熟悉的呼吸声轻轻传来,他曾是那样真实地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顾眉生其实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早晨起床,她总是在恍惚间见到栾亦然高大的背影在盥洗室里一边刷牙,一边将牙膏挤在她的牙刷上。 她早已经习惯了每天刷牙直接将牙刷放进口中,一直到牙齿间传来刺痛感,她才开始四处寻找着牙膏。 盥洗室里,水流声不停。 顾眉生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滚落脸颊。 世界里少了一个栾亦然,顾眉生连最最简单的刷牙都再也做不好。 * 9月末,顾眉生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 张小曼与郑温娟一起陪着眉生住进了医院待产。 9月18日,顾眉生夜里想要起来上厕所,正吃力地起身,右手就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给紧紧握住了。 顾眉生倏尔清醒,望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栾亦然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布满了青色胡渣的脸上是顾眉生深深眷恋着的温暖。她想要起身,却因为肚子太大而只得作罢。 顾眉生眼中藏着氤氲的雾水,凝着他,道:“我要上厕所。” 栾亦然极其熟练地将她抱起。 那天晚上,栾亦然一直守着她。眉生几次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件是就是确认他是不是在身边,确认这个拥着她的男人是真实的栾亦然。 第二天早上,栾亦然陪着她在医院楼下散步,“对不起,这几个月,让你吃苦了。” 顾眉生心中情绪很复杂,但她却柔声对他说:“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9月21日上午,顾眉生顺产,一个小时不到就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病房里,张小曼和郑温娟争着要抱刚刚出生的小人儿。栾亦然温柔地轻吻着妻子的额头:“累吗?好好睡一觉吧。” 那天下午,唐家兄妹和顾钰墨来医院看眉生。 唐胥看到栾亦然,眼中情绪很复杂。栾亦然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与他一起走出病房,唐胥沉默了良久之后,道:“对不起。” 栾亦然沉默没有回应。 唐胥道:“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铁路制造是我们唐家的强项,史文云的那套技术被我用高价买下了,我还答应将他送回葡萄牙,让他可以过上他一直想要过的平静生活……” 栾亦然打断了他的话:“史文云坐上了那辆火车,还有张伟南和他的儿子,还有几个蒋平南在荣城的亲信,都被我送上了火车,成了我们栾家的替死鬼。” 唐胥因为惊讶而瞪大了双眼,“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我在火车上动了手脚,为什么还要失踪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眉生……” 栾亦然冷声笑了起来:“你现在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吗?我不动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眉生与我的面前。” 他说完,转身走回了病房。 * 10月初,张小曼去监狱看顾鸿华。 “才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顾鸿华隔着玻璃窗,望着张小曼,笑着道:“不会,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作息也很正常。”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又不是没有办法出去,你却非要待在这里面受罪。” 她说着,又笑着说:“眉生生了个大胖小子,6斤八两,可把我们两家人都给乐坏了。”张小曼说着,拿出手机,给他看外孙的照片。 顾鸿华看着看着,忽然对张小曼说:“你以后就不要每个月都来看我了。” 张小曼蹙眉,“为什么?” 顾鸿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你有时间,可以多陪陪苏棠……” 他说着,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母亲要让苏棠姓苏呢?” 张小曼凝着他,然后道:“我外婆是姓苏的。” 顾鸿华笑着颔首:“原来如此。” 探视的时间到了,两个人同时站起身,张小曼说:“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顾鸿华却说:“你下个月不用再来了。” 张小曼没好气,道:“你要在这里忏悔是你的事,我每个月来探望你是我的事。” 顾鸿华轻声叹息,说:“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每个月来看我,你又能坚持多久呢?小曼,不要让我每个月等待你等成了习惯,然后又突然消失。如果是这样,那不如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要再来,断了我的念想。” 张小曼凝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坚持?”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她刚刚走出监狱,就看到了栾倾待。他朝着张小曼走过来,笑着道:“我送你回去吧?” 张小曼站在原地看了他几分钟,然后道:“倾待,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吧。”她说完,却坐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带着后面的那辆车,去了一间港式餐厅。 张小曼点过餐,喝了一口茶,然后对栾倾待说:“我爱上了顾鸿华。” 栾倾待心头一颤,杯中的茶水洒在了手指上,他抬眸,沉默地看着张小曼。 张小曼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道:“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一年没有遇到顾鸿华,而是与你顺利地结了婚,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们都是心智不成熟的人。热情过后,你会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而我呢,我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可能会怪你不关心我,不够爱我,怪你挥霍了我的青春,害得我连书都没有读完就已经当了妈妈。” 栾倾待轻皱着眉,“小曼,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 张小曼看着他:“倾待,你还听不明白吗?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没有想要与你白首相守的愿望。我可以每个月坚持去监狱中探望顾鸿华,却很久都想不起来要与你同桌吃一段饭。” 栾倾待问她:“那阿棠呢?” 张小曼轻轻叹了口气:“我与苏棠谈过这个问题,他已经是而立之年,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不想干涉他。而他呢,希望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来的模样。他依然叫苏棠,眉生依然是他的妹妹,一切都不变。” 她说完,轻轻起身:“倾待,这一次,让我们好聚好散。” * 月子过后,有设计师给顾眉生送来几张婚纱的设计图:“您如果不满意,我再改。” 第221节 顾眉生询问栾亦然的意见,栾先生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喜欢就好。” 顾眉生来了一句:“我都喜欢。”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办上几场婚礼,让你每场换一身。” “……”顾眉生懒得与他说话,放下婚纱,转身去看儿子。 顾眉生很“不幸”,她生了一个处女座的儿子。 那个作的啊…… 简直叫家里的佣人头疼不已。喂他喝奶,他用惯了一个奶准,从此便只认准那一个,连母亲亲自喂他喝奶,他都不要。 尿尿,哭闹都爱掐着点来。 精准地像个天然的小闹钟。晚上9点一次,11点一次,半夜1点一次,3点一次。闹得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得了神经衰弱,这小子的哭声却依旧洪亮。 10月,栾剑诚与栾倾山夫妇来眉居看重孙子。顾眉生让栾剑诚抱孩子,谁知这小子一到了栾剑诚的手里就开始不停地喷口水。 一边喷还一边不停地朝着栾剑诚瞪眼睛,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 栾剑诚气得将这小子重新又还给了顾眉生:“果然是你生的。” 下一秒,他又道:“名字起了没啊?” 顾眉生摇头,“还没顾得上。” 栾剑诚说:“我给他想一个。” 顾眉生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的儿子就开始挥着双手哭闹了起来。宁茴连忙上前,将这小子抱在怀里,心中欢喜的紧,轻生道:“不如叫乐生,但愿他能够快乐健康地生活。” 在场的人都还没有开口说话,小人儿却已经望着自己的祖母嘿嘿地笑了起来。 宁茴心中大喜,望向眉生:“他很高兴,他说喜欢。” 顾眉生笑,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他就是纯粹喜欢长相温柔的宁茴,不喜欢凶巴巴的栾剑诚罢了。 黄昏,栾亦然回到家,就看到顾眉生抱着儿子,坐在沙发里,与栾家的几个长辈又说又笑的样子。 晚上,他们一起出门去送栾剑诚。回来的路上,栾亦然问她:“心中还怨恨爷爷和爸爸吗?” 顾眉生看向他,笑着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心中才会有怨恨。但是现在,我有你,有乐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家人都在身边。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栾亦然笑着俯下身,深深地吻上了眉生的双唇。 那天晚上,他们牵着手在海边走了很久。后来,眉生有些累了,栾亦然又背着她继续走。 回去的路上,顾眉生安心地将脸贴着他的背脊,说:“唐胥昨天将整个唐氏的都交给我资产重组了。” “嗯。” 顾眉生道:“他这等于是将整个唐氏都交到了我的手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栾亦然没有回答,但他心中是明白的。 那或许是唐胥为这份深藏经年的情感,唯一能够付出的东西了。 栾亦然背着顾眉生,心中再一次确认,这一生能够得到顾眉生的情感,能够与她彼此相携着走过人生之中的所有曲折和坎坷,就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若人生的荆棘之路上,是你与我红尘作伴,我愿意背着你,就这样走尽一生的路……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