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氏女》 第1节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 ========== 《骆氏女》 作者:烟秾 文案: 前世,骆相宜是当不得主母的小女人;握不住实权的小妇孺;战斗力成渣的小白花。 都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骆相宜信了,顶着众人的嘲笑自甘为妾,背了狐狸精的骂名,得了横死产床的结局。 重生一世,真爱什么的都是扯淡,她只要活得舒坦自在,谁要膈应她,那她就掀了谁的老底儿! 终曲:出任ceo,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一杆喜秤挑开红盖头…… 骆相宜:怎么还是你? 容嘉懋:为什么不是我? 提示:1 女主男主双重生,女主重生主线,男主重生暗线 2 此文与前世基本无关,男主女主完全新生,三观很正 3 女主前世是白莲花,今生改过,不喜勿入,赶紧右上角点叉! ========== 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雪粒敲打着屋顶,淅沥沥的响着,就如外边在下雨一般,相宜睁大眼睛望着窗户,薄薄的窗纱似乎遮不住寒风,总有一丝北风漏了进来。 她抱着膝盖静静的坐在那里,拢了拢自己身上墨绿色的棉袄,这墨绿色有些老气,本不是像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该穿的颜色,只是相宜底子好,肌肤就如窗户外边的雪一样白,这墨绿色衬着便越发的娇嫩了。 窗户外边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相宜心中暗道,该是刘妈妈要过来了。 站在旁边的翠芝走到了门口,将弹花夹棉的帘子一掀,往外边瞅了瞅:“哟,妈妈,怎么走得这般着急?” 刘妈妈气喘吁吁,一个跨步走了进来,紧紧攥住相宜的手:“姑娘,快些去前堂。” 相宜淡淡一笑:“妈妈且先歇口儿气,莫要这般着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就是要跟着出去拜年?” 今日是初四,要去自家亲戚那里走走动动,相宜心里想着,或许是要该照着惯例去杨家了——家里如何不会想着去巴结杨家这条线?杨老夫人虽说只是出身荥阳郑家没落的七房,可却从先皇那里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后来她的养父豫王继承了皇位,她便成了公主。杨老太爷早年也是军功赫赫,虽然后来退隐,带着杨老夫人回了广陵,可毕竟旧时的关系还在,若是能得他们一句提携的话儿,自己父亲指不定今年便能升迁了呢。 相宜的姑母嫁了杨老夫人的第二个儿子,骆家与杨家是姻亲,逢年过节都要走动。骆家其余的亲戚可以不认,可杨家却不能不紧紧的攀着。相宜坐到了梳妆台边,挺直了脊背:“翠芝,快些给我梳头发。” 刘妈妈望了一眼相宜那沉稳的模样,好像一夜之间便改了气性,不由得有些惊讶,靠在门口望着翠芝给相宜梳抓髻:“姑娘,莫梳头发了,先去前堂听听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那般急巴巴去有什么用?未必还有什么好事落到我身上不成?”相宜咬紧了嘴唇,看了看菱花镜里的自己,一张巴掌大的脸蛋,眉毛略嫌有些稀淡,一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如那黑色弹珠一般。 她比妹妹骆相钰要好看,相宜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可骆家上上下下都只夸二小姐生得实在美貌,就如那年画上的人儿一般。骆相钰一年四季的衣裳不知要添置多少,而她却只能做三套衣裳,春天、夏天、冬天各一套,直接将那秋天给跳过去了。 骆大奶奶笑得那双小眼睛眯得都快看不见:“这夏天与秋天,不是一样样的?还用得着另外做?骆府可不养闲人!” 曾经和她顶撞过,可又有什么用处?就连祖母都装聋作哑一般,随便她作践自己,相宜一想着自己受过的种种委屈,心里好一阵发痛。 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什么都会看淡一些,可相宜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依旧还是会斤斤计较。她将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边,小小的手掌在那墨绿色的撒花裙子上,白得耀眼。 这一世,她不要再像前世一般活得窝囊,既然老天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那她便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前世的悲剧里。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裙子,一点点墨绿从她的指间透了出来,就如冬日里边忽然有了点春天的气息。 有人在窗户外边敲着窗棂:“大小姐,大小姐,你快点儿,老夫人与大奶奶都在前堂里等得不耐烦了呢!” 翠芝急匆匆的将一支珠花插在了相宜的抓髻上,慌慌张张朝窗户外边那人喊了一句:“玲珑姐,你莫要着急,我们家姑娘已经打扮好了。” 相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拉了拉袄子的下襟,挺直了背端端正正的走了出去,刘妈妈与翠芝瞧着她走路的姿势,两人俱是一愣,相互望了一眼:“姑娘今日走路的模样仿佛有些不同了,素日里……可没这般娴静。” 相宜在前边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回头望刘妈妈与翠芝,只是继续这般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窗棂下边站着玲珑,那是骆大奶奶的心腹丫鬟,素来在她面前便是趾高气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相宜一步步的朝玲珑走近,嘴唇边露出了微笑:“玲珑,是谁要你来催我的?” 相宜瞥了玲珑一眼,见她连头都没有低,一双眼睛不住的往月亮门那边看,压根没有听她的话一般,不由得心中恼怒,前世就是这个玲珑,给骆大奶奶出了不少鬼主意,最后青春风华的她竟然嫁了一个三十岁的老秀才。 今日醒来一睁眼,她回到了六岁那年,时光倒流,她可以重新再活一世,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有滋有味,顺心顺意,再不能像前世那般被人作践,自己到死还背了一个狐狸精的骂名。 “玲珑姐,我们家姑娘在与你说话呢。”翠芝见相宜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赶紧喊了一声玲珑:“你好歹也要给句话给我们家姑娘!” 玲珑这才恍然惊醒一般,低头看了看相宜,满不在乎答了一句:“是大奶奶要我过来的。” 相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好好好,既然是母亲指派你过来的,为何你不进屋子来跟我说,反而只是在窗户外边敲着说话?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我面前端这样的架子!” 她的眼神很冷,看得玲珑心中一阵发憷,今日大小姐怎么了?素日自己过来传话,不也就是隔着窗户喊,也没见她说什么,可现儿瞧着她那模样,竟是要往大处闹。 “大小姐,平素我不也是这样做的?”玲珑有些愤愤不平,大小姐不高兴又如何?这骆府上上下下可有谁会帮她说话不成?自己虽然只是个丫鬟,可却是在骆大奶奶面前得脸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骆大奶奶肯定是要护着自己的。 “翠芝,掌她的嘴!”相宜轻声叱喝了一句:“在我面前不说奴婢两字,而且态度猖狂,该打!” 翠芝素来是被玲珑欺负惯了的,可现在听着自家姑娘忽然让她掌玲珑的嘴,却一时有些犹豫,倒是刘妈妈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举起手来就是一个清脆的大耳刮子,那声音十分响亮,仿佛将树梢上的雪花末子都震了下来一般,落到地上,簌簌的响。 玲珑被刘妈妈打得晕头转向,捂着那被打的脸,恨恨的盯紧了刘妈妈:“妈妈,你是昏了头不成,竟然敢动手打我!” 刘妈妈没等她的话音落下来,抬手又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打得玲珑另外一边脸颊也红了一片。她的唾沫星子飞溅到了玲珑的脸上:“你还说,我就继续打!竟然顶撞姑娘,谁给你这个胆儿?” 玲珑望了望刘妈妈,见她的身子铁塔一样,心里登时便有些畏惧。她是骆大奶奶身边的红人,自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一双手掌白白嫩嫩,要是与刘妈妈打,肯定会落了下风,再说旁边还有翠芝,要是她也来帮忙,那自己可就会吃大亏。 “妈妈,你等着,我去告诉我们家奶奶去!”玲珑不敢久留,转身便从抄手游廊里飞奔着走开,她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起梅花的掐腰棉袄,在那朱红色的廊柱里愈行愈远,两种颜色混合在一处,很快就分不出彼此。 “姑娘……”翠芝仿佛才回过神来一般,惊讶的望着相宜:“玲珑肯定会去奶奶那里告状了!” “告就告,怕她个鸟!”刘妈妈哼哧哼哧了一下,这才恨恨的开口:“姑娘做得好,早该这样了!姑娘原来性子太弱了些,一遇着奶奶那边的人就蔫了一头,任由着她们羞辱了去,弄得现在大家都不将姑娘当正经主子看了!” 相宜点了点头,望了望雪雾朦胧的院子,轻轻点了点头:“妈妈说的是,从今日起,我自然不会让人轻慢了我去。” 骆家的院子并没有很大,从相宜的屋子走出去到月亮门那里,不过三十步,再从月亮门穿到院子门口,也不过五六十步。刘妈妈给相宜穿上了一双小木屐,扶着她下了台阶,相宜在雪地里走了过去,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走出小院,沿着院墙走了一阵子,便见着了前堂。屋檐下边挂着大红的灯笼,虽然已经天亮,可里边依旧点着蜡烛,远远望去,那大红色的灯笼里透出一丝金闪闪的光影,仿佛是在鲜血里冲出了一道金箭,正在上下厮杀。 走到麻石台阶面前,相宜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抬起腿走上了台阶。台阶面子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上边水汪汪的一滩,相宜的那双木屐,就如一条小船,正在载着她往前边驶去。 第2节 门口站着一个打门帘的丫鬟,见着相宜走到了门口,这才伸出手来将门帘掀起来:“老夫人,大小姐过来了。” ps:这文虽然是《江陵容氏传》里的人物,可男主女主的故事与前边只有一小段有些相似,后边完全是两种不同生活。有不少看过某烟容氏传一文的菇凉在纠结着女主的问题——前世女主糊涂,所以这一世她才要过自己舒服的日子,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此文里没有小三,男主女主都是一心一意,1v1,请放心跳坑! 女主前世被人迫害,自己也做过白莲花,不喜欢的菇凉请到这里就点叉,不要再看下去了,谢谢合作! 第2章 世态炎凉人心冷 打门帘的丫鬟叫青梅,暗黄的面皮,上边有几点斑,就如一张烙熟了的芝麻饼。 素日里她见着骆大奶奶在门口,便赶着将门帘撩起来了,脸上笑得甜甜蜜蜜,现儿见着自己却是一动不动,等着自己过来的时候才将门帘掀得低低的,真是趋炎附势得紧, 都说世态炎凉,就是连个打门帘的丫鬟都是如此轻慢自己,更何况骆大奶奶面前得脸的红人了。相宜暗自捏了捏拳头,总有一天,自己要高高的昂起头来,将这群见风使舵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前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骆老夫人坐在屋子中央,旁边坐着几位骆家的少奶奶,身边团团的坐着几位少爷小姐。小几上摆放着红漆团花盘子,里边盛着各色糕点,还极其罕见的摆着几样瓜果。 骆相珲坐在骆大奶奶的旁边,抬着脑袋在看奶娘给他剥着金桔。他有些心急,还没等身边的奶娘将那金桔将皮剥干净,已经伸着手喊起来:“快些,快些给我!” 骆相珲的声音很大,吵得旁边的两位骆家少奶奶都有些不屑的望了望她,嘴角便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大嫂出身商贾之家,生出来的孩子也是继承了他外祖家的风骨,全将这前堂当成了那闹市,大声吆喝着卖东西一般。 骆大奶奶见着两位妯娌唇边的那丝笑容,也冷冷一笑:“珲儿,这般着急作甚,哪里就少得了你一颗金桔子?这前堂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都是咱们家里出的银子,不用那般客气。” 旁边两位骆家少奶奶听了这句话,忽然脸上便变了颜色,两人低头望着脚尖出不远的一块地面,只恨不能要将那地盯出一个洞来。骆老夫人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可她却依然挂着笑,望了望骆相珲道:“珲哥儿吃东西要仔细些,等着皮剥干净了再吃!” 相宜走进来的时候,这前堂里边正是这般闹哄哄的场景,她朝自己的弟弟瞥了一眼,却见旁边的骆相钰正在得意的对她笑,拉了拉身上大红色的羽纱斗篷,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又添了新衣裳。 “宜儿给祖母请安。”相宜没有理睬骆相钰,径直走到了骆老夫人面前,福身行礼,随即站得笔直,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望着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眉眼里有些不快之意:“宜丫头,不要太贪睡,你的弟弟妹妹一早都起来了,你做姐姐的,如何能睡得这般沉?” 相宜低着头轻声道:“祖母教训得是,相宜以后定然早起,晨昏定省,不敢耽搁。” 骆老夫人略微愣了愣,素日里这个宜丫头有时对自己的话跷跷不服,若是自己说得几句重话,她的脸便拉了下来,仿佛要哭了一般,今日可却是奇怪,只是细声细气的应承着,并不像原来那般不讨喜。 “相宜,别傻站在祖母前边,你且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骆大奶奶瞅了瞅低头站在那里的相宜,心里头犹如烧着一把火,她方才得了玲珑的哭诉,气得快说不出话来。这死丫头,分明知道玲珑是自己身边要紧的人,却敢支使着自己的妈妈动手打她,岂不是明摆着要打自己的脸? 相宜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朝了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母亲,有什么事情只管问便是,无须这般高声,相宜能听清楚。” 骆大奶奶一怔,没想到她竟然敢顶撞自己,望了一眼相宜,她拍了拍椅子扶手:“听说你无缘无故指使下人打玲珑?你难道不觉得失了身份?” “母亲,我若是不让下人掌玲珑的嘴,那便才是失了身份。”骆相宜没有一丝畏惧,一双眼睛也回望了过去,只将骆大奶奶逼得往椅子里退了退。 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痛快,不管是谁,只要是不占理,她捉住错处,绝不会放过。这人若是想得太多,计较这个害怕那个,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相宜一想到前世自己受过的那些苦,心中就悲愤得几乎不能说出话来,只是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心情,眼睛带着笑意盯住骆大奶奶不放。 “母亲,玲珑前来催我,只是在窗户上头敲了敲,并未进屋禀告,而且她见了我也不自称奴婢,依旧是以我自称,她实在是太没有规矩,我这才让妈妈教训了她,以后也好长点记性。若是女儿不这般做,那旁人自然会说女儿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明白,任凭着一个丫鬟欺负了去,你说是不是?” 骆老夫人听了相宜这话,眼中也露出赞许的光来:“宜丫头说得不错,做丫鬟的便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味仗着得了主子宠爱,便目中无人,便是该打。”这老大媳妇,出身商贾,真真是没了规矩,丫鬟怎么能欺负到主子头上?骆家再衰落也是骆家,怎么能允许奴大欺主? 骆大奶奶一愣,没想到相宜今日竟然这般口齿伶俐了起来,可是犹自强辩:“即便玲珑做得不对,你便该来告诉我,我来罚她,哪里轮到你来伸手?你这不是分明在打我的脸?既然是刘妈妈打了玲珑,那我现在便让玲珑打了回去出气。” “母亲,祖母都说了我做得不错,母亲为何还要为一个奴才来与祖母伤了和气?相宜觉得,母亲对下人太慈心了些,也该跟着祖母多学学治家的手段,可不能让奴仆们爬到咱们头来来了。”相宜低眉顺眼,劝得温言柔语。 骆大奶奶的脸却红了半边,用手按着胸口好半日喘不过气来,用手指着相宜大喊了起来:“你这死丫头,在这里说些什么呐?你是想要我在过年的时候给你开荤不成?今日你竟连尊卑大小都分不清了!跪下!”骆大奶奶凶狠的站了起来,一双小眼睛里泛着凶光:“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才是!” 相宜退后了一步,她现在还只六岁,如何能跟骆大奶奶对打?她只能寻求旁人的庇护。这骆家现在能帮她的,也只有坐在主座上的骆老夫人了。相宜飞快的跑到了骆老夫人身边,一只手捉住了她的衣袖:“祖母……” 话没说完,眼睛里已经闪动着盈盈泪光,只是强忍着没掉下来一般。骆老夫人看了心里也是一动,这宜丫头忽然间便体贴懂事了,知道现在是春节,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掉眼泪,是怕自己不高兴呢——这老大媳妇也实在荒唐,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要打小姐! 商户人家里出来的,果然不懂规矩教养,若不是看着她丰厚的陪嫁,能让骆家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她才不会让这样的儿媳妇进门!骆老夫人皱起了眉头,轻轻的咳了一声:“老大媳妇,我还在这里呢,由不得你这般放肆!” 骆大奶奶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这时候见着骆老夫人开口,也只能止住步子,讪讪的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媳妇,是媳妇不对。”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服气,这骆府里,吃的穿的,有一半是从自己嫁妆铺子的收成里边来,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的!若不是要照顾骆大老爷的面子,真恨不能直接与骆老夫人呛声。 “宜丫头说得没错。”骆老夫人将相宜的手拢在自己的手笼里边,热烘烘的一片:“主是主,奴是奴,奴仆再怎么得宠,终究也只是奴仆。玲珑恃宠而骄,不将主子放在眼里,杖责十下,只是现在是新春,不宜动板子,且先记下来,出了节再打。” 玲珑的脸唰的一声便白了,只能跪倒在地上,自己领了罪过。骆大奶奶瞧着骆老夫人,骨笃着嘴,好半日没说话。骆老夫人语重心长道:“老大媳妇,如何处置跟仆人之间的关系,你还得好好学学,你现儿年纪轻,还不大懂事,被奴仆们糊弄了去也是在常理中,出了节以后,你便跟着我学着打理中馈,过得几年,你学着上路了,我再将这府里头的内务都交给你。”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听了这话,羡艳的抬起头来,看了骆大奶奶一眼,心中暗自惆怅,毕竟还是要家底丰厚才好,即便自己从小便饱读诗书,却还不如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在骆府地位高呢。 “今日你带了宜丫头一道去杨家拜年罢,前日灵儿回来拜年的时候就问到了宜丫头,只不过她昨日身子不大好,没有让出来见客,今日宜丫头精神头儿不错,你便带她去杨府,让她姑母见见。”骆老夫人的手似乎用了点劲儿,相宜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上紧了紧,心中忽然也忐忑了起来。 只因为她头顶上有那样一个罪名,骆老夫人一直不大喜欢她。前世她去杨府,骆老夫人也不是很赞成的,只是碍着她最心爱的女儿亲自点了自己的名字才让她跟着去的,而今日她却主动开口提了出来,而且还说得这般和蔼可亲,看来只要自己做些努力,今世肯定会与前生不同。 “相宜穿这衣裳去杨府,恐怕不合适罢?”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嘲讽的味道:“这墨绿的颜色,瞧着便是七老八十的人穿的,亏得相宜还算白净,将这老气的底子压住了。” 第3章 换新装杨家拜年 犹如冷水里边冒出了一丝热气,这话音才落,旁边骆二奶奶也笑着接口了:“可不是呐,穿得这般寒酸上门,门房恐怕不会让相宜进门——就怕哪家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骆老夫人看了看相宜身上的那件墨绿色衣裳,朝骆大奶奶看了一眼:“老大媳妇,去给相宜找件能穿着外出见客的衣裳,赶紧给她换了去杨府罢。” 骆大奶奶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相宜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跟我来。” 骆相钰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一把攥住了骆大奶奶的群裳:“母亲,你可不能拿我的新衣裳给她穿!” “不拿你的新衣裳,难道还穿她的旧衣裳?”骆家三小姐骆相群一双黑色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拿了脚踢了踢脚边的炭火盆儿,红色的火星子便溅了出来,噼里啪啦的响着:“她的旧衣裳哪里能穿着外出见客?” 骆相群很是生气,前日姑母回骆府拜年,她见着姑母那穿戴便羡慕得不行,可是比自己母亲要阔绰多了,一心想着今日要跟去杨府拜年见见世面,可方才祖母却说,只要大房替她去杨府走一遭便是。 大房——那自己可不是没份了?骆相群十分委屈,自己只比骆相钰晚出生两日,为什么她能去自己不能?就凭她会投胎,投在大伯娘的肚子里边?她斜眼瞟了瞟骆相钰,见她紧紧的闭着嘴,那模样仿佛要哭了一般,分外高兴。 “我才不要她穿我的新衣裳!”骆相钰的双脚一顿乱跳,眼泪珠子落了下来:“不许不许不许!” 骆老夫人呵斥了一句:“现儿还是新春,哭什么哭?老大媳妇,还呆着作甚,快些将他们带去换衣裳好出去。”大周人最忌在过年的时候流眼泪,即便是哭也要在没人的地方躲着去哭,现在骆相钰这般放泼,骆老夫人心里头堵得慌。 骆大奶奶一手拖着骆相钰,一手拖着骆相珲,两个奶妈赶紧跟上,相宜也端端正正的跟着走了出去,门帘放了下来,上边的喜鹊登梅不住的晃动,有一只喜鹊的翅膀上抓去了几根线,似乎掉了羽毛一般,有些秃秃的感觉。 第3节 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朝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道:“你们都散了罢。” 瞧着两个媳妇带着孙子孙女走了出去,骆老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娶妻当娶贤,这古话真是没说错。” 身后的余妈妈应了一声:“可不是这样?只是这骆府没得大奶奶……日子也不好过呢。” 有几分颓然,骆老夫人咬着牙抓紧了椅子扶手,靠到了椅子上头。“吱呀”一声,随着她的那一靠,椅子发出了响声,就如老迈的人走路时,骨头会无缘无故的发出脆响。 骆老夫人坐的椅子是黄花梨木制成,还是骆老太爷的□□留下来的,经历了这么多年,也像骆家一样逐渐的衰退了。年前骆老夫人请木匠过来修了一番,木匠走的时候特地叮嘱她:“老夫人,再过一两年,可得要换了,不能再用了。” 骆老夫人有些舍不得,现在的骆家,不是以前的骆家了,如何还能大手一挥,便将整套黄花梨给换掉?她心里暗自琢磨,怎么着也要熬过这两年,等着老大升迁了,让旁人送一套过来,岂不是更好? 骆家在骆老太爷的祖父辈还算是广陵大族,可到了骆老太爷的父辈,家境就已经式微,等到骆老太爷这一代,便是更不如前了,所谓一代不如一代,在广陵骆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到了骆大老爷这一代,也就是他在广陵知府衙门里混了个正七品的推官。 骆大老爷的妹妹嫁了广陵杨家,这是骆家唯一的希望了,大家都在指望着杨家能照拂一二,将骆大老爷早点升了官,也好能将骆家重新振作起来。 “只要杨老夫人肯去说一句,即便是正三品的官儿不都是一句话?”骆大奶奶素日里总是在不住的抱怨:“看来是小姑不得杨老夫人欢心。” “嘴里胡嘬些什么!”骆老夫人很是不快,杨老夫人如何不中意自己的灵儿?否则,凭骆家这般家世,灵儿还想嫁进杨府不成?尤其是老大媳妇这样的人,竟然也敢来说自己灵儿的不是,实在让她有些不忿。 只不过,无论如何也得让灵儿帮个忙,早点让她哥哥升职了才是,骆家已经禁不起这般折腾了。骆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老玉镯子,墨绿色发出油光,委实是好料子,这是那时候她成亲的时候骆家给的聘礼。现在的骆家,只怕是这样的镯子都舍不得花钱买了。 骆家的园子里边白茫茫的一片,晨雾已经渐渐散去,依稀能见着人影,骆大奶奶满头金色的首饰在初升的日头照耀下不住的闪着亮光。她身上披着一件石青色的平绒斗篷,领口还镶嵌着一圈白色的绒毛,瞧上去颇有些富贵气息。 跟在她身后是两个奶娘,每人抱着一个孩子,虽然骆相珲与骆相钰已经五岁,可遇着下雪下雨的天气,依旧还是要抱着走的。 “姑娘,冷不冷?”刘妈妈看了看相宜,她的脸颊上有一点点红,有点担心,是不是被冻坏了?可怜自家姑娘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袄,前边的二小姐与二少爷,穿得那般厚实,还披着斗篷,怎么大奶奶这心肠就如此硬! “妈妈,我不冷,你莫要担心。”相宜微微一笑,很是恬静,冷一点又算得了什么?这日子总是过出来的,以后自己遇着的,怕不只是受冷这么简单,现在就吃不了苦,那以后还能过上舒坦日子? 骆大奶奶走在前边,蹭蹭蹭的将雪花末子踢到了后头,一边拿了眼睛望了望相宜,心里边盘算着究竟该拿什么衣裳给她穿才好。今年她只给相宜做了这套墨绿色的棉袄棉裙,也没做斗篷,现在相宜要跟着外出拜年,真没什么好衣裳给她穿。 想来想去,骆大奶奶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她挑了一件骆相钰去年的衣裳,当时稍微做长了些,有些像袍子,骆相钰不高兴穿,便塞到了橱柜角落里边。骆大奶奶吩咐玲珑将那衣裳找了出来,往相宜头上一甩:“快些穿好了,别耽搁了时间。” 相宜没有说多话,将那件淡绿色的外衣罩在了棉袄外边,虽然那衣裳去年对骆相钰来说比较长,可对今年的相宜来说,却还是有些短,露了了一点墨绿色的底子。 骆大奶奶皱了皱眉,指着一圈墨绿色道:“玲珑,去将她的棉袄塞到裙子里头。” 相宜的腰登时粗了一圈,那里有鼓鼓的一大团东西。她没有说多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骆大奶奶对付她的手段实在不高明,她总让她自己穿着旧衣裳,却将骆相钰打扮得花枝招展。前世她还为着这事儿与她争执,连带着祖母对自己印象也不好——其实现在想起来,骆大奶奶实在是给自己留把柄,她那般做,旁人谁不会说她苛待继女? 相宜的父亲骆大老爷先后有两位妻室,第一位妻子便是相宜的母亲,她嫁进骆府一年多,肚子里边没有动静,骆大老爷便与骆大奶奶有些眉来眼去。两年以后相宜的母亲总算是有了身子,可骆大老爷依旧没与这位骆大奶奶断了关系。后来相宜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了相宜以后两腿一蹬便撒手去了,此后骆府上下都将相宜看做不祥之人,全说她命里带煞,克死了母亲,就连骆老夫人都不大待见她。 相宜的母亲刚刚过世不过半年,她的父亲便不顾非议娶了这位骆大奶奶,据说当时候进门的时候便该是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只得挨边七个月便生了一对龙凤胎,这让骆老夫人很是高兴,直夸媳妇会生养。 传言里都说龙凤胎养不活,必然要克死一个,没想到这对双生子却平平安安的长到了五岁,安然无事。骆大老爷心里头高兴,只将骆相珲与骆相钰更看得起些,这世人谁不是捧高踩低?见骆大老爷更心疼后边的两个孩子,骆府上下都不将骆相宜当一回事,因此相宜简直要被那些势利的踩到泥里边去了。 前世里边相宜过得有些窝囊,遇着刁仆不敢说话,任凭着他们欺辱了去,可有时候自己实在有些想不通,有时便当着祖母的面与骆大奶奶赌气说狠话,人在气头上,自然说出来的话也难听,骆老夫人见着她性子那般不好,慢慢的便更讨厌她,撒手不管她的事情,任由着骆大奶奶将她发配了。 相宜拉了拉外边的袍子,将那前世的种种苦楚全埋藏了起来,抬头朝骆大奶奶笑了笑:“母亲,相宜已经穿好衣裳了,我们可以走了。” 骆大奶奶一愣,看着相宜那笑靥如花的小脸蛋,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这个骆相宜,生得比自己的钰儿模样好,还占了个长字的份,她怎么看相宜怎么都不顺眼,真恨不能拿一把叉子将她赶出骆府去才能好好喘口气。 第4章 再相逢恍然若梦 车子摇摇晃晃的望前走着,相宜低眉顺眼的坐在车子里,看着自己那墨绿色的撒花棉裙,只觉得那上头的花隐隐要透了出来,慢慢的在自家面前开出来一般。 今日去杨府,她又会见到嘉懋了。 嘉懋,始终是她心中的痛,仿佛不能触及,轻轻一碰,就会让她的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处。前世他与她各种纠结徘徊,红尘辗转,或许她成了他心头的明月光,只会清冷的照在床边,可却永远也不能入怀,萧瑟得失去了那如水的颜色。 今生她不愿再走前世的老路子,她不要费尽心机与他走在一起,却依旧背了个狐狸精的骂名死去,她要让自己过得轻松自在一些。相宜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将手悄悄挪了个位置,却被坐在旁边的骆大老爷看见了,很严肃的开口道:“相宜,坐要有坐相,别身子到处胡乱摇晃。” 骆大奶奶嗤嗤一笑:“还得好好管教着才是。”眼睛狠狠一剜,似乎想要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骆家只有一辆马车,这次去杨府,一家五口人坐在马车里,还不算太挤。相宜记得曾经有一次,车上坐了九个人,就如那街上送人的马车一般,挤得满满登登,她被夹着坐在两个大人之间,都快透不过气来。 今日难得这般宽松,相宜这才挪了挪身子,却被骆大老爷一眼瞧见了,训斥了一句,相宜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对面笑嘻嘻的在厮打的骆相珲与骆相钰,再也没有半分想为自己争辩的念头。 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自己多说又有何益处? 相宜静静的望了骆大老爷一眼:“谢过父亲大人指教。”她的眼神很沉稳,没有半分不满意的神色,骆大老爷瞧着那双眼睛,忽然想到了故去的骆大奶奶,将目光调转开来,没有再往相宜身上看。 父亲是个没骨气的,相宜从小便知道。继母嫁妆丰厚,当年祖母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许她进门:“嫁妆可以留着给她的子女,但是嫁妆里边的那些铺子田产的收益,可要拿出一部分来给公中。” 骆家已经破败,只端着一个壳子,但外边不明白的人瞧着,只觉骆家还是往日的广陵大族,商贾人家的女儿能嫁到骆家,已经是高攀。再说骆大奶奶或许是真有了身孕,家里着急让她出阁,所以就连骆老夫人这种不体面的条件也答应了。 骆大奶奶有数十处田庄,还有三十来间铺面。听人说,骆大奶奶刚刚进门的时候,为了巴结骆老夫人,她主动交出了十几间铺面放到骆老夫人手中掌管,骆老夫人对此很是满意,因着对于骆大奶奶便有几分另眼相看。她派了得力的管事去打理这十几间铺面,每年赚的银子都拿来供骆家的日常开支。 相宜低下了头,心里有些感慨,这世间最不值钱的是清高,若是一个人有了钱,即便你再怎么不济,也会被旁人捧成一朵花,就如自己的继母骆大奶奶。 因着她有钱,所以父亲都心里偏向着她,她的一双儿女自然也是顶好不过的了,比她这个寒酸破落户的女儿又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大老爷,大奶奶,到了。”与车夫一道坐在车辕上的黄妈妈在外边喊了一声,一阵冷风从掀开的帘幕下边钻了进来,夹带着雪花末子,凉冰冰的一片。 骆大奶奶先下了车,与黄妈妈一道,将骆相珲与骆相钰抱了出来,骆大老爷朝相宜瞪了一眼:“还不快些出去?” 相宜咬了咬嘴唇,走到马车门口,掀开帘子一看,就见骆大奶奶与黄妈妈带着骆相珲与骆相钰站在旁边,手都笼在袖子里,没有一个人瞧她。车夫看着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大小姐,你搭着我的手跳下来。” 虽然大小姐只有六岁多,可毕竟自己是个男子,伸手去抱她总归不好,也只能搭把手算了。相宜感激的瞧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在车夫的帮助下跳了下来,轻轻落到了雪地上边。 杨府的大门修得比自家的要宽,相宜站在哪里,望了望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白色的烟从嘴边腾了起来,袅袅的升到天空里去了。杨老夫人虽说并非皇室血脉,可这封号却是货真价实的,她家的大门,自然能修这么宽, 门房拿了骆大老爷的名剌交给里边的通传的婆子,过了不久,一个婆子探出头来:“骆老爷与宝眷请跟老婆子来。” 骆相钰与骆相珲走在骆大老爷与老大奶奶身边,相宜落后一步,她瞅了瞅前边几个人的背影,偷偷将自己的棉袄从裙子里拉了出来。今生她想要翻盘,杨府可是至关重要,她知道姑母杨二奶奶怜惜自己,杨老夫人也是个心肠好的,一定要博取到她们的同情,才好慢慢的从骆家走出来。 姑母的婆婆杨老夫人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原本是荥阳大族郑家的女儿,可公然与郑家决裂,自请出族。而且她放着京城不住,竟然宁愿跑回广陵来,这也十分令人不解。回到广陵以后,杨老夫人竟然又撺掇着杨老太爷与广陵杨家决裂,拿回属于自己的田地。 原先杨老太爷未得势时,杨家对他多有迫害,可所谓世态炎凉,杨老太爷才一翻了身,杨家便巴巴的上来了,见杨老夫人想要与杨家决裂,可杨家又怎么愿意?好说歹说,低头做小才得了原谅,总算是重修旧好,杨老太爷也没有再提出族之事。 第4节 相宜一直很想知道杨老夫人究竟为何有这样的勇气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前世她只与杨老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敢接近她,只能远远的望着,今日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杨家的院子比骆家要大得多,跟着那婆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刚刚过了垂花门,骆大老爷是外男,只能到饭时才能进园子,婆子将他送去了杨老太爷的书房,跟着婆子进内院的就只有骆大奶奶带着三个儿女了。 相宜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园子,杨家的园子就如琉璃世界水晶盏,到处是银装素裹,小径上虽然已经打扫干净,可北风一吹,枝头压着的积雪便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青石小径上又粘上了点点的白色,瞬间便化开,与湿润的印痕融在了一处。 会客的前堂修得很是华丽,门口挂着的门帘都是双面的织锦帘子,上边绣着团花牡丹,刺绣很是精致,那牡丹的花蕊全是金线绣成的,上边还镶嵌着珍珠,淡淡粉嫩的光影在门帘上不住跳跃。 骆相钰有些好奇,一把抓住了门帘:“这些珍珠真好看。” 打门帘的丫鬟满脸笑容,弯下腰来低声道:“小小姐,快些进去,这门帘掀着,屋子里就漏风了。”那丫鬟虽然没有直接对骆相钰的举止表示出不满,可相宜却从她看似礼貌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不屑。 “这是广陵骆家?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带儿女来拜年了?”丫鬟看了看相宜的背影,拉了拉站在一旁的伙伴:“这可真是奇怪了,前边两个小些的,穿得簇新,后边这个,看着年纪大些,却穿得那般寒酸,可气度又十分沉稳,完全不似她那妹妹一般眼皮子浅。” “你不知道?”伙伴挑了挑眉:“那骆大老爷先后娶了两房夫人,前头那个是华阳钱家的,现儿这位却只是广陵东街高百万的女儿,你自己去想想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打门帘的丫鬟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相宜走进前堂,屋子里边坐满了人,比自家的前堂里边可要热闹得多。左边右边都坐满了人,堂屋中间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绣的花精致得让人看了指有赞叹的份儿,头上戴着的碧玉簪子不住的随着从天窗上漏过来的阳光而不住的变幻着颜色。 那便是杨老夫人了,相宜还记得她,跟前世没什么两样。相宜稳稳当当的站在骆大奶奶身后,听着她说了些恭贺新春的套话,心里直犯嘀咕,杨家过年的时候人来人往,恐怕杨老夫人都已经听腻了。就听着杨老夫人带着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事儿多,亲戚也多,素日里疏于来往,没成想你们家却还记得我,实在是感激!”随后拉长了声音:“快些看座!” 骆大奶奶听了这暖心窝子的话,感激得涕零不已,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答谢,站在那里,不尴不尬的,看得前堂里几位杨家的少奶奶都微微的撇了撇嘴。 相宜赶紧上前一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都说杨老夫人可亲可敬,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非虚,相宜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年年新春,岁岁富足。” “哟哟哟,富足这两个字儿,我最爱听了。”杨老夫人眯缝着眼睛瞅了瞅相宜,见她生得十分好颜色,只是穿得实在寒酸,不由得有几分惊奇,望了一眼骆大奶奶:“骆家大奶奶,这是你的女儿罢?”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竟然抢着让杨老夫人注意到她,十分生气,她猛的将骆相钰的手一拉,把她推到了前边去:“快,快些给老夫人拜年!” 骆相钰没有提防到骆大奶奶忽然有此举动,脚踩到了垂地的斗篷,身子往前一扑,验看着就要摔倒,相宜赶紧伸出手来扶住了她:“妹妹,仔细脚下!” “才不要你假惺惺的好心!”骆相钰站稳了身子以后,顺手将将相宜一推:“你到旁边去,别站到我面前得意,穿了我的衣裳出来见客,还要先将我要说的话抢着说了!” 前堂里的人都望着相宜,看着那罩不住里边棉袄的外裳,相宜没有低头,只是坦然的站在那里,伸手拉了拉衣裳,想尽力要将里边的棉袄遮住。 “外祖母,外祖父,听说来了贵客?”一个声音从门帘子外边钻了进来,一丝寒风伴着门帘的掀动微微的溜了进来,相宜站得笔直,没有敢回头。 他,来了。 第5章 怜香玉针锋相对 杨家的前堂布置得很是奢华,四角都有明晃晃的灯架,上边有着细羊皮纸做的灯笼罩子,上边画着各色山水花卉。除了灯架,还有一排排的烛台,仿佛都是金包银做的,明晃晃的一片。屋子一角摆着一只鎏金的铜兽壶,壶嘴里吐出了缕缕的白色烟雾来,里边该是搁着熏香。 相宜的眼睛逡巡了一圈,终于盯住了杨老夫人身边的黑檀木桌子上,她挺直了背僵硬的站着,一动也不动,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嘉懋来了,前世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又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相宜的心在砰砰乱跳,这个情景,与前世好像既相同又不相同。前世她与容嘉懋第一次相逢是在杨家的前堂,只是那时候她怯弱胆小,只是跟着骆大奶奶坐在一旁,连头不敢抬。而现在,由于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结果便有些不同了,她还没来得及坐好,正愣愣的站在堂屋中间,旁边站着撅嘴鼓眼的骆相钰。 方才本来很尴尬的气氛,全因着容嘉懋的出现发生了改变。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将他拖到身边摸了摸额头:“知道来了贵客还这样没规矩?瞧你一头的汗,身上的衣裳都是湿的。” 嘉懋伸手抱住杨老夫人的脖子,脸在她身上蹭了蹭:“外祖母就爱说道我!” 嘉懋的母亲是杨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幼便疼得紧,杨老夫人瞅着江陵容家的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得纳妾,这才将她嫁给了江陵容家长子。容大奶奶虽然每年总要回来几趟,可杨老夫人依旧觉得不够,每次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外孙女回来,便是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只将外孙与外孙女看得比自己的孙子孙女还要紧。 容大奶奶见着自己的儿子粘在杨老夫人耍赖,跟糖人儿一般,不由得抿嘴微微的笑:“嘉懋,还不快些过来,弄得你外祖母身上的衣裳都脏了,皱巴巴的一团!” 嘉懋抬起头来,朝着容大奶奶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母亲,外祖母都没说我烦,你怎么倒说上了?”他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站在屋子中间的几个人身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来:“咦,他们是谁?” 杨老夫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杨二奶奶的儿子杨宝柱便开口了:“嘉懋,他们是我的表弟表妹。”见嘉懋睁大眼睛望着他,就更进一步的解释了一句:“我母亲的兄长的儿子女儿。” 嘉懋一双眼珠子亮闪闪的:“我知道了,便是你说过的那个姓骆的人家不是?” 杨宝柱点了点头:“正是。” “嘉懋,既然来了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你和宝柱带他们去外边园子里玩玩!”对面的杨二奶奶笑着招呼嘉懋:“我娘家侄儿侄女都很乖巧的。” 骆大奶奶大喜过望,推了推骆相珲与骆相钰:“赶紧去!” 骆相珲懵懵懂懂的望了一眼骆大奶奶:“去哪里?” “你见着杨少爷他们去哪里玩,就跟着去哪里!”骆大奶奶捏了捏骆相珲的手,低头朝他眨了眨眼:“快去快去。” 骆相珲有时候闹腾得很,骆大奶奶害怕他在堂屋里坐久了乏味,免不了会有些犯毛病,到时候可就要被杨老夫人看了笑话。 骆相珲与骆相钰应了一声,朝杨宝柱走了过去;“表哥,咱们走。” 杨老夫人瞧了瞧站在堂屋中央的相宜,见她孤零零的,骆大奶奶对她不闻不问,心中微微一轮便知道了原因,还不是不受继母待见?只是这骆家的大奶奶也太蠢笨了些,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要给自己留几分好名声,让旁人都瞧着她这般苛待继女,只将自己生的孩子当心肝宝贝,以后还不知道广陵的人会怎样说传她的流言呢。 “你们带着她一道去,可别忘记骆家的大小姐。”杨老夫人指了指相宜,笑得十分温和:“我方才听你自称相宜,是哪个相字哪个宜字?” 骆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发问,有几分紧张,呵斥了相宜一句:“就你话多,生怕杨老夫人记不住你的名字!” “没事没事!”杨老夫人哈哈一笑:“我方才听着她说自己的名字,好似与我的名字是一个音儿,故此才问了一句,骆大奶奶不要太认真了。” 骆大奶奶脸皮泛起了红色,用力拧了相宜的胳膊一下:“没听杨老夫人在问你的字?怎么又变成闷嘴葫芦了?快些说出来!” “你撒手!”嘉懋从杨老夫人身边跳到了骆大奶奶的面前,伸手将她的手腕捞住:“你怎么能掐她?” “我……没有掐她,我只是提醒她让她回你外祖母的问话。”骆大奶奶吃了一惊,赶紧松开手,这容家的少爷怎么这般眼睛尖,怎么就瞧见自己在掐继女?她分明是选着后边那一块掐的。 “哼。”嘉懋的脸黑沉沉的:“休得狡辩,我分明就看见了的。” 相宜站在那里,微微张开了嘴,这跟前世完全不一样了,她应该是怯生生跟着杨宝柱他们到外边去捉麻雀了,如何现在嘉懋就跳出来为她出头了? 一种说不出的暖流从心间流过,可才暖了那么一阵子,还没来得及将心尖尖烫热,相宜瞬间又冷静下来。她低头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绣花鞋儿,上边的针线都褪了颜色,就如此时她的心情一般。 第5节 容嘉懋对于她,是难以企盼的,他就如一座高山,巍巍屹立在那里,她只能见着山顶皑皑的白雪,却怎么也不能走到他面前。他不属于她,他会有太后的指婚,他的妻子会是京城勋贵的女儿,不是广陵骆家的自己。 忽然想落泪,只是相宜不住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旁人见着自己的懦弱。她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看了嘉懋一眼:“容大少爷,你看错了,我母亲没有掐我,她只是提醒我莫要让杨老夫人久等了。” 嘉懋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莫要害怕,只管实话实说,她暗地里朝你下手便是不对,我非得要她向你赔不是不可。” “嘉懋,别胡闹!”容大奶奶喊了一声,那位骆大小姐都在替她继母掩饰了,偏偏自己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儿子却纠结上了:“骆大小姐说没有便是没有,你何必多嘴多舌!赶紧让骆大小姐与你外祖母说话。” 容大奶奶还是前世那个容大奶奶,八面玲珑,一点也没变化。相宜暗暗感叹了一声,伶伶俐俐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杨老夫人,朝她行了一礼:“能与老夫人名字同音,相宜真是三生有幸,若是能得杨老夫人一半福分,相宜此生也没了遗憾。” “哟哟哟,瞧这小嘴,真是能说会道,乖巧得很!”杨老夫人仔细端详了相宜两眼:“真真儿看不出才是六岁的孩子,这也太灵活了!”她慈爱的笑了笑:“嘉懋,你快带了骆大小姐去园子里玩!” 嘉懋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眼睛亮闪闪的:“你叫相宜?那我直接喊你的名字好了,骆大小姐喊着怪别扭的。走,我带你出去玩,再不跟过去,宝柱又该念叨我做事情慢了。” 他的手心很热,相宜不由颤抖了下,抬眼望了望身边的嘉懋,见他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心酸,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咱们赶紧出去。” 杨老夫人望着嘉懋牵了相宜的手出去,笑着打趣女儿:“你瞧瞧,嘉懋与那位骆大小姐,看着甚是相配呢!” 容大奶奶掩嘴笑了笑,头上簪着的水晶琉璃簪子的光影不住的闪动:“母亲,你怎么就说起这事儿来了?嘉懋今年才八岁,好歹,你也得等着他到了十三四岁再提!” “我是瞧着骆大小姐着实机灵,又生得好颜色,这才替嘉懋想着呢。”杨老夫人继续打趣容大奶奶:“你别以为江陵容家名声在外,天下的好女子随你挑,指不定千挑万挑,还不及骆大小姐呢!” 骆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直赞相宜,心中有几分郁闷,这继女怎么就这般入了杨老夫人的眼?莫非就是她们名字同音?她的钰儿,怎么样也要比那个继女好得多,杨老夫人这是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不成? “老夫人谬赞了!我们家相宜素来嘴拙,今日才得了旁人夸奖呢!”骆大奶奶由丫鬟引着走到右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拿着帕子扭扭捏捏道:“老夫人,你都不知道她在家里是个什么模样,呆头呆脑,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到了外边,却只会淘气,我看着心里头着急,可又没得法子,谁叫我只是个继母,她被身边几个下人撺掇着,一直跟我不亲近!” 骆大奶奶一个劲的诉苦,只希望杨老夫人她们改变对相宜的看法,可是适得其反,她说得越厉害,堂屋里那些夫人们瞧她的目光里更带了几分不屑,只是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骆大奶奶真是掏心窝子说话,现儿这继母,可真是难当!” “可不是吗?”骆大奶奶似乎寻到了知己,絮絮叨叨的说得更厉害了,全然不管杨老夫人微微皱起的眉头。 第6章 琉璃境纷纭相争 杨宝柱走在前边,走得很快,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足迹,一点点的方形印子,就如印在雪地上的牙齿,整整齐齐。 他的身后跟着骆相钰与骆相珲,两人恨不能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裳:“表哥表哥,你慢些走!” 杨宝柱回过头来,看了看后边,哈哈一笑:“嘉懋,你带着相宜走快些!” 白皑皑的雪地里,嘉懋拉着相宜的手在,正慢慢的往前走着,他仿佛怕她摔倒,走得小心翼翼,专门拣着那些没结冰的地方走:“骆大小姐,你走这里,草地上会好走些。” 相宜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时刚刚好一阵风刮了过来,吹着树枝上的雪花纷纷飞落,有些落在她的鼻尖上,有些蒙住了相宜的眼睛。嘉懋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拂过:“冷不冷?” 杨宝柱走了过来,朝着嘉懋挤眉弄眼的笑了笑:“嘉懋,什么时候这般会照顾人了?” 相宜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敢直视杨宝柱的眼睛。杨宝柱是杨二奶奶的长子,比她要大两岁,不知为何,他对自己要比比骆相钰骆相珲要好得多,或许是出于他内心的一种同情使然,否则按着常理,怎么样也该是要对骆相钰他们另眼相看。 “什么叫会照顾人?我们这群人里边,你年纪最大,本来是该由你照顾的,可你只管一个人往前走,自然只能是我来照顾她了。”嘉懋看了看相宜,只觉得她穿得单薄,一件短短的外裳照不住那里边的棉袄,都露出一截墨绿色的衣襟。他皱了皱眉,转身吩咐跟了过来的丫鬟道:“去把我的那件哆罗呢斗篷取来,对了,还带个手笼儿。” “大少爷身子冷?”丫鬟伸手来摸嘉懋的额头,嘉懋偏头躲了过去:“我叫你去取了来,还说什么废话!” 那丫鬟见着嘉懋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小爷怎么便突然发了脾气,赶紧应了一声,便往后头飞快的走了去。 相宜一怔,前尘往事又浮现在了眼前,前世他也是这样,见自己穿得单薄,马上让丫鬟去取了他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来给她穿戴起来,今日,却又与往日重叠到了一处,初遇时他对自己的关心让她忽然间便觉得格外暖心,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眼底汪汪的漾出一丝水波儿来。 骆相钰并不知道嘉懋让丫鬟去取哆罗呢斗篷是要给相宜穿的,她高高的昂着头走了过来,瞧了瞧嘉懋:“我原以为你家境也不怎么样,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穿得起哆罗呢斗篷。” 听母亲说这哆罗呢极其金贵,年前广陵的绸缎铺子从西洋商人手里进了几匹哆罗呢的料子,母亲本来想要去买一匹回来给他们做衣裳,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舍不得,怏怏不快的回来了。 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少爷,竟然毫不在意的说去取哆罗呢斗篷,好像是很寻常的物事一般,引得骆相钰不由得另眼相看:“你与宝柱哥哥,是什么关系?” 嘉懋瞥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纱斗篷,露出里边一点点玉黄色的织锦棉袄的底色,旁边还镶嵌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穿得可不止比她姐姐好了一星半点。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妹妹秋华来,三叔宠着那姨娘,把那姨娘生的三妹妹淑华当成了宝一样捧着,却偏偏将四妹妹秋华当根草,连看都不看一眼,将三婶娘与她扔在随云苑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嘉懋几乎有些暴躁起来,他恨恨的盯着骆相钰看了一眼,仿佛听说骆家的大老爷是娶了两位妻室,这个骆二小姐的母亲就该是填房,那也不跟姨娘差不多?可瞧着她的穿戴,竟然比正室生的穿得还要好!他转过脸去看了看杨宝柱:“你准备带我们去做什么?” “咱们先去堆雪人,再去捉麻雀怎么样?”杨宝柱拉了拉嘉懋的手:“走,咱们往前边去。” “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嘉懋笑了起来:“捉麻雀才好玩。” 相宜跟着走在两人的身后,心里头默默的想着,毕竟是男孩子,总会喜欢那些具有杀伤力的活动。她见着麻雀被捉心里便有些怜悯,总觉得这下雪天里,麻雀们要觅食都很是困难,为了填饱肚子还要被人捉了吃掉,实在是可悲。 杨宝柱走在前边,连连点头:“要不是先去捉麻雀也行。”他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相宜,声音压得低低:“若不是照看着相宜,我可真不想堆雪人玩,我怕她不高兴跟着我们去捉麻雀,总得要找点事儿给她做。”他低声将骆大老爷的家事与嘉懋说了一遍,这才摊着气道:“我这位大表妹,是个命苦的。” 嘉懋回头看了看,就见走在最前边的相宜,一张脸就如外边的雪地一般白,没有半点瑕疵,她梳了两个抓髻,刘海下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身子纤细得就如风中的芦苇,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到处乱飞一般。他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心中莫名有了一种想要伸出手来保护她的*。 “相宜,我能叫你相宜吗?在堂屋里我这么问,你没搭理我。”嘉懋见着相宜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触,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没话找话说:“叫骆大小姐似乎太客套了。” 相宜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的,那我喊你什么?” “我叫容嘉懋。”嘉懋很开心:“你叫我嘉懋哥哥便是。” “嘉懋。”相宜的嘴里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名字,她的心里一阵发颤,为什么,为什么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喊到他的名字时,还是有些忍不住轻轻颤栗?本来以为死过一回,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可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这般念念不忘。 两人站着正在说话,骆相钰却从后边挤了过来,将她推了一把:“站到前边挡着路干嘛,还不快些让开?”她冲到了嘉懋面前,抬头笑了笑:“嘉懋哥哥,我叫骆相钰,你叫我钰妹妹就是了。” 这下连杨宝柱都有些拉不下脸来,都说自己的那位填房舅母出身商贾之家,自小便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现在从骆相钰的举止来看,实在是粗鲁,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的模样,若不是好生教导着,还不知道长大以后会成什么模样呢。 骆相珲这时也跟了上来,手一推便将相宜推到了旁边,:“嘉懋哥哥,我叫骆相珲,咱们一块儿玩!” 相宜本来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刚刚被骆相钰挤开,又紧接着被骆相珲推了一下,她惊叫了一声,身子左摇右晃,仿佛脚滑了一下,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忽然横里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她扶住:“相宜,别怕。” 又是他。相宜闭了闭眼睛,这一辈子,难道又要纠缠到一处了? 嘉懋扶着相宜站好,皱了皱眉盯住了骆相钰与骆相珲,这骆家的二小姐与少爷实在是没有规矩,完全没有将他们的姐姐放在眼里,口气一点都不敬重,反而好像拿她当丫鬟一样吼着,哪有这样的道理,都不分尊卑大小了不成?嘉懋恶狠狠的瞪着骆相钰与骆相珲:“你们若再是对你们的姐姐这般无礼,那我们便不带你们去玩了。” “哼,她又不是我母亲生的,我才不认她是我姐姐呢。”骆相钰仰起了脸孔来:“我凭什么要对她有礼?” “相钰,你怎么能这般胡说?”杨宝柱有些生气:“她的父亲也是你们的父亲,你们难道不该对她敬重些?” 第6节 嘉懋伸出手来指着骆相钰与骆相珲道:“下回若是让我再瞧见你们敢这样欺负你们姐姐,我可不会对你们客气。”他将拳头挥了挥,骆相珲见着那拳头,吓得瘪了瘪嘴,大哭了起来:“我要回家……” “你回去便是。”嘉懋毫不客气,一把拉住相宜便往前走:“我们去捉麻雀。”、 听说捉麻雀,骆相珲瞬间便止住了眼泪,不再吭声,只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往前边走,骆相钰看着相宜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一丝恶毒的神色来。 到了一片空地,小厮们开始支竹筛子,小小的圆盘下边竖起几支竹棍,竹棍上边系着绳子,长长的从雪地上蔓延过去,就如一条黑色的蛇。嘉懋与杨宝柱两人躲在大石头后边,眼睛盯着飞下来的几只麻雀,一心盼望着它们快些飞进去,骆相珲却有些按捺不住,呼呼的冲了出来:“麻雀,麻雀!” 几只麻雀正停在雪地上,探头探脑的看着那支起来的竹筛子,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跳进去啄里边的粟米,被骆相珲这一跳出来,惊得扑扇着翅膀往树枝上飞了去,刹那间,雪花末子簌簌的从树上掉了下来。 杨宝柱很不开心,瞪了一眼骆相珲:“你干啥呢?” 嘉懋赶着上去,一把将骆相珲按在了树上,鼓起眼睛凶狠的盯住他:“你不会闭紧了嘴巴?” 骆相珲见着嘉懋那凶巴巴的模样,不由得哭了起来:“呜呜,我要回家,有人凶我!” 骆相钰捏着拳头冲了出来,两拳头落到了嘉懋的背上:“你快些松手!” 嘉懋转过身来瞧了她一眼,目光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寒冷:“滚。” 第7章 赠斗篷情深意重 相宜张大了嘴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嘉懋,如何会说出这个字眼来?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掌心凉冰冰的,可脸却热得有些发烫,这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在做梦,嘉懋确实说出了那个字来。 前世的嘉懋很是温和,说话从来不高声,那时候他讨厌妻子的胡搅蛮缠,也只默默走开,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旁人说话,这一世,难道……自己遇到的嘉懋,已经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她在变化,为何嘉懋不会变化?相宜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或许,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 骆相钰与骆相珲两兄妹都惊住了。两人再不敢说话,嘉懋将手松开,骆相珲贴着大树呼哧呼哧直喘气,歇了一阵子,他飞快的从大树旁边溜到了骆相钰身边,拉住骆相钰的手:“我们走,去屋子里头找母亲,让她带着我们回家。” 骆相钰的眼睛从嘉懋身上溜了一圈,有些舍不得:“哥哥,咱们看他们捉麻雀。” 听到说捉麻雀,骆相珲又犹豫了,停住了脚,看了看竹筛子那边,有几只大胆的麻雀已经又从树上飞落了下来,正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往四处张望。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走到杨宝柱面前,带着一丝乞求的声音道:“宝柱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捉麻雀。” 杨宝柱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不许你再出声了,知道不?” 骆相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粟米特有的香味诱惑,那竹筛子旁边几只麻雀开始犹豫着往竹筛子底下走了去,乌溜溜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这才蹦蹦跳跳的钻到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还不时的停下来,往外边探头探脑。 杨宝柱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受惊,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便往外边飞,可究竟还是太迟了些,有几只被竹筛子罩住,在下边细细的叫着:“啾啾啾……” 几个小厮连忙在旁边奉承道:“少爷好手法!”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他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嘉懋与杨宝柱跑了过去,开心的数着数:“捉了四只!” “咱们还多抓几只,然后去生堆火烤了吃!”杨宝柱笑眯眯的拉下嘉懋:“这次你来拉绳子!” 骆相珲瞧见杨宝柱抓了几只麻雀,很是羡艳,心里头想着也想自己来试试,可听着杨宝柱说下一回要嘉懋来拉绳子,十分不服气,挤过来对杨宝柱道:“宝柱哥哥,下一回我来拉!我可是你表弟,你怎么就不先想着我?” 骆相珲穿了一件织锦袍子,身上的刺绣掺着一股金丝儿,被阳光照着,地上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影子。杨宝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是我的表弟,他也是我的表弟,而且你还没他跟我亲呢!” 嘉懋母亲容大奶奶是杨二老爷的妹妹,而骆相珲的父亲是杨二奶奶的兄长,这亲疏关系来说,究竟嘉懋又要亲近一层。骆相珲被杨宝柱奚落了一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巴巴的望着嘉懋手里的绳子:“你给我!” 嘉懋也不搭理他,只是扭头往一旁走,这时眼见着那取斗篷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将斗篷打开抖了抖便要往嘉懋身上披。嘉懋摆了摆手,指着相宜道:“你给她披上,没见她手都冻得通红?” 丫鬟拿着斗篷愣在那里,望了望相宜,又望了望嘉懋:“大少爷,你叫我取斗篷与手笼过来,是给这位小姐的不成?” “那是自然,快些给她去披上。”嘉懋脑袋一扬,对着相宜笑了笑:“我瞧你妹妹有羽纱斗篷,你却穿得这么少,眼见着都要冻坏了身子,我便将我的哆罗呢斗篷给你罢。” 相宜的眼睛里瞬间似乎有了一层水雾,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前世自己与嘉懋才见面,他就将这件哆罗呢的斗篷送给自己,今生又来了一回,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不,她要翻盘,今生她不要再重复前世走过的老路。 那个丫鬟拿着哆罗呢的斗篷走了过来,口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大少爷也真是太大方了,这可是哆罗呢的,才不是那羽纱斗篷,要是挂坏了怎么办?” 相宜没有吱声,任由着那丫鬟替自己将斗篷披上,又将一双手笼在手笼里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嘉懋。这哆罗呢她是知道的,来自西洋的舶来品,相当值钱,由不得那丫鬟如此碎碎念。 “相宜,你……”杨宝柱见相宜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慌,这位表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觉得她身世很是可怜,因此更多了一份怜惜。每次见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才好。 相宜表妹怎么又是这么委委屈屈的模样了呢?杨宝柱有些解不透,是不是那丫鬟在说什么?他走上前去,拉了拉相宜的手:“相宜,你来和嘉懋一起拉绳子捉麻雀罢。” “宝柱哥哥,怎么你却让她来拉绳子了?”骆相珲很不高兴,走了过来,将相宜挤到了一旁:“我与嘉懋哥哥一道拉。” 相宜侧了侧身子,让着骆相珲过去,她走到了一旁,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上披着这斗篷,立刻便暖和了许多,手放在手笼里,温热热的一片。她站在那里,侧目看着骆相珲将绳子从嘉懋手里抢了过来,躲在假山后边,一双眼睛只顾瞄着那竹筛子看,不由得瞥了瞥嘴,骆相珲在家中,只要是好东西他便要,占强惯了,到了外边便改不了这毛病。 嘉懋没有再与骆相珲争执,放开手朝相宜走了过来:“穿了斗篷会暖和些罢?” 相宜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嘉懋哥哥,多谢你。” “谢什么,我这样的斗篷多着呢,这件就给你了。”见相宜神色感激,嘉懋登时觉得心里舒畅,他豪气如云的挥了挥手:“你只管拿着穿便是,别想太多。” “我不能要你的斗篷。”相宜站在嘉懋身边轻轻的说:“回家的时候我便还给你。” 嘉懋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那件青莲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略微有些长,颜色虽然不是很显眼,但因着她肌肤雪白,衬得更是细致了些,再加上那个白色狐狸毛的小手笼儿,更让人瞧着神清气爽。“你不喜欢这颜色,是不是?”嘉懋摸着头笑了笑:“也长了些。” “不是这样。”相宜摇了摇头,“你这斗篷的衣裳料儿太贵重了,我若是穿了回去,自然会被继母夺了去,过了几年就可以给他穿了。”骆相宜朝站在那边的骆相珲呶了呶嘴儿:“平白费了你一片心。” 嘉懋瞅着那边站着的骆氏兄妹,见两人正盯着往这边看,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我给你的斗篷,她竟然敢夺了去?别怕,我等会与宝柱一道送你回去,指明了这斗篷是我送你的,若是让我知道旁人敢打这主意,小爷我跟她没完!” 一阵风刮了过来,树上掉下些许雪花末子,落在了斗篷上边,似乎在一片青色的泥地中开出了几朵花来一般,相宜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哆罗呢的面料,极其柔软光滑,似乎是天边的云彩一般。她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嘉懋哥哥,你太有心了。” 不一会便捉了不少麻雀,杨宝柱让贴身跟着的婆子去将杨家另外几位少爷小姐寻了过来,又支使着小厮们烤麻雀。 小厮们做这事最是精通,先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麻雀拔毛洗干净,肚子里边塞满了调味的料儿,外边裹着纸扔进洞里边,上面堆了柴火烤了小半个时辰,当火熄了,扒开泥土,将那些麻雀拿出来,只只滴油肉味鲜美。 “相宜,给你。”杨宝柱递了一个盘子过来,里边放了两只烤熟的麻雀,相宜低头看了看,那两只麻雀全身焦黑,小小的一团摆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忍心,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几只麻雀,盘子里的油凝结在一处,淡淡的一层白色。 “你怎么不吃?”嘉懋见相宜没有动静,很是惊诧,用手肘碰了碰她:“烤得不错,很好吃的。” 第7节 相宜叹了一口气,她怜惜麻雀,可谁又能理解她那份心思?摇了摇头,她将盘子递给了嘉懋:“你吃罢,我肚子还饱。” 嘉懋朝相宜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接那个盘子,忽然便见着骆相钰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经过相宜时,忽然脚下一滑,两只手晃动着,便朝向相宜扑了过来。 骆相钰的手上油汪汪的发亮,若是让油滴到斗篷上边,那边大大的不妙,相宜见着骆相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狯,心中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在嫉妒嘉懋送了自己斗篷,正想尽法子想要来破坏呢。 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得逞,相宜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去势很快,没有拿捏好力度,小小的身子猛的一滑,在雪地上溜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相宜只觉得背后一阵疼痛,睁开眼睛看时,自己的背撞到了大树上,而骆相钰已经五体投地的扑倒在雪地里,只见着一个黑黑的后脑勺,上边还簪着一对珠花,映着日头不住的在闪着亮光。 第8章 心恻恻谁家年少 炭火盆子里的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响,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火上溅起,就如有些在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微蓝色的火苗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底色纯净得就如晶莹的琉璃。 骆大奶奶坐在那一堆少奶奶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本来以为自己戴了最好的首饰,穿了最好的衣裳,在杨家怎么说也不会显得太寒酸,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到了这里,忽然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虽然坐在这堂屋里的女眷都没有刻意打扮,就连杨老夫人都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头发上,前边戴了一根抹额,可看着却比她满头珠翠要气派得多。还有那位据说是从江陵回娘家的容大奶奶,也只不过很随意的穿了一件蜀锦袍子,头发上只有一朵桂枝香,可这支珠花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她好像都不认识,不免就有了几分羞愧。 “小姑,你的这桂枝香,是你们金玉坊才出的新款罢?”杨二奶奶望了一眼容大奶奶的那朵珠花,唇边带笑:“都上新货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怎么着也要在年前去看看,也好买些回来,到时候戴了去走亲戚。” “二嫂,你可别寒碜人了。”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头上手上戴的,难道不是新的?” “今年秋天买的,和你的一比,便不算新鲜货色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看了看容大奶奶:“现在金玉坊可该全是妹夫在管着?” 容大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也没有全部,只不过有一大半是归他管着,他父亲手里还有几间,我心里头想着,只怕是他那个偏心的娘,想要弄了给老三的呢,只是他那个弟弟……唉,我都没法子说。” 骆大奶奶听着这话,又见容大奶奶满脸愤愤之色,心里自以为逮住了个讨好卖乖的地方,赶紧插了一句嘴:“其实呢,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人,若是实在不好相处,撺掇着分了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对于容大奶奶嫁的人家,骆大奶奶还只是一知半解,她一直呆在广陵,眼皮子十分浅,只以为广陵杨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想着外边是什么光景。只不过方才听着金玉坊三个字,她便肃然起敬。 金玉坊,骆大奶奶是知道的,那是大周有名的首饰铺子,广陵也有一家,卖的东西样样不俗,只是价格不菲,骆大奶奶在成亲的时候也曾咬咬牙在里边订了三套头面首饰,后来这五年,也就每年在里边买一个单件,到时候戴了出去也可以向人炫耀是金玉坊里买的。 听着容大奶奶的夫君竟然打理着大周金玉坊一大半的铺面,骆大奶奶望着容大奶奶的眼睛里便生出了几分光彩来,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妇人是金子做的一般,熠熠的发着金光。 杨老夫人瞧了骆大奶奶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原本分家过自然好,谁不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毕竟这个孝字还是要讲的,父母都还健在,就说分家,让旁人怎么想?容家若是不要面子,便可这样做。”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便红了,似乎被人不轻不重的掴了个耳光一般,杨老夫人虽然没有直说骆大奶奶这个主意好不好,可其实却在指着说她这话不对。可骆大奶奶呢,却完全没有听得出来一般,继续在自鸣得意的说话,害得杨二奶奶都在替她觉得害臊,自己的兄长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妻子,这骆家也太不挑了。 “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这面子有什么要紧,自己过好了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骆大奶奶朝杨老夫人笑得很是快活,眉眼挤到了一处:“不瞒老夫人说,我公公去得早,夫君对婆婆十分敬重,一直不想着分家这码子事情,我瞧着两个小叔子……” “大嫂,你就别说了,容大奶奶可是聪明人,不用你替她出主意。”杨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望了望杨老夫人:“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看看宝柱带着嘉懋他们在玩什么呢?这天气怪冷的,在外边玩耍得久了,一身汗,赶着去洗澡,仔细就受了凉!” 杨老夫人知道杨二奶奶觉得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派个丫鬟去寻寻,让他们早些回来!” 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派人过去,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呜呜,母亲,我要回家……” 骆大奶奶侧耳听了一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赶了过去:“珲儿,珲儿!”她心里着急,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是骆相珲的哭声,她听得很是清楚。 门帘一掀,一群孩子由丫鬟婆子领着。拥拥簇簇的挤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骆相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的旁边站着骆相钰,脸上也有泪痕,大红的羽纱斗篷上湿了一大块,玉黄色的衣裳面子上也是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双儿女成了这模样,很是心疼,一把将骆相珲抱在怀里:“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他们出去,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快些告诉母亲!” 堂屋里的人脸上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骆相珲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一道出去的,照着她这般说,还是打算要来找杨宝柱与嘉懋的麻烦不成? “小孩子玩耍,打打闹闹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杨三奶奶瞧着骆大奶奶将骆相珲领到座位旁边,趁着一张脸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就觉得很是不快:“指不定这阵子打了架,过一阵子便好了,骆大奶奶也不必将孩子们的玩笑当真了。” 骆大奶奶只顾查看着骆相珲的手与脸,根本没有搭理杨三奶奶,弄得她觉得十分尴尬,杨三奶奶的女儿瞧了气不过,在一旁指着骆相珲清清脆脆说:“母亲,你是不知道了,是他先去打她姐姐,嘉懋哥哥见着生气,才去教训了他。”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相宜脸上招呼了过去,相宜站得远,见着骆大奶奶身形一动,赶紧朝旁边避让了一下,那手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只扫到一点指甲尾子,被刮了一下,有些疼。 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全莫名其妙的望向了骆大奶奶,嘉懋猛的扑了过来,抓住骆大奶奶的手便往椅子上甩:“难怪你儿子也动不动就打人,全是跟你学的!” “嘉懋,不得无礼!”容大奶奶呵斥了一声:“你学的那些规矩,都丢到脑子后边去了不成?”眼睛瞄了一眼相宜,见她身上披着的是嘉懋的哆罗呢斗篷,手上一个狐狸毛手笼也是眼熟的,不由得更觉得惊奇,这里边究竟还掺杂了些什么事? “跟她这样的人,讲什么规矩?”嘉懋气哼哼的伸出手来指着骆大奶奶道:“我算是懂了,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容大奶奶沉了沉脸:“金枝,还不快些将大少爷带过来?” 金枝应了一声,拉住嘉懋的手便往容大奶奶那边走过去,杨三奶奶的女儿在一边细声细气道:“我们吃烤麻雀,好好儿的,那位妹妹偏生要将一手油糊到那位姐姐身上去,那位姐姐穿的是嘉懋哥哥给她的哆罗呢斗篷,自然心里爱惜,见着那位妹妹扑过来,赶紧后退,撞到了树上头,那位妹妹却摔在了地上。” 杨三奶奶的女儿叫宝琳,出了节便要五岁了,年纪小小,亏得她将相宜与骆相钰分得很是清楚,姐姐妹妹丝毫没有弄错。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就如一串珍珠滚落在地上一般,可却让人完全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骆相钰摔到地上,骆相珲瞧着肯定不爽,伸手去打相宜,嘉懋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将骆相珲揍了,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杨二奶奶瞧了瞧骆大奶奶脸黑黑的坐在那里,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骆相珲骆相钰不占理,他们吃了亏也怨不得旁人,未必杨老夫人肯为了一个外人来惩罚自己的外孙不成? “嫂子,这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杨二奶奶站起身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低头瞧了瞧骆相珲,见他眼睛红肿,也没见什么地方受伤,拉住他的手笑得温柔:“珲儿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得看不见了。” 骆相珲听着杨二奶奶的温言细语,更是哭得凶了,伏在骆大奶奶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嚎啕大哭,方才他冲上去才打了那个讨厌的大姐一拳头,就被嘉懋按在雪地里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嘉懋打得很有技巧,根本不打他的脸与手,只拣着他肉多的地方下手,他挨了揍还不显形。 “嘉懋,快些去向骆家少爷赔不是。”杨老夫人看了嘉懋一眼,心里颇是惊诧,嘉懋素来便是个温存的,怎么忽然就去打人了,看来这骆家小少爷定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只是人家在自己府上做客,如何能再说他的不是?只能说说自家的人了。 听着杨老夫人吩咐,嘉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了骆相珲面前,粗声粗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让你不要欺负你姐姐,若是你再敢对你姐姐不恭敬,我便会对你不客气,是不是这样?” 骆相珲抬起头来,胆怯的看了嘉懋一眼,停住了哭声,朝骆大奶奶怀里钻了钻:“是又怎么样?你也不能打我。” “就许你打别人,不能别人打你?”嘉懋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你在骆府人人让着你,可你出去以后未必大家都会惯着你,我这是在教你做人,别不识好歹。” 骆相珲听了嘉懋这话,嘴巴张得大大的,鼻涕眼泪流了下来,慢慢的越过那嘴唇皮子,往口里滴落。 第9章 糊涂人办糊涂事 堂屋里边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嘉懋身上,碳火盆子里火星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毕毕剥剥的响着。 容大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嘉懋也太敷衍了,这哪里是赔礼道歉,分明是在教训骆相珲,还不知道骆相珲那不聪明的母亲会怎么说呢。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正准备招呼金枝去将嘉懋给带下去——也不知道嘉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就倔强了起来。 没等容大奶奶开口,这边骆大奶奶猛的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容大少爷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们容家有钱,金玉坊每年赚的银子你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花得完,可你也不能凭借权势来欺负人不是?” 第8节 杨老夫人心里有些不爽,本来她让嘉懋去赔不是,只不过也是将这事情随便揭过罢了,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用搀和,在一起打打闹闹如何不会有个闪失的?可偏偏这位骆大奶奶却是不依不饶的,让她听了实在也不舒服。 嘉懋听着骆大奶奶大发牢骚,又看着相宜正站在离骆大奶奶不远的地方,心里有些担心她回骆府会被骆大奶奶欺负,眼睛转了转,拉住杨宝柱的衣袖,伸手掐了他一下:“宝柱哥,我们去骆府上门认错如何?” 杨宝柱莫名其妙被掐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哆罗呢斗篷的事情来,心中大悟,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 骆大奶奶见着嘉懋竟然愿意跟着回骆府认错,心里头十分快活,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得脸,就是杨府与容府的少爷都要跟着她回骆府认错。当即便笑弯了一双眼睛:“既然两位少爷诚心,那便这样说定了。” 堂屋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大奶奶真是个没头脑的,嘉懋与宝柱不过是客气罢了,她还真的是捡了棒槌当了针(真),竟然顺着竿子爬了上来,真要带着他们回骆府认错儿——这该是多大的脸? 容大奶奶当即便黑了脸,正准备说话,杨老夫人却发话了:“如此甚好,宝柱带着嘉懋去骆府一趟,让方妈妈陪着,快去快回。” 方妈妈?那可是杨老夫人母亲的贴身妈妈,后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杨老夫人,现在年纪已经六十了,素日里都只是陪着杨老夫人说说闲话儿的,在府里头身份地位极高,杨老夫人说派着她出去,肯定其实是带了一丝愠怒的。 骆大奶奶完全不知情,还在笑着道:“好好好,杨老夫人真是睿智,不偏袒自己的孙子,让人着实佩服。” 挨到吃午饭的时候,外院的男子都赶着过来,偏厅里开了好多桌,女眷在里边暖阁坐着,男人全在外边,杨老夫人却没有与女眷一起坐,反而出去与杨老太爷坐在一桌,看得骆大老爷有几分惊奇,只听说杨老夫人性子豪爽,做事独立特行,我行我素,从来不管旁人的议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间,这午饭就吃完了。骆大老爷派了个丫鬟去找骆大奶奶:“叨扰了大半日,咱们也准备回去罢。” 骆大奶奶哪里忍得下好消息?笑着将今日堂屋里的事情说给了骆大老爷听:“这样,咱们家珲儿也不算吃亏。” 骆大老爷大惊失色,自己夫人是疯了不成,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他赶紧朝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杨老夫人,这怎么敢当?不用了不用了,两位小少爷不用去骆府了,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两位小少爷纾尊降贵的到我们府里去赔礼?” 杨老夫人瞅了杨老太爷一眼:“之恒,你说呢?” 杨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就这样,杨宝柱与嘉懋在方妈妈的护送下出了杨府,前往骆府赔礼道歉,骆大奶奶十分得意,对着骆大老爷道:“你瞧,咱们珲儿多讨人喜欢,杨老夫人竟然让她的孙子与外孙登门赔礼。” 骆大老爷闭着嘴没有说话,低头瞧瞧骆相珲,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夫人说的话,骆相珲在家实在淘气得紧,如何到了杨府就这般讨人喜欢了?还带累杨大少爷与骆大少爷跟着回去赔罪,他想想都有些不妥当。只不过是见着自家夫人那十分笃定的神色,心里头想着,或许骆相珲今日真吃了个大亏,总得要好生安抚他。 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杨府的马车挨着骆府的马车并排停着,骆相珲见着那马车四角追着金色的铃铛,眼馋得紧,伸手指了指骆府的马车:“我要坐那一辆!” 嘉懋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骆相珲一愣,正准备到地上打滚撒泼,可瞧着嘉懋那眼神,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捉住骆大奶奶的手,往她身边挨了挨,不敢在说话。骆大老爷见着嘉懋那沉着的脸,哪里还能让骆相珲吵闹?掀开帘子,一把捉住骆相珲就扔了进去,转脸低头朝着嘉懋笑:“容大少爷,你别理睬他,他就是爱闹。” 骆大奶奶有些不服气,指着杨府的马车道:“那辆车比咱们家的要大多了,坐着肯定舒服,就让珲儿坐到那辆车上去罢。” 骆大老爷狠狠的盯了骆大奶奶一眼:“少说话,上车!” 骆大奶奶登时没了声响,慢慢的挪上了车,探头一看,骆相钰与相宜还站在外边,她朝相宜瞪了瞪眼睛:“你还要我来请不成?” 相宜应了一声,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年纪大的妈妈,笑得格外和蔼:“那马车太挤了些,你跟我们一块坐。” 骆相钰羡艳的望了骆府的马车一眼,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头想着,那位妈妈应该也会拉自己上车去。可是方妈妈将相宜抱上车子以后,自己也扶着车夫的手钻进了车厢,再也没有露过面,骆相钰只觉得心中惆怅,对于相宜便更有了几分怨恨,若是没有她,方妈妈肯定是会来抱自己的。 车子慢慢的在雪地里头走着,在身后划拉住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帘幕全是云锦精制,上边绣着精美的刺绣,金丝银线镶嵌在那山水画卷之间,瞧着便觉得格外舒坦。 相宜伸出手来摸了摸马车帘幕,实在是不敢相信,杨宝柱与嘉懋会一道送她回府。嘉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了一点点涟漪。 “相宜,你在骆府过得不好罢?”杨宝柱瞅着那青莲色的斗篷下边露出的墨绿色棉裙,心中有些恻然,自从他知道相宜的身世,对这位表妹就格外怜惜着些,每次瞧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想到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的事情来。 早两日他跟着母亲回骆府拜年,没见着相宜,只听说是得了大病起不了床,他本来想去相宜院子里瞧瞧,骆大奶奶却笑着将他拦了下来:“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过给你。” 杨二奶奶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也叫住了扬宝柱:“既然如此,就等两日,你相宜妹妹好起来以后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我一年都没见着她,也怪想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只要相宜好些了,就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 这般艰难,相宜才被带着出来了一趟,杨宝柱心里头愤愤不平,指不定相宜早些天根本就没生病呢。“相宜,你若是被欺负了,便让你的贴身丫鬟,或者是妈妈出来给我捎个信,我来替你说话!” 相宜很感激的抬起头来:“宝柱哥哥,你实在有心了,相宜过得还算好,宝柱哥哥不用这般挂心。”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斗篷的一角。 嘉懋瞧着她的神色,更是有些愤愤然:“相宜,你别太胆怯了,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有我们呢,别怕!” 这话就如一股清泉,缓缓的从相宜心田流过,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奇,杨宝柱同样也在关心自己,可嘉懋的这句话让她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忽然间便记起了那久远的一幕,在假山旁边,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嘉懋就躲在那假山后边,痴痴的望着她。 他对自己,依旧还是如过去那样,温柔细心,只是更多了一份略带霸气的保护。相宜低头坐在那里,瞧着那撒花棉裙,心里头不住的在想,今生的嘉懋,是不是依旧还是前世那个嘉懋? 虽然他的长相言语与前世的那个嘉懋还是一样,可相宜却能感觉到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区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一世总该会有些不同,否则人总是在相同的世事里生活,想想都是乏味。 身边方妈妈攥住了相宜的手,朝着宝柱与嘉懋笑了笑:“相宜都说她没受欺负,偏偏你们两个就要打抱不平。”她将相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相宜,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什么事儿便说出来,心里头也就舒服些。”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第10章 容嘉懋登门道歉 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地上,骆府的大门在雪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背着门站着一个门房,缩手缩脚的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搓搓手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冷,给的木炭却比原先要少些,往年还能围着炭火盆子取暖,今年听人说,大奶奶嫌开支大了,缠着让老夫人将门房这边木炭的供应减去了一半,害得他们白天都不敢用木炭,只能自己砍些木柴来生火,木柴烧完了便只能自己在台阶上跺跺脚了。 见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门房敲了敲大门:“大老爷回来了,后边还跟了辆马车,仿佛是杨府的呢。”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瞅了瞅那两辆马车,“哟”了一声:“可真是。”一个瘦津津的身子飞快的跑了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殷勤的打起了门帘:“大老爷,大奶奶。” 骆大奶奶沉着一张脸下了车,方才在路上,骆大老爷一直在埋怨她不该应承着让杨宝柱带着嘉懋来认错:“宝柱还不打紧,是咱们外甥,可那位容大少爷是杨老夫人的外孙,听说看得很是要紧,你怎么也由着他跟来了?”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来的。”骆大奶奶愤愤不平,想着嘉懋在堂屋里顶撞自己更是心中有气:“你没见他那张扬的样儿!竟然用手指着我说话!”骆大奶奶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可自小也是娇养着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骆家,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儿,曲意奉承?可今日忽然蹿出一个小毛娃子,一点都没有畏惧,对她凶巴巴的,骆大奶奶这股子气,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的。 “我还有事情要求着杨老夫人呢!”骆大老爷见着骆大奶奶不通气,心中也恼火,他做了两年的推官了,总想着能调了去做县令,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官,可县令掌管一方乡土,总比看别人眼色要强。再说县令比起推官来说,更容易出政绩,几年考核优等,那就稳稳的往上边走了。 放在他曾祖父那一代,骆家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的,可历经祖父父亲两代以后,骆大老爷便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沦落到要去巴结讨好别人了。骆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他没遇着,现在全靠他在苦苦支撑,他勉强算是靠着祖荫在广陵府里谋了个正九品的的知事,捱了这么几年才升到推官,二弟三弟一直在书院里念书,准备走科举,可到现在两人还没有一个考中了举人的,这骆家要重新兴旺发达,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嫁入杨府的妹妹了,可自己这个“贤妻”,竟然在去人家府上拜年的时候,把人家的少爷带回府来,要他们亲自来道歉!骆大老爷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还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调出去做知县,这事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黄。 两人在车上吵闹,骆相珲与骆相钰见着父母吵架,两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缓过神来。见着外边打门帘的婆子,骆相钰急急忙忙的扑到了门口,下了马车以后,不敢再紧紧跟着骆大奶奶,只敢在她后边三步之远,揪住黄妈妈的衣角不放。 第9节 骆老夫人在前堂坐着,微微的打着盹。她午后睡了一阵子,因为想着骆大老爷去杨府拜年的这件事儿,心里头便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道杨家究竟会怎么说,一心巴望着骆大老爷快回来——做县太爷的母亲,与做推官的母亲,自然要选前者。 忽然间似乎刮过一阵寒风,骆老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见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后边跟着似乎有几个孩子。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便见着了自己的外孙杨宝柱。 “宝柱,你怎么来了?”骆老夫人眼睛一亮,赶紧朝他招手,虽然心里头还是自家孙子金贵,可毕竟杨宝柱不经常来,再说现在还要求着杨家,自然对他摆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脸色来。 杨宝柱走到了骆老夫人身边,走上前去挽住了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外祖母,宝柱今日带我表弟过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个“呢”字拉得长长,分明含着一种不服气的尾音,骆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这又是怎么了?” 宝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过来说说。” 嘉懋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骆老夫人瞧着站在面前的嘉懋,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光是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瞧着便是价值不菲,通明透亮,里边似乎有光影流动,似乎要溢出来一般。“宝柱,也不与外祖母说清楚些,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宝柱点了点头:“对,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名叫容嘉懋。” 嘉懋等着宝柱介绍完了,这才将在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纪小,气头来了也就没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这位夫人不肯原谅嘉懋,非要嘉懋登门赔礼道歉,嘉懋自知有错,所以便跟着来了。”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了过去,这老大媳妇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爷登门赔礼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爷,其实你没必要来,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没什么大事。” 嘉懋笑着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宽宏大量,嘉懋做错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还有一件事情相求。”他抬眼看了看骆老夫人的脸:“不知道府上是老夫人掌柄还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骆老夫人心中叹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彬彬有礼,知晓世事,措辞没有一丝儿不妥当!她点了点头:“现在还是老身在打理中馈,不知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 得了骆老夫人这句话,嘉懋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相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见相宜妹妹穿得单薄,故此将自己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送与了她,既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便该是她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将我送的东西夺了去。”他瞥了一眼那边满脸通红的骆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没有说你。” 相宜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话便将骆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边,再也出来不得,若是她要蹿出来说嘉懋就是在说她,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有夺去哆罗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说,那自己以后不能再来强取这件斗篷了。 骆老夫人听着嘉懋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想到自家媳妇丢人都丢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让她给相宜换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让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棉裙出去丢人现眼? 杨宝柱靠在骆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你便答应了罢。”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容大少爷送给宜丫头的,自然便是的了。” 骆大奶奶在旁边瞧着那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好一阵心疼,犹犹豫豫开了口:“母亲,这斗篷颜色不大适合女娃……” “只要相宜妹妹不嫌弃,就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说法。”嘉懋偏头看了看相宜:“我觉得挺不错,宝柱哥哥,你觉得呢?” 杨宝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静,就像一朵玉白的莲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来了。” 嘉懋听了连连点头:“宝柱哥哥,你学问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像你一般有学问,开口便是文绉绉的。” 相宜微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到嘉懋这句话,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前世的嘉懋,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盘,不太喜欢念书,开始他帮着他父亲打理金玉坊,到了后来容老太爷被封为长宁侯,举家迁到京城以后,才逼着他去念了国子监。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别着急,这手笼是白狐狸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难看了。” 骆老夫人和蔼可亲的望着相宜:“宜丫头,快些带你表哥与容大少爷进去转转。” 第11章 寻出路未雨绸缪 屋子外边的树枝上堆满了雪,白花花的一片,可依旧比不上此时骆老夫人脸上沉入寒霜。她的手打着颤,慢慢的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望向了骆大老爷:“慎行,你怎么就没有劝着些,竟然让容大少爷跟着宝柱上门来了?” 骆大老爷低头不语,骆大奶奶却捏着帕子在手心里,尖声细气道:“是那容大少爷自己提出来要跟着来的,又不是我逼着他来的,母亲为何动怒?” 骆老夫人极力的忍住自己的不快,老大媳妇出身商贾之家,她本来是死活不同意的,只不过看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才动了心,骆家现在没落,也没太多的进项,老二老三到时候考上了举人,还少不得用银子打点,去补个什么缺才好。 谁知道这一让步,却是大错特错。原来瞧着老大媳妇还算个听话的,可最近两年,越来越发现她不讲道理,愚蠢之至。娶妻当娶贤,这古话真没说错!骆老夫人朝骆大奶奶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们说多话,慎行,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可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才是。” 骆大奶奶茫然看着骆老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起来,张大了嘴巴:“还要补救什么?分明便是杨老夫人自己让宝柱带着那容家的少爷过来的。” 骆大少爷冷冷的瞅了骆大奶奶一眼,迈步就走了出去,心中深深懊悔,那时候贪图她年轻貌美又家财万贯,没想到今日瞧着,竟是跟烂泥一般。骆大奶奶见着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都走了出去,喃喃的说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在朝我发火,我到底得罪谁了?” 骆相珲扑到了骆大奶奶身上,一个劲的扭着身子:“母亲,我想去跟宝柱哥哥玩。”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还没有被揍够?”骆大奶奶心中有火,猛的站了起来,眼前仿佛飘过那件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那面料实在是光滑,还不住的闪闪发着光,那里子毛绒绒的,翻过来披便是一件上好的大毛衣裳。 怎么样也得变着法子将哆罗呢斗篷从那丫头身上扒拉下来不可,骆大奶奶站在屋子中央,咬紧了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她那贱命,配穿这么金贵的衣裳? 小小的屋子里有些寒冷,窗户上头只糊了一层薄纱,有一角还绷了纱,几根细线在窗棂外边不住的飘荡着,北风就从那个小口子里灌了进来,吹得呼呼的响,似乎有人在尖锐的嚎叫着。 方妈妈皱眉看了看这间屋子,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却依旧灵光,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子中央搁着一个炭盆子,可里边却没有烧炭火,一盆子黑色的烟灰。刘妈妈见着方妈妈这神色,不由得也有些赧然:“妈妈你带着少爷们坐着,我这就去向管事妈妈讨些银霜炭过来。” 骆府的炭火供应都是有限量的,骆大奶奶说相宜屋子里人少,就一个丫鬟一个妈妈,加上她也只有三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木炭,故此派人过来,将相宜这边的木炭扒拉了一半过去。早些日子天气寒冷,相宜屋子里不够暖和,她受冻着凉,病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早晨才有些好转。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相宜跟了骆大老爷出府拜年,两人便将炭盆给熄了,木炭分量不够,怎么着也该等着自家姑娘回来再生火,免得浪费了。骆府虽然是骆老夫人当家,可骆大奶奶总是要来相宜这边找岔子,能节俭的能扣下的,都给扣了。骆老夫人也任由着她来作践着自己姑娘,只怕还是因着姑娘有那个扫把星的名头。 刘妈妈掀开门帘,正准备出去,就见走廊那边有个婆子一阵风快的跑了过来,胳膊弯里还挎着个篮子,走到近前方才看明白,原来是骆老夫人身边的余妈妈。她带着一脸的笑,嘴里说得十分热络:“刘妈妈,老夫人怕大小姐屋子里头的银霜炭用完了,让我赶紧送一筐子过来。” “老夫人真是有心,多谢老嫂子了。”刘妈妈笑着将那筐银霜炭接了过来,顺便抬手擦了擦眼角——她们屋子里什么时候用过银霜炭?全是那普通的木炭,而且就是连木炭都不够用呐。 余妈妈帮忙,快手快脚的就将炭盆子里生上了火,才过了一阵子,屋子里边暖和了起来。杨宝柱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地方,相宜妹妹你也能呆得住。” 嘉懋伸出手放在炭火盆子上头烤了一阵子,回头见着相宜穿得单薄,摇了摇头:“你算是身子骨好的,这么冷的天气穿得这样少,还能这般有精神。” 翠芝在旁边气呼呼道:“我们家姑娘今日才精神好了些呢,早两日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瞧着她那张脸烧得红彤彤的心里头就害怕,还好今日起来身子便大安了。” 刘妈妈与翠芝都是前头骆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被现在的骆大奶奶弄得只剩下了翠芝,本来还想将刘妈妈弄走,刘妈妈抱着相宜不肯撒手,叫得声嘶力竭:“若是要我离了姑娘,我不如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事!” 骆老夫人听了丫鬟来报,走到相宜这边,见着闹得实在不像话,这才喝止住,允许刘妈妈留下来照顾相宜:“好歹也要有两个知冷暖的人照顾着,就这样罢。” 刘妈妈是前头骆大奶奶的奶娘,是受了遗命要照顾好相宜的,骆老夫人一走,刘妈妈抹着眼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留在姑娘身边了,若是她不能护住姑娘,以后去了地下,都没脸见自己主子了。 嘉懋听了气得直咬牙:“如何会是这般光景?再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 杨宝柱叹了一口气:“嘉懋,你不能指望一个继母对你好。” 第10节 相宜靠在方妈妈身边,稚嫩的声音里边带着一丝刚强:“不管她怎么样对我,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你这日子还算好?”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要不是我将手笼与斗篷给你,你此时又该要冻坏了。” 他的手心就如一团火般,那热热的气息扑着过来了,从他的掌心慢慢的传了过来,到了她的手掌里,又从她的手掌,慢慢的传到了她的身子里边去。相宜低头望着嘉懋的手,白皙柔软,若不是骨骼有些粗大,几乎与那女子的手相差无几——大家都说他有一双抓钱手,所以才会将金玉坊做得风生水起,相宜微微撇了撇嘴,为何自己对前世还记得那般清楚,莫非她是根本忘不了嘉懋? 方妈妈见着嘉懋那着急模样,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表少爷也委实太急躁了些,骆大小姐说她过得好,肯定就是会过得好,即便以前她过得不好,遇着了你们这些贵人,以后也会过得好一些。” 相宜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方妈妈这话,莫非是有些什么暗示不成?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今生想要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机遇,要能从这骆府里走出去。如果被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早晚会要被那狠心的继母算计到。 “妈妈,我今日见着杨老夫人,心里觉得十分亲近。”相宜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笑着望向了方妈妈:“我也曾听说杨老夫人着实了不得,她幼年时被郑氏家族逼到犄角,却还能绝地还击,做得风生水起,可有这事?” 方妈妈一怔,望了一眼相宜,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可不是这样?我们那时候与老夫人一道,鲁妈妈用山泉酿酒,我用果子做成果脯,开荒地,挖山头,什么苦没吃过?现儿总算是好了,苦尽甘来。”她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想到了那遥远的过去,感叹的点了点头:“那阵子,虽然是苦,可与老夫人在一处,却只觉得甜。” 相宜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刘妈妈的手:“可不是这样,我与刘妈妈翠芝一道,就觉得心里痛快。” 方妈妈瞅了瞅翠芝与刘妈妈一眼,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当初她与杨老夫人胼手胝足一道打拼的情形仿佛出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杨老夫人年纪有十多岁了,还有归真园一处田产,情形可比现在这位骆大小姐要好得多。 “骆大小姐,以后你可以多来杨府走走,看得出来,我们老夫人挺喜欢你的。”方妈妈伸手轻轻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将那散乱的鬓发拢到耳朵后边:“有些事情别闷在心里,有时候人总要有帮忙的,否则便不好办事。” “妈妈,我正想问你呢,好像杨家有族学?”相宜小声问了一句:“我好像听宝柱哥哥说起过,不知道收不收女学生。” 宝柱望了相宜一眼,颇有兴趣:“相宜,你想念书?我们族学本来只是教男子念书,不过我祖父祖母回了江陵以后,便立主让女子入学,现在也有几位族里的姐妹跟着一位娘子在念书,你要不要来?” 相宜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一双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宝柱哥哥,这可是你们杨家的族学,我也能来?” 宝柱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回去与祖母说去!祖母最喜欢好学上进的,只要你有心向学,她肯定会替你出面的。” “我也替你去说情,肯定没问题!”嘉懋在旁边也叫了起来:“外祖母最心疼我,我缠着她说上几句,她定然会答应。” 相宜瞧着两人关切的眼神,抿嘴一笑,轻轻低下头去,心里头有说不出的甜。 第12章 博前程寻觅靠山 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一丝声响,一阵风起,树上的白雪簌簌的掉落,那声音都听得很是清楚。一个穿着秋香色棉袄的丫鬟站在走廊下边,眼睛不住的往内室里边瞄,可身子却是不敢凑近过去,犹犹豫豫的,一双脚朝窗户边挪了两步,马上又收了回来。 “青竹,青竹!”从院子门口走进了一个人,脸上全是热络的笑容:“老夫人用过晚饭没有?” 青竹瞧着是大小姐身边的刘妈妈,瞬间将脸转到了一旁:“我不知道呢,你自己不会进去瞧瞧?” 刘妈妈低头走了过来,眼睛恨恨的盯着青竹的侧脸,一个个都不将自家姑娘瞧在眼里,连带着自己都要受尽白眼。她跨步上了台阶,走到内室外边,悄悄掀开了门帘瞧了瞧,骆老夫人正坐在桌子旁边,与余妈妈正在小声说话。 余妈妈觉得一丝冷风从门帘那边钻了过来,赶紧走到门帘边上扬声喊着:“青竹,怎么门帘都不关严实呢?” 青竹这才扭着身子转了过来:“妈妈,是有人过来了。” 余妈妈将门帘挑起些,就见外边有一张老脸,却是大小姐身边的刘妈妈。她略微愣了愣:“刘妈妈,你找老夫人?” 刘妈妈笑着弯了弯腰:“是我们家姑娘想找老夫人呢,她怕老夫人还没用过晚饭,先打发我过来问问。” 余妈妈回头望了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大小姐想找您。” 骆老夫人的手端端正正的搁在膝盖上,摸了摸那个暖手的小壶:“让她来罢,我正好还少个说话解闷的呢。” 刘妈妈得了这话很是欢喜,朝余妈妈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告诉我们家姑娘。” 余妈妈的手微微掀着帘子,就见刘妈妈一路小跑走得飞快,白茫茫的大地上,她的身影一闪而过,全然不怕闪了脚一般。青竹咬着牙齿啐了一口:“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呢!”旁人来找老夫人,要她通传,总会多多少少塞些好处,这位刘妈妈过来,可却是手里头紧巴巴的,连一个铜板都没见到过,由不得青竹不想搭理她。 “青竹,说话别太阴毒了,造口舌孽可不是件好事情!!”余妈妈皱了皱眉,将门帘放下,转过身来看了看骆老夫人:“老夫人怎么又想着要见大小姐了?” 大小姐刚一出生,母亲就过世了,骆府上下都将她视为不祥之人,说她命里带煞,出声便克死了母亲,骆老夫人虽然不全信着流言蜚语,可心里纠结还是有些顾忌,所以对大小姐一点也不亲近。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又爽爽快快答应见她,余妈妈只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我只觉得宜丫头今日仿佛见有些不同,妈妈你可有这样的感觉?”骆老夫人指了指墙角一只银质镂花的长柄挖勺:“将暖炉里的火拨开些,再加两块炭。” 余妈妈答应了一声,弯下身去添银霜炭,口里应着:“可不是?今日大小姐在前堂里说的那些话,可真真是厉害,句句能堵大奶奶的嘴!以前她与大奶奶争吵,都只是高声叫骂几句罢了,哪有今日这般有理有据又不露痕迹的?真的仿佛一夜之间便变了个人一般!” “原来你也有这感觉。”骆老夫人沉吟了一声:“我仔细瞧着,这外头看起来依旧是她,只是仿佛内里换了个芯子,机灵了不少。” 今日前堂不仅仅是她说的话,还有她那恰到好处的举止、眼神……骆老夫人慢慢的回忆起来,不由得更是觉得疑惑,宜丫头病了好几日,一直起不了床,连年夜饭都没过来,自己还以为她熬不过了,没想到病好了,人也开窍了。 “祖母。”门帘晃了两下,上边绣着的几株梅花也跟着不住的摇晃,相宜已经站在了门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祖母,相宜有些私心话儿想与你说。” 在这骆府,她总得要攀上一个人才行,虽然骆大奶奶猖狂,可表面上她也还得要听骆老夫人的,在这几年里,她抱紧骆老夫人的大腿,总不会被刁难得寸步难行。相宜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八岁以前能够独立出来——前世,骆老夫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病故了,骆老夫人死后,骆府马上就分了家,她更是被骆大奶奶拿捏得动弹不得,完全是她掌间的一块稀泥,想要她是个什么样子便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骆老夫人对她并不好,可毕竟骆老夫人是自己的亲祖母,只要自己肯去下工夫感化她,总不会对自己太差。而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两人都没有什么说话的份儿,再说自己只是她们的侄女,就算被骆大奶奶虐待狠了,她们也只能在旁边劝两声,完全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相宜慢慢的走上前去,望了望坐在椅子上的骆老夫人,吸了一口气:“今日去杨府,好像事情有些糟糕。” 骆老夫人瞥了相宜一眼,见她一张瓜子脸儿,雪白的肌肤就如定窑细瓷般精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墨玉点漆,实在是个美人坯子,忽然想起送她回来的宝柱与那位容大少爷,心中忽然一动,将暖手的壶抓紧了几分:“什么事情糟糕了?” “祖母,今日去杨府拜年,不仅仅只是拜年罢?”相宜抬起眼来,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难道不是想趁机跟杨府更亲近亲近?” 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宜丫头,你究竟打算说什么?” “我是觉得,父亲大人可能是想走走杨府的门路?”相宜鼓足了勇气,望着骆老夫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可是今日好像却把杨府得罪了,不说外院的杨家老爷,至少是将杨老夫人与那位容大奶奶得罪了。” 见着骆老夫人没有出声,相宜将在杨家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停了停又道:“我听宝珠哥哥说,嘉懋哥哥的母亲是杨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幼便看得要紧,杨老夫人疼爱外孙比她自己的孙子更甚。” 骆老夫人拉了拉嘴角:“哪有这样的事情?谁会将外孙看得比自己的孙子还重?”她喜欢宝柱,不过也只是应个景罢了,再说女儿在杨府,自己总得要好好笼络着,骆家以后要杨府帮忙的时候还多呢。 “是真的,祖母。”见杨老夫人有些不相信,相宜加重了几分语气,反正,无论如何要骆老夫人相信,今日骆大奶奶是将杨老夫人得罪狠了:“宝柱哥哥是这般说的,今日派了那么年纪大的妈妈跟过来,杨老夫人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骆老夫人一愣,想到那位年迈的妈妈,按理来说,这妈妈定然是杨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年纪这般大,也不该派她出来了,宜丫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莫非杨老夫人真还另有深意?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眉头不由得皱紧了几分。 相宜挨着骆老夫人的腿慢慢的溜了下来跪在了地上,声音变得十分凄清:“祖母,相宜知道自己嘴拙,说出来的话很笨,可相宜却还依旧想说,相宜想要为骆家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想要为祖母,为父亲分忧解难。” 骆老夫人瞧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相宜,不由有几分惊诧:“宜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我并没有怪罪你。” 第11节 “虽然祖母没有怪罪相宜,可相宜却觉得自己内心愧疚,跟着母亲出去拜年,却未能带好弟弟妹妹,以至于产生了争执……”相宜低低抽泣了一声,抬手抹了抹并未泪水的眼睛:“祖母,相宜想将功折过。” “将功折过?怎么说?”骆老夫人来了精神,没想到这宜丫头竟然还能想这么多,可比那骆相珲与骆相钰懂事多了。也难怪,她母亲出身华阳钱家,这身份便不是现在的老大媳妇能比得上的,世家大族,再没落,也比那商贾人家出来的强。 “相宜今日与宝柱哥哥、嘉懋哥哥还有那方妈妈闲话,得知杨老夫人最喜欢的便是那些喜欢好学上进的,杨氏族学里开了女学,可惜去念书的人少,杨老夫人一直便觉得不高兴。方妈妈跟我说,让我去央求杨老夫人出面,送了我去杨氏族学,到时候她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相宜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骆老夫人,见她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有几分忐忑,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宜丫头,你倒是好算计,自己想去念书,却要借了这个为我好为你父亲好的名头。”骆老夫人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笑容里带着几分阴测测的感觉:“你说,究竟是有谁给你出主意,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相宜吃了一惊,骆老夫人的手只有一点点温温的热,丝毫不像是刚刚捧过暖壶的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探询,还带着一丝诡异,让她只觉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呐呐道:“祖母,实不相瞒,这是宝柱哥哥与嘉懋哥哥给我出的主意。” 骆老夫人一怔,抓住相宜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忽然间她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亮,让站在身边的余妈妈都唬了一跳。 第13章 雾里看花水中月 屋子里头有些昏暗,日头已经落山,只有一抹黯淡的余晖照在窗纱上,发出一点点淡黄色的微光。余妈妈轻轻走到屋子一角,将灯光点亮,瞬间屋子里边就亮堂了许多,相宜跪在那里,能清清楚楚见着骆老夫人衣裳上的刺绣。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会有这招数了。”骆老夫人望了望相宜,她的容貌是比骆相钰要胜出几分,瞧上去就有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宝柱与那容大少爷都护着她。 “祖母,什么招数?相宜不敢在祖母面前玩花招,还请祖母明察。”相宜的一双眼睛没有回避骆老夫人毒针一样的目光,只是坦坦荡荡的望着她,让骆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她弯了弯身子,脸逼近了过来:“你敢说,你没有向宝柱他们诉苦?” 相宜摇了摇头:“祖母,相宜绝没有这样。” 骆老夫人有些不相信,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你为何不挑件好些的衣裳穿着出去?非要穿那寒酸的外裳,真是丢人丢到别人家里去了!若不是你有意穿着那寒酸的衣裳,容大少爷又为何肯给你哆罗呢斗篷?不过……”骆老夫人又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就如那夜间的枭鸟一般:“你这样做,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她是在为自己打算,可她却还是在想要帮骆家的忙,也算是她有心。念书?讨好杨老夫人?骆老夫人嘿然一笑,能不能讨好到杨老夫人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若是能混进杨氏女学,对相宜有好处,那么对洛家也有好处。 她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到时候可要好好安置着她。模样好是一个重要的条件,底子好又聪明,若是能博些在外的名声,定然能嫁个好人家。自己可要拿捏好了这宜丫头,让她为骆家获取最大的利益。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骆府上下都说她是扫把星,自己也将她看成不祥之人,所以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管过她。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她倒是个聪明的,比她妹妹要懂事得多,也罢,就去与杨老夫人说说,让她去杨氏女学里坐着,看她究竟能不能乌鸦翻身变凤凰。 “你真想去杨氏女学念书?”骆老夫人望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相宜,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你先起来,你提这事有些突然,让我先想想,到时候再说。” 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免得让她产生了自己很容易亲近的感觉,骆老夫人斜眼看了看站起身来的相宜,心中有一丝不屑——她有四个孙女,不一定非得要栽培宜丫头,即便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要送她去杨氏女学的打算,可也要装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事情成了以后,也好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的带着刘妈妈退了出去,骆老夫人瞧着她单瘦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余妈妈慢慢从屋子一角凑到了桌子旁边:“老夫人,为何不爽爽快快的答应了大小姐呢?我听着觉得大小姐也是诚心在为大老爷着想呢。” “妈妈,做顺水人情的话,就显不出我这份人情的金贵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如何能让她看出我已经有了这个主意?” “原来如此。”余妈妈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大声赞了一句:“还是老夫人好算计!老夫人……华阳那边的管事,今年要不要换一换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暗了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遇着了极大的难题一般,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这个事情……先搁着,过了年再说。” 屋子外边只有黯淡的光线,就如陈旧的金粉,抹在了朱红的走廊上边一般。相宜抬头望了望院子里的白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旁边刘妈妈赶着将她身上的哆罗呢斗篷掖了掖:“姑娘,好好儿的,你怎么就叹气了呢?” “没什么,我只觉得胸闷。”相宜朝刘妈妈笑了笑:“妈妈别担心。” “老夫人,究竟是答不答应?我方才听着实在是着急。”刘妈妈脸上有着愤愤之色:“若是她不喜欢你,不想让你出人头地,她就直接拒绝了好,何必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如吞着个鱼饵一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刘妈妈的比喻实在是形象,相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妈妈也知道是鱼饵,那又何必管她?她总会要提钓竿的。” 骆老夫人想钓鱼,可她也在钓鱼,鱼饵是她放下的,究竟是谁吞了这块诱饵,此时还说不定。只要能从这骆府走出去,相宜一想着这事,唇边便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像前世一样被埋没在骆家的后院。 “骆家大小姐身子有问题!好似说她是个麻子!”广陵城里到处都有这般不实在的流言。旁边有人接口道:“你知道什么,麻子还是小事,她有长短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姿势可真是难看!” “骆家大小姐的问题还不止这些呢,见着男子就犯痴病,就连她的表兄都不肯放过呐……”有人继续在旁边说着,将她的不是足足添了好几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尾:“正因为她这般不堪,所以骆大夫人才不肯带她出来,怕丢了骆家的脸面!” 前世,她被骆大奶奶锁在后院,不让她出去,她与嘉懋的那一份情,就是这样被她锁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名声一日日里头变坏,慢慢的,就连登门求亲的人都没有了,骆相钰的人家定了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依旧无人问津。 她已经发过誓,自己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世人见着真实的自己。她,四肢健全,神志清醒,绝不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骆大小姐。相宜按了按胸口,吐了一口气,北风从林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吹得她有些发冷:“妈妈,走罢,咱们回去。” “骆相宜!”才跨进梅园,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宜抬眼一看,就见骆相钰正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奔向了她,后边跟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妹妹,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相宜站在那里没有动,见着骆相钰奔到面前才侧了侧身子:“二妹妹你小心着些。” 骆相钰本是捏紧了拳头要来打相宜的,她来势很猛,没料着相宜忽然侧身,没有刹住脚,一头便往前边溜了过去。 “李妈妈,还不赶紧去拉着你们家小姐?”相宜朝跟在后边的李妈妈笑了笑:“她要摔地上去了。” 骆相群在后边拍手叫了起来:“二姐姐可真笨,怎么就收不住脚。” 她身边站着三房的骆相繁,才四岁年纪,见着骆相群拍手叫好,她不知所以,也拍着手笑了起来。骆相钰此时已经摔到在地,脸上又是一脸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见着骆相群与骆相繁拍手笑,心中更是恼怒,抓起一把雪就朝骆相群扔了过去:“你笑什么?” 骆相群也一点也不示弱,弯腰抓起一团雪就砸向了骆相钰,相宜见两人忽然便对着打了起来,这里没了自己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带着刘妈妈便往自己屋子里走了去。 她住的院子叫做梅园,里边住着骆家四姐妹。骆相钰住了最前边那一进屋子,骆相群与骆相繁住的是第二进,第三进屋子是下人们住的,第二进与第三进的中间,靠着墙修出了三间屋子,这就是相宜住着的地方。 “骆相宜,你给我站着!”骆相钰忽然反映过来,自己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是骆相群,赶紧一把推开拦在路上的骆相繁,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你将哆罗呢斗篷给脱了!”骆相钰叫得声嘶力竭:“你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相宜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了骆相钰一眼:“我不配穿,难道你配?” “我自然比你配得多!”骆相钰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相宜面前,伸手就来抓她的斗篷:“你自己看看你这寒酸样子,也敢穿着这么贵重的斗篷?” 骆相钰的眼里似乎冒出火来,那个白净好看的嘉懋哥哥,今日里只往骆相宜身上看,送她斗篷手笼,还一心一意护住她,自己耍诡计去往骆相宜身上的斗篷擦油,他只顾忙着去搀扶那该死的骆相宜,连一眼都不看自己! 自己也摔倒了好不好?摔得一脸的雪和泥,样子实在凄惨,可他却只顾替骆相宜拍着树枝上落下来的积雪,还在关切的问着她伤着哪里了没有?难道他不该来慰问自己吗?对自己这样不闻不问的,真的很好? 骆相钰一想到这事情,心里就有些发疼,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刀子,真恨不能将站在面前的相宜扎出十万八千个窟窿出来——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穿在那该死的骆相宜身上,怎么就显得那样和谐,似乎她生来就该穿这些贵重衣裳一般! 第14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外边的光线渐渐的黯淡下来,走廊下的灯笼里已经透出了灯光的影子,暖暖的一团照在地上,翠芝提着气死风灯从里边院子走了出来:“姑娘,外头冷,赶紧回去罢,你病还没大好,仔细又着凉。” 相宜点了点头:“好。” 她轻轻将骆相钰那只手拨开:“骆相钰,你别这般吵吵闹闹,少不得让人看了你的笑话。” 第12节 “看我的笑话?”骆相钰气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我只是要你将这斗篷脱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今日宝柱哥哥与嘉懋哥哥送我回来,在前堂里说得清清楚楚,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有听到,就连祖母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权力来说我不该穿这斗篷?”相宜一点也不动气,闲闲的望着骆相钰:“你若是敢来动我这斗篷一个手指头,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这话说到后头,便有些狠利,相宜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紧紧的盯住了骆相钰,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骆相钰朝后边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只要你再来胡搅蛮缠,我首先会将你打一顿,然后用你头上的簪子将这斗篷划破,然后拿了去向祖母告状。”相宜笑吟吟的望着骆相钰变得苍白的脸:“你自己想想,若是祖母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骆相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她的贴身丫鬟翠玉赶着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咱们回去罢,瞧你这手冷的,跟冰块一样了。” 这算是给骆相钰找了个台阶下,骆相钰恶狠狠的瞅了相宜一眼:“哼,你别得意,我总会让母亲找到你的错处教训你。” 相宜没有出声,看着骆相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寒风吹着,她的脸冷冰冰的一片。她站在那里,想着以前骆大奶奶对她的各种手段,心里便在默默划算着,自己该如何才能避过这些祸事。前世自己不讨喜,骆老夫人不会庇护着她,今生在自己八岁前,一定要能紧紧依傍住骆老夫人,尽量不要让自己吃亏。 “姑娘,那容大少爷真是好心。”翠芝将哆罗呢斗篷解了下来,摸了摸面料,柔软得让她惊讶万分:“这般好的料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一匹。” “这哆罗呢不是大周本土产的,还是来自海外,据说是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生产出来的,漂洋过海的到了这里,价格贵得惊人,上好的哆罗呢得一百金一匹呢。”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嘉懋,说得十分悠闲:“我不是说咱们家要将这哆罗呢看得多金贵,只是想问问你,今日怎么便忽然发了善心?” 嘉懋的脸瞬间红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就如一个熟透的桃子,他咬了咬嘴唇,不满的看着容大奶奶一脸戏谑的神色,挣扎着道:“母亲,你不是教我要怜惜弱小?你对三婶娘与秋华妹妹各种扶持帮助,我现在给相宜妹妹一件斗篷又如何?” “哟哟哟,嘉懋还动气了?”杨老夫人笑着向嘉懋招了招手:“别理你母亲,她没事儿做逗你玩呢。” 嘉懋靠在杨老夫人怀里,朝容大奶奶扮了个鬼脸:“母亲,你瞧外祖母都说你呢。” 容大奶奶继续一脸笑,丝毫也没有一分尴尬:“你外祖母是疼你,才帮着你说话,我瞧着呢,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生得美,你心里头喜欢,这才将斗篷送给她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杨宝柱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姑母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也觉得相宜妹妹可怜,她母亲不在了,继母对她又不好,你难道没见她刚刚进堂屋来时穿的什么衣裳?我瞧着外边那件,应该是她妹妹的,那么短!” 杨二奶奶低头不语,一般来说,穷苦人家,妹妹捡了姐姐的旧衣裳穿,现在骆府倒好,姐姐要穿妹妹的旧衣裳出来见客!一想着骆府就是自己的娘家,杨二奶奶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头低低的勾着,生怕旁边的妯娌心中在取笑自己。 杨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骆家的大小姐着实也可怜,能关照着的,便多多关照下。”她伸手摸了摸嘉懋的脑袋,赞许的点了点头:“嘉懋做得好,就是该有怜人之心。” 嘉懋得了杨老夫人赞扬,更是欢喜,用手勾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外祖母,今日我与宝柱哥哥跟相宜妹妹说过了,让她到杨氏女学来念书,省得每日关在府里被她继母折腾,外祖母,你说我们这主意好不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宝柱一眼,心里头暗暗的计较了一番,不知道宝柱这般说,是不是因为他对于相宜有些特别的喜欢。这男女之间的喜欢,有些或许便是从小就有了的,等着慢慢长大以后,更是深植于心间。 “宝柱,你可别将这事情想得太简单、”杨老夫人的手指拨了拨手中的那串檀香木佛珠,光溜溜的珠子在她手下不住的转了起来:“还不知道杨氏族学会不会肯收外姓的学生,也不知道骆家愿不愿意送她出来。” “外祖母,你去说一句,人家肯定都会同意的。”嘉懋伸手抓住杨老夫人的衣袖,瞧着比宝柱还要着急:“我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只要您一开口,谁敢不听?” 广陵杨家,不就是个摆设?听母亲说,昔日杨家欺负外祖父,想要吞没他父母的财产,设着法子将他赶出了杨家,后来外祖母与外祖父风光无限的回了广陵,杨氏族里赶着出城门迎了十里,说尽了好话,外祖父才原谅了他们。 现在大舅舅在京城做官,外祖母的公主府还保留着在那里,广陵杨家谁敢小看外祖母?嘉懋伸手抓住了杨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我知道你心肠顶顶好。” 杨老夫人见着嘉懋如此着急,不由得微微向容大奶奶一笑:“曼娘,你瞧你儿子,这般着急,也不知道像了谁去。” 容大奶奶嘴角含笑:“往日里他并不是这样儿的,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爱惜的神色来:“就冲着嘉懋这般心急,我也只能答应了,否则你肯定会寻着外祖母不依不饶,是不是?” 嘉懋半靠着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惜我。” 杨二奶奶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望了望杨老夫人,见她没有半分不愉快的样子,一颗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夜色慢慢的深了,北风在窗外外边凄厉的呼啸着,相宜坐在油灯下,呆呆的望着那一点灯火不住的额在跳跃。那一点暖黄的灯光,仿佛越来越大,化出了一片模糊的影像,她从这灯光里,看见了前世那无依无助的自己。 不错,她最终还是与嘉懋在一起,可她的身份却只是个姨娘。 江陵容家,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嘉懋为了与她在一起,背叛了祖训,她为了与嘉懋在一起,情愿被自己不中用的夫君休弃,入了容府为妾,结果被人骂作水性杨花,被人骂作狐媚子,即便是那宽容的容大奶奶,也对她颇有微词。 她上辈子的死因,或许是那大少奶奶做下的手脚,也或许是她自身的身体原因,她死在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她便合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又回来了,回到了她与嘉懋第一次见面的这一日。 虽然嘉懋对她依旧是温柔体贴,可她却不愿意再像前世那般沉沦,将自己的一颗心扔了进去。前世在杨二奶奶的努力下,她也曾经得了一次相看的机会,那时候她几乎就将这赐相看当作了自己幸福的源头。 可最终她的希望破灭了,继母从中作梗,给她穿上十分老气的衣裳,她自己眉眼中那种小家子气息,让容大奶奶否认了她,觉得她不够大气,可能做不了一府主母——嘉懋的身份后来变得更金贵,自从他的姑祖母变成了容太后,他的祖父变成了长宁侯,他便变得更是高不可攀,最终她听到了太后娘娘赐婚给嘉懋的消息。 相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今生相见又从那日开始了,可她却决定不要再重复以前的老路。前世人家都看不起她,都说她小家子气息重,没有见识,只是凭借着一张脸蛋去迷惑了嘉懋,今生她要改变一切,她要知书达理气度从容,她要保得自己一世安宁无忧无虑。 “姑娘,你叹气作甚?”翠芝不解的望着相宜:“老夫人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可总还是有希望的。” 望着翠芝不解的眼睛,相宜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着这斗篷或许会保不住呢。”骆大奶奶最见不得她好,知道她得了这么金贵的一件斗篷,肯定会想着法子来抢走,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嘉懋的东西落入骆大奶奶手里——即便是将斗篷剪坏,她也不会让她得了便宜。 剪破也好,相宜闭了闭眼睛,就这样把与嘉懋的联系给剪断。她不要再与嘉懋有纠葛,她不要参与到他的赐婚里去,她不要做姨娘,她要寻到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第15章 祖孙和睦尽欢颜 相宜醒得格外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边还只有一线微光。 昨晚她睡得很不安稳,就听着外边的风声萧萧,吹得树枝哗啦啦的响,树枝上的积雪一团团的掉在屋顶上,打到了她心里头一般,有些生生的发疼。 她爬了起来,借着微光看了看沙漏,刚刚到卯时,她想了想,翻开棉被站了起来,对面小榻上的翠芝听到了动静,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姑娘,怎么了?你是想饮水还是想要用净手?” 相宜将盖在棉被上的衣裳拉了起来:“我想起床,早些给祖母去问安。” 翠芝赶紧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姑娘,现儿还早呐。” “也不早了,卯时了,去得早的,不都是卯正时分?若是我赶着辰时过去,只怕祖母会不喜欢,今日起,我还是早些去请安。”相宜拿了棉袄就往自己身上披,却只觉得小胳膊小手不够用,翠芝趿拉了鞋子过来帮着给她将衣袖拉顺了,这才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姑娘早些去是好些,礼多人不怪。” 她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裤子与裙子抱了过来,一边给相宜穿衣裳,一边暗自诧异,自家姑娘从昨日起便忽然开窍了一般,以前她总要睡到卯正时分才睁开眼睛,等着穿衣梳洗完毕,赶着去前堂的时候便是卯时末刻了,有时竟然还拖到了辰时,骆老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也劝过相宜,要她早些给骆老夫人去请安,相宜每次都会跳着脚道:“她对我又不好,我干嘛去那么早?她喜欢那些孙子孙女,每次给他们的东西都好得多,我又何必这么巴结着上去?” 每当这个时候,翠芝只有叹气的份儿,姑娘说得也对,可是毕竟长辈总希望被人敬重,骆老夫人虽然将姑娘看做不祥之人,不喜欢她,可怎么着也不该这般无礼。姑娘越是倔强,骆老夫人便越发的不喜欢她了。 翠芝给相宜穿好了衣裳,赶着撩开门帘子出去,外边刘妈妈已经起床,正在梳着头发,见翠芝从里边走了出来,有几分惊讶:“怎么了?昨晚姑娘没睡好?怎么就起来了呢?” “我也不知道,姑娘……”翠芝朝屋子里头呶了呶嘴:“姑娘自己说要早些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第13节 “姑娘可算是想通了。”刘妈妈将梳子咬到嘴里,双手合十拜了拜:“老天爷保佑。”她快手快脚盘了个发髻,将梳子放到外边屋子的桌子上:“我这就去给姑娘提洗漱的热汤过来,你赶紧给姑娘梳好头发。” 不多时刘妈妈便提着一桶热水回来了,翠芝已经替相宜梳好了头发,两个抓髻,两边的鬓发里各自分出一小股,用彩色的线缠着下来,垂在胸前,瞧着十分娇俏可爱。 刘妈妈拿着帕子给相宜洗脸:“姑娘随了奶奶,生得实在美。” 相宜抿了抿嘴角,没有出声,生得美有什么用,究竟别人还是看不上,这容颜是老天给的,可气质却是靠自己慢慢培养的,她一定要进杨氏女学念书,不再全身流露出一副小家子气息。 梳洗完毕,相宜便带着刘妈妈翠芝往前堂去了,第二进屋子与第一进屋子里还没亮灯,只有走廊下的灯笼里红艳艳的,那灯光从大红色的纱里透了出来,格外的温馨,一点点的暖着人的心。 前堂打门帘的青梅见着相宜慢慢的走了过来,甚是惊奇:“大小姐今日怎么这样早?” 相宜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了青梅一眼,那一眼仿佛夹带了寒风一般,竟然让青梅觉得有些冷,她摇了摇身子,赶紧伸手将门帘打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老夫人还刚刚起来,正在洗漱呢。” 刘妈妈笑着朝青梅点了点头,总算没让她觉得尴尬:“我们家姑娘说要早些来给老夫人请安,所以特地来起得早些。” 望着主仆三人的背影,青梅攥着门帘的手好半日都没放下来,心中实在是迷惑,不知道大小姐怎么就转了性子,竟然想着要早些给老夫人来请安了。“哼,扫把星难道还想有翻身的时候?只怕是再起得早也比不上二小姐她们得宠呢。”青梅恨恨的将门帘放下,回想起相宜方才瞥她的目光,不由得愤慨了起来。 相宜穿过前堂走到了骆老夫人的院子,丫鬟婆子在走来走去,骆老夫人内室有着明亮的灯光,从那窗纱里透了出来。她在窗户下边站住了身子,想了想,转过身子走回了前堂。 “大小姐刚刚过来,又回转去了前堂。”余妈妈听着外边青竹递的信儿,也是惊诧:“老夫人,大小姐行事真有些让人看不懂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骆老夫人微微一笑,没想到这宜丫头忽然间便变得这般懂事又谨慎了——她本该是想争着来第一个请安的,所以急匆匆的跑到了自己院子里边,但是想着这般做太露骨了些,还是转回去了。 “她不还照旧让你们看见了?”骆老夫人将洗脸帕子递回给余妈妈:“你们自然会来告诉我她来过了,这结果还不是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她以这种不张扬的方式,默默的在告诉自己,她是诚心来请安的,骆老夫人站了起来,将手搭在了余妈妈伸出的手上头:“走,我们出去瞧瞧。” 前堂里很是清冷,离卯正时分还早,只有相宜一个人坐在里边,旁边站着刘妈妈与翠芝,见着骆老夫人走出来,相宜赶紧起身行礼:“祖母安好。” 骆老夫人笑眯眯的看了相宜一眼:“宜丫头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了?” 相宜低着头,声音很小,但是依旧让骆老夫人听得清楚:“相宜以前糊涂得紧,多亏祖母没有跟相宜计较,这才随着相宜这般放诞无礼,昨日想着,实在是汗颜。相宜从今日起,晨昏定省,绝不会迟到,要好好的孝敬着祖母。” 听了这话,骆老夫人点了点头,相宜这话说得还是让她觉得心里头舒服,她望了一眼低头站在面前的相宜,笑眯眯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宜丫头,以前的事儿就别记在心里头,以后守礼便是。” 相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抽泣着说道:“多谢祖母宽宏大量不计较,相宜实在心中有愧,今后一定会做好。” 骆老夫人笑着将相宜搀扶了起来,一幅祖孙和睦的画面。 不多时,管事婆子们都过来了,骆老夫人在中间座位上坐了下来,开始发对牌,听管事婆子们报告今日要做的事情,相宜静静的坐在旁边听着,心里模模糊糊也有了些概念,每日府里要开支多少粮米银钱,听着实在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骆府虽然败落,可架子却依旧还在,外边瞧着骆府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殊不知里边却早就亏空。相宜记得前世分家的时候,骆大奶奶翻箱倒柜,也没找着骆老夫人的私房钱,气得直摔账簿子,只说自己吃亏了,骆府上下都是靠着她在养活。 或许骆大奶奶发牢骚也有她的理由,毕竟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白白的养着一大帮子人,刚刚进府是为了博骆老夫人欢喜,可日子久了,心里头怎么会服气。相宜坐在那里听着骆老夫人与那些管事娘子对账,眼睛瞥见从门口走进来的几个人人,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惆怅,毕竟还是要有银子,有银子旁身,旁人都不敢小觑于你,做起事情来便会肆无忌惮些。她望了望进来的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有几分好奇,不知道她们两人是如何安之若素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身量差不多高,站到一处两人的面盘子有些相仿,竟如姐妹一般。一个穿着水蓝色的苏锦棉袄,外边搭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纱披风,另外一个是一身暗红,穿得也不显寒酸。 骆二奶奶出身小官吏之家,出阁的时候只带了几千两银子的压箱钱,她将那银子拿在自己手里攥得紧紧的,根本就没有想拿出来的意思,成亲那日骆老夫人见着她带过来的嫁妆,只不过稀稀拉拉的十几抬,全是些不值钱的家什,首饰也只有四套不贵重的头面,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 骆老夫人给了骆二奶奶娘家一万两银子做聘礼,可没想到嫁妆不过最多一千两就打发了,几千两压箱钱还死抠着不拿出来,想想那大方的大儿媳,骆老夫人的心眼自然便偏了几分。 骆三老爷是骆老夫人最最心疼的,所以在他的亲事上也是精挑细选,可没想到她给骆三老爷挑的,骆三老爷一个也看不上,却只是坚持着要娶书院里头夫子的女儿。骆老夫人与儿子拗了好一段时间,可始终没有拗过他,最终还是让他如愿以偿。 骆老夫人本来只打算给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可经不住骆三老爷一个劲嘀咕,怎么能与二哥不一样,结果倒好,一万两银子过去,回了几抬嫁妆,压箱银子她到现在都没有打听出来究竟是多少,只听着余妈妈道,可能不多,瞧着那袋子里只有几个银锭子的样儿。 相宜望着现在穿金戴银的两位婶娘,心里头不住想着,也难怪骆大奶奶心里头不舒服,遇着这样的事情,凭谁心里都不会爽快。 第16章 老夫人前堂议事 前堂里的管事婆子们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这边请安的人已经都到齐了,众人见着相宜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不由得都有些疑惑。 骆大奶奶今日来得晚,进来便向骆老夫人赔不是:“母亲,媳妇昨日睡得晚些,今日起晚了,还请母亲见谅。”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骆老夫人,眼睛里透出些怨恨来。 这府里头处处有骆老夫人的眼线,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别想藏着掖着,昨日里骆大奶奶与老大姥爷吵架的事情,早就传到了骆老夫人耳朵里边,听说还是为了让那容大少爷过府来赔礼的事情。骆大老爷怒斥骆大奶奶糊涂蠢笨,他的前程全部被骆大奶奶给耽搁了,骆大奶奶却是不服气,说骆大老爷也就这点本事,只会靠着巴结亲戚,如何能得提升! 骆大老爷最听不得旁人说他不好,一时气恼,举手便打了骆大奶奶两下,这下子便如捅了马蜂窝一般,骆大奶奶撒泼放赖,捉住骆大老爷又打又咬,将骆大老爷的脸皮抓住了一条血痕。 两人吵架以后,骆大老爷气得去了陈姨娘那边,将骆大奶奶丢在了屋子里,气得她哭了大半夜才睡下,今日便起得晚了。走到前堂一看,众人都已经来了,就连自己那个眼中钉都已经端坐在椅子上头了,这才惊觉误了请安的时辰。 骆老夫人见着她一脸没精打采,眼睛有几分红肿,心里头也怜惜她:“老大媳妇,你先坐着,身子不好便多睡一阵子,别逞强起来。”这老大媳妇可是骆府的财神菩萨,自己便再是长辈,看在银子份上,对她总要和气着些。 当年骆大奶奶想嫁入骆家,见着亲家开出来的嫁妆单子,她一点也不心动,嫁妆再多也是媳妇的,跟骆府没半点干系,她才不会要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媳妇进来。亲家有几分着急,追问着要她开条件,骆老夫人说:“这三十间铺子里边要拨十多家出来给我来掌管,媳妇不得过问这十多间铺子,若是答应这个条件,那便赶紧选日子成亲。” 骆大奶奶的父亲听了勃然大怒:“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难道是要我给她送十几只生蛋的母鸡去不成?” 骆大奶奶的母亲抹着眼泪道:“蛋给他们也罢,反正那鸡还是在的,咱们的女儿年纪大了,肚子里头还揣着骆家的种,可禁不得拖日子。” 就这样,骆大奶奶披着红盖头嫁进了骆府,成亲第二日新妇敬茶的时候,便依着那约定,主动交出了十多间铺面,从此骆老夫人对于这个媳妇高看了一眼,很是喜欢她。 “多谢母亲体恤。”骆大奶奶慢慢的捱到了左首坐着,心里好一阵不舒坦,抬眼望见对面坐着的相宜,那股愤恨便更是涌上了心头。 她竟然还穿着那哆罗呢斗篷,莫非是故意的不成?她咬了咬牙,手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椅子的缝隙里边,等着请安散了,自己非要将她那件斗篷夺过来不可。虽然自己的珲儿不缺这件斗篷,她只是一味的看不过眼——她如何能穿这般金贵的东西?她不该是穿得寒酸,比她的钰儿珲儿要差上一大截才对? 相宜静静的望着骆大奶奶,她能感觉到从对面射过来的敌意,她没有慌张,只是朝着骆大奶奶微微一笑。这微微的笑容就如一丝挑衅,弄得骆大奶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这相宜的笑容,她心里头更是不好过了。 骆老夫人坐在前堂中央,见着屋子里团团的坐着一屋子人,心中不胜感慨,骆家现在也算是人丁兴旺了,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四个孙女,等着再过十多年,自己又该抱重孙了。回想着当初,骆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因着他好赌,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总算是被自己对付了过去,还暂时有些盈余,这么多年来,自己实在是吃尽了苦头,现在就等着老大升官,老二老三中举,那日子便更好过了。 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骆老夫人将一屋子人遣散了,只留下了骆大奶奶,毕竟昨晚她受了委屈,也得好生安抚着她才是。 “老大媳妇,我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骆老夫人朝骆大奶奶笑了笑:“你要不要将钰丫头送去杨氏女学里去念书?” 骆大奶奶惊讶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摇了摇头:“母亲,钰儿年纪还小,没必要这般早便送过去罢?再说,即便是要教她念书,不如请个娘子回府来教书便是,咱们府里又不是请不起教书的娘子,何必去人家族学里头凑热闹?”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来:“三弟妹不是有才名?她父亲是书院的夫子,她也可以充当那娘子来教书,免得她成日里只会吃干饭,整个人都胖成糯米团子了。”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老大媳妇就是这般牙尖齿利,偏偏她这牙尖齿利里又透出几分愚蠢来。将她的妯娌诋毁一番,难道她便占了强,脸上便有光不成?“老大媳妇,你快莫要这般说,这话说出去都会让人笑死,骆家为了省钱,竟然让自己家的三少奶奶做娘子,你自己想想看,可否妥当?” “那……将钰儿送去杨氏族学,总怕不好罢?旁人也会说咱们省银子,将她送去杨氏族学了。”骆大奶奶有些想不清:“旁人还不是会笑话?” “杨氏族学在广陵远近闻名,谁都以能沾亲带故进杨氏族学为荣,谁又会笑话咱们将钰丫头送到杨氏女学里头去?”骆老夫人用手敲了敲桌面:“你想想看,杨氏族学里边念书的,都是广陵体面的人家,若是钰丫头在里边念书,少不得能交上一些手帕交……” 骆大奶奶无端便兴奋了起来:“或许,还能认识一些贵介公子?” 第14节 骆老夫人大吃了一惊,怎么骆大奶奶便想到这上头去了?转念一想,老大媳妇不也是这样与老大勾搭上的?宜丫头她娘那阵子还没死呢,他们两人就在打眉眼官司了,最后幸得宜丫头的娘识相,蹬蹬腿就撒手走了,若不是这样,还不知道他们两人的事情该如何收场。 “老大媳妇,你先别想这些事儿。”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在杨氏女学念好了书,少不得会有才名传了出去,人家听着说钰丫头知书达理,又模样出挑,到时候上门求亲的不知道会有多少呢,到时候只怕你挑了又挑,会看花了眼。”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心里头很是高兴,昨晚一股子怨气早就不翼而飞:“好好好,母亲,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我还得去请杨老夫人替我说情,杨氏族学可没有那样容易进去的。”骆老夫人伸出了手来拉住骆大奶奶,语重心长道:“我会想办法让钰丫头进去,只是你可要与她交代清楚,在杨氏女学里切记不可胡乱行事,那里可不是骆府,莫要犯糊涂,到时候不仅没有好名声,反而将她自己给抹黑了,那边是适得其反。” 骆大奶奶眉开眼笑的点着头:“母亲,我们家钰儿可是最懂事的,我去与她说说,她自然便晓得了里头的利害关系。” 相宜从前堂走出来,这种请安实在只是一种礼节而已,她实在想不出为何一定要因着来请安耽搁了睡眠。只是大家都是这样做,她也不能不这般做,骆老夫人瞧着很是享受大家给他来请安的感觉,她自然不能不来。 “哟,大姐姐,你身上还穿着这斗篷呢,没有被抢过去?”身后穿来一身惊呼,回过头去,就见骆相群与骆相繁站在不远处,两人瞅着骆相钰在挤眉弄眼。 这两人是唯恐天下不乱?才这么豆子大的人,鬼心思可不少,一心想挑拨着骆相钰与她来争斗,她们两人好在旁边看笑话。相宜瞅了她们两人一眼,唇边露出一个微笑来:“三妹妹四妹妹,你们莫要将二妹妹看得这般小气,昨日她只是跟我闹着玩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宜一点也不想与骆相钰做这种乏味的冲突,回了骆相群与骆相繁一句,急匆匆的走了过去。阳光站在她青莲色的斗篷上边,一点点温润的影子住的在闪动。 骆相群呆了呆,素日里骆相宜不是对骆相钰分外讨厌,自己只有在中间撮弄两句,两人必然会争吵,今日怎么便这般平静了?她拖着骆相繁走了过去,推了推骆相钰:“喂喂喂,斗篷走了。” 骆相钰咬着牙道:“我又不稀罕她的斗篷,走了便走了,与我有什么干系?”母亲说过了,不会让骆相宜披着这斗篷到处走,一定会将这哆罗呢斗篷给抢了,她相信母亲,肯定能说到做到。 屋子里有着漫漫的空寂,无边无际的朝相宜袭了过来。她坐在翠芝身边,呆呆的望着她绣帕子,翠芝身边有个小小的笸箩,里边放着剪刀绣线那些东西,绣线有十多种颜色,放在那里五彩缤纷的,瞧着很是好看。 相宜低头望着翠芝的手捻着针绣得飞快,不由得羡慕的说了一声:“翠芝,瞧着你绣花怪好玩的,没事做的时候你教我绣花。” 翠芝抬起头来,“嗤嗤”一笑:“姑娘怎么想着要绣花了?还早呢,总归得要等着到了□□岁的时候再拿针也不迟。等着姑娘大了,许了人家,到时候还有的是东西要绣呢,姑娘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绣花好玩了。” “绣嫁妆?”相宜心头有几分苦涩,前世她根本没绣过嫁妆,骆大奶奶将她嫁了个三十岁的老秀才,十几两银子买了几套铺盖就将她打发走了,哪里还轮得上她来绣嫁妆。后来进了长宁侯府,她的身份只是嘉懋的姨娘,那便更与嫁妆没有关系了。 正在想着,就听外边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就见着骆大奶奶那张尖尖的瓜子脸,两片嘴唇薄薄的,就如刀片一般。 第17章 宁为玉碎剪斗篷 相宜惊叫了一声,飞快的站了起来,顺手从笸箩里抄起了一把剪刀。 她倒退两步走到了床边,伸手将床上那件哆罗呢斗篷抱了起来,警惕的望着骆大奶奶:“母亲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怀里的一抹青莲色,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笑容:“你将那斗篷抱那般紧作甚?没见过金贵东西,只将这个当宝贝了,这般抱着不撒手,旁人还以为是金子做的衣裳呐。” “母亲出身富贵人家,自然不觉得这斗篷金贵。”相宜朝骆大奶奶笑了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母亲莫要生气。” 骆大奶奶心里头一咯噔,这小继女说出来的话很是软,可却将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分明是来抢夺这斗篷的,可面前这丫头夸她出身好,不会将这斗篷看在眼里,那她还怎么动手? 骆相钰从骆大奶奶身后探出头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接嘉懋哥哥送你的斗篷,若是我,便是冻死也不会要。” 骆相珲也粗着声音道:“母亲说过了,这件哆罗呢斗篷要拿了给我穿的,你别抱着了,赶紧送过来!” 骆大奶奶的脸上红了红,珲儿怎么能这般实打实的说呢?她讪讪的看了骆相宜一眼,声音里有些尴尬:“相宜,你穿这衣裳不合适,瞧着款式颜色,哪里是女子穿的?你不如将这斗篷给了你弟弟穿罢。” 她自己不是没有银子,舍不得花银子买了哆罗呢给骆相珲做斗篷,却一心想从她这里抠出一件斗篷出来。相宜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坚定:“母亲,嘉懋哥哥说了送给我,这斗篷就是我的,即便我不适合穿着斗篷,我却依旧不愿意将它给了旁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骆大奶奶登时变了脸色,自己不过好言好语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得意成了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要让着她不成?骆大奶奶瞅了一眼身边的玲珑与黄妈妈几个下人:“还不快些过去抢了来?” 翠芝惊叫了一声,赶紧走到相宜面前,用手将她拦在了身后:“大奶奶,我们家姑娘衣裳单薄,好不容易得了件好一点的斗篷,你就让她留着罢。” 骆大奶奶嘴角噙着冷笑:“一个丫鬟也敢来跟我顶嘴?黄妈妈,先掌她嘴。” 玲珑还记着相宜让翠芝掌她嘴的仇,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赶紧冲了过来,伸手就给了翠芝一个巴掌:“竟然敢给奶奶顶嘴!” 翠芝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挡在了相宜前边,心里头想着刘妈妈在外边应该听着了动静,会去向老夫人禀报,自己拖得一时是一时,怎么着也该将姑娘保护好才是。 黄妈妈站在另一侧,伸手扇了过来,翠芝晃了晃头,想要避开那一巴掌,这边玲珑的手掌又带着风响到了面前。 “都给我住手!”相宜怒喝了一声,真不习惯自己才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子,只能藏在翠芝身后仰望着她们殴打翠芝。她忍无可忍,举着哆罗呢斗篷便闪了出来,一手操起剪刀,猛的朝那斗篷剪了下去。 骆大奶奶吃了一惊:“赶紧拦住她!”哆罗呢这般金贵,这骆相宜竟然将它当破布一样在绞,真真是暴殄天物。 相宜冷笑了一声:“拦我作甚,我在剪我自己的东西,你们管得着?” 她已经将斗篷剪破了一个小口子,将剪刀扔下,两只手用力一撕,就听“刺啦”的一声脆响,那斗篷便已经被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就如饥饿的人张大了嘴巴在呼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玲珑与黄妈妈瞧着那破烂的哆罗呢斗篷,呆呆的站在那里,也顾不得上去扇翠芝的巴掌,而骆大奶奶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白一块,望着那撕烂的斗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将斗篷给珲儿,她竟然将斗篷给毁了!这、这、这……骆大奶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望着站在墙角的相宜,那一双眉毛倔强的挑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眼睛里有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畏惧的盯着她。 翠芝一把叫相宜抱住,心疼得呜呜咽咽起来:“姑娘,这可怎么好呢?这好好的斗篷,就给撕坏了!” 相宜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又从脸颊滚落,慢慢的滴进了自己的脖子,她举起了手中的剪刀,朝骆大奶奶笑了笑:“谁要是过来,我就拿剪刀扎他,可别怪我没有先说明白。” 银色的剪刀在她的手中,与她白玉般的肌肤相互辉映,发出一点冷冷的光。骆大奶奶吞了下口水,有几分犹豫,她身后的骆相钰与骆相珲明显便输了胆子,两人不住的望门口退了去:“母亲,咱们回去罢,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究竟在这里闹什么!”门外响起骆老夫人的恼怒声音,相宜绷紧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看来昨晚自己与骆老夫人说过的话还是有些作用,骆老夫人对她还是有几分关心,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竟然赶了过来。 骆大奶奶听到了骆老夫人的声音,也吃了一惊,脸上一红,转过身来见着骆老夫人不虞的脸色,低声说了一句:“母亲,相宜顶撞于我,媳妇正在教她如何做人。” 翠芝“扑通”一声朝骆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老夫人……”才喊了两声,翠芝的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从相宜手中拿过了那件斗篷,将那坏了的口子拿给骆老夫人瞧:“我们家姑娘身子弱,衣裳又单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件好些的衣裳,可大奶奶一定要她交了出来,我们家姑娘不答应,她便派了玲珑与黄妈妈过来抢夺……” 玲珑与黄妈妈听着翠芝在控诉她们,当即便慌了神:“老夫人,我们只是奉了大奶奶的命令掌翠芝的嘴罢了,还没去抢那斗篷呐。” 骆老夫人见着屋子里边一片混乱,相宜靠着墙站着,脸上全是眼泪,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坏了个大口子,瞧着便是没法子再穿出去了,她不高兴的朝骆大奶奶望了一眼:“不过是件哆罗呢的斗篷罢了,你想给珲儿添置一件,就自己拿了银子做一件便是,何必总在想着打这件斗篷的主意?” 骆大奶奶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哆罗呢,可要一百多金一匹,贵得很!再说了,今年冬天都快完了,哪里还有必要再去做?”这四时衣裳不该是公中添置?自己都给了十多个铺子让骆老夫人吃利息,她却舍不得给自己的珲儿多做件哆罗呢斗篷,反倒是要自己出银子去做,这究竟是什么理儿? 这老大媳妇怎么越来越抠门了,一百多金一匹,给骆相珲做个斗篷,不过四五尺布,也不过十两金子罢了,她这点金子都拿不出来了?看着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骆老夫人就只觉得碍眼,好好的斗篷就这样给剪坏了,宜丫头也实在下得了手去。 “老大媳妇,赶紧带着钰丫头与珲哥儿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骆老夫人瞧了瞧窗户外边,人影绰绰,还不知道有多少下人跑过来看热闹了呢:“为了一件斗篷,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又何苦?” 第15节 骆大奶奶呐呐的应了一声,带着骆相钰与骆相珲就往回走,心里头原本有些不舒畅,可后来一想着那骆相宜也没得斗篷好穿了,又觉得很是高兴,笑眯眯的拉着儿女的手走出了梅园,骆大奶奶笑着对骆相珲道:“母亲让下人给你放爆仗玩,怎么样?” 骆相珲眼睛一亮:“好哇好哇,母亲真好!” 骆相钰拍了拍手:“哼,咱们高兴去,让那骆相宜一个人到屋子里头哭去!”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外边响起,中间还掺杂着很大的炸裂之声。相宜低头站在骆老夫人面前,听着她好一顿训斥:“宜丫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莫说是这金贵东西,即便是寻常物事,也不该随意毁坏,你如何能只为了争一口气,就这般将东西不当一回事?” 相宜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回答:“祖母教训得是,相宜知错了。” 骆老夫人又劈头盖脸将相宜说了一通,到了最后,见着相宜面前的地上已经有湿漉漉一块印记,知道是她掉了不少泪水,心中也是一软:“宜丫头,你莫要哭,初六绣坊开了门,我便让人给你来量身,赶着做一件斗篷出来。” 翠芝在旁边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替相宜行礼:“多谢老夫人。” 相宜的手紧紧的握住哆罗呢斗篷,眼泪珠子不住的落了下来,她并不是被骆老夫人说得感动了,只是在心疼这件斗篷。 原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剪刀将这斗篷剪破,就如割断了她与嘉懋之间的联系一般。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舍不得,抱着这斗篷,仿佛就触到了嘉懋温柔的目光,随便戳上一戳,点上一点,一颗心便痛得无法形容,简直没法子呼吸了一般。 第18章 念书事一锤定音 相宜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件哆罗呢斗篷,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低头望着那道口子,简直懊悔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剪刀剪那斗篷的时候,心中没有半分犹豫,可到了这时候她却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哀哀凄凄的哭着,几乎要吐血一般。 刘妈妈与翠芝在旁边站着,心里头也很是怜惜,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件好衣裳,却这样被毁了,她心中如何不会痛。翠芝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相宜的肩膀:“姑娘,你来给我瞧瞧,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相宜将斗篷递了过来,眼中有着期盼的光,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要这斗篷坏掉,她只希望还是好好的,就如嘉懋将它披在自己身上那样完整无缺。 翠芝接了过来,见着那道口子有很长的一道,不过那裂开的地方是靠近斗篷下边,她想了又想,忽然间便笑了起来:“只怕是不太好,不过也试一试。” 相宜听了这话忽然便开心了起来,看来这斗篷还有救,她抱住翠芝的胳膊,声音娇软:“翠芝,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姑娘你剪开的口子刚刚好靠近斗篷下边,是斜着伸上来的,不如我干脆绣一支青莲到这里,有口子的地方绣幅荷叶遮盖了便是,那荷叶绣得厚实些,将那些毛边儿都埋进去,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 相宜紧紧的捉住那斗篷一角,心中的欢喜慢慢的洋溢了出来,她望着翠芝笑了笑,将头埋在她怀里:“多谢你了,翠芝。” “谢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情。”翠芝惶恐不已,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又爱又怜:“姑娘,只要你开心,奴婢便高兴了。” 初六这日依旧是阳光晴好,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屋子前边就如挂着一幅水帘一般,那些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滴落在石阶上头,脆脆作响。 杨府的前堂里依旧是这般热闹,一屋子的人围着杨老夫人说说笑笑,容大奶奶只是在叹息舍不得回江陵去,恨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母亲,你是不知道我那婆婆的古怪,一心只贴在她那老三身上,我们做得再怎么好,也不得她喜欢。” 杨老夫人笑着安慰她道:“这婆媳关系最是不好处理,你便尽量以己度人,别与她计较太多。你瞧我虽然是开明,可你的嫂子心里头指不定还在说我的不是。”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唬了一跳,两人都赶紧摇头:“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婆婆,我们能嫁进杨府真是三生有幸。”这确实不是假话,杨老夫人虽然有时候行事与大周的旧俗格格不入,可她做事却很讲道理,与她相处,十分惬意舒服,这么多年的婆媳了,根本就没有过争吵,即便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杨老夫人也能处理得很好。 世人都说高门大户里头少不了有宅斗,杨府却是个例外,平平静静一团和气,而且这和气还不只是流于表面,却是深入到了骨子里头。 见着两个媳妇这般模样,杨老夫人哈哈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你们便个个都当真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我的性子。” 容大奶奶朝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挤了挤眼睛:“可不是这样?你们别担心,我母亲素来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的。”她端起茶盏,揭开茶盏盖子,望着里边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雾,心里头有些不爽,她自幼在这般开明和睦的环境下长大,嫁入容家以后,却只能生生受着那小气之至偏心之至的婆母,她实在觉得不开心。 容大爷算是个不错的,对她一心一意,嘉懋也听话,女儿春华也很是懂事,若是能从容家分了出来,那她的日子便算是十全十美了。前日那骆大奶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分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惜母亲已经与她分析过了,容家是绝不会分家的。 “世间难有顺心顺意的事儿,只要女婿对你好便是。”杨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曼娘,我给了你那么多铺子,难道还不够你消磨辰光?偏偏还在想着怎么与你婆婆斗,那不是自寻烦恼?” 容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的劝解,这才慢慢平了心气:“母亲说的倒也是理儿,只是想着依旧心里头不舒服。” 今日初六,金玉坊要开业,容大爷已经赶着回了江陵,她带着嘉懋春华住到出节再回去,在娘家住着可是千般好,回了江陵以后少不得又要受气,想着自己那个不通气的婆婆,容大奶奶的眉头便皱得紧紧,就如打了个死结,再也扯不开来。 “老夫人,外边有个骆府的下人求见。”门帘一掀,外边来了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名剌,杨二奶奶听着说“骆家”两个字,不由得便心里抖了抖。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娘家,生怕又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让她尴尬得没法将脸往哪里搁。杨二奶奶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提心吊胆的看着来人,还好,是母亲身边的余妈妈,她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母亲该不会提些无理要求。 余妈妈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拜盒,见着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便将拜盒脚到了丫鬟手里边:“杨老夫人,我们家老夫人有一事相求,特地让我送信过来。”说罢伸出两只手,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听着一个“求”字,杨二奶奶有些不安,偷偷的瞅了瞅杨老夫人,见她打开信看了一阵子,微微的笑了起来:“肯上进便是一件好事情。” 嘉懋与宝柱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来。春华在旁边瞅见嘉懋与宝柱挤眉弄眼,伸手拉了拉嘉懋:“哥哥,你与宝柱哥哥在作甚?” 杨老夫人放下书信,看了看嘉懋与宝柱两人,瞧着他们这傻气的样儿,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你们两只小猴子,祖母还真要如了你们的愿才是!”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看样子那信里边是说让相宜进杨氏女学的事情,杨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悄悄将手指张开,总算娘家没来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样便好。一想着初二回娘家拜年,母亲将她扯到一旁,让她去与杨老夫人说说,看能不能将大哥调到广陵旁边的县里去做知县,她回来以后,一直没敢跟杨老夫人开口。 虽然杨家有权有势,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都不喜欢倚仗权势,要他们开口去替自己大哥说话,只怕是有些为难,杨二奶奶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敢向杨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绝了自家母亲。 “老二媳妇。”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杨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亲,可有什么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个女儿,我瞧着仿佛年纪还有些小?”杨老夫人扬了扬那张信笺:“你母亲托我去杨氏族学说一声,准许她的大孙女与二孙女进女学念书,可我怎么瞧着那二孙女年纪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那日跟来拜年,我瞧她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书了?不如让她明年再来罢。”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心中只是惭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我那二侄女才五岁,是小了些,不过大侄女却是刚刚好,她又聪明伶俐。”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纸笔取了过来:“我修书一封与你母亲,将我的意思说说,你替我带着回去罢,顺便帮我感谢你母亲一句,告诉她,都是亲戚,这般小事不用送东西过来。” 余妈妈在旁边听着笑得合不拢嘴:“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夫人说了,杨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可又怕打扰了杨老夫人,故此才写信过来问问。” “骆老夫人真是多礼了。”杨老夫人将信写好,交给了杨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罢。” 杨二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这边宝柱跑了过来:“母亲,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咱们跟着玩去!” 杨二奶奶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母亲,带不带他们去?”宝柱跟着自己过去还无所谓,骆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动,可嘉懋与春华,这亲戚关系毕竟又远了几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与春华拉了回来:“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里,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嘉懋挣扎了两下没有从容大奶奶手里逃脱,只能撅嘴望着杨二奶奶带着宝柱走了,脸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亲,我们要与宝柱哥哥去玩,你为何要拦住我们?”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来了,你们何必跟着跑到骆府去?那边又不是你什么正式亲戚,大过年的这般去人家府上打扰,是想要得几个荷包回来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脸教训了嘉懋一通:“过了年你便是八岁了,如何还这样不想事儿?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张脸拉得越来越长,呵呵一笑:“曼娘,别说了,你再说,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壶,一张脸也变成烙饼了。” 第16节 第19章 惜斗篷未雨绸缪 “母亲,婆婆要我来捎句话儿。”杨二奶奶望着骆老夫人,心中一酸,这个家真是不好当,母亲现在不过五十来岁人,可与自己的婆婆杨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杨老夫人瞧着不过将近四十岁的模样,远远的看着,黑鸦鸦的头发里似乎没有一根银丝,她依旧能穿住那些娇艳些的颜色,樱桃红浅草绿搁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仿佛她本来就该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头发花白,戴了抹额更像是六十岁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艳色的衣裳,身上总是秋香色,暗红暗灰加点酱色,一瞧着便是了无指望的年岁,一点点的在等着岁月流逝,到了再无退路的那一程。 骆老夫人嘴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可是为了丫头们去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 旁边骆大奶奶听着,耳朵便竖了起来,没想到婆婆说到做到,果然去与杨老夫人说这件事情了。她伸手掸了掸衣裳,装模作样在整理仪容,可却一个字都没漏掉。 “我婆婆说了,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好学上进的,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头,总得要努力进取才好。”杨二奶奶的手指拂过椅子扶手,见着那一条颇为阔大的缝隙,心中暗自寻思,这套桌椅也该换换了。 “可不是这样?”骆老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能念出个名声来,只怕是议亲的时候都要得势些!人家听着说有才名,自然会想着要来瞧瞧。” 骆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们府里三少奶奶一样么?” 骆三奶奶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想当年她倒也算是个才女,曾经写过几首诗,还被大周的才子陈文俊赞许“自成格调,闺阁中难得者”。可现在她很少有写诗的时候,昔日少女情怀在嫁为人妇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少妇,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妇,这事儿没轮到你来评点!”骆老夫人心中有气,骆大奶奶没念过书,因此对骆三奶奶十分仇视,每次能逮着机会将骆三奶奶踩到脚下,便尖起嘴巴来。 杨二奶奶见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样,也是恼怒,可脸上却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她浅浅一笑,冲着骆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这才能与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这样?” 骆大奶奶顿时哑口无言,骆三奶奶却更觉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灵儿,你且将你婆婆的话说完。”骆老夫人对于骆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兴,她正是想知道杨老夫人怎么答复的,偏偏老大媳妇却跳出来搅局,害得女儿说了上下句,下半句却还搁在肚子里头。 “我婆婆说了,她会去杨氏族里说说这事情,只是她觉得相钰年岁还小,明年再来念书也不迟,今年就送了相宜过去便是。”杨二奶奶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变了,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娇养着相钰的,这念书实在辛苦,每日里卯时就等起来,到卯正时分便要赶去族学向孔子像行礼,相钰现儿才五岁,恐怕还舍不得起来呢。” 骆大奶奶想了想,脸色才稍微开朗了些,不再出声。 骆老夫人得了这个信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便好,族学什么时候开?我也好为宜丫头做些准备。” “初十就开了。”杨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准备太多东西,笔墨纸砚总得备着,另外……”她停了停,轻描淡写道:“现儿天气还冷,也该给相宜再做件出门的衣裳,穿得太破旧,只怕会丢骆府的脸。”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经让人去请绣坊过来了,好歹也要给宜丫头裁两身新衣裳。” 骆大奶奶惊跳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亲真是偏心,为何只给相宜裁衣,却忘了相钰!难道相宜是你的孙女,相钰便不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虽然没有说话,可瞧着骆老夫人的眼睛里全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 “等着她们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骆老夫人瞥了骆大奶奶一眼:“这原本不是你这做母亲该想的事情?现在我帮你做了,你还不满意?”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有骆二奶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骆大奶奶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骆府吃的用的,多少是从自己那陪嫁的铺子上头来的,自己陪嫁的田庄里出产的米粮,也要供着骆府的吃穿,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给好不知好,拿她开心取乐。 “老二媳妇,你笑什么呢?我说话,你听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黑下来的脸,不得不也来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理儿放到任何时候都行得通。 前堂里一片沉寂,这时外边“腾腾腾”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了。门帘一掀,宝柱跑了进来,两条眉毛高高的耸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 “母亲,母亲!”八岁的孩子,毕竟是藏不住话的,他跑到杨二奶奶身边,身子扭了两下,还是开口了:“嘉懋送给相宜的那斗篷,坏了。” 杨二奶奶见着宝柱那气愤的模样,心中便知肯定与她那好大嫂脱不了干系,赶紧伸手安抚他:“瞧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衣裳总是要坏的,你外祖母刚刚还在说要给相宜裁新衣裳穿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宝柱究竟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哄住,朝骆大奶奶盯了两眼,冷着脸与杨二奶奶回了杨府,刚刚到家,脚不点地般去找了嘉懋,将他在骆府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你那件哆罗呢斗篷,坏了!好长一条口子,我瞧着都心疼!” 嘉懋吃了一惊:“怎么就坏了?这哆罗呢算是结实的料子了,树枝随便挂挂,也不会须边儿的,更别说是一条口子了。” “还不是我那好舅母?”宝柱说着就来气,他去相宜屋子里找她的时候,她缩着身子蜷在被子里头,翠芝拿着针线在补那哆罗呢的斗篷,绣坊的娘子刚刚到这里不久,正在写着她的身量尺寸。 刘妈妈絮絮叨叨的跟他诉苦:“我们家奶奶,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如何就不能容下我们家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危害,为何一定要与她斤斤计较?现在翠芝正在补斗篷,若是补不好,怎么对得起容大少爷一片好意!” 旁边绣娘将本子收了起来,探头看了看翠芝用的线,摇了摇头:“这哆罗呢是顶顶金贵的,你用这种绣线到上头,实在是不配,旁人一见着便会发笑呢。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下次送新衣裳过来时给你送些好绣线来,声声坊里出的彩线,最最有名气,绣出来的花儿简直跟活的一样。” 翠芝有些为难,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她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有时还要被骆大奶奶借口罚去一些,一年下来,积余不过十来两,几团绣线就去了一两,她如何舍得! 旁边宝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锞子,这是杨老夫人除夕夜里给的吉利银子,怎么着也不止一两:“你多带些过来,要最好的。”见着翠芝张大嘴站在那里,宝柱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以后你少不了要缝缝补补的,多买些。” 嘉懋听着宝柱说了骆府见闻,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脸绷得就像刷过浆一般。他想了想,拔腿便朝外边跑了去,宝柱有几分不解,追着跟了出去:“嘉懋,你要做甚?” “我去找外祖母!”嘉懋气哼哼的,一溜烟跑到了杨老夫人的内室。 杨老夫人午休刚刚醒来,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到外边去走走,见着嘉懋跑了进来,一头扎到自己怀里,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伸出手来抱住了杨老夫人的腰:“外祖母,如果有个人被人欺负,嘉懋想去帮她,可又说话不够分量,那该怎么办?” 见着从外边跟了进来的宝柱,杨老夫人心中一轮便知道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骆府那位大小姐的事?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嘉懋的头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嘉懋,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 “那……”嘉懋抬起头来,眼中闪闪发亮:“我现在是不是该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着做生意,到时候有了名声,能像我父亲那般独当一面,是不是就能说话有分量了?” 杨老夫人很是高兴,笑着朝嘉懋点了点头:“嘉懋,你实在是聪明,外祖母才这么一说,你便悟到了。”人这一生,想要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自己争取到,杨老夫人抱住了嘉懋,笑得格外和蔼:“外祖母就等着嘉懋出人头地了。” 第20章 扬眉吐气入族学 正月初十,天气还是分外冷冽,屋檐下边长长的冰棱依旧没有融化,站在走廊下边一抬头,就见着上边有着冷冽的光,就如刀剑一般锋锐,长长短短的,要戳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翠芝扶着相宜往石阶下边走,很少有丫鬟婆子往相宜这边来讨好卖乖,人迹罕至,故此门口有一层薄薄的冰,刘妈妈一早起来,将那条小径上的冰给铲了去,青石的路面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印记,远远望着,就如那水晶上裂开了一条缝。 相宜小心翼翼的从小径上走了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走廊下边有两个黑糁糁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大姐姐,要去念书了?”骆相群的脸慢慢在灯笼下边亮了起来,相宜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新衣裳不放:“祖母给大姐姐新做的衣裳真好看。” 相宜伸手抚平了身上那件斗篷,这斗篷只不过是平绒的,外边镶的是兔毛边儿的,绣娘当时还在说,用狐狸毛镶着会更好些,祖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若是用狐狸毛,就该用着羽纱的衣料了。” 等着绣娘走了以后,刘妈妈气愤愤说:“老夫人依旧是偏心得很,平绒才值多少银子一匹?怎么着也该给大小姐做件羽纱的……”她的话头顿了顿,眼中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以前奶奶在钱家做小姐的那阵子,钱家虽然说败落了,可那羽纱斗篷云锦斗篷都是少不了的。” 相宜没有出声。这世家大族,总会有衰败的一日,若是老惦记着以前的繁华,便总是有那失落之感,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努力向前看,如何将自己这一辈子过得轻松惬意。 骆相群身边站着骆相繁,她比骆相群小了一岁,个子还不及相宜的肩膀,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伸手拽住了相宜的斗篷:“大姐姐,以后回来教相繁识字,好不好?” 第17节 骆相繁的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就如点漆一般,相宜瞧着她那认真的表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问题,我回来教你识字。” 翠芝扶着相宜慢慢朝第一进屋子走了去,轻声在相宜耳边抱怨:“姑娘,你别理三小姐,她还不是想出你的丑?”骆相繁的母亲骆三奶奶少有才名,骆相繁出生以后也是格外伶俐,骆三奶奶已经开始教她读书认字,《三字经》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现在她让相宜教她识字,分明就是想来考究相宜的学问罢了。 相宜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骆相繁的心性甚高,她自然知道,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活过一世,也没几个不认识的字,骆相繁恐怕还难不倒她。 木屐踩着地面,有着细碎的响声,窸窸窣窣,平绒斗篷擦着木屐上边不住的飘拂,三镶三滚的木耳边儿在依稀明亮的晨光里很是显眼,上边还绣了几支缠枝丁香花,与这浅紫色的斗篷几乎要融在一处,除了那花瓣尖尖上头的深紫的颜色能让人看得出来那是一串丁香花蕾。 骆相钰咬牙看着相宜的浅紫色平绒斗篷擦着她身边过去了,本来想伸手推她一把,可究竟没有动手,不知道是没了勇气还是犹豫了一分便错过了机会。她瞧着相宜的背影,恨恨的跳了下脚:“骆相宜,你去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要吵得我们大家都没法子安睡,跟着你这般早就起床了?” 相宜停了下来,回头瞥了骆相钰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骆相钰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儿,发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裳角,恨恨的蹬着相宜那纤细的背影,小脸扭曲得成了一根苦瓜:“骆相宜,你这般猖狂,总会有你好看的!” 角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夫穿着大棉袄,外边还披着一件羔羊皮子,见着翠芝陪着相宜出来,赶紧跳下马车,伸手掸了掸帘幕上细碎的雪花:“大小姐,快进去,外边冷。” 相宜朝车夫笑了笑:“福伯,要辛苦你了。” 马车夫憨憨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等着相宜坐稳了,才甩了鞭子赶着马朝前边慢慢的走了去。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的下起了雪花末子,将那地面上两条车辙慢慢的盖住,再也见不着灰黑色的印迹。 杨氏族学离骆家有一段距离,差不多过了将近一刻钟才见到杨氏族学的院墙。杨宝柱与嘉懋两人站在门口,见着骆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很高兴的迎了过去:“相宜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相宜还没站稳脚跟,嘉懋便将手里的那个包递了过来:“相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杨宝柱瓮声瓮气道:“怎么变成你一个人准备的?分明还有我买的毛笔!” 低头看了看那个书袋,里边似乎有不少东西,沉甸甸的,相宜心里头有几分发暖,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兄长了。” 杨宝柱领着她往里边走:“这族学里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去揍他们!” 杨老太爷昔日曾做到过威武大将军,通身的好武艺,杨老夫人不愿意他在朝堂上做官,让他递了致仕的折子,跟着她打理生意。杨老太爷唯夫人之命是从,赶紧辞了官,妇唱夫随的过起了小日子。在家里闲着的时候,无事可做,便教孙子们练练拳脚,宝柱天生一股子蛮力,杨老太爷喜欢得紧,将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相传。 得了祖父的指点,杨宝柱年纪小小便身手了得,即便是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在相宜面前拍着胸脯说大话,十分得意,看得嘉懋一阵眼热:“哼,我也要跟外祖父学武艺去。” 杨宝柱咧嘴笑了起来:“你一年就来广陵住这么几回,怎么好学艺?到时候莫学出半桶子水来,到时候出去丢了人,可别将我祖父的名头抬出来。” 嘉懋愤愤道:“我也不会比你力气小,只不过是祖父疼你,拣着那精妙的功夫教了你。” 相宜见两人争吵了起来,有些担心,轻轻拉了拉杨宝柱的衣袖:“宝柱哥哥,莫要吵了,就要到书房里头了。” 杨宝柱朝她笑了笑:“没事,我跟嘉懋素日就是这样闹着玩的。” 两人带着相宜走到女学那边,黄娘子早就得了信儿,见着杨宝柱亲自带了过来,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这就是骆家的大小姐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尖尖小脸,一双大眼跟小鹿一般,黑白分明,静静的站在那里,十分沉稳。 这模样是个机灵的,只是略微……黄娘子心中沉吟,似乎有些不够大气。骆家几十年前是广陵大族,现在渐渐式微,这家中的大小姐都寒酸成这个模样了。黄娘子瞧了瞧她身上穿着的平绒披风,心里暗道,第一次出来,如何连件羽纱斗篷都不穿,倒是那个狐狸毛的手笼却是个好东西。 “骆大小姐可已经发蒙?”黄娘子笑着问了她一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本《三字经》来:“若是还未入门,那边先用着这个。” 相宜低眉笑道:“还请娘子多多指点。” 《三字经》这些,都是启蒙用的,相宜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她却并不想说出来,她想要让黄娘子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也好多多到外头赞扬自己。骆老夫人送了自己到杨氏族学,自然是要想替她博个好名声的,若是能得黄娘子赞誉,定然对自己大有裨益。 黄娘子见相宜神色恭敬,心中也是满意,指了下角落那桌子道:“你且去那边坐着。” 相宜行礼,然后带着翠芝朝那边走了去,杨宝柱与嘉懋跟了过去,看了看那张桌子,两人都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这也离得太远了些。” “没事没事。”相宜抬头笑了笑:“黄娘子声音大,坐到这里能听到。” 她本不姓杨,能在这里头有个角落呆着,已经是够幸运了,何必挑三拣四。她伸手将三字经翻开,开始看上边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这几个字在相宜面前跳跃着,让她忽然困惑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果真如此?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她那对双胞胎弟妹对她如此怨念深深?他们何其幸运,有父有母,祖母的心总是偏到他们那一边,可他们还是总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性善又究竟体现在哪里? 嘉懋见相宜呆呆的坐在那里,凑了过来:“相宜,你哪个字不认识?” 一张脸孔逼近,相宜轻轻“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伸手指着哪个“善”字道:“这个字笔画太多,我没见过。”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人!” 第21章 得指点灵犀顿开 “二少爷、表少爷。”丫鬟殷勤的笑着迎上前去:“老夫人刚刚还念叨着呢,说要派人到角门去看看,不想就回来了。”她的眼睛瞄过了跟在嘉懋身后的相宜,脸上露出了惊奇神色,这不是早些日子来过的那位骆大小姐?今日怎么又跟着二少爷他们回来了? “祖母。”杨宝柱一脚跨了进去:“我回来了。” “外祖母。”嘉懋笑嘻嘻的跟在了后边:“我和宝柱带了骆大小姐回府做客了。” 杨老夫人坐在主座上头,见着三个孩子奔了进来,脸上止不住的笑:“快些到炭火盆子边上坐着,暖暖手脚,外边还冷着哪。” 相宜走上前去,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为相宜求情,这才能进杨氏族学。” “哟,怎么这般客气?咱们不是亲戚吗?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当得你这般来感激。”杨老夫人笑着瞧了相宜一眼:“特地跑过来道谢,你也是太见外了。” “老夫人,不是相宜故意要讲客气,这是相宜从心底里觉得该向老夫人来道谢。”相宜低着头小声道:“在府里头,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我,老夫人如此照拂,相宜心里头明白,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好。” 这世上想要摆脱困境,就须得要找贵人相助,在府里头她准备尽力去抱骆老夫人这条大腿,可骆老夫人愿不愿意让她抱还是一回事。况且前世骆老夫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就算抱稳了也只有两年好日子过了,她怎么着还得给自己找一个得力的靠山才行。这广陵城里,荣华富贵最为耀眼的摸过于杨府,而杨府里头为尊的,又是杨老夫人,这才是她真正要抱住的人。 杨老夫人是个和气的,与自己的祖母相比,那可是千好万好,前世里头相宜虽然只与她见过几面,可也听说过杨老夫人的事情。世人皆道杨老夫人厉害,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自请出族,靠着一双手给自己挖出了金山银山,挣得了荣华富贵,不仅有了身份地位,还嫁了个好夫君,杨家这般泼天富贵,杨老太爷不仅没有姨娘,就是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这日子才是过得美满如意,相宜打心眼里羡慕杨老夫人,若是自己能学到她一成的本领,以后也就可以过得舒坦了。 “你这小嘴倒是甜,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就舒服。”杨老夫人笑眯眯的朝相宜招了招手:“你过来跟我说说话。” 相宜抬头望了望杨老夫人,见她笑得很是和气,几分犹豫的心思顷刻间不翼而飞。上辈子被容大奶奶说小家子气,这辈子总要学着将大气练出来,若是这般畏手畏脚的,如何能显得大气?相宜稳了稳心神,嘴角含笑,大着胆子往前边走了过去。 “今儿的衣裳倒是合身。”杨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见相宜穿着一件簇新的小棉袄,元宝领将她一张小脸削了一小截,露出的半张脸显得更小巧了些:“你母亲总算给你做新衣裳了?” 那骆大奶奶真是个蠢笨的,杨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让自己的继女在外头这般没脸,不就是扫自己的脸?现在倒也知道补救了,还不算蠢到彻底。 第18节 相宜轻轻摇了摇头:“是祖母给添置的。” 杨老夫人深深望了相宜一眼:“你今日来杨府,不仅仅是向我道谢罢?” “老夫人,相宜确实还有事情请教。”相宜一双妙目直视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种渴求的神色来:“相宜经常听大家说老夫人过得称心如意,心中羡慕,想要向老夫人求助,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坐在炭火盆子旁边的宝柱一边剥着水晶团子上的糯米纸,一边嘿嘿的笑:“不去想那么多事情就不会有烦恼了。相宜,你看你这般瘦,还不是想得太多。” 嘉懋沉默了下,没有说话,只是关切的望着相宜,眼中有怜悯的神色。 相宜与宝柱,两人身世迥异,宝柱可以不去想烦心事,相宜就算不去想,那烦心事自己就会找上门来,如何才能无忧无虑? 杨老夫人惊讶的看了看相宜,没想到这年方六岁的孩子,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她略微想了想,眯了眯眼睛:“相宜,这世上没有一桩事情是能坐享其成的,大家都只羡艳我过得称心如意,却不知道当年我曾经历了多少艰辛。”她同情的望了相宜一眼,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相宜,你是个机灵孩子,我告诉你一句,女子最要紧的,莫过于才财两字,这两个字里边,但凡你能有其中一个,那也就能过得称心如意了。” “才和财?”相宜念了出来:“才,可是那才能的才?还有一个财……是不是财富的财?” 杨老夫人嘉许的点了点头:“一个女子若是有才名,那便会有不少人踏破门槛求了她回去做当家主母,若是再有财力,那她这一辈子便会风生水起。” 相宜沉默了一下,她的三婶娘便是有才名,这才嫁进了骆府。自己的继母,不就是落在第二个字上头?她望着杨老夫人那睿智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夫人正是因着有才又有财,这才如此逍遥自在。”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你这样说也没错。” 相宜深深拜倒在地:“多谢老夫人指点。” “你是个有悟性的,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嘉许的神色来:“这世间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没有谁可以替你选择。我也只能是在旁边提点你一二,至于你想怎么样过这一辈子,这条路还得你好好的去走。” “能得老夫人指点,相宜已是三生有幸。”相宜眼中含泪,深深拜倒在地:“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我听了老夫人一番话,已经是一辈子受用了。” 杨老夫人说得对,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自己想要找靠山固然没错,可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强大到旁人不能小觑的时候,那就可以放心放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回到骆府,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大堂找骆老夫人,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总不能自己得了这个念书的机会,瞬间就不敬重骆老夫人了,这也实在是太虚伪了些。 “这书袋是谁给翠芝做的?”骆老夫人眼睛尖,马上就发现了翠芝手中拎着的那书袋,咂摸了两下,心中暗道这宜丫头哪里来银子买这么好的料子做书袋,瞧着那面料,竟然有些像是蜀锦。 相宜低头回答道:“是宝柱哥哥送我的。” 她没敢将嘉懋的名字说出来,毕竟他与自己,这一世才见了两面,就如此熟稔,由不得旁人诧异。 “宝柱倒也是个热心的。”骆老夫人瞅了瞅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今日学了些什么?与祖母说说看。” “黄娘子用三字经给我开蒙,我能背一段儿了。”相宜笑着将最开始那几句背了出来,流流利利,没有一个停顿。 骆老夫人惊讶的望着相宜,眼珠子转了转,没想到这长孙女竟然如此聪颖,才给她发蒙,就能背出这么多字来了。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好生念书,这书都说中自有黄金屋,你只消念好书了,不说黄金屋,宽松日子总是能有的。” “是。”相宜行礼:“相宜回房间去练字了。” “去罢。”骆老夫人摆了摆手:“你自己做你要做的事情去。” 门帘放了下来,上头绣着的喜鹊不住的在跳跃一般,一上一下的晃着。骆老夫人瞅着相宜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妈妈,你觉得花精力去栽培她,是否值得?” 余妈妈垂手站在骆老夫人背后,满脸带笑:“老夫人看人很准,何必来问老奴。” 骆老夫人慢慢的笑了起来:“她母亲可是华阳钱家出来的,虽说钱家也败落了,可毕竟还是有大族的底子,总比钰丫头的母亲要强。” “大家不都说东大街高家的公子小姐,除了银子不缺,其余什么都缺?大奶奶还算好,除了银子,至少还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余妈妈依旧是垂手,没有半分动静,这句话说出来,脸上也没半分其余的表情。 “你这话说得不错。”骆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正是这样?” 第22章 忆往昔疑云重重 暮色慢慢的上来了,暗色的云彩在天空迅速流过,就如一点点愁思般在拉拉扯扯,相宜坐在窗户前边,一只手撑了脸,眼睛往外边看着,院子里骆相群正由奶娘与丫鬟带着在堆雪人玩,骆相钰站在走廊底下逗弄着绿毛鹦哥,脸上莹莹有光。 相宜叹了一口气,骆相钰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云锦做的,上边还用金丝银线绣着繁杂的花纹,一看就知道贵重无比,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光滑的绸缎面子,寻常人家多了几个大钱,也是会赶着做一件这样的衣裳出来撑门面的,瞧着富贵,其实却是富贵里最受人唾弃的,就如一个戏子,头上戴了无数铜钱当那镶金嵌玉的行头。 耳边回响着杨老夫人说的话:“这女子最要紧的莫过与才财两字。”相宜攥紧了小拳头,果然是不错的,继母骆大奶奶,不就是娘家家财万贯,这才进了骆家的大门?连带着她的儿女在骆府里边跟凤凰一般,自己却如那乱草堆子里的野鸡,即便是个奴仆,也能赶着踩上几脚的。 自己的母亲,出身华阳钱家。 相宜轻轻的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毛笔,蘸了墨汁,在宣纸上大大的写了个“钱”字,刘妈妈在旁边瞧着欢喜:“小姐,今日才去学堂,回来就知道写字了。” 翠芝抿嘴笑着道:“咱们家姑娘,可不是顶顶厉害的?黄娘子都赞她聪明伶俐,一教就会。” 在父母的心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在两个忠仆心中,相宜也是好得不能再好。 相宜抬起头来看了看刘妈妈,忽然间想起一桩事情来:“妈妈,我母亲有没有带嫁妆过来?都是些什么呢?” 华阳钱家,虽然跟骆家一样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零零星星的总会有的。相宜记得那时候母亲带了四个妈妈,四个丫鬟还有两房陪嫁过来,按着理来说,嫁妆也该不会短缺,无论怎么说,万把两银子总归是有的? 前世的相宜,被骆大奶奶打压着,一直没得出头的机会。出阁之前那日,她跑去找骆大奶奶询问自己母亲的嫁妆,却被她狠狠的啐了一口痰:“你外祖家那破落户儿!还有什么嫁妆打发!即便是打发了嫁妆,怎么会是在我手里?不该是她那些贴身的妈妈给收着了?问嫁妆问到了我这里来,你也是瞎了狗眼!” 相宜不仅没讨到母亲的嫁妆,反而得了一通骂,臊得脸皮通红,流着泪回了自己的屋子,刘妈妈在旁边只是叹气:“只可惜周妈妈死得早……” 相宜的母亲当时有四个贴身妈妈,周妈妈与刘妈妈最是得她信任,周妈妈管着相宜母亲重要箱笼,为人十分谨慎。相宜母亲死后没多久,周妈妈也得了重病,过世了。刘妈妈接了周妈妈的钥匙,打开箱笼去看时,那些大毛衣裳织锦被子还在,只是没什么值钱的黄白物事了,昔日嫁妆挑子上那值钱的首饰,也只剩了零星几样。 刘妈妈惊骇,当即便捧了钥匙去找骆老夫人,骆老夫人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这家中竟是出了贼子不成?” 骆老夫人的意思再清楚也不过了,那嫁妆是被周妈妈吞下了。可周妈妈无儿无女,吞了那嫁妆又有何用处?刘妈妈心中愤恨,她与周妈妈两人都是多年的姐妹,周妈妈是怎么样的人,她还能不知道?可现在却被骆老夫人一句话,便轻轻巧巧成了那谋夺主子钱财的人! 刘妈妈不忿,直嚷着要去衙门里告状,骆老夫人也没拦着她,状纸递到衙门里头,广陵知府没有闲工夫管,只是派了个主簿,带着一拨衙役到了骆府查案。 主簿问刘妈妈,过世的骆大奶奶究竟有多少嫁妆?刘妈妈瞠目结舌答不上来,捧着那几件首饰哭哭啼啼:“我们华阳钱家,再怎么着也不只会打发这几嫁妆!当日嫁妆挑子上抬过来的首饰都有好几盒!” 主簿脸一沉:“你连自己主子究竟有多少嫁妆都不知道,就跑来知府衙门告状,你这是在耍弄我们大人不成?那几盒子首饰只剩几样,指不定就是那死去的周妈妈偷着变卖了。” “周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她如何会将主子的东西变卖?不,不,不可能。”刘妈妈摇着头只是哭,周妈妈一不赌钱,二不贪杯,只是勤勤恳恳的干活,她又没有家累,变卖首饰做甚?数银子玩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暗地里变卖了主子的东西,还会告诉你?”那主簿朝刘妈妈看了两眼,忽然脸上有怀疑之意:“是不是你们两人一起……” 第19节 刘妈妈气极,站了起来道:“老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若是你有怀疑,只管去搜查便是!” 衙役们到了下人房里一通搜查,结果在另外两位妈妈与两位陪房的箱笼里找出了几样首饰。那主簿面前一过目,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果然有内贼!” 骆大老爷气得脸红红:“没想到华阳钱家竟然养了一群手脚不干净的奴仆!” 当即主簿便将那些人带了出去,后来听说是判了流放西北十五年。相宜母亲剩下的那几样首饰都交给了骆老夫人:“祖母帮你收着,免得又有手脚不干净的拿了去。” 前世的相宜糊里糊涂,还以为骆老夫人真是一片好意,可后来这首饰,却是再也没有回来过,骆老夫人病重在床,相宜脸皮薄,不好意思去问她,结果等到她死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现在想着,这里头总是有些蹊跷,相宜望了望刘妈妈,低声道:“妈妈,你可还记得当时我母亲的嫁妆挑子上头放着些什么?” 刘妈妈皱着眉头想了想:“当时大奶奶嫁过来时,也有六十八抬嫁妆。被子枕头这些占的分量多,差不多有三十抬,还有二十抬是各种大毛小毛衣裳、绫罗绸缎之类,还有十来抬,就是梳妆台、贵重首饰、精致小玩意。” 相宜听着心中叹气,这些东西瞧着好看,可确实是写不值钱的,那些贵重首饰她虽没见着是些什么东西,可是想来也不会贵重到哪里去。她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旁边,将小匣子打开,拿出一双芙蓉玉手镯来:“妈妈,这首饰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刘妈妈点了点头:“是,大奶奶说要留着给姑娘做个念想。” 粉色芙蓉玉手镯戴在相宜的手腕上,显得有些大,那粉色虽然颜色正,可是里边有一点点杂质,就像棉花朵朵,在那内壁绽放。这芙蓉玉手镯,最多也就值三四百两银子,相宜前世在长宁侯府呆着的那段时间里,嘉懋送了不少好首饰给她——金玉坊就是容家的铺子,随便他取几件,也不用花钱,慢慢的她也学会了鉴定首饰。 看起来母亲的首饰也不会金贵到哪里去,相宜将手镯褪了下来:“那可还有压箱银子?是不是还有铺子之类的?” 富贵人家嫁女儿,少不得要陪嫁田庄与铺子,不知道华阳钱家究竟会陪嫁什么?再怎么样,两三间铺子总该会有的罢?相宜心里头想着,若是有两三间铺子,那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东西攥在手里头,总比自己前世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 前世骆大奶奶精挑细选的替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她二八芳华,那人已经是三十岁还娶不上妻的穷酸秀才。骆大奶奶那阵子说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姓李,住在庙前街,乃是一个生员,大家都说他满腹经纶,到时候定有大出息呢。” 相宜心中迟疑,竟然这般好的亲事,如何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了?骆大奶奶将她锁在后院,对外放出风声,将她贬得一文不值,骆相钰的亲事都定下了,可她却依旧无人问津。问来问去,才知道这位姓李的生员还是十多岁上头便父母双亡,没有半点家底儿做帮衬,只空有一个生员的身份,而且年纪已经快三十了,因着生性迂腐又没有什么家底,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嫁他。 这可真是一门合适的亲事!相宜气得头晕眼花,若是骆大奶奶将她许了贩夫走卒,人家肯定会千夫所指的骂她,恶毒的继母,不想前头主母生下的孩子好过。现儿这门亲事从身份上来说是极稳妥的,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至于他家境清贫,性格迂腐年纪又大,这些都不是问题,骆大小姐自己不也有问题吗?骆大奶奶可真是个不错的,为继女找了一门好亲事! “你不愿意?你还能寻到什么亲事?是不是还还在做梦想要嫁进侯府做少奶奶?也不撒泡尿照着自己的模样!要不是你多花些银子到庙里请和尚给你改命试试看,或者还能将你的命改好一些,说不定能进侯府做姨娘呢。哟哟哟,我倒是忘了,容家祖训是男儿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等到那个时候,你人老珠黄,就是贴上去做姨娘也没有人会要你。” 骆大奶奶那话说得又急又快,跟放水一般,只将她骂得全身冰凉,相宜一口气没提上来,斜着身子倒在了刘妈妈身上。 第23章 苦命人风雨同舟 屋子外头渐渐的暗了下来,翠芝踮着脚尖将抄手游廊下的灯笼点亮,淡淡的光亮扑下一个粉黄的印子,在翠芝脸上游移不定。 “田庄铺子?”刘妈妈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老夫人出阁前给大奶奶的,也就是周妈妈知道得最清楚,我那时候也未曾仔细打听过,就听着大奶奶隐隐的提到有一宗银子,田庄铺子的事情就真没听她提过。” 翠芝撩起门帘走了进来,眼中尽是疑惑神色:“妈妈,咱们大奶奶性子软糯,而且有什么事儿都只闷到心里头,也不跟咱们商量,但是我猜着,陪嫁里头怎么会少了铺子?骆府老夫人这厉害劲头……”翠芝呶了呶嘴:“只怕是已经被她拿走了。” 刘妈妈探头望了望窗户外头,见着没有人,这才摆了摆手道:“疑心又如何?总不能没凭没据的去问她讨要!就算咱们姑娘去要了,她会给?只怕不但不会给,到时候还处处给姑娘小鞋儿穿!” 相宜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刘妈妈说得对,自己问骆老夫人去讨要,该怎么开口?到底讨多少东西回来——除非,自己有确切的把握,才能开口。 母亲嫁妆究竟有多少,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才能弄得清楚,那就是回华阳外祖家去问个清楚。相宜轻轻拨拉了那一双芙蓉玉手镯,心里头琢磨着,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开口向祖母提及要去华阳外祖家一趟。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前世她根本就没有去过华阳。 从出生到她出阁到她死在京城,她么有去过一次华阳,骆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她曾提及要去外祖家看看,骆老夫人总是摇摇头道:“你外祖父续了弦,那个舅舅不是个好的,我怕你去了华阳会被他打上主意,还是呆在府里头罢。” 外祖母在她两岁的时候过世了,外祖父另外娶了一房年轻貌美的,过了两年又得了个幺儿,全心全意都在逗弄这小儿子上,根本就未曾想到过女儿还有一个遗孤在广陵。 相宜母亲的同胞的三个舅舅,大舅舅最是无赖,华阳街头的破落户儿,吃喝嫖赌样样来,钱家的一点点家底被他折腾得越发的没了剩。另外两个舅舅都在族学里念书,都削尖了脑袋念书想要三元及第,也能重振华阳钱家名声。只可惜,到相宜死的时候,还只有最小的舅舅进士及第,外放做了县令,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爬上去。 女子出阁,东西都是母亲置办的,现在去华阳外祖家问,最多也只能在账面上看到当年置办的嫁妆,那压箱钱与田庄铺子之类,全是外祖母暗地里塞给母亲的,这就是所谓的私房钱里支出。现在外祖母过世,去华阳钱家,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相宜一想到这码子事情,一双眉头就皱得紧紧,只觉得自己肠子都结在一处了。 “姑娘,你这般愁眉苦脸的,到底是为什么?”翠芝走了过来,轻轻的替相宜将双鬟给拆散,让那一头青丝披洒在两肩,指着菱花镜里那张小脸道:“姑娘,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两道眉毛,都快成个八字了。” 相宜冲着镜子里一看,果然是这样,不由得嗤嗤的笑出声来,翠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 刘妈妈在旁边叹着气道:“姑娘,好不容易老夫人对你好了些,你也该心情舒畅点才是,别这样苦着一张脸了。妈妈给你去拿饭过来,吃了晚饭到外头走一阵子也就该睡觉了,明日还得起早呢。”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呢,现儿也算是日子过得好些了,心里也该舒畅些了。妈妈你去取饭过来罢。” 外边似乎起了些风,园子里蒙蒙的一片都是细碎的雪花末子,刘妈妈撑着一把油纸伞,暗黄的面子上绘着大朵的玉簪花,肥白的花瓣已经有些泛黄,好像是旧去了的画卷一般。雪花从伞面上落了下来,掉到了青石小径上,倏忽便没了影子。 “妈妈……”相宜趴在窗棂上,望着那蹒跚而去的身影,心中有几分感激,前世刘妈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要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替自己去做,可谓是忠心耿耿的忠仆。 而翠芝……她轻轻的将下边蹭了蹭手笼上的毛,心中忽然发起慌来,前世她的陪嫁丫鬟是娇红,是骆大奶奶打发给她的,翠芝……去哪里了呢?相宜忽然有一阵发慌,转身一把攥住了翠芝的手:“翠芝,你今年多大了?” 翠芝有几分惊讶:“姑娘,奴婢今年二十二啊,年关前姑娘还打赏了我一两银子,说是给我做生辰贺礼的,怎么就忘记了?” 相宜怔怔的望着她,一把抱住翠芝,将脸贴在她的身上,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翠芝,就快要死了。 有些人看不得她好,总是算计着要把她身边得力的人一个个弄走,等着她身边栽也没有人的时候就好摆弄她了。 前世自己身边最后只剩下刘妈妈一个,那娇红是骆大奶奶的耳报神,自己有什么举动,转眼骆大奶奶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来她跟着自己做了陪嫁丫鬟,却一门心思盯上了那个不中用的李夫子,自己还是借了她的手才得了一纸休书。 这人活在世上,若是没两个亲信,那可就寸步难行,自己前世被她们捏在手心里头,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的的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她惊骇的抱住了翠芝,这一辈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翠芝离开,就算要嫁人,也得让翠芝嫁个称心如意的。 “姑娘,你怎么了?”翠芝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相宜光滑的头发:“忽然间怎么就难舍难分了一般?” 相宜哽咽了一声,低声道:“翠芝,你不要离开我。” 翠芝一怔,挨着相宜坐了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姑娘,你今日可真是奇怪。翠芝是要服侍姑娘一辈子的,就像刘妈妈服侍大奶奶一样,如何会跟姑娘分开?” 相宜心中一酸,抽抽搭搭道:“刘妈妈是寡妇,也只能呆在我母亲身边了,可翠芝你还年轻,难道就不嫁人了?他们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有一日你会要离开我的。” “姑娘,你快莫要这样说。”翠芝轻轻的将相宜抱紧了些,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姑娘,我看得多了,这府里的丫鬟配小子,有几个过得好的?嫁了人要听男人的话,挣了钱还要把银子交给她去,到时候生儿育女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谁又落得个好下场?” 相宜沉默不语,翠芝看得太通透了。 府里的丫鬟嫁了人,男人若是在主子面前得了脸做了管事,腰包里头稍微多了几两银子,就一门心思还要娶个小,那些大府管事家家里有一房姨娘是常事,大家都见怪不怪。即便是没得银子的,也是千方百计从婆娘身上想办法,主子打赏的银子、月例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全给他拿了去在外头喝酒吃饭花掉了。 即便是有顾家些的,等着孩子一个两个的生了出来,天天家里头的事情便扯不清了,贴身丫鬟自然没法子做,只能是去做些粗活儿,厨房里帮忙洗碗择菜、园子里头修剪花木,可是离原来的主子远了不少。 翠芝看得清楚,骆大奶奶说要给她配个小子,她坚决不肯,骆大奶奶觉得扫了自己面子,让人强拉着她去和那小子成了亲,当时翠芝闹腾得厉害,还是灌了药才让她迷迷糊糊身子没了力气,那小子才得了手。翠芝是个烈性的,不甘受辱,当日晚上就上吊自尽了。 第20节 相宜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一群人从外边冲了进来,将正在做针线活的翠芝抢了去。小笸箩从椅子上滚落了下来,针线洒了一地,还有几块零碎的布料,随着那春风不住的飘扬着,从走廊那里一直飞到了园子里去。 当时她年纪还小,睁眼看着这一幕,惊骇得全身发抖,刘妈妈抱着她追了过去,想将翠芝抢回来,没想被那些人一脚踹到了地上:“糟老婆子,这可是大奶奶给翠芝赐的好亲事,你们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翠芝声嘶力竭的喊声似乎还在耳边飘荡,相宜心中难受,抱紧了翠芝,心中默默的想着,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将自己身边的人留下来? 重活了一世,提前知道了一些会要发生的事情,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再一次发生。她要保护翠芝,保护珍惜自己的人,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相宜咬咬牙,从翠芝怀中坐直了身子,朝她微微一笑:“翠芝,那咱们说好了,一辈子要在一起。” 翠芝含笑看着相宜,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第24章 |5.21|家 饭厅里摆着六张八仙桌,桌子边上团团的坐着杨氏族学里的少爷小姐。 杨氏族学每日上午两堂课,下午一堂课,中午的时候少爷小姐们都在这饭厅一起用餐,不再回家。有些穷苦点的偏支子弟,会自己带了饭菜过来,稍微热热就能吃,但大部分人都是交了银子在族学里,所以吃的东西也一样。 族学里最大的学生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也才五六岁,所以这男女大防这讲究,并不是特别严格,相熟些的早就约了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只将夫子娘子的叮嘱“食不言寝不语”丢到了一旁。 “相宜,你今日怎么不言不语的?”嘉懋坐在宝柱旁边,见着相宜一声不吭,只顾扒拉着饭粒,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是不是你那继母又欺负你了” “啊?”相宜猛的抬起头来,望着对面坐着的嘉懋,脸上瞬间就红了,嘉懋的眼睛黑黝黝的,正盯着她的脸孔,看得她有些心慌慌。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感觉,今生今世,她就是要逃避嘉懋,想要过一种悠闲自在的生活,不要再与长宁侯府扯上关系,也不再要在世人唾弃的眼里活着。 她,是广陵骆府的大小姐,以后要长出才貌兼备的佳人,要被别人捧在手心上仔细呵护。她不要再做那一块泥,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得体无完肤,失却尊严。 心头虽然有一点明月光,怎奈明月最终会照那沟渠。 相宜抬头望了望嘉懋,心中叹气,上辈子有缘无分,这辈子可得要及时止损,不要到了那时候追悔莫及。现在她才六岁,有着重活一世的好时机,完全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将来,一步步的走下去,不说步步生莲锦绣富贵,至少也要过得舒服如意。 “相宜,你有心事。”嘉懋偏生不肯放过他,继续刨根问底:“究竟是什么事儿,你难道就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法子,总比你一个人闷着要强。” 宝柱在旁边点头,拍着胸脯豪爽的说到:“相宜,可不是呢?有什么事情你得说出来,让哥哥来帮你!” “宝柱哥哥,嘉懋哥哥。”相宜叹了一口气,朝身后的翠芝看了一眼:“翠芝,你去帮我收拾下书袋。” 翠芝有几分不解,今儿下午还得念书呢,就收拾书袋作甚?可她还是很顺从的应了一声,转背朝书房那边走了过去。 “是翠芝的事情?”嘉懋脸色有些严肃:“莫非是你继母想将她弄走,让你身边少个服侍的人?” 相宜轻轻的点了点头,从昨晚开始她便想着这事情,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翠芝躲开前世的劫难。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法子,那就是抢在继母开口之前给翠芝定门亲事。可她才六岁,丫鬟们的亲事根本不是她能置喙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将翠芝许配给谁才好。 “翠芝二十二了。”相宜低声道:“我听说有人准备向我继母求了翠芝去做媳妇,但翠芝却不愿意嫁他。”那个小子,是个长歪了的,鼠头獐目不说,还一身的毛病,好吃懒做又喜欢成天去算计旁人。 宝柱挠了挠脑袋,有几分不解:“既然翠芝不喜欢,那就不该强着她去嫁人。” “可是我继母……”相宜的目光里有几分无奈:“宝柱哥哥,我相信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柱与嘉懋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犯愁,尽管翠芝心里头不愿意,可骆大奶奶逼着要她嫁,只怕也只能嫁了。翠芝嫁了人,说不定以后就不能服侍相宜了,相宜身边知冷暖的人又少了一个。 嘉懋沉吟了一声,望了望宝柱:“你们杨府可有合适的?让翠芝嫁个好人,这样相宜妹妹也放心些。” 宝柱大吃了一惊,一双眼睛望向了嘉懋:“你要我去做媒人不成?”他有些不屑:“哪有男人去做这事情的?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 “谁要你去做媒人,只是要你去留心一下,到时候跟你母亲提两句,让她赶紧跟你外祖母求了翠芝去便是。”嘉懋脸上微微一红,有几分不自在:“我见我母亲就曾经指过几个丫鬟小子配亲的。” 相宜点了点头,满眼期盼的望着宝柱,这骆府里头的下人,她了解得不是很多,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要给翠芝去配个小子,若是自己跟骆老夫人去提这事,只怕她肯定会将自己痛骂一顿:“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将心思转到这上头去了!” 要想翠芝嫁个好人,有杨二奶奶替她把关,是再合适也不过的,能在杨府找一个好的,她宁可舍了翠芝不到自己身边,也要将她嫁出去。要是杨二奶奶能在骆府帮她挑个合适的,那便最好也不过了,翠芝依旧可以做她的贴身嫂子,只是不像以前一样守在外边小间睡着,晚上照顾她歇息了。 宝柱见相宜神色殷殷,下了决心般点了点头:“我去跟我母亲提。” 相宜松了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点点梨涡在她粉白的脸颊上若隐若现,格外甜美:“多谢你,宝柱哥哥。” “你便不谢我?”嘉懋在一旁很不服气:“分明是我要他去说的。” “当然也要多谢你,嘉懋哥哥。”相宜轻轻将脸转了过去,朝正走过来的翠芝微微一笑,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翠芝往那不归路上去,翠芝还年轻,她要嫁个好人家,有自己的儿女,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翠芝不知道相宜为何忽然笑得这般开心,走到旁边瞧了瞧相宜的饭碗:“姑娘,快些吃了午饭,天气冷,才这么一阵子,眼见着菜都要凉了。” 相宜拉了翠芝的手摇了摇:“我吃饱了,翠芝,陪我到外边去走走。” 嘉懋与宝柱赶紧站了起来,跟在相宜身后往外头走,相宜昨日来的时候,杨氏族学里有几个调皮的少爷想来欺负她,被宝柱与嘉懋追赶着打了出去,今日不知道那几个小混蛋还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 饭厅外边有一块大坪,挨着墙栽着一排松柏树,青绿色的树叶从白雪下透了出来,生机勃勃。 几个夫子站在松柏旁边说着闲话,相宜走过去的时候,就听他们在感慨:“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相宜站在那排松柏树边,伸手拨了下树叶,积雪簌簌的落了下来,就见一片青翠忽然就跃了出来,被阳光照着,叶子熠熠的发出了光来。“这松柏树到冬天还是这样青翠,真真是难得。” 几个夫子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你说说看,难得在哪里?” “旁的树木到了秋天便落尽了叶子,树枝上光秃秃的,瞧着就没了生气,唯有这松柏却如此郁郁青青,站在它们面前,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一般,这春日就藏在它叶子底下,等着春风一吹,就将到处都染得一片绿意盎然。”相宜笑着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夫人:“夫子,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啊呀呀,这位小姐年纪轻轻,可这番话说得真真不错。”一位夫子摸着胡须点了点头:“不知是杨氏哪一房的小姐?”他打量了一眼相宜,见她年纪尚小,不过五六岁年纪,脸上露出了微笑:“杨家以后要出才女了。” 翠芝听到旁人夸赞自家姑娘,很是得意,抿嘴笑道:“我们家姑娘不是杨家的小姐,是广陵骆家的大小姐。” “广陵骆家?”几个夫子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释然,骆家与那声名赫赫的杨之恒杨老爷家是姻亲,骆家的小姐来杨氏族学念书,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儿。 “是,广陵骆家。”翠芝应得爽快:“我们家姑娘可聪明了,昨儿她才第一日念书,就识得不少字了。” “竟然有这般聪慧!”几个夫子啧啧惊叹:“这真真是兰质蕙心!” 人聪秀,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广陵骆家这位大小姐,以后定然是能嫁个好郎君的。几位夫子笑着看了看相宜:“骆大小姐,你可与黄娘子多学学诗文,以后名满大周,也给咱们广陵长长脸。” 相宜抿嘴笑了笑:“夫子谬赞了,相宜只盼能脚踏实地的学些东西,万万不敢放松,唯恐落入伤仲永之覆辙。” 第21节 几个夫子顷刻间便更是肃然,望着相宜小小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六岁女童之口。相宜带着翠芝走开,几人还在感叹:“这世家大族的小姐,果然不是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即便骆家没落了,可他家的小姐却还是有这般厚实的底子。” 宝柱与嘉懋刚刚好赶过来,听着夫子赞相宜,两人也是得意:“那可不是骆家的底子厚,是骆大小姐自己聪明!她妹妹明年也要来族学念书,夫子到时候便知道了,她姐妹之间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嘉懋深恨那骆相钰欺负相宜,恨恨的补着踩上一脚:“那可是萤火与皓月争辉,高下立判!” 第二十五章心存疑虑欲远行 雕花格子窗敞开了一扇,虽然被钩子挂着,可还是微微有些不住的摇晃,相宜坐在窗户边上写大字,外头雪光映了进来,那描红贴子上白碜碜的一片。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窗户那边跳了过来,相宜唬了一跳,赶紧避让,就听着“咣当”一声,那砚台被她慌慌张张之间带了下来,掉到了地上,那黑色的墨汁泼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溅到了相宜的裙子上头,一点点黑色的印子,就如泥浆渣子一般。 相宜弯下腰去,想去捡那砚台,身后传来脚步声:“姑娘,奴婢来捡,别脏了你的手。” 是翠芝听到响动奔进来了。 相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伸手,就将那砚台捡了起来,有些心疼的看着缺掉的一个角,一双小手发颤,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这砚台是嘉懋送的,紫心砚,砚台上头连了一个笔筒,上头画着一丛翠竹,煞是好看。可现在这砚台却残了,露出俩边点点紫色砂石来,粗糙不平。 “真是可惜,这砚台缺了一个角,便没看相了。”翠芝伸手想将紫心砚接了过来:“姑娘,你跟着妈妈去洗手,我将这砚台去洗洗干净。” 相宜咬了咬牙,瞪着在她屋子里乱走的那只猫,气得全身打颤,那只猫的脚上沾了墨汁,在地上走着,一朵朵的墨汁梅花印,歪歪扭扭的一排。这猫是骆相钰养的,素日里她宝贝得很,根本不让她去摸它一下,今日那猫怎么就跳到她屋子里头来了,这分明便是骆相钰使的鬼。 她举起紫心砚,用力朝那只猫砸了过去,那只猫正在屋子里漫步,没想到相宜会忽然将砚台扔了过去,弓起了背,飞快的朝外边逃窜了去,那只紫心砚被摔在地上,顷刻间又被撞去了一个角。 相宜蹲下身子,眼泪忍不住要掉了下来,翠芝赶紧一把扯住了她:“姑娘,咱们先去洗了手,要不是擦到脸上便糟糕了。” 走出门去,就见着骆相钰由她的丫鬟福气和喜气陪着站在那抄手游廊下头,正在眯着眼睛朝这边笑。骆相钰的声音清清脆脆:“雪团,你去哪里玩耍了?瞧瞧你,跟从灶台那边过来的一般,怎么爪子上全是黑的?” 福气讨好卖乖:“还不是去了脏地方,所以才将身子弄脏了?少不得又要给它洗洗爪子才行。” “洗洗爪子怎么能够?得全身都洗,那地方出来的,什么地方都脏!”骆相钰的眼睛望相宜身上瞟着,一边咯咯的笑:“你们没见她身上那条裙子?全是黑色点子!” 相宜伸出手来,让翠芝给她洗手,虽然日子说起来已经是开了春,可天气依旧寒冷,那水从手掌上流过,凉冰冰的一片。翠芝用香胰子给相宜打了手,轻轻给她搓揉着,一圈带着黑褐色的泡泡在相宜手掌上浮起,再用几瓢水冲过,手上才没了墨汁印子。 “骆相宜,你可真是讨厌,就连我的猫都不喜欢你。”骆相钰见相宜不理睬她,锲而不舍的挑衅:“你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我怎么听着有动静?是不是雪团把你的砚台砸了?要不要我赔一个给你?” 相宜直起身子来望了一眼骆相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屑,她虽然现在只有六岁,可她的心早就不是六岁了,若还在为这砚台的事情跟骆相钰斤斤计较,那未免也会失了自己的格调。 “翠芝,我们去老夫人那边走走。”相宜大步朝前边走了去,翠芝会错了意,高兴的点了点头:“就是就是,姑娘可得去告诉老夫人,这砚台摔坏了还得去新买一个才是。” 这话听在骆相钰耳朵里,无疑便理解为相宜会向骆老夫人告状,她踏上前一步,小小的胳膊伸了出来:“骆相宜,你想去祖母那边告状?” 相宜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请莫要自视甚高,你还不值得我计较。” 骆相钰迷惑的看了看相宜:“我才不信!” “信不信由你!”相宜拨开骆相钰的手,继续往前边走,每日里头骆相钰总要寻了事情来跟她吵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觉得厌烦的时候。或许她坐着无聊,总要做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所以自己便成了她的靶子。 相宜回想起前世,自己总是与骆相钰争吵,可祖母总是偏心,自己每次都吵不过骆相钰,也没有替她说公道话。等着祖母过世以后,骆府便分了家,大房的内宅是骆大奶奶一手遮天的管着,她更没有半分出头的机会,只能任由着骆相钰羞辱自己,久而久之,她便连争吵的想法都没有了。 今世,一切都会不同。 相宜不慌不忙的走出了院子,她才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跟骆相钰斤斤计较,养成了那小家子气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穷酸的心性,没有一丝大气。她要学着气度大一些,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不含糊,做一个聪慧可人的女子。 青竹见着相宜过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影儿:“老夫人刚刚回屋子呢,大小姐就过来了。” 现在相宜的待遇似乎有所变化,青竹当然也要跟着骆老夫人的脸色变,以前大小姐被老夫人看成是扫把星,可现在老夫人有意栽培她,自己当然要见风使舵。 相宜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得宠以后的那种傲慢,也没有小心谨慎的卑微,只是挺直了背朝前边走了过去。黄娘子昨日也教了礼仪,她说若是要想显得端庄娴静,走路之间无形中便该有一种气势。 昨晚她关在屋子里练了好久,最开始翠芝还觉得不以为然:“该怎么走路便怎么走路,哪里来这么多讲究。” 相宜没有说话,只是双目直视的往前边走着,步子迈得恰当好处,不紧也不慢,脊背挺得笔直,走起路来很是沉稳,头上那一双蝴蝶簪子的翅膀都没有摇晃半分。翠芝看着相宜反反复复的走着,看到后来不由得也是赞叹:“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人走路的姿势最能展现一个人的本性,相宜咬紧牙关的苦练着,无论如何,她也要将自己身上那些小家子气给甩掉。 骆老夫人见着相宜走进来,眼睛睁开了一线:“果然是要念书,这才两日,神情气度便大不相同了。” 相宜走上前去,敛眉低头:“祖母安好。” 骆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且坐下,咱们祖孙俩说说话儿。” 那椅子有些高,翠芝想来扶相宜坐下,却被她拒绝了,努力踮脚挨到了椅子边上,这才斜签着身子挪了上去,然后再慢慢调整了下身姿,一双手很自然的放在膝盖上,显得很是规矩。 “宜丫头,黄娘子可是广陵有名的娘子,你可要好好的跟着她学。”骆老夫人比较满意,这孙女看来是个值得培养的,现在行走、坐姿都变了不少,陡然间仿佛从一个小家碧玉转成了大家闺秀一般。 大周注重女子才学,所以族学里头一般都开了女学,不少地方还有专门的女子私塾,请了有才名的娘子授课,有些富贵人家更是专门请了娘子到家里,手把手的教自家的姑娘。相宜低着头坐在那里,心中暗自思量,若是自己能有几分才名流传出去,以后若是被继母逼得狠了,逃出去去做授课的娘子,只怕也能挣口饭吃。 “是,祖母,相宜知道进杨氏族学机会难得,肯定要发奋努力,不会让祖母失望,也不会给咱们骆家丢脸。”相宜恭恭敬敬的回话:“相宜今日过来,是想跟祖母商量一件事情的,不知道祖母许不许可。” 骆老夫人沉默了一下,这大孙女怎么忽然的要求多了起来,早些日子求着进杨氏族学念书,今日又跑过来要商量什么事儿,究竟是谁教她的?骆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捻了捻,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你且将这事情说说看。” “祖母,母亲故去六年了,可相宜却还没去外祖家看望过外祖父,这于情理来说似乎有些不合。”相宜抬起头来望着骆老夫人,眼中有一种殷殷的盼望之色:“我昨日听着黄娘子讲孝道,忽然觉得自己也该替过世的母亲向外祖父尽孝,所以想请祖母准许我上元那日去华阳看望外祖父。” 相宜考虑了很久,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去华阳走一走,外祖母虽然没在世上,可她的贴身妈妈应该还在,说不定能问到些什么来。刘妈妈说了,当年替外祖母管着箱笼的,是一位姓李的妈妈,人十分和善,对母亲也很好,只要这位李妈妈还在世上,肯定会将母亲当年的嫁妆告诉自己。 骆老夫人的脸色渐渐严峻了起来,她轻轻的咳了一声,接过青萝递上来的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宜丫头,你外祖父续了弦,有后祖母便有后祖父,只怕你外祖父早就将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听说你那个大舅舅不是个好的,我怕你去了华阳会被他打上主意,还是呆在府里头罢。” 第二十六章族学巧遇贴心人 屋子里头有些暗,外边落日的余晖早已不见,只有一点点青莲色的影子。青萝将灯点亮,暗黄色的灯光将骆老夫人的脸照得有些蜡黄,就如庙里那些重彩泥金的木雕一般。 她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有一种不容否定的坚持。 在骆府,她的话就是圣旨一般的存在,即便是骆大老爷,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听着,不得半句反驳。 相宜的心沉了沉,她望着骆老夫人那张脸,实在有些心焦,为何祖母要阻挠自己去华阳,难道只是因为这些原因?外祖父娶了填房,大舅舅不是个好的,这些都不该是不让她去华阳的理由。 第22节 “怎么了,宜丫头,你为何有些闷闷不乐?”骆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中全是慈爱:“从广陵到华阳,路上差不多要走两日,你年纪尚小,一路颠簸又怎受得了?等着你年纪大些,到了十岁,也就可以去外祖父家认认门了。” “多谢祖母挂怀。”相宜站了起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的走了出去。 “为何老夫人不让姑娘去华阳呢?”翠芝跟在相宜身后,有几分郁闷:“这么多年了,外孙女儿都不去华阳,这也太不像话了。” 相宜没有出声,慢慢的朝前边走着,前世骆老夫人找这些理由搪塞她,她只是乖乖的听着,也没去多想,可她已经亲历过一世,看尽了人心险恶,机关算计,忽然间觉得骆老夫人这般说很难让她接受。她拉紧了披风慢慢的往前边走着,心里头暗暗的想着,这里头必有蹊跷。 暮色已经有些深了,走廊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延绵过去,灯光透过大红的轻纱照到了地上,一团团的红晕,灯笼被寒风一吹,不住的旋转起来,那地上的灯影也跟着不住的摇晃起来,影影绰绰,就如银河落到了地上一般。 “翠芝,你认识那李姑姑否?”走到自己院子门口,相宜停住了脚,抬头望了望翠芝,满眼盼望:“你是跟着我母亲从华阳过来的,我外祖家的老人,你总识得罢?” 翠芝点了点头:“自然识得,奴婢给大奶奶做丫鬟的时候才八岁呢,当时刘妈妈便已经是钱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了,她和气得紧,对我们都很好,有时候去老夫人院子里,她还会塞块芝麻糖给奴婢呢。” “钱家日子好过,还是骆家日子好过?”相宜掂量了下,想打听下外祖家的财力,若是外祖家跟骆家一般光景,那自己也不需去多想,铺子什么的,可能就没有打发了。 “姑娘,自然是钱家日子好过!”翠芝觑了觑旁边,见着没人,这才低声说道:“那时候大奶奶到了冬日,通身全是苏锦、云锦衣裳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四时衣裳每年都得六套,骆家……哪里又比得上!若是能由奴婢选,奴婢肯定愿意留到钱家的!只可惜到了十五岁上头,大奶奶要出阁,点陪嫁丫鬟,老夫人见奴婢手脚情勤快,就点了奴婢和其余三个姐妹一道过来。”说到后边,翠芝不由得住了嘴,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昔日骆大奶奶从华阳过来,带了四个丫鬟:翠芝、翠玲、翠玉、翠花,骆大奶奶过世以后,骆老夫人因着嫌弃相宜是扫把星,恨恨儿道:“扫把星也用得着这么多人服侍不成?留得一个丫鬟就足够。” 除了翠玉爬床做了姨娘,翠玲与翠花都被骆老夫人喊来的人牙子带着走了,也不知道卖去了什么地方,自此再也没在骆家院子里见过她们。 昔日的好姐妹,现在却流云一般,散去便不再相逢,即便还有留在骆家的翠玉,可翠芝却不屑去找她,有时候见了面,两人都不说话,翠玉的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总是匆匆忙忙的走开了。 相宜见着翠芝那伤神的模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翠芝,别难过了,翠玲翠花现在肯定过得很好,可能嫁人生孩子了。” 翠芝笑了笑:“那倒也是,各人都有各人不同的活法,我也不用去担心她们了。” 苏锦、云锦衣裳……相宜捻了捻自己的衣裳角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母亲在钱家过的才真是是大小姐的生活,哪里像自己,穿着这撑不起场面来的棉袄棉裙。 只不过,听着翠芝这般说,华阳钱家虽然式微,可总比骆家要好。骆家不过是一副空架子,大门做那般宽,外边粉饰得光鲜,内里早就显露了衰败的样子了。自己屋子里头糊窗户的纱,有些地方都破了,露出了一点点斑驳的纱影来,她让刘妈妈跟管事妈妈去说过了,可还不见有人来替她换窗纱呢。 走回自己的屋子,天已经全黑了,刘妈妈已经到厨房将晚饭拿了过来,正放在炭火盆子上热着,见相宜回来,赶紧把桌子收拾了出来:“姑娘饿了罢?快些来吃饭,热了一阵子,刚刚好。” 相宜端着饭菜,一边扒拉心中一边暗自想着,祖母不让她去华阳,她便越发想要去问问清楚了,即便自己不去,打发翠芝或是刘妈妈去也行,她们两人都认识李妈妈,只要能找到她,问问清楚便好。 她绝不相信母亲没有带嫁妆,穿得起云锦苏锦的母亲,嫁妆里大毛衣裳都有几箱的母亲,为何死后却只留下几样不值钱的首饰?难道真是被周妈妈与那两房陪房弄走了?即便是被弄走了,那也该能清出些东西来。 正月十四那日,黄娘子授课的时候说的是《孝经》,女学里有十来个学生,个个听得认认真真,当黄娘子问及如何行孝,大家都答得很是踊跃,唯独有相宜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黄娘子觉得有几分惊奇,素日里骆大小姐听得认真,答得也踊跃,不知为何今日却没精打采。她笑着望了相宜一眼:放软了几分声音:“骆大小姐,你来说说看?” 相宜缓缓的站了起来,心中一酸,眼中尽是泪水,她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莫名其妙念出了一句话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黄娘子吃惊的看了相宜一眼,猛然站了起来,走到相宜面前,见她眼中盈盈有光,轻轻将手放到她肩上:“骆大小姐,令慈不在了?请恕我不知,触及你的伤心事。”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却越发让相宜伤心,前世所受的种种折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都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却是比草还不如。身为广陵骆家的大小姐,任凭继母欺辱着,全城皆知骆家有个发桃花癫的大小姐,满脸麻子长短腿。 继母不仅破坏她的名声,还蓄意破坏了她与嘉懋的亲事。虽说自己不能嫁与嘉懋,不仅仅只是因为继母在里边作梗,还有不少别的因素,可相宜却执着的认为,若不是继母自小便将她往死里整,将她养成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或许容大奶奶也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都是因为母亲没有在,她前世过得这般辛苦,而这一世,要想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必须步步留神,唯恐行差踏错,这骆府里全是鬼影憧憧,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面对一切。 相宜越想心里越难受,那堵得慌的感觉让她痛哭了起来,书房里十几个女学生见着相宜哭得厉害,有知道相宜身世的,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瞬间这屋子里头气氛就压抑了不少,没有刚刚那般欢快。 “骆大小姐。”黄娘子的声音温柔却不失坚定:“失去了母亲自然是伤心之事,可并不是失去母亲的人都是这般凄苦,这世上还有不少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且莫要这般伤心。”她拿出一块帕子来,替相宜擦了擦眼睛:“我也自幼失去了母亲,家中继母多方为难于我,但我依旧还是走出来了。”她微微一笑:“你瞧瞧我,虽然说只是在杨氏族学谋了西席之位,但我自己却已经心满意足,自己的饭米自己挣,不用在家中伺候男人看他脸色,这难道不是最最好的生活?” 相宜抬起脸来怔怔的望着黄娘子:“娘子也跟我一样,幼年辛苦?” 黄娘子点了点头:“不错,我那时候的日子,恐怕你无法想象得到。你现在至少是骆府的大小姐,锦衣玉食,还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我那时候受的苦,不是一句话能说尽的。”按在相宜肩膀上的手压得重了几分:“骆大小姐,若是你信得过我,那以后心中有什么苦处都可以找我来说,我虽然没有什么能力,可是或者还能给你出些主意。” 相宜轻轻点头,半弯腰行了一礼:“多谢娘子指点。” 第25章 24|5.21 “相宜,相宜!”前边传来欢快的叫喊声,相宜站定了身子,就见宝柱与嘉懋奔着跑了过来,嘉懋的脸上红扑扑的一块,手中提了一个琉璃绣球灯笼,笑着伸了过来:“相宜,明日是上元节,我今儿就要回江陵去啦,这灯笼是我送你的上元节礼。” 琉璃烧制的镜面很是平滑,淡淡的绿色晶莹剔透,似乎能见着里边的油灯托座,琉璃外壳上还装了几层浅碧色的纱,上边绘制着各色各样的四时花卉。寒风一吹,那灯笼便飞快的转动了起来,那些花似乎活了一般,花瓣都要飞了起来。 “多谢你了,嘉懋哥哥。”相宜小心翼翼的提着那盏灯笼,百感交集,嘉懋明日就要回江陵去了,以后指不定再也见不着,这个权当留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跟他纠缠,可相宜的那颗心,总是莫名其妙会想到嘉懋。 或许是因为前世两人的孽缘太深,他们就如风中纠结的砂砾,纷纷扬扬的随风而起,又随风而落。只不过她是那最粗粝的砂子,没有被吹多远就落到了地上,而嘉懋则是那泥地上的细沙,随着风飘出了很远,她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宝柱也急急忙忙将自己的节礼送了过来:“你别光只看嘉懋送的灯笼,你看看我的,看看我的。” 宝柱送了一方砚台,他上回见着相宜的砚台磕破了两个角,觉得奇怪,问了下翠芝究竟是怎么坏的,得知是骆相钰弄出来的花样,气得愤愤不平:“相宜,我再给你去买一个,哼,真是气死人了!那紫心砚嘉懋选了好长时间呢!” 相宜见着那黑乎乎的一块砚台,没有上回嘉懋送的那般好看,但这也是宝柱的一片心意,她赶紧收了起来,朝宝柱笑了笑:“多谢宝柱哥哥的砚台。” “相宜,你千万不能示弱,以后若是那骆相钰还用那卑鄙的法子捉弄你,你便来告诉我,我去你们骆府将她捉住,狠狠的打一顿。”宝柱挥着结实的小拳头,牙齿洁白,迎着日头影子闪着光,他跟祖父学了武艺,对付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自然不在话下。 相宜摇了摇头:“宝柱哥哥,哪里能让你到我们家去打人,以后我避着她就是。” 上回她奔去了骆老夫人那边,骆相钰以为她向骆老夫人告状,心中还是有些畏惧,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院子里跟着丫鬟们赶着那雪团到处乱跑,没事儿做了就吩咐丫鬟婆子堆雪人玩,不敢再来相宜这边吵闹。 虽然说骆老夫人偏心,可她也并不是一味溺爱,骆相钰与骆相珲实在闹得难看,她还是会出来说话的。相宜以前不愿意跟骆老夫人亲近,总觉得祖母的心偏到了天边去了,可现在想着,该站起来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说,免得她们觉得自己好欺负,一步步的压到头上来。 “哎呀呀,怎么能就只是避着她?”宝柱挠了挠脑袋:“我教你一手功夫,小擒拿,用的是巧力,保准将她给撂到地上。” 翠芝在旁边连连点头:“宝柱少爷说得是,姑娘你学着些招术,以后也好防身。” 宝柱听到翠芝同意,越发得意,拿了嘉懋当靶子,开始比划给相宜看,如何才能又快又狠的将对手捉住摔到在地。相宜在旁边睁大眼睛瞧着,见嘉懋被宝柱摔到雪地上,心里忽忽儿的有些痛,嘉懋却不在意,爬起来打了打身上的雪片儿:“相宜,你看清楚没有?” 相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宝柱出手有些快,她没有看得大清楚中间的姿势,可她又不想宝柱将嘉懋再摔一次,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宝柱与嘉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站在一旁的翠芝却领会得很好:“宝柱少爷,是不是这样?”她走了过去,猛然伸手捉住宝柱的右手腕,弯腰一带,就将宝柱扛到了肩膀上,反手一摔,宝柱便被翠芝扔到了地上。 嘉懋在旁边瞧着,抚掌大笑了起来:“宝柱,这下该你被摔了。” 第23节 宝柱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嘿嘿一笑:“相宜,看清楚没有?就是翠芝这样做的哪。” 相宜点了点头:“回去让翠芝教教我。” “嗯哪。”宝柱笑了笑:“翠芝要是跟我祖父学武艺,只怕也会是个好手,刚刚那一摔,可真是干净利落。” 翠芝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做粗活做惯了,有的是力气,宝柱少爷若还大几岁,我便不做不到了。” 嘉懋挨着相宜站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相宜手上拿着的绣球灯,又觑了相宜的脸一下,这才小声道:“相宜,你送什么节礼给我?”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红,她根本没有想要送东西给嘉懋,可现在自己还拿着嘉懋送的绣球灯,那灯在她手腕下边正悠悠的转个不停,怎么好开口拒绝嘉懋的要求?她尴尬的望了嘉懋一眼道:“我……没准备。” 嘉懋抬起手来,相宜还没看得仔细,就觉得一块宝蓝色的衣料在自己眼前晃过,嘉懋摊开了手,手心里有一朵珠花:“就拿这个送我好了。” 相宜的腿几乎要发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这究竟是怎么了?这一世的嘉懋与前世的嘉懋相比,有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前世的嘉懋温柔,又稍微有些软弱,没有现在的嘉懋这般做事果断。若是前世的嘉懋,听到自己说没有准备礼物,最多是失望的叹口气,幽幽的看她一眼,转身怏怏的走开。可自己面前这个容嘉懋,却不由分说,直接从自己的双鬟上取走了一朵珠花,这种举动,真是让她目瞪口呆。 嘉懋拿着珠花在相宜眼前晃了晃:“怎么?舍不得?若是舍不得,那你去金玉坊再挑一朵好的便是,就说我的名字便够了。” 宝柱在一旁捶了嘉懋一拳:“你以为你的名字这般值钱?” “在金玉坊,我的名字就值钱!”嘉懋深深的看了一眼相宜,唇边带笑:“相宜,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写信告诉我。” 相宜抿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宝柱自以为是道:“相宜,你是没银子寄信?你将信给我,我写信给嘉懋的时候,一道捎带过去。” 翠芝捧着那方砚台拉了拉相宜的手:“姑娘,该进去了,第二堂课要开始了。” 周围嬉笑的少爷小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相宜这才醒悟过来。赶忙跟宝柱与嘉懋道了一声别:“我去念书了。”她不敢再看嘉懋,由翠芝牵着手,飞快的走到了书房那边去,雪地上小小的脚印一路蜿蜒着,白色的地面上露出了几个黑色的印子。 嘉懋瞧着相宜那慌慌张张的背影,撇嘴笑了笑:“宝柱,走罢。” 宝柱望了望嘉懋手中的珠花,有些不服气:“你下手可真快,我还没来得及问相宜要节礼,你这边就把她的珠花拿去了。” “先下手为强。”嘉懋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服气?” “珠花拿着作甚,又不能簪到头发里边,我才不要呐。”宝柱咧嘴笑了笑:“看在你送了我一把宝剑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你和你母亲说了那件事情没有?”嘉懋快步朝前边走了去,寒风吹着树上的雪不住的往脸上扑扑的过来,凉得他缩了缩脖子,伸手将披风的带子系得紧了些,这才觉得没那么冷,都正月十四了,这雪还没融,今天的天气可真是有些奇怪。 “什么事情?”宝柱被嘉懋没头没脑的问话弄懵了:“什么事情要和我母亲说?” 嘉懋停住脚,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相宜托付你的那件事情,给她那丫鬟找个好夫婿,你难道给忘记了?” “原来是这事!我记着呢,前日回去就跟我母亲说过了,她说会替翠芝留心!”宝柱伸手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怎么便这般着急?”他瞅了嘉懋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嘉懋,我觉得你怎么对相宜的事情格外上心一些?” “还不是觉得她可怜。”嘉懋将那珠花捏紧了些,圆润的珠子几乎要硌到他的掌心里去。这珠花片刻前还在她头上,青鸦鸦的发丝里闪着银白色的光泽,而现在却已经到了他的手掌里头,被他握得紧紧。 “唉,相宜是个可怜人。”宝柱叹了一口气:“只愿以后她少吃些苦便好。” 两人走出了杨氏族学,杨府的车夫迎了过来:“两位少爷,赶紧回去罢,姑奶奶等着要回江陵去了呢。” 嘉懋有些怅怅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杨氏族学,黑色的瓦片上有着斑驳的白色积雪,与那粉白的墙壁似乎在交相辉映。周围静悄悄的,门口没有一个人,再也见不到那粉嫩的脸孔与黝黑的大眼睛。 “嘉懋,上车上车。”宝柱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毫不客气揪住了嘉懋的肩膀:“还愣着作甚?你母亲肯定等得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等到六点才开文,好心急,又遇着jj大抽,好多基友说不能来捧场,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生怕菇凉们会弃我而去啊……好不容易才弄好了~~结果已经是晚上八点,~~~~(>_<)~~~~,好悲愤的说…… 为了庆祝开v,昨日留言的都是幸运读者~~ 明天上收藏夹,为了收藏夹位置好一点,某烟今天明天只更新一章,3000字,后天气,日更六千保底,六月开始每日九千,谢谢菇凉们支持与谅解…… 好友李息隐新开的穿越古言文《穿越市井福女》,日更,v后日6000打底,求收藏 电脑看文的姑娘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穿越市井福女》” onclick=window.ope/onebook.php?novelid=2011128”)></b > 手机看文的菇凉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穿越市井福女》” onclick=window.open(”.jjwx/book2/2011128”)> 电脑也可以直接戳图 target=_blank> 第26章 24|5.21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回到骆家时,屋子上已经袅袅的升起了白色的烟雾,青莲色的暮霭将骆府笼住,云山雾罩一般。天色空濛,四周尽是淡淡的烟灰色。树梢上头笼着雪雾,远远的瞧着,灰色里透出白色来,有压不住的沉。 翠芝将琉璃绣球灯点亮,拎在手中,那绣球不住的团团的转,灯影投在地上,映出了四时花卉的模样,就如黑色的剪贴,在地上不住的舞动。 相宜坐在走廊下,托腮望着那盏灯笼,暖黄的灯影里,照出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他伸手从鬓边拔走珠花的一瞬间,竟然让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骆相宜,你这盏灯笼哪里来的?”一抬头,骆相钰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一双黑如弹珠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露出了一丝羡艳的神色:“给我瞧瞧!” 相宜知道这“给她瞧瞧”,实际上是可以省略了后边两个字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买的,才不给你。” 骆相钰跳了起来,一双小脚在地上乱蹬:“骆相宜,你竟然敢不给我?”她一伸手就往翠芝身上扑了过去,一只手牢牢的攀着翠芝的胳膊,一只手去抢那绣球灯。 翠芝如何会让她抢到?轻轻一甩手,便骆相钰扒拉到一旁去了。她将绣球灯往相宜手中一放:“大小姐,你仔细收好了。”这可是容家大少爷送给自家姑娘的上元节礼,怎么能让骆相钰夺了去? “好哇好哇,你这该死的奴婢,竟然敢推我!”骆相钰气得眼泪珠子都弹了出来,恶狠狠的望着翠芝:“你等着瞧!”转脸冲跟在身后的福气与喜气吼了一嗓子:“你们两人还不赶紧给我来打她!”伸手指了指那绣球灯笼:“把那灯笼给我抢过来!” 福气喜气见着自家姑娘吃亏了,赶紧踏上前来与翠芝扭打,这边刘妈妈拎了个笤帚赶了出来:“都欺负到我们家姑娘头上了不是?一个二个的来撒野,别不长眼睛!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见你们欺负我们家姑娘!” 笤帚一动,漫天的灰尘扬了起来,福气惊叫了一声,赶紧往后退,一不留神滑了脚,从那台阶上滚了下去,骆相钰正站在后头指手画脚,被福气一幢,也摔在了地上,小小的身子团在一处,就像一只小小的虾米。 第24节 “呜呜呜……”骆相钰大声哭了起来,在雪地里拍手踢脚,雪花碎末溅得到处都是:“骆相宜你这个没娘的货,还不快些把那个灯笼给我,给我!要是你不给我,我就去告诉母亲,告诉祖母!” 相宜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拎着灯笼往屋子里走了去:“你想向谁告状就向谁告状便是,不用来告诉我。” 骆相钰惊愕的抬起头来,照着以往的经验,相宜此时该扑了过来打她,这样她便好支使着福气喜气伸手去将绣球灯笼夺了过来,没想到相宜竟然不理睬她,这让骆相钰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伸手抹了抹眼珠子,一缕头发从额前落下,湿漉漉的一绺,贴在了脸颊上,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是一盏灯笼了,眼皮子怎么这样浅!母亲给你去买十盏二十盏来,让那些不开眼的看看,还将那灯笼当宝贝了呢!”门外传来骆大奶奶的喊叫声,似乎是在安慰骆相钰,实际上却是在指桑骂槐:“有人生没人养的,就是这样小家子气,一盏灯笼也舍不得撒手!” 翠芝的脸涨得通红,实在有些忍不住:“姑娘,她才是小家子气!她东大街高家,不知道有多少嫁妆,偏偏要来跟你抢这绣球灯!” 相宜摆了摆手:“不理睬她,越是理睬她,就越上脸了。” 骆大奶奶在外头牵了骆相钰的手骂了一阵,也不见相宜出来,只觉没味道,本来想走到相宜屋子里头去斥责她一顿,顺便将那灯笼夺过来,却又怕像上次抢哆罗呢斗篷一般不落好,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屋子里头去,这时黄妈妈从那边走了过来:“大奶奶,老夫人喊你过去议事。” 骆相钰嘟起嘴:“母亲,我要那绣球灯,可好看了。” “走,那灯笼有什么好的,母亲明日带你回府见外祖母的时候,顺便到外头买几盏好看的灯笼来!”骆大奶奶拉着骆相钰就往外边走:“不过是一盏灯笼罢了。” “不是不是,那灯笼跟外头的灯笼不同,通体都是翠绿的!”骆相钰扯了扯喜气的衣裳角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喜气点了点头:“是琉璃做的灯笼罩子呢,大奶奶。” “什么?琉璃做的?”骆大奶奶惊诧的停住了脚:“真是琉璃做的?你可看清了?” 这琉璃虽然不算顶顶出奇的东西,可谁家做灯笼会用琉璃来做?一盏灯笼再贵也不过几十文大钱,上了一百文的就算是用了好的纱罩子,可是用琉璃做镜面儿,少不得要十几两银子一盏了。这骆相宜每个月的月例都收在她这里,哪里来的银子去买这么华贵的灯笼?即便那李妈妈与翠芝忠心,想哄她高兴,可从哪里来这么些银子? “真是琉璃的,而且那琉璃是顶好的,又脆又薄,都能见着里边的灯托座子。”福气急急忙忙的插嘴:“真是上品琉璃!” 骆大奶奶的眉头皱了起来:“上品琉璃?”她若有所思的望了望相宜的屋子,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好好好,我倒想知道,她这琉璃灯是从哪里来的。” 骆相钰眨巴眨巴了眼睛,不解的望着骆大奶奶:“肯定是她买的,现儿她去杨氏族学念书,有的是时间到外头逛呢。母亲,我也想去念书!”骆相钰抓紧了骆大奶奶的衣裳,撇了撇嘴儿:“每日里关到这院子里,我都快要被闷死了!” “等到明年你也可以去族学念书了。”骆大奶奶牵着骆相钰的手往主院走:“现在咱们去主院。”她步履轻快,走得很急,不多时就已经穿过了那道抄手游廊,与漫漫暮色混在了一处,再也寻不见她的影子。 一球小小的灯笼在慢慢的走着,照得几寸之类淡淡的暖黄色影子。相宜跟着那团灯影慢慢的往前边走着,一边低声与翠芝说着话,两人从主院的大门里走了进去,就见着雪地上有几行脚印。 “正月过了一半,还是没融雪,今年可真是奇怪。”上台阶的时候,翠芝一手扶住了相宜,免得她滑倒:“姑娘小心些。” 相宜抱紧了怀中的一幅字,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青梅见着她过来,弯腰将门帘掀了起来:“大小姐来了。” 眼神中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相宜愣了愣,青梅是个见风使舵的,这些日子里头,每次见着她,脸上好看了几分,今日为何她忽然又神气起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青梅,那张脸依旧是面色蜡黄,粘着几点麻子,就像是烧饼上粘着的芝麻。 是骆大奶奶向骆老夫人告了状?相宜抱紧了那幅字画,望了望走在前边的青箬,刚刚她过来送信:“大小姐,老夫人让你过去呢。” 相宜心中已经起疑,骆大奶奶拉着骆相钰才走了这么一阵子,即刻就有人过来喊她,这应当与骆大奶奶脱不了干系。现儿见着青梅眼里的这神色,自然更是明了,她略略想了下,抱起刚刚写好的那幅字,这才与翠芝过来玉彦堂。 慢慢走了进去,玉彦堂里已经坐了好些个人,不仅是骆大奶奶,即便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都赶着来了,倒是来得齐整,相宜心中冷笑,眼睛一扫,就见骆相钰幸灾乐祸的坐在那里,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骆相珲正坐在骆大奶奶的左侧,手里捧着一块糕点在吃。 “咦,你这灯好看,快些给我!”骆相珲眼睛落到了翠芝拎着的那琉璃绣球灯上边,他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一气儿跑到了相宜身边,伸手就来抢那绣球灯,手上的糕点屑子落了一地,嘴角边上还粘着一颗芝麻。 翠芝本能的一缩手,骆相珲扑了个空,她赶紧将那盏灯笼塞到相宜手里:“姑娘,你拿着。”这是在玉彦堂,她一个做下人的怎么能跟主子顶撞?翠芝心里头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将灯笼转个手才好。 骆大奶奶站了起来,散步本作两步的跑到了翠芝面前,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一脚蹬了过去,翠芝就被蹬着摔到了地上:“你这个死人样子,主子问你要东西,竟然敢不给!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看我今日不将你好好教训一番,也让以后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 翠芝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用手摸了下脸,只觉得热辣辣的痛,她瞪着骆大奶奶道:“大奶奶,我的主子是大小姐。” “反了反了,还和我顶嘴!”骆大奶奶暴怒了起来,转眼瞅了下黄妈妈:“快些去给我取根棍子来,我非得将这下贱的奴婢打死不可!” “母亲,翠芝是我母亲留下来服侍我的人,她自然要忠心于我,母亲何故要责难她?”相宜见黄妈妈匆匆转身出去,心中一急,踏上前一步,将翠芝拦在了身后:“至于她不将灯笼给珲弟,那只是因为这灯笼是我的,就算要给,也需得问过我的意见。” 骆大奶奶呼哧呼哧喘了口气,指着那琉璃绣球灯道:“那你快将这灯给珲儿!” “母亲,我听说东大街高家家财万贯,可为何钰妹珲弟却一个个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般,这样不值钱的小玩意,他们都想着来抢了去?”相宜的眼睛朝骆老夫人瞟了过去:“祖母,相宜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援引旧制,每日在某烟新更的v章里留言的菇凉就是幸运读者,某烟就不用特殊规则排列啦!5月25日起日更六千,可偶尔爆发九千字的更新,菇凉们可以不用担心更新慢的问题~~ 最重要的事情来了!某烟准备继续放防盗章!每天凌晨零点发的都是防盗章,菇凉们不用买,买了也别去看,里边的内容是公共章节里重复的,每天早上某烟六点左右就会更换成最新内容,只要jj不抽,后台没有网审两个字,某烟都会及时更换,保证每天都能看到更新,绝不会拖延!某烟的老读者都可以证明,某烟不是在撒谎,不是放防盗章骗钱~~ 另外推荐一个全新的新人的作品,某烟瞧着她一遍一遍的锁文大修,心中十分怜惜,决定帮她推下文,希望菇凉们看在新人写作不容易的份上,收藏下这文,顺便看看她写得怎么样,留几条言给她指出你的读后感吧! 新人新作,古言文《捡到桃花运》,求鼓励,求收藏 电脑看文的姑娘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捡到桃花运》” onclick=window.ope/onebook.php?novelid=2452508”)></b > 手机看文的菇凉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捡到桃花运》” onclick=window.open(”.jjwx/book2/2452508”)> 电脑也可以直接戳图 target=_blank>ww3.sinaimg./mw690/005ydviegw1esavl3wy3qj305k07sgmb.jpg 第27章 24|5.21 小小的琉璃绣球灯拎在手中,一点点暖黄的灯影,映着相宜的手,更是温柔得就如一块美玉。骆老夫人盯着那盏灯看了好一阵子,不得不承认,这灯笼做工极其精致用料上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工艺品。 “宜丫头,你有什么话说?”骆老夫人瞄了瞄拎着灯笼的相宜,蓦然发现,这个一直缩在院子角落里的孙女,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才去了族学几日,说话的神情气度,跟往常全然不同了。 果然是个受教的,骆老夫人心中暗自点头,坐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 “祖母,我本来正准备来给您送节礼的,不想青箬来传话了。”相宜将那琉璃绣球灯放到了骆老夫人身边的桌子上,将那幅字展开来:“相宜这几日在杨氏族学里学了些字,得了黄娘子的指点,开始临帖,心里感念着祖母教诲,特地摹了一幅大字出来送给祖母,只求祖母不要嫌弃。” “就能写大字了?”骆老夫人微微一笑:“青箬青萝,将那字拿来给我瞧瞧。” 第25节 两个丫鬟上前,将那幅字展开,上边写着四个大字:福禄安康,笔锋并不老道,可作为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了。骆老夫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大孙女悟性这般好,才念了这么一阵子书,竟然就能写出这笔字来,有好些人习几年,未必也能写成这样。 相宜微微的低着头,两只手笼在衣袖里,手心里头全是汗。 写这幅字花了她不少时间,她要掩饰着自己积年的功底,写出初学的那种感觉来,实在是不容易。她有些担心,生怕骆老夫人看出什么来,只是还好,就听骆老夫人和颜悦色道:“相宜,你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还写得这般好。” 得了这句话,相宜将一颗心落回了原处,这才抬头笑道:“祖母谬赞了。” “老三媳妇,你来瞧瞧,宜丫头这字写得怎么样?”骆老夫人朝骆三奶奶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给她来指点指点。” 骆三奶奶出阁前有才女之名,只是家世却不怎么样,父亲只是书院里的夫子,骆老夫人原来是很看不起她的。只是骆三爷执意要娶她,也没得法子,这才准了她进门。骆三爷是骆老夫人最心疼的小儿子,骆三奶奶过门以后,与骆三爷感情慎笃,看在儿子的份上,骆老夫人倒也没有为难骆三奶奶,有时对她比对骆二奶奶还要好上几分。 听着要她上来指点,骆三奶奶先是谦让了几句,可还是走了过来:“我来瞧瞧。” 她心中本有些不屑,总觉得相宜不是个聪明角色,跟她自己的骆相繁一比,那可是千差万别,等及走到面前,低头一看那几个字,不由得也大吃了一惊,狐疑的望向相宜:“这真是你写的?” 相宜点了点头:“婶娘莫非不相信?” 骆三奶奶笑得尴尬:“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写得太好了些。” 这话答得巧妙,并没有否认相宜的字,可依旧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相宜知她心中所想,笑着道:“相宜一直听说三婶娘是广陵有名的才女,以后遇着什么不解的地方,还要来叨扰三婶娘,请三婶娘指点才是。” “当然可以。”骆三奶奶点了点头,她的父亲是夫子,从小她不免也得了几分言传身教,好为人师,昔日骆三爷就是这般与她熟稔起来的。现儿听着相宜捧她,心里头高兴,赶紧应承了下来:“相宜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仅管到我院子里来问便是,我素日没什么事情要做,很是得空。” 说了这句话,有些幽怨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暗地里表示自己的不满,大嫂现在跟着婆婆打理中馈,她与二嫂可是啥都没捞着,这日子可真不好过。 骆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可没有吱声,只是笑着夸赞了相宜一句:“宜丫头是个有灵性的,这字才写得如此好。” 骆大奶奶有些不满意,走上前来,气哼哼的指着那绣球灯道:“母亲,咱们这桩事情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被她拿一幅字就哄了去?谁知道她是从哪里买来的还是请人写的?你们别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停了停,伸手就要来拿那盏灯笼:“这灯笼我看少说也要二十多两银子,她哪里来这么多钱去买这个?” 相宜赶在骆大奶奶伸手之前便将那灯笼提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这边挪了一步:“祖母,这灯笼可不是我买的,我每月的银子全被母亲拿着了,如何去买东西?” 她正等着骆大奶奶说出这句话来呢,自己手中没有银子,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成,骆老夫人以前对骆大奶奶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不闻不问,所以自己才被欺负得这般狠。可现在不同了,骆老夫人对自己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她要趁机将这月例银子拿回来,以后想要做什么事情,手头也有闲钱。 骆老夫人拉住相宜的手,将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一阵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从上方传了过来,浑浊而且带着些许臭味。相宜愣了愣,她从来没有与骆老夫人挨得这般近,可站到她身边,自己不仅没有感觉到半点亲近,反而全是不舒服。 “宜丫头,那你跟祖母说说,这灯笼是从哪里来的?”骆老夫人盯紧了相宜,不让她后退半分:“由不得你母亲怀疑,总该有个来处。” “这灯笼是容大少爷送我的上元节礼,宝柱哥哥也送了我一方砚台,前儿钰妹的猫蹿进我屋子,将我那砚台给砸了。”相宜不动声色的向骆老夫人告了一状:“新做的衣裳上头也沾了不少墨汁点子,翠芝洗了很久也洗不干净呢。” “容大少爷送你的?”骆大奶奶嗤嗤的笑了起来:“你快些莫要撒谎了,你是什么东西,他会送你上元节礼?” “他连哆罗呢斗篷都送给我过,送盏灯笼为何又不能?”相宜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骆大奶奶,心中隐隐作痛。 嘉懋走了,明年再来广陵过年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他。 “你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骆大奶奶气急败坏,抬手就想来打相宜,却见着骆老夫人沉着一张脸,不由自主将手放了下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小年纪,便勾得那些少爷们送东西给你,可真是有乃母之风!” “我的母亲,出身华阳钱家。”相宜心中大怒,任凭骆大奶奶怎么说她,她都不会有这般动气,唯独她伤损自己的母亲,自己却是绝不能忍受的:“请大奶奶开口诋毁我母亲之前,想想自己的出身,想想自己是怎么进骆府来的。”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相互看了一眼,眼角带了些好笑的神色,骆大奶奶与骆大老爷当年勾勾搭搭那件事情,这骆府谁不知道?她们刚刚嫁进来不久,都知道了大奶奶的一对龙凤胎不足七个月就生了,不足月竟然还活了下来,而且两个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其中究竟是什么奥秘,就只有骆大奶奶自己才知道了。 婆子们撇着嘴:“拜堂的时候看的出来,那腰身哪里是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分明就有些粗壮了。” 现在听着骆大奶奶被相宜拿着这她的原话反问了一句,两人心中只觉解气得很,素日里头骆大奶奶总是趾高气扬,好像骆府都是她的嫁妆供养着一般,现在被继女扫了脸,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只觉得心中畅快。 骆大奶奶被相宜这话顶得说不出话来,脸皮成了深紫色,似乎能滴出血来一般,她猛的朝相宜扑了过来:“打不死你这小娼妇,竟敢这般骂我!” 相宜一扭头,见脸钻到了骆老夫人怀里,怎么着也不能吃亏,留个背让她打总比被挖破脸要好。再说骆老夫人身边站着余妈妈还有几个丫鬟,大家自然会来拦着些。 “老大媳妇,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骆老夫人听着骆大奶奶喊出“小娼妇”这个词来,心中老大不乐意,骆大奶奶出身商贾之家,刚刚进府的时候口中没个遮拦,粗言烂语的一大堆,被她教训了几次,稍微改好些了,可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蹦出这话来了——骆家大小姐是小娼妇,那骆府是什么?青楼不成? 骆老夫人脸色铁青,伸手抓住茶盏盖子,气得直打颤,真想一把就将那茶盏盖子扔出去,可她还得维持着她当家主母的风度,只是沉着脸吼道:“老大媳妇,你还不给我快快退下!宜丫头自有我来问她,由不得你到这里粗言粗语,让我听了糟心!” 骆大奶奶没料到骆老夫人竟然护着相宜,脸上的紫红色更深了。以前骆老夫人见她糟践相宜,都只是当作没看见,像今日这情形,顶多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好生教教便是了,何必这般动气。” 可今日,骆老夫人不仅不帮她,反而当众让她下不得台,骆大奶奶心中大恨,一手扯起一个,嘟嘟囔囔道:“钰儿珲儿,咱们走,这骆府是没有容咱们的地方了,咱们回东大街外祖家去!” “你给我站着!”骆老夫人厉声叱喝了一句:“没想到我竟将你掼得无法无天了。” 第三十章大奶奶气走归宁 骆大老爷脸红脖子粗的站在玉彦堂门口,见着骆大奶奶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杵在那里,心中来气,走上前来,甩手就朝骆大奶奶脸上招呼了过去:“竟然敢跟母亲顶嘴,你是吃饱了饭撑着还是怎么的了!” 骆大奶奶没料到骆大老爷竟然不留半分情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她,完全不顾什么教养体面,尖声喊叫了起来:“骆慎行,你这□养的东西,竟然敢动手打老娘!”她猛的跳了起来,将骆相钰与骆相珲扔开到一旁,凶猛的朝骆大老爷扑了过去,十指尖尖上了脸:“你们骆家吃我的穿我的,还要到我面前逞凶!” 骆大奶奶说的是实情,有底气得很,这边骆大老爷听着心虚,只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更是火冒三丈,两人扭打到了一处,吓得骆相钰与骆相珲在一旁哭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别打了!” 骆老夫人坐在那里,被骆大奶奶一句“□养的”骂得心里头毒得慌,不住的直喘着气儿:“哎呀呀,可气死我了。” 相宜赶紧伸手替骆老夫人抹胸口:“祖母,你且消消气儿,别听她满口胡嘬!” 骆老夫人的呼吸十分急促沉重,还带着一些微微的口臭扑在相宜脸上,她咬牙忍了下来,这阵子正是好献殷勤的时候,她绝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她抬起头来,眼中泪光闪闪:“祖母,你可被气坏了身子!” 玉彦堂里真真是热闹,两个人扭打在一处,丫鬟婆子们都赶忙上去劝架,这时黄妈妈拎着棍子走了进来:“奶奶,棍子来了。” 骆大奶奶抓起棍子猛的就往骆大老爷身上打:“你这几日到姨娘屋子里头睡美了不成?竟然到老娘身上撒气!你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不成?” 眼见着大棍子要打了下来,骆大老爷有些胆颤心惊,赶紧抱着脑袋往骆老夫人这边奔了过来。骆大奶奶回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招呼了骆相钰与骆相珲一句:“钰儿,珲儿,咱们去外祖家,母亲今晚带你们出去逛街,买一堆花灯给你们,谁稀罕那个破烂琉璃灯笼呢!” 门帘不住的额摇来晃去,寒风从帘子上那喜鹊翅膀底下钻进来一般,骆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凉了。娶妻当娶贤,这句老话委实没错,一念之差将那商贾人家的泼辣或娶了进来,现在闹腾得家中鸡犬不宁。 “你们赶紧回自己院子里头去罢!”骆老夫人沉着脸向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吩咐了一声,两个媳妇这般不知趣,坐在这里还不准备挪窝,捞着手儿在一旁看热闹,实在可恨! 骆二奶奶骆三奶奶这才站了起来,两人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赶紧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得门来,两人相视一笑,今日总算是见着大房动手了,真真是大快人心。 骆二奶奶笑着道:“商户人家的女儿就是这般粗俗,说话都不知道看场合。” “可不是呢,我原先听说她只认得几个大字,《三字经》都认不全,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瞧着,可能真没念过书,要不是怎么会如此不知礼仪?”骆三奶奶拉了拉宝蓝色的衣襟,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势来:“这人还是要念书才好。” 第26节 骆三奶奶没得陪嫁,也就只有才学这一项拿得出手了,逮着机会,她总要用念书来刺刺旁人,骆二奶奶早已习惯,也是见怪不怪,笑着恭维:“哪里是人人都有弟妹这般才情的?” 两人相视一笑,联袂而去,走到分岔路口还舍不得分开,骆二奶奶索性领着丫鬟婆子往骆三奶奶那边去:“我到弟妹那边去耍耍。” “宜丫头,你也回去罢。”骆老夫人有些乏力,看了看还在伸手给她顺气的相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以后你也莫要跟你母亲顶撞,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 “祖母,这绣球灯是容大少爷送我的,若是被人抢了去,下回他来广陵,相宜拿什么给他看才好呢?”相宜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相宜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样好东西,现儿好不容易得了一盏琉璃绣球灯,难道也要被抢了去?” 吸了吸鼻子,她的眼泪滴滴的落了下来:“上回容大少爷要送我那个哆罗呢斗篷,我开始拒绝了,心里知道是留不住的,无奈他心肠好,非得要送给我不可,结果回来以后……”她伸手抹了抹眼睛,低声道:“祖母,相宜也不求多了,凡是旁人送我的东西,让我能捂热一阵子便好。” 骆老夫人望了望相宜,心里头忽然也有几分怜悯,她打量了下相宜的穿着,与那骆相钰骆相珲相比,确实是差了不少。说起来这宜丫头还是骆府的长孙女,穿得这般寒酸走出去,真是打骆府的脸呢。 “相宜,你以后要添置什么,只管跟祖母来说,万万不能在外头失了面子。”骆老夫人捏住相宜的手揉了揉:“我想那容大少爷肯定是见你穿得寒酸,又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这才不住的送你东西的。” 骆大老爷在一旁听了半日,这才注意到相宜手上提着的琉璃绣球灯,喜上眉梢:“这是那容大少爷送的?” 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招人喜爱了,容大爷望着相宜,仿佛就见着容家大少爷派人送来了大宗的聘礼,请他将相宜嫁给他。他微微一笑,和容大少爷关系近是一件好事儿,容大少爷的母亲是最得杨老爷和杨老夫人的宠爱,若是那容大奶奶能替自己去说几句好话,那只会比自己妹子去说的结果要好。 “你也眼皮子浅了?不过是一盏琉璃灯罢了,有什么值得欢喜的?”骆老夫人拍了拍座椅,那椅子顷刻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她心中一咯噔,难道这黄花梨再也熬不住了?一想着要成套儿的换,骆老夫人便有些心痛。 相宜跪倒在地,朝骆老夫人磕了个头:“相宜绝没有做母亲口中说的那事儿,多谢祖母相信相宜。” “起来罢。”骆老夫人叹气道:“你不过是个快七岁的孩子,哪里能做那样的事情!也只有她才会将那些话儿挂到嘴边!你放心,有我在,委屈不了你,这骆府毕竟还不是她一手能遮天的。” 相宜点了点头:“只要祖母相信我,相宜也就放心了。”说话间,长长睫毛上挂着的泪水又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亮晶晶的一滩。 “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跟她一般见识起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你是要人看了笑话传出去不成?”骆老夫人等着那小小的身子慢慢的走了出去,这才让骆大老爷坐了下来:“要动手也该是私下里教训教训便成了,哪里能在玉彦堂动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下人们的嘴巴,哪里是能把得住门的!来,给我瞧瞧,打伤了没有?” 拉着骆大老爷的手仔细瞧了瞧,没见着什么地方有伤损,骆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皱着眉头道:“这下可该怎么办才好?你媳妇气性可真大,就这样跑回娘家去了!” “她跑她的便是,我又不是没人陪!”骆大老爷毫不在意:“陈姨娘与李姨娘两个都是温柔体,不拘去哪边歇着便是。” “姨娘毕竟不是正妻。”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若是你媳妇总住在娘家,旁人也会说咱们骆家的闲话。” “是她自己挑的事儿,是她自己要回娘家去的,难道还会怪到咱们骆家头上不成?”;骆大老爷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她以为她还能拿乔做致?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肚子里头又有了一个,还能跑到哪里去?” “什么?你媳妇又有了身子?”骆老夫人吃了一惊:“怎么她都没告诉我?” “昨日她胃口不大好,请了个大夫过来瞧了下,大夫说可能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还看不大出来,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得准信儿。母亲,要是她没身子,我今日才不会那样让着她呢!”骆大老爷将衣袖整了整,那缎子面袍子被骆大奶奶抓出了几根纱来,他皱了皱眉头,捻着那线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青萝,拿把剪刀给我剪掉这几根线。” “原来咱们骆家又要添丁了!”骆老夫人合手念了一声佛:“也隔了两年了,连姨娘们都没身子,我还觉得奇怪呢,菩萨保佑,总算又有了。” 青萝拿着一把银剪子走了过来:“大老爷,奴婢给你来剪线头。” 骆大老爷将手伸了出来,青萝捻着那几根纱,一剪刀下去便将纱线剪段了,骆大老爷趁着青萝缩手的时候,在她手上摸了一把,一边笑嘻嘻的瞟着她,青萝气得脸红红,咬了咬牙转身便走开了去。 “老大,你别打青萝的主意。”骆老夫人瞧得清清楚楚,有几分不欢喜:“我身边的丫鬟,你可别来打主意!” 骆大老爷涎着脸道:“谁叫母亲会养人,贴身的丫鬟一个个养得细皮嫩肉的,瞧着都欢喜。” “你也该收敛收敛了。”骆老夫人皱着眉头道:“想要做县令,可是要被考察的,若是风评不好,如何将你提上去?” 骆大老爷被骆老夫人一顿训斥,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一半,他望了骆老妇人一眼,低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明儿你带几色礼品去高家,将你那媳妇接回来罢。”骆老夫人捂着胸口揉了揉,伸出手来搭住青箬的手:“家和万事兴,也别落了话柄在旁人手中,现儿你可正是关键时刻,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jj一早就抽,到现在才好,呜呜呜……赶紧替换,菇凉们久等了! 第28章 24|5.21 灯光不住的摇曳着,照在墙上的人影不住的晃动,似乎安定不来一般,一忽儿在左,一忽儿又去了右边。 “老夫人。”青箬捧了一瓯热水过来,将一个小酒盏放到里边温着,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骆老夫人,声音低低:“今日大奶奶也太嚣张了些,竟然在玉彦堂这般辱骂起老夫人来,这该是目无尊长了罢?少不得要让她受些惩罚才是,如何就让大老爷去接她回来?” 余妈妈赶了过来,将那酒盏放平稳了些,白了青箬一眼:“那是咱们老夫人不计较,总想着要一家和气才好,这事儿哪里是你能操心的?还不快些到一旁去,将老夫人的药膳端过来。” 骆老夫人这两年身子渐渐的有些不好,去年广陵城里最有名的大夫给她来把了个平安脉,谆谆叮嘱,千万不要操心过多,还给她开了一张药膳方子,每日晚上吃一盏药膳,配一杯药酒,果然骆老夫人就感觉好多了。 “唉,真真是人穷志短。”等着青箬走出去一会,骆老夫人咬着牙发出了一声叹息:“都说银子是阿堵物,可没有这阿堵物,又怎么能够。” 余妈妈垂手在一旁站着,听了心里头也是心酸。骆家一年年的衰败了,最近几年若不是骆大奶奶那十几间铺子的盈利撑着,骆家哪里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骆家虽然衰败,可骆府的家用开支一点都未曾少,光是主院这边,丫鬟婆子就是几十个。她也曾经与骆老夫人说过,用不得养这么多奴婢,喊个人牙子进府来,带一批去卖掉。可骆老夫人却不同意,骆家只有买奴婢进来,哪有卖奴婢的道理!死活也要咬牙撑下去,免得被人指着背皮说:“骆府竟然要卖奴婢了!” 杨二奶奶出阁的时候,骆老夫人一口气给了她十房陪嫁,旁人都说骆老夫人大方,只有余妈妈才明白骆老夫人的心思,这是在甩包袱哪,能多甩掉一些便是一些。 现儿大奶奶跳着脚儿骂老夫人与大老爷,可老夫人还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头吞,让大老爷赶着去接她回来,还不是因着那十几间铺子?若大奶奶真的要与大老爷和离,嫁妆带着走了,骆家这场面怎么撑得下去? “唉,无论如何,也得要将那县令的事儿落到实处才好。”骆老夫人心里头恨恨的咬牙,若是等着儿子当了县令,慢慢的就有银子了,还在乎那个嚣张的儿媳妇?少不得一脚踹了她!骆老夫人捻了捻酒盏边儿,都在开始想休书该怎么写,只是眼睛扫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内室里头,灯光朦胧,晕乱乱的一片。 这苦巴巴的日子还得熬着呢!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猛然问出了一句话:“妈妈,你觉得大小姐……值不值得我花本钱?” 眼前晃过了一张小脸蛋,黑幽幽的一双眸子就如深潭,那小小的嘴唇就如红色的菱角微微翘起。余妈妈想了想,点了点头:“大小姐是个聪明人儿,三奶奶不是赞她那四个字写得很好?这才念了几日书,这般灵秀!” 骆老夫人沉吟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光只是这字写得好不好,她现在说话都有讲究,分明想要我给她开口问月例银子,偏偏一个字都不落到上头去!”她端起那小酒盏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妈妈,你去送五两银子给她,以后她的月例就从我这边出罢。” 老大媳妇不喜欢宜丫头,处处要拿捏她,若是自己开口让她去将月例银子还给宜丫头,只怕老大媳妇心里头会不高兴,还不晓得她那嘴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不如息事宁人,从自己这边每月拿五两给她,一年也不过是六十两银子罢了。 “老夫人,怎么能从……”余妈妈说了一半,见着骆老夫人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将另外一半话吞回了肚子,这银子,即算不给大小姐,也不会落到自己手里,自己又何必去多说?再来,那银子大小姐本来也该有一份的,老夫人从手指缝里漏个一星半点给她,也是应当的。 相宜见着那个五两的银锭子,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妈妈给我送银子来。”一边招呼着翠芝:“你身上有铜板没有?快些给几个给妈妈,拿了去打酒喝。” 余妈妈笑着摆了摆手:“大小姐太客气了!不用打发了,老夫人那边还有事情,我先过去了。” 翠芝也不跟余妈妈客套,自家姑娘手里紧巴巴的,哪里还能随意打发?一个两个的来了都要打发,那这五两银子能用多久?她笑着对余妈妈道:“妈妈,天黑路滑,我来送送你。” “姑娘,老夫人真是好心。”刘妈妈望着那个雪白的银锭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姑娘手头可有钱花了。” 第27节 “妈妈帮我收起来罢,别跟旁人说,我猜是老夫人单独给我的。”相宜托着那银锭子看了一回,雪亮亮的银子成色很不错,真是十足的纹银。骆老夫人这么晚打发余妈妈过来送银子,肯定是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不消说这银子是从她私房钱里出的。 只是骆老夫人如何就这般大方了?相宜将银子递给了刘妈妈,眼睛盯着挂在床边的那盏琉璃绣球灯,莫非是因为嘉懋送了这盏灯笼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帮骆大老爷讨好杨家,这才对自己另眼相看? 可是……相宜摇了摇头,为了让她穿件新斗篷去杨氏族学念书,骆老夫人喊那绣娘给她来裁衣,用的可是公中的银子,为何今晚就在私房里头出了?相宜伸手揉了揉头,只觉得有些嚼不烂,骆老夫人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第二日一早,相宜便去向骆老夫人请安,顺便答谢她拨银子给自己用。骆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宜丫头,快莫再提起,你心里头知道便是了。” 相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相宜知道了。” 祖孙刚刚说了几句话,就听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骆相群骆相繁与骆家另外四个少爷进来了。骆二老爷有两个儿子,骆相言是正室所出,今年已经七岁了,在骆府少爷里排名老大,小的是庶子,名叫骆相霖,快五岁,人称骆四少爷。 三房也有两个儿子,皆是骆三奶奶所出,大的排序是第三,名叫骆相骏,只比骆相霖大两个月,另外还有一个两岁的骆五少爷骆相琪,还只得两岁,日日是奶娘抱在手中走来走去,很少下过地。 众人走了进来,齐齐向骆老夫人问安,骆老夫人精神很好:“快些坐,今日上元节,乃是团圆之日,大家都来齐了,赶紧上甜酒红豆小汤圆。” 这上元节的规矩,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骆府的汤圆却是别具一格,跟街上卖的大汤圆不同,一般都是做红豆馅子的小汤圆。小汤圆颗粒不大,浮在汤里头,沉沉浮浮的,白里头透着些红晕,煞是好看。 骆老夫人觉得这红豆的颜色红,意味着骆府的日子会红红火火,故此每一年的上元节,都要做红豆小汤圆吃。可这么多年下来,骆府不仅密友红红火火,反而一日比一日显露了败迹,这让骆老夫人心中着急,只是强忍着不流露出来。 “这人还没到齐呢。”骆二奶奶看了看骆老夫人,笑吟吟道:“大伯难道还没去高家将大嫂和侄儿侄女接回来?这上元节,可不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少了一个都不行,莫说这一少就少了三个。” 骆大老爷的脸上如有寒霜,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昨晚他在陈姨娘那边歇着,那陈姨娘温柔可人,他美美的水了一觉,没想大早的来请安,却又被勾起了烦心的事情。 昨日骆老夫人要他去高家请骆大奶奶回来,他心里头实在不情愿,当着那么多的人被自己的妻子打了一顿,真是颜面扫尽,可偏偏还得低声下气的去接了她回来,骆大老爷想想都心不甘情不愿。 骆二老爷瞧着骆大老爷只是笑:“怎么了,大哥?和大嫂吵架了?瞧你这脸上,还有抓伤的印子,大嫂可真是厉害!跟相钰养的那雪团一样,牙尖爪利!” 骆老夫人看了骆二老爷一眼,他赶紧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说话。骆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今年你们兄弟两人都给我好好温课,等着秋闱就去下场!” 骆三老爷点了点头:“母亲,这个不消你吩咐,儿子自然明白。” 见着骆三老爷回答得干净利落,骆老夫人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影:“老三,我知道你定然做好准备了。”转过来看着骆二老爷,骆老夫人口气渐渐严厉:“老二,若是让我再听说你在外头胡来,可别怪我不客气,将你的月例给停了,我看你拿什么到外头去花天酒地胡吃海喝!” 这家是越发难当了,骆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檀木佛珠,看着偏厅里坐得满满的儿孙,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都说儿孙满堂是福气,她怎么便越来越觉得有些累了。 相宜垂眸坐在那里,耳朵里听着这边说话,心里头却在不住的计较,父亲去接了继母回来,还不知道以后她会如何来报复自己。继母可不是一个善茬,这事情是她的琉璃绣球灯起的兴,继母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 下棋走先手,自己总得要好好防备着才是。 第三十二章狼狈夫妻定毒计 广陵东大街的高家是鼎鼎有名的,最兴旺的东大街,他们家占了一半的铺面。提起广陵高百万,个个伸出大拇指来:“广陵城里就数他家最有钱!” 高家的宅子迁到了城南,将那边给占了一大圈。院子很大,骆大老爷曲曲折折的绕了一大圈才挨着骆大奶奶的院子,刚刚跨步进去,一个沙包迎面砸了过来,正好砸到了他的鼻子上头,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扑扑的一层灰。 “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竟然砸了娇客!”领着骆大老爷过来的婆子喝了一声。 前坪里一群小丫头子,正在丢沙包玩,叽叽喳喳的,听到这一声喊,飞奔着跑开了去,有藏在大树后头,伸出头来张望的,也有跑到走廊下边,当作没看见的,前坪里顷刻间悄无声息,只有几只麻雀在蹦蹦跳跳,小黑点般的眼睛不住的朝骆大老爷这般瞧了过来。 “哟哟哟,我的丫头们丢沙包玩,自己愚笨不知躲闪被砸到了,还要来找丫头们的祸事?”骆大奶奶倚靠在门边,穿着一身大红洒金花的裙子,一只手抄了一把玫瑰瓜子儿,三角眼里露出了一种讥笑的神情。 “悦心,回家去罢,你别赌气了。”见着骆大奶奶出来了,骆大老爷心中高兴,赶紧三步奔做两步的赶到了面前:“你回娘家来住着,怎么也比不得在家中自在,还是赶紧回去算了,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今日也该消气了。” “我呸。”骆大奶奶张开嘴,一颗瓜子壳儿吐到了骆大老爷的脸上:“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昨儿才动手打了我,今日就想哄着我回去?老娘可不是那些没见过风浪的雏儿,随便你说几句便能糊弄过去的!” 瓜子壳粘在骆大老爷脸上,就如忽然长了颗黑痣来一般。骆大老爷心中大怒,可这里是高家的地盘,由不得他来动手。只要他敢动骆大奶奶一根手指头,只怕这些丫鬟婆子都会拿着棍子笤帚赶过来了。 再说,他也不能不请骆大奶奶回去,家里哪少得了骆大奶奶的铺子来撑场面?即便骆老夫人不说,他也会要来迎了骆大奶奶回去的,手里没有银子,做什么事情的不方便。他从来就未曾因着银子的事情担心过,每个月从骆老夫人那边拿三百两,在骆大奶奶这边拿五百两,也足足够够他在外边花销了,若是骆大奶奶要和离,那他从哪里拿银子花去? “悦心,昨日是我不对,只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打我,作为一个男子汉,在这么多人面前,总归得要有点气性不是?以后你要打我骂我,咱们关起门来,别被人看了笑话去。”骆大老爷低声下气,心里头想着,总得哄了她回去才好,至于回去以后改怎么样对付她,那便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骆大奶奶瞟了骆大老爷一眼,见他白净的脸皮上贴着一颗西瓜子壳儿,不由得“扑哧”一笑,伸手轻轻一拂,那颗瓜子壳就落到了地上。 “昔日里头,你总是说我娇媚,说你前头那个就是太死板了,在床上就跟个死人一样,你说要就喜欢我那粗言烂语,喜欢我那闹腾劲儿,可昨日你怎么说的怎么做的?”骆大奶奶眼圈子红了红:“我出娘肚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气!心里不舒服了,自然要回娘家住着,难道还到骆家继续受气不成?” 昨日骆大奶奶回来,高老太爷与高老夫人都吃了一惊,听着女儿说了事情经过,两人都骨笃了嘴巴不说话。这事情,明显就是女儿没道理。 继女得了一盏琉璃灯,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花几十两银子到外头去买两盏给钰儿珲儿玩便是,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是自己将女儿娇惯得狠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竟然还开口骂婆婆是□,这可不是反了? 高老太爷沉着脸道:“这亲事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回来哭哭啼啼的,我还有什么办法?” 当时女儿不争气,还没出阁就与那骆大老爷有了首尾,肚子里头有了人家的种,身价就没办法抬高了,只能由着那骆老夫人漫天开口要价,倒赔着才将女儿嫁了出去。现在哭着回来了,他一点都不同情——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高老夫人心疼女儿,一把拉住骆大奶奶看了个不歇,叹着气道:“悦心,你也别和女婿闹了,家和万事兴!在家里住一晚上,明日女婿来接你就回去!” 骆大奶奶见自己这次回来,父母亲都没以往热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个晚上没睡安稳,一想着自己吃了亏,更是挠心挠肺的不舒服。现儿见着骆大老爷来接自己了,总算是找了个台阶下,用手指头戳着骆大老爷的脑门子,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堆话,这边骆相钰与骆相珲跑了出来,抱着骆大老爷哭着喊父亲,骆大奶奶略微停了停:“也罢,吃过午饭再回去罢,快到午时,赶回去也晚了。” 骆大老爷听着骆大奶奶松了口,心中高兴,凑过来一只手拢住了她的肩膀,一只手却往肚子上探了去:“有没有吓住我的心肝?” 骆大奶奶将骆大老爷的手打了下去:“什么心肝不心肝的,你那陈姨娘李姨娘才是心肝!我肚子里头这块肉,又算得了什么!” 骆大老爷涎着一张脸凑了过去:“她们算什么?跟你相比,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你当真是这么觉得的?”骆大奶奶眼睛转了转,漾漾的淌出了春水来,咬着牙想笑又笑不出:“你这冤家!!我是前世欠了你的吗!” 骆大老爷这颗心才落了地,一把抱住了骆大奶奶:“佳玉,我的乖乖,你别生气了,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打要骂都随你!” “那……我要你收拾了那个骆相宜呢?”骆大奶奶一只手揪住了咯大老爷的耳朵:“你说说看,怎么样收拾了她?” 骆大老爷心中一惊,收拾骆相宜?母亲不还想着栽培她?一盏琉璃绣球灯在眼前不住的晃着,暖暖的灯影里照出了一张白皙的小脸蛋。 那是他的长女,生得不赖,逗人喜欢,留着她,还能给自己带来不少好处呢。骆大老爷摇了摇头:“虎毒不食子,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怎么着也下不去手,你说说别的!” “哼,我就知道你心里还记着那个姓钱的。”骆大奶奶横着眼睛,手下用劲,骆大老爷嗷嗷的叫了起来:“轻些,轻些!” “你不是说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骆大奶奶气哼哼道:“可我才一开口,你就不答应了!我说收拾她,又不是要弄死她,只是想打打骂骂出口气罢了,你以为我心肠有那么毒?”骆大奶奶眼珠子转了转,嘴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只是她身边那个叫翠芝的丫鬟,可留不得,牙尖齿利的,还天不怕地不怕,一条心思想护着主子,我非得好好整治下她不可。” 骆大老爷心里轻松了几分,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她爱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只不过……骆大老爷有几分紧张,小声提醒道:“你也莫要下手太狠,家中无缘无故的死了奴婢,传出去口风不好,我正是要紧时候,你也注意着些!” 第28节 骆大奶奶咬紧了嘴唇,怏怏不乐:“不过是一个奴婢,卖的是死契,一顿板子打死了又如何?她的命反正全攥在我手里的。” “翠芝是钱家的奴婢,她的卖身契可不在你手中,再说打死了奴婢,有好事的去官府里告上一状,咱们骆家也丢不起那个脸!”骆大老爷叹了一口气:“你还想不想要诰命帔带?这个时候就少给我惹是生非了。” 骆大奶奶皱了皱眉头,一甩手就往前边走:“反正你心里头还是偏着那钱氏的,我只是一块泥巴,她便是天上的云,就连她带来的奴婢,我的不能动一手指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骆大老爷追了过去,拉住了骆大奶奶的手:“我若是偏着钱氏,那时候还会跟你来往?你也不看看,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要对付一个人,何必一定要将她打死才算是解气?还有不少法子可以用上的,既不让人捉住把柄,又能瞧着她一辈子受苦。” 骆大奶奶眼睛一亮,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对付女人,难道最好的法子不是让她嫁一个糟糕的男人?”骆大老爷说得阴恻恻的,眼中闪出了快活的光。 早些年他就想染指翠芝了,结果被翠芝一根棍子赶了出来,还将他告到了骆老夫人那边去。骆老夫人虽然觉得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可还是把他喊过去说了几句:“翠芝是那钱氏留下来照顾宜丫头的,她不乐意,你也别吃相难看,你不已经有个陈姨娘了?何必将钱氏的丫头都搂着?这府里头丫鬟多得是,想提拔一个做姨娘,还怕没有愿意?何必要去用强?” 刚刚成亲还没一个月,钱氏的陪嫁丫鬟翠玉便不住的抛眼风,他便将翠玉给睡了,骆府里多了一个陈姨娘,骆大老爷不以为然,可骆老夫人这般说了,也不好顶撞母亲,只能又睡了个姿色好一点的丫鬟,提拔她做了李姨娘。 可究竟心底还存着一口怨气,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不想跟自己,真是有眼无珠的货! 骆大奶奶想惩处翠芝,骆大老爷求之不得,可是翠芝不能死,只能慢慢活受罪才好。他要看着她被折磨,让她后悔自己有眼无珠,好端端的姨娘不愿意做,最终却落到泥地里被糟蹋。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后台网审到现在才通过,某烟从六点半开始就守着后台刷新,啥事都没做!还打了两个电话去jj客服,要求尽快通过,客服告知,网审要三位读者审查才能通过,有时候分配到了那个读者号里,可他却下线没有审查,只能等他上线以后才能审核……欲哭无泪,刷到九点,终于通过了,马上改…… 真心感谢各位菇凉的支持啊!以后九点来看文吧,这样比较保险,jj实在各种抽搐,各种无可奈何…… 第29章 24|5.21 “母亲,我回杨府去过节了。”杨二奶奶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脸上全是笑容。 杨老夫人指了指桌子上堆着的礼品盒子道:“这是我给你母亲的一点心意,你拿了回去,罢。替我向她告个罪,就说我事情忙,没法子亲自去看她,让她不要见怪。” 杨二奶奶的脸皮子血红,低低的弯下腰去:“母亲实在太客气了。” 杨老夫人年年这般客气,上好的金丝燕窝从来就没少过,可自己家里的回礼却轻得不值一提,杨老夫人心中生生的痛,大恨自己没有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也能这般毫不在意的大手一挥,金贵的东西送上一堆。 杨二奶奶不喜欢回娘家,并不是怕杨老夫人不高兴。 杨老夫人是个顶顶和气的人,对于礼节这些并不是特别注重,而且还经常与杨二奶奶说,要她多回家看看:“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大抵是嫁了人便不回娘家了。其实娘家是女儿家最亲近的地方,怎么能嫁了人便忘了娘家?你得空就多回去瞧瞧,免得你母亲挂念。” 最开始的时候,杨二奶奶还有些忐忑,以为杨老夫人不过是嘴里说说罢了,或者是话里有话的想看看她的真心,可后来才发现,杨老夫人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她那大嫂不是广陵人,每年都要回娘家四五次,杨老夫人每次都笑眯眯的打发一大堆东西给她:“回去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杨二奶奶亲眼见了几次,知道婆婆确实是一片好意,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杨二奶奶每年回娘家的次数并不多,上元、端午、中秋这三个节日是必然要回去的,其余时候,也只是派管事回骆府问个安,送些东西罢了。 虽然生在骆府长在骆府,她实在不喜欢自己家里的人,以前是不喜欢三个兄弟,现在就她母亲骆老夫人,杨二奶奶都有些微词。 在家做闺女的时候,骆老夫人对杨二奶奶很好,幼年时候也送了她去杨氏族学,杨二奶奶也算是个颇有才名的女子。十二岁以后,杨二奶奶便没念书了,在家中专心学习女红之类的手艺,等着备嫁的时候也能做出几双出彩的鞋袜。 十四岁那年,三月三踏青,遇着了杨家的二公子,小时候两人也曾在杨氏族学里见过面,算是半个熟人。杨二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回家以后便求着杨老夫人来骆府提亲。 杨二奶奶那时候根本没想到过能嫁进杨府去,毕竟骆家与杨家,不是相差那么一点点。她虽然对杨二公子也心生爱慕,可只能默默的将那份情意埋藏在心底,想都不敢去想,她只是没落的广陵骆家的小姐,如何配得上杨家那高门大户? 万万没想到,杨老夫人竟然应允了杨二公子的请求,当即就遣了媒人来求亲:“骆家有好女,杨家愿求之。” 骆老夫人惊喜得快说不出话来,当即便允了,交付了生辰八字,天天在家中求神拜佛,求菩萨保佑八字能合上,千万要是大吉之兆。最后这亲事顺顺当当的定了下来,杨二奶奶觉得自己做梦一般,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杨家妇。 只是出嫁那日,杨二奶奶便觉得有些难过,杨府给了五万两银子做聘礼,结果骆老夫人只花了一万两在她的嫁妆上头。杨二奶奶本以为那四万两会折算成压箱银子给她带过去,没想到骆老夫人却只塞了一万两的银票给她:“你拿着这个,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能派上用场。” 田庄铺子这些,她是不求了,可是骆家再穷,也不至于要将她的聘礼克扣下来,这不跟那些穷人家卖女儿贴补儿子的做法一样?杨二奶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坐在花轿里头,心里堵了一大块,到了杨家拜堂的时候,眼泪珠子差点没落下来。 愿以为母亲对她最是宠爱,没想到自己要出阁了,她却狠狠的刺了一刀。杨二奶奶提心吊胆,生怕杨老夫人说起嫁妆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得杨老夫人根本就没问起过,她过了好久才放下心来。 杨大奶奶曾经跑过来跟她说:“你把压箱钱交去给婆婆,让她给你打理,每年能进不少银子!”杨大奶奶说得眉开眼笑:“我八万两压箱钱全给了婆婆,每年能有两万的进账呢!” 杨二奶奶心中暗道,大嫂为了巴结婆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谁家的婆婆不是想拿捏着媳妇,还能由着媳妇来借鸡生蛋不成?这笔银子她绝不会拿出来,免得被大嫂给骗着把自己压箱底的银子都撮弄走了。 年关的时候,杨二奶奶亲眼见着杨老夫人将银票交到杨大奶奶手里:“今年收成好些了,有三万两。” 杨大奶奶将银票往杨老夫人手里推:“母亲,不是说准备去潮州开新铺子了?我还放十万到你手里,就当我入股的银子!” 杨老夫人笑着瞅了瞅杨大奶奶:“你倒是机灵!” 听着两人说起三万十万的,就如在喝清茶一般,一点也不觉得有多少银子,杨二奶奶吃惊得很,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问杨二老爷:“夫君,母亲……生意做得很大?” 杨二老爷奇怪的看了杨二奶奶一眼:“大,如何不大?全大周都有她的铺子,到处都有田庄,还买了不少山头!” 杨二奶奶紧紧的攥住了衣裳角儿,心中懊悔不迭,自己若是信了大嫂的话,年关的时候两三千银子大抵是能分到了。她小心翼翼道:“我想放些银子到母亲那边,可不可以?” 杨二老爷惊诧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的压箱钱难道没拿去放到母亲手上?我们家的聘礼是五万两,加上你母亲暗地里塞的,总怕七八万该是有的罢?” 杨二奶奶的脸瞬间就红了,她有几分尴尬,坐在那里没有出声,杨二老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想着你的压箱银子,那是你的钱,我看都不会去看!” 见杨二老爷误会了自己,杨二奶奶更是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她想了好半日,最后拿定了主意将自己的一万两银子捧了出去给杨老夫人:“母亲,我也想跟大嫂一般,将压箱银子给你。” 杨老夫人笑吟吟的看了下杨二奶奶:“这银子也忒不起眼一些了,这样罢,我先替你把这一万两银子去做短期,等着翻了倍再腾出来给你分红利。” 杨二奶奶听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杨老夫人说的及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头明白,婆婆答应了给她赚钱,当即向杨老夫人道谢,心中感激不尽。 那年年关,杨二奶奶分了一万两银子,杨老夫人笑着道:“你这一万两银子要钱生钱,实在不容易,那管事费了不少心思。” 杨大奶奶在旁边“嗳哟”了一声,很是热络道:“弟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有多少放多少,放到婆婆这边不会亏本,你怎么这般不相信我的话!你瞧瞧,才放一万两!”旋即笑着拉了杨老夫人的手只是撒娇:“母亲,你对弟妹好得多,她一万两银子都变出一万两来了!” 杨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比她先来了这么多年,又多放了这么多银子,你占了强还要来卖乖!” 杨二奶奶见着杨老夫人与杨大奶奶这般和谐,心中羡慕,又深深痛恨母亲让自己出丑,五万两银子的聘礼,只打发了自己一万两的压箱钱过来,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广陵骆家,竟然落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了?” 自此之后,杨二奶奶便不喜欢回娘家。 第29节 每次回去见着骆老夫人,心里头便觉得有疙瘩——究竟意难平。 回娘家见着那几个小家子气的嫂子,更是不舒服,起先相宜的母亲在时,两人还能说几句投契的话,后来过了两年,相宜的母亲因着难产甩手走了,在骆府杨二奶奶便没得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每次回来心里都堵得慌,还不如不回来。杨二奶奶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宝柱与宝清两人闹着要回外祖母家找表兄妹们玩,她也不大高兴,总觉得儿子女儿回外祖家会染一身坏毛病回来,不如到杨府里呆着好。 今日是上元节,可不能不回去。杨二奶奶让贴身妈妈将杨老夫人的节礼给收了起来,喊了宝柱与宝清,准备一道回骆府去。 杨二老爷已经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等着她:“马车我已经让人套好了。”他一边伸手替杨二奶奶将连着斗篷的帽子戴上:“外边风大,仔细着凉。” 宝柱从一旁蹿了出来:“母亲,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事情,你可记在心里没有?可找到合适的人?这次一道跟外祖母说说去!” 杨二奶奶见着他那着急样儿,微微一笑:“你着急什么,这事情哪有这般凑巧的?你昨日才告诉了我,我今日难道就能找出个人来?总需得好好寻访才是,你小孩子家,懂些什么!” “哼,母亲,你根本就没将这事情放在心里!”宝柱翘鼻子翘嘴的,后边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看看二少爷,这般不高兴!二少爷,究竟是啥事,你说说看,我们帮你想想法子!” 第三十四章世上无巧不成书 都说无巧不成书,这世上的事情比书里写的还要巧。 杨宝柱在门口拽着杨二奶奶的衣裳角儿一通说,旁边的丫鬟婆子来打圆场,听着说二少爷是准备给骆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找个合适人家,不由得齐齐笑了起来:“二少爷怎么管起这档子事情来了?” 有个管事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哟,真是巧,我刚刚好有个合适的!” 杨二奶奶惊诧道:“还真这般巧?” “可不是吗?”那妈妈眉飞色舞道:“我男人的弟弟,就是骆家赶车的那个,大伙儿都叫他福伯的那个!他有个儿子二十三了,在外边打点短工,没在骆府里头做事情。因着敦厚老实,不怎么说话,看过几个姑娘了,人家看不上他,嫌他老爹是给人当下人使唤的,嫌他家穷,这亲事就耽搁了,这么想着,不刚刚儿正好!” 那妈妈私心里打算着,翠芝算是有一份稳当事儿做,每个月一两银子是跑不了的,过年过节,看看骆大小姐还有没有打赏。她在骆府做事,家中能省一份口粮,还能给家里挣银子回来,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好亲事? “这个……到也算门当户对,只是不知你那侄子愿不愿意。”杨二奶奶皱了皱眉:“毕竟翠芝也二十二了,年纪也算大了。” “愿意愿意!”那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我那侄子说,只要是心地好,孝敬父母就行,年龄大一两岁都没关系,更何况还比他小一岁!” “这个成!”宝柱欢欢喜喜的叫起来:“听你说着,该也是个不错的。” “嗳哟哟,真是个不错的!奶奶你见了就知道!”妈妈满脸春风:“这下可好,等会我就去找我小叔子,跟他道个喜儿!” 杨二奶奶抿嘴笑了笑:“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疯魔了一般?着急什么?我先回家去跟母亲提一下——这事儿,原本也不是我能说得上话的,这不是骆府里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去帮骆府里的丫鬟配小子,这算什么话儿!” “母亲,你怎么是外人?你不是骆家出来的吗?”宝柱拽着杨二奶奶不放手:“你就跟外祖母说,在门口见着福伯,他求你来给他儿子提亲来着。” 丫鬟婆子们“嗤嗤”的笑了个不停:“二少爷,是不是福伯给你托了话,许了你好处哪?怎么就这般着急?若是这桩亲事成了,可少不得要福伯多给你几个荷包不可!” 宝柱心情愉快,随便他们取笑,只是扯着杨二奶奶的胳膊问个不歇:“母亲,你答应了,是不是?” 旁边宝清笑着道:“哥哥,你这般缠着母亲,就算不想答应也没法子了。” 到了骆家,骆老夫人见着外孙与外孙女回来了,也是高兴,每人给了个小荷包:“外祖母给你们的,拿着去买灯笼玩!” 宝柱与宝清拿了荷包,笑着向骆老夫人行礼:“我们找相宜玩去!” 上元节的中午,骆府只得相宜一个孩子,其余几个都跟着父母回娘家去了,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宝柱与宝清知道这规矩,直接往相宜院子里头跑了去。 “这一眨眼,宝柱就长这么高了。”骆老夫人看着那不住晃荡的门帘,笑得合不拢嘴:“宝清也长高也不少,瞧着不像是个五岁的人哪。” “可不是。”杨二奶奶笑得很贤淑,她将茶盏盖子拿在手里,低头瞧了瞧,那粉彩的茶盏似乎褪了些颜色,估计是厨房里保管的婆子不当心,让日头给晒着了。只是这样的茶盏还拿出来待客,母亲实在也是太不讲究了,骆家可得好好清一下,不要的东西都赶紧扔了,免得被人笑话。 “你婆婆实在是客气,又送这么几盒子燕窝灵芝来了,可花了她不少银子。”骆老夫人笑得舒心:“可见你在杨府还是得了她的欢喜。” 杨二奶奶垂眸道:“欢喜说不上,婆婆对人和气,每个媳妇都是这般打发的。” 她心中有几分担忧,母亲是不是又要提让她去替大哥谋官职的事儿。杨老夫人虽然对人和气,可最不喜欢做的就是这种钻营的事情,她总是与她们说做人要正直,要靠自己一双手赚出锦绣前程来,可千万别想着歪门邪道。 杨老夫人是先皇封的公主,杨老太爷曾经做到了威武大将军,正二品的官儿,着实了得。照理来说杨大老爷靠着祖荫便能混得很好了,可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却放手任由着他参加科考,愣是一句好话都没去说过。杨大老爷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先是放了外任,在外头做了五年,去年才调去京城,在大理寺里头做了一个右寺丞,这才是正五品的官呢。 自家大哥,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才学,用尽力气才在广陵知府衙门里头做到推官,现在又想着要去放外任,做一县的县令,哪有这样轻松事儿?杨二奶奶心中直嘀咕,还不知道自家大哥放了外任,会不会弄出贪墨的事情来,到时候坏了骆家的名声还不打紧,连累她在杨家被人看不起。 当下拿定主意,不管骆老夫人怎么说,她就是不去开口,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骆老夫人见女儿不软不硬的一个云手,便将自己要说的话给推了回来,心里老大不高兴,骨笃了嘴巴坐在那里:“灵儿,你也不替你大哥想想?” 就还是提到这事情上头来了,杨二奶奶心中有些不大舒服,可毕竟母亲说起了,自己也得表态才行。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低着头心中轮了轮,这才缓缓道:“大哥这事情我记在心里呢。” 记在心里是一回事,去不去说又是一回事,杨二奶奶打定了主意,左右是不向婆婆开口,免得她看轻了自己。 在杨家生活实在是惬意,公公婆婆都很宽容,夫君一心一意,连个通房都没有,一儿一女也聪明伶俐又听话,这般顺心顺意的日子过得可真是有滋有味,何必自寻麻烦?杨二奶奶笑着望了骆老夫人一眼:“母亲,刚刚好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呢。” 骆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杨二奶奶:“灵儿,你说,有事就说,别跟母亲说客套话。” “这事儿,按理来说不该是我来说的。”杨二奶奶笑吟吟道:“方才我到主院外头,刚刚好见着了那赶车的福伯。他在门口走来走去,就是不敢进来哪。” “福伯?他有什么事儿?”骆老夫人很是惊奇,这福伯是个老实头子,好半日憋不出一句话来的,他想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我问了下,他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三了,相中了府里的丫鬟翠芝,想来求母亲指门亲事呢。”杨二奶奶笑得十分开心:“都说牵红线是做善事,我想母亲又要得功德了。” “原来是这事!”骆老夫人不以为然:“去,将翠芝找过来,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若她愿意,那就准了。” “相宜,事儿成了!”宝柱欢欢喜喜的喊了出来:“可真是巧!” “事儿成了?”相宜莫名其妙的望了一眼宝柱:“什么事情?” 跟在后头的宝清细声细气道:“宜姐姐你不是有个丫鬟要嫁人?今日我母亲给她挑了一户好人家!” “什么?”翠芝的脸登时红了一片,她将茶盏放了下来,垂手站在一旁,一双手绞着衣裳角儿卷了个不歇:“谁说我要嫁人的?” “咦,我听哥哥说的。”宝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了宝柱:“哥哥,你不是说要给翠芝找一门好亲事?” 相宜这才回过神来,她走到翠芝身边,拉住了翠芝的手,说得很是诚恳:“翠芝,你这么多年照顾我,都把你自己的事情给耽搁了,我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托了宝柱哥哥与他母亲去说,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第30节 宝柱连连点头:“确实是一门好亲事!福伯,你又不是不认识,他儿子,忠厚老实,还不是骆府的下人,是个自由身子,这样的亲事算不错的吧?” 翠芝的脸越发的红了,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才一睁眼,就与相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她窘迫的将头扭了过去,不敢看相宜,声音比往日低了几分:“姑娘,咱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为何要赶我走?” 相宜惊奇道:“我何时赶你走了?你与旁人成亲,一样可以到我这里做事,丫鬟不能做了,管事嫂子总是可以的。” 刘妈妈在旁边听着也是笑:“翠芝,这可是大好事儿,赶紧应承了!福伯是个忠厚的,他儿子肯定也错不了!有杨二奶奶给你做担保,还怕不是好人家?” “妈妈……”翠芝的脸愈发的红了,红色的底子里透着紫色,似乎能滴滴的渗出血珠子来:“我……”说到此处,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刘妈妈将手放在翠芝肩头,欢欢喜喜:“翠芝,妈妈也替你高兴呐。” 刘妈妈也曾嫁过人,当时嫁的是钱府里头的一个年轻管事,本以为是桩美满姻缘,可没想到男人不是个好的,吃喝嫖赌不上算,还打人。喝醉酒了就捏着钵盆大的拳头朝刘妈妈身上来,嫌她生得不好看,嫌她大半年肚子里没有动静,到了第二年上头,竟然还花钱养了个穷人家的丫头。 这日子没法过了,刘妈妈与那男人分了,一心一意的服侍相宜的母亲,后来再也没嫁过人。虽然说她自己嫁得不好,可还是希望翠芝有个好归宿。福伯她是知道的,儿子肖父,福伯的儿子肯定也错不了。 “翠芝,老夫人叫你去主院呢。”门口出现了青箬的身影,笑吟吟的望着翠芝:“好事情,大好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开完会没顾吃饭的事情,飞奔着找了家网吧,把新章替换了上去,见着后台显示有几条留言,难受都不敢看,生怕菇凉们谴责某烟说话不算话……~~~~(>_<)~~~~某烟真是无辜的,绝不是想坑人,还请菇凉们轻拍! 第30章 24|5.21 翠芝的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玉彦堂,骆老夫人和和气气的问她答应不答应这亲事,翠芝红着脸只是不说话,旁边杨二奶奶笑着道:“翠芝,我知道你害羞,你也不用说话,点点头就算是答应,摇头就是不答应,如何?” 翠芝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姑娘希望自己成亲,那自己成亲便是,只要能让姑娘高兴就好。 骆老夫人见翠芝点了头,赶紧让人去将福伯喊了过来:“福伯,你也是府里头的老人了,有什么事情不得跟我来说,还要劳累杨二奶奶?今日我就准了你的要求,将翠芝这丫头指给你那儿子做媳妇罢。” 福伯已经得了杨二奶奶那贴身妈妈的话,知道这里头的首尾,心中自然欢喜,瞅了瞅翠芝,见她生得水灵,也知道是伺候大小姐的,手脚勤快,性子又好,哪里还会说不同意?他咧着嘴笑了个不歇:“多谢老夫人,多谢杨二奶奶。” 翠芝低声道:“我答应亲事,可却有要求。” 福伯赶紧点头道:“你是要聘礼什么的?不妨直说,我那儿子也攒了些银子,留着就是准备娶媳妇儿的哪。” “不是聘礼的事情。”翠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起头来望向骆老夫人:“老夫人,翠芝成亲以后还想继续来伺候我们家姑娘,若是不能来骆府做事,我就不嫁人了。” “好一个忠心的丫鬟!”杨二奶奶赞了一声:“竟然还能这般为主子着想!” 相宜是她先前大嫂留下来的骨血,她也知道相宜在骆府肯定过得不是很好,上回她来杨府拜年,自己见她那手脚瘦得都不像话了。若是身边再没几个忠实的下人,只怕是会被现儿这个大嫂欺负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杨二奶奶笑着看了看翠芝:“骆府又不少一个下人的月例银子,你成了亲,丫鬟不能做,贴身的嫂子总是可以的,帮着你们家姑娘做些针线,整理些内务,这样也很好。” 福伯怕到手的儿媳妇飞了,赶紧磕磕巴巴表态:“没事没事,你只管继续在府里做事,你看看我,不也一样在府里头做事的?”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翠芝,快些起来,这成亲跟伺候你们家姑娘没什么冲突,你尽可以留下来。” 翠芝大喜,朝骆老夫人与杨二奶奶磕了两个头:“翠芝谢过老夫人,杨二奶奶。” 院子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青石小径那边,见着翠芝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宝柱一步蹿过去,走到翠芝面前,嘿嘿笑了两下,摸了摸脑袋,又走了回来,这事情不该是相宜表妹来问的?他可不能越俎代庖。 “翠芝,怎么样?”相宜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希冀。 她一定要答应,若是不答应,很快就要来不及了,前世的厄运又会再一次发生。相宜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翠芝,不肯放过她脸上半点神色。 翠芝羞答答的点了下头,相宜觉得自己的心蓦然放松了,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翠芝,将脸贴在她的腰间,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总算是放心了,翠芝不会再重复她前世的命运,她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相宜的鼻子一酸,开始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会忽然间泪如泉涌。已经两世为人,可怎么依旧还是这样控制不住感情呢?她有些困惑,可眼泪珠子却不由她的困惑而止住,一点点的落了下来,越来越多,就如脆珠走玉盘一般,仿佛能听到掉落到地面的响声。 “姑娘,你别哭,快别哭了。”翠芝蹲下身子,掏出帕子给相宜擦眼泪:“奴婢已经跟老夫人说过了,奴婢成亲以后,会要继续照顾姑娘的。” 相宜点了点头。红着眼睛抱住了翠芝的脖子:“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翠芝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是,我跟姑娘一辈子在一起。” 旁边宝清还没大弄得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见着相宜与翠芝抱在一团哭,旁边刘妈妈也在抬着手擦眼泪,瘪了瘪嘴也哭了起来:“你们欺负宜表姐。你们把她弄哭了!” 相宜赶紧转过身来,拉住了宝清的手,朝她笑了笑:“我没事,我是替翠芝高兴呢,你瞧你瞧,我这不是笑了?” 宝清偏着头看了看相宜,见她真的在笑,这才擦了擦眼泪:“宜姐姐,你一定要开心。”、 相宜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中午骆府在玉彦堂偏厅用饭,虽说是上元节,却是冷冷清清,桌子边上只坐着骆老夫人杨二奶奶与几个孩子。 菜式却是丰盛,足足摆了十个碗,杨二奶奶看着满满登登一桌子菜,摇了摇头:“母亲,这也太浪费了些。” 骆老夫人慈爱的笑了笑:“你难得回家一趟,我特地让厨娘多做了几个菜。” 杨二奶奶端着饭碗在手里,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明面上的事情做得风光,旁人瞧着都只会说骆老夫人真疼自己的女儿,可谁又知道母亲暗地里狠狠的摆了自己一道?虽然她出阁也已经九年了,可这根刺始终没有拔掉。 “祖母,宜姐姐这样瘦,你要让她多吃一些。”宝清扑闪着大眼睛,说得很是认真:“上回她来我们家拜年,嘉懋哥哥也说她太瘦了!” 相宜心中堪堪漏了一拍。 嘉懋,这个名字在旁人口里提起,听起来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这一辈子就想躲避这个人,不要再纠结在那一段往事里边,可没想到他却如那寒风,漏过骆府须了毛边的门帘,无处不在的钻了进来,无时不刻的提醒着她——他就在这里。 骆老夫人却是笑得和气:“嘉懋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罢?” 江陵容家乃是世家大族,大周有名的金玉坊就容家所有,已经开了一百多年。昔时容家祖上曾经与太祖一道打江山,后来生怕功高震主,自己提出解甲归田。太祖大喜,赐了个闲职给他,金玉坊还挂上了皇宫特供的牌子,生意好得惊人。 虽然容家退隐,可朝中还是有不少老关系,这几代帝王都看重容家,三十年前容家大小姐容秀月进宫,现在已经做到了容妃的分位,生了一个皇子,颇得皇上宠爱,容家别说在江陵,便是在江南,都是鼎鼎有名的。 “是。”宝清抢着道:“外祖母,嘉懋哥哥就是容家的大少爷,他人可好了,总是一脸笑容,还带着我去捉麻雀玩!” 骆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容家祖训严,教养好。” 第31节 江陵容家祖训有不少,其中有一条是格外令人侧目的: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这在当时可算得是标新立异,杨老夫人也是瞧着这祖训,才将自己的女儿嫁去容家的。 杨二奶奶笑道:“容家教养好,杨家也差不了。” 若是说容家金玉坊生意做得大,可杨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容家做的都是富贵人家的生意,那些金银首饰珍宝稀奇,卖一件便得一件的银子。而这杨家做的生意,全是人人离不了的,米油菜蔬上好的果酒,凡是卖跟这口中进食有关系的,必然会有杨家一份。 骆老夫人见着自己女儿心里头已经向着杨家了,也不多说,只是向她旁敲侧击:“容家的几个少奶奶,出身可都好?” 杨二奶奶瞅了瞅骆老夫人,心中忽然有几分疑惑,母亲如何这般热衷于打听容家?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母亲说话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杨二奶奶眼睛瞟了瞟坐在对面的相宜,莫非母亲就打上了她的主意? 相宜才六岁,如何就想得这般远? 仔细打量了相宜一番,倒是生得好颜色,只可惜出身摆在这里,尽管她的生母出身华阳钱家,可究竟现在没落了,骆家又只是这般光景,总怕是难得高攀得上容家呢。 只是这姻缘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嫁到赫赫有名的杨家去,指不定相宜以后也有这般好的机遇。杨二奶奶抿嘴一笑,心中暗想,若是这侄女以后生得灵秀当真被嘉懋看上了,自己做个好事牵牵红线,未尝不可。 骆老夫人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与杨二奶奶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偏厅里欢声笑语,一团热闹。 “老夫人,大老爷与大奶奶回府了。”青箬站在偏厅门口,掀开门帘子通传了一声。骆老夫人微微颌首道:“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罢。” “今日大哥大嫂回来得早。”杨二奶奶笑着停下了筷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吃过午饭哪。” “咱们吃得晚,现儿午时都过了,总怕他们已经吃过饭了。”骆老夫人没有转眼看门口,暗自琢磨着,老大算是个会哄人的,怎么这样快就将媳妇哄回来了,她还担心媳妇要在家里熬上一阵,现在看起来,这也是个好拿捏的。 “哟,小姑回来就是不同,这么几个人,竟然还摆了十个菜。”骆大奶奶的声音里头透着一丝尖刻,就如一把锉刀,从那水磨砖头面子上划过一般,兹啦兹啦作响,很是难听。 第三十六章狠毒人暗生计较 相宜垂眸坐在那里,没有抬头。 她不必抬头,也知道骆大奶奶那张脸是什么样儿的。定然是拉得长长,一张因为抹着雪花膏子而白碜碜的一张脸,此时里头透出些青黑来。 说实在话,骆大奶奶算得上是个美人,否则那时候骆大老爷也不会与她勾勾搭搭的牵在一处。骆大奶奶一张瓜子脸,三角眼,在眼角处高高的吊了起来,显得有些风情,嘴唇薄薄似两片刀子一般,瞧着便知此人刻薄。 相宜手中拿着小汤匙,轻轻的搅动了下碗里的那江瑶柱打底的高汤,上边浮着灵芝片儿,还有一团团的小斑鸠肉丸在里边起起落落。骆大奶奶真不是个聪明人,对付自己的手段也很愚蠢,压根就没半点高深的法子,可前世自己比她更蠢,就生生的被她摆弄了去,锁在后院就锁在后院,坏她名声便让广陵对骆家大小姐的各种短处冷嘲热讽。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自己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局面的,可自己却偏偏任由着她作践,欺负得狠了,只会躲在自己屋子里抱着枕头哭。幸得还有个刘妈妈一直在自己身边帮着自己,否则那日子不知道难过到了什么地步。 果然是吃一亏长一智,前世被欺负得狠了去,这世重来,断然不能让这些事情再发生,她要步步为营,为自己弄出一方天地来,进可攻退可守,不再过着前世那忍气吞声的日子。 一句话,今生她要舒舒服服逍遥自在,谁也别想算计她! “大嫂,你快莫要说笑了,堂堂骆府,上元节里弄十个菜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杨二奶奶浅浅一笑,一只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座位:“原以为大嫂会回来用饭的,特地还给你留了位置呢。” “哼,就兴你回来陪着过节,我就不用了?”骆大奶奶瞅了瞅那边摆着的几双碗筷,心里的怒气才平静了些,婆婆还是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就算昨日自己骂了她,可还是要给自己留一副碗筷呢。 她洋洋得意的瞅了骆老夫人一眼,行了个半礼:“母亲,我们家让我给你带了回礼过来。”扭头望了望后边:“快些将东西送过来。” 两个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将几个盒子放到了旁边桌子上,骆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子:“你昨晚没睡好觉罢?赶紧回去歇着罢。” 骆大奶奶脸色一红,心中满不是滋味,骆老夫人的话,无疑指的是昨日她带着儿女气冲冲回娘家的事情,结果还只捱了一日便回了骆府,肯定是被婆婆看了笑话。骆大奶奶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出去,心中怄气,可又没法子去说。 “母亲,怎么了?”杨二奶奶敏感的觉察到这里头的不寻常,见骆老夫人与骆大奶奶脸色都不好,知道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关切的问了一声。这大嫂也实在是缺乏教养,出身商户之家,大字不识得几个,撒泼放赖倒是顶尖角色,也是大哥当初瞎了眼,贪图着她年轻貌美,又有丰厚陪嫁,这才娶了回来,可是现在瞧瞧,这骆府里头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大嫂在里头搅事! “没事,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骆老夫人淡淡的回了一声,怎么样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媳妇竟然骂她“□”,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骆大奶奶腾腾腾的走了回去,骆相钰与骆相珲一人提了一个琉璃灯笼跟在她身边:“母亲,你看我这莲花转得真快。” 昨日回了高家,骆大奶奶便带了两人去买琉璃灯笼,走遍了东大街,才在金玉坊见着有得卖,问下价儿竟然要五十两银子一盏,骆大奶奶有些心疼,本来以为不过十把两银子也就对付过去了,可没想到竟然要这般贵。 骆相钰与骆相珲哪里肯走,两人攀着柜台不放手,无奈之下,骆大奶奶只能花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只,这笔账又记在了相宜头上:“全是那个死丫头惹出来的,要是她不提了琉璃灯笼回来,怎么会要我花一百两银子?” 踢踢踏踏回到自己院子,喝着丫鬟婆子去烧炭火:“这屋子里头冷冰冰的,可是想要冻死我不成!” 小丫头子们慌慌张张的走开,黄妈妈赶紧拿了个小杌子过来,铺上一个织锦垫子,让骆大奶奶踩在上头,又替她盖上了一块薄薄的毡毯,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妈妈。”骆大奶奶用手揉了揉额头,一脸沉思:“咱们骆府里头,哪个下人品格最不好?喝酒撒疯打女人这种?” “这种人,奶奶打听他作甚?”黄妈妈想了想:“有倒是有一个。” “成亲了没有?”骆大奶奶心中欢喜,猛的坐直了身子。 “他那样的人,有谁愿意嫁他!”黄妈妈笑了笑:“奶奶你是不知道了,这种破落户儿,别人避之而不及,还有谁敢去嗯他成亲!原先倒是找了个寡妇,可那女人受不了他打人,两人早就脱了勾!” 这小厮叫岳三儿,父母死得早,上头有两个兄长,两人将父母留下的银子分了,塞了十两到他手里头:“这是你的。”就这样分了家。岳三儿在骆府里打些杂,没事情做的就去喝酒赌钱,一个月的月例,月中不到就用了个精光,身上经常一个大钱都没有。 到了二十岁上头,没人愿意嫁他,岳三儿便勾搭上了后街一个寡妇,两人眉来眼去的滚到了一处。可后来那岳三儿本性露了出来,好酒贪杯还喜欢打人,寡妇喊了人过来将他抬着扔到了大门外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再敢过来,见一回打一回!” 岳三儿的名声愈发的坏了,现在都快三十了,还没找到婆娘。 骆大奶奶听了喜上眉梢:“就是他了。” 黄妈妈有几分莫名其妙:“奶奶准备作甚?” 骆大奶奶洋洋得意的哼了一声:“我想要与那翠芝做个大媒。” “翠芝?”黄妈妈忽然间就明白了,呵呵一笑:“奶奶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既能让那翠芝嫁个不合意的人,又让大小姐少个贴心的下人!” 骆大奶奶抬高了脸,瞅着黄妈妈点了点头,低声道:“还不快些去找那岳三儿,告诉他这件大喜事,让他好生记得我的恩典!” 岳三儿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三十岁上头走了桃花运,听着黄妈妈说大奶奶要将一个丫鬟指给他做婆娘,感激涕零:“大奶奶可真是好心!”眼珠子一转,笑得格外猥琐:“我那婆娘好看不?还是个雏儿不?是不是爬大老爷的床被大奶奶发现了,这才要将她扔出来?” 黄妈妈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是个雏了,还想着要婆娘是雏儿?莫说这丫鬟根本就不是大奶奶院子里的,即便不是雏儿,长得那般年轻水灵,也算是你的福气!” “果真生的好?”岳三儿有些不相信:“好货还能留给我?不行,我可要亲眼见见才行,要不是配个歪嘴麻子给我,我可不干!” 黄妈妈瞟了他一眼:“你明早到角门那边等着!大奶奶想指给你的,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大小姐明日要去族学,那丫鬟是要跟着去的,你一早候在那里就知道了!” 第二日天色亮得早了些,空中迷迷蒙蒙的有些晨雾,天上隐约的露出了个日头影子。翠芝抱着书袋跟在相宜身后,两人步履轻快的往角门走了过去。 第32节 “翠芝,以后见着福伯你该怎么喊?”相宜拉着翠芝的手,心情很愉快。 昨日下午,福伯就托人喊了翠芝到角门那边,给她送了十两银子过来做聘礼,翠芝拿了银子回来,刘妈妈与相宜都很高兴,这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翠芝羞答答道:“日子也选好了,就在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龙抬头,好日子。”刘妈妈笑微微道:“你也该嫁人了,都二十二啦!” 相宜也连连点头:“妈妈说的是,二月二,春回大地,这真是个好日子。咱们明日就到外边去转转,替你挑件嫁衣回来。”说实在话,相宜巴不得明日成亲才好呢,她依稀记得前世翠芝就是正月里头死去的。 骆大奶奶先是找翠芝过去,说要将她许人,翠芝顿足不肯,大闹了一场,后来骆大奶奶找了个借口打发翠芝到外头去买东西,才出府门就被那无赖带了一伙人将翠芝抢了去,后来当晚翠芝就没了。 前世的事情在眼前越发的清晰了,相宜心里头有些难受,她抓着翠芝的手,抓得紧紧的,还有十几日翠芝就要嫁人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主仆两人慢慢的朝角门那边走了过去,门外停着一辆车,福伯坐在上头,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两人。相宜不由自主瞧了翠芝一眼,翠芝的脸忽然就红了,拖着相宜走了过去:“姑娘,你上车罢。” 相宜正准备取笑她,忽然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眼角一扫,便见着角门那处站了一个鼠头獐目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激动得手发抖,终于可以替换了,今天打了两个长途电话到北京,加上昨天与前天的,电话费都差不多有几十块了……jj服务器抽抽抽,今天总算缓过神来了! 每次进后台来的时候都不敢看评论啊,怕负分,怕砖头啊!幸好幸好,菇凉们很温柔,没砖头臭鸡蛋,心中感激得想哭了……明天某烟五点起来放防盗章,等着盗文网盗走以后迅速替换,应该就不要这么熬了,作者写文不容易,某烟还靠这个给自己攒零花钱,还请各位菇凉理解支持,放防盗章也只不过是无奈之举,谢谢大家理解~~ 第31章 24|5.21 “不错,果然是个不错的。”岳三儿望着那辘辘远去的马车,笑得口水都要滴了下来。 这般水灵的姑娘竟然能落到自己碗里头来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岳三儿的脚踢了踢地上的泥巴渣子,心里头轮了轮,大抵是大奶奶想要收拾大小姐,所以得先将她身边的人支走才是。 不管怎么样,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可扎扎实实的落了些好处。岳三儿哼着小曲儿从斜里走了出来,给看守角门的婆子两个大钱:“大奶奶找我去有事!” 婆子摸了摸那两个大钱,偏了偏身子,让岳三儿进了内院,一边嘀嘀咕咕:“昨儿黄妈妈才找了他,今日他又要去找大奶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相宜坐到车上,手脚冰凉,一颗心跳得厉害。 刚刚她看到那个躲在角门旁边的人,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前世她并不知道那个抢走翠芝的无赖是谁,可她却隐约猜到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在这么早的时候,谁会跑到角门后边躲着?谁会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只是往翠芝身上张望?他肯定是想打翠芝主意的人! 相宜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头湿漉漉的一片,几乎都要捏不稳手中的衣襟,她低着头,看着翠芝的那双深棕色鞋子,上头绣着两朵粉色的小花——虽然翠芝素日里瞧着心静如水,似乎没有什么要求,可从这鞋子上头良多花就能看得出来,她其实心里还是向往着有人疼爱,有人为她撑起一个家的,可为了服侍自己,她却将这一切都抛弃了。 无论如何,前世的惨剧绝不能再一次发生,相宜咬了咬牙,这大半个月,翠芝不能再跟她一道出来念书,万一路上被人劫持去了,那该怎么才好? 从族学念书回来,相宜吩咐福伯将车子赶去南大街:“我要给翠芝挑件嫁衣。” 福伯听了只是嘿嘿的笑:“怎么能惊动大小姐!” “翠芝是我的丫鬟,她贴心贴意的服侍我母亲和我这么多年,要出嫁了,我这做主子的自然要送点东西表表心意。”相宜笑着将小荷包拎了起来:“翠芝,我的银子不多,你可千万别见怪。” 她就只有五两银子,还是前日晚上骆老夫人命人送过来的,不过南大街上的东西便宜,五两银子足足够够可以买件嫁衣了。 翠芝有些不好意思,可禁不住相宜软磨硬泡,跟着她进了成衣铺子,老板娘听相宜说要给自己丫鬟买嫁衣,眼睛笑得弯弯如天上新月:“哟哟哟,这位小姐可真是好心哪,丫鬟出嫁还给打发嫁衣的!” 相宜有几分羞涩,拿着荷包道:“只是没多少银子,老板娘看看有没有五两银子以内的。” 翠芝慌忙阻拦:“哪用得了五两银子?二两就足够了!” 主仆两人争执了好一阵子,这才听了翠芝的话,选了一件二两银子的嫁衣。翠芝伸手摸着那大红面料,叹了一口气:“哪里值得姑娘给我买这么好的衣裳,二两银子,不吃不喝要攒两个月哪!” 老板娘笑着替翠芝包了起来:“姑娘,这成亲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遭,你当然要把自己看金贵些!我这铺子里头的东西便宜,没给你开高价,料子好,刺绣也精致,你去别处,可是寻不到这样好的衣裳了!” 翠芝抿嘴笑了笑,将那衣裳抱到胸口,脸色红红,似有云彩掠过。相宜见她那模样,知道她心中其实很是满意,也替她高兴,付过银子拉住了翠芝的手:“咱们回府拿了给刘妈妈看去。” 刚刚回到院子,玲珑就跑了过来:“翠芝,我们家大奶奶喊你过去。” 相宜心中一惊,猛然站了起来:“翠芝,别去!” 玲珑瞥眼望着相宜,虽然没有素日那般目中无人,可依旧说得很是傲慢:“大小姐,大奶奶让奴婢来传话,若是大小姐不让翠芝过去,那还请大小姐自己去与大奶奶说,莫要让奴婢回去受责罚。” “你受不受责罚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相宜盯着玲珑只是冷冷的笑:“翠芝是我的丫鬟,我让她不去,她就不能去。” “可大奶奶是大小姐的母亲。”玲珑气冲冲的说了一句,甩着袖子便走了,她跑得飞快,只看见那红色的衣裳一晃就没见了踪影。 “姑娘,不如让奴婢去大奶奶那边瞧瞧,看是什么事情,你这样做只怕不好,大奶奶生气了准会来找你的祸事。”翠芝见着相宜那倔强的神色,心里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一定拦着自己:“姑娘,奴婢去看看就来。” 刘妈妈本来是正捧着翠芝的嫁衣在看个不歇,听着外边吵闹,也赶着出来了,伸手拉了拉相宜:“大小姐,让翠芝去看看,还能有什么事情?” 相宜着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刘妈妈与翠芝不知道原因,可她知道,一定就是早上那个人,那个鼠头獐目的人,骆大奶奶要将翠芝嫁给他了!还不知道那个无赖是不是就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等着呢。 “不去不去不能去!”相宜抱着翠芝就是不撒手,可骆大奶奶那边总要应付才是。相宜想了想:“妈妈,要不你过去听听我母亲有什么吩咐?就说翠芝身子不舒服,我没让她起来。” 刘妈妈点了点头:“就这样罢,老奴去瞧瞧。” 相宜怅然的望着刘妈妈的背影,心中一阵发酸,虽然她想着不要重蹈覆辙,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手上没有银子,就两个忠心的下人,还要不时被人算计着撮弄走,实在是糟心透了。 翠芝有些奇怪,姑娘今日可真是反常,她去见见大奶奶也没有什么关系,为何一定要拦着她?她捏了捏相宜的手:“姑娘,咱们进去坐坐。” “骆相宜。”还未曾转过背去,门口就传来一声怒喝:“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敢来糊弄我!” 大红的衣裳上头有洒金的花朵,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耀花了人的眼睛,骆大奶奶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一扬手就朝相宜脸上扇了过来。 翠芝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了相宜前边,骆大奶奶的那一巴掌,刚刚好落在她的脸颊上,顷刻间便红了一大片。翠芝捂着脸,低声道:“大奶奶,是奴婢不好,没有及时过来。” 骆大奶奶的唾沫直喷,一点点的落到了翠芝的头发上:“我叫你过来,是看得起你,竟然还跟我拿乔做致!不要脸的小娼/妇,眼睛里就只有那把豆芽菜没有我不成?” 相宜听了心中实在有气,骆大奶奶骂得也实在是太粗俗了,以前听惯了也不往心里头去,可这一番重新回来,听着她这般骂,便是有说不出的难受。据说骆大奶奶年纪小的时候,高家还没那么发达,骆大奶奶是在屋子门口听那些婆子婶子唾沫横飞的骂街长大的,等着到了七八岁上头,高家忽然发达了,买田买地买铺面,她玩耍的地方也从大街上头挪到了后院,可毕竟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便是高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小蹄子小娼妇的挂在嘴边的。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通骂,将这屋子里的主仆都骂得低了头,心里得意,指着翠芝道:“你这个小浪货,本来还是想要抬举你,没想到你竟然敢不到我院子里头来!今儿我过来便是来告诉你,这里有一门合意的亲事,咱们骆府里头那个岳三儿,来求我给他指婚了呐。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好,过几日你们便成亲。” “什么?”翠芝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大奶奶,你说什么?亲事?” 骆大奶奶点了点头:“你也有二十二了,难道这一辈子就不嫁人?现儿有人来求娶,你就该谢天谢地欢欢喜喜的嫁过去才是,怎么反倒是这样一张脸孔,难道你还不愿意?” 第33节 翠芝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大奶奶,我是不愿意。” “好哇,我给你指的亲事,你还能说个不字?”骆大奶奶气得全身直打颤:“黄妈妈,快些去拿棍子来,看我打不死这不听话的奴婢。” 相宜着急,推了推翠芝,扬着声音道:“母亲,不是翠芝不愿意,是她昨日才定了亲事,祖母亲自准许的,你来晚了。” “什么?”骆大奶奶捋了捋袖子:“你哄谁?这么巧她昨日就定了亲事?我才不相信!” “母亲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去问祖母。”相宜见骆大奶奶没有原来那气吼吼的样子,稍微稳了稳心神,站到了翠芝身边:“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有没有撒谎,母亲去主院走一趟便知道。”她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骆大奶奶:“我想这骆府里头,应该是祖母最大罢?她给翠芝指了亲事那便是定了下来,如何还能更改?相宜知道母亲有怜惜下人的心思,可为何不尽早开口?现儿再来说,不是想扫祖母的面子?” 骆大奶奶愣在那里,好半日都没有说话,旁边黄妈妈轻轻在她耳边道:“奶奶,只怕这事儿是真的,大小姐不过六岁的孩子,如何会撒谎?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哼,咱们走。”骆大奶奶恶狠狠的看了相宜一样,一甩衣袖,气哼哼的转身就走,黄妈妈慌忙跟了过去:“奶奶走慢些,仔细脚下!” 相宜“嗳哟”了一声,这才全身松懈了下来,摸了摸身上的中衣,湿漉漉的全是汗。抬头看了一眼翠芝,她正呆呆的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 第三十八章求庇护陈情祖母 落日的余晖将主院的前坪点缀得一片金黄颜色,斜阳挂在天边,几团云彩通红,将那团艳红的影子笼住。香樟树此时依旧是翠叶青青,就如伞盖一般罩在骆老夫人头上,她站在那里,拧着眉头,看着几个小丫头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骆府人越来越多了。”骆老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人丁兴旺,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余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夫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人丁兴旺才好,家里不就是要有人才发达?” 骆老夫人没有吱声,府里头现在还没到用钱的时候呢,等着孙子孙女们长大了,娶媳妇的娶媳妇,出阁的出阁,少不了要大宗银子,可骆府现在这个空架子,如何应付得过来?少不了到时候要腆着老脸,赚了孙女们的聘礼去贴补孙子了。 现在老大媳妇肚子里头这个,还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若是女孩倒还好,是男孩可就有些吃不消了。骆老夫人茫然的望着那几个小丫头子,心中好一阵烦躁,都说多子多福,现在瞧着未免是件好事,自己脑袋都得想破了呢。 院子门口走进了两个人,余妈妈笑着说:“大小姐又过来请安了。” 大小姐自从进了杨氏族学,就格外懂事,每天清晨来请安不打紧,晚上还要来看过骆老夫人才肯回去歇息,乖巧伶俐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那个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余妈妈摇了摇头,她竟然想不起来了,仿佛大小姐一直就有这般聪明乖巧一般。 “祖母安好。”相宜走上前来,弯腰行礼:“今日晚饭可吃了三碗饭?”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笑起来:“祖母还能吃三碗饭?你也太看得起祖母了些!” 相宜抬头,很认真道:“今日听黄娘子说了个典故,那廉颇想要去打仗,又怕国君不信任他,就在使者面前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提着枪骑马跑了几圈。我想祖母肯定也和那廉颇将军一般,身子健旺的。” “你倒是在杨氏族学学了不少东西。”骆老夫人看了一眼相宜,只觉得她这些日子生得越发好看了些,眉毛渐渐的长得密了,弯弯的两线,正好罩在她的眼睛上边,显得眉眼格外生动起来。 “祖母一番好意将我送去杨氏族学,若相宜不能好好念书,那岂不是辜负了祖母的一番美意?”相宜笑容淡淡,嘴角处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宜丫头,你还是个知好的。”骆老夫人盯紧了她,心中暗道,这应该不会是一桩亏本生意,但愿她能念出些名堂来,以后议亲上头也顺当些。 “祖母,相宜有一桩事情想要与你说。”见着骆老夫人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来,相宜这才略略放心,将翠芝拉到了自己身边:“就是翠芝的亲事。” 相宜在自己院子里头盘算了很久,翠芝这事情不可小瞧。原本以为不让翠芝跟着自己去杨氏族学便好,没想到骆大奶奶已经逼上门来,这个打算是行不通的了。一旦被人惦记,就不能只是提防,必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来才是。 带了翠芝去念书,就怕那岳三儿像前世一般,带人在路上拦截了翠芝去,要是将翠芝留在府里,更怕骆大奶奶找人将她抓走,翠芝连个呼救的机会都不得。相宜想来想去,这骆府里,只有骆老夫人这边最安全,先将翠芝放到主院来猜是正经。 “翠芝的亲事?”骆老夫人瞧了瞧站在一起的主仆两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不是昨儿就已经说好了?福伯的儿子要娶她,怎么今日又来提她的亲事了?” “祖母,昨日确实是您好心,替翠芝指了这门亲事,可今日母亲过来,一定要将翠芝许给一个叫岳三儿的下人。”相宜很是无奈的望着骆老夫人道:“翠芝说好女不嫁二夫,既然昨日祖母已经给她指了亲事,她就不会再嫁旁人。” 余妈妈惊呼了一句,脸上色变:“岳三儿?” “岳三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识得?”骆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名字好像听见过。” 余妈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岳三儿不是个好的,烂透了。” “竟然给翠芝指了这亲事?”骆老夫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她当我是死人不成?这府里还轮不到她来耀武扬威!”一想着前日被骂,骆老夫人心中那把火就呼呼的烧了起来,简直没法子压下来,她紧紧的抓住了余妈妈的手,恨恨儿道:“她若再是这般不知好歹,我可要去请了她父母过来,让他们瞧瞧他们养的好女儿。” 毕竟商户人家,能养出什么样的儿女来的?骆老夫人深深懊悔,怎么着也该细细寻访着,不该看在她肚子里头揣着骆家的种,不该看着她那丰厚的嫁妆便点了头。 “祖母,相宜想求你一件事,翠芝的日子已经挑好了,二月初二成亲,这半个月我想让她到祖母院子里呆着,跟着祖母跟前那个桃花嫂子学着做些针线,听刘妈妈说总是要准备几双鞋袜去做嫁妆的。” 翠芝朝骆老夫人深深行了一礼:“还请老夫人成全。” 骆老夫人看了看这对主仆,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这哪里是来学针线的?还不是想要躲过老大媳妇的算计?她微微笑着看了看翠芝:“你就留下来罢,只是你们家姑娘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祖母,不打紧的,还有刘妈妈在呢,足够了。”相宜听着骆老夫人准了,这颗心才放了下来,仰头笑道:“相宜现在自己也会做不少事情了。” 骆老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相宜的头顶:“宜丫头,你是个懂事的。” 清晨才微微露出些天光,相宜便带着刘妈妈过玉彦堂来请安了。翠芝站在玉彦堂门口,见着相宜走近,眼中全是泪:“姑娘,我一晚上没睡安稳,眼睛刚刚合上,就听见姑娘在喊我倒茶喝!” 相宜握住了翠芝的手,心中感激:“翠芝,你就快要成亲了,以后也不能每晚都守在我身边的,习惯就好。” 翠芝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丝颤音道:“妈妈,你可要照顾好姑娘。” 刘妈妈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不消你说,你只管好好在这里学着做针线,等着做新娘子便是。” 向骆老夫人请了安,相宜急匆匆的赶了出来,现在她不比以前,要去杨氏族学念书,就要比旁人起得早些。带着刘妈妈走出玉彦堂,才下了台阶,就见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从那边溜了过来,杂在灰蒙蒙的树枝里头,很是显眼。 骆大奶奶倒是来得早。 相宜停了下来,笑着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母亲安好。” 骆大奶奶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没提防耳边传来问安的声音,抬眼一望,就见着相宜站在那里,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呆住了:“怎么你带着刘妈妈出来了?翠芝呢?” 她昨晚心中窝火,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了好几个主意,还在犹豫着究竟用哪个主意将翠芝送了去给岳三儿糟践,没想到今日遇着相宜,却见她身后换了跟着的人。 “翠芝?”相宜浅浅一笑:“她就快成亲了,可还没准备好嫁妆,祖母怜惜她,让她留在主院里头,跟着桃花嫂子做些针线,到时候也能有两双鞋儿袜儿的送到夫家去。”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白了,相宜心中高兴,只是脸上不显:“母亲,最近有什么事儿别去找翠芝,她这可是人生大事,祖母都说了,要她安安心心备嫁,你瞧,我今日都带上刘妈妈去族学了呢。” “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满口的将那嫁人挂到嘴边,还要不要脸?”骆大奶奶恼羞成怒,指着相宜骂了起来:“你以为现在得了你祖母一点点疼爱,就能上天去了不成?我实话告诉你,迟早你会要落到我手里的,可别得意!” 相宜没有回嘴,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骆大奶奶怒骂了一通没有得到回音,好像自己伸出拳头去打人却扑了个空一般,心中老大不自在。她涨红了脸,咬着牙,抬起手来就往相宜脸上掴了去,这时就听着身后一阵轻言细语:“大嫂,相宜可是个乖巧的孩子,她再是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这般急躁的教训!” “两位婶娘,母亲不在教训我,她是见着我头发上有只虫儿,想替我捉了去呢。”相宜赶紧朝前边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行礼:“相宜着急去念书,就不陪几位长辈了。” 第34节 走出角门,福伯见着今日是刘妈妈陪着出来,十分奇怪。相宜走近了马车,低声对她说道:“福伯,那成亲的日子能不能提前些?” “提前?”福伯有几分吃惊:“二月二已经日子很赶了,什么都没有准备。” “福伯,只要他们两人过得好,何必这般在意嫁娶的规矩排场。”相宜一只手擎住马车软帘的一角,一边小声道:“昨日我母亲过来,说要将翠芝许给一个叫岳三儿的,我唯恐事情有变,因此想要将这事儿提早些。” “岳三儿?”福伯气得脸都红了:“大奶奶好狠毒的心思!” 第32章 24|5.21 一个穿着浅红色掐腰棉袄的小丫头子垂手立在相宜面前。 骆大奶奶鼻子哼了一声:“相宜,你那贴身丫鬟翠芝就要嫁人了,你年纪尚小,面前怎么能缺了人?这丫头叫娇红,在我院子里已经一年了,我瞧着她手脚还灵活,把她拨了给你用罢。” 娇红怯怯的朝相宜笑了笑,她不过十岁年纪,个子并不太高,只比相宜高出一个头来,只是那双眼睛甚是机灵,那黑色眸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便知道她不是个呆笨的。 骆大奶奶还有什么忠厚老实的下人送了给她来使唤?不消说,这个丫鬟便是她安排在自己院子里的眼线。相宜淡淡一笑,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母亲这般记挂我,相宜感激不尽。” “娇红,现在你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了,一定要记得好好的服侍大小姐,不能出半点差错,知道了吗?”骆大奶奶端起那粉彩的茶盏,一双眼睛高高的吊了起来,差不多要飞到眉毛边上去,凌厉的目光在眼里倏忽而逝,只看得娇红抖了抖身子。 昨晚大奶奶就找了她过去,嘴角噙着热络的笑:“娇红,你在我院子里也做了一年,我觉得你是个勤快的,想赏你个出头的机会。” 娇红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大奶奶栽培!” “我拨了你去大小姐院子里,给她做贴身丫鬟,以后你每个月的月例也有一两银子了。”骆大奶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另外每个月还给你一两银子,你需将大小姐每日里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来告诉我听,如何?” 二两银子一个月了?娇红高兴得很,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她被爹娘卖到骆府一年了,年纪小,做的是粗使丫头的活计,每个月只拿三钱银子,现在忽然翻了好几倍,由不得她心中快活。 “娇红一定为大奶奶做好这事儿。”不就是做耳报神?娇红很是不以为然,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宜撇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走着的娇红,见她一双眼珠子只是到处乱看,猛然转过身来笑道:“我这屋子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娇红你若是觉得住不习惯,就尽早去回了大奶奶,还是去她那院子干活罢。” “不不不,大奶奶将奴婢指给了姑娘,那奴婢便是姑娘的人了,怎么还能回去?”娇红心中暗道,二两银子一个月,不拿的是傻子。 “既然你一心一意的跟了我,那以后你便要对我忠实,千万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莫要弄得大家都不好看。”相宜狠狠的盯住了娇红,前世里这个丫鬟是个背主的,自己在家做闺女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被她告诉了骆大奶奶,出阁的时候娇红做了陪嫁丫鬟,眼睛却盯上了自己那个不中用的男人,一门心思想爬到他床上去。 娇红这个丫鬟,自己绝对是不能留的,前世自己糊里糊涂的由她留在自己身边,结果日子越过越遭,这次可要吸取教训了。 “姑娘,奴婢既已经做了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一门子心思服侍姑娘的,怎么还能想着回去的事情?姑娘请放心,娇红肯定是要忠心与大小姐的。”娇红垂着手站在那里,一番恭恭敬敬的模样,心里头却在想着,大小姐说话怎么这般老道,一点的不像个六岁的孩子,那眼神也跟刀片儿一样,割得人生疼。 “真的吗?”相宜淡淡一笑,指着旁边那一间屋子道:“你就住那里罢。” “姑娘,奴婢不是该跟你住在一块的?”娇红蹬蹬蹬跑了过去看了看,发现那里只是一间杂屋,有些失望,又看了看相宜的屋子,眼睛顷刻间亮了起来:“姑娘屋子外头不是有个小隔间?那里就该是奴婢睡的地方。” “我睡得警醒,外边有一丝动静便睡不着。”相宜笑了笑:“再说了,你年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到了晚上睡得沉,我叫你都不会答应,不如继续让刘妈妈上夜。” 娇红不敢再说别的话,讪讪的答应了一句,低头提着她那小包袱走到了那间屋子里头去,转身的时候,眼睛还往相宜床边插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看了下,露出了羡艳的神色。 “姑娘,这娇红,分明是大奶奶塞过来监视你的。”刘妈妈眉头皱到了一处:“要不要捉住个错处,好好教训一顿,让他明白姑娘的厉害,以后就不敢去向大奶奶报信了?” 相宜摇了摇头:“这个法子不妥当,有她在我屋子里,总是不大安全,再怎么着,也该用个靠得住的人,哪怕是新买进来的丫鬟都要比她好。” “那姑娘准备怎么办?”刘妈妈见着相宜那沉稳的模样,知道她该是有了主意,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相宜:“如何才能将这娇红赶出去?” “苦肉计。”相宜淡淡一笑,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桌子角儿。她看了看梳妆台上的菱花镜,自己的容颜还带着些稚气,可她的一颗心,却已经冷硬得如历尽沧桑的老人。 骆老夫人正在琢磨着要给相宜选个合用的丫鬟,结果便见着相宜身后跟着的娇红,微微一哂,这老大媳妇也做得太过了些,娇红才十岁,自己都难得照顾好自己,还去照顾宜丫头?这也太刁难人了些。 只不过见着相宜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骆老夫人决定先放一放,等着娇红做错了事情,自己再另外给宜丫头指一个丫鬟过去。毕竟娇红是老大媳妇才给宜丫头送过去的,无缘无故的将她给弄了回去,那等于是在打老大媳妇的脸,虽然说老大媳妇不讲理,但她可不能跟儿媳妇一般计较——她又不是那商户人家里头走出来的! 这一放的时间并不久。 才过了三日,刘妈妈便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一双眼睛里全是眼泪:“老夫人,老夫人,我们家姑娘生病了,还请老夫人给块腰牌,我要出府替姑娘请个大夫。” “什么?生病了?”骆老夫人有几分惊诧:“今日早晨跟我来请安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呢,如何晚上就生病了?” 刘妈妈擦着眼泪道:“今日在族学里都是好端端的,回来以后,吃过晚饭就不好了。” 骆老夫人赶紧吩咐余妈妈取腰牌给刘妈妈:“快些去请了大夫进府!” 刘妈妈接了腰牌,向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时,有些犹豫:“老夫人,能不能还派个丫鬟过院子里头瞧瞧,我怕娇红年纪小,遇着这事儿不知道对付。” 一想到娇红那小小的个子,骆老夫人点了点头:“青萝,你与青箬一道去大小姐屋子瞧瞧,我这边有余妈妈照顾着呢。” 青萝与青箬领命去了相宜的院子,才刚刚走近门口,就听着相宜“嗳哟嗳哟”的在叫唤,口里还断断续续的说话:“娇红,你说,你为什么要帮着她来害我?” 两人顿时惊讶的相互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屋子前边,将耳朵贴到了窗户那边,仔细的听着里边的动静。 娇红分外委屈,今儿她什么都没做,大小姐却只是揪着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害了她,真是百口莫辩。她站在床头使劲往后退退:“大小姐,我真没害你,你弄错了。” “我会弄错?”瞄着窗户那边两团黑鸦鸦的影子,相宜冷冷一笑,不管是谁过来了,只要她将听着的话传出去就好。她生病,跟娇红有干系,至于娇红为什么要这样做,相信骆府的人都会猜得出来。 虽然骆大奶奶并未交代娇红这样做,可昔日她处处为难自己,相信那听壁角的人会信以为真,将这件不是骆大奶奶做的事情算在骆大奶□上。到时候骆大奶奶即便想分辩,那也是说不清楚。 反正她一直在算计自己,自己反过来算计她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宜按住腹部,极力压着那隐隐作痛的感觉,咬牙望着娇红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回来,我只喝了你送过来的茶水,吃了你端过来的晚饭,肚子就疼得厉害了,这不是你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 娇红惊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不,不,大小姐,奴婢没有做这事儿。” “你当然会不承认!”相宜怒目而视:“那你来告诉我,昨儿晚上,你偷偷摸摸的去了大奶奶院子,那你是做什么去了?” “奴婢……”娇红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我知道,你是得了她的吩咐,想要加害我,是不是?”相宜捂着肚子吼了出来:“幸亏我今日胃口不好,没吃多少晚饭,你送来的茶水我也只喝了一口,若是用得多了些,还不知道这番我是个什么模样!” 青萝与青箬听到这里,大吃了一惊,骆大奶奶竟然准备对大小姐下手?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事情!青萝低声对青箬道:“你快些去告诉老夫人,我到这里看住那个娇红。” 青箬看了看那扇窗户,有几处窗纱已经被勾了出来,不住的在晚风里招摇,在窗纱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心中暗道,大小姐这边的窗纱,也该换新的了。 第35节 第四十章苦肉计物归原主 屋子里头一盏油灯不住的摇晃,照出灯下苍白的脸,被暖黄的灯光映着,似乎还偏出了蜡黄颜色来。青萝抓住相宜的手,不胜唏嘘:“大小姐,你好些了罢?” 相宜轻轻点了点头:“我好多了,青萝,怎么便麻烦你过来了?天这般黑,外边寒风重,仔细闪了脚着了凉。” 大小姐可真是个知礼的,自己病成这模样,还在想着别人。青萝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好一阵难过,见着相宜巴掌大的脸,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似乎占了一大半,更显得楚楚可怜,不由得立刻生了同情之心。她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娇红,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这黑心秧子,竟然想还大小姐,谁给你这个胆儿!” 娇红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没有,没有!我没有想要害大小姐!” 屋子里顷刻便闹腾了起来,鸡飞狗跳的一片,相宜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青萝姐姐,你别打她,仔细我母亲知道了又会来责怪我!” 青萝听了这话更是生气,这不是奴大欺主了?她死命揪住娇红的手用劲一拧,上边立刻就青了一块:“还犟嘴!你别说你没有,有还是没有,明眼人一看便知道!” 窗户外边早就聚了一大堆人,这院子里头住着四位小姐,丫鬟婆子一大堆,见着这边有动静,都赶着过来看热闹。大家透过窗纱上的小洞往里头看了去,就见青萝在责问娇红,一个个惊呼起来:“娇红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还不是有人给了她胆子?”一个婆子低声嘀咕了一声,连连摇头:“哎哟哟,没亲娘怎么过得下去哟!” “你在说什么?”骆相钰怒气冲冲的叉着手在后边挤了过来,扒开人堆就往里边闯:“骆相宜,你自己身子不好就怪到娇红身上?哼,真是不要脸!” 娇红见着骆相钰过来,心中大喜,抹着眼泪道:“二小姐,我真没有要害大小姐,真没有,没有……” “谁还不知道你是大奶奶的人,说是来伺候我们家姑娘,其实就是想着法子要来整治她!”翠芝的声音从门边传了过来,她三步奔做两步的赶了过来,直扑扑的冲到了相宜面前:“姑娘,奴婢都说了不用住到老夫人那边,还是由奴婢来服侍你,你就是不听!奴婢成亲又算什么事儿,值得离开姑娘这么久?” 见着相宜躺在床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翠芝心疼得眼泪珠子都滚了下来,她捉住相宜的手,吧嗒吧嗒落了几滴眼泪,心如刀绞。 “姑娘,奴婢今晚就搬回来。”翠芝猛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门外冲,却瞥见着娇红站在墙角,气上心头,冲了过去,噼里啪啦的打了她几个大耳刮子:“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敢对姑娘下手!” 翠芝用了全力,娇红的脸上瞬间便肿了起来,她捂着脸,不敢再回嘴,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翠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甩了下胳膊,擦着身子朝外头走,刚刚踏出门,就见一伙人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骆老夫人沉着脸走在最前边,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了个不歇。 没想到老大媳妇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自己还没闭眼呢,就想折腾得骆府鸡犬不宁了。这宜丫头死了可是件大事,老大正在谋着这县令的官职,哪里能出一点岔子!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传了出去,说儿子纵容媳妇害死了前妻生的女儿,别说县令,只怕是推官都要保不住了! 骆老夫人跨进屋子,见着相宜只是全身冒冷汗,脸色发黄很是暗淡,并没有想象里的七窍流血面皮青黑,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老大媳妇还算有点分寸,只是想让宜丫头吃点苦头,并没有打算要她的命。 她坐到床边与相宜才说了两句话,刘妈妈带着一位大夫过来了,搭脉诊断了下,又听了刘妈妈简单说了一回经过,大夫心中便有几分明白,肯定是那继母指使下人来害这位大小姐。见着相宜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大夫也是同情万分,摸着胡须直摇头:“只怕是那饮食做得有些不地道,大小姐年纪小身子弱,吃了下去自然会肚子痛。” 虽然大夫没明说,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谁不知道里头的意思?骆老夫人憋着气儿道:“还请大夫开个方子,让我这孙女儿快些好起来。” 大夫点了点头:“老朽这就去开方子。” 等着大夫刚刚走,骆老夫人便厉声喝道:“余妈妈,掌娇红的嘴。” 娇红惊骇的往后边退了退,颤着声音道:“老夫人,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是不是你做的,我不管。你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现儿她生了病,就是你照顾不周,那便该打。”骆老夫人竖着眉毛吼了一声:“你还敢回嘴不成?” 余妈妈走上前去,扬起手来,就听炒豆儿一般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好一阵,等及她停下手来,娇红的脸已经高高的肿起,一线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母亲,娇红犯了什么错,要这般被打?”骆大奶奶急匆匆的奔了进来,见着娇红那光景,不由得也是一愣。刚刚有婆子跑过来说大小姐那边出事了,好像是娇红拿了药去害大小姐,骆大奶奶听着心中很是得意,没想到娇红这般忠心又大胆,竟然比自己还先想到了收拾骆相宜的法子,可等着赶到这屋子,发现骆老夫人也在,才暗暗的觉得有些不好。 娇红这丫头,这是怎么做事的!要么就弄死她,要么就不下手,弄成这样,她是打算做什么! 骆相宜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只是说肚子痛,不舒服,可瞧着也没什么大问题,而娇红却已经被余妈妈打成了一只猪头,她差点都要认不出人来了——娇红肯定是不能再在这屋子里呆着了,自己又怎么来得及去找人安插到骆相宜屋子里头? “她犯了什么错?你难道自己没长眼睛?”骆老夫人冷冷一笑,老大媳妇真是猖狂无状,难道以为自己真的就随她闹腾?这骆府里边,究竟还是自己最大! 虽然自己没捉到把柄说是她指使娇红做下的手脚,可凡属只要长了脑袋的,脑子一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屋子里可不能再由着老大媳妇放人进来了,要不是以后定然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骆大奶奶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相宜,咬牙切齿,怎么这继女就没死了呢!她看了看缩在墙角的娇红,叹了一口气:“娇红,我不是叫你好生伺候着大小姐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了?大小姐究竟怎么生病了?” 娇红抬起头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我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骆老夫人哼了一声,不消说,那包药粉的纸肯定是被烧了,没有对证,她怎么会承认!“你明日起就去柴房做事情罢,这里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骆大奶奶很是惋惜,好不容易才安插一个眼线进来,还提前给了她一两银子呢,就得了几句没用的话儿!她望了一眼娇红,有几分埋怨,何必自作主张的下手,自己没有让她动,她怎么就动了! “母亲,是媳妇识人不清,明日我再挑个好的给相宜送过来用。”到了这个时候,骆大奶奶也只能忍气吞声,先将这事情按下去,再寻对策。 “不用了,宜丫头这边,我来给她挑人。”骆老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骆大奶奶的话:“你看看你挑的人,娇红才来几日,就出了这样的差错!你也跟我学了几日打理中馈了,如何就还没上路呢?” 骆大奶奶脸皮通红,在一干仆人面前被骆老夫人这般指责,实在有些下不了台阶。可她又没什么话好反驳,娇红确实是她挑的,也确实照顾不得力,让主子得了病躺在床上——这真怨不得骆老夫人责备自己。 “宜丫头,你安心养病,我明日再指个丫鬟过来。”骆老夫人怜惜的看了相宜一眼:“明日你就别去族学念书了,好好歇息一日,让刘妈妈去族学向黄娘子替你告个假。” “是,多谢祖母关心。”相宜躺在床上,眼角泪光闪闪,说话间气喘吁吁。 “老夫人,让奴婢留在这里照顾我们家姑娘。”翠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们家姑娘怎么能没有了奴婢!” “翠芝,你安心备嫁罢!”相宜心中大急,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到个安全的地方,怎么能让翠芝再回来?“我这儿好好的呢,别担心!”她抬起手来,微微发颤的指着刘妈妈道:“妈妈还在这里哪!”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瞧着宜丫头病得虽重,可精神头儿还好,翠芝,你便跟我回主院去,我明儿看看是去买个丫鬟进府来,还是到主院挑一个给宜丫头。” “妈妈,这下总算是好了。”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睛望着帐幔顶部,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快活:“那大夫还真有意思,他肯定是个庸医。” 刘妈妈笑容满脸的凑了过来:“我特地选了一家不出名的药堂!”她伸手抹了抹相宜的脸,手掌上有了些淡淡的黄色:“姑娘,我先伺候着你洗了这一脸黄泥再说。” 相宜笑了笑,嘴角翘了起来,显出了两个淡淡的梨涡。伸手攀住床边那琉璃绣球灯,用手指拨了下,那灯笼便飞快的转动了起来,淡淡的绿色连成了一片,就如美玉般,里头透出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孔。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确保菇凉们醒来时能看到新章,为了不让菇凉们埋怨怎么还没有替换,为了不让菇凉们说我是骗子,用发过的章节骗钱,某烟特地每天早上提前起来一小时,五点半开始就与盗文网斗智斗勇! 每一次成功的骗过了盗文网,心里就好高兴~~大概我还有些童心未泯?不应该早就心如死灰了……但是对于每一个作者来说,与盗文网奋斗都是发自心底的一种激情,所以……咳咳……不免还会像孩子那样高兴…… 谢谢大家支持理解,某烟会努力写出更多好文来的! 第33章 24|5.21 第36节 宝柱进来的时候,院子闹嚷嚷的一片,骆相钰骆相群骆相繁与一群小丫头子正在玩耍,有个大些的丫头张牙舞爪的要来抓她们,另外一个大些的就将她们掩护起来,拍着手喊叫着:“你过来,你过来试试!” 宝柱皱了皱眉头,不是说相宜生病了?肯定要静养,这般吵闹又是为什么! 见着宝柱,骆相钰几个飞奔着跑了过来:“宝柱哥哥,今日怎么过来了?” “见相宜没有去族学,特地问了下黄娘子,才知道她生病了,过来看看她。”宝柱笑着看了看几位表妹一眼:“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外边玩耍?都说骆府的小姐最是娴静温柔,我瞧着你们一个个野得很!” 骆相群抿嘴笑了笑:“宝柱哥哥,被你一说,我们以后都只能安安分分的坐着了!”她瞄了一眼那边站着的骆相钰,把宝柱拉到一边,低声道:“相宜是被她母亲害的。” 嘴角呶了呶,一双眼睛瞄向了骆相钰。 这世上没有比流言速度更快的了,昨晚大小姐一生病,今日个个都知道了,大奶奶买通娇红下了手,幸得大小姐命大,胃口不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是这阵子早就该阖眼了。 骆相钰大怒,跳了过来:“骆相群你在说什么?” 骆相群笑了笑:“还能说什么?只不过是跟宝柱哥哥说说闲话罢了。” 宝柱厌恶的看了一眼骆相钰,虽然这个表妹生得很美貌,穿得也很是富贵,可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只觉得她跟她那母亲一般可恶。 有其母必有其女,宝柱恨恨的想着,拔腿就往相宜屋子里走了过去。 相宜正坐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旁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丫鬟,正端着一碗药在劝她:“姑娘,该喝药了,要不是病怎么才能好哪?” 今日一早,骆老夫人便派余妈妈喊了个人牙子带了些小姑娘让相宜来选,她心里合计着,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个个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若是指派了出去,就怕老大媳妇故意来找碴子,不如直接买一个进来,也不过十多两银子罢了。 相宜见着骆老夫人竟然放手让自己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日来贴着骆老夫人那边去讨好卖乖,终于有了回报。她察看了下几个姑娘,又问了些问题,最终留下了一个:“我给你取个名儿,就叫连翘吧。” 连翘喜出望外,赶紧磕了个头:“多谢姑娘收用。” 家中兄长要成亲,家里没有多余银子,想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将她卖了能得十来两银子,也能凑出一笔聘礼来。以后自己挣的银子,还要送一半回家里去补贴家用。 人牙子领着被挑剩的几个小姑娘出去,一边跟余妈妈咬耳朵:“贵府大小姐真是精明,瞧着不过是六七岁的人,怎么就那般老道!”刚刚听她问话,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头,抓着小姑娘们的手看来看去的,那神色,仿佛就是当家主母一般。 余妈妈听着人牙子赞相宜,也脸露得意之色:“那是当然,骆家的大小姐,哪里能差了去。”毕竟是老夫人相中的人哪,余妈妈心里暗道,这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毕竟大小姐的生母是华阳钱家出来的,与二小姐相比,不只是机灵了一星半点。 “相宜,怎么能不喝药?”宝柱大踏步走了进来,将一包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边:“你这是怎么了?” 见这宝柱过来看她,相宜也吃了一惊,怎么便将宝柱给惊动了?连翘赶紧端了张椅子过来:“表少爷请坐。” “你怎么知道我是表少爷?”宝柱颇感意外,看了连翘一眼:“相宜,这丫头是新来的?” “是,她叫连翘,这名字好不好听?”相宜也觉得意外,没想到连翘这般机灵,怎么就知道宝柱是她表哥。 连翘转身沏茶,嘴里回话:“若不是表少爷,怎么会能到姑娘闺房里来?” 相宜垂眸,心里寻思,若是这连翘能真心真意的对自己,倒也是个好帮手。正迷迷糊糊间想着心事,就听宝柱在问她:“你现在好些了罢?什么时候去族学念书?” 相宜抬起头来,扫了宝柱一眼,见他浓眉大眼里俱是关心,也是感激,笑着答道:“我今儿好多了,打算明日就去呢,一日不见黄娘子,心里头还挂念得紧。” “嗯,也好,你在家里也闷得慌,不如早些出去走走。”宝柱点了点头:“我祖母今日还在问到你呢,若是哪日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她,我觉得她还是挺喜欢你的。” 在相宜心里,杨老夫人似乎比骆老夫人更要亲近些。或许越是不在一起的人,就越会将对方想得更好,相宜回想起杨老夫人,总觉得她很是和气,人又能干,比自己的祖母骆老夫人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她是很乐意与杨老夫人去亲近的,若要真是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那自己还可以求她帮自己想些主意出来。相宜坐在那里,低头望着床边的那盏灯笼,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或许还有一点,自己不愿意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杨老夫人是嘉懋的外祖母,是疼爱嘉懋的人,仿佛间,也变成了自己的外祖母一般。 嘉懋……她的手指不由得轻轻拂过了那盏琉璃绣球灯,凉冰冰的琉璃如翠玉面儿一般,泛出了冷冷的光泽,上边印出了她细嫩的手指,一节节在那里,就如笋尖一般。 “哼,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门口传来冷冷的一声,相宜抬头,却见骆大奶奶牵了骆相钰与骆相珲在门边望着她,那薄薄的嘴唇动得飞快:“你跟你娘一个德性,小小年纪就勾得男人往你屋子里头钻。” 相宜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骆大奶奶这分明是来找茬了,自己与她置气,得意的只是骆大奶奶。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的看着骆大奶奶,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峻,看得骆大奶奶不由得愣了愣:“哟哟哟,你看啥看,你以为你眼睛生得好看?只不过是两颗死鱼眼珠子罢了!一双死鱼眼珠子盯着旁人,怪寒碜的!” 连翘正在抹桌子,这时候走到门边抖了抖手中的抹布,灰尘扬了起来,纷纷洒洒的一大片,直直往门口站着的几个人脸上飞了过去。骆大奶奶牵着骆相钰与骆相珲的手赶紧避到一旁,指着连翘骂了起来:“没长眼睛不是?没见我站在这里!” “请问这位奶奶是谁?”连翘好奇的看了骆大奶奶一眼:“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跑到我们家姑娘门口来骂街了?”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骆大奶奶气得七窍生烟,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这骆府的大奶奶,是这个病秧子的母亲,你可给我听好了,下回见了我,需得恭恭敬敬的喊我大奶奶,知道了吗!” 连翘仰着头,看了看骆大奶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大奶奶?那方才你骂自己作甚?什么跟你娘一样,年纪小小就勾得男人往自己屋子里走……哪有这样骂自己的?” “啪”的一声脆响,骆大奶奶的巴掌就上了连翘的脸:“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才不是她那个死鬼娘!你若不是新来的,我非打得你遍地找牙不成!” 相宜吃力的从床上走了下来,由刘妈妈扶着,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连翘身边,哑声向骆大奶奶道:“母亲,连翘刚刚来,有口无心,请你放过她。只不过,相宜却有话要说。”她的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骆大奶奶,一字一句道:“母亲常说自己心直嘴快,但请不要用心直嘴快这个由头来编派我的亲娘。我的亲娘,是华阳钱家的女儿,华阳钱家,从未出过母亲口中说的那种不知检点的女子,还请母亲说话的时候稍微想一想,不要对死去的人不敬,再怎么着,母亲逢年过节还是要向我亲娘的牌位低头行大礼的。” 骆大奶奶站在那里,脸色倏然一变,相宜的话简直刺到了她的心里。 是,那个钱氏,死了都还要压着自己,每次祭祖,她要对着钱氏的牌位恭恭敬敬的下拜,实在让她有些不好受,有几次她都心里头想着要偷偷将钱氏的牌位扔出去,只是最终还是没那胆量——扔出去又如何,他们又会弄一块新的牌位回来,族谱上头,依旧是钱氏的名字写在前边。 她只是个填房,身份与钱氏相比,似乎又低了一等。 骆大奶奶瞪着相宜看了好半日,这才怒气冲冲的转过身去,带着骆相钰与骆相珲走得飞快。连翘等着她走开,一把将相宜抱住,低声道:“姑娘,姑娘,这可怎么好呢,大奶奶对你实在太……” 一滴热泪落在了相宜的脸上,她抬起手来擦了下,不慌不忙道:“没什么,连翘,我不怕她。”抬眼看了看连翘,见她一双眼睛黑濡濡的,闪闪发亮,全然不是个愚笨的样子。相宜微微一笑:“你原本就知道她不是我亲娘,对不对?” 连翘点了点头:“我听刘妈妈说了。” “那你还这样说她!”相宜想着骆大奶奶被连翘说得脸上变色,不由也觉好笑:“你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我不喜欢她。”连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来擦了擦眼睛:“我才不怕,现在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帮着姑娘的。” 第四十二章登门求教悟玄机 二月很快就来了,园子里的枝头上已经有了些浅浅的绿意,灰褐色的枝干上有着浅浅的凸起,孕育着无限生机,就等着那一晚春风,到处全是深绿浅绿。 相宜跟着宝柱走在青石小径上,瞧着路边的花花草草,有些惊讶:“宝柱哥哥,你们家的园子里头,怎么好像已经到了春天,树上的叶子都生了很大一片,我看我们家里头,都还是芽苞呢。” 宝柱骄傲的指了指园子里的几个人:“我祖母带人弄的!” “啊?”相宜大吃了一惊:“杨老夫人也会种花养草?” 第37节 “我祖母可会做这些事情了,平日里头她没事情做便是在园子里边忙。”提到杨老夫人养花,宝柱一脸的崇拜:“我祖母能种出好多不同的花来!他们说洛阳的牡丹会,好多花匠都求着我祖母别去斗花呢,要是我祖母出手,他们就只能歇气了!” 相宜羡慕的听着,心里头暗自想着,活到杨老夫人这份上,也算是滋润了,不仅能在外边赫赫有名,在家里还能让儿孙信服,提起她来都是这般洋洋得意。 一个人挑着担子迎面走了过来,相宜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大步走进了花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不是杨老太爷?上回跟着来拜年的时候,在偏厅门口看见过他一回,只觉得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还是那般英姿飒爽,腰杆儿挺得笔直,委实难得。 “相宜,怎么了?”宝柱见着相宜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开心一笑:“你是不是见着我祖父挑肥料过去觉得奇怪?” 相宜拼命的点头,在杨家园子里遇着杨老太爷并不奇怪,可遇着挑了一担桶子的杨老太爷,实在奇怪,这不该是下人们做的事情?相宜摸出帕子擦了擦脸,一种淡淡的酸臭味道传了过来,想来杨老太爷挑的肥料是有些怪味的。 “我祖父祖母两人就是这样的,你若是能到我们家住上一阵子,就不觉得奇怪了。”宝柱笑着朝相宜眨了下眼睛:“我祖母喜欢做的事情,祖父就会跟着她去做。祖母喜欢种花养草,祖父就跟着她到园子里松土施肥,我祖母修剪树枝,祖父就帮她递剪刀。” 园中的树丛里有人影绰绰,相宜不由自主举步走了过去,虽然那种酸腐的味道越来越浓,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难闻,心中反而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和谐的伴侣,前世她触目所及,也就是嘉懋的父母亲两人感情甚笃,没想到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竟然也是这般鹣鲽情深。人活一世草活一秋,若是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会过得快活的。 嘉懋的脸孔在眼前一闪而过,相宜咬紧了牙齿,前世那些纠葛仿佛要从心底那个匣子里冒了出来,慢慢的洋溢到她的四肢五骸,让她在痛苦与甜蜜中挣扎,再也无法自拔一般。 不能,自己不能再想着嘉懋,他与她,是相隔在天边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在一起。 她不要再去做那低贱的姨娘,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份真情,机关算尽的钻进长宁侯府,受尽世人的冷眼,就连嘉懋,最后也被她弄得烦不胜烦,似乎有些不再愿意见她。 今生,她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男子,就如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这般,和和睦睦彼此相知。相宜羡艳的看了过去,杨老夫人拿着一把小刀在割一根树枝,身后跟着几个花匠,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杨老太爷弯腰一瓢一瓢的将肥料培在那树的下边,黑色的一堆。 “祖父,祖母。”宝柱快活的跑了过去:“我将相宜妹妹带过来了。” 杨老夫人转过脸来,将剪刀交给身边那个花匠,旁边的丫鬟赶紧送上水来,杨老夫人洗了把手,擦擦干净,朝相宜走了过来:“骆大小姐,我早几日还和宝柱说起你呢,怎么样,身子好了些罢?” 相宜心中一暖,赶紧朝杨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怎敢当杨老夫人挂念。” 杨老夫人瞧了瞧相宜,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年纪小,身体底子好,听着宝柱说你早几日病得脸黄黄,现儿瞧着,又是白里透红容颜如玉。” “都是杨老夫人给夸的,相宜自知容颜粗陋,怎敢当白里透红容颜如玉。”相宜浅浅一笑:“杨老夫人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骆大小姐,做人不必过于自谦,太过自谦,有时便成虚伪。”杨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她:“我最喜欢那种爽快之人,言语里头没有什么掩饰,没有什么含蓄。我瞧着这大周的高门大户里头,不少都是心机重重,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很不能将对方踩到脚下,狠狠的踏住,让她不得翻身,这又何必!” 相宜没料到杨老夫人忽然会这般说,吃了一惊,脸上微红:“杨老夫人,我……”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你不必解释,我自然知道你的处境。” 这骆大小姐的亲娘已经没了,继母又是个不通气的,她若还是直来直往,只怕是很难自保,由不得她要这般心机重重。杨老夫人只觉心中有些酸涩,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她幼年的时候,丧父丧母,父亲那姨娘是族长所赐,仗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便想要将自己逼到角落,踏上一脚,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一般。 不管日子怎么艰难,自己还是挺过来了,抛弃了荥阳郑氏,她闯出了自己的一条路来,她笑到了最后,郑家十里红绸迎她回族,她都不屑一顾,她根本不需要那所谓的世家大族给自己来添光增彩,她只要有心上的那个人陪着,平平安安额过一辈子就够了。 正如现在,他远离朝堂,跟着自己回到广陵,共享天伦,种花养草,其乐融融。 面前的骆大小姐,只怕是不能重复自己走过的路了——毕竟她与自己,有太大的差别,她现在还不可能做出脱离骆家,自己闯出一条路子来的事情。即便要闯,也得要在以后,也得要有人支持她帮助她。幼鸟在羽毛都还没长出来的时候就想要学着飞翔,定然会从巢穴里摔出来,重则丢了性命,轻则元气大伤。 “杨老夫人。”相宜琢磨了杨老夫人一番话,心里顿时明白,杨老夫人其实是在暗示自己,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没必要藏着掖着,她心中一热,朝杨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里头有些哽咽:“杨老夫人果然乃是忠厚长者,竟然与相宜这般推心置腹的说话!” “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事情?且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想法子帮帮你。”杨老夫人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若是你觉得不方便,尽可以跟过来,咱们到没人的地方说说。” 相宜紧跟上前:“多谢老夫人指点。” “宝柱,你便帮着你祖父给那边的花树培土施肥,我与相宜到那边亭子里头坐着说说话。”杨老夫人拉住相宜的手,她的手掌心很热,似乎有什么东西炙着相宜的心一般,忽然间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哟,怎么忽然就伤心了?”杨老夫人拉着相宜的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笑微微道:“好好儿的一张脸,淌着眼泪就不好看了!骆大小姐,我告诉你,这世上眼泪是顶顶没用的东西,一个人只会哭,不想着去改变现状,就是将眼睛哭瞎,也还是活得一样不顺心。” 相宜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我不是因为自己活得不顺畅哭了,我只是觉得好暖心,我祖母从未与我说过这些话,听着忽然间眼前都光亮了一般。” “小嘴儿甜的。”杨老夫人笑着拍了拍相宜的手:“你说,最近有什么不如意的?” 相宜今日来见杨老夫人,有两桩事情想求她。第一桩,就是希望杨老夫人能派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能让翠芝顺顺当当的出嫁。第二桩事情,却是想问问杨老夫人,怎么样才能将母亲的嫁妆拿回来。 骆老夫人只有两年好活了,在这两年里,她一定要将母亲的嫁妆全拿到手中,一来是不让母亲的东西流落到旁人手中,给自己留个念想,另外自己也能有些东西旁身,总比手里空空要强——到现在,她手里一共就三两银子,想做点什么事情都不成。 “老夫人,我的贴身丫鬟翠芝寻了个情投意合的人,二月初二要出嫁了,可我的继母却给执意要她嫁一个混帐人。我知道她想要在二月初二那日派人抢亲,不愿看着自己的丫鬟掉进火坑而不得出来,所以特地来求助杨老夫人,希望杨老夫人能给我出个主意。”相宜满怀盼望的看着杨老夫人,与其说是要她给自己出个主意,不如就是在请她出马将这事儿摆平了——只要杨老夫人肯出面,还有做不成的事情? 杨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快:“你那继母实在狠毒,竟然还能起这样的心思!你难道没有跟你祖母说去?” “我这些日子都将我那丫鬟放在祖母院子里,这才避免了不测,可明日出阁,我祖母定然不会派人跟着出去,只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我每次听宝柱表哥说起他的祖母,都直赞热情、和气、为人体贴,相宜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到帮手,这才斗胆过来求杨老夫人帮忙的。” “只不过是件小事情罢了。”杨老夫人笑了笑:“骆大小姐,你只管放心,到时候我派几个身手好的护院去送你那丫鬟出嫁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六一啦,送菇凉一点什么节日贺礼呢…… 嗯……来个六月日更九千怎么样?此处应有掌声! 求留言鼓励~~某烟正在爬积分榜,需要大家的留言呀~~2分的留言,字数越多,积分就越多哒!作者最喜欢的是得到读者的留言鼓励,不要大意的来鼓励某烟努力码字吧! 第34章 24|5.21 微风轻轻吹拂,将杨老夫人簪子上的流苏吹得簌簌的动了起来,清脆的响声随风送了过来,与园中的鸟鸣混在一处,很是爽心。 杨老夫人的眼睛望着正前方,一字一句道:“我这一辈子,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心肠歹毒,暗地里弄鬼的人,最最见不得是弱小者被人欺负。骆大小姐,你且不用着急,我会保证的丫鬟顺顺当当的嫁人。” 相宜感激不已,挨着杨老夫人坐着,百感交集,若杨老夫人是自己的祖母,那又该有多好,只可惜自己的祖母骆老夫人总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仿佛别人欠了她好几千两银子一般,自己与她说话都须得小心翼翼。 “杨老夫人,相宜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母亲的嫁妆,自己无论如何要查清楚,可究竟该怎么查,她却是一头雾水。相宜想来想去,杨老夫人见多识广,能给她指点一二便好。 “你母亲是华阳钱家的?”杨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钱家哪一支的?” “莫非杨老夫人还识得相宜母亲?”相宜心中一喜,没想到竟然是故人。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那倒不认识,只是我女儿的妯娌,却也是出身华阳钱家。” 第38节 华阳钱家乃是大族,这么多年层层的分了下来,主支这边还算旺盛,只是旁支弱支就渐渐式微,有些过得连平头百姓都不如,只能勉强靠着族里的救济才能过得下日子。若相宜的母亲出身主支,那便定然田庄铺子什么的都会有,少不得的,要是从旁支里头出来的,那可说不定了。 “我母亲嫁到骆府,带了两个妈妈,四个贴身丫鬟,还有几房陪嫁。”相宜有些紧张,殷殷的望着杨老夫人:“总不至于是那家无寸土的弱支罢?” 杨老夫人沉吟了一声:“这样看起来,倒不算是个穷的。这样罢,你将你母亲的名讳告诉我,我让曼娘托她那妯娌去查查,但我也不能保证能查到,毕竟嫁妆是桩私密事儿,肯定不会全部告诉旁人听的,就算问得再仔细,最多也能问到嫁妆挑子上放着的东西,至于压箱钱那些,你要去问问你外祖母身边的老人才行了。” 相宜垂眸,脸色为难:“我去求过了祖母,她不让我回华阳,说路途颠簸,我身子受不住,还说我外祖那边的人都是不好的,叫我不要回去。” “你都快七岁了,都没有回过外祖家?”杨老夫人也颇觉诧异,扬眉看了相宜一眼:“你外祖家也没有来人认过亲?” 相宜心中一酸,摇了摇头:“没有,我外祖母过世,外祖父新娶了一房续弦,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听说我那几个舅舅,似乎也是不好的……”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杨老夫人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名堂。” “有名堂?”相宜一惊,顷刻间便想起母亲死后,管着箱笼的周妈妈不久以后也过世了的事情,还有那几个被判流放的丫鬟婆子,这里边似乎真有些古怪,相宜仿佛走到了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屋子,想要出去,却寻不到那扇门。 “肯定有名堂。”杨老夫人怜悯的看了相宜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必须时时留心,只怕是你那祖母,也不是你的靠山呢。” 相宜出了一身汗,仔细想着骆老夫人的那张脸,眉毛垂垂,嘴角有两道深深皱纹,似乎要将她的嘴拉下去一般。有好几次,相宜给骆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她眯眼睛的那瞬间,似乎有精光从眼角漏出,颇有深意。 原以为她是在估量自己的价值,可现在一想,或者她正在一步步的算计。 前世,骆老夫人死后,骆府分了家,骆家三房忽然间便过上了好日子,买车买奴,骆三奶奶穿金戴银的,富贵荣华,她有事没事的还往骆氏大房过来,得意至极,仿佛想要跟骆大奶奶比上一比。而且骆三老爷出了一大笔银子捐了官,后来因着机缘好,又补了外任,骆氏三房从此风生水起。 莫非……骆老夫人将她母亲的嫁妆昧下,贴补了她最心疼的小儿子?相宜的额角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心中如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啃食,酸软不堪。这个想法忽然就在她心底里扎了根,就如一枝发芽的藤蔓,迅速的蔓延开来,将她紧紧的缠绕住,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若是她的设想是真的,那周妈妈便是骆老夫人下手害死的,那丫鬟婆子被人栽赃弄得远远的,再也没有对证,现在她手里有的人只有刘妈妈与翠芝——还有一个翠玉。 只是那翠玉已经做了骆大老爷的姨娘,即便她知道什么,如何又会告诉自己!相宜捏了捏拳头,暗自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将这事儿弄清楚!现在翠芝出嫁便好了,她不用日日呆在骆府,派她去华阳那边走一遭,来回不过四五日光景,只要自己不说,骆府谁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嫂子! “骆大小姐,你可想好了对策?”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咬着嘴唇,眼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有些事儿,就需放手去做,若就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带手过场了,指不定就是一辈子遗憾。” “杨老夫人,我明白。”相宜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跟杨老夫人说上一阵子话,相宜收获甚多,实在感激。” 杨老夫人赶紧拉住相宜的手,让她站直了身子:“骆大小姐何必这般客气!我虽有孙女外孙女儿,可见着骆大小姐,却还是觉得心中亲切,只将你当成自己的孙女儿一般,骆大小姐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帮忙,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定然会出手。” 相宜点了点头:“谢过杨老夫人青眼相加,以后相宜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儿,一定会来找杨老夫人,请老夫人指点一二。”相宜神情真切的望着杨老夫人道:“老夫人,相宜还有一个请求,既然老夫人将相宜当成你自己的孙女儿一般,以后直接喊相宜名字便是。” “你是个通透的,一点就知道。”杨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极好,我就喜欢那水晶心肝的人,那些蠢笨的,是不会受我待见的。” 翠芝顺顺当当出阁了,只是相宜没想到,杨府派来护送的人,竟是由杨老太爷带着过来的。 二月初二那日,一大早翠芝便过来拜别相宜,她梳着一个新妇发髻,穿着那套大红色的嫁衣,手中挽着个包裹,那里是她所有的嫁妆。 都说新媳妇最好看,果然如此,翠芝今日瞧着比往常要好看了几分。相宜让刘妈妈将自己那三两银子取了出来:“翠芝,我给你的压箱钱。” 翠芝赶紧推辞,这可是大小姐全部的家当,自己如何能要! “没关系,你拿着,二月的月例银子就快要发了呢。”相宜将那银子放到翠芝手心里:“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这个做主子都没得多的打发,实在愧颜,你拿着罢,多多少少也是几两银子。” 翠芝含着泪望了一眼相宜,嘴唇动了两下,都不住地该说什么才好。刘妈妈笑着扶住她:“你赶紧将银子收好,迎亲的人就要来了,我们送你去角门。” 相宜带着刘妈妈连翘送了翠芝到角门边上,却见着外边等着一群人,除了福伯的儿子全贵穿了身新衣裳站在门口,还有七八个人陪着他站着,领头的便是杨老太爷。 “杨老太爷?”相宜惊奇得眼睛都瞪圆了:“您怎么过来了?” 杨老太爷爽朗一笑,指了指身边几个人:“我在家闲着没事儿做,带着他们出来转转。怎么,你的丫鬟要成亲?能不能跟着去喝杯喜酒哇?” 全贵开始还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一群人跟着他站到角门这里等着是啥意思,听着杨老太爷这般说,喜气洋洋道:“只要老太爷不嫌弃就好。”他拍了拍身边一头小毛驴:“翠芝,你坐上来!” 翠芝转脸看了看相宜,心中有些难分难舍,伸手抱起了她,将她搂到了怀里:“姑娘,姑娘,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相宜伸手搂着翠芝的脖子,在她耳边柔声道:“翠芝,你过得开心,我也高兴,你就别难过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我了,快些过去,别让全贵得久了。” 翠芝将脸在相宜脸孔上贴了贴,这才将她放了下来,又反反复复叮嘱了刘妈妈与连翘一番:“务必要照料好姑娘。” 刘妈妈点头道:“你去罢,这个我自然知道。” 翠芝依依不舍的看了看相宜,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挪到了角门边,全贵很有耐心的等着翠芝上了小毛驴,这才牵着毛驴往前边走了去。 杨老太爷朝相宜挥了挥手:“丫头,我走了,你且放心!” 相宜攀着角门望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奶奶,奶奶!那翠芝稳稳当当的出嫁了!”黄妈妈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满头大汗:“今儿一早就出了门!” “那岳三儿呢?”骆大奶奶拧起了眉头:“不是让他喊一伙人过去抢亲?他难道就不想要做新郎官,一动也不动?” “哎呀呀,奶奶!”黄妈妈拍着大腿喊了起来:“你是不晓得了,岳三儿倒是喊了一帮子人过去准备抢亲来着的,只是不知为何,杨家的老太爷带了几个长随在街上遇着了,看到岳三儿去抢亲,便将他和那一伙泼皮给拿下了,现儿已经送去了广陵府衙哪!” “什么?”骆大奶奶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出来了,脸色越来越白:“会不会把我招供出来?” 黄妈妈苦着脸道:“谁又知道呢!那些泼皮,只怕是吃不住刑具,打几板子就会招了的。” “快,快,快拿了银票去府衙找老爷,让他打点着,千万不能将我的名字说出来!”骆大奶奶一只手压在肚子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嫁进了骆府,自己可不能坏了招牌,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呢。 黄妈妈取了银票飞快的往外边的跑了出去,骆大奶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手撑着椅子都撑不住,全身酸软。旁边玲珑扑了过来扶住她:“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自家奶奶有了身子,可千万不能动气伤神,将孩子给害了就糟糕了。 第四十四章容嘉懋蓦然开窍 嫩绿色的叶子里头窜出了一个尖尖的花苞,最上头一点点淡淡的粉色瞧着还有些柔弱,似乎伸手一抹,那颜色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绿树从中有一袭水蓝色的衣裳晃来晃去,瞧着清新可人,不多时从那花树后边转了出来,却是容大奶奶。 “大奶奶,去年从广陵带回来的那些花苗,今年就该能开花了。”跟在容大奶奶身后的金枝笑眯眯的说:“杨老夫人种花真是有一手,那些花都是奴婢从来没见着过的呢,又大又白,花型又好,还那般香!” 容大奶奶扬了扬眉毛:“可不是,论起种花来,谁又能比得过我母亲?” 才拢了拢春衫,就听着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身后的金枝银叶一抬头:“大少爷过来了!” 第39节 嘉懋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走了过来,一脸的笑容,走到容大奶奶面前,微微垂手:“母亲安好。” 容大奶奶眼睛尖,见着他手中拿着一封信,伸出手来:“广陵那边来信了不成?” “是,外祖母写信过来,父亲要我带回来给母亲。”嘉懋笑着将信递了过来:“快些看看外祖母信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 “嘉懋,瞧你这般着急,比我还急了?”容大奶奶笑着将信皮儿揭开,从里边拿出了几张信笺,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不多时,她的眉毛微微一皱:“金枝,去将二奶奶请到我们晴雪院来,我有事情找她。” 嘉懋见着母亲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上前一步抱住了容大奶奶的胳膊:“母亲,外祖母信里头都说了些什么?” 容大奶奶伸手点了点嘉懋的脑袋:“不管你的事儿,小孩子家家,还不到旁边玩去!” “母亲,我都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嘉懋挺不服气的拍了拍胸:“我今年都去念族学了!还在金玉坊学着打理生意了!” 见着嘉懋略显急躁,容大奶奶笑了笑,嘉奖了一句:“今年确实是有进益了。” 嘉懋真是大变样了呢,瞧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容大奶奶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年前嘉懋不喜欢念书,容老太爷要送他去族学,他总是赖着不肯去,最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打算盘,每日里头拿着算盘拨来拨去,将金玉坊的账簿子算了一遍又一遍。 见他对账目感兴趣,容大老爷倒也没强着他去念族学,反而将他带去了金玉坊学着打理生意。容家是江陵大族,本来轮不着主子自己去打理外头的生意,可金玉坊委实太大了些,交给管事实在不放心,所以容大老爷也只能亲力亲为的自己上阵了。 容家先祖从朝堂归隐以后,留下了祖训,为了保存容家一脉,需得远离朝堂,不要卷入到朝堂纷争,明哲保身。 容家人遵循祖训,世代无人去科考做官,从政这条路子不走,自然也只能是从商了。金玉坊是容家先祖留下来的生意,随着这一百多年的发展,已经遍布了大周各地,光是那设计首饰的匠人,都雇了差不多上百人。 金玉坊做的首饰都是最上乘的货色,新款一出,必然引起轰动,不少达官贵人家要嫁女娶妇,都要预先到金玉坊定制十几款头面首饰,若是嫁妆里没得金玉坊的金银,那就说明这家人身家还不够。 容大奶奶见嘉懋对经商感兴趣,索性也盘下几间铺子,分了一间给女儿春华,一间给嘉懋,放手让他们自己去打理——昔时她在杨家做闺女的时候,杨老夫人也是这样做的,她才六的时候,杨老夫人便扔了一间铺子给她:“曼娘,你若是觉得无事可做,那你便拿着这铺子练练手,母亲给你五万两银子做本钱,随便你怎么弄。” 自小起便有了历练,容大奶奶还未出阁便十分精明,只可惜出嫁以后遇着了一个恶婆婆,不仅小气,而且有些不讲理,紧紧的攥着家中的内务不肯放手,容大奶奶想要插一手进去都为难。 见着婆婆这般尖酸刻薄,容大奶奶索性不再到内宅里头折腾,自己拿着压箱银子在江陵东大街买了几间铺面,自己做起了买卖。容老夫人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儿,只觉得媳妇规规矩矩的在府中,也不跟自己闹腾,算是个识相的。 “你婆婆是个这样的人,她拿不肯放手你又有什么法子?与其跟她怄气,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杨老夫人交代的话,容大奶奶记得十分清楚:“曼娘,只要是不来伤损你的利益,你就糊涂日子糊涂过,她一心管着中馈不来寻你的麻烦那才好,免得自己心里不愉快。你不是在东大街开了几间铺子?难道还少了事情给你做?” 不搭理婆婆倒也是个好法子,只要夫君敬重自己,儿女贴心,这日子再舒服也不过了,容大奶奶照着母亲交代自己的话去做,果然日子过得很是快活。今年嘉懋忽然跟清醒了一般,嚷着要去族学念书,更是让容大奶奶与容大老爷惊喜万分。 “嘉懋这是开窍了不成?怎么就想着要去族学念书了?”容大老爷低声与她商量:“肯定是这次回广陵,岳母大人劝导了他。” 容大奶奶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儿子肯上进便好,两人欢欢喜喜将嘉懋送去了族学,至今已经念了一个多月的书了。容大奶奶瞅了瞅走在身边的嘉懋,笑着问道:“今日夫子说了什么?” 嘉懋兴冲冲道:“母亲,夫子说我可以去考童生了呢!” “什么?”容大奶奶有几分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才学了一个多月,就想着去考童生?夫子怎么会这样说?” 那夫子肯定是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哪里就能去考童生?这秀才如此容易考,那便满街都是秀才了!容大奶奶瞄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嘉懋,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嘉懋好像比原先要沉稳了许多。 去广陵之前,嘉懋还是一团孩子气,春华感了伤寒不能跟着去外祖母家,嘉懋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我们带着药过去,指不定到了外祖母家,你的病就好了!” 就这样一个孩子心性的人,这次从广陵回来以后,完全就变了。容大奶奶不由得沉思起来,究竟是什么让嘉懋有了变化?她仔细回顾着,好像也没什么异常的事情刺激他,还是跟原先一样,回广陵拜年,得吉利钱儿,放鞭炮烟花、打雪仗堆雪人、捉麻雀…… 不,有件事儿好像不同寻常,容大奶奶脸上挂着笑,心里头却有些犹豫了起来。 正月初四,二嫂的那个娘家侄女过来拜年,那个叫做骆相宜的小姑娘,好像从她出现以后,嘉懋就有哪里不对了。 哆罗呢的斗篷,恁般金贵,他手一挥,大大方方的送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后来听着金玉坊的管事来报,正月十四还在金玉坊里头拎走了一盏上好的琉璃绣球灯,那可是要卖五十两银子的。 那日大堂里的事情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清清楚楚。“你瞧瞧,嘉懋与那位骆大小姐,看着甚是相配呢!”母亲杨老夫人打趣的话儿又响了起来,容大奶奶张了张嘴,莫非嘉懋年纪小小就这般早慧,竟喜欢上了人家小姑娘? 容大奶奶的手攥紧了嘉懋一些,嘉懋“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母亲,你捏痛我了!” 容大奶奶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得太左,将手略略松开了些,朝嘉懋歉意的笑了笑:“母亲想试试你的力气。” 嘉懋兴致勃勃:“母亲,回了晴雪园我跟你扳手劲!” 见着嘉懋这般心无城府的模样,容大奶奶不由得有些赧然,自己都想到哪里去了,嘉懋今年才八岁呢,自己便想到了十八岁以后的事情去了!她笑了笑,嘴角一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眼前浮现出来。 骆家那个大小姐,模样儿生得俊,只是她那出身……容大奶奶心中沉吟,虽然母亲曾教诲她,看人不要从出身看,只要人正直仗义,就是好人,可这选儿媳妇与交朋友却是两码子事儿,自己是该慎重。 并不是歧视那没落的门第,只是觉得骆家养出来的姑娘,就怕小家子气重了些。容大奶奶慢慢的往前边走着,水蓝色的裙裾在青石地面上缓缓而过,将那石砖上的莲花花瓣遮得密不透风,又挨挨擦擦的露出些荷瓣尖尖来。 走到了三叉路口,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雨过天青色衣裳的少妇,笑嘻嘻的打着招呼:“大嫂,找我有事?” 容大奶奶快走一步:“弟妹,有桩事儿想问问你。我母亲写了信过来,想问问你们华阳钱家的情况。” “杨老夫人要问我们华阳钱家?”容二奶奶惊讶的一挑眉:“可有什么事情?” 第四十五章心念念暗中相助 可也真是蹊跷,母亲竟然一心想帮着那骆大小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点入了她老人家的眼。骆大奶奶弹了弹那张信笺,心中默默一轮,估摸着是哪骆大小姐在家里被继母与弟弟妹妹欺负,激发了母亲那锄强扶弱的心肠。 从知事起,母亲便是个顶顶热心的人,家中的奴婢有些什么为难之处,只要去找母亲,差不多都能将那事儿了结。容大奶奶自小便跟着杨老夫人到处跑,也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现在想来,该是骆大小姐的身世让她心有戚戚,才这般关注。 容二奶奶接过银叶递过来的茶盏,慢慢的抿了一口:“我们华阳钱家,人也实在也太多了些,但你若是要问嫁到广陵骆家的,我倒还记得。” “哦,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们家的家底可还丰足?”容大奶奶笑着望了容二奶奶一眼:“肯定比不上你,嫁妆都拉了十几车!” 容二奶奶得意的抿了抿嘴角,她可是出自华阳钱家的大房,自然家中富贵,那些弱支够的日子,可是连大房的奴婢都不如了。这位嫁到广陵骆家的,是她的堂妹,虽然共着一个姓氏,其实却是分得很远的,她记得那位堂妹叫娇娘,模样儿生得水灵,his身子似乎有些不足,瘦弱得很,似乎一阵风儿都能刮得走一般。 “那位娇娘,家境怎么样?”母亲的信里边,主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儿,由不得容大奶奶仔细问问清楚。 “娇娘家境不算差,她们家是钱氏的旁支,她父亲在华阳府里做过知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做了,回来一心一意的做他的田舍翁。她们家在华阳钱家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吃穿用度……”容二奶奶停了停:“跟咱们江陵西大街的王家差不多。” “唔,这样说来,也不算太差的了,王家怎么说,也有一二十家铺子,还有几个田庄呢。”容大奶奶点了点头,拿着杨老夫人的信笺又看了看,忽然心中浮起疑问来。 既然那钱氏家里不差,嫁妆自然也不会少,她死了以后,嫁妆都是留给女儿的,可为何那骆大小姐却穿得这般寒酸?难道她母亲留下的嫁妆,都攥在她继母手里?容大奶奶蓦然有几分酸涩,没有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回想着骆大小姐那日的穿戴,容大奶奶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作孽。” 容二奶奶见着容大奶奶忽然叹气,甚是惊诧:“大嫂,怎么了?” 第40节 “你那堂妹娇娘留下的孩子,我回广陵过年的时候见着了。”容大奶奶沉默了下,最终开了口:“瞧她那样子,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坐在一旁的嘉懋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往外边走了去。 容二奶奶微微张嘴:“嘉懋……这是怎么了?” “大抵是要去温书了,也不说一句告退就走了,这孩子!”容大奶奶望着嘉懋的身影,嘴里说得风轻云淡。 “嘉懋今年好像开窍了!”容二奶奶兴致勃勃道:“听夏华说,他在族学很得夫子的喜欢,直夸他是个人才,比那些积年的老秀才做出来的文章还要好哪!” 容大奶奶轻轻拨弄了下一双羊脂玉手环,心中得意,只是脸上却容色淡淡:“哪里会有这样好!照那夫子这般说,那些老秀才这么多年的岁数,难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容二奶奶掩嘴一笑,眼中俱是快活神色:“大嫂,有些人天生聪颖,旁的人跟他一比,可不是会被气死呢。” 庭院深深,一排大树沿着院墙站得整整齐齐,翠绿的叶子亭亭如盖,洒下一片荫凉。嘉懋站在树下,盯住自己面前站着的那个小厮:“快些,你收拾了东西去下华阳。” “去华阳?”小厮莫名其妙:“大少爷,你有什么事情要小的去做?” “你到华阳那边将华阳钱家打听一下,要打听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那七年前嫁到广陵骆家的钱娇娘,家里的事情都要打听得清清楚楚。”嘉懋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银锭子:“这个给你,算是辛苦费。” 小厮伸手接了过来,满脸带笑:“多谢大少爷赏赐!” 嘉懋挥挥手:“快些去,等着你的信!” 几个穿着各色春衫的小姑娘朝这边走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是嘉懋的妹妹春华,她今年七岁年纪,穿着一件大红色夹衣,下边系着一条杏黄色的裙子,头发上簪着两只灯笼花儿,垂在耳边,一跳一跳的,很是好看。 “哥哥,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春华轻快的跑到了嘉懋面前,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们要去钓鱼,你一起去不?” 嘉懋看了看几个妹妹,笑了笑:“你们玩去,我还有事情呢,夫子布置了一篇策论,我得好好去查查资料,想想该怎么立论。” “哥哥,你变了。”春华撇了撇嘴,一把拉住了嘉懋:“以前你不总喜欢跟我们一道玩的,你说念书最最无聊,只要能认得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可为什么现儿你就不同了?每日里都翻着那书看,有什么好看的?” 春华身边站了夏华与秋华,两个人笑眯眯的望着嘉懋,一脸期盼:“大哥,一道去?” 嘉懋想了想,对站在身边的小厮道:“给我去取了书来,我到池塘那边钓鱼,一边钓鱼一边看书。” 春华拉住嘉懋的手就往前边赶:“哥哥,你装什么装,现儿都是申时了,一转眼就天黑了!来来来,看看到天黑前咱们还能不能掉上鱼来!” 嘉懋无奈,只能跟着往前边走,看了看走在春华身边的秋华,他关切的问道:“秋华,三婶娘身子好些了没有?” 秋华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今日在屋子里头给大哥哥做衣裳,明日就该好了。” 嘉懋跺了跺脚,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三婶娘身子还没大好,如何能这般劳累!你也不劝着她一些,就由着她这样?” “我也劝过母亲,可她一心一意就想替大哥哥快些将那衣裳做好,我也没法子。”秋华睁大了眼睛,里头全是疼惜的神色:“你也知道,父亲对我们不闻不问,日日呆在那碧云苑里头,我娘心中不好过,总要找些事儿做。大伯娘和大哥哥大姐姐对我们这般好,我娘自然是要尽力来回报一二的。” 嘉懋沉默了下,没有出声。 江陵容家有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得纳妾,可现在他的这位三叔,却有了一房妾室,而且这位姨娘,还是容老夫人的外甥女儿,她大着肚子进了门以后,三婶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被那贾姨娘欺负得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秋华见着母亲被欺负,也曾找那姨娘拼过两次命,可不仅没得了好处,反而让三婶娘落了不好,三叔被那姨娘撺掇着,跑到随云苑里找三婶娘的晦气,只弄得她病倒在床,随云苑里一片凄凉。 “秋华,让三婶娘好些养病,衣裳什么的,先放放,我又不着急。”嘉懋朝秋华笑了笑:“我母亲不是说要帮三婶娘开家绣坊,都准备好了吗?” 秋华点了点头,脸上全是笑:“母亲说这铺子就交给我了,让我多问问大伯娘和大哥哥,看看究竟该怎么样开铺子呢。”她的眼睛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道:“若是我们能挣出一大笔银子,那我就可以带着母亲出去住,不用再受我父亲与那姨娘的气了。” 春华赶紧握住了秋华的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呢,你与三婶娘住得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出去?容家还能没有你们住的地方不成?” 秋华叹了一口气:“我倒无所谓,只是见不得我母亲每日里头流着眼泪不顺心。” 旁边的夏华轻轻点了点头:“三婶娘这日子过得不容易。” “都别说了,咱们钓鱼,钓鱼。”嘉懋见着一瞬间大家都是怏怏不乐,赶紧让小厮们打鱼食,给鱼钩子上边放地龙:“四妹妹,你到这边来坐着,你瞧瞧,那水面上这么多波纹,肯定鱼多。” 打了香饵窝子,鱼都聚集了过来,不住的窜出水面来,一点点的波光不住的泛开,一圈圈的荡漾着。嘉懋漫不经心的望着那一圈圈的弧线,脑子里却模模糊糊的想起了秋华的话来:“挣出一大笔银子,就可以带着母亲出去住了。” 似乎眼前有亮光闪起,他的心忽然间便雀跃了起来。 若是她……也能搬出去住,就可以不受她继母的气了。 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让嘉懋兴奋得几乎拿不稳竹竿,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她挣出一笔银子来?他轻轻点了点头,开铺子是个好法子,只要她能弄出一笔银子……嘉懋的心砰砰直跳,笑容在脸上荡漾了起来。 “哥哥,哥哥,鱼儿咬钩了!”春华在一旁跺脚喊了起来:“你怎么了?还不快些提钓鱼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还是凌晨发防盗章吧……提早一小时起床实在有些辛苦,熬不住了,还请菇凉们谅解!每日零点发的防盗章,保证当日替换! 上一本《田园锦绣》,某烟 还能拍着胸脯说每天早上七点替换,可现在jj抽搐得我根本没底气说这句话,只能说,肯定尽快替换,只要后台能进去,只要那讨厌的网审通过,第一时间替换,绝不会有半点拖延! 本月尽量争取日更九千! 看在某烟勤奋努力的份上,菇凉们别那样计较防盗章了,就当支持作者码字吧……某烟的内心也希望自己的作品第一时间能被大家看到呀~~ ~~~~(>_<)~~~~谢谢大家的理解支持~~ 第35章 24|5.21 三月三,天蓝水清,草地一片翠绿,抬头一看,天上到处都飞着风筝,耳边全是小孩子的笑声,脚边尽是粉红粉白的花朵,被微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就如漫天的花雾,将人笼在里边,美如画中仙。 “姑娘,你看你看,那风筝飞得多高。”连翘手里拿着一球线跑了过来,笑容满脸的将那轴交到相宜手中:“姑娘,你来牵着玩。” 细线的末端是一只大蜻蜓风筝,张大了两双翅膀,眼睛瞪得圆圆的,正不住的在摇摆着身子,晃来晃去。相宜笑着将风筝线球接了过来,奔跑了两步,那蜻蜓风筝就跟着她慢慢的愈飞愈高了。 “把你的风筝给我!”正跑得高兴,忽然前边传来了一声吼叫,相宜止住步子,就见骆相珲站在面前,凶巴巴的看着她。 广陵有旧俗,三月三乃是踏青之日,陵江与周围的山野,都成了踏青的好去处。今日天气好,骆老夫人也带着家人一道出来游玩散心,到了外边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看看风景到处走走,少爷小姐们每人给了一只风筝,让他们在草地上放着玩。 “你的风筝落到水里去了,就想抢大姐姐的风筝,真是不害臊。”跟着骆相珲走过来的骆相骏咧嘴笑了起来:“大姐姐,别给他玩,谁让他自己拿风筝来撞我的,反倒掉到水里头去了。” 第41节 骆相骏是骆三奶奶的孩子,只比骆相珲小不到一个月,两人年纪相仿,总是玩到一处,又总是经常争吵,看这样子,应当是骆相珲想要欺负骆相骏,不想那风筝的线断了,他便跑过来问着自己要风筝了。 本来将自己的风筝给他,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骆相珲这口气让相宜听了有些不舒服:“二弟,你问我要东西,难道就是这口气?” 骆相珲白了她一眼:“你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母亲的银子?我要你把风筝给我,你就给我,这风筝本来就不是你的。” 骆大奶奶一直宣称这骆家的吃穿嚼用都是她的嫁妆铺子里来的银子,骆相珲自小就听惯了,所以只觉得府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是母亲出银子买的,所以他看旁人,眼睛都是斜的。 “怎么会不是我的?”相宜指了指正在河边散步的骆老夫人:“这风筝难道不是祖母给我们的?祖母说她买了九只风筝,我们兄妹九人一人一只,母亲那时候也没提出异议,说这风筝全是她的,因此这风筝便是我的了,你说是不是?” 相宜擎着风筝引线顿了顿:“你想要风筝?喊我一声大姐,我就给你玩。” 骆相珲恨恨的瞪着她:“贱骨头!还想要我喊你大姐?想得美!”他啐了一口,冲相宜扑了过来:“快些把你那风筝给我!” 连翘见着骆相珲来势汹汹,赶紧扯了相宜往旁边闪,骆相珲没有身子,眼见着就要往水里头扑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脸上变色,一把抱住了他:“二少爷!二少爷!”虽然那小厮身手敏捷,可两人还是摔到了地上,滚成了一团,滚到水边才停住身子。 骆相珲爬了起来,两线眼泪就如飞箭一般溅了出来:“骆相宜,你这个黑心秧子,我去告诉母亲去!” 连翘目瞪口呆的望着骆相珲哭哭啼啼的往那边去了,忧心忡忡:“姑娘,这下可怎么才好呢?” 相宜苦笑了一声,骆大奶奶肯定又会跑过来找她的麻烦了,自己还是避一避就好。 她牵着风筝往骆老夫人那边跑了去,暗自叹气,自己究竟还是沉不下气来,不过就是一个风筝,何必这样寸步不让,到头来还得自己吃亏。自己在这骆家还要住不少年呢,若是这一点点气都不能受,那又怎么能熬得到头? 除非,自己能摆脱骆家。 一个念头倏然在心中浮现,相宜捏紧了手中的线,那绳子勒住了她的手指,似乎要嵌到肉里头去一般,两边的肉挤了出来,通红的一片。 骆老夫人正与余妈妈在说说笑笑,忽然见着相宜朝自己跑了过来,手里牵着风筝,脸蛋红扑扑的,嘴唇上头就如同搽过口脂一般,十分好看。她呆了呆:“余妈妈,你瞧着宜丫头这模样,跟年画里头那人儿有几分像了。” 余妈妈俯身笑着:“可不是,大小姐越发生得好看了。” “你去族学那边打听下,看看她学问进益如何。”骆老夫人心里头盘算着,这个孙女可是个好坯子,若是与才有貌,那边能奇货自居,到时候好好的赚上一笔,不仅能多要些聘礼,而且还能找到靠山。 要往高处想的话,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心中充满了向往,宫里头每隔三年就要选秀一次,等着她到了十四岁年纪上头,也可以去报名选秀,指不定到时候还能做到一宫娘娘,就如那江陵容家出了个容妃一般,那骆家兴复也有了盼头。 “祖母。”相宜跑到了骆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礼,有些喘息不定:“相宜做错了事,还请祖母惩罚。” “你做错了事?”骆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神色:“你说说看,做错了什么?” “二弟的风筝掉到水中去了,他讨要我的,我没有给他,他就扑过来抢,结果摔到地上去了。”相宜低声道:“作为姐姐,本该友爱弟妹,相宜不仅没有这样做,还让二弟吃了苦头,实在该罚。” “原来是这事儿。”骆老夫人见着那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骆大奶奶,心里明了,肯定是骆相珲向老大媳妇告状去了。 从心底里,骆老夫人是疼爱孙子胜过孙女的,若是在往常,肯定会板起脸来将相宜训斥一顿:“不就是一只风筝?你拿了给他便是,还要这般拿乔做致,少不得要罚你跪半个时辰才是!” 可最近骆老夫人与骆大奶奶不对盘,她暂时将孙子孙女的区别放下,站在了相宜这一边:“宜丫头,虽然你确实不该这般做,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必太过自责,你且站到祖母这边来。” 相宜挪了几步,走到骆老夫人身边,这时骆大奶奶也赶到了,一只手直扑扑的朝相宜脸上扇了过来:“小贱货,竟然敢打我的珲儿!” 骆老夫人很不高兴的瞪了骆大奶奶一眼:“老大媳妇,我还在这儿站着呢,你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人,眼中可有我这个婆婆?” 骆大奶奶将手收了回来,恶狠狠的盯住了相宜:“母亲,这小贱人现在借了你的气势欺负珲儿呢!”她将骆相珲的手牵住往骆老夫人身边凑:“母亲你瞧瞧,将珲儿弄成了什么模样!珲儿可是你的孙子,哪里是这贱货能比得上得,磕一下碰一下都了不得!” 骆相珲摔到了靠水的泥地里,身上的织锦衣裳全是泥浆,脸上也糊了一脸,黄的黑的粘着,到处都是,就如贴了个糕点盘子,什么颜色都有,那模样儿,实在狼狈。 “老大媳妇,你也别闹腾。”骆老夫人摆了摆手:“宜丫头现在在杨氏族学念书,明理多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摔珲儿?刚刚她已经过来主动认错,我瞧着她态度实在诚恳,即便将珲儿摔到,也是无心的……” “怎么会是无心?分明就是故意,这贱货!”骆大奶奶一双眼珠子盯着相宜不放,那模样,好像要吃了她一般。 “二哥哥是自己摔到地上的!”骆相骏牵着风筝在一旁叫:“他拿他的风筝想把我的撞掉,没想到反把自己的撞到水里去了,他想去抢了大姐姐的风筝过来,结果却摔到地上了!” 骆相珲伸出粘着泥巴的手指着相宜道:“我问她要风筝,她不给,我才去抢的!” “你说我们的风筝都是你母亲出银子买的,全是你的,大姐姐听了这话生气才不给的!”骆相骏擎着风筝在一旁叫,还不住的扮着鬼脸:“分明是祖母买的!” 骆老夫人听着骆相骏这话,心中更是生气,自己虽然是拿了老大媳妇的十几间铺子,可也不能说骆府样样都是靠着她的银子养活!除了她那铺子,骆府自己还有进账呢,只是自己舍不得用,都攒在那里,准备到时候暗地里塞给老三罢了。 “老大媳妇,你自己听听,骏儿的话说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珲儿不对。”骆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你可得好好管束着珲儿,这般自高自大又横蛮不讲理,今后出门在外,可有得是苦头吃!” 骆大奶奶站在那里,脸色比身上穿着的红色衣裳还要红,她狠狠的看了相宜一眼,牵了骆相珲的手就转身往旁边走开了去,相宜见着她走开了,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多谢祖母照拂。” 骆老夫人没有吱声,只是站在那里,满腹心事。 这老大媳妇越来越嚣张了,自己总得想个法子惩治惩治她,要让她明白,骆府里头不能有这般粗鲁不知礼的女人!若她一味的教化不变,那自己也该要想想法子,怎么样能将她的嫁妆留下,把人赶出去。 相宜依偎在骆老夫人身边,也在琢磨心事。 住在骆府时时受气,前世自己被骆大奶奶关在后院,半步也出来不得,随便她搓圆打扁,就如一团稀泥,今生自己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要是能早日住了出来,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第四十七章殃池鱼相宜受伤 骆大奶奶终究没肯放过她。 从外边踏青回到骆府,她不言不语的带了一群丫鬟婆子跑到了相宜屋子里头来,即便刘妈妈与连翘奋力护着她,相宜还是挨了几棍子,脸上也被骆大奶奶扇了几巴掌,长长的指甲划过粉嫩的脸,一条长长的印记。 刘妈妈抱着相宜,眼圈子都红了:“姑娘,下回你见着二少爷二小姐,就让着些,别跟他们横,左右他们身后有大奶奶撑腰。” 连翘端来热水给相宜敷脸,眼中有波光漾漾,忍着泪水没让它掉下来。方才连翘也顺带着被骆大奶奶打了一顿:“死丫头,竟然敢站在旁边看好戏,也不知道将风筝送到二少爷手里头来,你是木头做的?” “姑娘,你真可伶。”连翘将毛巾敷在了相宜脸上,趴下身子看着她的脸:“都青了呢,大奶奶下手真狠。” 相宜苦笑了一声,自己现在就是骆大奶奶的眼中刺,她下手怎么会轻。 连翘叹了一口气:“唉,我原以为我爹娘狠心,竟然能将我卖了个死契,没想到还算是好的,若是遇着后娘,受的苦还要多。” “要是遇到后娘,那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把你卖了给那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做媳妇了。”刘妈妈拿着药轻轻给相宜敷上,心中痛得没法子说话:“亲娘再很,也会比后娘好,后娘的心可比亲娘的毒了不知多少!” 第42节 屋子里头静了下来,只听到细细的水响与叹息,相宜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头顶上的横梁,捏了捏拳头,今日还是自己没有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自己羽翼未丰,就想与骆大奶奶对着干,只有吃亏的份,以后可得要学乖一点。 “大小姐怎么样了?”门口传来了青萝的声音:“老夫人让我给大小姐来送些药膏。” 连翘赶紧开门,将青萝迎了进来:“青萝姐姐,我们家姑娘可惨了,你瞧瞧。” 青萝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相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将一盒药膏放了下来:“这是老夫人特地去找来的,叫灵芝香脂,搽上几日便会好了。这些是老夫人给大小姐送来的补药,等会用小火炖了喝,姑娘实在太单瘦了些,也该补补身子。” 刘妈妈赶紧将那大包小包的收了下来,感激涕零:“多谢老夫人好意。” “大小姐自己好生保养着,在家里歇息几日再去族学罢。”青萝瞧着相宜肿起来的脸,很是怜悯,大奶奶这分明是想毁了大小姐这张脸哪,看看上边那指甲印子,有好几道呢。 “什么?”骆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专抓脸?” “是,奴婢瞧着脸上有几道印子,深深浅浅的。”青萝垂手回道:“大小姐的肌肤娇嫩,哪里禁得住大奶奶这长长的手指甲。” 骆老夫人咬了咬牙:“她倒是越发猖狂了,怎么也不想着给肚子里头那孩子积德!去,将大老爷喊到我这边来!” 相宜是她看中要拿了做货物囤着,到时候要卖个好价钱的,若是脸上留了疤痕破了相,那可怎么才好呢。骆老夫人抓紧了椅子扶手,青筋根根爆出,这老大媳妇,真是没头脑,自己当时让她进门,实在是太没考虑周全了,只顾着她那几个银子,却没想着她的品行。 骆大老爷跟在青萝后边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盯着青萝那窈窕的身影,口水似乎都要溜了出来。骆老夫人瞧他那副模样,皱了皱眉头,老大这好色的毛病一直就改不了,不过看着他是长子,自己才这般栽培他,若是论起人品人才来说,还是老三好,希望他今年秋闱能考中举人,自己也好给他去打点,到知府衙门里头谋个一官半职。 “母亲,这么晚喊我过来,可有什么事情?”骆大老爷见着骆老夫人的眉头紧紧的锁着,似乎有些不愉快,也有几分惶恐:“母亲可遇着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哼,你难道就不知道你那媳妇都做了些什么事?”骆老夫人盯住了骆大老爷,嘴角下拉,露出了很不高兴的神色:“你难道想落个纵容填房虐待前妻之女的名声?” 骆大老爷不以为然:“不就是稍微教训了几句,怎么就落到了虐待的份上了?” “只是随便教训几句?你自己好好儿去看看,那张脸都成什么模样了!”骆老夫人提起这事情就心里头打颤,只希望菩萨保佑,脸上千万不要留疤才好。 “相宜的脸怎么了?”骆大老爷还是一片茫然的样子:“难道打几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就能将她的脸毁了?” 骆老夫人忍无可忍,抓起桌子上的茶盏朝骆大老爷掷了过去:“混帐东西!我看你整日里昏头昏脑的,就没整一件好事出来!我跟你说,相宜现在得了杨老夫人得欢喜,隔些日子杨老夫人就派人找她过去说话,若是见着相宜这模样,定然会追问缘由,若是相宜实话实说,你自己想想,杨老夫人是否还会给你去说好话!” 听到这事儿竟然跟自己的官途有干系,骆大老爷也重视了起来,他慌慌张张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相宜。” “你该好好去警告下你那媳妇,若她还是这般肆意妄为,就莫要怪我不客气。”骆老夫人沉着脸道:“我少不得要喊她母亲过府来说说话。” “母亲,你的意思是要休了她?”骆大老爷惊诧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这可不行,要是休了她,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个能带万贯嫁妆过来的?再说我要找,也是第三次成亲了,不见得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我。” “谁说要休了她?不过是喊她母亲过来帮忙敲打敲打罢了!”骆老夫人瞧着骆大老爷那模样,心中微哂,所谓人穷志短,这几句话便体现得淋漓尽致,分明是个劣货,可有银子撑腰,儿子都不敢休她。 “那就好,那就好。”骆大老爷举起衣袖擦了擦汗,要将骆大奶奶休了,他从哪里来活络银子好用?听母亲说只是喊岳母过来敲打骆大奶奶几句,这才放了心:“母亲你就别生气了,我回院子自然会要跟她说去。” “你去罢,先去看看相宜,你这做父亲的,可不能一点责任都不尽,将她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你还想不想以后她帮你几分?”骆老夫人说得意味深长:“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将目光放长远些。” 骆大老爷只是点头,匆匆的走了。 余妈妈靠近了骆老夫人几分,低声道:“老夫人,请了高老夫人过府,只怕也没什么用处,高老夫人素来溺爱这个小女儿,广陵人尽皆知,要不是,大奶奶也不会是这副性子。” 骆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我请高老夫人过府,也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难道还看不穿?” “老夫人的意思是……”余妈妈有几分犹豫,贴着骆老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骆老夫人好半日没有出声,然后这才晃了晃手:“先不着急,时间还早呐,咱们慢慢看,若是她识趣便好,不识趣的话……”她的眼睛眯了眯,一抹精光从眼中倏忽而逝:“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这都是老天爷赏的。” 骆大老爷跨步走进了相宜的院子,站在门口看了半日,也不知道该往那边屋子去,一个小丫头子讨好的凑了过来:“大老爷,是要去二小姐屋子那边?” 这小丫头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甚是水灵,骆大老爷瞧着心里有几分发痒,一手将拉住了她:“我要去大小姐那边,快些带爷过去瞧瞧。” 那丫鬟眼波一转,很是顺从的任由骆大老爷抓着她的手揉弄了一回:“大老爷,奴婢带你过去。” 骆大老爷跟着那小丫头子往前走,只觉得那小丫头子身上飘过来一阵阵的香味,怪好闻的,他嬉皮笑脸的与她说了几句话,拐过月亮门,就见着横向的几间屋子,看着小丫头子往那屋子走了过去,不由得有几分惊愕:“大小姐就住在这里?” 那是就着两进屋子之间的墙面砌出来的几间屋子,瞧着那门帘与窗纱,还以为是丫鬟婆子们住的地方,实在寒酸。骆大老爷走了进去,见着相宜躺在床上,一张脸高高肿了起来,也唬了一跳,这下手也太狠了些。 “相宜。”骆大老爷站在床边上看了看:“你以后千万不要跟你母亲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躁,怎么还偏偏自己往上头去凑?” 原来父亲安慰自己的话就是这些,什么都是她自找的,骆大奶奶性子躁,自己不识好歹的惹了她。相宜睁了一双眼睛看着骆大老爷,静静道:“多谢父亲指点。” 骆大老爷被相宜那平静得话音弄得有几分尴尬,他往衣裳兜里摸了摸,丢下一个银角子:“你自己拿着去买药,下回小心些。” “姑娘。”刘妈妈叹了一口气,都六年了,大老爷是头一回来姑娘屋子里头看她,结果却是来去匆匆,都没说上几句话,人就走了。 “妈妈,将那银角子收好。”不管是谁给的东西,都要拿着,自己现在还没那本事心高气傲。相宜望了望那个银角子,苦笑了起来,原来人穷的时候,是没法子讲究气节的。 第四十八章千回百转步步前 晨曦初现,淡淡的笼罩在骆家园子里头,白色的梨花,簌簌的随着晨风从枝头坠落,四周很宁静,就连那花朵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你还歇息一阵子,老夫人昨晚不是让青萝来说过,叫你安心养着?”连翘望着披了夹衣在身上的相宜,拼命劝阻:“你不好好歇着,这伤怎么好得了?” “连翘,我要去族学念书,可不能迟了。”相宜才一张嘴,便觉得嘴角边上痛得厉害,说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姑娘,你还去族学念书?”连翘大吃了一惊,蹬蹬蹬的走到梳妆台前边,将那菱花镜捧着走了过来:“姑娘你自己瞧瞧看,这模样,如何好出去见人?”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肿胀的脸孔,脸上有淤青,还有指甲抓过的痕迹,横七竖八的在那里,就如棋盘格子一般。相宜咧了咧嘴,那疤痕便跟着动了起来,就如蜈蚣在她脸上爬来爬去,让她瞧着也触目惊心。 这骆府,真的呆不下去了,骆大奶奶若是想找她的麻烦,自然会寻些事情出来。所幸她还算是明人不做暗事,并不会来阴的,只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我当然要去上学。”相宜将菱花镜反扣在桌子上,不去看自己的脸:“我得要让人知道,骆家这位大少奶奶有多么狠心。” 前世被骆大奶奶锁在后院,随便她去污蔑自己,生有残疾、容颜丑陋,还有花痴之症,见着年轻男子就挪不动步子……今生自己要下先手,让大家都知道骆大奶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氏族学里有不少广陵城里的富贵子弟,由他们回去一说,自然效果最好,不多时,大家都会知道那骆大奶奶是多么刻薄,苛待继女了。相宜坐到了椅子上边,一双手抓住了书袋的一角:“快些给我梳妆,轻点洗脸,那些地方还痛。” 连翘怜惜的看了一眼,转身就到外边去端热水,刘妈妈站在相宜身边叹了一口气:“姑娘,大老爷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姑娘以后还是莫要硬碰硬了。”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想了想,掰着指头算了算:“妈妈,翠芝应该也快回来了罢?” 第43节 翠芝成了亲没多久,相宜便派她偷偷去了华阳,想要到外祖家找那位李妈妈问问清楚,翠芝已经去了五日了,还没见到她的身影,相宜心中有些焦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翠芝这么久都不回来。 “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翠芝有消息肯定会回来告诉姑娘的。”刘妈妈简单的给相宜将头发梳好,连翘也端着热水进来,轻轻给相宜净了面,替她整理好衣裳,主仆两人便轻手轻脚的朝外边走了出去。 “姑娘,奴婢回来了。”角门处,福伯坐在车辕上,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是几日前去了华阳的翠芝,她瞧着似乎有些疲倦,可精神还算好,一双眼睛没有疲倦的神色。 “翠芝!”相宜惊喜的走了过去:“刚刚还在想着你也该回来了……” “姑娘!”翠芝一把将相宜抱住:“你脸上怎么了?怎么成这样子了?” 相宜不想她担心,低声道:“昨儿放风筝的时候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翠芝有些不相信,将手松开了些,仔细看了看相宜的脸:“姑娘你骗我作甚,分明不是摔的!” 连翘气哼哼道:“是昨儿大奶奶给打的!” “什么?”翠芝一听便暴躁了起来,捋了捋袖子:“不行,我得找大奶奶理论去,为何要对我们家姑娘下这般狠手!” 相宜赶忙拉住了她:“翠芝,你去也没用,难道你还能跟她去打架?只怕还没近到她的身子,她面前的玲珑黄妈妈就将你拿住了。你快些莫要焦躁,跟我说说去华阳找到了李妈妈没有。” 翠芝被相宜死命拖着,好容易才停住了脚,她望了望四周,见着没有人,这才低声道:“奴婢去了华阳,那边人说李妈妈被儿子接出府去享福了,钱府里头现在的人走的走,换的换,只剩下五六个人奴婢还识得,问了下情况,他们都不知道李妈妈的儿子究竟住在哪里,那边在华阳城里头转了两日,还是没能找到李妈妈。”翠芝脸上有些难过的神色:“姑娘,我没能打听出来,实在没用。” “没关系,这不怪你。”相宜抓住翠芝的手,轻轻拍了拍:“至少你知道了李妈妈现在已经跟儿子去享福了。” 虽然她表现得很镇定,可相宜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着急,这人海茫茫,到哪里去寻李妈妈?若是自己有一大笔银子,就可以雇几个闲人去华阳寻找李妈妈,可现在手里又哪里能拿的出什么银子来?也只能先将这事儿搁下来,等着自己攒够银子,托翠芝跟她男人全贵出面,带几个人到华阳去细细寻访。 一定要找到李妈妈,相宜咬了咬牙,她才不相信母亲的嫁妆会那般寒酸。 “姑娘,我去钱府的时候,那边正在闹分家呢。”翠芝扶着相宜上了马车,一边与她细细诉说在钱府的见闻:“现儿钱府也是闹得不像话了,老太爷后来娶的那位填房实在厉害,有什么好东西都只会往自己这边扒拉,早两年她生了个儿子,老太爷老年得子,欢喜的很,简直将那小爷看作眼珠子一样金贵,自然不免看淡了另外几位老爷些,二老爷三老爷倒也罢了,全是忠厚人,可大老爷却不是个吃素的,日日在府里头闹腾,老太爷被他闹得烦了,索性就准备分家了。” “我大舅舅……真那般无赖?”相宜想到了骆老夫人说的话,只说钱大老爷坏得很,唯恐自己到华阳去会吃亏,也不知道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倒也说不上太坏,我瞧着比我们府里头大老爷好多了!”翠芝撇了撇嘴:“不过是好酒贪杯,有银子就喜欢拿了出去跟狐朋狗友一道玩乐,对大奶奶还是挺好的。” 相宜没有说话,坐上了马车,心中遗憾,看起来外祖家里是没有能够帮自己的了,外祖父一门心思在填房与老来子身上,大舅舅好酒贪杯,二舅舅三舅舅忠厚老实肯定也说不起什么话,只能是靠自己去打拼了。 到了族学,黄娘子见了她这模样,大吃了一惊:“骆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摔了一跤。”相宜躲闪着,不敢看黄娘子审视的目光,显得有几分心虚。 “摔了一跤?不会罢?”黄娘子拉住相宜不让她走开:“我来瞧瞧。” “相宜,你这是怎么了?”族学里相熟的几位杨家小姐都纷纷围拢过来:“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指甲抓痕?谁打了你?” 相宜伸手挡了挡:“我自己摔的,摔到了地上,擦伤了。” “怎么可能?擦伤是一片片的,哪里是这般模样,一道一道的印子?”黄娘子摇了摇头:“骆大小姐,你快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 连翘捧着书袋站在那里,愤愤不平:“是我们家大奶奶给打的,我们家姑娘不让说呢。” “骆大奶奶打的?”众人都大吃了一惊:“下手好毒!” “大奶奶真的很毒,我们家姑娘总是莫名其妙就挨打,我在旁边瞧着都难受,偏偏我们家姑娘还要我千万不要说出去。”连翘气鼓鼓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哼,我实在看不惯,非得将那歹毒得人揭出来不可!” 黄娘子摸了摸相宜的脑袋,满心都是怜悯:“骆大小姐,以后你得避着她些,这般被她欺负,可怎么才好呢。” 相宜点了点头,眼中微微有泪:“多谢黄娘子,多谢各位小姐关心,相宜以后会好好爱惜自己,绝不会惹母亲生气。” “姑娘,这根本不是你惹不惹大奶奶生气的事儿,她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连翘气哼哼道:“昨儿还不是二少爷挑的事儿,结果挨打的却是姑娘你!唉,娘子,各位小姐,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家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呢,若是没有老夫人在,姑娘只怕现在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了。” 周围的小姐们听了这话,个个露出了怜悯的神色来:“骆大小姐,没想到你那继母竟然这般狠毒!咱们可得要替骆大小姐想个法子看看,究竟如何才能让她继母不对她下手。”这些小姐们都在家里娇养惯了的,见着相宜脸上的伤痕,都是觉得吃惊不已,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般狠心的妇人。 她想要的,正是现儿这般情形,相宜站在那里,心中暗自点头,她不求众人真能替她想法子,可毕竟闹得满城风雨,少不得骆大奶奶会要收敛一些。 相宜将脸转了过去,忽然就见着门边上露出了半张男子的脸孔。 “相宜!”宝柱在外边扬声喊道:“你且出来一下!” 怎么他就知道了?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事儿还真是传得快。相宜瞟了黄娘子一眼,见她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挪着步子朝门口走了过去。 第36章 24|5.21 宝柱手里扬着一张信纸,本来是兴冲冲的一张脸,见着相宜那模样,瞬间换了神色。 “相宜,你这是怎么了?”他盯着相宜的脸,气愤不已:“是舅母欺负你了?” 这回连翘不等相宜开口,已经站在一旁利利索索道:“表少爷猜得没错,昨儿大奶奶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我们家姑娘打成了这副模样!” 宝柱涨红了脸:“我找她去论理儿!” 相宜叹了一口气,伸手拦着了宝柱:“有什么理儿好去论的呢,她到时候只消说一句她在管教自己的孩子,你还能说什么不成?毕竟她是你的舅母,是长辈,你一个小辈子,又怎能对她呼来喝去?” “外祖母没说什么?”宝柱气呼呼的捏了捏拳头:“就由着她这般欺负你?” “她来我这边的时候,事发突然,祖母没有来得及阻止。只不过后来祖母让丫鬟送了灵芝香脂过来,说搽上它过几日就会消了疤。”相宜低声道:“最近祖母比以往疼爱我一些了,我也不能再多求些什么。” 宝柱听着这话心里头发酸,连连摇头:“唉……你也太懦弱了些,怎么着也该要好好跟她打上一架!”但他瞧了瞧相宜,又很无奈,相宜不到七岁年纪,要跟骆大奶奶打,那真是自不量力。他气鼓鼓的将一张信笺递了过来:“喏,嘉懋写来的信。” 嘉懋写来的信?相宜睁大了眼睛,是写给她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嘉懋又怎么会写信给她?他们之间,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数面之缘。 宝柱将信塞到了她手里:“你还不相信?真是嘉懋写来的!” 相宜捧了信笺匆匆看了一眼,就见上边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而且已经有了笔锋,她心中微微一动,这跟前世嘉懋写的字何其相似,看来嘉懋还是前世那个嘉懋,字如其人,他根本没什么变化。 嘉懋的信里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告诉她回家以后他也去容氏族学念书了:“夫子夸我是念书的好料子,还让我去参加童生试,只不过父亲母亲都不相信我能考过,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相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将信笺折了起来,放到了荷包里边,宝柱瞧着她微微笑:“要不要写回信给他?放到我的信里一起寄过去。” 第44节 宝柱的目光灼灼,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一样的在坏笑,相宜有些尴尬,只觉脸上发烫:“等会我写几个字,你帮我带过去。”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难道写自己被骆大奶奶暴打了一顿,脸上容颜破损?或者是告诉他自己派丫鬟去华阳,结果寻不到自己想见的人?相宜带着连翘满满的回到书房里头,沉思了很久,才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一切皆好,盼安。 写完以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拿着纸揉了个团子,丢到了一旁,想来想去,又将那纸团捡起,轻轻将那纸团打开,用手将那纸团抚平。 这张信笺就如她那皱巴巴的心思,再怎么样抚摸,都不会平整。 前世她是一个可怜人,被人害了,可自己又反过来去害了旁人。骆大奶奶千方百计将她的姻缘给断了,把她嫁给一个不中用的老秀才,别说是有出息,就是男女那点事情都没有用处。 本以为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可没想到峰回路转又重新遇到了嘉懋。 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一段感情,似乎就如那干柴般熊熊燃烧了起来,她不想再错过他,即便知道他有太后娘娘赐婚的高门小姐,可她还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在嘉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用尽计谋,一步步的将他算计了进来,摆脱了老秀才,拐走了嘉懋与她私奔。但天下虽大,却无他们两人容身之处,长宁侯府出动各种人马,终于将两人拦截回来。 她进了长宁侯府,成了嘉懋的姨娘。 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看着嘉懋挣扎在良心不安里,她也难过。她知道自己走错了一步,以后就全盘皆输。她成了世人眼中的狐狸精,长宁侯府对她嗤之以鼻,就连容大奶奶也很不高兴。 容家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得纳妾,可自己却令嘉懋坏了这个规矩,怪不得容大奶奶再也不屑看自己一眼。做姨娘虽非她的本心,但事实上她已经做了姨娘,一个带着三个月身孕走进长宁侯府的低贱姨娘。 在长宁侯府生活了半年,她在产床上撒手人寰,又回到了当初这一段时候。相宜回来的那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她不再要重复过去的一切,她要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自己不能再自轻自贱,即便嘉懋再好,他也不会是她的良人。等他成年以后,宫中的太后娘娘会有一道指婚的懿旨,他的妻子是那京城的贵女,自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穿着新郎官的衣裳去迎娶美娇娘。 前世自己一念之私,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今生今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她要做的就是舒舒服服的活着,不要被骆大奶奶摆布,要走出骆府,寻到一个真心真意的人,两人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骆相宜,不再是前世那朵小白花,她要做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子,要靠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去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 杨老夫人在她面前,高山仰止,她真心羡慕杨老夫人,希望自己也能如她一样,一辈子过得风生水起。相宜将那好不容易抚平的纸又揉成了一个团子,不能再这般优柔寡断,嘉懋不是她能期盼的,还是先想着法子,如何摆脱骆大奶奶的控制为妙。 “怎么样?信写好没有?”聚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宝柱一伸手:“快些,我今日就让人送去寄到江陵。” 相宜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写了吧,若是让我母亲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污蔑我私相授受,上回你来看我,她都跑过来骂了一通呢。”抬起眼来,见着宝柱一脸的不赞成神色,相宜轻声道:“宝柱哥哥,你在信后替我添一句,就说我一切都好,代我向他问安便是。” 宝柱想了想,垂着头道:“好罢,我帮你去添句话到上边。” 相宜又些怅然,可这世事哪里能这般如意?只能将一切暗暗藏在心中,嘉懋过得好,她也就高兴了。 从族学回来,骆老夫人便将她喊去了玉彦堂,满脸的不高兴:“宜丫头,怎么不好生养着伤,却跑到族学去念书了?” 相宜见她不悦,心中知道骆老夫人是唯恐她被骆大奶奶虐待的这事情传出去,对于骆家名声有所伤损,姑且不说人家会怎么样看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就是连骆老夫人都会连带被人暗地里说道。 这骆府现儿还是骆老夫人当家,若是她任凭着骆大奶奶将自己打成了这样子,旁人会说骆大奶奶的不是,可也会说骆老夫人的不是。一个做当家主母的,竟然听任自己的儿媳虐待了孙女,这说明治家不严,骆老夫人也是有责任的。 可这不就是事实?相宜心中默默叹气,自己好不容易暂时才旁上了骆老夫人这课大树,好歹也得要抱一段时间才撒手。她抬起头来对上了骆老夫人那双眼睛,朗声道:“祖母,相宜能上杨氏族学,是祖母替我挣来的机会,若相宜还不识好歹,荒废学业,那可对不住祖母的一片心。相宜知道祖母爱惜,想要相宜在家多养身子,可相宜只是脸上有些不对,脑子却还清醒,焉敢懈怠?” 骆老夫人瞅着相宜那认真的脸,忽然无语。 毕竟还是个不足七岁的孩子,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弯弯道道!骆老夫人手中轮着那串檀木佛珠,眼睛微微闭了上去,也是自己疏忽,若是昨日让青萝交代宜丫头,让她在家里歇息到脸上的伤好了才去念书,这样便好了。 “宜丫头,你倒是个求上进的。”骆老夫人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要稍微敲打相宜一下:“只是,你可知道,你今日去杨氏族学,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引起后果?”相宜仰头,眨了眨眼睛:“相宜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脸,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请祖母指点!” “你只说是摔了脸?”骆老夫人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宜丫头还挺会为骆家着想,她立即便全身轻松了起来:“你这样说是不错的,可细心的人自然能看出来究竟是摔的还是指甲挖的。你要晓得,虽然是你母亲下手,只怕会对你父亲名声不好,到时候少不得有影响。宜丫头,以后做什么事情,你都得先跟祖母来商议,切莫自作主张。” 相宜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应了一句:“相宜记在心里。” 骆老夫人笑得和气:“宜丫头是个聪明得,一点就通。” 相宜低头,没有出声,心里却在想着,凡事跟骆老夫人来商量,只怕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在骆老夫人的心里,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只有骆家三位大爷,骆家的几位少爷,才是她真正在考虑着的。 自己不是傻子,也只能嘴里应承着罢了。 第五十章赏春景归真三苑 过了几日,广陵的各位高门大户便收到了杨老夫人的请帖。 杨老夫人在广陵有一处园子,取名叫归真三苑,差不多约莫有上千亩地,园子后的两座山头也买了下来,延绵一片,都是杨老夫人的产业。 据说杨老夫人是在荥阳发的家,那里有一处园子是母亲传给她的,取名叫归真园,后来杨老夫人所有的园子都交归真苑,用数字代替是第几处,看来这广陵的园子,还是排在第三位。 这归真三苑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它不仅仅是杨家的别院,还是杨老夫人发财致富的一处产业。每年这园子里头要卖出不知多少花卉盆栽新鲜水果。归真三苑里种出来的果子,总要比广陵别处产的果子好吃些,瞧着那卖相也好看,生意兴隆得很。 杨老夫人的帖子上说,归真三苑里的花开得正好,她特地举办一次游春会,请广陵各府人家赏脸,一同到归真三苑里踏青。 骆家也得了帖子,骆老夫人拿着那帖子看了看,放到了一旁,骆大奶奶有些按捺不住,伸着脖子瞧了瞧:“母亲,都请了哪些人呢?听说那归真三苑被打理得跟那御花园似的,有不少奇花异草,我还没去见识过呢。” 骆老夫人瞧了瞧她,有些不屑,以前老大媳妇在高家做闺女的时候,杨老夫人肯定没有发请帖给高家。虽说高家有钱,可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如何能拿到杨府的帖子?后来杨老夫人到京城里住了两年,去年才又回广陵来住,这几年里归真三苑一直没有办游宴,老大媳妇自然也没得机会,这一次总算是赶上了。 “你怀了四个月身子了,何必再到外头去走?”骆老夫人望了望骆大奶奶微微凸起的肚子:“你还是留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罢。” “母亲,上回我也是怀了身子没能去参加杨老夫人办的游宴,这次又要错过了不成?”骆大奶奶有些不乐意,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不过才四个月,我注意着些便是。” 骆二奶奶在一旁笑着道:“母亲,就让大嫂一道去罢,她没见过这般热闹,好歹也要去露个脸才行。” “可不是吗?大嫂关在家里闷久了也会不舒服的。”骆三奶奶也细声细气的开口了:“母亲,有了身子的妇人,也需要在外边走走,这心思才会放得宽些,对肚子里头的孩子也有好处。”骆三奶奶有几分得意,这游宴上少不得要考较才学,到时候让大嫂看看自家相繁的聪明伶俐。 骆相繁今年虽然只有四岁,可在骆三奶奶的教导下,已经会背三字经,也学了些粗浅的韵律,能够张开说出几句半文半白的句子来,骆三奶奶十分得意,总是夸骆相繁有她昔日的灵秀。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是打定主意让骆大奶奶去出丑的——一个商户家的女儿,一张口说话就能见着通身的粗鄙,哪里比得上她们两人得出身。 两人相互瞟了一眼,十分得意,骆二奶奶的一支金簪子不住的晃动起来,簌簌作响。她心中高兴,几乎都忘记了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吏的女儿,而骆三奶奶的父亲只是广陵官学里的一个夫子而已。 骆大奶奶浑然没有想到两位妯娌是在算计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母亲,你瞧,两位弟妹都说要我一同去呢。” 骆老夫人横了骆大奶奶一眼,实在不是个聪明人,有人在算计她都不知道。只是骆大奶奶自己坚持,骆老夫人倒也无所谓,她正想着要让广陵城里的人知道骆大奶奶的不是,让她去出出丑也好,自己布下的棋可一步步的下了。 第45节 到了三月半,春光甚好,归真三苑的院墙外边停着一排排马车,各色各样,有些是云锦蜀锦的帘子,有些却只是青绸帷幄,颇能看出家境的好坏。 园子门口站着几个管事婆子,笑容满脸的将各府的夫人小姐少爷们迎进去:“老夫人在那边花厅待客,还请跟着老婆子过去。” 骆大奶奶走在骆老夫人左侧,一声玫红色的衣裳,上头用金丝绣着缠枝牡丹花儿,只是肚子那里稍稍有些凸起,让她腰肢显得粗了几分。她头一回接到杨老夫人的帖子,心中不免高兴,头都抬高了几分。 杨老夫人并没有到婚龄的孙子孙女,广陵的大户们热情却依旧没有减少,都说青梅竹马里头能有以后的姻缘哪,杨老夫人那么多孙子孙女,指不定小时候就能看对了眼呢。再说了,杨老夫人发的帖子,谁敢不赏脸?归真三苑景色优美,自己带着孩子出来,权当踏青也好,更何况说不定在家少年还能遇着合眼缘的女子呢。 小径上到处走着人,裙袂飘飘,各色各样,与枝头花朵竞相争艳。 相宜跟在骆老夫人身后往前走,她本来根本就没想到过来,可没想到杨老夫人却特地派人过来叮嘱,务必要骆老夫人带上骆大小姐,这样她也得了一个机会。她望了望身边的骆相钰,她打扮得格外好看,穿着一套樱桃红的衣裳,今年最最时新的式样,交领高腰襦裙,肌肤如玉,瞧着很是靓丽。 骆大奶奶为了今日,也是花了大力气的,从头到脚将骆相钰与骆相珲打扮了起来,为的就是让人看到她有一双多好的儿女。相宜拉了拉自己的衣裳,虽然骆老夫人也给她做了新衣裳,可与骆相钰一比,还是不如。 银子都是骆大奶奶的,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骆老夫人能给自己添置衣裳就够了,也不必多想。相宜没有理睬骆相钰那嘲讽的眼神,只是静静的往前边走,一脸镇静。 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人是否能一辈子春风得意?小的时候过得如何又不能决定人的一辈子,相宜回想着以前跟骆相钰斗气只觉得有些惭愧,难怪前世容大奶奶说她小家子气,果然是小家子气的。 杨老夫人兴致很好,亲自带着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赏花:“去年我就在培植新品桃花,今年开花以后,瞧着果然不错。” 众人随着杨老夫人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个个大吃了一惊,只见那树上一层层的花开得密密匝匝,全然不似一般的桃花。 素日里看见的桃花,五瓣,粉红粉白,先开花,后长叶。而眼前的这桃花,每一朵都有好几层花瓣,重重叠叠,而且花朵也开得密,树枝上一簇一簇的,几乎要看不到那灰红色的树干。 “杨老夫人可真是厉害,就连桃花的样儿都变了。”骆大奶奶赶着上前讨好卖乖:“难怪大家都赞杨老夫人是顶顶聪明的人。” 杨老夫人笑了笑,转眼看了看骆大奶奶:“骆大奶奶,你自己生得这般聪明,偏偏要来捧我这老婆子,真是让老婆子惭愧。” 骆大奶奶张大嘴望着杨老夫人,激动得全身都打颤:“杨老夫人,我、我……”杨老夫人竟然夸自己聪明!骆大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她的手脚几乎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了。 “骆大奶奶若不是聪明,又怎么能嫁到骆府去?”杨老夫人笑微微的望了骆大奶奶一眼,今日她办这次游宴,就是想给相宜来撑腰的,宝柱上次回来说相宜被骆大奶奶打了,杨老夫人想了想,决定要敲打敲打骆大奶奶。 本来这完全不关她的事儿,可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就如同见着多年前的她,由不得想要帮着她些。骆大奶奶打人这事儿做得实在太嚣张了一些,杨老夫人想来想去,总得要出面点醒她,只是骆家的家事,杨家不好插手,只能说得晦涩一些。 这事儿,还得慢慢来,只不过见着骆大奶奶笑得开开心心,杨老夫人觉得,自己若是说得晦涩了,还不知道骆大奶奶能不能听懂这话里头的意思。 跟聪明人打交道累,跟蠢妇打交道更累。 地上挖了几个大洞,上边安放着铁制的支架,大洞里放着木炭,红红的火星子不住的在跳跃着,不住的有白色烟雾往上冒,油滴落了下来,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 “那是什么?”骆相珲眼睛发亮,指着那一排架子,很是好奇。 宝柱笑道:“这是烤肉架子!我们可以自己烤肉吃。” 听着有这新奇东西,少爷小姐们都瞪圆了眼睛,骆相钰拎了裙裳跑到了那边瞧了瞧,转过脸来道:“宝柱哥哥,你快来教我们怎么烤肉。” 福气赶紧跟上前去:“姑娘,仔细些,这衣裳可是新换的,都还没过水儿,别被火星子溅到了。” 骆相钰蹲下身子,望着那些下人用火钳拨着炭火,带着淡淡蓝色的火苗不住的往外蹿着,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瞧瞧瞧,要挂肉到上边了。” 宝柱走了过去,将骆相钰拉开了些:“现在还是放炭火,你先到旁边一点,等会让你的丫鬟帮着烤,你个子小,够不到火,小心将衣裳给烧了。” 骆相钰甜甜的冲宝柱笑了笑:“宝柱哥哥,你可真好。” 第五十一章借烤肉尽显孝心 桃林旁边有一排竹子做成的棚子,上面用稻草盖着顶,下边摆放着一些桌椅,夫人们团团的坐着,看那一群少爷小姐们拿着钳子在架子上头拨弄着烤肉,上边的油一滴滴的落到了火里,火苗猛然蹿高了些,惹得一阵惊呼。 “瞧瞧,都要自己动手,怎么不给丫鬟婆子们!”骆大奶奶皱了皱眉头:“难道她们倒成了主子不成?” 杨二奶奶笑了笑:“这出来游玩,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 她心中有几分得意,宝柱虽然才八岁多,可却很懂得照顾别人,不时的在这边帮忙拨拨炭火,又去那边帮着刷那调料,一副主人模样,将那些少爷小姐们照顾得十分周到。 骆相钰跟在宝柱身边走来走去,今日她似乎下定决心要黏住宝柱了,竟然寸步也不离:“宝柱哥哥,你帮我刷油!宝柱哥哥,那肉快要掉了!”她骄傲的看了一下旁边那几府的少爷小姐,高高的昂起了头,杨府里的三少爷可是她的表兄! 相宜蹲在一团火旁边,慢慢的烤着几块肉,连翘满脸新奇,蹲在一旁跟着她一道儿翻转着那几条肉:“姑娘,怎么你就跟烤过那些东西一样?什么时候翻面,什么时候刷油刷调料都知道!” “上回我来杨府拜年,表少爷告诉我烤麻雀,我想着这烤肉,也该是这样。”相宜小心翼翼的用钳子夹住一块肉,轻轻将它翻了过来,那肉已经烤成了深红颜色,再烤一次就差不多了。 “不错,正是这样烤,相宜真聪明。”宝柱走到了相宜身后,连连点头:“跟那烤麻雀差不多!” 骆相珲跑了过来,看了看相宜烤的肉,伸手就去抢她的钳子:“给我给我,我来接着烤!” 连翘赶紧站了起来挡住相宜:“二少爷,这是我们家姑娘好不容易才烤成这样子的,你怎么能跑过来抢?赶紧去烤自己的吧。” “要你多嘴!”骆相珲朝连翘瞪了一眼,朝相宜那边凑过去:“快些把你的给我,我的肉都烤糊了!” 相宜叹了一口气,骆相珲为什么总是要自己的祸事?自己到底跟她是哪里不对付?只不过这烤肉也不过就是几块肉罢了,他拿了去烤,自己再重新烤便是,自己总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下为了几块跟他翻脸。 “你等等。”相宜将钳子在架子上敲了敲,正准备递了给骆相珲,却见宝柱已经出手。 宝柱自小便跟着杨老太爷学功夫,这可不是白学的,他把骆相珲抓到手里,就饿如老鹰抓小鸡一般,骆相珲惊骇的挥着手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夫人们那边本来在说说笑笑,见着这边吵闹了起来,赶紧打发婆子过来瞧:“老夫人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烤肉烤得好好得,怎么就闹腾了呢?” 宝柱抓着骆相珲就往一旁走:“他自己有自己的地方,干嘛来跟相宜妹妹到一处?”他为了防止骆相钰骆相珲两人欺负相宜,特地讲他们岔开安排,可没想到骆相珲竟然又贴了过来,真是阴魂不散。 骆相钰吓得脸上有些变色,拉了拉骆相珲的衣裳:“哥哥,咱们让福气她们给咱们烤,别再寻那骆相宜的晦气了。” “哼,你们竟然是故意去找碴子的!”宝柱将骆相珲的耳朵揪了两下:“年纪小小就这般心思歹毒!要不是你们是我表弟表妹,我非得好好将你们揍一顿不可!” 管事婆子在一旁笑:“三少爷,人家是来做客的,你也别太凶了。”瞧着骆相钰与骆相珲,见两人倒也生得一副好样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这般无聊,想想那骆大奶奶的身世,倒也释然了:“捋二少爷,骆二小姐,你们两人跟我过来,老婆子给你们烤几块肉。” 宝柱一松手,骆相珲就往一旁跌了去,小厮赶紧上前扶住,带着他往一旁去了。相宜转过脸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活着真是艰难,在家里难,到外头也是难,自己或许是跟他们几个八字不合,走到哪里读犯冲。 “相宜,你不应该向他低头。”宝柱蹲了下来,伸手接过相宜手中的钳子,帮她翻过一块肉来:“你越是退让,他便越是得意。” 第46节 相宜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在外边,总要顾及我们骆府的面子,骆家的一群少爷小姐,出来游春,竟然吵闹了起来,哪有一点点兄友弟恭?我怕旁人说骆府的家风,怕祖母被人议论,要不是我怎么会迁就他。” 宝柱看了一眼相宜,摇了摇头:“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总得好好想个主意才是。” 这样当然不是个法子,可现在自己还暂时不能跟骆府闹翻,至少要等她攒出一些足够的银两出来,翅膀硬了以后,自己再开始来捍卫自己应该有的东西。 火光一明一灭,恰如相宜那颗起起落落的心。 她转过脸来叹了一口气:“多谢宝柱哥哥,我自己会想出法子来的。” “你不要有什么事情就憋在心里,应该多找几个帮手想想主意,上回方妈妈不是这样告诫过你?我母亲说过世的大舅母是个好人,说你不该这样被他们虐……”宝柱朝骆大奶奶那边呶了呶嘴:“再说了,嘉懋走的时候还特地叮嘱我,要我多关照你一些,你瞧瞧,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你又何苦总是一个人生闷气?” 宝柱的眼睛闪闪发亮,看得相宜一阵暖心,忽然间她又不觉得自己处境可悲了,毕竟还是有这么多人帮助她。浅浅一笑:“宝柱哥哥,多谢你,多谢大舅母,多谢嘉懋。” “谢什么,咱们不是亲戚吗?当然要关照!”宝柱拍了拍小胸脯,爽朗说道:“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连翘站在旁边听着,心中感激,这位表少爷可真是好,只将自己姑娘当亲戚呢,二少爷与二小姐,不也是他的亲戚?她很是快活,也不讲这话指出来,用钳子将那肉翻了饭:“姑娘,这几块好了呢,你尝尝?” 相宜看了看夹到盘子里的肉,又望了望那排竹棚子,端了盘子站了起来:“我去送给祖母与杨老夫人吃。” 浓郁的香味随着风刮了过来,一阵阵的往人们的鼻孔里头钻,那种香味有说不出的好闻,似乎能让人从心里头伸出几只小手爪儿,挠了又挠,恨不能将那烤肉拿过来尝尝味道。 夫人们坐在桌子旁边说着话,一边往篝火那边望了过去,就见那边大呼小叫的,好像十分快活,众人都笑了起来:“若不是杨老夫人相邀,也难得这般浮生一日闲呢。” 杨老夫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每日在府里头坐久了,免不得会眼界都窄了,多出来走走,总是好的。外边天宽地大,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比总坐在家里多了一分妙处。” “我们若是有杨老夫人的归真三苑,那我们也想日日出来走动呢。”有位夫人赶紧奉承着:“我们买的园子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走几步就见了围墙,兜兜转转的也怪没意思的,还不如继续在府里坐着。” “可不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杨老夫人这般活得有滋有味。”骆三奶奶在一边得了机会,笑吟吟的开了口,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处:“这人与人就是不一样,羡慕不来的,所谓福慧双修,也只有杨老夫人才能做得到。” 说得热闹处,就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盘子:“祖母,杨老夫人,相宜烤了几片肉,拿了过来请两位长者享用,还请祖母与杨老夫人不要嫌弃相宜烤得不好。” 谁家得少爷小姐不是烤了肉就往自己嘴里头塞?没想到这位骆大小姐竟然还这般有礼,将烤肉送了过来!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两人瞧着相宜的身影,脸上微微变了点颜色,心中懊悔,自己怎么就没有交代儿子女儿要来讨好卖乖。 骆老夫人瞧着相宜托着盘子站在那里,态度恭敬,心中欢喜,这个孙女还真是灵巧,这么多人里头,就她还想到了这一出。 “相宜,你怎么没有自己吃,倒端过来了?”骆老夫人决定要更好的让相宜露下头角——骆府的大小姐,年方七岁,体贴贤淑,就懂孝敬之道了。 “祖母,我在杨氏族学也念了两个月书了,黄娘子常常教导我们,百事孝为先,应当要孝敬长辈,相宜烤熟的肉,自然不敢擅用,先要进献给祖母与杨老夫人。”相宜将盘子放在桌子上,用竹箸夹起一块肉:“祖母尝尝。” “哼,知道你这肉烤没烤熟,也不知道抹了什么脏东西没有。”骆大奶奶沉着脸,两条眉毛攒到了一处:“不干不净的,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还不快些拿着这些东西走开!” 桌子旁的夫人们都吃了一惊,抬眼往骆大奶奶脸上看了过去。 第37章 24|5.21 周围一片宁静,双双眼睛都盯住了骆大奶奶。 这桌子旁边坐着的,都是在内宅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早就悟出了人前人后皆不同的一套。任凭自己心中再要记恨一个人,口里都不用说出来,只是暗地里借旁人的口去把她给诋毁了,根本就没有像骆大奶奶这般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厌恶与不屑来。 谁不知道广陵骆家的这位大奶奶是续弦?大家都沉默着,眼中露出看好戏的神色来。 “母亲,这肉是宝柱哥哥跟我一起烤的。”相宜垂头低眸,回答得恭恭敬敬:“我们用小刀子切了一块试过味道,确实已经熟了。” “那你怎敢说先进献给你祖母与杨老夫人来享用?你这装模作样得,哄谁呢?”骆大奶奶一只手放在腹部,眼睛狠狠的盯着相宜,心中愤恨不已,这小继女,怎么就想得出这投机取巧的法子在众人面前露脸?现儿广陵城里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都在,少不得都会记住这乖巧孝顺的骆大小姐,她的名声出去了,以后嫁人可就容易了。 自己一点也不愿意她嫁个好人家,不希望看到她比自己的钰儿嫁得要好,骆大奶奶心情无比烦躁郁闷,捏着鼻子道:“你快些端着盘子走开,莫要到这里让人瞧着笑话了。” 骆老夫人沉了脸,心中实在不快,老大媳妇真是太不通情理了,在府里就随她闹腾去了,出门在外,总要顾及这骆府的名声,难道她唯恐旁人不知她这继母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当着这么多人得面跟自己的继女作对,难道就会面子上有光彩? 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听杨老夫人先开了口:“我倒觉得这肉闻起来很香,不管是不是烤熟了,也是骆大小姐的一份心意。骆大小姐,你将竹箸给我,我来尝尝味道。” 相宜抬起头来,就触到了杨老夫人那慈祥的面容。 杨老夫人的笑,比祖母的笑要真诚了不知多少,相宜每次见着骆老夫人,总觉得她每一次笑都要斟酌许久,拿捏得恰当好处,哪时候该笑,该怎么样笑,该笑多长时间,好像是用秤称过了一般,丝毫不差。瞧着她那嘴角边的两条皱纹,相宜一点也觉察不到骆老夫人的真心。 而每次见着杨老夫人,相宜就分外轻松,站在她面前,仿佛自己已经脱去了伪装,能轻松面对,不管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都能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 “哟,这肉烤得可真好,恰到好处,不老也不嫩。骆老夫人,你也来尝尝,你可真是有个贴心的孙女,让我瞧着都心里头爱呢。”杨老夫人将盘子朝骆老夫人推了推:“这手艺,差不多比得上厨娘了。” 骆老夫人这才心里踏实了些,夹了一块肉尝了尝,笑容满脸:“果然是好吃。” 嘴里夸赞着相宜,可心里头只想要余妈妈快些递一盏茶水过来,她瞟了瞟杨老夫人,见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咸,心中惊奇,莫非杨老夫人吃得咸些?怎么跟没事人一样?这般咸的东西,亏得她也夸好吃。 “骆老夫人,你这孙女这般乖巧,便让她到我老婆子这里留些日子,如何?”杨老夫人向相宜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我虽然有好几个孙女,可像这般乖巧伶俐的,却未得见过,斗胆向骆老夫人借个人罢。” “老夫人,你千万莫要被她那模样给骗了。”骆大奶奶又急又气,这骆相宜有什么好,竟然得了杨老夫人得青眼,还要将她留在杨府里住着?怎么可以!要留下来陪着杨老夫人的,难道不该是她的钰儿? “怎么了?”杨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骆大小姐难道不是个乖巧的?” “她哪里乖巧了?”骆大奶奶一只手指着相宜,怒气冲冲道:“杨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她在府里经常跟我顶嘴,没有半分敬重,也不友爱弟妹,我的钰儿与珲儿经常被她欺负得说不出话来。” 杨老夫人讶异道:“你是她的母亲,难道就没有好好教导她不成?” 骆大奶奶被这一句话堵着,好半天没有回复,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我又不是她生母,管她不住。” 旁边杨二奶奶站起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伸手挽起了她:“大嫂,你又何必这般生气?相宜即便再不乖巧,也只是个孩子,你与她计较作甚!早些日子听宝柱回来说,你重重责罚了相宜,脸上都差点破了相,这又何苦!” 夫人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微笑,骆大小姐被继母虐待这事儿,早些日子广陵城里头已经有了流言,今日杨二奶奶这般说,大家都更是心知肚明。 站在面前的骆大小姐,乖巧伶俐,哪里又是刁钻古怪的?都只不过是骆大奶奶嘴里的托词而已。旁人瞧着骆大奶奶,都有些不屑,商户的女儿毕竟就是商户的女儿,见识短浅又为人刻薄。 这继女又碍着她什么了?听之任之随她长大,最多打发一副妆奁就将她发嫁出去便是,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说来说去,还是自小便受了家风影响,锱铢必较罢了。众位夫人一想着骆大奶奶的出身,个个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我……”骆大奶奶听了杨二奶奶这话,有些挂不住:“谁叫她竟然不给珲儿风筝,还害得珲儿摔在泥地里,这般不知道照顾弟弟,总要教训她一番,让她长点记性才是。”带着气儿说完这两句话,骆大奶奶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揉了揉胸口,闷得慌。 “大嫂,你现儿都有身孕了,还要操心儿女的事情,实在也是太为难了些。”杨二奶奶笑着将手放在骆大奶奶肩膀上:“既然相宜这般惹是生非,是该好好管束着,只是大嫂你这样子,哪里能分出心思来管教?倒莫要气坏你的身子!不如让相宜到我们杨府里头住一段时期,由我母亲好好约束着她,等着你大安了再回骆府去。” “哪里好要杨老夫人操心!”骆大奶奶挣扎着说了一句,但却被杨老夫人接过话头:“不操心,我正好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骆大小姐过来,刚刚好可以陪我,我几个孙女儿也多了一个玩伴了。” 第47节 “杨老夫人教出来的人肯定不会有错。”有位夫人笑着开口了:“杨大老爷现儿都在京城做了高官,杨二老爷杨三老爷瞧着也是马上要往京城走的了!女儿嫁到容家,也是个个褒奖夸赞,歇不了嘴的!” “我昨日才听我夫君说起一件奇事,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容嘉懋,都还没满八岁,参加了童生试,竟然考上了秀才!”学政夫人说得眉飞色舞:“我夫君说,只怕是大周最年轻的秀才了呢!” “容大少爷?”有人惊呼了一声:“那不是杨老夫人的外孙?” “杨老夫人真是教子有方教女有方,不仅仅是自己家里兴旺发达,就连女儿嫁出去,也是宜家宜室!”学政夫人瞅着骆老夫人眯眯的笑:“骆老夫人,骆大小姐要是能得杨老夫人的指点,只怕以后是进宫做娘娘都可以!” 骆老夫人笑道:“可不是这样?只是我倒不求我们家宜丫头有多大造化,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相宜站在那里垂手而立,规规矩矩的听着众人交头接耳,心中却是惊愕万分,嘉懋考上秀才了?真是不可思议!前世的嘉懋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只喜欢打算盘,后来长宁侯府搬去京城,太后娘娘觉得长宁侯府不能只开着金玉坊,府里没有一个走仕途的,容老太爷这才逼着嘉懋去国子监念书。 嘉懋是个聪明的,他在国子监里念了一年书便秋闱得中,第二年春闱又中了贡士,殿试以后又是金榜题名,中了进士。不少书生念了一辈子书,考个举人都很辛苦呢。只是相宜觉得有些不解,嘉懋不该是这时候去参加童生试的,他这时候根本该是一心一意跟着容大爷与容大奶奶做生意,如何又去考中了秀才? 难道真的一切都已经变化了?相宜抬起头来,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 即便一切都已经变化了,可她依旧还是这样的命运,母亲难产死去,继母苦苦相逼,祖母也不见得会对自己有多好,自己面前竖立着重重院墙,将她围在中间,找不到出去的路。 “宜丫头,你到杨府住着可要听话,别给杨老夫人惹麻烦,知道否?”骆老夫人笑着望向相宜,心中得意,看来自己的算盘没有落空,宜丫头是个值得培养的,不管是杨家的少爷还是容家的少爷,只要攀上其中的一个,骆府总是稳稳当当的不会吃亏。 “是,相宜谨遵祖母教诲。”相宜低声应了一句,心中雀跃起来。 只要能走出骆府,总是快活的。 那边骆大奶奶脸色越来越不好,眼睛前边慢慢的花了一片,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到处都是黑黑的一团影子。今日她第一次在杨家的游宴上以骆家大奶奶的身份露面,本来还想风风光光将自己全身穿戴展示一番,可没想人人都不看她的首饰,却盯紧了她的出身。 自己与那死丫头争辩了几句,不仅没有让杨老夫人改变看法,自己反而被周围的夫人小姐嘲笑,就是上回打相宜的那件事情都被杨二奶奶抖了出来,骆大奶奶心中好一阵焦躁,只觉得胸口气闷发慌,都快吐不出气来。 “老大媳妇,你是不是不舒服?赶紧回去歇着罢。”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坐在那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倒也体贴:“你有了身子,原本不用跟着出来。” 黄妈妈与婆子赶紧扶起骆大奶奶:“奶奶咱们回去罢。” “唉……我这媳妇……”骆老夫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惋惜模样:“高百万家可真是将她惯坏了。” 在座的夫人都会心一笑,低头议论了起来,杨老夫人不动声色瞥了骆老夫人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不住的琢磨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逃之夭夭灼其华 到了春天,杨家园子到处都是团团锦簇一般,空气中有一种芳香,青草的气息夹杂着花香,醺然欲醉一般。 相宜站在花丛底下,伸手攀住花枝嗅了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全身都舒泰。昨日游春以后,她便跟着杨老夫人回了杨府,住在主院的东厢房里边,骆老夫人将连翘与刘妈妈也拨了过来:“别让杨府的丫鬟妈妈们操心,好好去服侍着大小姐。” 刘妈妈是片刻都舍不得见不到相宜的,听了骆老夫人这话,心中自然高兴,赶紧收拾了个小包袱便过了杨府,见着相宜穿得漂漂亮亮的陪在杨老夫人身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杨老夫人就跟那菩萨一般,我们家姑娘就是跟在菩萨身边的玉女了。” 杨府的日子可比骆府要好过得百倍千倍,不是刘妈妈有意奉承杨家,确实如此,走到杨家的园子里头,瞧着那些水灵灵的花花草草,心里头都舒畅,更别说那笑容可掬的杨老夫人对自己姑娘实打实的好! 杨老夫人给相宜在声声坊里买了几套衣裳,让连翘过去取:“骆大小姐赏脸来陪我这老婆子,总得要先给些谢仪才是!这事儿也是突然决定的,所以准备得仓促,也不知道合不合骆大小姐的身子,先拿着试试,若是不行,再请绣娘过来量尺寸重新做。” 衣裳传到身上实在合身,相宜攥着那衣裳角儿,心中明白,杨老夫人哪里是临时给她买的,分明早就挑好了,这身量,不长也不短,刚刚儿好,款式也是最时新的。 “姑娘,咱们好像来得早了些。”连翘有些迷惑的看了看前堂,那边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却不见杨府里的夫人小姐们的身影。 前堂的一角立着一盏沙漏,相宜仔细瞅了瞅,确实已经到了卯正时分,再看看外边的天色也已经放亮,蒙蒙的一片鱼肚白正在天空的东边,压着一线淡淡的金色。 在门口打扫的丫鬟见了相宜,笑了一笑:“骆大小姐为何起得这般早?” 相宜赶紧回答:“我想来给老夫人请安。” 那丫鬟笑着摆手道:“我们府里一般要到辰时初刻才会有夫人少爷小姐们过来,老夫人说春天是好睡觉的日子,让他们每日里头多歇息一阵子,不必来得太早。骆大小姐等会还要去族学,便不用向老夫人请安了,赶紧收拾了去罢。” 这请安问好,愈是来得早就愈发心诚,没想到杨老夫人却与别家不同。相宜看了看前堂里边,几个丫鬟正在拿着抹布擦桌子,黑色的檀木被擦得亮堂堂的,闪出了深紫色的光,似乎正在流动,相宜心中一惊,原来这是紫檀木,自己上次来竟然看成了黑檀,也真是看走了眼。 带着连翘去了杨老夫人屋子那边,站在走廊下头的玉竹笑着摆了摆手:“骆大小姐,你自己去念书罢,老夫人一早就起床去花圃那边了,这阵子没在。” 相宜站在门口听了听,里边一点响动也没有,知道玉竹没有说假话,叹息了一声:“还想给杨老夫人来请安问好,她却不给我机会。” “没事没事。”玉竹眼睛弯弯:“我们老夫人就是这样的,她与老太爷一早就出去了,老太爷要将少爷们练拳脚,老夫人要去摆弄她的花花草草,事儿多得很。骆大小姐,你赶紧去用了早膳罢,等会马车就要来了。” 相宜有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欢喜,这杨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都那么热情,跟自己家里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完全不一样,看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这话真真假不了。 玉竹喊来一个丫鬟:“玉梅,你带了连翘去厨房给骆大小姐端饭过来。” 用过早膳以后便去族学,杨府除了宝柱,还有三房的宝琳今年也去念族学,见着相宜从住院出来,宝琳赶紧跑了过来:“相宜姐姐,等你好一阵子了。” 两人手拉手亲亲热热的走到了角门那边,杨府的车子果然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两人才上车,就听那边传来一声喊叫:“四妹妹,相宜妹妹,你们等我!” 相宜擎着帘子一看,就见宝柱骑着一匹小马朝这边奔了过来,那小马通体雪白,似乎没有一根杂毛,配着金色的马鞍子,很是神气。宝琳在一旁拍着手笑:“三哥哥,你又来炫耀了,骑马有什么神气的?等我到了七八岁,也要祖父教我骑马!” 宝柱奔到马车旁边,伸手拍了拍马脑袋:“相宜,你看看,我的马!前日才到的!” 杨老夫人喜欢种花养草,杨老太爷喜欢舞枪弄棍,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养马,杨家有好多匹宝马良驹,孙子们满了八岁,杨老太爷便会多方寻找好马送了给他们。杨老太爷经常说:“我杨之恒的孙子,上马可提刀退敌军,下马可辅佐君王治天下!”只是宝柱瞧着却只能马上求功勋,读书却只不过如此而已。 相宜见着宝柱洋洋得意,朝他笑了笑:“这匹马不错。” 宝柱抚了抚那马的鬃毛,洋洋得意:“这是从西域那边弄过来的马,祖父说这马很是名贵,等它长大了以后定然是一匹千里马。” 相宜笑了笑,又打量了下那匹马:“瞧着真神气。” 把帘子一放,与宝琳细细说起话来,宝琳撇了撇嘴:“我三哥哥就是这样,什么话都藏不住,这马前日来的,前儿晚上便已经拉着给人看过一圈了,昨日他陪着祖母到外边踏春,没机会显摆,今日便骑着去族学了,还不是想让大家都瞧瞧他这匹马?” “这马名字叫做飞羽,怎么样?”宝柱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带着几分兴奋:“四妹妹,相宜妹妹,你说如何?” “表少爷,这名字好听!”连翘掀开侧面软帘,大声赞了一句,宝柱即刻间眉开眼笑:“是好听!祖父还给嘉懋也准备了一匹,他写信过来说要取名叫桃夭,被外祖父说了一顿,只讲这名字不好听,骏马哪里能配这名字?” 相宜的心忽的紧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桃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指绞住衣裳,不停的在动来动去,诗经里的那首诗歌恍然就在耳边吟诵出来。 第48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嘉懋,难道是在用桃夭暗喻自己的名字?桃夭……宜家宜室……,相宜的脸慢慢的有些发烫,只将头低了下去,不敢抬起,唯恐旁边的宝琳发现自己的异样。 马车外边的路上有着数株桃花,被微风一吹,花瓣点点从软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落在相宜的衣襟上,淡淡的粉色与她的衣裳似乎融在了一处,再也分辨不出桃花落在哪里。连翘伸手拍了拍:“表少爷刚刚说什么?容大少爷给那马取名叫桃夭,咱们这就见着桃花了!” 相宜的心思恍惚,一只手捏住自己的衣裳角,慌慌张张。 嘉懋,跟前世那个嘉懋,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双眼望着马车外边的桃花漫天,一种欢喜里夹杂着哀愁,慢慢的铺展开了,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全部笼住,让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四妹妹,嘉懋说过几日要来广陵。”宝柱一只手攀着马车窗户,一边跟宝琳商议:“咱们非得让他好好请回客才成,他上回考中秀才,好像他祖父一高兴,奖了他五百两银子。” “这么多?”宝琳惊叫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能让嘉懋哥哥闷声发财,咱们得好好想法子才是。” 相宜耳边一阵乱哄哄的,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却只听见了“嘉懋”两个字。她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心中恻恻,这一辈子,难道还是不能摆脱他?昨日游春里有人提起他,今日宝柱他们又提起他,仿佛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到了族学,嘉懋将她与宝琳送到女学这边,刚刚迈步进了院子,就见着了黄娘子。她笑着朝相宜招了招手:“骆大小姐,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相宜疑惑的走了过去,心中奇怪,谁又会写信到族学?难道不该是写到骆府? 一个深黄的信封,封皮上边写了地址与她的名字,但并没有落款。相宜将封皮拆开,从里边抽出一张信笺,才看了几眼,全身就激动得发起抖来。 “骆大小姐,可有不认识的字?”黄娘子在一旁关切的问着:“要不要娘子帮你看看?” 相宜摇了摇头:“这信里头没写什么生僻字,都能看懂。” 黄娘子脸上堆满了笑容:“骆大小姐可真是聪敏,才学了这么两个多月,就识得这么多字了。”她的眼睛稍微从信笺上扫了过去,密密麻麻的一堆字,好像是一些人的名字。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黄娘子也不去深究,骆大小姐再有不认识的字,只怕也不会让自己看,自然是等着回去找信得过的人替她瞧瞧了。 相宜的心砰砰的跳着,将那信笺折好,赛回了信封里,将那信封贴在胸口放着,慢慢的走到了自己座位上边去。连翘在旁边瞧着奇怪,低声问道:“姑娘,谁写来的信呢?” “我也不知道。”相宜用力的按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第五十四章云中谁寄锦书来 几张信笺写得密密麻麻,上边是华阳钱家的情况。过去十来年是什么样儿,现在又是什么样儿,从主子到奴仆,每个人的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相宜的手指一个个溜了过去,慢慢的,她点到了一个名字:李妈妈。 心都快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她要找的那个李妈妈!前头钱老夫人的贴身妈妈,现在已经被儿子接回家享清福,住在城北刘家村。 这消息实在是太宝贵了,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样去将李妈妈的下落查出来,忽然间,一封信,一封连落款都没有的信从天而降,里边写着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今日在族学,相宜表现不佳,有些神情恍惚,黄娘子看得很是清楚,但她并没有责备相宜,她知道相宜聪明,一两堂课走神没有什么关系,她自己看看书便能补上来了。只是这骆家的大小姐究竟在思量什么,黄娘子觉得有些迷惑,当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脸上出现了那深思熟虑的表情,由不得让人吃惊。 骆大小姐也太早慧了些,黄娘子有几分悲戚,都说早慧的人不一定有福气,思量太重,必将折损身子。骆大小姐在那种环境里长大,自然是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要操心些,可才六岁便操心成这模样,实在也是活得太累了些。 相宜煎熬到了下午那堂课完结,回了杨府便想去找刘妈妈,让她给翠芝捎个信,请她再去跑一趟华阳。刚刚进了主院,玉竹就迎上前来:“骆大小姐,我们家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相宜,”杨老夫人淡淡道:“我帮你去问了问你外祖家的情况。” 相宜忍住心中的激动,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替我打听。” “你外祖家,家境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铺子田庄都还是有的,只是不多。”样老夫人朝相宜点了点头:“按着理来说,你母亲的嫁妆也不会少,若是个得了疼爱的,只怕四五间铺子少不了,若是不受喜欢,那嫁妆就少了,可怎么着一两间铺面总也要打发的。” 相宜想了想,刘妈妈说过,外祖母生了三个儿子,却只生了母亲一个女儿,母亲在家中做女儿时,受尽宠爱,想来应该嫁妆是不会少的。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的在想着这件事情,即便找到刘妈妈问清楚了嫁妆,自己又该如何开口去向骆老夫人讨要? 周妈妈死了,母亲带过来的几房陪嫁都判了流放,这嫁妆……相宜心中一紧,莫非真是被祖母捏在了手里?像她那种吃了骨头不吐渣子的人,就连骆大奶奶的嫁妆都能捏住十多间铺子不放的,如何会开口承认母亲有嫁妆在她手里? “相宜,你怎么了?”杨老夫人见着相宜脸上阴晴不定,殷殷问了一声:“你可想到了什么?” “杨老夫人,相宜确实有个难处。”杨老夫人是历经沧桑的人,睿智又有主见,自己与她商量是最好的,自己虽然已经活过一世,可有不少事情的处理上头,却依旧还有些拿不准,像杨老夫人这样的人,是最好能询问的了。 黑檀木桌子上的那双手,依旧白皙细嫩,虽然丫鬟们说杨老夫人经常种花养草,可却一点也没有糟蹋她的肌肤。相宜望着那双手贴在桌面上,就如一幅画般,有几分炫目。杨老夫人朝她看了一眼,慢慢悠悠道:“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讨要你母亲的嫁妆?” 相宜张大了嘴,好半日才点了点头:“是。” “你想要讨要嫁妆,只怕不是那般容易。”杨老夫人将手边的茶盏端了起来:“怎么着你首先也该要弄清楚有什么嫁妆,而不是通过估计会有多少向她讨要。” “我外祖母有个管着箱笼的贴身妈妈,相宜打算派丫头去找她问问清楚,我母亲打发了多少嫁妆,她应该知道得清清楚楚。”相宜皱了皱眉毛,有些忧心忡忡:“只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祖母开口,而且开口以后,她会不会给我还是一回事。” “你祖母是个厉害人。”杨老夫人瞟了相宜一眼:“我看她的脸便知道。” “是。”相宜心中有些难过,骆老夫人一副厉害模样,自己该怎么样才能斗得过她?泼辣厉害如骆大奶奶,还有嫁妆被拿捏在她手里呢。 “你要想讨回嫁妆,肯定不能亲自出面,祖孙关系弄僵了也不好。”杨老夫人拿着茶盏盖子敲了敲:“你须得借助一个人,一个能替你出头的人。” “借助一个人?”相宜眼睛一转,心中一亮:“可是我外祖父?” “你外祖父?”杨老夫人摇了摇头:“听说他娶的那填房生了个儿子,他一门心思全在这老来子上头,怎么会来广陵替你讨嫁妆?骆大小姐,看事情得将眼光看远些,找出有利于自己的方方面面,也要更先想到最糟糕的事情。” 相宜默默无语,心中暗自一轮,若是自己出面讨母亲的嫁妆,肯定会和祖母闹崩,嫁妆能不能到手也是一个问题,必须要让别人替自己出头。可是又有谁愿意这样贴心贴意的去做?除非自己的至亲,特别是母亲娘家的人。 但从翠芝与那信上说的情况来看,华阳钱家的人通通是靠不住的,外祖父不管事,大舅好酒贪杯糊糊涂涂,二舅三舅忠厚老实,来了也不是骆老夫人的背景,杨老夫人说要人帮她讨,那人会是谁? ……难道,就是面前的杨老夫人不成?相宜心中有几分雀跃,望着杨老夫人的眼睛慢慢的显出了些光亮来。 “相宜,你可想差了,我又怎么好插手你骆家的事情?”杨老夫人笑了起来,将茶盏盖上,谆谆善诱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你肯出银子,不怕没有人肯为你出头。” “老夫人的意思是……”相宜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我的舅舅出面帮我去要?”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带笑,骆大小姐真是个聪明的,自己才这样点拨了下,她便立刻知晓了其中三昧。这骆大小姐的大舅舅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此人糊涂得紧,贪着一个酒字不肯撒手,而且有些不做正经事儿,经常与华阳街头那些泼皮无赖混到一处。钱家分了家以后,没有钱老太爷的管束,他便更放诞了些,因着大手大脚的花钱,手头也有些紧,只要许诺给他银子,由不得他会贴心贴意的去替相宜讨嫁妆。 “老夫人,相宜知道该如何做了,我这就让我的丫鬟去华阳找那李妈妈。”相宜笑了起来,心中略微有些松动,走到门边,早有丫鬟替她擎起门帘,就见外边十分敞亮,夕阳照到了地上,金晃晃的一片。 她的身影站在那里,单瘦纤细,杨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相宜,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小女孩儿,本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可却被那黑得不见底的骆府逼成这般模样,才六岁的年纪,便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旁人。 骆老夫人不是个好对付的,只怕骆大小姐还要先布好棋才行。杨老夫人想了想,吩咐身边站着的妈妈道:“妈妈,你去外头仔细打听下骆家六年前的事情,特别是前头骆大奶奶那些事儿,不得遗漏。” 第49节 这骆大小姐是个可怜人,自己能帮她,就一定要帮她一把,杨老夫人扶着椅子缓缓的站了起来,瞧着从外边走进来的那个身影笑了笑:“之恒,怎么了?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怎么了?你想帮她?”杨老太爷看了看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是,我看着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杨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时候若不是有方妈妈,鲁妈妈他们,要不是有你和你师父,那我一个人怎么能抵挡得住那荥阳郑家的步步紧逼?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他们。骆大小姐一出生便没见着她母亲,命够苦的,而现在又被继母虐待,祖母算计……” “祖母算计?”杨老太爷有几分惊奇,骆老夫人不至于要算计一个孙女罢? 杨老夫人站在那里没有吱声,心里却想到了老二媳妇,当时她给了五万两银子的聘礼,可骆家打发的嫁妆不过一万两便顶天了,本来以为骆老夫人将聘礼折成银子给了老二媳妇做压箱钱,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昧着良心只打发了老二媳妇一万两银子,那三万两便装进了自己腰包。女儿都要打主意,更何况是孙女?杨老夫人觉得骆老夫人必然下了手,就不知道究竟吞了多少。 “香盈,我们要回京城去。”杨老太爷脸色有几分郑重:“皇上给我下了密诏。” 杨老夫人皱了皱眉:“难道是立太子的事情?” “现在京城里头暗流激涌,一点也大意不得。”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小了,一个个盯着那太子的宝座不肯移开眼睛呢。” “你又想出山了。”杨老夫人瞧了杨老太爷一眼:“不是说好跟我一起种花养草就算了?现在皇上一道密诏来了,你便急急忙忙的要回京城去?” “皇上跟咱们的关系,可不比一般人,撇开皇上的身份不说,他可是咱们的好友,香盈你素来是个心肠好的人,怎么便连朋友的忙都不愿意帮了?”杨老太爷牵起了杨老夫人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这般说,等下子转身就给我去收拾东西了。” “你先过去,我等着帮相宜将事情弄好以后再过来。”杨老夫人微微一笑:“现在都骗不到你了。” 第38章 24|5.21 作者有话要说: 朱红色的抄手游廊上挂着一排鸟笼子,几只绿毛鹦哥正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前堂门口站着几个丫鬟,手里抓着瓜子儿正逗弄着鸟儿说话:“快喊快喊,姑娘来了!” “姑娘来了!姑娘来了!”鹦哥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依旧还能听到大约是这句话,从台阶那边走来的几位小姐听着那鹦哥嘎嘎的叫喊,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宝清走到笼子下边,张开手来:“抱我上去,我要戳鹦哥。” 丫鬟才叫宝清抱起,门帘儿一晃,玉竹从里边走出来:“老夫人让小姐们快些进去呢,表少爷都等久了。” 相宜的脚下一滞,表少爷?哪个表少爷?是江陵容家那个表少爷?她站在那里,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感觉自己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她拉着连翘的手,一双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般,怎么也提不起来,更别说跨上那高高的台阶。 “姑娘,你怎么了?”连翘赶紧拉着相宜往上边走:“怎么就没力气了?” 相宜稳了稳心神,朝连翘笑了笑:“我也不晓得,忽然的就脚软,现在又好了。” 连翘赶紧蹲下身子帮相宜揉了揉:“是不是这几日走路走多了有些累?” “没事没事,已经好了。”相宜赶紧扯她起来:“咱们别进去太晚了,让人瞧着觉得不知礼,毕竟在人家府中作客。” 都下定决心将他当成一个寻常人,还有什么不敢见的?相宜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扶了扶双鬟上那一支珠花,慢慢的抬起腿来跨步迈进了前堂。 她进去得迟了些,大家得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门口,肌肤光洁如玉,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生得十分好看,只是身子略嫌单薄了些。 嘉懋的眼神落在了相宜的脸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靠在椅背上,坐得端端正正,那神态,仿佛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杨老夫人笑道:“嘉懋,你可还记得骆大小姐?你二舅母的娘家侄女,这几日正在我们府里作客呢。” “外祖母,然后不认识?就是有个歹毒继母的骆大小姐。”嘉懋关切的看了相宜一眼,见她站在那里,就如水边嫩柳枝,似乎被风一吹,就能被折断:“祖母你瞧她身子这般单瘦,只怕是被她继母害得狠了。” 杨老夫人嗔怪道:“嘉懋,怎么能这般说话?现儿不过是在自己家中,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可若是在外头,却得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你今年要满八岁了,又刚刚进了学考中了秀才,多少双眼睛瞧着你?凡事都要仔细想想,切莫要让人捉住把柄!” “外祖母教训得是。”嘉懋低下头来,脸上有几分愧色:“只是我依旧觉得骆大小姐的继母不是个好人,我那日分明就见着她在掐骆大小姐。” 相宜心中酸涩,但脸上却只是神色淡淡:“我母亲见我顽劣,少不得要教训我。” 杨老夫人瞧了瞧相宜,心中暗道,这骆大小姐也真是个能忍的,旁人都替她抱怨了,偏偏她自己还能说出这般话来。不过这样也好,小不忍则乱大谋,要的就是这份沉重镇定,若是到处乱发牢骚,只恐对她不利。 “嘉懋,你还是准备将那马叫桃夭?”宝柱在一旁插嘴,将这话题拐了过去:“一匹马叫什么桃夭,真是奇怪,我的马叫做飞羽,听着都神气多了!” 嘉懋摇了摇头:“我就喜欢叫它桃夭。” 杨老夫人站了起来:“走,嘉懋,外祖母带你去马场瞧瞧,看看你外祖父给你挑的马。” 宝柱站起身来跟到了杨老夫人身后:“我们去马场骑马,可好玩了。”最近几日他都一直骑马去杨氏族学念书,那高兴劲头还没去,这下子刚刚好在众位弟弟妹妹面前露一手。 马场设在杨府的西北角,不算太大,但也足够遛马。宝柱牵出他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匹来,一只手得意的抚摸着它的鬃毛:“嘉懋,你看看,我的这马怎么样?” 嘉懋见着也是满眼惊讶:“好看,真是好看。” 杨老太爷给嘉懋准备的是一匹黑色的马,跟宝柱的马差不多高矮,杨老夫人让人将那马牵了过来,正色道:“嘉懋,你自己瞧瞧,这马,你真要取名叫桃夭?” 众位小姐都嘻嘻的笑了起来:“嘉懋哥哥,这马一点都没有桃花色,你怎么就想到那名字上头去的?” “外祖父不是在春天给我买的?自然要叫桃夭了。”嘉懋伸手拍了拍那马背:“这马生得也很俊!” 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罢,快些带了少爷们去骑马!” 宝清站在一旁很是羡艳:“祖母,我也要骑马!” 大周不比塞外的北狄国,人民不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的,就连男子都不常骑马,更别提女子了,出门在外,大家一般是坐轿子或者马车,很少见着有骑马出去的,所以一般来说,没有几个修习马术的。 杨老夫人笑着瞅了瞅宝清:“你年纪还小呢,等着你到了七八岁,也就能骑马了。” 相宜站在马场旁边,见着马夫已经扶了嘉懋上马,牵着缰绳慢慢的绕着圈子,宝柱却已经很熟练的踩着马镫翻身上去,轻轻抽了一鞭子,飞羽展开了蹄子飞奔着跑了起来。 “嘉懋,你看你看,就是这样跑的。”宝柱从嘉懋身边擦身过去,一边得意的朝他扮了个鬼脸:“你快些来追我,快来!” 宝柱自小便跟杨老太爷学了些拳脚,早些日子杨老太爷又手把手教他骑马,练过一些日子以后,宝柱骑马也像模像样了,跟嘉懋一比,完全就是“英姿飒爽”,杨家几位小姐瞧着宝柱骑马跑着圈,一个个都拍手叫好:“三哥哥身手真好!” 嘉懋由那马夫牵着走了两圈,跃跃欲试:“你将手放开,我自己来跑一圈试试。” 马夫将鞭子交到嘉懋手中,仔细叮嘱:“表少爷,你可千万要当心,这小马虽然温顺,但也怕它忽然使性子,你千万别急躁。” 第50节 “知道知道。”嘉懋见着前边宝柱跑得飞快,有些羡慕,见马夫撒了手,学着宝柱得样子,抽了那马一鞭子,马儿有些吃痛,撒开蹄子就朝前边跑了过去。 “宝柱,我来追你了!”嘉懋喊得兴高采烈,飞快的朝宝柱那边奔了过去,耳边呼呼的风响,院墙旁的树仿佛在向后退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就见宝柱的身影已经离自己不远。嘉懋心中高兴,又抬手打了一鞭子,马儿吃痛,仰起脖子咴咴的叫了一声,步子加快,就如一支利箭般朝前边飞奔了过去。 跟在旁边跑的马夫大吃了一惊:“表少爷,赶紧抱住马脖子别放手!” 这马还没被人骑过几次,今日忽然被人骑了这么久,还被打了几鞭子,只怕也是被惊着了,马夫们见着那马蹄子越来越快,踩在地上的声音槖槖的在耳边响着,简直有些心惊肉跳,表少爷可真有些鲁莽,万一那马惊了,摔下来怎么得了! 宝柱正在前边跑着,就听身后马蹄声阵阵,回头一看,嘉懋已经追了上来,他哈哈一笑:“嘉懋,你还想追上我?”反手甩了一鞭子,飞羽也加快了步子朝前边跑了过去。 杨老夫人站在一旁见着两人赛马,脸色一变,当年她跟杨老太爷在西北共御敌军的时候也骑过马,知道马性,现在瞧着嘉懋那马,跑得有些歪歪曲曲,看起来应该是被嘉懋几鞭子激出野性来,她脸色一变,赶紧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快将小姐们带开些!” 相宜与杨老夫人隔得有些远,她与连翘并肩站在那边,望着嘉懋与宝柱赛马,只觉得格外刺激,见着嘉懋的马越跑越快,连翘拍手道:“容大少爷的马要比杨三少爷的马脚程好,瞧着就要追上了。” “骆大小姐,快闪开!”身后传来一声惊叫,相宜刚刚转过头去,就听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逼近,黑色的马鬃似乎就在眼前闪现,她似乎能听见马儿的响鼻声,一阵热气直扑扑的喷到了她的脸上。 “姑娘!”连翘一双手抱住了她,主仆两人滚到了一旁,相宜靠在了连翘的身上,睁开眼睛一看,身边已不见了那匹马。 “相宜!”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声音似乎格外亲切,再转过头去时,却看见嘉懋的身子就如风筝一眼飘了起来,从马背上被抛起,就如夏夜天空里流火之星,慢慢划出了一条白色的线,往地面上落了下来。 “嘉懋。”相宜大喊了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六章情恻恻辗转思量 嘉懋,嘉懋。 相宜心中不住的念着这个名字,不敢再喊出来,连翘刚刚已经奇怪的在问她:“姑娘,你刚刚在喊什么?” 不能失态,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着急的叫出嘉懋的名字,由不得旁人会疑心。相宜捏了捏手,由连翘扶着站了起来,慢慢走拢过去瞧着的时候,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那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地上蹲着一个人,怀里将嘉懋抱住,瞧那个人的穿者打扮,应该是杨家的护院。 “嘉懋,你没怎么样罢?”杨老夫人低头瞧着地上躺着的嘉懋,这样看起来,嘉懋好像要比原来显得要高一些,让她觉得嘉懋似乎蓦然间就长大了一些。 嘉懋抬起手来朝杨老夫人晃了晃:“外祖母,没事没事,只是手擦伤了。” 手掌边上擦破了皮,砂石将那肌肤割出了一道道的口子,血丝从那割破的地方渗透了出来,慢慢的聚集成血珠子,滴落在了草地上。翠绿的叶子上仿佛间便开出了花朵来一般,星星点点的暗红,缀在碧玉之间。 杨老夫人这才放了心,朝着嘉懋摇了摇头:“嘉懋,你素来细心,方才究竟是怎么了?忽然间就勒住了马,倒把自己抛了出来,幸得还有人接住你,要不是……我怎么好跟你母亲去说呢。” “外祖母,外祖父说过的,男孩子娇皮嫩肉不好,就是要磕磕碰碰的,我这是在慢慢成长!”嘉懋笑着望了一眼赶过来的宝柱:“宝柱,你说是不是?” 宝柱一弯腰,就将嘉懋的衣领抓住:“祖父是这样说过,可他却没有让你这般鲁莽!”他有些生气,第一次骑马就想跟自己来较量,嘉懋这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不见他有这般好斗!刚刚他看得清楚,真真是好险,那马一顿狂奔,眼见着就要踏到了相宜身上,若不是嘉懋拼命勒住马,只怕此时相宜已经被踩到了马蹄下边。 这马牙口还小,力气也小,嘉懋用了吃奶的劲才勒住了它,可那马究竟是会不高兴的,正纵情驰骋,忽然间却被勒住,自然会有些脾气,它撅起蹄子一刨地,就把嘉懋给摔了出去,看得他心中慌慌的。 还好还好,嘉懋算是命大。宝柱低头看了看嘉懋的手掌,恨恨道:“该,谁叫你想逞强,还想和我比试?先练半个月再说!” 相宜低头默然无语,方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惊悚,她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嘉懋从马上摔下来了,只受了点小伤。一团人围在他身边,那里没有她的位置,她站在远处,就如一个陌生人般瞧着那人群里的嘉懋,心头一点点的苦涩。 他与她,永远没有走在一起的可能。相宜按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似乎要流泪。倔强的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嘉懋那边,那种绝望的悲哀几乎要将她淹没。 “姑娘,姑娘。”连翘有些慌神,姑娘怎么就流泪了呢,是不是被吓到了?她伸手将相宜抱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声音细细:“姑娘,不打紧的,容大少爷没事儿,只是手上擦破了皮。” 毕竟才是六岁的孩子,连翘暗自叹气,见着出了事,自然慌张。 嘉懋受伤的事情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本来只是手掌擦破了皮,传到了外头,都说是江陵容大少爷来看望外祖母,一个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胳膊都给摔断了。 “啊呀呀,这可真是的……”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几张脸凑到了一处低声议论,白粉簌簌的落了下来:“杨家不是在摆阔吗?容大少爷年纪那么小,就给买了一匹马!听说那马还花了一千金子呢!给自家的孙子买这么贵重的马也倒罢了,对一个外孙,也这样大手大脚的!” “小孩子禁不住这般娇惯,还不是摔下来了?”幸灾乐祸的神色分分明明的摆在了脸上:“还是要穷养着,哪里能这般娇贵!” 骆老夫人坐在那里,耳朵里头全是几个媳妇攀谈的声音,心中略微有些烦闷,旁人怎么说杨家她管不着,可自己府里头的人如何也能跟着说杨家的不是?自己的灵儿嫁在杨家,骆家杨家是姻亲,哪里还能巴望杨家倒霉? 骆家三位奶奶坐在一处,说得兴高采烈,就连那腹部凸起的骆大奶奶也攀着条几的边子将身子凑了过去:“哼,容家也真是的,这么放得心,就让管事护着那大少爷回外祖家了,难道容大奶奶都不跟着回来的?” 一想着过年的时候见到的那般雍容华贵的女子,骆大奶奶心里就有根刺,虽说自己家里阔绰,可跟杨家一比,那真是皓月当空下的一只流萤罢了。那容大奶奶在娘家受尽宠爱,又嫁去了江陵容家,那可是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 撇开宫里的容妃娘娘不说,即便就是那遍布大周的金玉坊,也足够骆大奶奶眼红了,现儿听说容大少爷从马上摔了下来,骆大奶奶心中跟吃了蜜糖一样高兴,似乎堵着的地方忽然就通了,无比舒服。 “都在胡嘬些什么!”骆老夫人睁开眼睛呵斥了一句:“吃饱饭闲着?” 三位奶奶赶紧停了嘴,见着骆老夫人面色不虞,这才恍然想起小姑子可是杨家的儿媳妇,几个人都有些尴尬。 “都长点脑子好不好?难道说了杨家的不是,骆家便能添了什么风光不成?”骆老夫人抓着那椅子扶手,“喀拉”一声,她的心颤了颤,只怕是等不到老大提升,这套黄花梨就得换了。她心中有几分悲伤,这黄花梨就如骆家昔日的荣华富贵一般,慢慢的消褪了当时的风光,现在的骆家,只是一个破烂摊子,不经风雨,似乎随便谁来推一指头,骆家的架子就会瘫倒。 都说要一代胜过一代,可现在……骆老夫人扫视了下三个媳妇,心中无语,三个儿媳,没有一个是好的,撇开家世不说,就是那气度教养都不行。要做一府主母,就算没那世家小姐自小便养成的好气度,也该要有些精明能干老谋深算,可她瞧来瞧去,这三个全是劣货,没一个能接手的。 “母亲……”骆三奶奶怯怯开口,骆三老爷是最得骆老夫人喜欢得,她仰仗着这个,自以为骆老夫人最喜欢的是自己,在别人不敢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却敢出来说几句话,将那场面给圆过去:“媳妇们也只是刚刚听说了这事,觉得有几分吃惊,这才多说了几句。” 骆老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多说的?难道不该是赶紧准备着东西去杨府瞅瞅?顺便可以跟杨老夫人多说几句话?” 骆大奶奶忽然就兴奋起来,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笑:“可不是?上回游春人多,没来得及跟杨老夫人说起那事情,这次单独登门拜府去说,让小姑在旁边帮帮腔,这事儿准能成!” 要是骆大老爷能做个县令,自己也就是县令夫人,旁人见了她哪里还会想着她东大街那个娘家?还不得个个跑过来巴结?骆大奶奶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舒畅了,就好像虾米能伸直了背一般,在水里划得格外快活。 “你身子沉了,就到家里呆着罢,我亲自过杨府去拜望杨老夫人。”骆老夫人瞧了瞧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停了停:“老三媳妇,你收拾收拾下,且跟我一起过去。” 没有偏心是不可能的,骆三老爷是她最心疼的小儿子,总比骆二老爷要受重视些。骆老夫人瞅着骆二奶奶脸上有些不通畅,笑了笑:“毕竟老三媳妇出阁前是有才女之名的,只怕是能跟杨老夫人多说上几句话。” 听到这句,骆二奶奶瞬间就红了脸,不再说话,骆三奶奶惊喜的挺直了身子,眼睛望向骆老夫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母亲,我不去也行,可你得带上钰儿与珲儿。”骆大奶奶有些愤愤不平:“我们是大房,总得要去两个人不是?” 骆老夫人想了想:“也好,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过去,也让他们与表兄妹们玩耍玩耍。” 骆二奶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等着从主院出来,气愤愤的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身后走出来的骆大奶奶,心里头满不是滋味,老大老三都能沾着好事,唯独二房就跟不存在一般,骆老夫人竟然是提都不提! 绞着手帕子走到了园子里头,骆二奶奶意气难平,可却又无计可施,正站在树下边生闷气,就见骆相钰与骆相珲由几个丫鬟陪着过来了,两人穿得簇新,骆相钰还格外打扮了下,头发梳了两个双鬟,发髻上簪着闪闪发亮的簪子,似乎还搽了口脂,嘴唇红亮。 第51节 “不过是东大街做买卖的,也这般神气!”骆二奶奶气得红了眼睛,甩着手帕子就往前头走,忽然听着身边传来一声娇笑:“二奶奶这是在生什么气儿?” 花丛里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穿了个对襟大花夹衣,头发梳得油光光的,描眉画眼,有几分妩媚。骆二奶奶轻轻哼了一声:“陈姨娘,你在看花哪?” 第五十七章魑魅魍魉各肚肠 陈姨娘是先头骆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名叫翠玉。 先头骆大奶奶才嫁过来不到一个月,翠玉便爬了骆大老爷的床,骆大奶奶没得法子,只好顺水推舟的将她提成了通房——反正总要预备着通房的,不如将自己贴心的人提上去,免得被骆老夫人送过来的钻了空子。 后来骆府起了风波,先头骆大奶奶生孩子的时候过世了,几个月以后骆大老爷才娶了新妇,这中间那一段,就全是由翠玉打理大房院子里的事情,她也简直将自己看成了骆大老爷的正牌夫人了。 等及这位骆大奶奶进门,翠玉便被赶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头去了,挂着个姨娘的牌,却还不如当年通房丫鬟时得宠爱,后来骆大老爷又收了一房姨娘,陈姨娘便愈发的受了冷落,只在今年骆大奶奶有了身子,她才又开始有些得脸。 骆二奶奶见着陈姨娘站在园子里头,身上落了不少花瓣,瞧着倒也有几分颜色,心里头老大不高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一张脸,更是不想往陈姨娘那边看。 “二奶奶,我见你愁眉不展的站在这里好一阵子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陈姨娘笑嘻嘻的甩着手走了过来:“二奶奶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让你高兴高兴。” “还能有什么事儿?”骆二奶奶瞅了陈姨娘一眼,嘴角一撇:“你是大房的人,还能说出什么让我高兴的话来?”一个姨娘,也妄想跟她攀交情,若是在旁人家里,哪里能由着她到处走动的?也不过是在骆家,现儿都不见什么秩序了,尊卑大小都不分,姨娘也敢往主子面前凑。 “二奶奶,你错了,我哪里算是大房的人?”陈姨娘向前走了一步,笑得格外妩媚:“难道我不该是二奶奶的人?” 骆二奶奶瞧着陈姨娘那笑容,忽然间悟出点了什么,点了点头:“什么我的人她的人?咱们不都是些闲人罢了?走走走,咱们一边说话去。” 菱花格子窗推开,满园的绿意拥拥挤挤的进来,带着一阵醉人的香味。窗前有两个脑袋挤在一处,正盯着那棋盘格子看个不住。 宝柱执黑,猛的将子填到了一个空处,嘉懋笑了笑,用手点了点棋盘:“帮我点到这里。” 旁边站着的丫鬟赶紧一伸手,便将一颗摆子落到那处,宝柱摸了摸脑袋,惊叫起来:“哎呀呀,不行不行,我上边那一着棋走错了!”他伸手就要去取那颗棋子,却被嘉懋伸出胳膊来拦住:“悔棋非君子!” “我现在还轮不到做君子的时候!”宝柱笑嘻嘻的将那两枚棋子取了出来:“你要做君子便做,正好让着我!” 嘉懋瞧着宝柱那无赖模样,笑了笑:“和你没法子说!” “对了对了,嘉懋,这些日子我都在想着,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将马给勒住了?分明你根本打不过我!”宝柱伸出拳头晃了晃:“我想我可能都勒不住那马,竟然给你勒住了!” 嘉懋淡淡一笑:“我不勒住,那马就该踩到相宜了。” 她就站在离自己马头几尺之远的地方,那一刻,嘉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来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马的蹄子踩下去!他死命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劲头攥着那缰绳,只希望那马能站定身子。 马还是如他的预测一般站住了,可却撅起了蹄子,一个抬腿、立身,他便被马那股字劲甩了出去。身子在空中的时候他似乎还很清醒,似乎还看到了相宜发髻上的两朵珠花。等及被人抱住,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才觉得手掌那边火辣辣的痛。 现在再回想早两日的事情,嘉懋觉得自己没做错,若是再来一次,即便没有那身手敏捷的护院抱住他,他也照旧会将那马死死勒住。 不能见着她受伤,不能。 嘉懋瞧着宝柱那副疑惑的模样,轻轻拍了他一掌:“若是有人就要被你的惊马踩伤,你会不会勒住马?会不会?我想你肯定是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宝柱想了想,望了一眼园子外边走过来的一群人,嘿嘿的笑:“要是马前边站着的是我的弟弟妹妹,还有相宜,我肯定也会使劲儿拉住马,可要是……”他呶呶嘴:“若是他们,那我还真不一定会这样做。” 管事妈妈带了一群人过来,走在最前边的是宝清,她身后跟了骆相钰与骆相珲两个人,一群丫鬟婆子紧紧跟上,不敢慢了半分。 “嘉懋哥哥,来客人了。”宝清到了门口紧走几分,贴身丫鬟用手带着她,跨过了那道门槛,这才走到了嘉懋与宝柱的身边:“杨家的两位表兄表姐过来了。” 骆相钰飞快的走了过来,甩着手跑到了桌子旁边,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有了盈盈的泪水:“宝柱表哥,听说容大少爷骑马受伤了?” 宝柱瞠目结舌的看着骆相钰,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能这般装模作样,不过五岁的孩子,这说风就是雨的,眼睛一眨,眼泪珠子就落下来了。她跟嘉懋有什么关系?不过只见过一次罢了,如何能说掉眼泪便掉眼泪,实在佩服得紧。 “没什么大事,你怎么就哭成这模样?”宝柱沉了沉脸:“赶紧将眼泪给擦了。” “怎么会没什么大事?”骆相钰奋力的挤到了桌子旁边来,似乎要将宝柱给扒拉开:“那个扫把星住在杨府,所以容大少爷才会倒霉!跟她在一起的人都会倒霉,刚刚生出来就将她母亲克死了,现在又来克旁人了!” “你胡说些什么!”嘉懋叱喝了一声,心中大怒:“谁说相宜是扫把星的?” 骆相钰吃了一惊,倒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嘉懋,嗫嚅道:“我们府里头都喊她叫扫把星的……” 骆相珲钻了过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府里全喊她扫把星!她本来就是扫把星嘛,难道还说错了不成?跟她在一处,必然倒霉!” “你们再敢说一句!”宝柱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旁边跟着的婆子赶紧上来拉住他:“三少爷,骆二小姐和骆二少爷是客人,你总得礼让着他们些!” 宝柱恨恨的看了两人一眼,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嘉懋一伸手,指着屋子外边道:“滚。” 骆相钰瞪大了眼睛:“容大少爷,我们是来探病的。” “滚!”嘉懋的手捏得紧紧,一颗白色的棋子被他捏得似乎都要滑出手来:“我不想再说一遍!” 心中似乎燃着一团火,熊熊的在烧着,原来相宜在家里过着这样的日子,便是连下人都敢欺负她。嘉懋绷着一张脸,也不看骆相钰与骆相珲,只是拿着棋子看了看棋盘:“宝柱,你要不要落子?是准备让我一子不成?” 宝柱这才缓过神来,笑着转过脸来:“好好好,我看落到哪里比较好。” 骆相钰与骆相珲呆呆的站在那里,两人不知所措,方才骆老夫人带他们到前堂见了杨老夫人,打发他们先过来看嘉懋,本来含着让他们多跟杨家与容家的少爷亲近之意,没想到刚刚一来,就得罪了嘉懋,要赶着他们走。 “容大少爷,我错了,我错了。”骆相钰不敢往前边凑,只能站在一旁抹眼睛:“以后我不这么喊她还不行吗?” “哼,你别想哄人了。”宝柱朝她瞪了下眼睛:“谁不知道你在家里总是欺负相宜?” “我没有欺负她,真没有。”骆相钰小心翼翼朝前边移了一步:“她现在去念书了,在家的日子少,现在都住到杨府来了,我去哪里欺负她?” 嘉懋转过脸来,恶狠狠的盯着骆相钰:“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敢欺负相宜,定然饶不了你!” 骆相钰见他凶神恶煞,早就不是那般温润如玉,唬得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连连点头:“我不敢了,不敢了。”看着嘉懋的脸色稍微缓了缓,她才觉得一身轻松了些:“容大少爷,你可以教我下棋吗?” 骆相珲伸手拉住她:“这下棋有什么好学的?咱们出去捉虫子玩去。” 骆相钰将他的手一甩:“你去,我要在这里看宝柱哥哥和容大少爷下棋。” 那下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理她,拿着棋子看着棋盘,全然没把她当一回事,嘉懋抬头看了宝柱一眼:“宝柱,咱们下快棋。” 第52节 宝柱瞟了一眼已经挪着过来的骆相钰,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夹着棋子你来我往的动了起来,就听落子有声,敲得棋盘一阵阵的响。 “容大少爷,”骆相钰站了好一阵子,这才将方才受的惊吓忘掉,她怯生生的生出手来,在棋盘边上敲了敲:“我能不能也叫你名字,跟那骆相宜……不,跟我大姐一样?” “不行。”嘉懋很冷淡的回了她一句:“你是你,相宜是相宜,怎么能一样?” 骆相钰撇了撇嘴,眼圈子红了红,可又不敢再多说,只能巴巴儿站到一旁,看着嘉懋与宝柱下快棋,心中对相宜又暗暗的增了一层痛恨,若不是她,容大少爷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棋子落盘有声,仿佛那飒飒秋雨打着窗棂一般,点点作响。 第39章 24|5.21 相宜从族学回来的时候,骆老夫人还没有回去。 “相宜,快来给祖母瞧瞧。”骆老夫人拉着相宜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胖了些,白了些,杨老夫人可真是会养人,我这干巴巴满脸蜡黄的孙女儿,到杨老夫人手里,怎么忽然的就变了个样儿?” “骆老夫人过谦了,那是骆大小姐底子好。”杨老夫人笑微微道:“骆老夫人,若我有这样一个好孙女儿,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两人有说有笑,瞧着一团和气。 骆老夫人掂量再三,这才缓缓道:“宜丫头这孩子,也是命苦,母亲早逝,现在的母亲有一对双生子,肯定会要多照顾自己的孩子些,一来二去的,宜丫头也就被那些懈怠的下人们看得轻了,以至于竟有谣言传出,说我们骆家虐待了宜丫头,可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 杨老夫人笑而不语,骆老夫人瞧着有些心上心下,只不过,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样老夫人,我家老大在广陵府里已经做了三年的推官,也颇得知府大人的赏识,我这心里头一直在想着,好男儿可独当一面,总是在人手下干活,做得再好,也算不得数……” “骆老夫人这般想当然没错,可现在谁不是在人手下干活?”杨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拿着茶盏盖子碰了碰:“大家都是给皇上在干活呢。” 骆老夫人心里头一惊,骨笃了嘴坐在那里,不敢说话。杨老夫人才这般轻轻一说,她便知道自己说得大错特错,大家都在给皇上干活,自己那般说,难道是准备自立为王了不成?骆老夫人有几分讪讪:“其实,我也只是想着,若是我家老大能当一县之令,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只要自己勤恳,做事公正,如何没有机会?”杨老夫人淡淡道:“只不过是小小一个县令,哪里还值得骆老夫人这般看重的?” 骆老夫人琢磨着杨老夫人的这句话,脸上渐渐的有了笑容,杨老夫人这话,意思是答允了替老大去跑跑不成?看来宜丫头还真是有用,素日里跟杨老夫人也提了这事儿。她精神一振,快活得笑眯了眼睛:“多谢杨老夫人了。” 杨老夫人只是笑,并未说话,相宜在旁边听着心中着恼。她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得了好处,父亲之于她,简直是一个渣到了极点的人。 刚刚与母亲成亲,不到一个月便将母亲的陪嫁丫鬟翠玉收了房,那分明是在打母亲的脸,这才刚进门,便偷了腥,摆明了不让母亲好过。听刘妈妈和翠芝说,父亲在母亲尚未离世之前便与那骆大奶奶勾搭在一起,眉来眼去的,气得母亲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怀着自己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母亲过世,才几个月,便急急忙忙的迎了骆大奶奶过府,而且是带着身子进来的,服府上的人都说,至少有三个月身孕,骆相钰跟她的年纪,差不到一岁——那就是说,在母亲刚刚撒手的时候,骆大奶奶就怀上了。 回想着这些年父亲对自己的种种态度,相宜心中不忿,这样的人,完全是没有是非观念,也没有做人的基本道德,难道也配做县令?若自己能选择,她觉不愿意做这人的女儿!现在听着杨老夫人的话,好像答应了要去替父亲谋个县令之职,相宜不禁大为着急,真不想看到父亲洋洋得意。 “老夫人,我父亲并无甚才能。”等着骆老夫人心满意足的告辞,相宜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想他去做县令,只怕是会将那里弄得一团糟。” 杨老夫人盯着她笑了笑:“相宜,你不喜欢你父亲。” “是。”相宜毫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若是可以,我宁愿不喊他父亲。” “我也不喜欢你父亲。”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就冲他对你母亲做下的种种事儿,他就不是个人。” 相宜惊讶的望着杨老夫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可是……” “相宜,有些事情不只能看眼前。”杨老夫人的眼神渐渐犀利:“若是我托人将你父亲提为县令,你觉得你父亲会不会贪赃枉法?” “会,肯定会!”相宜连声回答:“虽然子不言父过,可我依旧要说,我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要是他当了县令,肯定会拼命搜刮,中饱私囊,到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话头,望向了杨老夫人,声音里有些迟疑:“难道……” “是,你很聪明。”杨老夫人端起茶盏遮住了半张脸,想要整一个人,不一定要挖空心思去打压他,相反的,先捧得他高高,然后再让他落下。 她最近已经将骆家的事情都弄清楚了,骆老夫人实在是个心狠的,也有各种手段,而那骆大老爷,也不会比他母亲差到哪里去,这样的负心男子,又如此虐待自己女儿,杨老夫人一直在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收拾了他。现儿骆老夫人竟然拜托自己去帮骆大老爷谋个县令的职务,却是将机会送到自己手中。 只怕到骆大老爷倒霉的时候,他还要感谢自己提携的恩情,杨老夫人淡淡一笑,这亲戚的要求,她怎么好拒绝?骆大老爷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将来,一切都要看他自己,只不过在杨老夫人看来,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相宜朝杨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我懂了。” 过了两日,相宜还在杨氏族学念书,杨家来了个管事妈妈:“姑娘,今日早些儿回府去,有人寻你。” 相宜有些疑惑,有人寻她?心中轮了轮,肯定不是骆老夫人,那……她的手抓紧了书袋,心中一阵激动,或许是翠芝寻上李妈妈过广陵来了。 带着连翘匆匆回了杨府,刚刚迈进前堂,一个老妇人便蹒跚着站了起来:“这、这、这就是小小姐?” 头发已经白了不少,眼角处全是皱纹,枯瘦的手颤抖着朝相宜伸了过来:“小小姐,你肯定是小小姐,瞧你那模样,跟小姐那时候长得真像,也是这般尖尖脸儿,一双眼睛又大又黑。” 相宜抬头望着她,心中一阵发酸:“李妈妈?” “是,我是李妈妈。”李妈妈连连点头:“若是老夫人、小姐还在,见着小小姐这般聪明伶俐,还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李妈妈,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相宜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能感觉到李妈妈掌心里湿漉漉的温热,她吸了吸鼻子,李妈妈可是关键人物,母亲的嫁妆她最清楚。 “妈妈,你且让相宜坐着。”杨老夫人在一旁开口:“这要说的事情还多着呢,总不好一直这样站着。” “是是是。”李妈妈擦了擦眼睛,拉着相宜到了椅子旁边:“小小姐,我抱你坐上去。” 相宜笑了笑:“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现儿我已经能够得着椅子了呢。”她踮起脚尖,身子挨着那椅子坐了一小半,用力一瞪,擦着坐了上去,翠芝在旁边搭了一把手,相宜便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边。 “小小姐,我听翠芝说过那件事情了。”李妈妈含着泪望向了相宜:“小姐的嫁妆单子还有一份在我这里收着呢。”她抖抖索索的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来:“老夫人交代我保管的东西,我可都收着呐,小小姐,你自己看看。” 连翘从李妈妈手里接过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捧到了相宜面前。那纸张已经有些时月,似乎力气用得重一点都能将那纸张戳破。相宜低头看了过去,首先是写的首饰头面若干,然后是被面杂物等等,在最下边,却见写得清清楚楚:华阳东大街铺面两间,西大街铺面两间,下边还注明了四间铺面的地址,十分清楚。 相宜压住了满心的欢喜,将那张嫁妆单子折了起来,朝杨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果然有压箱银子与铺面,不多,可也有两万两银子,铺面四间。” “小小姐,华阳东大街西大街都是繁华地段,四间铺面每年的租金都能收差不多五六千两银子呢,要是自己派个管事去守着铺子,只怕每间铺子赚几千两一年不是问题。”李妈妈说得激动,连声问道:“这几年里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陪房在帮小姐打理铺子,应该交了帐罢?这几年下来总怕已经攒下了不少银子。” 相宜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陪房?骆府早就没有母亲的陪房了!”她抓紧了黑檀木椅子的扶手,全身都僵硬了起来,母亲死后,陪嫁全部清理得干干净净,这绝对在掩盖着什么! 杨老夫人的脸色也渐渐的严厉了起来,她的眉头皱到了一处:“有四间铺子?在东大街和西大街?” 这铺子的位置好坏与银子的多少是息息相关的,有些人虽然有不少铺子,可一年也收不了多少银子,还不及人家半间铺子的租金高。李妈妈说这四间铺面在东大街与西大街,地段繁华,这么些年下来,即算没有人打理铺面,可那租金也该有几万多两了,这银子,都到哪里去了?难道骆老夫人全部给相宜攒着,准备她成亲的时候做压箱钱? 不会的,骆老夫人那般会算计的人,就连女儿的聘礼都要算计,如何会替孙女打算? 第五十九章知真相心冷如水 第53节 相宜咬紧了牙,一只手拿着那张嫁妆单子,微微的在颤抖。 李妈妈见着相宜这模样,有些惊讶:“小小姐,怎么了?难道陪房们将银子昧下了?” 相宜摇了摇头,旁边翠芝早就瞪圆了眼睛:“妈妈,哪有银子?陪房们早就被流放发配到西北去了!” “流放?为什么?”李妈妈也吃了一惊:“全部流放了?还剩几个在骆府?” 翠芝悲愤道:“旧仆就只剩我与刘妈妈了。” “这也是奇怪,为何还剩了你们两个?”杨老夫人盯着翠芝打量了一下,按道理,骆老夫人总该要斩草除根的,为何还留下了两个?莫非她们已经被骆老夫人收买过去了?但是瞧着翠芝与刘妈妈这般鞍前马后的为相宜做事,又不像是那种背主的人,这可真是蹊跷得紧。 “奴婢……也不知道。”翠芝“扑通”一声跪倒在相宜的面前:“姑娘,奴婢真不知道。” 相宜伸手将翠芝扶了起来,心中悲戚,她是知道其中原因的,若是按着前世的事儿来走,翠芝这个时候已经过世了,被那岳三儿强抢去以后上吊自尽了,刘妈妈,或许头脑简单不让人起提防的心思,因着命要大些,再说骆老夫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故此还能一直侍奉着她。 骆老夫人其实是有意留下两个活口,为了不让旁人过于猜测,等着事情慢慢的淡了些,然后再慢慢的一个个的做掉。相宜身上一阵发冷,恍惚间看到骆老夫人的脑袋变成了三角形,眼睛发着荧荧的绿光,正朝她扑过来。 前世的自己幼稚而糊涂,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这些事情背后究竟有什么真相,可现在想起来,里边不少值得怀疑的地方,母亲的陪嫁,不是死就是被发配,弄得远远的,她自己也没有去想过要查母亲的嫁妆。 出嫁之前她曾去问过一次骆大奶奶,却被她嗤嗤笑着赶回了屋子:“你那死鬼娘的娘家早就是破落户儿了,还想着嫁妆?告诉你,老娘一两银子都没见着!要是;老娘昧了你死鬼娘一两银子,那老娘就不得好死!” 那时候自己总是不相信,总觉得是骆大奶奶将母亲的嫁妆给昧下了,现在想来,骆大奶奶或许真没有拿嫁妆,最有嫌疑的,该是骆老夫人。 “老夫人,翠芝与刘妈妈都是最忠心的。”相宜不能说前世的事情,只能自证翠芝与刘妈妈的清白:“若她们被人收买,早就不是这般对我。想要装模作样,一天两天或者可以,一个月两个月也许不是难事,可要坚持六年,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翠芝双目流泪:“多谢姑娘信任。” 杨老夫人望了望翠芝,脸色骤然一变:“那……或许是将他们两人留了做幌子?若真如此,也可谓老谋深算。” 相宜心中默然,杨老夫人果然厉害,自己才这般说了,她便知幕后真相。 “这样罢,事情一步一步来,你们先要去弄清楚那四间铺子现在究竟是哪些人在打理,若是旁人租了去,租金交给谁?铺子到底落到了谁人手中?”杨老夫人望了一眼翠芝与李妈妈:“这事儿还请两位去落实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翠芝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我让我家全贵去打听,他既不是骆府的人,也不是钱府的,没人认识他。”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再好也不过了,带张银票到身上,假装要去租铺面,不但可以到铺子里头打听,还可以到周围去问问,平常都有些什么人来往,铺子的东家什么时候出现过,姓什么,长什么样子,一一弄清楚了,咱们心里才会有个底。” 相宜的手指从那扶手划了过去,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自己的祖母,本来以为是可以依赖的人,没想到却在步步算计自己,这骆家真是没有一丝温情。 杨老夫人见相宜脸上有种失落的神色,也知道她此时所想,无奈一笑:“相宜,这世间有不少事情你不曾想到,不管怎么样,还请安心对待,无论情况有怎么样糟糕,只能一步步的往前走。那艰难险阻就如风霜,虽然冷彻入骨,可只要你坚持前行,总会到你想要到的地方。” “杨老夫人,相宜不求别的,只愿此生能像杨老夫人一般过得逍遥自在。”相宜望着杨老夫人和蔼的脸色,站起身来:“还请杨老夫人指点。” “我也没什么好指点的,你只需记住,凡事不要轻易低头,做事要凭良心,这就足够。”杨老夫人冲相宜点了点头:“相宜,你是个有灵性的,我很喜欢你这性子,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只管来找我。”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这时就听着身后传来欢欢喜喜的声音:“相宜,你今日怎么就回来了?” 相宜心中叹气,嘉懋来了。 每次见到嘉懋的时候,仿佛自己都是背对着他,相宜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总是给他一个背影,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因为他与她是没有缘分的人,搜易只能是背道而驰。 “容大少爷。”相宜转了一张侧脸,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有旧仆来找我。” 嘉懋挑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翠芝与李妈妈,心中敞亮,肯定是寻到了相宜外祖家的仆妇。心中即刻便轻松了不少,相宜总算是找到要的人了。 “外祖母。”嘉懋挨着杨老夫人坐了下来,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带着一份撒娇味道:“外祖母,我想到杨氏族学来念书,怎么样?” 相宜的心堪堪漏了一拍,嘉懋要来杨氏族学?那岂不是每日都能见到他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又有微微的惊骇,几乎不能呼吸,有一大团东西堵在喉咙口那里,好像就要跳出来了一般。 不是说要逃避他?为何见着他就这般心慌意乱?相宜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有些事情,风过水无痕过了就过了,如何还能藕断丝连,夹杂不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嘉懋时,眼中已是黑白分明,冷静而淡定。 “嘉懋,你来杨氏族学念书当然是好的,只不过你那祖母肯定会唠叨,你难道想让你母亲听你祖母的刻薄话儿?”杨老夫人笑了笑:“若是你祖母同意,外祖母一定去杨氏族学帮你说一声。” 嘉懋拉下了脸,没有吱声,他那祖母,若是有外祖母十分之一的开明公正,只怕容家此时便是一团和气,上下一心了。 容老夫人溺爱幺儿,容大爷不知道每年要去帮容三爷填多少窟窿,每年都嚷着要做生意管事,无论给他什么样的铺子都是一个亏字,只不过是亏多亏少的问题罢了。这不会做生意倒还放到开外,更可恶的是他人品很差,成天花天酒地,还坏了组训,娶了姨娘,容大奶奶只要提到容三爷便皱眉头。 “你可别学你三弟,若是你学他,那咱们趁早分。”容大奶奶一想着便堵心,自己父亲连通房都没得一个,容大奶奶从小便得了杨老夫人的教训,女子要能独立自强,不要依赖着男人,没有男人,自己也一样要过得好。 容大奶奶总是这般说,嘉懋在旁边听着,心里头也模模糊糊的对容三爷与容老夫人有些看法,他心里头想着,若不是容老夫人纵容,三叔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懈惫样子?一想到三婶娘与秋华受了那么多气,嘉懋心中便膈应得慌。 “嘉懋,你到外祖母这里住着,等手上的伤好了再回去,免得你娘瞧着心疼。”杨老夫人拍了拍嘉懋的肩膀,笑了笑:“来杨氏族学念书这事儿,你就别想了,安安心心玩几日,等印子消了,你也就可以回去了。” 相宜在旁边瞧着祖孙两人,有些羡艳,杨老夫人与嘉懋说说笑笑,一点长辈的架子都没有,和气得让她的眼睛都要红了。想着自己家里的祖母,脸色总是影阴阴沉沉,似乎冰冻的路面化不开,与她说话总得小心翼翼。 只不过,嘉懋不能来杨氏族学念书,相宜觉得很满意,她真不想日日见着嘉懋,见得多了,或许她就会沉沦在他那一双温柔的眼眸里了。 她依旧还记得前世,他送自己簪子的时候,眼神里那殷殷的期盼,站在抄手游廊里,她与他面面相觑,迟迟疑疑间,一个锦缎盒子便塞了过来:“相宜,我送给你的。” 他的眼神温柔似水,那一刻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淹没在那份温柔里边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如一个溺水的人伸手挥舞着,想要抓住一块浮木。 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她慌慌张张的带着丫鬟走开了,她记得自己那日穿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衣裳,洗得有些旧了,与杨府的假山似乎都能融在一处。她躲在假山后头,悄悄探头张望,就见着嘉懋的妹妹春华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蝴蝶蓝的衣裳,鬓发里簪着闪闪发亮的簪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春华笑眯眯的跟嘉懋说了几句话,嘉懋的脸倏然有些发红,眼睛往假山这边看了过来,很不自然。她心中发慌,赶紧轻轻的从假山旁边走开,不敢再去看那边的兄妹两人,手中握着锦缎盒子,有说不出的快活。 可是,世事总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美好,其实一切早已注定,他们必将分离。 第六十章又离别依依相送 嘉懋在杨府又呆了好几,杨老夫人用最好的膏药给他搽了,很快那手上的擦伤便结了痂,一日早上起来,丫鬟替嘉懋洗漱,帕子才擦到上边,那些痂便纷纷的落了,掉在水盆里,就如一只小小的船。 “老夫人,表少爷总算是好了。”玉竹洋洋得意的跑来禀报:“表少爷手上的痂全落了,里边长出了新肉,颜色稍稍有些浅,大大意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杨老夫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我总算是放心了。”虽然容老夫人最喜欢的是幺儿,可嘉懋毕竟是她的长孙,少不得要多看两眼,万一给她瞅见了,心中肯定会记恨上了,还以为自己不看重外孙,随他再去了。 “今日府里好好办一桌酒席,送表少爷回去。”杨老夫人吩咐了下去:“让三少爷四小姐与骆大小姐都回来吃午饭。” 第54节 相宜回来的时候,偏厅里已经摆上了几桌,嘉懋陪着杨老夫人坐着,旁边坐着杨家几位少爷小姐,见着相宜他们寄来,众人都笑了起来:“可算是回来了,就等着你们三个。” 宝柱奔上前去,拉着嘉懋坐到一张条凳上头:“怎么不多住两日?” 嘉懋伸出手来,哼哼唧唧道:“外祖母狠心,见着我落了痂,便赶我走。” 宝清在一旁伸手刮着脸:“表哥你真是耍赖!祖母不是怕你母亲担心么?这么久了不回广陵,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呢!” 杨老夫人只是笑,一双眼睛都弯了起来:“他心里头不快活呢,清丫头你只管让他说,等着说得心里头快活了,那便好了。咦,骆大小姐,还站到那边作甚?赶紧来与琳丫头坐到一处,要上菜了。” 相宜挪着步子走了过来,刚刚好与嘉懋坐了个脸对脸,一颗心忽忽的一阵乱跳,想抬头,又不敢抬头,仿佛间又能感受到嘉懋那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好一阵不自在,如坐针毡一般。旁边宝琳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只是与她笑着说话:“相宜,你觉得我表哥今日戴的那个璎珞怎么样?” “啊?”相宜猝不及防,抬起头来,却撞上了嘉懋的目光。她的脸红了红,盯着他脖子上挂着的璎珞,假装不以为然:“我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只觉得中间那一块玉太大了。” 宝琳嗤嗤一笑:“昨日还不见表哥戴着,肯定是金玉坊新出的。” 嘉懋将那璎珞取了下来,递给宝琳:“真是新出的,今日我到金玉坊查铺子,他们说新出了一款璎珞,我便带回来了。四妹妹你瞧瞧,若是觉得好看,让外祖母给你去买一个。” 明晃晃的金色圈子,用了波浪纹绞丝,一波推一波一般,下边的美玉坠子是做成香梨形状,一块通亮的黄玉嵌在其中,波纹粼粼,忽闪而过。宝琳擎在手里看了看,又给相宜给戴到脖子上,偏了偏头望了望她:“瞧瞧,相宜戴着真好看。” 相宜今日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春衫,配着这黄玉的坠子,很是相搭,她伸手捻了捻那璎珞下边垂着的流苏链子,低声道:“金玉坊的首饰,样样都是好的。” “祖母……”宝琳撒着娇,声音拖得长长:“我想要买一个。” 杨老夫人冲着嘉懋一乐:“嘉懋,你真是会做生意,都把你们金玉坊的新品推到杨家来了呢。给琳丫头买,少不了其余几个丫头都要买,你真是算盘打得精刮响!” “外祖母,这不是跟你学得?我娘会做生意,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自然也要会做生意了。”嘉懋笑着道:“这璎珞也不贵,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好罢,过会儿让金玉坊的管事捧几个璎珞圈子过来瞧瞧,让几个丫头每人挑一个便是。”她瞟了一眼相宜:“嘉懋,这个璎珞便送给骆大小姐,都到了人家脖子上,取回来显得多小气?别把眼睛瞪大了,外祖母把银子给你,一分一毫也不会少你的!” 嘉懋摇了摇头:“外祖母,你就别破费了,这个当我送给相宜的礼物罢。” “你送给骆大小姐的礼物?”杨老夫人有些讶异,转眼望了望嘉懋:“你什么理由要送给她呀?若是你母亲知道你这般出手大方,只怕她也会说你大手大脚的。” “外祖母,你这般出手大方,嘉懋便不能出手大方?我上回听说相宜快要过生了,就算我提前给她的生辰贺礼便是。”嘉懋的一双眼睛盯住了相宜,似乎一刻也不放开她:“相宜,你这个璎珞很配你。” 相宜一阵窘迫,忽然间又有些疑惑,自己何曾跟嘉懋说过生辰?她仔细的回想,无论怎么想她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提到过这事情,难道是嘉懋记差了,是宝柱跟他说过?她一只手捻住流苏下边的几颗水晶坠子,一颗心恍恍惚惚了起来。 用过饭稍作歇息,嘉懋便准备出发了,宝柱与他并肩走在最前边,跟在他们后边的是几位杨府的小姐少爷,宝琳与宝清都拉了相宜去送嘉懋:“相宜,你也该跟着送到大门口去罢?”宝琳拉了拉璎珞的流苏:“好歹嘉懋刚刚送了你一个璎珞,看在这璎珞的份上,你也要跟我们走一程。” 相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宝琳走了出去,刚刚出院子门,就见着那边走过来的宝柱与嘉懋,没由得一颗心又噗噗的跳了起来。 “相宜戴着这璎珞真是好看。”宝柱笑眯眯的望着她:“相宜,等你过生那日,我也送个璎珞给你。” “你怎么能跟我送一样的东西?”嘉懋有些不满意:“总得换换罢?” 宝柱哼了一声:“谁说我就不能送一样的东西了?” 相宜有些发窘,伸手就去摘璎珞:“嘉懋,我不能要这个,实在太贵重了。”嘉懋轻描淡写的说只不过几百两银子 ,在相宜看起来已经实在太多,她觉得这璎珞有些烫手,挂在脖子上头,沉甸甸的,只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我都送给你了,你怎么能不要?”嘉懋有些不高兴,一张脸沉了下来:“相宜,你是看不起我?” 宝琳在一旁劝道:“相宜,不过是个璎珞罢了,你就拿着罢!我表哥生气了!你瞧他那两条眉毛,都打了个结!” 相宜攀着璎珞圈子,不敢吱声,也不敢望嘉懋,只能跟宝琳手挽手的往前边走了去。嘉懋追着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相宜,你只管收下来,别想太多,我自己有铺子,几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不用给我母亲去讨要!” 相宜无奈的点了点头:“多谢你,嘉懋。” 这璎珞圈子回去还得收起来,不能让骆相钰瞧见,若是被她看见了,只怕自己又保不住这个璎珞了。相宜摸了摸那水波一般的绞丝赤金扭子,心中好一阵彷徨,她与嘉懋,这是又纠缠到一处去了? 杨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容家的管事正站在车子旁边,见着嘉懋出来,作了一个揖:“大少爷。” 嘉懋点了点头,淡淡道:“回府罢。” 相宜与宝琳站在门边,心中有几分惊讶,嘉懋这神情态度,瞧着竟仿佛成了大人一般,他眉目间已经没了小孩子那般的一团幼稚之气,那眼神,沉着,又带着几分从容。 “各位表兄妹,回去替我跟外祖母说一声,我走了。”嘉懋转过身来说了一句,可那眼睛却是往相宜这边望了过来。她穿着淡绿色的春衫,就如春日里的柳枝一般,站在那里娇怯怯的,好像是弱不禁风。 他朝相宜笑了笑,一手撩起马车帘子,钻了上去,旁边有小厮牵过桃夭:“大少爷,你不骑马?” 嘉懋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边相宜却开口了:“还是坐马车罢。” 那日嘉懋落马的情形仿佛又在眼前闪过,相宜心中有些上上下下,实在不放心。她本来也只是在心里头想想,可没想到竟然不由自主便说出了口来。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分外响亮,看看周围站着的人都没有开口,更是懊悔不已,恨不能当时一只手将自己的嘴巴捂着,不开口说话。 “相宜说得没错,你才学了这几日骑马,先别逞能。”宝柱看了那小厮一眼:“怎么就这样没眼色了?”这小厮是嘉懋从江陵那边带过来的,真真是愚笨,还真怕他回江陵会说漏了嘴,将嘉懋摔伤的事情说出来呢。 “好,那我就坐马车。”嘉懋朝相宜笑了笑:“大家都这般关心我,我自然也不能让大家失望不是?” 相宜的脸微微有些发烧,她极力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看着那马车辘辘的朝前边去了,云锦的帘幕被那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似乎变成一片熔熔的金色。 “我们回去。”宝柱见着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牵着宝清的手道:“宝清,外边风大,仔细着凉了。” 宝清缠着宝柱不放:“哥哥,你带我去骑几圈马。” “好。”宝柱转头对身后几个人道:“宝琳,相宜,走,咱们骑马去。” 相宜没有动,那边有一辆马车正在朝杨府的大门这边驶了过来,她擦了擦眼睛,赶车的那个人,似乎是全贵。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作,古言文《捡到桃花运》,求鼓励,求收藏~~某烟觉得她的文笔流畅,故事性比较强,推荐大家看看,其实有些新人写得很不错,可因为没有平台推荐,不免有被埋没的感觉。小姑娘这期上了古言编辑推荐榜,位居十一,所以……还请看文的菇凉们抬抬小手戳戳收藏,鼓励鼓励她吧! 电脑看文的姑娘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捡到桃花运》” onclick=window.open(”xet/onebook.php?novelid=2452508”)></b > 手机看文的菇凉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捡到桃花运》” onclick=window.open(”.jjwx/book2/2452508”)> 电脑也可以直接戳图 第55节 target=_blank>[img]ww3.sinaimg./mw690/005ydviegw1esavl3wy3qj305k07sgmb.jpg[/img] 第40章 24|5.21 翠芝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疲惫。 站到相宜面前,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姑娘,那四间铺子的掌柜全说是租的铺面,可是问他们究竟租了谁的,他们说要问东家才清楚。这些日子我与全贵跑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些东家,最可疑的是,有三间就连掌柜的都不知道东家住在哪里。” 相宜吃了一惊,这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东家?这铺子究竟是谁开的,难道不该是一问便知道的?这里头,恐怕是大有问题。 “相宜,”杨老夫人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相宜,微微叹气:“你准备怎么做?” 相宜很茫然的转过头来:“老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按理说应该找到那些东家,问他们是租了谁的铺子,这才能知道我母亲的嫁妆落到了谁人手里,可现在……”线索到了这里却断了,相宜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要知道幕后的人,倒也不难。”杨老夫人沉吟了一声:“翠芝与全贵不过是还没想到怎么样去查罢了。”她望了望翠芝:“你们只是去问了那几间铺面?” “是。”翠芝点了点头:“我不敢去,怕万一有人认出我来,就打发全贵过去问了。” “你们这样问,只怕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杨老夫人敲了敲桌子:“我派我一个心腹管事过去瞧瞧,先把四间铺子背后那个人揪出来,咱们再做计较。” 相宜心中感激,朝杨老夫人深深的行了一礼:“老夫人对我,实在恩重如山,若是能将铺子拿回来,我愿意送一间给老夫人做酬劳。”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把我看得忒轻了些。我和你说,我是将你看做自己的孙女一般,这才会贴心贴意的给你帮忙,根本不是看中了你一间铺面。”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似乎有人打了她一巴掌般。前世让人做事,少不得要使钱,即便是买通一个看门的婆子,也要塞几个铜板,长宁侯角门那边的婆子,几个铜板都不够,一个银毫子还差不多。 现在听着杨老夫人的话,相宜这才顿悟,世上原来有些人是心地纯善,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就如面前的杨老夫人。她的泪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哽咽着朝杨老夫人弯腰道歉:“老夫人,我不该……” “相宜,你且坐下。”杨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头:“这里头有些什么蹊跷,我自然会替你查出。到时候咱们再来商量,如何将你母亲的嫁妆拿回来。” 相宜点了点头:“多谢杨老夫人。” 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顺当,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有回音,相宜等得心里着急,每日从杨氏族学回来便要来前堂打探一下,可始终没得消息。盼来盼去的,却盼到了骆老夫人接她回去的余妈妈。 “都要快到端阳了,我们家老夫人打发我来接大小姐回府。”余妈妈一脸的笑:“我家老夫人说,大小姐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老夫人含着笑:“骆大小姐乖巧听话,我还真是喜欢她,只是骆老夫人想念自己的孙女,我也不好强留着,那等她从族学回来,我便让人送她回骆府。” 余妈妈点着头道:“多谢杨老夫人。” “怎么样?杨府那边有什么不对没有?”骆老夫人的手不住的捻着那串佛珠,眼睛微微的闭着,没有睁开,瞧上去风轻云淡,一副诚心向佛的模样。 “老奴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大小姐去族学念书了,杨老夫人在种花草。”余妈妈垂手回道:“杨府里头安安静静。” “唉……”骆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多心了。” “老夫人,这世上的人,谁不是有了好处才会去做?杨老夫人不会做亏本买卖,大小姐有什么值得她去下本钱的?难道她知道了……”余妈妈见着骆老夫人凌厉的眼光扫了过来,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老奴觉得应该不是。” “不是你觉得不觉得的问题。”骆老夫人将那佛珠捻得飞快,长长的一串,很快就到了头,那个修成卍字纹的结头硌着手,停在了那里:“不是有伙计说见到了福伯的儿子?他去华阳作甚?” “指不定是帮他的东家去华阳跑货。”余妈妈小声解释:“福伯那儿子是在外边替人家跑货的,去华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以前在华阳见着他,确实不是一件稀奇事情,现在在华阳见着他,可得要留心!”骆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宜丫头再住到杨府了,她不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子控制她。” “是是是,老夫人想得周到。”余妈妈点头赞同:“大小姐是不该再住到杨府了,否则人家会说咱们骆府的小姐去杨府住这么久,走亲戚也不是这般走的。” 骆老夫人没有吱声,一缕阳光从明当瓦上漏了过来,落在她嘴唇上,一丝丝阴影微微的在晃动,好像是那老虎嘴边的胡须一般。老虎扑着要吃人的时候,那胡须肯定就会抖开,似乎要丈量猎物的尺寸。 相宜从族学回来,听着杨老夫人告诉她,祖母派人来接她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怎么办?华阳那边事儿还没完……” 杨老夫人和蔼的笑了笑:“相宜,若是你信得过我,这事儿就由我来操作便是。华阳那边,今日中午已经来信了,已经找到了一间铺子的东家,我那管事已经根据那位东家说的去找房东了,相信不久就能弄得水落石出。” “真的吗?”相宜惊喜的叫了起来:“找到了?” 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只找到一家,可毕竟也是找到了,一家跟四家,其实没什么区别,有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相宜,你说呢?” 相宜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老夫人说得不错,只要有一家,那便跟四家差不多。” “相宜,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杨老夫人舒心的笑了笑:“我已经让丫鬟将东西收拾好了,这边两个拜盒,是我送给你祖母的,你且带着回去给她。” 桌子上有两个盒子,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只是相宜想着,应该不是什么便宜东西。连翘走了过去,将那两个盒子抱了起来:“哎呀呀,有些分量。” 连翘那瘦小的身子抱着两个大盒子,实在是有些不相称,杨老夫人赶紧吩咐玉竹从连翘手里拿了一个盒子:“你去送送骆大小姐。” 宝柱从外边走了进来:“我跟着去,免得骆相钰他们又来作践相宜,有些好东西都给他们糟蹋掉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你且跟着去趟骆府。” 玉梅瞅着宝柱与相宜并肩走出去的身影,俯下身来低声道:“老夫人,奴婢瞧着咱们三少爷,跟那骆大小姐走到一处,真是招人疼爱。” 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玉梅吃吃的笑了起来:“奴婢不相信老夫人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只不过是小孩子罢了,偏偏被你看出有那意思来。”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你该是自己想要嫁人了?” “老夫人,怎么就扯到奴婢身上来了?”玉梅的脸红了半边:“奴婢再也不多嘴多舌了,总是被老夫人笑话。”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看了看前堂那不住摇晃的门帘,心里忽然也有些想法。这青梅竹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瞧着宝柱这神色,还真是有些关心相宜,只不过他们是表兄妹,这缘分不宜深结,杨老夫人惆怅的摇了摇头,不行,宝柱跟相宜只能是表兄妹的缘分。 杨府新近换了门帘,那棉布门帘已经换成了细竹的了,前堂这门帘用的是最好的湘妃竹,片得细细,瞧着就跟一片整得一样,门帘上还影影绰绰的画着一个美人儿,身边有几支牡丹。 几缕阳光从细竹门帘上透了过来,在地上留下了几行斑驳的日影,似乎在不住跳跃,杨老夫人瞧着那几缕阳光晃动,好像见着了嘉懋的脸,还有一个黄玉璎珞。 “这倒是有些奇怪。”杨老夫人心中暗自想着那日午饭发生的事情,嘉懋毫不犹豫将自己脖子上的璎珞送给了相宜,这里头,难道真有些小儿女的情分?可嘉懋不过刚刚满八岁,怎么着也不该就有那种情思了,杨老夫人想了又想,将背靠到椅子里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去想这么多。” 玉梅会错了意,接着杨老夫人的话往下边说:“老夫人,你错了,三少爷的亲事,肯定还得等老夫人做决定呢,这府里头,当然都是得要听老夫人的,你说要少爷们娶谁家的小姐,那便会要娶那家的小姐,谁还敢反对不成?” 第56节 杨老夫人转脸望了她一眼:“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又岂能是我说一句便能决定的!到时候我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们究竟要娶谁嫁谁,还得看看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可不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回骆府又闹争端 骆府的大门开着,门口坐着的两个门房见着马车停了下来,都伸着脖子张望:“咦,杨家的表少爷过来了!”两人全是看着宝柱,却将他身后的相宜给忽略了:“表少爷,今日过骆府来了?” 宝柱没有搭理他们,背着手在身后,小大人一般走了进去,身后杨府的几个丫鬟婆子替相宜抱着东西也跟着往里边走,相宜与连翘走在最后。 “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一个门房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大小姐了。” 相宜望了望他,略略儿点了下头,一步跨过了门槛。一片树叶忽然从头上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了她的鞋子上。相宜看了看那片树叶,心情瞬间低落了几分。走在杨府的园子里头,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瞧着那蓝天白云格外好看,吸一口气都是香的,可现在自己才进家门,就觉得全身都不爽利了。 宝柱在前边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相宜:“相宜,你走得太慢。” 相宜勉强得笑了笑,紧走几步,跟上了宝柱:“我不比宝柱哥哥练了武,怎么跟得上你。” 宝柱摸了摸脑袋:“那我走慢些。” 大堂门口的青梅见着宝柱陪了相宜过来,殷勤的将门帘打起:“表少爷,大小姐。”她脸上的那几颗麻子愈发颜色深了些,嵌在焦黄的脸上,更像芝麻了。 骆老夫人坐在主座上边,一双眼睛满意的打量着走进来的相宜与宝柱,这大孙女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让外孙送着她回来了,原本想搭上江陵容家的少爷,现在瞧着要是能将宜丫头也嫁到杨府去,那可真是好,亲上加亲。 上回听着杨老夫人的口风,看起来老大做县令的事儿有些盼头,回来跟骆大老爷透了个信,母子两人都很是高兴,骆老夫人正告他:“别小瞧了相宜,以后用得着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骆大老爷咂摸出了这话里头的意思,有些惊讶:“莫非是宜丫头替我去说的?” “我估摸着是。”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要不是怎么杨老夫人怎么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这……”骆大老爷嘴里依旧强辩:“也不过是她在杨府奉承了杨老夫人一段时间罢了,若是钰儿能去杨府住一阵子,照样也能哄得杨老夫人欢心。” 骆老夫人瞅了瞅骆大老爷,摆了摆手:“你去罢。” 老大就是这般偏心,一门子心思都只在那高氏的双生子身上,他也不想想想他媳妇是什么出身,洛阳东大街的高家,怎么能跟华阳的钱家相提并论?宜丫头与钰丫头,两人站到一处比,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情气度,怎么着宜丫头也要胜过钰丫头好几分,这世家大族的底子的沉到了骨子里头,怎么样也错不了。 现儿瞧着宜丫头与宝柱站在一处,两人就像一堆金童玉女。骆老夫人实在是开心,让余妈妈将玉竹手中的盒子接了过来:“杨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坐在一旁的骆三奶奶咧着嘴道:“可不是呢,相宜在杨府住了那么久,少不得花了不少银子,还要打发这么多东西,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她鼓着嘴巴眯眼瞧了瞧相宜,见她身上的衣裳簇新,羡艳不已,真巴不得自己的相繁快快长大,到时候也好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能去杨府多奉承奉承。 骆二奶奶带着几个儿女坐在那里,心情很是复杂,她很想骆相群也能有相宜这般的福气,可是骆相群生得不怎么好看——即便她是骆相群的亲娘,她也不得不承认,骆相群站在相宜旁边,瞬间便被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有骆相宜的地方,自己的相群就不用去凑热闹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可不像三弟妹那样,一心还想将骆相繁给推出去。她那个骆相繁认得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孩子家家,不应该是有容貌有贤惠就够了?骆二奶奶捏着骆相群的手,只是微微笑:“还不是相宜乖巧,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若是换了旁人,那自然是万万不能。” 骆大奶奶没有在场的情况下,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总是要明里暗里的互相说上对方两句,若是哪日不说了,就好像有桩事情没有做一般。但骆大奶奶要是出来了,两人便立即化敌为友,同仇敌忾的对付起她来。 谁让骆大奶奶那样趾高气扬,娘家有银子很了不起?骆二奶奶觉得自己出身好,父亲至少是八品的小官吏,哪里是那不入流的商贾能比得上得,而骆三奶奶却认为,才气比财力更胜,她才看不起那几个臭钱。 骆三奶奶听着二嫂的话,分明是说自家相繁比不上相宜,小圆脸气得通红,刚刚准备说话,就听大堂那边一阵脚步声,门帘刺啦啦的响了下,穿着红色衣裳的骆大奶奶便跨步走了进来:“哟,总算是知道要回来了?” 相宜站在那里,微微低头:“母亲安好。” 骆大奶奶走到相宜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嘴角边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还是杨家三少爷送你回来的,相宜,你的面子可真大。” 相宜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骆大奶奶最最见不得的是相宜用这种眼神瞧着她,仿佛她是个不屑一顾的人一般。她摸了摸肚子,气哼哼道:“骆相宜,你到杨府住了些日子,胆大包天了?竟然不回我的话?” “不知母亲想要听相宜回什么话?”相宜瞅了瞅骆大奶奶,她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就如揣了个西瓜似的,玲珑扶着她站在那里,看上去身子比原来大了不少。 “你想呢?”骆大奶奶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怎么勾上杨三少爷的?” 骆老夫人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老大媳妇,你这口无遮拦的,有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样子?还不快些坐下?” 宝柱斜眼看着骆大奶奶,气愤愤道:“舅母,你嫁到骆府这么几年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粗鄙?” 骆大奶奶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捂着胸口直喘粗气,她还是不敢得罪杨家,喘了几下气无可奈何的带着骆相钰骆相珲坐到了一旁,脸上就像下了寒霜一般,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相宜。 新衣裳,新首饰,那杨老夫人怎么就这般看重这个骆相宜!;骆大奶奶只觉得心头怄气,自己的钰儿哪里不好?杨老夫人看不上眼,就连那容家大少爷也对她不好,上回跟着骆老夫人去探病,还被呵斥了几句,钰儿回来说起那事情,眼泪唰唰唰的流,自己哄了好久才将她哄住。 宝柱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外祖母,我祖母要我送相宜妹妹回府,顺便让我带句话。”这句话杨老夫人并未说过,可宝柱觉得他们肯定不会去向祖母证实:“我祖母说,相宜是个苦命的,还请府里的人多多爱惜她。这次杨府给相宜添置了不少东西,绝不能有人又将那些好些的东西夺去了。” 一边说,一边眼睛往骆大奶奶身上看,上次不就是她将相宜那哆罗呢斗篷给弄坏了?这次不要又出那事故才好。宝柱盯住了骆大奶奶,只看得她全身打颤:“杨三少爷,你看我作甚?” 宝柱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大声道:“我当然是想要舅母答应,不去相宜那边捣乱。” 骆大奶奶一只手不住的揉胸口,一边恨恨道:“我们高家什么东西没有?还会去觊觎她那点东西不成?” “这样再好不过了。”宝柱抱了下拳:“舅母,宝柱说话唐突,只怕是让舅母不高兴了,还请舅母见谅。” 骆老夫人见着宝柱说话有礼有节,心里头高兴:“宝柱今年比去年更懂事了。” 骆相钰瞟着相宜,见着她穿戴一新,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璎珞,有些眼馋,伸手指了指相宜:“母亲,我要骆相宜那个璎珞。” 她的声音有些响亮,大堂里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骆三奶奶掩嘴笑道:“高家什么都有,只是没见过璎珞。” 骆二奶奶赶紧附和:“一般的璎珞还是见过的,金贵些的,只怕也舍不得买。” 骆大奶奶一阵头晕脑转,伸手捧住肚子:“母亲,媳妇有些不舒服,先请告退。” 骆老夫人挥了挥手:“我早就说过,你有了身子,要少出来走动,你不相信,偏偏儿要到处乱跑,现在也有七个月的身子了,更是应该爱惜。你赶紧去歇着,身子要紧!钰儿与珲儿到大堂里陪着我说说话便是。” 等着骆大奶奶一走,骆相钰又闹腾了起来:“祖母,骆相宜脖子上那个璎珞好看,我也要一个。” “让你母亲去给你买一个便是。”骆老夫人盯着那个璎珞看了一阵子,心中纳闷,杨老夫人是钱多得没处花了?这个璎珞,少说几百两银子是要的,她竟然这般舍得?唉,这人还是要有银子攥在手里就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第六十三章 反击事渐露端倪 大街小巷的门上边插起了艾叶,走到哪里都能闻到一种幽幽的香味,端阳节快到了,这河边上也欢腾起来了,每日里头听着鼓点声声,似乎要将人的耳朵震破。 相宜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瞧,外边金灿灿的一片,仿佛在不住的跳跃,杨府的院墙延绵着,粉白的墙壁上一线黑色的瓦片。福伯将马车停住:“姑娘,杨府到了,你赶紧去见杨老夫人罢,我在这里等你,可别耽搁太久,仔细被人瞧着。” 相宜从角门那边穿了过去,脚步轻快,杨家园子里边的石榴花已经开了,红艳艳的颜色藏在一片翠绿里,就如火焰一般。绿色的树叶将青石小径笼在荫凉之间,走在树丛中,神清气爽。 第57节 “相宜,你来了。”杨老夫人站在花园里,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脚下落了一层绿色的叶子,空中有一股清新的树叶芳香。 “老夫人。”好些日子没见到杨老夫人,相宜忽然发现自己很是想念她,走到杨老夫人身边行了一礼,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全是儒慕之情:“老夫人,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委实好过,相宜瞧着心里头羡慕得紧。”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将剪刀交给玉梅,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顶:“好个机灵的孩子,我的孙女里边,都没几个像你这般聪明的,听族学里的娘子说,你现在都比得上那些念了两三年书得了,实在难得。” 相宜心中有些窘迫,这个其实跟她聪明与否无关,前世被关在后院,没什么事情好做,也只能看书写字打发光阴了,她重活一世,若是不比旁人聪明伶俐,那真是蠢到家了。“老夫人,今日找相宜过来,可是华阳那边有了消息?” “是。”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脸色渐渐严肃:“那铺子的房东……”她压低了几分声音:“极有可能便是你那祖母。” “啊?”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感觉,可从旁人口里得到佐证,相宜还是很吃惊,果然是祖母,跟她想的一样!她焦虑的望着杨老夫人:“那,我该如何问祖母讨要?” “若真是你祖母拿捏着那几间铺子,只是你也不好去开口。”杨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深思的看了相宜一眼,骆大小姐现在才七岁的人,即便是要想骆老夫人讨要,她也完全可以用一句帮你代管就将这事情打发过去,等到以后,还不知道她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也是这样想。”相宜有几分沮丧,她将能想到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好像怎么样都是一个死胡同,没有出路。就算自己告状告到广陵府,还不是会跟上次周妈妈过世后那般情状,最后又是不了了之,务必要找一个法子,能将骆老夫人逼得没有退路,主动将那几间铺子的房契交出来。 “相宜,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大舅。”杨老夫人见着相宜那沮丧的神情,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边,相宜瞬间便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从肩膀那里传了过来,一直流入到她心间。 “让你大舅去华阳府告状。”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望着相宜:“你说呢?” 去华阳府告状?相宜眼前一亮,嘴角泛出了笑容。 这实在是个好法子,自己父亲在广陵府里做推官,若是向广陵知府告状,少不得要顾及父亲的面子,这件事情就这样压了下来也不一定。再说官官相护,自己去告状,未必广陵知府就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即便是杨老夫人也不好插手——毕竟杨家跟骆家是姻亲,哪里会为了自己去将脸撕破?若是杨老夫人真这般做了,以后杨二奶奶在杨家与骆家都没了面子。 若是在华阳府告状,这些麻烦都没了,而且祖母也不会这般快就得了信,只怕是来不及做准备,到时候便没了退路。相宜大喜,朝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实在是个好法子!只是我大舅舅会不会帮我的忙呢?总该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他一开口就要一间铺子。”杨老夫人嘲弄般笑了笑:“你这舅舅也真是狠,连自己亲妹子留下的一点东西都想撮弄了去。” “一间铺子?”相宜想了想,四间铺子给了大舅舅一间,自己还留了三间,总比前世自己一间都没弄到要好。她轻声道:“只要能替我将铺子弄回来,一间就一间,谁让他是我大舅舅呢。” 杨老夫人一愣,看了一眼相宜,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相宜,你不要糊涂,这不只是一间铺子的事儿,若是你退一步,那小人就能进几尺,今日你给了他一间铺子,明日他便会想着打你两间铺子的主意。你那大舅舅是个好酒贪杯的,听说还喜欢赌钱,这家里便是有了金山银山都会被他花光。你不要以为他是念着甥舅之情才帮你,他还不是看在有利可图上边?再说了,你能给大舅舅一间铺面,二舅舅与三舅舅呢?” 相宜张了张嘴,答不出话来,果然姜是老的辣,杨老夫人毕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即便自己再是重活一世,也比不得她目光敏锐。 “相宜,我已经替你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将铺面要回来,你便送给你大舅三千两银子,这可是一间铺面差不多两年的租金,也算对得住他了。”杨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那大舅舅起先不肯答应,后来我那管事威胁了他,他这才不情不愿的应承下来。” 虽然是相宜母亲的嫁妆,可毕竟这几间铺面是钱家的产业,流落到别人手里,相宜的大舅舅钱沐阳有些不大痛快,自己家的东西怎么就能被旁人霸占了去?再说那管事抬出了一位大官的名号来,唬了他几句,钱沐阳想了又想,还是答应了下来,三千两银子,自己拿一千两回去交给媳妇养家,两千两够自己好好花销半年了。 “我大舅舅答应了?”相宜心中欢喜,看起来这事儿总算是要水落石出了。 “对,答应了。”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做事就要出手快,让对方没有反击的余地,过了端阳节,你且等着瞧。” 相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杨老夫人磕了个响头:“相宜替过世的母亲谢过老夫人的恩情……”几滴泪水落在了地上,膝盖前边黑了一大块。 杨老夫人弯腰将相宜拉了起来,眉目慈祥:“傻孩子,何必多礼!我这些日子会时时关注,等你这事情办好了,我便进京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写信告诉我,虽然我年纪大了,可出几个主意还是行的。” “老夫人,你要去京城了?”相宜有几分发慌,一把抓住了杨老夫人的手:“相宜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我又不是不会回来,今年过年,我或许就会回来了。”杨老夫人笑着将相宜抱起,将脸贴了贴相宜的,伸手指了指前边的几株石榴树:“你瞧瞧,那石榴花,红得多好看,不管日头有多大,它一样开得鲜艳。做人也如开花,不管环境有多恶劣,只要根扎得紧实,能吸收养分让自己壮大,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相宜眼睛盯着那红艳艳的花朵,仔细琢磨着杨老夫人的话,忽然间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她双手抱着杨老夫人的脖子,轻声道:“我懂老夫人的话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说不要放弃不要低头,只要自己努力抗争,定然能有成就。” “是。”杨老夫人含笑点头:“相宜,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她将相宜放了下来,拍了拍手:“没想到你也有些分量,瞧着你瘦小,可抱着还是沉手。” 相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旁边玉竹嗤嗤笑着:“骆大小姐,我们老夫人在与你开玩笑呢,你七岁的人了,自然会有些分量,又不是那芦苇草,风吹吹就能吹走的。” “你快些回去罢,免得让别人知道你来过我这里了。”杨老夫人吩咐玉竹将相宜带出去:“你祖母唤你回去,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了戒备之心的。” 骆老夫人原来一心巴结讨好的想让相宜在杨府住下来,可是还没到五月便用端阳节的由头将相宜叫了回去,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杨老夫人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猜着应该是翠芝他们去华阳的时候,或许是被骆老夫人的心腹看见了,否则如何会来这一出?将相宜叫回骆府,只怕是想控制她的行动,不让她与外界多接触。 马车的声音单调的响着,相宜坐在马车里,耳边全是杨老夫人刚刚教导她的话,“做人也如开花,不管环境有多恶劣,只要根扎得紧实,能吸收养分让自己壮大,不愁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她抓紧了马车帘子,心里头有一种深深的懊悔,前世的她做错了,错得离谱,不敢抗争又没有半点法子将自己从骆大奶奶的手里救出来,到了最后,还落到那般下场。相宜叹了一口气,将脸贴在了软帘上,一颗心渐渐的坚定了起来。 今生,她一定要活得舒服,活得精彩。 第41章 24|5.21 轻手轻脚走到了前堂,细竹门帘正在微微晃动,相宜从外头看了过去,就见余妈妈正俯身在骆老夫人耳边说着些什么,两人脸上的神色看得不大清楚,可相宜隐隐觉得,应该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小姐,你要不要进去?”青梅讨好的将门帘掀了起来,大小姐最近得了老夫人的喜爱,就是连广陵城里赫赫有名的杨老夫人也十分喜欢她,送衣裳送首饰的,自己巴结点总没错。 相宜轻轻点头,小小的身子从竹帘下头钻了过去,反正骆老夫人也肯定已经见着了自己,不如早些进去,免得让她觉得尴尬。 “祖母。”相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吩咐连翘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端阳节来了,相宜也没什么好送给祖母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翠芝教我的针线,用五色线绣的荷包,里边装了杜仲白芷,戴着能辟邪,还请祖母不要嫌弃相宜的手工粗陋。” 余妈妈伸手将拿荷包接了过去,双手呈给了骆老夫人看:“大小姐这小手可真是巧,这朵小花绣得真好看。” 骆老夫人垂下眼皮子瞧了瞧,轻轻哼了一声,这小荷包绣得歪歪扭扭的,哪里又好看了,亏得余妈妈还能夸得下口。她朝相宜淡淡的说了一声:“宜丫头有心了,这人还是要念书,去杨氏族学才念了半年书,就这般知礼了。” “还不是祖母给的机会?”相宜敛眉,说得恭敬。 “听说杨氏族学每年七月要考究学生的学问,你今年年纪还小,暂时不能下场,就在一旁仔细瞧瞧,看看旁人的表现。”骆老夫人瞅了瞅相宜,见她似乎长开了些,一双眉毛略略分开,如远山弯在大眼睛上,心中有些欢喜,家有好女百家求,只要将她培养出来了,不愁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宜丫头如意不如意,那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要能让骆家觉得如意便好。骆老夫人捻了捻那串檀木佛珠,朝相宜点了点头:“你下去罢,念了一日书,也累了罢?明日是端阳节,好好歇息着。” 相宜低声应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骆老夫人一把抓过那个荷包瞧了瞧,又丢开到一旁:“也知道来讨好人了。” “骆家不讨好老夫人,还去讨好谁?”余妈妈笑了起来:“大小姐有这份孝心,也算是不错的了,总比那几位小姐要好呢。” 骆老夫人一只手拨弄了下荷包的五色丝绦打的坠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往常年数,她何曾送过我一样东西?怎么今年端阳节便巴巴结结的送荷包过来了?还装着杜仲白芷,谁教她的?”擎着荷包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骆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拆开看看,里边还放了别的东西没有。” “老夫人,现在大小姐不比先前了,人毕竟是要念了书才知礼,以前大小姐没人教导,现儿该是走了正路了。”余妈妈将那荷包接了过来,走到一旁解开了口子,将里头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细细扒拉着看了许久:“老夫人,没什么别的,全是杜仲白芷,还有几块藿香,应该是在药堂里配好的,都是消暑的良药。”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收起来罢,权当是她的一份心。” 余妈妈应了一声,将那些东西撮弄着往荷包里塞,还没收完,骆老夫人又忽然开口了:“这荷包,倒是让我得了个主意。” 第58节 “得了主意?”余妈妈迷惑的睁大了眼睛,将桌子上细碎的额东西都收到了荷包里,赶着走了过来:“老夫人,你在担心什么事儿?是华阳那边,还是大奶奶那边?” 骆老夫人将荷包拿了过来,仔细的看了看:“先放着,我看看,到时候再交代你要做什么事儿。” “姑娘,明天是端阳节,会不会去看划龙舟?”连翘跟在相宜后头紧走了几步:“每年端阳节外边好热闹。” “可能会罢。”相宜有几分心神不宁,杨老夫人带着她的消息太令人兴奋了,她全副心思都在这上边,根本无暇细想端阳节的事情。 端阳节,不过是看龙舟,吃咸鸭蛋,家家户户悬挂艾叶辟邪罢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到外边去看龙舟,人挨人人挤人,每年有不少孩子因着看龙舟坠水,还有些被拐卖了的,真不知道为何还要这般前赴后继的赶着去看赛龙舟。 真恨不能日子快些儿过,等着华阳府那边来人将骆老夫人提去过堂就好,今日送了荷包给她,只不过是想稳住她,不让她对自己有旁的心思罢了,否则为何自己在杨府住得好好的,她却巴巴儿将自己喊回来?相宜在走廊的横杆上坐了下来,看着院子里几个小丫头子带着骆相钰她们在玩耍,丢着沙包,飞来飞去,一院子快活的叫声。 “大姐姐。”骆相繁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一双眼珠子望向了相宜脖子上的璎珞,流露出眼馋的神情来:“我听二姐姐说要将你的璎珞抢了去扔掉呢,你可要仔细些。” 相宜见着骆相繁那讨好的神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骆相钰咬牙切齿的说要扔她的璎珞已经好几回了,始终不见她有什么举动,今日骆相繁却拿了这个来讨好卖乖。以前骆相繁与骆相群总是在一处,二房与三房的孩子,似乎天生便对大房的子女有些嫉妒,或许是她们的母亲教的,总之,她们两人喜欢挑拨自己与骆相钰。 只不过最近骆相繁喜欢来接近自己,或许是她天生喜欢念书,也或许是见骆老夫人有几分看重自己,相宜朝骆相繁笑了笑:“谢谢你,四妹妹,她抢不走我的东西。” 现儿有了杨老夫人这块招牌,就连骆老夫人都不对她说什么重话,骆府里头谁还敢欺负她?相宜一只手抚上了璎珞,咬了咬牙,这虽然是嘉懋送给她的东西,打了杨老夫人的牌子,无论如何骆老夫人都不会坐视不管,那骆相钰如何能抢了过去? 端阳节的早上,阖府欢聚在一处,骆家三位老爷都凑到了一起,前堂一片融融冶冶的气氛,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骆府的少爷小姐们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父母身边,脖子上挂着五色结,有些还挂着鸭蛋络子,里边青莲色的蛋壳薄薄,似乎能照见后边五色结的影子。相宜与骆大老爷坐在一处,她只觉得全身不自在,好像很久没有与骆大老爷坐得近了,那感觉很是奇怪。 骆老夫人难得慈爱的笑了笑:“今日是端阳节,咱们一道出去看赛龙舟,吃过午饭便出去,先自己回房准备好东西,那些抹的油,还有嗅盐什么的都带着。老大媳妇,你身子沉重,就留在府里头罢。” 骆相珲听着说要出去,高兴得拍起了手:“好哇好哇,看赛龙舟去!” 骆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珲哥儿的声音太大了,还有长辈在场,如何能这般高声?老大媳妇,以后你得多教导教导他。” “让大嫂教导,还不如送了珲哥儿去念书,相宜去了杨氏族学,现在便知礼多了,哪里是原来那般模样。”骆二奶奶笑得格外开心,她一句话踩了大房两个人,实在是爽快。 骆三奶奶在旁边听着嗤嗤的笑了一声,见骆老夫人脸色不对,这才收敛了笑容,低下头去。相宜在一旁见着两位婶娘那尖酸模样,心中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学得她们这般小家子气,以后没由得让人看了笑话。 骆老夫人沉着脸,两只手紧紧的捏着佛珠,心中有气,尽管她不喜欢骆大奶奶,可也不愿意见着另外两个媳妇当着孙子孙女的面这般尖酸刻薄。前堂好一阵沉默,过了一阵子,骆老夫人才开了口:“都回自己屋子里头去罢。” 吃过午饭,骆府出发去往陵江边,到了那里,果然是人山人海,相宜由刘妈妈抱着,这才能见着几个乌黑的脑袋。骆府的下人已经将帐篷支好,就等着主子们过去,骆老夫人走到帐篷里坐着歇气,瞅了瞅站在面前的子子孙孙:“你们去看赛龙舟罢,我到这里歇歇气。” 众人应了一声,由仆人护着往河堤上挤了过去,骆相钰回头看了相宜一眼:“你怎么还不跟上来?” 一丝狡狯的光从她眼里闪过,相宜见着心中一惊,想到了骆相繁告诉她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警戒。她朝刘妈妈一伸手:“妈妈,你抱着我。” 刘妈妈心疼的看了相宜一眼,今儿天气热,人又多,这么挨挨挤挤的,姑娘肯定不舒服。她慌忙将相宜抱了起来,那黄玉璎珞正好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边,流苏垂到了背上,一闪一闪的发亮。 骆相钰见着相宜被抱了起来,她怎么也够不着,心中恼火,用力去扯刘妈妈的衣裳:“将她放下来!这么大了还要抱,羞不羞?” 相宜低头望着骆相钰,笑眯眯道:“我的脚走累了,自然要抱,妈妈你不累罢?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 刘妈妈笑着摇头:“不累不累,姑娘轻得很,一点都不累哪。” 骆相钰气嘟嘟的望了相宜一眼,恨恨的转过了身往前边挤了去,黄妈妈与喜气赶紧跟了上去:“姑娘,姑娘,别乱跑,仔细掉到江里去了!” 骆相钰没有搭理她们两人,只顾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心里一股子气,她本来想着拉了相宜到人多的地方去抢她的璎珞,若是不给,她就一把将相宜推倒,让看龙舟的人踩她几脚,可没想到相宜根本不上当,没有半点要跟上来的意思。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对付她?骆相钰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事,努力的往前边挤着,想要去找父亲给她出气的时候,忽然旁边伸出了一双手,将她的嘴巴捂住,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一个人便将她横抱了起来,夹在胳肢窝里,飞快的挤着往前边去了。 第六十五章山雨来时风满楼 骆相钰丢了。 骆府上下一片慌乱,骆大奶奶得了消息,当时就晕倒了。 这下骆府更是乱成了一团,骆老夫人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给骆大奶奶安胎:“都七个月了,得好好保住身子。” 骆家去官府报案的下人回来,说话之间不敢看骆老夫人的眼睛:“府衙里头说会尽力缉拿,端阳节这一日丢了五六个孩子呢,肯定会尽全力的。” 骆老夫人拧着眉头,怏怏不快:“尽全力,尽全力,我怎么就不见他们官府使劲儿?每年拐子不知要拐去多少人,也没见抓几个,忽悠人倒是会!” “大老爷也在官府里头当官,知府老爷是不会不管的。”那下人赶紧劝慰着骆老夫人:“老夫人,你便放心罢,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丢了个孙女儿,那可是丢了几万两银子,骆相钰生得好,到时候少不了厚厚的一笔聘礼,现在就这样不见了,骆老夫人实在懊悔,气哼哼道:“将跟着去的黄妈妈与喜气两个重重的打三十板子,明日叫个人牙子进来,把喜气给发卖了!” 黄妈妈是骆大奶奶的贴身妈妈,自己不能动她,总得问过媳妇才行,喜气却是后来买的,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骆老夫人盯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喜气,实在不痛快,即算是将喜气卖了,也找不回骆相钰了!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这边才将两个犯了错的下人发落了,一个管事妈妈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府衙里头来人了!是跟着大老爷回来的!” “钰丫头就找到了?”骆老夫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这么快?广陵府那些捕快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快些,将那官差迎进来!” 管事妈妈看了骆老夫人一眼,小声说道:“好像说不止广陵府的官差,还有几个是……” 话音未落,就听着屋子外头有槖槖的脚步声,骆大老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五六个官差。 “母亲。”骆大老爷行了个礼:“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去华阳府跑一趟,相宜的大舅舅递了状子给华阳府告你,那边官差过来提人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白,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些天的预感果然没错,华阳那边出事了!宜丫头的大舅?骆老夫人心中哼了一句,肯定跟宜丫头脱不了干系!全贵上个月在华阳出现,要说与宜丫头的大舅告状这事情没关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既然钱沐阳向华阳府递了状子,肯定他已经掌握了华阳那四间铺子的情况,自己抵赖也是没用的。自己每隔两年便要换一批管事,就是怕被人盯上,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骆老夫人心中懊悔,自己还是不够心狠手辣,若是当年……她心中叹气,留了个祸害下来,年纪小小,竟然就暗地里操纵着要与自己作对了。 亏得她这些日子对自己甜言蜜语,曲意奉承,可暗地里却将棋子一步步布置好了。骆老夫人沉脸望了望那几个官差,勉强的笑了笑:“几位官差大人,老身年纪也大了,禁不得颠簸,不如几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老身去华阳那边?若是没什么要紧事,那我便派个贴身妈妈过去便是。” 骆“老夫人,这可由不得你,华阳钱家的一位大爷叫钱沐阳的,状告你侵吞了他妹子的嫁妆,非要你去不可,还有便要拘了他那外甥女过去,他也一并将她告了。”官差晃了晃手中拘人的签子:“这可是老爷发下来的签子,骆老夫人,委屈你走一趟罢。” “什么?宜丫头也被她舅舅告了?”骆老夫人有几分惊讶,难道自己方才竟然想错了不成?宜丫头完全是个不知情的? “是,骆大小姐也被告了,这根签子便是提她去的。” 相宜知道了自己要去华阳,一点也不惊讶,心中倒是感激杨老夫人安排妥当,这样一来,骆老夫人也就不会怀疑到自己了。她跟着传话的青萝走到了前堂,小脸发白,见着骆老夫人直直的扑了过去:“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不要去官府,我不要去!” 抱住骆老夫人的大腿,相宜肩头耸动,拼命想要淌出几滴眼泪来,可始终却还是哭不出来,她拼命的想着过世的母亲,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命苦,想来想去,总算是眼眶子湿了,慢慢的也落下泪来。 第59节 骆老夫人见着相宜这般模样,心中渐渐释然,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如何就会那奸诈狡猾的手段?自己是多心了,全贵去华阳,或者确实只是巧合。她将相宜拉了起来,朝青萝一伸手,接过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宜丫头,不打紧,祖母也要去华阳,正好看看你那大舅究竟想做什么。” “祖母也要去华阳?”相宜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有祖母一道去,相宜就不怕了。” 骆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没事,咱们就当到外头去散心,你正月里头不还跟祖母提过要去外祖家瞧瞧?现儿可得了机会,你要好好看清楚你外祖家的人,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相宜怯怯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低声道:“也不知道我大舅告我什么,我又没得罪他。” “我也很想知道。”骆老夫人站了起来,牵住了相宜的手:“走,咱们去瞧瞧。” 在路上颠簸了两日,才到了华阳府,一路上官差都很和气,或许是见着骆家是广陵大族,骆大老爷是广陵府的推官,自然不敢怠慢。骆老夫人每人给了他们五两银子做辛苦费,众人得了银子,口气便好多了,还不时的嘘寒问暖,有时骆老夫人说坐着腰痛,还有官差体贴的扶了他下车,任凭她到处走动走动。 相宜坐在车里,瞧着外边的官道迅速的往后退着,沉默不语,可是心中却似乎有一股巨浪,不住在拍打着,让她几乎要坐不稳当。她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不想让坐在一旁的骆老夫人看出些不对劲来。骆老夫人老奸巨猾,自己一言一行都要得体,不能流露出半丝欢喜,否则自己回了广陵还不知道会被骆老夫人整成什么样子。 自己这次去广陵,要始终与骆老夫人站在一条线上,得知骆老夫人吞了自己四间铺子,还要装出维护她的模样,这样才能打消她的疑虑。相宜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葱花绿的鞋子,上边绣着一双蝴蝶,似乎要振翅飞走,她将脚往后边挪了挪,仿佛间自己也长出了一双翅膀,正奋力拍打着离开马车。 到了华阳府,官差将她们安顿在府衙一间空房里,并没有将她们关押起来,广陵知府还让自己家中一个叫雪珠的丫鬟过来服侍祖孙两人。那丫鬟能说回道,一口软糯的话儿,听着心里头格外舒服。 相宜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雪珠说着闲话,骆老夫人坐在一旁,眯着眼睛往相宜身上打量,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考量着自己这个大孙女,可始终却寻不出什么破绽来。若这个事情真是她安排的,只恐怕自己以后绝不是她的对手。 才七岁,就有这般缜密的心思?骆老夫人看着相宜一头黝黑的头发,心中不住的嘀咕着,实在拿不定主意。即便她有这般布置,可她那大舅舅,绝不是她能支使得动的,更何况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过华阳一次,如何又能寻到钱沐阳?即便是派了翠芝全贵过去说,钱沐阳又能来给她出头?更何况钱沐阳连她都告了——不可能,这事情不可能是宜丫头在背后指使,肯定是钱沐阳这酒鬼,没钱喝酒赌钱,便将主意打到妹妹的嫁妆上头来了。 骆老夫人心中有几分懊悔,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先将钱沐阳给稳住,塞点小钱给他,就能保住这四间铺子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骆老夫人不由得叹息,古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还是疏忽大意了。她伸手摸了摸袖袋,里边悉悉索索的传来了一阵响声。 心里头辣辣的痛,骆老夫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那是四间铺面的房契,每年能进账一万多两银子,已经吃了七年的好处了,现在要她退出来,真是舍不得。可是,若钱沐阳一定要告她贪了媳妇的嫁妆,她也只能忍痛将几张房契拿出来了,免得到时候自己有牢狱之灾。 她望了望站在门边与雪珠说话的相宜,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考察这个孙女的时候要到了,若是在华阳府上,她主动提出要自己继续保管这房契,那便说明她真是对此事不知情,如若她将这些房契要了回去,那这事肯定她也有份。 “祖母,祖母,你快来看那边,有只猫真好看,一块白一块黑的。”相宜笑着回过头来,手指着屋子外边,脸上笑容灿烂,天真无邪。 第六十六章林知府心中清明 大堂里一片明亮,可却瞧不见人,连打门帘的丫鬟都没有站在门边,只是远远的哩在抄手游廊下头,不时的往大堂里瞥了去,里边家什擦得蹭亮,依稀能看到那扇大屏风后边影影绰绰的闪着两个影子。 华阳知府林大人坐在那里,一只手拿了几张信笺,看得十分仔细,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了青绸衣裳的人,脸上全是恭敬神色。 “杨老夫人实在是客气了。”看过信笺,林知府笑着朝对面那人示意:“杨管事请坐,请坐。” 杨管事坐了下来,整了整衣袖,朝林知府拱手行礼:“都说林大人乃是青天再世,我们家老夫人这才斗胆写信给大人的。” “杨老夫人客气了。”林知府恭恭敬敬将信笺折好,正色道:“莫说这事儿本来就是本官看不过眼的,即便不是这样,本官也当为杨老夫人尽心竭力。” 杨老夫人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说她那公主的身份,就是她与当今皇上的关系,杨老太爷在朝堂里的地位,杨大老爷右督察御史的职位,都足以让林知府有几分巴结讨好的心思,现在终于得了个机会,如何不想牢牢得抓住? 林知府今年刚刚好四十,曾是大周科考的探花郎,当时放的外任,他并无背景靠山,全是自己政律清明,又肯为百姓着想做些利民之事,每年课考政绩为优,这才一点点爬到这正四品的知府。正四品到从三品是一道坎儿,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何能巴上些人,即便是林知府这般正直的人,不免也会动了心思。 杨老夫人在信里说,若是能秉公断案,一定会托人替他到吏部去说几句好话,看到这一行字,林知府笑得睁不开眼睛,这可比送他一万两银子还值钱,一万两银子,未必能买到杨老夫人的几句话呢。 杨老夫人的信里,详细介绍了下这桩案件,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将压箱的两万两银子与四间铺子全部判给那骆大小姐。这没什么好为难的,压箱银子与铺子本来就是骆大小姐母亲的嫁妆,自然是要归她,她那祖母实在是黑心,竟然想讲媳妇的嫁妆给吞了。 “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也不多说了,我们家老夫人是个急公好义的,瞧着这桩不平事儿,决计要出手管一管。这世上只有祖母为孙女打算,哪有想着法子占孙女便宜的?听说这些日子林知府请了有经验的账房查了那三间铺子的账目,应该是有盈余的罢?” “没有盈余,那还不如将铺子租给旁人,自己也不必操那份心思,杨管事,你说呢?”林知府摸着胡子笑了笑,那三间铺子,每间一年差不多有三千两银子的赚头——当然,帮着骆老夫人打理的管事肯定吞了一部分,但从账面来说,三千两银子一年是实打实的,三间铺子就是九千两,再加上另外那间只承租的铺子,每年一千多两银子,总计就有一万两银子一年了。 骆大小姐已经满了七岁,实打实的算七年,怎么着骆老夫人也吞了七万多两银子了,还有那两万压箱银子,加起来有九万了呢!那老虔婆可真是心大,竟然一点都不漏下来,听着丫鬟婆子来回报,骆大小姐穿的衣裳也不怎么样,通身没见着一样值钱的首饰。 吞了孙女儿四间铺子,这些年得了九万多两银子,难道不该好衣好饭的养着她,竟然还这般苛待她,这位骆老夫人实在也是做得出来,林知府的心,已经自然向相宜那边倾斜了去,他朝杨管事笑道:“杨管事明日只管来听本官开堂审案,绝不会因着那骆慎行是广陵府一个推官便徇私枉法。” 骆大老爷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华阳来替骆老夫人求情,他实在也不明白,怎么钱沐阳会忽然告她母亲。那时候他收了翠玉做通房,后来提了姨娘,钱氏对自己很不满,根本就没跟自己说上两句话,他也不知道她手中捏着多少嫁妆。赶到华阳拜见了林知府,这才知道原来钱氏竟然有两万压箱银子与四间铺子的陪嫁,心中当即大恨。 母亲这么些年来,竟然只字片语都不和自己提,看来这几间铺子她早就有打算了,还不是想不声不响的留了给老三?虽说钱氏的嫁妆,自己落不了什么太多好处,可到了嫁女儿的时候,自己就不用贴补太多银子,尽可以风风光光的将相宜嫁出去了。 骆大老爷听着林知府将钱沐阳告状的缘由说了一遍,当即也是哑口无言,实在说不出话来,朝林知府行了个大礼:“我母亲年岁已高,只求知府大人不要用刑,至于判决,自然是知府大人说了算。” 将嫁妆判回给相宜,自己只有得好处,何乐而不为?骆大老爷已经打定了主意,等着相宜拿回四间铺子,他非得将那几间铺子弄到手,派几个人去打理,每年的收成可以吞掉一大半,足够自己在外头的花销。 林知府瞧着骆大老爷的眼珠子不住的转来转去,知道他打了这嫁妆的主意,心中鄙视,这骆家实在没有一个好人,一分亲情全无,对于一个孤女,竟然这般打压,也不知道那骆大小姐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儿得了杨老夫人的信,将前因后果都弄了个清清楚楚,又得了仆妇们的回报,更是对相宜有了几分同情,骆大小姐孤苦伶仃,自己一定要替她伸张正义才是!听到杨管事嘴里转来杨老夫人的话,更是觉得意气风发,无论如何,明日定要让那骆老夫人与骆慎行空着手回去,休想再占骆大小姐的便宜。 第二日用过早膳,骆老夫人与相宜就被带了去知府衙门的前堂,在前边领路的仆妇笑着道:“骆大小姐请莫要惊慌,我们家大人是极为和气的,绝不会乱用刑。” 相宜捏着衣角低声道:“昨儿雪珠姐姐说,林大人被华阳百姓赞为青天,我想他定然不会为难我与祖母,只是不知道为何我舅舅要告我们,心里想着就难过。” 骆老夫人走在后边,不声不响,昨晚她没睡得大好,素日里头歇息,都是好几个人服侍着的,昨日就只有一个丫鬟,她也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近身服侍自己,全靠着相宜替她净面洗手。她望着前边那小小身影,心中的疑惑时而消除时而又涌现,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个孙女儿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来就这般无辜。 相宜跟着仆妇走到了公堂,见着中间一张案几,后边坐了个穿着官服带着乌纱帽儿的中年男人,脸色白净,几绺长须,瞧着不像是奸恶之徒的面相。公堂里站着一个约莫四十的男人,一副神情懈惫的样子,肩膀塌了半边一般,整个人似乎都没有精神。 这人难道就是自己的大舅钱沐阳?相宜站在门口,有些疑惑。这时,站在公堂门口看审案的人群里忽然挤出几个人,直奔着相宜跑了过来:“姑娘,你昨晚没受苦罢?” 刘妈妈、翠芝与连翘都过来了,相宜心中一阵热,摇了摇头:“没有,昨晚我睡得很好,知府大人还派了个丫鬟姐姐服侍我与祖母歇息。” 刘妈妈愣了愣,怎么自己姑娘提起骆老夫人这般亲热?这边翠芝却已经会意,笑着道:“老夫人与小姐都受惊了,都怨舅老爷,好端端的告什么状呢。”她牵着相宜走到了那个中年男子面前,弯了弯腰:“舅老爷。” 果然是自己的大舅,相宜瞧着那双小眼睛,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外祖家里的人,自自己知事开始,便没见到过一个,逢年过节也见不着一件小小的礼物。杨老夫人只拿了三千两银子引诱着,他便马上奔波忙碌了起来。 什么亲情,什么血缘,在这位大舅身上完全是看不到的,他只会考虑银子,考虑各种利益,唯独不会考虑自己是他的外甥女儿。不过这样也好,正是有这种人,才能将母亲嫁妆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边来,才能不用自己开口就能将母亲的嫁妆拿回来。 “大舅舅。”相宜抬头望了望钱沐阳,轻声喊了一句。钱沐阳有几分尴尬,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将脑袋转到了一旁,不再看相宜,这边林知府一拍惊堂木:“开堂!” 衙役们的威武棒点着地不住的响,公堂门口的百姓顿时停住了议论,好奇的看着站在公堂上的三个人。一个师爷从斜里走出,拿出了一张状纸念了起来,上边大致是说要控诉广陵骆辛氏,侵吞儿媳嫁妆,四间陪嫁的铺子悉数易主,连带控诉骆家大小姐不孝顺,母亲嫁妆守不住,多年不来外祖家中探望,间接帮着那骆辛氏把钱家的东西给眛下了。 “啊呀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公堂上的百姓听完师爷念状纸,都惊奇的望向了骆老夫人:“广陵骆家也是昔时的大族,如何落到这般田地了?侵吞儿媳的嫁妆这事儿,竟然也能做得出来?真真是丢人!” “你瞧瞧骆大小姐那穿戴,就知道她在骆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钱老爷告她全没道理,一个小孩子又如何知道嫁妆这些事?肯定也不会是故意让母亲的嫁妆被祖母拿走的。”有人连连叹息:“瞧着骆大小姐生得真是好看,眉眼跟画上头的美人一般,只可惜身子太单瘦了,也不知道每日里吃饱了没有,那骆辛氏,可真是恶毒!” 第60节 骆老夫人站在那里,听着种种议论,心中实在不舒服,按着胸口揉了揉,才喘了口气儿,就听林知府一拍惊堂木:“骆辛氏,你可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某烟又来推文了!好基友十月微微凉的新文,六月底或者是七月初开文!金榜文写手,坑品有保障!《汪汪,忠犬夫君》,求个预先收藏,菇凉们的收藏是基友与我更新的动力~~ 电脑看文的姑娘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汪汪,忠犬夫君》” onclick=window.ope/onebook.php?novelid=2461737”)></b > 手机看文的菇凉戳这里<input type=”button” style=”cursor:hand; border:3px #ff1493 solid; background-color:#99ccff” value=”《汪汪,忠犬夫君》” onclick=window.open(”.jjwx/book2/2461737”)> 电脑也可以直接戳图 target=_blank> 第42章 |£ 大堂上瞬间静悄悄的一片,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望向了骆老夫人,都想听她该如何回答。 人头攒动里,露出了骆大老爷的帽子。 “回禀知府大人,民妇实在委屈。”骆老夫人朝林知府微微弯腰:“这钱沐阳控诉的所谓罪过,民妇一样都不认。”骆老夫人拿定了主意,钱沐阳应该是没什么真凭实据的,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见着嫁妆,他又如何将大帽子扣到自己身上? 公堂上一片哗然,众人又望向了钱沐阳:“这华阳钱家已经渐渐式微,是不是这位钱老爷想打秋风哪?” 七嘴八舌,纷纷乱乱的话飞进了钱沐阳的耳朵,他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是想着杨老夫人答应的三千两银子,还是忍了下来。他冷笑一声望了望骆老夫人:“骆家的老虔婆,我妹子当年可是一路风风光光嫁到你们骆家去的,才嫁过去一个月,你那宝贝儿子便花天酒地,只将我妹子气得一病不起,好不容易有了身子,没想到遇着难产,伸伸腿就去了,只留下这个孤女,你本该好好的养着她,可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样对待她的!” 骆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抓住相宜的手,怒目而视:“我怎么对待她的?你自己瞧瞧,她是少衣裳穿还是少饭吃?我可没亏待她一点!” “没亏待她一点?”钱沐阳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时候你说她是扫把星,全府的人都合起来欺负她,吃的穿的,比你那二孙女不知道差了多少!我听说去年年关,她就冻坏了,生了一场大病,差点都要死了,你还说对她好?”钱沐阳斜着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我妹子死了还只三个月,你们就急巴巴的将那高氏抬进了府,也太不给我们钱家面子了!听说你那第二个孙子孙女,可是进门七个月不到就生了……” 人群即刻哗然:“真是门风败坏!哪有这样的事情!老婆刚刚死,就跟人勾搭上有了孩子!实在也太出格了些!” “什么老婆死就跟人勾搭上了?我觉得该是早就勾搭上了!”有人愤愤道:“那婆娘该是老相好,要不是不至于这么急巴巴的娶进门!广陵骆家,我呸!”他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也不过是空壳子,好糊弄人罢了,里边这男盗女娼的事情,少不了!” 骆老夫人听着那般议论,万箭穿心,还不是老大这风流放诞的,现儿却让自己到公堂来听这些闲话!她抖着手指向了钱沐阳:“当年我老大娶填房,可是送了银子到你们家里去把这事情认下来的,怎么今日又拿出来说,你也好意思?脸皮实在太厚了!” “你们送银子去钱家,跟我有什么一毫干系?”一想着这事,钱沐阳心中更是恼火,父亲宠着那填房生的小儿子,只将他们当成草芥一般,分家的时候很是不公平,即算他是老大,也没落到什么太多好处。骆家送去钱家那笔封口银子,不消说肯定是父亲拿着给那填房攒着了,自己可是一两银子都没见着! “咱们事情不扯开,就事说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妹子有多少嫁妆?”钱沐阳侧着眼睛望向了骆老夫人,看得她一阵心惊肉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做得妥当,没想到人家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钱沐阳恶狠狠的盯着骆老夫人:“你就说说看,我妹子有四间铺子,还有我两万两的压箱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钱沐阳究竟是从哪里知道有这么一笔嫁妆的?骆老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这钱沐阳知道嫁妆是多少了?怎么就说得那般准! 只不过……骆老夫人喘了几口气,极力将心情平静下来,钱沐阳想混着来告她,顺便得几两银子?她又不是被吓大的!洞庭湖的老麻雀,风浪见得多了去呢,骆老夫人不慌不忙的看了钱沐阳一眼,缓缓道:“我媳妇那嫁妆,自然是在我手中,可我总得要等着宜丫头出阁得时候才给她,宜丫头年纪这般小,不由我这个做祖母的管着,还能由谁给她照管?” “你说得轻巧!”钱沐阳愤愤不平的叫了起来:“你说是替我外甥女保管着,那就让相宜说说,她知不知道她母亲有这样一笔嫁妆!” 骆老夫人心中有几分发虚,眼睛望向了相宜:“宜丫头,你与你大舅说清楚,你早就知道有这笔嫁妆,是不是?” 公堂上看着审案的人哗然,看了看钱沐阳,又看了看骆老夫人,最后眼睛都盯住了相宜:“对对对,让骆大小姐自己说,若是她祖母已经告知了她有这笔嫁妆,只是帮她打理,那倒也算不上是侵吞。” 刘妈妈嗤嗤一笑,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相宜身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林大人,你可要秉公断案哪!那时候管着我们家奶奶嫁妆箱笼的周妈妈亡故以后,我也曾拿了铜钥去寻我们家奶奶的嫁妆,可只余得几样不值钱的首饰了!那时候我还告状去了广陵府,结果只是将我们家奶奶的陪嫁丫头与陪房给发落,流放西北十五年,罪名便是偷盗,将我们家奶奶那些不见的嫁妆全赖在了她们身上!”刘妈妈抬起头来,恨恨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那时候老夫人怎么不出来说我们家奶奶的嫁妆是你在代替保管着了?可怜我那几个好姐妹,现在也不知道在西北被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林知府听了刘妈妈的话,大惊失色:“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刘妈妈含泪道:“是!那时候广陵知府还不是现在这位,我们家大老爷还只是正八品的知事,没混上推官,林大人可以派人去调卷宗,六年半前,是我去递的状纸,我姓刘,是华阳钱氏的旧仆。” 相宜转过身来,将刘妈妈扶了起来:“妈妈,你且莫要这般激动,祖母肯定是为我好,指不定她是不想让母亲知道我有这一大宗嫁妆,到时候免得母亲来算计我。” 骆老夫人听了相宜的话,心中才宽松了几分,这孙女儿看起来真是不知情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给她找台阶下。她笑着朝林知府点了点头:“民妇正是这样想的。我现在这老大媳妇,出身商贾之家,一点气度全无,若是知道宜丫头有这样一笔钱,少不得会想尽法子下手,我全是为了宜丫头好,才这般做的。” 听着这话,相宜几乎要呕吐出来,只是她极力的忍着,不想流露出半分不赞成的神色。若今日与骆老夫人撕破脸皮,林知府判了铺子与压箱银子给自己,回了骆府以后,自己的日子便难过了,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向自己下黑手。 既然杨老夫人已经说好会帮她,肯定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她不如就装着站在骆老夫人这边说话便是,也能给自己赚两年清净日子过——前世骆老夫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亡故了,上个月她已经满了七岁,再熬也不过一年辛苦日子了。 林知府盯着相宜的脸,见她神色淡淡,好似又有些眼神闪烁,心中顿悟,这位骆大小姐只怕是在骆府里过得辛苦,现在只是委曲求全而已。他那恻隐之心更是一发而泛滥,多懂事的孩子,看得他好一阵心酸,怎么样自己也该保她周全。 “钱沐阳,骆辛氏已经说得清楚,骆大小姐也作证她祖母并未侵吞她母亲的嫁妆,你这状纸便撤了罢。”林知府望了一眼钱沐阳:“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钱沐阳哼哼唧唧的开了口:“我这个做舅舅的,难道不该关心外甥女儿?谁又知道是不是那骆家老虔婆挟持我外甥女儿这般说的?现儿她在公堂上不向着老虔婆说话,只怕是回去以后要遭罪!” 林知府听到这句,实在高兴,这钱沐阳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可他却不知,若钱沐阳不替相宜弄回她母亲的嫁妆,那便拿不到三千两银子,这在钱沐阳心中可是要紧事! “骆辛氏,你说骆大小姐年纪尚小,不会打理商铺,骆大小姐又出来做了佐证,本官便相信你一回。”林知府笑微微的摸了摸胡须,望了骆老夫人一眼。骆老夫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谢过青天大老爷!” “骆辛氏,你且不必如此着急,本官的话还没说完。”林知府笑眯眯道:“你既然是在帮骆大小姐打理她的铺子,骆大小姐总要有知情权。这样罢,本官现在命你将骆钱氏的两万压箱银子,与这七年里铺子的赚头都拿出来,以骆大小姐的名义存进那汇通钱庄,银票就交由骆大小姐的贴身妈妈保管,没有骆大小姐本人去钱庄,这钱便不能动。” “什么?”骆老夫人摇晃了一下身子,一口老血几乎要吐了出来,要她将这七年里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那怎么可能? “怎么了?骆辛氏,你方才不是说替骆大小姐打理铺子,这赚的银子自然要归骆大小姐了。还有,她母亲的压箱银子,那是死钱,也不需要你替她拿着……”他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你莫非是拿了去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事儿!” 骆老夫人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林大人明鉴,民妇绝未做这等事情。” “那好,你就赶紧让人去将九万五千六百两银票取过来,本官派官差与你们一道去汇通钱庄交割清楚,不过是换个人的名字存银子罢了,汇通钱庄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林知府笑着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几张纸:“本官请了几个有经验的账房,将三间铺面的账目查了下,另外一间铺子的租金粗略算了算,一共是七万五千六百两,加上那两万压箱银子,便得了九万五千六百两,骆辛氏,你自己来瞧瞧,可是不是这么多。” 骆老夫人气得几乎要发狂,她这几年,就白白替骆相宜给做事了?可现在是站在华阳府的公堂上,不是在骆府前堂,她哪里敢像在家中一般趾高气扬?骆老夫人咬了咬牙:“林知府,那些账房该是算错了,这三间铺子,每年不过几百两的盈利,哪里就出了一万两一年?” “几百两的盈利?你哄谁呢?”钱沐阳在一旁跳了起来,眼睛都红了,妹子那四间铺子都是在东大街西大街,最好的位置,哪有只赚几百两的?“若是三间铺子一年只赚几百两,老虔婆你那般精刮,肯定会租出去弄点租金,东大街西大街,一般铺面,一年少说也有一千二百多两银子,何必自己费力不讨好的派人去打理!” “可不是?那般精明的人,又怎么会做亏本的事!”公堂上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骆老夫人的老脸通红,站在那里哑口无言。 第六十八章林知府断案清明 “骆辛氏,究竟赚了多少银子,不是你口里说了算的,这里还有账簿子呢。”林知府一挥手,旁边两个衙役便转身走进了公堂的侧门,不多时便从里边抱出了一大堆账簿子出来:“这七年里边,你换了好几拨管事,可那账簿子我还是找到了。”林知府笑着拍了拍那叠深黄色的本子,一阵积尘飞扬了起来,淡淡的浮在了空中,上下飞舞。 骆老夫人沉着脸看向那些账簿子,嘴唇微微发颤,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些账簿子可是证据,由不得她抵赖,一想到九万五千两银子要从自己手里飞了出去,好一阵心痛。 相宜心中大块,只是脸上不露半分喜色,她向林知府行了一礼,细声细气道:“祖母这七年,尽心竭力为小女子打理铺面,总要给些辛苦费才是,否则我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还请大人答应小女子的请求。” 第61节 “骆大小姐真是孝心可嘉,年纪小小便这般知礼,真不愧是华阳钱家的后人。”林知府笑着望了望相宜,心中暗道这般乖巧伶俐的孩子,只可惜是没了娘,没娘的孩子被人欺负,处处都要拿捏好分寸,做错不得半分事情。“骆辛氏,难得你孙女替你着想,这样罢,本官便判你少出五千六百两银子,就拿九万两银子出来罢。” “林大人,林大人!”骆大老爷奋力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我母亲年岁渐大,精力不比往常,管起事情来有些力不从心,最近也开始将内务交了一部分给我夫人打理。这四间铺子,如何还能劳累我母亲继续管下去?我这做儿子的瞧着,也于心不忍。不如将这四间铺子交给我来打理,到时候也好替长女攒下一笔嫁妆。” “骆大爷真是孝子,又拳拳父爱,实在难得。”林知府望着骆大老爷只是笑:“不过,骆大爷也是官府中人,恐怕是没多少时间到华阳打理,还不是会派管事过来?那些管事,最最黑心,背着主人不知道要撮弄了多少银子过去!我瞧着很是不放心!” “林大人,我自然会派心腹之人过来打理,这个你且放心,不会有差池的。”骆大老爷笑得格外灿烂,脸上都开出了一朵花儿来。相宜瞥了一眼,将头低了下去,父亲说的话,实在是难以让她相信,难道还指望这骆府里头有一个好人? “派谁去打理,自然是你的私事,可这铺子却是你前妻钱氏留下来的嫁妆,按着律例是要给子女的。现在她只得骆大小姐一个女儿,当然全部要留给她,身为父亲,你替她打理,肯定是一片慈爱之心,可本官还是怕你被那些小人给蒙蔽了去。这样罢,这四间铺面的房契由骆大小姐收着,你每年给她一万两银子,其余要是有多余的,那再另外给她。” “什么?”骆大老爷吃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每年给一万两银子?若是生意亏本了,那该怎么办?” “骆大爷,这生意肯定是会有亏有赚,可我看了下这七年的账目,三间铺面都是足足的有赚。你也不是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管事,若是能独当一面的管着几间铺子,那日子过得不会比富户差!不算那蠹虫吃掉的银子,这三间铺子账面上每年差不多有九千两,再加那间的租金,一万两足足有余。你交不出一万两,那便别占着这四间铺子了,本官妥当安排几个信得够过的人替骆大小姐打理着,这一年一万两银子肯定是做得出来的。” 骆大老爷被林知府这般一说,哑口无言,站在那里憋红着一张脸,看了看骆老夫人,将脑袋垂了下来。 骆老夫人骨笃着嘴站在那里,望着骆大爷,心中实在有些不舒服,自己这个儿子可真是会趁机而入,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还准备来给她抢铺子!瞧着林知府一顿话将骆大老爷说得成了闷嘴葫芦,方才高兴了些。 “骆大小姐,你现在身边有几个下人?”林知府看着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母子俩那脸色,十分得意,看来自己还真戳中了他们的死穴,接下来自己可得好好替骆大小姐安排下她的铺子了。 “回林大人的话,小女子身边有一个贴身妈妈,”相宜指了指刘妈妈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旧仆。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刚刚成亲几个月,叫做翠芝,也是我母亲带过来的人。另外那个才来我身边做了几个月事情,年岁尚小。” 林知府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刘妈妈翠芝与连翘,这三个人瞧起来也就两个合用,连翘年纪还小了些,如何能替骆大小姐打理铺子?这时候刘妈妈与翠芝皆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林大人,我们愿为姑娘打理铺子,绝不会眛下姑娘一毫银子。” “你们两人可要想想清楚,每年至少要赚一万两!”见有人跟他来抢铺子,骆大爷有几分惊惶,横着眼看了看刘妈妈与翠芝:“万一亏本了,就是将你们卖了,也还不起!” “大老爷,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若是这铺子亏本了,我们便是割了身上的肉去卖,也要凑齐那一万两银子!”刘妈妈扬起头来,脸上全是发狠的神色,她已经得罪了骆老夫人,这骆府该是回不去了,不如到府外帮小姐打理着铺子,还能给小姐观着场,有什么不对,风吹草动的,她也好去向小姐报信。 翠芝挨着刘妈妈跪着,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翠芝在这公堂上头,对着青天大老爷发誓,若是我敢挪用姑娘一毫银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公堂上的人“哗”的一声,全是感叹:“真真是了不得,这可是一对忠仆!敢当场发这般毒誓,那可是一片诚意!” “华阳各位父老乡亲,翠芝本是华阳人,跟着我们家奶奶嫁去广陵,若是大家不相信,可以去华阳摊儿镇那边找个李家村,问问那李福喜是什么人便知道了!翠芝自小便得了父母叮嘱,做事要对得住良心,绝不会做那种背叛主子的事情!” “原来还是我们华阳人,可信,可信!”公堂上的百姓鼓噪起来:“林大人,这位妈妈和这位嫂子是靠得住的,你就全了她们的心愿吧!” 相宜转过身来望着刘妈妈与翠芝,眼中全是泪水,她们两人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们,这七年来,她们两人为了自己尽心竭力,丝毫都不得放松,现在又为了替自己夺回四间铺面,竟然还要当众发这样的毒誓! “妈妈,翠芝……”相宜哽咽了一声,拉住了刘妈妈与翠芝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翠芝望着相宜只是笑:“姑娘,没什么的,大不了奴婢去请教那些会做生意的,怎么着也要将这一万两银子赚出来。” 会做生意的?相宜心中猛的一动,眼前似乎有亮光闪过,心中一阵雀跃。今日这事儿完全出乎她的想象,本以为父亲是官府中人,应该已经与林知府私下里头打过招呼了。自己到华阳府来过堂,少不得要费尽唇舌,可没想到林知府竟然这般肯帮着她,难道是杨老夫人已经派人来说过了? 若是杨老夫人肯帮忙,派人指点着刘妈妈与翠芝打理这三间铺子,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再不济,将四间铺子全租出去,一年吃着那租金,也能得五六千两银子,足足够够了。相宜低下头去,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宜丫头,你莫要被这两个奴婢给糊弄了。”骆老夫人见着形势已经急转直下,放软了声音:“她们尽是在说大话的,你大可不必相信。” “祖母,竟然刘妈妈与翠芝有这份心思,我也应该给她们一个机会。”相宜抬起头来,朝骆老夫人笑了笑:“祖母不是教导过我,什么事儿都是要一步步的来?我想让她们两人先试着管一年瞧瞧,若是真能做到,以后便可放心了。父亲方才说了,祖母年岁已高,若还是要祖母帮我操心,我也实在过意不去,祖母,这事儿一卸肩,你也用不着每日里头想着铺子里的事了。” 骆老夫人哑口无言,相宜说得在理,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站在那里,她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恨意深深。 “既然骆大小姐都答应了,那本官就这样判了,四间铺子的房契,骆辛氏即刻交给骆大小姐,三日之内将九万两银子替骆大小姐存入汇通钱庄,将银票交给骆大小姐,以后不得再过问。华阳的四间铺子,由骆大小姐的忠仆刘妈妈与翠芝打理,以后骆辛氏不得干涉。”林知府快刀斩乱麻,利利索索将这案子给结了:“骆辛氏,你可还有话说?” “民妇无话可说。”骆老夫人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了一般,一颗心正在滴血,九万两银子就这般飞走了!她攒了七年,这七年都是白过了么! “骆大小姐,本官将你母亲的遗物悉数判回给你,你可要好生收藏,切勿忘记了你母亲的那一份慈母之心!”林知府瞧了瞧相宜,只觉得她实在可怜:“你就这一个丫鬟服侍,实不够,这样罢,本官送你几个下人,如何?” 第六十九章得助力如鱼得水 头顶一片蓝天,干净得如同洗过了一般,瞧在眼中,十分爽快,心情也跟着明澈起来,吸一口气,觉得那美人蕉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 相宜走得步子轻快,甩着手儿,衣袖不住的晃了起来。连翘在旁边瞧着直乐:“姑娘,你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林知府公堂断案,十分干净利落,没容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再唧唧歪歪,朱笔一挥便结了案,派人将骆老夫人看管了起来,让骆大老爷去将骆老夫人贴身的管事妈妈带过来:“九万两银子拿过来,马上就可以放出来了。” 这几日相宜住到了林知府宅子里,林知府的后院还算清净,没有姨娘,只得一个通房丫鬟,听雪珠说也只是个做摆设的,前不久林知府还与夫人提了一句,早些打发她去嫁人,莫要耽搁了她。 “我们家老爷,是个不错的。”雪珠压低声音道:“昔日夫人家出了银子助老爷念书,我们家老爷一直记着这恩情,对夫人好得不行,两人齐眉举案的,和和气气,这些年都没见红过脸。” 林夫人是一个圆圆脸盘的女子,一脸福相,生了两子一女,长子已经有十五岁,名叫林茂深,次子林茂真也有十岁年纪了,最小的是个女儿,叫林茂蓉,年方八岁,比相宜大不了多少,两人一见面便玩到了一处,说话十分投契。 “骆大小姐生得真是好。”林夫人端详着相宜好一阵子,啧啧称赞:“可把我的蓉儿比下去了。” 林茂蓉跟林夫人有姐几分相像,也是圆圆的脸盘子,一双眼睛不大不小,虽然不是很美,但却耐看。听着林夫人夸赞相宜,林茂蓉拉着相宜的手晃了晃:“宜妹妹本来就生得好看,有什么比不比的?”说完娇憨的将相宜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若是我能有这般肌肤便好了,妈妈常说一白遮三丑呢。” 相宜微微一笑:“蓉姐姐真是会说话,这肌肤要白,我却知道几个法子,走,咱们到一旁说去。” 林夫人听着直瞪眼儿:“哟哟哟,还这般神神道道起来了!”瞧着相宜纤秀的身子伴在女儿身边,真是水葱儿一般,嘴角也浮现出了笑容:“骆大小姐还当真知道怎么样让人的脸色变白净?” 林茂蓉肤色并不黑,只是那白色的底子不够干净,有些黄黄的气儿透出来。相宜前世也曾收集过一些民间的偏方,似乎有些效用,不知道林茂蓉用了会如何。 “有几种法子,我听人说过。”相宜细细的跟林茂蓉说着话:“第一种便是用牛乳温了洗脸擦身子,据说是顶顶儿好的,还有呢……” “母亲!”屋子外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两个少年走了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瞧着快到了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时候,另外一个矮了他一个半头,脸上稚气未脱,刚刚进来便冲到了林夫人身边:“听说来了一位小小姐。” 林夫人含笑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相宜:“看到了没有,她姓骆,你喊她……” 这边林茂蓉急急忙忙插嘴:“她叫相宜,哥哥你喊她宜妹妹就是了。” 林茂真飞快的走到了相宜身边,打量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听着丫鬟婆子们都在说呢,说你祖母与继母都虐待你,我还想着,究竟长什么样儿才这般招恨,却没想到生得这般水灵聪秀,一样被人记恨着。” 相宜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低头:“是我生得笨,没法子让祖母与母亲喜欢我。” 林夫人听着相宜这般说,心里头直叹气,骆大小姐这模样,真是让人怜爱,只恨自己不能到广陵骆家去将她接过来养在膝下,给自己的蓉儿做个伴儿。 连翘垂手站在相宜身边,一脸的气愤:“都是我们家老夫人与大奶奶心肠太狠了,我们家姑娘这般需要人疼惜的,全被她们当成了眼中钉,就连家中的下人都作践我们家姑娘呢。我虽是今年才去的骆家,可早就听过骆家不少事情,都说大小姐是个扫把星,将她母亲克死了,府里头人人见了都皱眉,可等我到了骆家才知道,我们家姑娘真心好,才不是他们嘴里说的扫把星!” “扫把星不过是旁人说出来的罢了,指不定就是骆府那位老夫人想要打压着骆大小姐才放出的风声呢。”林夫人看了看相宜小小的瓜子脸儿,心疼得不行,这几年,骆大小姐都是怎么样熬过来的哟! 第62节 “夫人,老爷送来了两个仆妇,说是广陵府杨老夫人给骆大小姐备下的,现儿在外头候着呢。”门口走进一个婆子,笑着行了一礼:“瞧着是两个利索人儿。” 相宜闻言抬头,就见两个人已经踏过了门槛,两人都生得身材高挑,眼神精明,瞧着好似练过功夫一般,走起路来,竟然是响声都没有的。 “骆大小姐,我们是杨老夫人派过来的。”年纪老的那个笑得十分和气:“我姓秦,你叫我秦妈妈便好。”她伸手指了指身边的那个年轻些的:“她叫方嫂。” 秦妈妈与方嫂都是替杨老夫人面前得力的人,而且最要紧的是方嫂会些武功,相宜此时并不知道,后来见着方嫂一只手便能平举起一只装满水的水桶,目瞪口呆之际,方嫂这才笑着道:“若是没有武功,我们家夫人恐怕也不会派我们来服侍姑娘了。” 相宜心中一阵发热,这世上也不是全无坏人,杨老夫人林夫人她们,都是好心肠的。 这三日里头,相宜去外祖家拜望了外祖父,钱老太爷似乎对她这个外孙女兴趣缺缺,只是打赏了一快玉珏,倒是那继外祖母十分热络,一只手牵着三岁的儿子,一边笑吟吟的问着打官司的事情:“哟哟哟,你那祖母也真是厉害,吞了钱家这么多铺子银子,竟然不声不响的,一晃就是七年。” 相宜没有吱声,只是坐在那里,一脸不知情的样子,钱老夫人咬着牙直摇头:“你好歹也回外祖家来问问,来问问!” 这位钱老夫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容长脸儿,一双三角眼,瞧着便是个厉害角色,相宜听着她说骆老夫人吞了钱家的铺子银子,心中便知这位继外祖母似乎打上了主意,什么钱家的铺子银子?这是母亲的嫁妆,跟钱家有什么半分关系? 在钱府吃过午膳,相宜便匆匆离开了,钱沐阳与二舅三舅一起接了她吃晚饭,相宜仔细打量着,二舅舅三舅舅倒也不像是坏人模样,只有大舅舅钱沐阳有些无赖的嘴脸,而且大舅母瞧着是个软糯的,说话轻声细气,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 跟三个舅舅一起吃饭,比跟钱老太爷一起用饭轻松多了,舅舅舅母们还带了几位表兄妹一道过来,用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瞬间便热络了起来。大舅母叮嘱相宜:“以后多来华阳看看,亲戚间理当多走动,你瞧你那表兄妹,个个喜欢你得不行呢。” 相宜含笑点头:“聆听舅母教诲。” 认了一日亲戚,又在林府与林茂蓉林茂真玩了两日,这三日过得飞快,林知府那边来了消息,骆老夫人已经将那笔银子转到了相宜的名下。第四日一早,林知府便让人唤了相宜过去交割这笔财产,林夫人赶紧让婆子捧出一个寒铁盒子来:“骆大小姐,这盒子是巧匠做出来的,机关精致,拿了盒子不一定能打开,你拿着它装房契罢。” 相宜心中实在感激,接过盒子向林夫人道过谢,带着连翘她们去了知府衙门。林知府见她过来,赶紧让师爷把那房契与银票捧了过来:“骆大小姐,你且收好。” 方嫂走上前去,替相宜把房契与九万两银票接了过来放到寒铁盒子里头,关上盒子的瞬间,她仿佛能感觉到一种冷冷的目光往这边射过来,方嫂瞥了骆老夫人一眼,见她面如死灰的盯着那盒子,心中嗤嗤一笑,这也真算得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祖母,我们回广陵去罢。”相宜走到骆老夫人身边,微微行了一礼,余妈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把扶住了骆老夫人:“老夫人,咱们走。”这大小姐可真是口蜜腹剑,今年年初,死死儿的巴住老夫人,送她去族学,又给她做了新衣裳,现儿倒好了,九万两银子接过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骆老夫人这几日仿佛苍老了不少,头发全部白了,虽然没有关在牢房里,可脸上却浮出了一层油来,十分憔悴。她素来戴得端端正正的抹额,现在微微斜着在一旁,中间那颗宝石似乎也没那样发亮了。 华阳府衙外边停着一辆马车,帘幕已经有些褪色,上边标着骆府的表记。骆老夫人由余妈妈搀扶着,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相宜赶着走了过去,却被余妈妈恶狠狠的盯了一眼:“大小姐,你还是自己去雇一辆马车回广陵罢,现儿你都有三个下人了,哪里还能坐下。” 骆老夫人这是生气了,相宜瞧着那远去的马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刚刚好还不想跟骆老夫人坐一辆马车,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姑娘,我去雇马车。”秦妈妈手脚轻快,一忽儿便不见了人影,相宜看了看身边几个下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第43章 |£ 阳光从马车侧面的窗户透了过来,一缕金黄的阳光照在相宜脸上,白玉一般,里边微微透出红色的影子来。方嫂坐在相宜左侧,啧啧赞叹了两声:“姑娘现儿就这般好眉目,以后定然会出落得水灵。” 相宜听着微微一笑,生得好看又能如何?前世她还不是貌美如花,可始终却没有被容大奶奶看在眼里,重活一世她才明白,好容貌固然重要,可却不是必然的条件,生得貌美又如何,没有那份持家的大气,容大奶奶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 十二岁那年,姑母杨二奶奶想要给她与嘉懋牵红线,喊她去杨府相看,嘉懋是看上了,送了支簪子给她。大周旧俗,相看以后,男子若是满意,便会送发簪,她拿着那锦盒全身都在发抖。自从与嘉懋相识以来,她便对嘉懋心存好感,听着杨二奶奶说要说媒将她说给嘉懋做媳妇,一颗心早就飞了过去。 本以为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可容大奶奶就是不松口。她也曾大着胆子问了杨二奶奶一句,杨二奶奶道:“容大奶奶说……怕你不能做当家主母。” 相宜的心一沉,悲愤得快说不出话来,两只手绞着手帕子,眼泪珠子簌簌的落。杨二奶奶见她这般模样,只是安慰她:“不打紧的,你还年纪小,过两年,眉眼长开了,气度养出来了,或许容大奶奶就看上了。” 然而,她没了机会。 杨二奶奶在那年搬去了京城,再也没回过广陵,而她被骆大奶奶锁在了后院,每日里派人在广陵街头放流言:“容家没看上,便疯了,发了花痴,见着年轻男子便走不动路,拉拉扯扯的!” “小时候便生了病,现儿更是愈发重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长短腿般!” “咦,听说那骆大小姐生了满脸麻子,真是祸不单行……” 流言在广陵愈传愈远,相宜及笄的时候,骆大奶奶没给她办及笄礼:“病得没法子见人了,如何好邀那亲朋好友过来参加这及笄礼呢。” 即便骆大奶奶邀请,又有哪些个亲朋好友会过来呢?相宜就如一株见不到阳光的花,一日日的枯萎下去,直到骆大奶奶替她寻了一门好亲事——那个三十多岁的老秀才,不但没有半分家底,便是连夫妻之间那床笫之事也不中用。 回想到前世,相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那时候自己怨恨骆大奶奶,总觉得十二岁那年相看的时候,她故意破坏了自己的好事,拿了一件暗红色的碎花棉袄给她穿着,就像那卤熟了的牛肉,肯定是因为这样,容大奶奶才看不上自己。 现在想着,原因不仅仅是这般简单,容家是江陵大族,嘉懋又是长孙,她那时候真是一副小家子气,被骆大奶奶关在后院里,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自己捧着一堆书看了又看,拿了毛笔练字,写了又写,方寸之地养出来的姑娘,即便是读了些诗书,又如何来大气? 相宜的脸色有些黯淡,想着前世,心里便有些怅然,虽然已经决定今生不再与嘉懋扯上关系,可一想到过往,依旧有些惆怅,自己前世确实是糊糊涂涂的过了一辈子,虽然也装模作样的做过小白花,或许那也是嘉懋心中怜惜自己,不想拆穿罢了。 她死在产床上,究竟是不是薛莲清做下的手脚,她已经不愿再去想,毕竟是自己对不住她,这一辈子,但求不要再见到她,也不要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自己要好好的爱护自己,就如今日,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在杨老夫人的帮助下,她将骆老夫人打败了,夺回了属于母亲的东西,可是前边的道路还很漫长,还不知道骆老夫人究竟会怎么样对付她? 从余妈妈那番举动来看,骆老夫人大概心里已经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自己算是与骆老夫人撕破了脸皮,祖孙俩要做出这几个月那和和气气的模样来,大抵是不可能的了。相宜捏着自己的手指,白碜碜的一片,一颗心忽然便提了起来,回到广陵更是要留心,须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让骆老夫人有半分机会可趁。 虽然是重活了一世,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从这次与骆老夫人的拼斗来看,若没有杨老夫人提点,自己肯定会是一败涂地。现在的自己与前世相比,只是预先多知道了些东西,而要想要让自己脱胎换骨,那可还要一步步的熬出来才是。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连翘欢欢喜喜的坐在旁边,掀开帘子看路边的风景,她才十岁大,还没有那般心思缜密,只是在单纯的享受着出行的快意。一双手指着外边叫得欢快:“姑娘,你快来瞧,外边那一双鸟儿真是好看,翠绿的毛色,比杨府那绿毛鹦哥不会差。” 相宜漫不经心的看了外边一眼,眉尖却没放松,秦妈妈在一旁觑着相宜那模样,微微一笑:“姑娘不用担心,回府以后我与方嫂自然会保你周全。” “妈妈……”相宜心中感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秦妈妈朝她笑了笑:“姑娘莫怕,放宽心便是。” 回了广陵踏入骆家的大门,相宜还是有些忐忑,走到前堂门口,青梅坐在抄手游廊那边磕着瓜子,见她过来,一动也不动,只是斜眼看着。 从青梅的举动便能看出此时骆府大抵已经将她排斥在外了,相宜轻轻踏上台阶,挺直了脊背往前边走了去,她在路上就早有准备,此时倒也不觉惊奇。 骆老夫人坐在前堂中央,骆二奶奶骆三奶奶分坐在两旁,却没见着骆大奶奶,想来她的身子沉重,不方便出来走动了。骆相珲与二房的骆相群坐在一处,两人直往相宜身上看了看,又凑到一处交头接耳说起话来。 “祖母安好。”相宜走到前边,弯腰行了一礼,站起来笑盈盈的望着骆老夫人:“祖母走得甚快,相宜都没有追上。” 骆老夫人皱着眉头看了看相宜,好半日才开口说话:“宜丫头,起先在华阳府,我也不便多说,现在你回家了,咱们祖孙俩关上门来说说心里话,总莫要让祖孙情分因着这事儿给弄淡了。” 相宜抬头望着对面的骆老夫人,见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仿佛在一门心思为自己打算,说得十分诚恳,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骆老夫人这手段,在前世来笼络她,肯定是没问题的,可这人已经活了一世,还看不出来谁是真心,谁虚情假意,那也是糊涂得无可救药了。 “母亲,你现在跟相宜说这话,只怕是迟了。”骆二奶奶捏着一把扇子不住的在摇晃:“她现在可是有银子旁身的人,还用跟您来商量什么?” 相宜母亲钱氏有嫁妆的事儿现在骆府人尽皆知,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忽然就得了一大笔银子,还有四间铺面呢,一个个都眼热得不行,骆二奶奶想着自己娘家就打发了几千两压箱银子,以后骆相繁出阁,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只愁得两道眉毛都皱到一块,见着相宜,心中实在是不舒坦。 骆老夫人没有理睬她,骆二奶奶得了个没趣,将手中得扇子猛摇了几下,心中的火蒸蒸的上来了,眼睛转到方嫂手中捧着的那黑铁匣子上头,换成了羡艳的神色。 第63节 “宜丫头,你年纪尚小,这么一大注银子放到身边也不安稳,不如由祖母帮你保管着,等你出阁的时候再交还给你。”骆老夫人的手握着檀木佛珠,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这事情,华阳府里头吃了亏,无论如何要扳回来才是,林知府那句话启发了她:“你莫非是拿了银子去放印子钱了?” 这九万两银子若是拿去放印子钱,一年少说能回来一两万,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至于那四间商铺,自己压着宜丫头要,她难道还敢不给自己?顶多也是暗地里发几句牢骚罢了——她究竟还想不想到骆府住下去? “多谢祖母费心,只不过相宜觉得林知府说得对,母亲的遗物既然已经归还给相宜,相宜便应当妥善保管,免得到时候有什么纰漏,那相宜便对不住母亲的一片心意了。”相宜直视骆老夫人的双眼,微微一笑:“还请祖母见谅。” 余妈妈从骆老夫人身后走了出来,带着几个婆子朝方嫂走了过去,口中说得凶狠:“大小姐,老夫人是心疼你,才与你商量,你莫要不识好歹,现在你不想拿出来也不行,这么一大宗银子,放到你身上怎么可以?” 相宜一惊,这几个婆子都是执行家法的,素年做惯了这活儿,有的是力气,自己肯定对付不过来,她心中着急,伸手拦住了余妈妈:“妈妈,现儿我祖母都没说话,哪里就轮到你来动手抢东西呢?我母亲的遗物这可是官府里头判下来的,我还有判词呢,你怎么能这般肆意妄为?” 余妈妈只是冷笑,根本不将相宜放在眼里,走到相宜面前,抬起胳膊来就想将相宜拖到一旁去,她的手还没落下来,就见一个身影一晃,余妈妈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觉得手腕忽然剧痛,低头一看,秦妈妈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你敢拦着我?”余妈妈忍着痛喊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这骆府里边是老夫人最大?老夫人发的话,你还敢阻拦?” “我又没有卖身给骆家,我是林大人送了给骆大小姐,来帮她保管着那笔财物的,谁想觊觎都不行!”方嫂两只手轻轻一用力,就听“喀拉”一声,余妈妈的手腕顿时便脱了臼,耷拉在那里,不住的晃动着。 第七十一章一招不行再一招 余妈妈一声尖叫,似乎要将前堂的屋顶给掀去一般,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都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心有余悸的望着秦妈妈,谁也不敢往前来半步。 骆老夫人呆住了。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惊慌失色,赶紧将自己几个孩子拢到一边,眼睛从簪子的流苏下边望了过去,脸上全变了颜色。 “这位嫂子,手脚放轻些!”骆老夫人稳了稳心神,这才颤着声音道:“我们骆家乃是积善人家,从来就没有打打杀杀这一套,这位妈妈,你进了骆家的门,就该守着骆家的规矩,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不能这样胡作非为!” 秦妈妈站在一边,脸上全是笑:“骆老夫人说得对,积善人家便要有积善人家的样儿,看着您这贴身妈妈的样儿,似乎想要将我们家姑娘吃掉一般呢。”她将手中的寒铁盒子拍得砰砰的响,朝着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里边不仅仅装着房契银票,还有判词,骆老夫人,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骆老夫人瞧着秦妈妈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想到她是由林知府派过来的,不由得还是有些忌讳,骨笃了嘴坐在那里,好半日没说话。秦妈妈见着她那样儿,知道骆老夫人心中还在盘算,抱着盒子走到了一张椅子面前,伸手摸了摸:“这黄花梨,有不少年份了罢?” “你问这个作甚?”骆老夫人的脸瞬间就红了,后悔没有尽早将这套黄花梨给换了,现在竟然让一个下人看了笑话。 “我是在替老夫人着想,这般古旧的东西还留着,莫要坏了骆府的名声。”秦妈妈朝方嫂使了个眼色,方嫂走了过来,微微一笑,一只脚用力,便将那张座椅挑了起来。骆二奶奶隔得近,惊叫一声,将骆相群与骆相霖扯到一旁:“你要作甚?” “这位奶奶别慌神,我只是想替骆老夫人将这破椅子给清理了。”方嫂一只手抓住座椅把守,稍稍用力,那扶手便脱了榫,“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方嫂的手越动越快,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张黄花梨的座椅已经被她单手拆了个七零八落。 拆黄花梨座椅都这般不费劲,要是她想将一个人给拆了……前堂里的人顿时只觉全身发冷,眼睛都不敢到处张望。 骆老夫人就如被浸泡在冰水里一般,这林知府派来的两个下人,哪里是来服侍宜丫头的,分明是来看护着她的,看这个嫂子的身手,自己将府里的几个护院全部喊拢来,只怕也打不过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扶着椅子的靠背,骆老夫人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既然林知府派了你们两人来帮忙保管财物,那我也就放心了。” 方嫂将那一堆花梨木往旁边踢了踢:“老夫人说得不错,确实如此,还请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家姑娘这笔财物会有问题。” 骆老夫人咬牙望着相宜与秦妈妈方嫂的背影,脸色铁青,余妈妈的手腕已经接了回去,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的,站在那里没敢开腔说话。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母亲,霖儿他们受了惊吓,我带着他们回去。” “去罢。”骆老夫人有气没力的挥了挥手:“你们自去歇息。”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牵着儿女快步走了出去,站在前堂台阶上头,还能见着秦妈妈与方嫂护着相宜远去的背影,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咋舌道:“如何就来了两个罗刹?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骆三奶奶扭了扭身子,脸上惊慌神色挥之不去:“二嫂,相宜丫头现儿得了她母亲留下来的一注财产,现在走路都抬高头几分呢,你我以后还是多奉承着些她,看以后儿子娶妇女儿出阁的时候,她会不会念着兄弟姐妹间的情分,多送些随礼。” 骆二奶奶的小眼睛转了转,连连点头:“弟妹说得不错,难怪大家都赞你聪明!现儿她有两个罗刹做靠山,还是华阳知府给派过来的,在这骆府里,竟是连老夫人都不用怕了。” 两人商议了一回,掸了掸衣裳,拖儿带女的走出了主院:“去相宜那边瞧瞧。” “老夫人,老夫人。”余妈妈轻轻推了推骆老夫人,有些害怕,骆老夫人现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那张脸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长,看得余妈妈也是没了底:“老夫人,人都走了哪!” 骆老夫人恍若从梦中惊醒,一把将佛珠掼在了桌子上边:“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成天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死丫头怎么就不声不响的变精明了?我都未曾防备到她还有这一手!” 相宜在骆府的人眼中,一直是个不讨好的,不知进退不明身份,总是要与骆相钰骆相珲争长较短,也不知道讨好人,就连骆老夫人,她也不爱亲近。挨到了今年上头,忽然跟开了窍一般,紧紧的巴结上了骆老夫人,添置了新衣裳,还送了去杨氏族学念书。 可万万没想到,半年里头,她步步设防,忽然发力,骆老夫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里拿着的银子房契便悉数归了她。骆老夫人一想着那时候相宜来她屋子请安问好,眼神殷殷,请自己送她去念族学,心中的火气便压不下来,这人一走出去了,看的事儿多了,心里也就狡猾了,若不去念书,只怕还是个傻子,被自己玩弄与股掌之间。 更可恨的是,她竟然用尽心机对付自己,分明是她跟钱沐阳串通来弄她娘的嫁妆,偏偏还要钱沐阳捎带将她也告了,好让自己不疑心是她做下的手脚,年纪小小,便有这般手段,简直让她猝不及防。 “老夫人,现在该怎么办?那秦妈妈与方嫂,一瞧着便是个厉害的。”余妈妈皱着眉头道:“这笔财物想要拿回来,只怕没有那般容易。” 骆老夫人指了下前堂里一堆黄花梨“先去将那堆烂木头让人给收拾了,摆到那里瞧着糟心。” 那方嫂力气可真大,单手便将上好的黄花梨椅子给拆了——虽然那椅子有些年月了,可也不是一个女人能单手就给拆了的,还有几根长的,竟然被她轻轻一捏便折了,骆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底有些凉意。 余妈妈喊了两个婆子来前堂:“快些将这边打扫一番,乱七八糟的,看着都难受!” 屋子的光线暗了些,夕阳已经沉沉的往西边去了,骆老夫人坐在那里,暗金色的余晖让她的脸孔显得更加黯淡了,她将檀木佛珠拖了过来,捻了一圈,忽然睁开了眼睛:“你去请了张稳婆没有?” 余妈妈闻言一愣:“大奶奶还要一个月生产呢,这时候去请,也早了些罢。” 骆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早了,我瞧着老大媳妇那肚子已经沉下去了,只怕是会要提早出来的,你赶紧去将张稳婆请过来,让她在咱们府里住着,子嗣是大,咱们骆府不在乎多花几两银子。” 余妈妈瞧着骆老夫人那眼神,心中忽然有所领悟,她笑着弯下腰去:“老奴明日便去请张稳婆过来。” 张稳婆是广陵府里有名的接生婆,请她接生很少见着难产而亡的,一年里头也不过一例两例。都说生孩子等于一脚踏进鬼门关,不少妇人在生了孩子以后就没睁开过眼睛,大周每年因着生孩子死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故此,张稳婆虽然并不是个个都保着能安安全全活下来,可还算是手艺好的,在广陵府里出了名儿,不少富户的少奶奶生孩子,都抢着要张稳婆去接生。 活好,挣得多,张稳婆家的日子也好过,在广陵城里起了一幢大宅子,还蓄了几个小丫头子帮她干活。她自己原本有两个儿子,可现在都不在了,儿媳也都改了嫁,只扔了两个孙子在张家没带走。 余妈妈走到张稳婆家,门口一个小丫头子正在择菜,见着她过来,赶紧站起身来前去报信:“骆府的管事妈妈来了。” 张稳婆一颗心颤了颤,帘幕站起身来迎了出去:“余妈妈,好久未见。” “也不过就是两年的事儿。”余妈妈笑了笑:“你两年前才给我们家三奶奶结果生哪,怎么就说好久未见了?” 骆府几个少奶奶,全是由张稳婆接的生,除了前头骆大奶奶死在难产上头,后边几次都安然无恙。张稳婆看了余妈妈一眼:“难道贵府大奶奶就要生了?上回我去看过,还早。” “老夫人交代要早些备着,还请张稳婆收拾了东西跟我去骆府住着罢。”余妈妈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我们可是老早就说好了的,你可不能反悔。” 张稳婆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很是勉强:“好罢,老婆子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转身走到了屋子里边,开始捡起自己要穿戴的东西,偷偷瞄了外边屋子里的余妈妈一眼,一颗心忽然便不踏实起来。一只手摸着茧绸中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世上,都讲因果报应,有时候未必能过得了那个槛儿。” 第64节 第七十二章为银两化敌为友 院子的大树下边放着一张竹榻,骆大奶奶半靠在上头,身边有丫鬟在不住的给她打着扇子,旁边的条几上放着一盆瓜果,还有一盏酸梅汤。 “奶奶,酸梅汤少喝点儿,冰的东西不宜多喝。”玲珑站在一旁,将那盏酸梅汤拢到手里:“刚刚都喝了一口了,再也不能喝了。” 骆大奶奶伸手戳了戳太阳穴,呻吟了一声:“我这心里头不爽快,就想喝点冰的东西,这天气热,不用冰镇酸梅汤降火怎么行?” 说话间她的眼里忽然落下一滴泪来,旁边的小丫头子赶紧拿着手帕子凑了过去,想要替骆大奶奶拭泪,却被她一巴掌打到一边:“你做什么?谁让你过来的?还不快些滚!” 小丫头子抓着那块帕子在手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全身都在打颤,玲珑瞧着她那模样,呵斥了一句:“笨手笨脚的,惹得奶奶不舒服!还不快些到黄妈妈那里去领板子!” 玲珑的模样凶神恶煞,小丫头子撇了撇嘴,想要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用手擦着眼睛,低着头慢慢的走来。玲珑将酸梅汤放下,“扑通”一声跪到了竹榻面前:“奶奶,你又何必这般苦了自己!二小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指不定过了几日便回府来了。” 骆大奶奶没有吱声,眼睛望着头顶上的树叶,树冠翠翠,就如一把大伞洒下了荫凉,她藏在那片阴影里头,暗黄的脸色更黑了些,上边的几块斑似乎更显眼。她有些烦躁不安,吃力的翻了下身子,圆滚滚的肚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脚印。 “都过了两个月了,钰儿,还会回来吗?”骆大奶奶的眼神黯淡无光,端阳节那日骆相钰走失,骆府报了官,可到现在也没见着回音,一想到骆相钰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受苦,骆大奶奶便心如刀割。 “会的会的,二小姐可是富贵命,若是离了奶奶,哪里还能富贵得起来?”玲珑跪在竹榻前,小声劝慰着骆大奶奶:“奶奶现在身子沉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将小少爷平平安安生下来,再去想二小姐的事情。” “那骆相宜回来了?”骆大奶奶怏怏的看了玲珑一眼:“听说还把老夫人给气坏了?” 玲珑点了点头,将脑袋凑近了些:“奶奶,大小姐跟老夫人打官司,没往广陵递状纸,递去了华阳府,先头那位,留了几间铺子和一笔银子下来,全给老夫人吞了!” 骆大奶奶撇嘴笑了笑:“她又不是头回做这事儿了!怎么样,那死丫头把铺面银子都拿回来了?” “可不都拿回来了?”玲珑点了点头:“老夫人昨晚大发雷霆,不少丫鬟婆子都受了罚呢!只怕……”玲珑往旁边瞧了瞧,见着院子里只有骆大奶奶身边几个用得久的老人,这才快快活活说了一句:“只怕老夫人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心中不高兴!” 骆老夫人在正月里头让人责罚了玲珑,这件事情到现在她都还记得,见到骆老夫人吃瘪,玲珑实在觉得痛快,声音都高了几分。 “哼,那是她活该。”骆大奶奶也很是高兴,一想着这几年,自己有十几间铺子攥在骆老夫人手里,也有些感同身受。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去将那死丫头叫过来,我想问问她,究竟怎么样去打官司。” 玲珑张大了嘴:“莫非奶奶想去将自己的东西要回来不成?” 骆大奶奶哼了一声:“那死丫头才七岁,也懂得要讨自己的东西,我可是二十五岁的人了,还是这般懵懵懂懂怎么行!她拿着我那些铺子攒了七年的银子,应该也有不少了,我现在去讨要,也算得上仁至义尽,难道骆家就这般不堪,非得要靠媳妇的嫁妆养着不成?” 骆府三房,五个少爷四个小姐,以后还不知道会添多少口人,自己这嫁妆只怕是没得回来了!当年为了巴结骆老夫人,进骆府的门,骆大奶奶拿出那些房契,眼睛都不眨,可日子过得久了,在骆府也算是扎了根,心里头便不舒服了。 “奶奶说得是!虽然奶奶娘家里有银子,可也不是散漫着给旁人白吃白喝的,早该拿回来了!”玲珑站起身来:“奴婢去替奶奶将大小姐请过来。” “什么?大奶奶将大小姐请了过去?”余妈妈站在窗户边上,将耳朵贴在了窗纱上头,听着外边青竹与青萝在说闲话,满脸狐疑。 “大奶奶与大小姐,不是这世上最不对盘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轮到大奶奶用个请字了?”青萝只是嗤嗤的笑:“恐怕又要拿着她出气了。” “现在大小姐有两个镇山太岁,大奶奶怎么还敢动手?那不是自讨苦吃?”青竹脸上全是笑意盈盈:“听着外头小丫头子说,大奶奶与大小姐两人一片和气,脸上都是笑!大奶奶还让玲珑端冰镇酸梅汤出来给大小姐喝,只是大小姐没用。” “这可真是稀罕事儿了。”青萝一只手拿着一把粟米,逗弄着长廊下的鸟儿,一边偏着头道:“我实在想不出大奶奶与大小姐有什么话好说。” “两个多嘴多舌的小蹄子,说话不知道到旁边避着些!”余妈妈踢开窗户,啐了一口,眼睛瞪了瞪:“老夫人在碧纱橱里歇着哪!” 两人转脸过来看到余妈妈拿愠怒的模样,“嗳哟”了一声,甩着手儿便到一旁去了——现儿老夫人最讨厌的人只怕就是大小姐了,若是让她听到了大小姐的名字,只怕心里头又是一股子气压不下去。 余妈妈关了窗户,轻轻哼了一声:“不知轻重的小蹄子,非得让我来说!” “妈妈,外头在议论什么呢?”碧纱橱里人影绰绰,骆老夫人推开纱橱的门,脑袋伸了出来:“我怎么就听着说到了那死丫头?” “老夫人,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在说大奶奶请了大小姐过去,两人好像没了以前的计较,说说笑笑,下人们见了惊奇,拿了这事儿在嚼舌根子呐。” “大奶奶请了大小姐过去?重修于好?”骆老夫人眼睛眯了眯,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来:“这世上,狗与猫不打架了?” 余妈妈扶着骆老夫人站了起来,小心翼翼:“或许是二小姐丢了,大奶奶没了女儿,想着将大小姐当自己女儿养?” “呸,他们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骆老夫人望着那扇个字窗,恨恨的吐出了一句话来:“这事情,绝不简单!” 老大媳妇这么多年被拿捏在自己手中,现在终于要起跳了?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她便故意说粗话辱骂自己,那分明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哪。现在手中没有了想留给老三的铺子与银子,怎么还能将老大媳妇那些铺子给放过? 骆老夫人坐到了桌子旁边,一伸手:“快去沏一盏浓浓的茶来提提神。” 余妈妈有几分担忧的望着骆老夫人,慢慢的挨着走到了外边屋子,将外头伺候着的几个丫头都打发开了,服侍骆老夫人几十年,早知道了她的习惯,要浓茶喝的时候,肯定又要费脑筋想主意了。 沏好茶端进来的时候,余妈妈见着骆老夫人手里拿着一个荷包在看,走到前边才发现那是相宜绣的荷包,端阳节送给骆老夫人的。余妈妈将茶盏放下,低声道:“原来老夫人心中还是想着大小姐的。” 骆老夫人抬眼望了余妈妈一下,惊诧道:“妈妈,你是年纪大了,越发糊涂了,她有什么值得我去想的?” 余妈妈有些纳闷,指着荷包道:“这不是大小姐送给老夫人的?老夫人不想大小姐,又为何将它拿了出来?” “我拿它出来,是在琢磨着下边该怎么做。”骆老夫人将那荷包拆开,口子朝下,里边的杜仲白芷碎末便纷纷杨扬的飞了出来,落到了水磨石的地面,淡淡的褐色花瓣依旧还有着浓郁的芳香,瞬间屋子里便一片馥郁。 “老夫人准备拿这荷包……”余妈妈凑近了几分,脸上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不是准备要一箭双雕?” 骆老夫人将荷包攥在手中,沉吟了好一阵子:“你去将张稳婆喊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余妈妈望了望骆老夫人,有几分犹豫:“老夫人,大奶奶跟过世的前头大奶奶不一样,她娘家就在广陵,又有大把的银子,可要慎重些。” “这妇人能不能过生孩子那一关,全凭天意,绝不是有银子就能顺顺当当,没银子就只能等死的。”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你担心些什么?” “老奴知道了。”余妈妈弯腰应了一句,慢慢的往外边走了过去,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踏实,老夫人难道又要故技重施了?她咬了咬牙,暗自叹气,不管老夫人怎么做,她都是在为骆府这一屋子人打算,若不仔细盘算着,骆家总怕就破败得要卖祖屋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某烟来求个作收可不可以? 首先来科普一下,作者收藏,简称作收,在晋江,作收500以下是真空,501到1999是小透明,2000到5000是小粉红,5000到8000是粉红,8000到10000是紫红,作者收藏上了10000以上才能称之为大神~~所以作收是最能刺激作者努力码字更新的东东~~ 某烟现在作者收藏1165啦,已经摆脱真空进入透明状态!为了鼓励某烟,请菇凉们动动小手收藏了某烟的专栏吧~~星星眼望着……(进入作者专栏,在西厢月那几个字下边,有一行字:收藏此作者,赶紧收了吧收了吧收了吧) 某烟坑品良好,只要开文就不断更,敬请大家放心跳坑!收了某烟专栏,动态早知道,某烟也会受到鼓励,更努力的码字!戳戳下边的传送门吧~ 下边是传送门,戳了直接进~~ 第65节 某烟专栏《西厢月》电脑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某烟专栏《西厢月》手机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传送门要是戳不动,直接戳文章名字骆氏女下边的作者名“烟秾”,也可以直接进入作者专栏页面~~谢谢各位菇凉支持~~ 第44章 |£ 院子里围着一堆小丫头子,站在月亮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后院张望,不时凑在一处说着话儿,声音细细。 余妈妈皱了皱眉:“都围在这里作甚?” 小丫头子们回头见了是余妈妈,“哄”的一声都散了,余妈妈大踏步走了进去,就见院子里头站了好些个人,骆大奶奶在树荫下头坐着,陈姨娘正低头在旁边跪着,一脸的不舒服模样。 “哟,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余妈妈赶紧走了过去,上个月陈姨娘被诊出有了身孕,如何还能顶着大太阳站着?大奶奶是想将她肚子里边的孩子给落了胎不是? “怎么回事?”骆大奶奶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这个贱人,竟然派丫鬟来请张稳婆,要她去瞧瞧她的胎相可稳,她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喊张稳婆过去?张稳婆是特地为我备下的,哪里就能给她去看的?” “大奶奶,千万别生气,不过是喊稳婆给她来看看罢了,没什么事儿的。”余妈妈笑着朝骆大奶奶行了一礼,抬头的时候又对上了陈姨娘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犯愁,不知道该怎么样劝着骆大奶奶放过陈姨娘才好。 “什么没事儿?张稳婆不是请了专给我一个用的?”骆大奶奶横眼看了看陈姨娘,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还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便麻雀变凤凰了!妈妈,你说说看,那麻雀便是麻雀,又怎么能变成凤凰的?真真可笑!” 余妈妈点头应道:“可不是这样?大奶奶你也别计较这么多,仔细肚子里头的小少爷也跟着要不好受了!” “这贱人,还想将手伸到我院子里头来!”骆大奶奶气呼呼的骂了一句:“看在妈妈的面子上,这次我姑且饶过你,还不快些给我滚,莫要让我再见着你生气!” 余妈妈朝服侍陈姨娘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扶着陈姨娘起来,灰溜溜的走开了去,骆大奶奶瞧着陈姨娘的背影,追着又吐了一口:“呸呸呸,贱人,瞧着就心里头烦!” “大奶奶,你是正牌主子,何必跟她一般计较?”余妈妈赶紧扶着骆大奶奶坐下,只觉得她的手滚烫,似乎有些热:“玲珑,赶紧去拿湿毛巾来给大奶奶敷着,都动了肝火呢。” 焦黄的脸色,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瞧着那模样,实在有些不大好,余妈妈心中暗自嘀咕,二小姐被拐子抱了去,大奶奶整个人精神委顿了不少哪。 玲珑拿着帕子替骆大奶奶敷了手脸,和余妈妈一道将她放在竹榻上头:“奶奶,你且歇着,我去喊张稳婆过来瞧瞧。” 这正中了余妈妈下怀,她点了点头:“快些去喊了张稳婆过来,给大奶奶看看有啥子问题没有。” 张稳婆住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单门独户的给她准备了一间屋子,就在骆大奶奶内室旁边不远的地方,与那预备下来的产房连着。每日里头她都要给骆大奶奶来看看,算着什么时候要临盆,其余便不用做别的事情,十分轻松。 “骆大奶奶这是怎么了?”张稳婆走过来,见着骆大奶奶这般模样,也是唬了一跳:“刚刚儿听着外头吵闹得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大奶奶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是被那姨娘气的?”玲珑气哼哼一撇嘴:“张稳婆你赶紧来瞧瞧,我们家奶奶没什么大碍罢?” 张稳婆走了过来,将耳朵贴在骆大奶奶肚子上听了听,又用手轻轻按了按,脸色有几分凝重:“我帮大奶奶接把脉瞧瞧。” “怎么样?”玲珑见着张稳婆那样子,心中有些忐忑:“我们家奶奶没事罢?” 张稳婆默不作声,将手指搭在骆大奶奶手腕上,过了一阵子,又换了一只手,反反复复诊了两回脉,这才站起身来:“我有话跟骆老夫人说。” 骆大奶奶一把将脸上盖着的帕子掀了起来,眼睛里全是恐惧:“张稳婆,没什么事儿罢?怎么还要跟我婆婆去说了?” 张稳婆笑着摆了摆手:“骆大奶奶莫要慌,我只是想跟骆老夫人说说你这几日的情况。你且好生歇息着,别想得太多。” 余妈妈心中暗道,这张稳婆也真是机灵,见着自己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就知道是骆老夫人要来找她了,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开口说要请她过去,由不得骆大奶奶会起疑心。 玲珑将张稳婆与余妈妈送到门口,有些担心的问:“我们家奶奶……” 张稳婆压低声音道:“你好生照顾着她,她可能会是寤生。” “寤生?”玲珑白了一张脸,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帕子:“那可怎么办才好?” “寤生是有些危险,但不少妇人都熬过来了,你也别太担心,莫要让骆大奶奶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张稳婆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好生伺候着去。” “寤生?”余妈妈领着张稳婆朝前边走,一边惊讶的问道:“早些日子还不见你说大奶奶是寤生之兆?” “骆大奶奶早几日还好,可最近却越发的心事重了,只怕会是有些不好哪。再说了,她会不会寤生,还不是骆老夫人说了算?”张稳婆瞟了一眼余妈妈:“未必妈妈不是来找我,却只是代替骆老夫人看望骆大奶奶不成的?” 余妈妈笑了起来:“你是个机灵的,难怪我们家老夫人要找你。” 张稳婆叹了一口气:“这些本来是阴损事儿,只是七年前我已经下了水,没法子上岸了,只盼你们家老夫人心地慈善些,莫要总是来为难我。” “现儿也就这一个了,剩下的那些……她们又怎么值得我们家老夫人为难?张稳婆,你是个精明人,还想不通?”余妈妈甩着手往前边走,心中一阵冷笑,二奶奶娘家的父亲是个小官,可也没见打发什么银子,三奶奶便更不用说了——她爹是书院里头的夫子,迂腐得要命,她娘精明小气,一点压箱银子都没打发过来,若不是三爷喜欢她,骆府怎么会让她进门! 张稳婆望了望前边,心中有几分沉,骆家地盘子大,可里头却不是兴旺的样子,七月的天气,红火大太阳挂在天上,照着园子里的树叶都蔫巴了,垂到了下边,都舒展不开来一般。慢慢的跟着余妈妈往前边走,张稳婆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头,骆老夫人找她,肯定没啥好事! 当年骆老夫人也是这般找了自己去,要自己下手将那前头骆大奶奶给弄死。自己牢牢记得母亲教自己的话,千万不能动手脚,以后会遭报应的,坚决没有答应。可见着摆在那里几个亮闪闪的银锭子,却还是没过得了那一关——儿子病重,眼见着要将家里的老底儿全部吃光了,还不知道下回的药钱在哪里!想来想去,张稳婆这才教了骆老夫人一个法子——反正不是自己动手就行,至于法子用不用,还不是看骆老夫人的意思? 张稳婆回去以后便心上心下,生怕听着骆府传来大奶奶的死讯,结果她头一日到家,第二日就听说骆大奶奶没有熬过去,撒手西去了,只留下刚刚出生的女儿。 “真是可怜哟,就没得娘了!”邻居们都在替骆大小姐叹气:“那骆大老爷肯定是要另娶的,瞧他跟东大街高家那个小姐打得这般火热,只怕是还不出一年就会娶回家。” “高家那个不是什么好货,骆大小姐有得受了!”有人同情的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哟!” 当年张稳婆听着那些议论,心里头便慌慌得难受,好些日子关了门在菩萨前边烧香念往生咒,只希望那死去的骆大奶奶赶紧投胎转世生个好人家。这么几年下来,以前的记忆渐渐的淡了,可这一次骆老夫人喊她过来给这位骆大奶奶接生,她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骆老夫人又要逼着她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树丛后边有几个人,簪子映着阳光不住的发亮,手中拿着扇子在打着扇儿,似乎正在那里歇凉。见着余妈妈带着张稳婆过去,几个人跟着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张稳婆的身影,这才叹了一口气。 “她竟然不让你见张稳婆?也实在是厉害。”骆二奶奶望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陈姨娘,脸上全是惆怅神色:“只怕是早就防上了你。” “哼,你以为我真会让那张稳婆动手脚?”陈姨娘冷冷的笑了一声:“我可还没那般歹毒心肠,只不过是想要她生气,让她不舒服罢了。她见我派人找张稳婆,肯定会疑神疑鬼,觉得我要动手脚,这些日子她便该吃不香睡不好了。” 骆二奶奶瞠目结舌的望着陈姨娘,有些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放过她了?” “什么叫我放过她?那叫没必要。”陈姨娘一只手扯着领口,一只手拿着扇子使劲扇了扇风:“即便她死了,我又能落个什么好处?未必还能扶正做大奶奶?我是奴婢出身,这样的梦根本不做,就想着气下她,让她心里头不舒服,这一段日子受点折腾也就够了。” “你倒想得通。”骆二奶奶捻了捻衣裳角儿,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我还以为你真心想要去找张稳婆下手呢。” 陈姨娘望了一眼骆二奶奶,撇了下嘴没有说话。这位二奶奶真是个蠢货,还想拿自己当枪使?也不照照镜子,她那蠢样子,值得人信赖?若是自己真的去找了张稳婆,大奶奶才咽气,只怕她就会赶着去向老夫人告了密。 第66节 做人就该要会保护自己,千万不能落了把柄到旁人手中去,即便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压在心底,丁点口风都不能漏出来。 第七十四章计中计一箭双雕 “骆老夫人。”张稳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缓,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一般。站在内室中央往骆老夫人那边瞧了过去,陡然发现骆老夫人这两年似乎老了不少,头发丝儿都快白了一大半。 “张稳婆,我那老大媳妇身子怎么样?估计什么时候能生?”骆老夫人将檀木佛珠擎在手中,笑着望向张稳婆:“你是广陵城里有名的接生婆了,应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夫人,骆大奶奶应该还有三四日便要临盆了,我方才帮她接了一把脉,又摸了摸肚子,那胎儿已经快要落盆了。”张稳婆垂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想着,骆老夫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起媳妇的身子来,肯定是有什么原由。 “张稳婆,我想请你帮个忙。”骆老夫人声音不疾不徐:“余妈妈,快些将那东西拿过来。” 张稳婆心中一紧,看起来果然如她所料,骆老夫人准备向这位骆大奶奶下手了。 余妈妈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揭开上边那层布,就见几个金锭子摆在上边,闪闪儿的发着亮,旁边还有一个荷包,五色线打的络子,荷包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朵花,上边还绣了两个字。 “骆老夫人,这是……”张稳婆见着金锭子更是心中有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这杀生之事,最好还是不要再做。”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杀生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张稳婆,七年之前你教了我一个法子,到现在我还记在心里。” 张稳婆的心颤了下,果然,那时候自己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被人拿着做把柄捏着,自己想要挣扎出去都不行。她望了一眼骆老夫人,见她笑得狡猾,心中有几分怯意:“骆老夫人,你究竟准备让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去报官。”骆老夫人指了指那个荷包:“见着那荷包否?那是我的长孙女绣了给我的端阳节节礼,里边原本放的是杜仲与白芷。” 张稳婆愣愣的看了看那只荷包,赞了一声:“骆大小姐才七岁,便能绣出这样的荷包来,实在难得。不提荷包上的花样绣得怎么样,就是她的一片孝心。” “孝心?”骆老夫人嘴角一歪,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用一个荷包就骗了自己的信任,不声不响的布下棋子,这般心机,实在是大人也难得!为何端阳节那拐子不将她给拐了去!骆老夫人捏住了佛珠,心中大恨。 “张稳婆,你就别管这孝心不孝心的事情了,你只要照我们老夫人的话去做就行啦。”余妈妈将金锭子与荷包塞到了张稳婆手中:“你且拿着,拿着。” “张稳婆,你替我那老大媳妇接了生出去以后,第二日就拿了这荷包去东大街高家。” “去高家作甚?”张稳婆有几分惊讶,她完全弄不懂骆老夫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荷包是骆大小姐做了送给骆老夫人的,现在骆老夫人又给了她,让她拿了去找高家……张稳婆心中猛然一动,眼睛盯住了骆老夫人:“骆老夫人,莫非你想嫁祸给骆大小姐?” “张稳婆真是个聪明人。”骆老夫人笑了起来,那声音桀桀,如夜枭一般,带着沙哑与阴冷,在这阴暗的内室里回旋着:“在外头混得多了,一眼便看出了我想要做什么。” 骆老夫人原先手中捏着不少铺面银子,可最近被相宜讨要去了九万两银子四间铺面,不免元气大伤,而且也让她对骆大奶奶的十多间铺子警觉起来。上回骆大奶奶找那死丫头过去,是不是在向她讨教要回嫁妆的事情?骆老夫人心中很没底气,若是骆大奶奶将她的嫁妆讨了回去,骆府每年这庞大的开支又该怎么办才好? 而且她也得要打算着攒下孙子的聘礼,分家时候的财物,这些银子,少不得要从骆大奶奶的嫁妆里来。骆老夫人想了很久,如要将媳妇的嫁妆占为己有,那就只能故技重施。只要骆大奶奶一蹬腿,她便好重新分配那一笔嫁妆,骆相珲与肚子里那个,她每人留一个田庄几间铺面,免得他们又像那死丫头一般,到时候挖空心思来讨嫁妆。 剩下的那些便都攥到自己手里,先拿着去息生息利滚利,等着积攒到了一定的银子,那自己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老二有些不得她的欢心,随便给几间铺面便是,老三是自己最喜欢的,肯定是要多给几家铺子的。 骆老夫人自觉分配得合理,可这嫁妆毕竟是媳妇的,要想弄到嫁妆,骆大奶奶势必不能再留下来。现儿可是一个好机会,女人生孩子总会是有危险的,就看她能不能熬得过去。 骆大奶奶在生孩子的时候暴毙了,而骆相宜被张稳婆出首,人证物证俱在,广陵知府是个脑子不灵活的,只要老大去说一说,定然能将那骆相宜判个秋后问斩,她手里那笔财物就又回到自己手中了。 “那荷包里,装着一些草药,能让人服用了便大放血的。”骆老夫人望着张稳婆笑了笑:“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骆老夫人,你是要我嫁祸给骆大小姐?”张稳婆吃了一惊,心中深深同情那未曾谋面的骆大小姐,原以为骆大奶奶会苛待她,没想到便是连祖母都算计上她了。 “你只要拿那个荷包去跟高家说,骆大小姐曾经塞了这个荷包给你,要你将这些草药下到她的药罐子里边,可你心中觉得不妥没有动手就够了。”高家是精明人,听了张稳婆的话如何不知道其中意思?肯定会将骆大奶奶的死挂到那死丫头身上,到时候广陵知府派人来抓人…… 骆老夫人越想越得意,自己这个主意可真是妙,她还需要去买通一个药堂的伙计,将翠芝那男人全贵的大概模样告诉他,到时候让他去作证,说全贵在药堂里买了这些草药,这样一来,死丫头便无处可逃了。 张稳婆拿着那荷包,心中有几分发憷,自己看到过不少歹毒的,可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骆老夫人的毒辣。七年前就已经害死了一个媳妇,七年之后还想着要害人,而且是准备一次害两个。 一种深深的不安从张稳婆心底里升起,她攥紧了那个荷包,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真想将荷包扔掉,把金锭子扔掉,可她又害怕骆老夫人将昔日那件事情抖出来,将先头骆大奶奶的死栽赃到她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被人捉住了把柄,仿佛无处循形。张稳婆想了好一阵子,额头上掉下了豆大的汗珠子:“我先回去照顾骆大奶奶了。” 骆老夫人没有逼迫她当即回答自己,只是笑着看了看张稳婆的背影,将那佛珠抓在手中,轻轻的捻了一颗,手指甲卡在那鱼线上,再也动弹不得。 “老夫人,若是那张稳婆不这么做该怎么办?”余妈妈站在一旁,有几分担心:“那几个金锭子不是白送了?” “怕什么?她既然已经拿了,自然就会这般做。”骆老夫人胸有成竹,她一点都不怕张稳婆不乖乖照办——她可是做错事情的人,自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只要稍微吓唬她,拿她两个宝贝孙子来做筏子,不怕她不听话。 园子里青石小径似乎到不了头,地面上蒸蒸的生出些热气来,张稳婆每走一步,就觉得脚板心里刺得慌。她从住院出来以后,仿佛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软得就如两根面筋,不住的在东倒西歪。 骆大小姐?张稳婆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来骆府几日,还没见到过这位苦命的骆家大小姐,只是听着骆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偶尔提起了几句:“七月七日,杨氏族学里头办了一次诗会,大小姐也写了一首诗,被人赞了呢。” “七岁会写什么诗?还不是那些人想捧咱们骆家而已。”玲珑叉着腰,一脸不屑,大小姐再聪明,能聪明过二小姐二少爷去?只不过二小姐现儿却不在了,否则明年去杨氏族学里念书,还不知道会如何惊艳四座呢。 “骆家有什么好捧的?”有小丫头子在一旁嘀嘀咕咕:“就凭咱们家大爷在广陵府里做了个推官?” “还不快些滚,仔细被大奶奶听到了,少不得一顿板子!”玲珑冲着那小丫头子直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奶奶最不喜欢的便是大小姐,还偏偏要在这里说她的好话,是皮痒想找打了不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骆大奶奶肯定是将骆大小姐当成了眼中钉了,那时候张稳婆还在叹息,幸得还有骆老夫人护着她,竟然还能送到杨氏族学里去念书,骆大小姐过的日子也不算太差。可今儿听着骆老夫人这般狠辣,竟然是想讲骆大小姐往死路上送了,不由得张稳婆无限唏嘘。 慢慢悠悠往前边走着,忽然就听身后有人走动,转头一看,就见着一个嫂子与一个丫鬟陪着一位小小姐走了过来。那位小姐生得十分好看,肌肤胜雪,一双眼睛跟那天上的寒星般闪闪发亮,真是招人爱。 “姑娘,今日黄娘子的作业少,回去只得半个时辰就能做完罢?”连翘抱着书袋走得非常轻松,自家姑娘真是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相宜笑着摇了摇头:“黄娘子布置的作业只是一部分,我还打算多做些的。” 张稳婆站在那里,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明白了相宜的身份,她忽然间慌了手脚,站在那里,脸色发红,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相宜愈走愈近,张稳婆的心也愈来愈慌。 第七十五章起疑云心事重重 “这位妈妈,好面生。” 望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张稳婆,连翘有些奇怪:“妈妈是新来的?”她眼睛转了一圈,偏头想了想:“好像府里最近不要进什么人。” “这位妈妈是来给大奶奶接生的张稳婆罢?”方嫂瞧了一眼张稳婆,见她神色好像有些慌张,不由得奇怪:“婆子,你怎么了?” 张稳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的笑道:“没错没错,大嫂说得没错,我便是张稳婆。” 相宜一双眼睛盯住了她,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位张稳婆为何这般面色仓皇?要说是中暑,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脸色晦涩得似乎一把泥巴抹着,怎么也擦不干净一般。“张稳婆,我母亲身子如何?应当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罢?” 第67节 这句话恰恰问到了张稳婆心虚之处,她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还好,还好。”可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张稳婆,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相宜走到张稳婆身边,抬头看了看她:“要不要我帮你去喊个大夫来瞧瞧?” 张稳婆慌手慌脚的拢了下衣裳:“不必了,老婆子乃是贱命,哪有这般金贵,骆大小姐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便是。” 方嫂眼尖,愁到了黄澄澄的一抹颜色,心中起疑,脸上却是不露:“姑娘,我们且回自己院子去。” 踏进院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了骆相钰那嚣张的叫声,院落里好像都没了气息,静得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音。方嫂快步走进屋子,讲门关上,一脸严肃的望着相宜:“姑娘,那张稳婆有些不对。” “方嫂,我也觉得纳闷,张稳婆那模样,不像是生病了,她为何见着我会这般惊慌?”相宜摇了摇头:“府里请来的稳婆,怎么会惧怕我一个小孩子?慌张成了那样,我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嫂赞许的点了点头:“姑娘聪慧,确实如此。我在她拢衣裳的时候,发现她怀中有几个金锭子。” 连翘在一旁惊呼出声:“金锭子?老夫人怎么如此舍得打赏了?这广陵城里头接个生,再有钱的人家,最多也就十两银子吧?双生子多一点,也不过二十,老夫人给金锭子做打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相宜托腮想了想,这事儿多半跟自己有关系,否则那张稳婆绝不会这般慌慌张张。骆老夫人现在与自己形如水火,只怕是在想着法子报复自己。可收买张稳婆又能如何?是骆大奶奶生孩子,如何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姑娘,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这些日子都仔细着些。”秦妈妈在旁边听了一阵子,若有所思:“我这几日盯紧着大奶奶院子,姑娘尽量别往大奶奶院子里头去,免得惹祸上身。”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没见着什么事儿,张稳婆也只是安安分分的守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连脑袋都不探出来一下。相宜每次从族学里回来,都是绕着骆大奶奶的院子走,唯恐在路上遇着她,到时候万一诬陷自己推了她便不好了。 谨小慎微的过了几日,相宜提防之心不敢减去一分,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一般,只希望能到外边去避上一避,等骆大奶奶生了孩子再回来就好。 “相宜,相宜!”这日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着身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去,便见着宝柱骑着他分飞羽往这边赶了过来:“相宜,嘉懋这两日又要到广陵来了!” “啊?”相宜心中忽然的一慌,转过脸去:“他怎么又过来了?” 前世嘉懋来广陵根本没这般芹密,每年来不过两三次,可今年才过一半,就已经来过两次了,现在又要来——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姑母跟她婆婆闹别扭,带着嘉懋春华回广陵来住几日!”宝柱跳下马来,嘻嘻的笑着:“我姑母那婆婆,可不像我祖母那般好相处,最近好像为着她那第三个儿子,与我姑母闹得很不愉快,我姑母借着说来广陵避暑,带着嘉懋春华她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相宜低头往族学里头走了去,有些怅然,不知为何,她虽然不想再与嘉懋沾上关系,可听着他要来广陵,心里头还是欢喜。 宝柱追着走了过来:“我母亲要我问问,你那个继母什么时候生孩子?”宝柱很不屑的耸了耸肩膀:“我本来不想问的,没办法,我母亲说她要准备好贺礼送过来。” 相宜停住了脚:“我也不太清楚,左右应该就是这几日,稳婆都在府里头住了十多日了呢,总不至于还早罢?我祖母……”相宜笑着看了看宝柱:“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养闲人!” 宝柱摸了摸脑袋:“说得是,我这样去回我母亲便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边走,后头跟着丫鬟小厮,连翘笑眯眯的望着相宜的背影,心里头美滋滋的,自家姑娘生得真美,由不得杨三少爷总是跟着过来,要是自家姑娘能嫁到杨家便好了,这可是亲上加亲。 “骆大小姐过来了。”黄娘子坐在桌子后边,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书,见着相宜过来,笑着点头:“今日瞧着气色甚好。” 相宜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娘子今日打算教我们什么?这书如此厚,只怕我们脑袋小,装不下!” 黄娘子笑着看了相宜一眼:“骆大小姐,我相信你肯定能装下。”她的手指慢慢摸过书的封皮,洁白的指尖下露出了几个大篆:“这是流传下来的琴谱,我打算从今日起教下你们弹琴。” 听说要学着弹琴,旁边几位小姐都围了过来,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娘子,今日我们学弹琴?” 都说琴棋书画乃是大家闺秀要具备的几样必不可少的条件,谁在这上头能出名,以后方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杨氏族学里的小姐们有念了几年书的,可原来那个娘子只教了些粗浅的书法画技,琴棋全然扔到看一旁,现儿听着黄娘子说要教她们弹琴,个个高兴。 第一堂课黄娘子依旧是上女四书,等到第二堂课上,两个小童从旁边屋子搬过来一台古琴,黄娘子端坐于后,数位小姐都围拢到了她的旁边:“娘子,快跟我们说说,这都是些什么弦?” 黄娘子微微一笑,挑起一根琴弦来,就听“锵”的一声,那琴弦发出了袅袅的余音。 小姐们望着黄娘子,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娘子,宫商角徵羽,这是哪一根?” 黄娘子讲手指到琴弦上,开始一根一根的解说着,旁边的小姐听得认真,不住的打量着那些琴弦,有人还在旁边催促着黄娘子要她们来试试琴弦。黄娘子扫了众人一眼,朝相宜点了点头:“骆大小姐,你来试试看。” 相宜走到黄娘子身边坐下,黄娘子拿了几个指甲套子给相宜戴上:“虽然说古琴的弦比较软,可你年纪尚小,带着指甲套子会好些。”她抓住相宜的手按到琴弦上:“指腹部用力,带动琴弦,你且试试。” 相宜沉心静气,双手往下边一按,就听悠悠的声音铮然作响,旁边的小姐们羡艳得眼睛都睁圆了:“让我们也来试试!” “不要急,都有机会。”黄娘子笑了笑:“我与族学里说过了,男子那边有三台古琴,到时候全搬过来,给咱们先用。” 听着说有得用,众位小姐这才平静了下来,相宜低头望着琴弦,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前世她也想学弹琴,可骆大奶奶怎么会让她如愿以偿?骆家请了娘子来教骆相钰弹琴,而相宜只能站在院墙那边听着悠扬的琴声,真恨不能插一双翅膀飞到骆相钰的院子里,看她究竟是怎么弹奏的。 今生总算是得了机会,相宜笑着用指甲套子按住琴弦,用力一挑,就听“铮”的一声,那根琴弦,竟然就断了。 “啊!”一群小姐们发出惊诧的叫喊声:“怎么琴弦断了?” 黄娘子大吃一惊,琴弦断了,必然有什么缘故!她望了一眼相宜,站起身来走到了旁边屋子里,拿出了一本《周易》。。翻开书页点了点,掐着手指把日期时辰推算了一番,黄娘子脸色一变,抓住相宜的手道:“骆大小姐,你且跟我到外边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相宜疑惑的望了黄娘子一眼,跟着她走了出去。到了门外,黄娘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给你看了个卦象。” “大凶之兆?”相宜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了张稳婆的脸。 “是。”黄娘子点头:“骆大小姐,这些日子,务必留心!” 相宜皱起眉头,心中有几分沉重,有人在暗地里想要害你,再留心又能如何?那张稳婆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可自己又不能冲到骆大奶奶院子里讲她抓来问个究竟,即便是问,她又如何会说? “骆大小姐,难道你知道些首尾?”见着相宜一副沉思的神色,黄娘子抓住了她的手:“既然知道,那便该防患于未然。” “娘子,相宜也想这样做,可怎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黄娘子的手心里暖乎乎的,相宜只觉得心中发烫,好一阵感激:“多谢娘子提醒。”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食物中毒了,终于体会到了宅斗里吃了含毒的食物的那种感觉,上呕下泻,心慌气闷,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连喘息都是挣扎着出了一口气。送到医院挂水到晚饭,一条胳膊全部冰凉,就像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满头大汗,实在难受。今日还要去挂水,情况好了下午就不用去医院了,某烟会坚持把明天的更新写出来的! 切记,切记,没煮熟的四季豆不要吃啊! 第45章 |£ 日头东边出来,西边沉下,又挨着过了一日。 相宜趴在族学的窗户边上,看着树枝上一片残损的叶子慢慢的打着旋,似乎就要凋落下来。一日又一日,这风刀霜剑紧紧相逼,即便现在还是盛夏天,可似乎就到了寒冬一般。 第68节 虽然自己已经处处留心,可相宜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前边有个陷阱,正在等着她跳进去一般。陷阱伪装得很好,她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除了那日见着张稳婆脸上惊慌的神色,还有方嫂说看到她怀中有金锭子。 连翘站在一旁给相宜收拾整理东西:“第二堂课是练琴,这些书本可该要收好了。” “骆大小姐。”黄娘子从外边走了进来:“你们府里来人了,说你母亲刚刚生了个孩子,要你回去瞧瞧呢。” 相宜本能的往窗户旁边退了一步:“不,我不回去。” 她一直担心的是骆大奶奶生孩子出意外,一点也不敢往骆大奶奶那院子里头凑,现在骆大奶奶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了下来,她依旧还是有些顾虑——她是骆大奶奶眼中的钉子,自己往前边凑,未必骆大奶奶就会承这个情。 再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儿在等着她呢。 “大小姐,大奶奶给你生了个弟弟,你这做姐姐的难道不去看看?”青萝一步跨了进来,伸手就去拿连翘手中的书袋:“不过是一日不念书,没什么了不起的。” 青萝来接她回去?相宜疑惑的看了看那绿色的身影一眼,心中更是有了几分计较,喊她回去,不拘打发个粗使丫鬟或者是婆子过来便是,为何来的人是青萝? 青萝是骆老夫人的心腹丫鬟,素日在骆府地位高着呢,那些奴婢们看见青萝,笑得十分亲热,可比对自己这个主子还要敬重。今日怎么是派了她过来?这里头实在是大有蹊跷。相宜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望向了黄娘子:“娘子,我有几处地方还不甚知之,请娘子指教。” 相宜走到黄娘子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朝黄娘子丢了个眼色,黄娘子瞬间便明白了相宜的意思,笑着点头:“骆大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只管说。” 两人没有理睬青萝,在古琴旁边坐了下来,相宜用极细微的声音道:“娘子,现在我不能回府,还请娘子想点法子留我下来。” 黄娘子握住相宜的手,低声道:“我明白。” 青萝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黄娘子握着相宜的手在教她弹琴,有些不高兴:“大小姐,大奶奶刚刚生了孩子,难道你不过去瞧瞧?” 相宜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我今日放学回家,自然会去看母亲,青萝,你且回去罢。” 青萝听着相宜这般说,鼓着眼睛看了看相宜,满脸的不高兴:“大小姐,你这样做恐怕不大好罢?说出去旁人都会说你没孝心呢。” 黄娘子抬起脸来笑道:“这位姑娘,难道你没听说过,真正的孝心并不流于外表,骆大小姐回去又能帮什么忙?还不如留在族学好好念书学习。骆府将骆大小姐送过来,定然是想要她好好念书,能有所小成,骆大小姐这般认真学习,这才是真正的孝心。” “哎呀呀,还是娘子说得好!”连翘在一旁直拍手:“娘子说得一点度没错,我们家姑娘现儿就是在行孝!” “大小姐,那我就拿你这话去回老夫人了!”青萝气哼哼的转过身去:“到时候可别怪奴婢没有帮你说几句好话!” 相宜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我先谢过青萝姐姐要替我说好话的心思,只不过相宜真走不开,还请青萝姐姐不要计较。” 青萝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相宜一眼,闭紧了嘴巴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看,这才叹了一口气:“大小姐,老夫人会不高兴的。” 相宜摆了摆手:“青萝姐姐,你且回去罢,我已经决定了。” 黄娘子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相宜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她双手放到了琴弦上边,就听“嗡”的一声,粗重嘶哑有如人的呐喊。 “骆大小姐,何必这般不开心?人活到世上,便该要轻轻松松,如此折腾自己?”黄娘子扶住了相宜的手,让她坐正了身子:“你在这里这般愁眉苦脸,只会是让那些不喜欢你的人看了更得意。” “娘子,这不是别人得意不得意的事情,我觉得……”相宜咬了咬牙:“我觉得娘子早两日给我卜的那一卦,可能就要应验了。” 黄娘子心中一惊:“何故?” 相宜叹气道:“我心中总不踏实,好像觉得后边有一只老虎在追着我跑一般。” 骆老夫人去华阳府的事情,广陵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虽然骆府瞒得紧,可却拦不住从华阳过来的人,这些日子里头,已经有人在风言风语的传骆老夫人想要侵吞过世儿媳妇的嫁妆之事,说得有声有色,仿佛亲眼见着那林大人审案一般。 左右不过是为了相宜母亲嫁妆的事情,骆老夫人心中不痛快肯定是有的,可这跟骆大奶奶生孩子有什么干系?骆大小姐也太小心了些。黄娘子拉住相宜的手摇了摇:“快莫要想这么多,等着下午那堂课完结了便回去罢。” 相宜没有吱声,心中却细细盘算了起来。 骆老夫人让青萝喊她去看骆大奶奶新生的孩子,莫非……她的脊背一凉,莫非是要让那孩子出些什么问题,然后推到她身上?骆老夫人若真是这般做,也实在太心狠手辣了,刚刚出生得婴儿,跟她什么仇什么怨? 自己回府以后,只怕骆老夫人还是会让自己去骆大奶奶院子里头探望的,所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自己总得要找个见证才行。相宜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琴弦,竟然也练成了一段不成音的曲调。 黄娘子嘉许道:“骆大小姐实在是聪明,竟然自己都会拨弄出曲子来了。” 相宜一愣:“这是什么曲子?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有些像那首蒹葭,几个音相似。”黄娘子伸手抚琴,开始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相宜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是上辈子嘉懋经常弹奏的曲子吗? 昔日自己被骆大奶奶锁在屋子里边不许出来,也不给她请教养娘子,有心学着弹琴,却只是被骆大奶奶耻笑:“你学琴?瞧你那愚笨样子,还能学着弹琴?” 骆相钰很会弹琴,骆大奶奶舍得花了大把的银子给她请了江南有名的曹大家过来指点,修习得久了,有曹大家的宣扬,骆相钰的琴技也就远近闻名了,竟然得了才女的名头,前世嫁了一个新科进士,放了外任做县令,夫妻俩小日子过的舒舒服服。 相宜记得,她死之前半年,在京城里见着了骆相钰,那时候她的夫君已经定下下来要升知州,是回京来述职的。两人在路上相逢,骆相钰的嘴角那丝不屑与蔑视怎么都掩不住:“你竟然做了姨娘?真是丢咱们骆家的脸!” 她无言以对,只能默默低头,自己做错了事情,一切也只能由着自己承担。 嘉懋也不太会弹琴,但自从他得知自己想要学着弹琴以后,他便开始跟着一位大家学习弹琴:“等我练熟了,我再来教你。” 容家规矩多,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嘉懋为了她把祖训给破了,容老太爷很不高兴,一再叮嘱告诫嘉懋,每个月只能有三日去她的院子。每次嘉懋来,都会给她弹琴,他的琴艺很差劲,可慢慢的还是会弹一些曲子了。 他最爱弹的曲子便是这首《蒹葭》。 相宜仿佛还能见着嘉懋的那神色,一边抚琴,一边含笑望着她,那眼神脉脉,跟他们幼时初见那般。 “等我弹熟手了,我教你弹,咱们一起来弹奏这曲子。”嘉懋拉着她的手放在琴弦上,嘴角笑意微微:“是不是很好听?” “是。”她低头看着自己搁在琴弦上的手,指头尖尖,就如水葱一般。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圆圆的隆了出来,好像还能看到上边有什么在动,一忽儿在东边,一忽儿又去了西边。嘉懋见她低头,也往她的肚子上边看了去:“相宜,你瞧,咱们的孩子也在听我弹琴呢。” 嘉懋是个温和的人,她利用了他那片温和与不忍之心,拐骗了他,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逼迫容家接纳了她。 庭院深深深几许,入到侯门,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嘉懋对她来说,是心底那缕明月光,纯洁如水,单纯温柔。当她尽力想将这明月光变成自己身边的一盏灯火时,她才发现路途艰险,她也伤害了别人。 他的妻,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下来的高门贵女,容家得了赐婚的懿旨,个个欢喜,从容老太爷到容大奶奶,即便是深知嘉懋感情所在的妹妹春华,也劝着他娶妻。 那时候她已经被骆大奶奶许给了李秀才,她与他,完全再没有交会的可能,但世事弄人,她与他,还是在京城相见了,她与他,还是又走到了一处。 第69节 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追求那一份感情,相宜执着的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情,被世人诟病,受尽白眼,到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直到她睁开眼睛,回神细想的一刹那,她才惊觉前世自己活得实在不值。 “骆大小姐,你怎么了?”黄娘子见着相宜眼角有盈盈泪光,赶紧拿起帕子给她拭泪:“是不是担心你祖母会责罚你?要不要现在回去?” “不,我不回去。”相宜神色坚定,回去肯定落不到什么好处,不如暂时就在这里呆着。 第七十七章生死簿上有命数 内室里阴沉沉的一片,骆老夫人骨笃了嘴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大小姐说她要下午才回来。”青萝垂头站在那里,不敢看骆老夫人,只是低声道:“大小姐回来也没什么事儿好做,大奶奶本来就讨厌她,若是见到大小姐过去,大奶奶身子只怕会更不好。” “青萝,你出去。”骆老夫人好半晌才开口:“不用你给她来找借口。” “老夫人……”青萝抬起头来,脸上俱是恐慌的神色:“奴婢……” “快些出去吧。”余妈妈推着青萝往外边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见老夫人不高兴?” “她倒是防备得紧,一分都不让我得空子。”骆老夫人将那檀木佛珠轮了轮,脸上露出烦躁的神色来。原本计划着将相宜引到老大媳妇房中,到时候出了事变有理由说是她下的手,可现在那死丫头生死不上当,躲在族学里不回来,真是让她觉得郁闷。 “老夫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小姐总是要从族学里头回来的哪。”余妈妈在一旁弯着腰,眼珠子转了转:“族学下午不过一堂课,最多不过申时初刻就回来了。” 骆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是气她狡猾,她如何能躲得过?即便再躲,我也能将死的说成活的!” 余妈妈一脸谄媚:“这骆府,还不是老夫人说了算?”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就如夜间从树梢上飞过的枭鸟,桀桀怪叫着,带来了一丝晦涩阴暗的痕迹。 “老夫人,老夫人!”外边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余妈妈撩开门帘一看,就见黄妈妈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脸色张皇,眼角边全是泪。 “怎么了?”余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老姐妹,走路仔细些,现在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能跟那些小丫头子一样,撒开脚丫子到处乱跑!” 黄妈妈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抹了抹眼睛便闯进了内室:“老夫人,我们家奶奶,有些不好,下边出血,止都止不住!”她掀起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了一大沓草纸,刚刚放上去就红了,连张稳婆都慌神了!” “赶紧去请大夫!”骆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脸色大变:“余妈妈,你先把腰牌给黄妈妈拿着出府,再扶着我过去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妈妈应了一声,拿了腰牌赶紧往外边跑,骆老夫人望着她那仓皇的背影,有些疑惑的转了转眼珠子:“怎么就大出血了?难道是张稳婆做下的手脚?” “老夫人,我觉得应该不是。”余妈妈扶着骆老夫人往外边走,看了看周围,见着没人,这才将嘴巴凑到了骆老夫人耳边:“大奶奶这些日子里头,一直吃不好睡不响,听她院子里的小丫头子来说,日日都在想着丢了的二小姐,每日都要哭哪。是不是这郁结于心,加上生产的时候……”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不管怎么样,也要拖着些,总要等那死丫头回来落气才好说。” 余妈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笑着道:“老夫人,现在都快申时了,大小姐也该回来了。大出血总得拖上一阵子,哪有这般快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骆大奶奶院子里过去。刚刚进门,就听着里边闹哄哄的一片,丫鬟婆子们拿着东西走进走出。等及走到最后一进屋子,走廊下放着一个小火炉,有个丫鬟蹲在那里扇着火熬药,药罐子该是新搁上去的,一丝热气都没冒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药?”骆老夫人走过去看了看,见黑色的罐子里头一汪水,根本看不出放了些什么东西。 小丫头子抬起头来,脸色仓皇:“说是止血的,要快些给大奶奶喝。” 骆老夫人朝余妈妈看了一眼,两人抬步走进了骆大奶奶屋子里头。 骆大奶奶躺在床上,脸色雪白,眼睛没有睁开,张稳婆正招呼着丫鬟给她擦下边流出来的血,玲珑跪在床边,一只手拉着骆大奶奶,不停的在说着话:“奶奶,你快些睁开眼睛瞧瞧看,小少爷真是可爱,他还等着你抱他呢!奶奶!”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哭喊了起来:“奶奶,你快些醒过来,快些醒来!” 张稳婆交代过玲珑,要不停的跟骆大奶奶说话,否则指不定她就这样睡着死了过去。玲珑一听到“死”字,便唬得三魂六魄都要飞走,赶紧扯着骆大奶奶的手不住跟她说话。玲珑原先便是高家的丫鬟,开始至是个打扫院子的粗使丫鬟,骆大奶奶瞧她机灵,把她带到了骆府,这些年,她从粗使丫鬟升到了掌事的大丫鬟,全是骆大奶奶给她的好处,月例升了,面子有了,玲珑觉得自己差不多都比得上半个主子了,至少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那些丫鬟婆子们少不得要巴结着她。 奶奶不能死,死了她怎么办?玲珑心中好一阵恐惧,握着骆大奶奶的手,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奶奶,奶奶,快些醒过来!” 骆老夫人走到床边看了看,骆大奶奶的眼睛闭得紧紧,似乎没有睁开的意思,她指了指骆大奶奶的人中:“掐掐那里,不行便拿银针刺!” 余妈妈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撩起衣袖,长长的指甲就像小小的匕首,玲珑瞠目结舌的望着,有些不敢相信:“妈妈,你且轻些!” 余妈妈没有搭理她,用力一按,骆大奶奶的人中陷下去不少。 “再用些力!”骆老夫人全然没有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让余妈妈多掐几下。余妈妈用力掐了又掐,玲珑心痛得几乎要哭出声来,瞪圆了眼睛死命的瞧着,实在想拉住余妈妈的手就好,可她还是害怕骆老夫人,怯怯的躲在了一旁。 余妈妈又掐又揉,弄了好一阵子,骆大奶奶才忽然呻吟了一句:“水……” 玲珑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奶奶,你可算醒了!”她急急忙忙转身到桌子旁边端起一盏茶水来:“奶奶,奴婢伺候着你喝点水。” 骆大奶奶身子正弱,玲珑玉余妈妈想扶着她坐起来,可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没用成功,只能用那小汤匙舀了水,慢慢的往骆大奶奶嘴巴边上凑:“奶奶,新生的小少爷真是可爱极了,一双眼睛到处望吶。” 骆大奶奶没有回答她,眼珠子茫然的望着屋顶,似乎全是空白。 玲珑惊恐的看着这样的骆大奶奶,心中更是慌了神,直到一位大夫跟着黄妈妈进来,这才稍微安了点心。 “大夫,我媳妇这身子如何?”骆老夫人等着大夫诊过脉,坐在一旁缓缓问道,脸上全是忧愁的神色。 “老夫人,这位少奶奶……”大夫为难的看了骆大奶奶一眼:“只怕是难得捱过去了。” 玲珑“扑通”一声跪到了大夫面前:“大夫,求你救救我们家奶奶!” 大夫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这人自然有命管着,我们也不是个个能治好的。这位奶奶在家做小姐的时候,应该便已经娇生惯养把身子给弄虚了,最近又有心事,郁结于心,这经脉更是梗阻。生产时大出血,这或许便是天意……我先开个方子吃着,也不一定就能成,这事儿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玲珑瘫坐在地上,微微的喘着气,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夫话里的意思说得很是明显,骆大奶奶不一定熬得过去! 惊恐慢慢的上来了,一点点抓住了她的心,她猛的跳了起来,扑到了骆大奶奶身上:“奶奶,奶奶!” 骆老夫人朝玲珑瞥了一眼,笑着对大夫道:“还请大夫开张方子。” 大夫点点头,跟着黄妈妈到旁边屋子去开药方了,屋子外边的草药已经熬好,一种浓浓的药香通过大门传了进来,一点点的往人心里头钻。骆老夫人朝余妈妈望了望,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欢喜。 总算能吊着一口气,让那死丫头背着弑母的罪名了。 “老夫人,大小姐带着杨二奶奶和表少爷表小姐过来了。”看门的小丫头子飞快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杨二奶奶还带了不少东西呢,后边跟了好几个丫鬟婆子。” “什么?”骆老夫人目瞪口呆,那死丫头竟然想到了这个法子,将自己的女儿请了回来一道过来!真是狡猾透顶! “母亲,我过来看大嫂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踏步进来,见着躺在床上的骆大奶奶,笑容收敛,赶紧奔到床边连喊了几声:“大嫂,大嫂!” 第70节 玲珑哭哭啼啼道:“杨二奶奶,我们家奶奶不好了呢!方才大夫还说了,要看她熬不熬得过去哪!” 杨二奶奶伸手探了探骆大奶奶的额头,轻轻摇了摇头:“哎,这模样儿,是有些不好,只是你千万别到她这里哭哭啼啼的,别见你家奶奶闭着眼睛,她心里头可是明白得很!” 相宜站在门边瞧着,心中忽然也一阵难过,虽然骆大奶奶对她不好,可她现在这样子,让相宜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躺在床上,只觉得下边有湿热的东西一波一波的涌出。她用力抓紧身下的床褥,想要让自己睁开眼睛,可一切都是徒劳,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她只能听到嘉懋在自己耳边痛哭流涕,慢慢的,什么都听不到,一片漆黑。 第七十八章平地里陡生波澜 “相宜,你不过去瞧瞧你母亲?”骆老夫人看着相宜站在门口没有挪动身子,沉下脸来:“你念书都念傻了不成?母亲这般模样,你偏偏还站在那里,一挪也不挪的,还噢噢要旁人用八抬大轿请着你过去?” 宝柱有些不解的望了一眼骆老夫人:“外祖母,我母亲在前边与舅母说话,相宜妹妹现儿还插不进身子去哪。” 相宜没有说话,只是挪了几步走到杨二奶奶身边,隔得远远的看着骆大奶奶。杨二奶奶安慰了几句,转身过来拉住相宜的手:“走,我们一道去看看你弟弟,这边你母亲病得重,你就莫要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好。”相宜乖巧的应了一声,任由杨二奶奶牵着走撩开出去,经过骆老夫人身边,她弯腰行礼,低声道:“母亲身子沉重,相宜到这里呆着只怕她会更难受,不如先跟姑母去看过弟弟,然后回自己屋子去了。” 骆老夫人坐在那里,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直到相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的脸色都没有缓和过。 杨二奶奶牵着相宜走在外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相宜,你母亲现在病重,你不必与她过多计较。” 相宜望着杨二奶奶甜甜一笑:“我还能计较什么?但愿她快些好起来,以后不来找我麻烦就好。” 宝柱在一旁瓮声瓮气:“母亲,你干嘛还帮着舅母说话!”在他母亲面前,宝柱不敢用“继母”两个字来称呼骆大奶奶,怎么着也得客气些。 杨二奶奶望了望宝柱,又望了望相宜,神色佒佒,带着相宜到旁边屋子去看了下新生的骆家六少爷,见他脑袋小小,闭着眼睛在睡觉,也不好逗弄,只与奶娘说了就句话,交代了些要注意的事儿,便又出来了。 自始至终,相宜都是站在角落里边,隔得远远,奶娘笑着问她:“大小姐要不要过来瞧瞧六少爷?”相宜都是连连摇头,她生怕自己万一过去,就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关键时刻,不能行差踏错了半分。 回到院子里头,相宜找了秦妈妈与方嫂说了说今日的事情,两日听了都说有些古怪,可又实在想不出来古怪在哪里,两人只能叮嘱着:“姑娘做得不错,务必小心。” 第二日,骆大奶奶院子里传来了哭声。 骆大奶奶,死了。 相宜头上戴着一朵白花,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麻布孝衣,站在骆大奶奶床前,眼中一滴眼泪也没有。今日她被人强行从族学里接了回来,余妈妈拎着一件孝衣赶了古来:“快些穿上,怎么样她也是你母亲!” 她挣扎了两下,青萝与青箬两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她们讲孝衣穿上,戴上了一朵小白花,刚刚被推推搡搡的走出主院,就见着秦妈妈与方嫂赶着从前边过来,连翘哭哭啼啼道:“妈妈,嫂子……” 几个婆子赶紧撒了手,不敢再捉着相宜,秦妈妈走到相宜身边,看了一眼她穿着的孝衣,叹了一声:“姑娘,你便做做样子罢。” 母亲钱氏过世的时候,自己还是刚出生的小小孩儿,自然没有披麻戴孝,现在却要给一个与自己不对盘的女人去披麻戴孝,相宜心中有些不自在,只不过想着秦妈妈的话,她也默然吞下了那股子气,外人的眼里,继母便是母亲,哪怕是对自己再不好的继母,也是长辈,该要给她戴孝。 不过几日辰光罢了,相宜咬了咬牙,将这孝衣的事情扔到了脑后,跟着几个婆子走去骆大奶奶院子:“大小姐,快些走,你已经回来迟了,没见着大奶奶最后一面,怎么着也要去与她告个别罢?” 这话说得好像骆大奶奶还活着一般,相宜听着心中不爽快,可依旧没有吱声,走到了骆大奶奶屋子里头。里边已经有不少人,骆相珲的哭声惊天震地,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昔日那骄横的模样早已不见,趴在骆大奶奶身上痛哭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六岁小儿,张皇无措,一心盼着骆大奶奶能忽然醒来,如以前那般搂住他嘻嘻的笑。 床前有个火盆,玲珑跪在那里,将一张张纸钱扔到里边,火光一明一灭,映着相宜的脸,让她的眉目忽然明亮又忽然暗淡。 “大小姐,过去哭两声罢。”婆子们手搭在相宜肩膀上头,稍微用力推了推她:“不管怎么样,也要做做样子。” 相宜抬起脚来走了两步,刚刚才挨到床边,骆相珲便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只手推着她往外边走:“你出去,你出去,谁让你过来的?我母亲一点都不想见你,一点都不想!你还穿孝衣,呸,我母亲肯定不高兴你给她戴孝,还不快些给我脱了!” 骆相珲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睛通红,声嘶力竭的喊着,手脚一点也不闲着,朝相宜身上又敲又打:“滚开,滚开,快些滚开!” 这话刚刚好正中相宜下怀,她退让了几步,走到门口,骆相珲双手叉着腰,呼哧呼哧直喘气:“快些滚!这是我母亲的屋子,你不能进来!” 秦妈妈与方嫂抓住相宜的手:“姑娘,我们走。” “把孝衣脱了!”骆相珲赶着过来,撕扯着相宜身上的孝衣,相宜赶紧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的将那件白色的衣裳丢到了地上:“你不让我穿,我就不穿,可以了吧?” 骆相珲鼓着眼睛望向相宜:“哼,快些回你自己院子去,这边你半步都不能踏进来!”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进这院子来的。” 骆相珲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恶狠狠的盯了相宜两眼,这才又跑回到屋子里边去,见着骆大奶奶笔直的挺着在床上,不由得又伤心得哭了起来。 秦妈妈与方嫂伴着相宜往屋子外边走,刚刚走出去,有一绺头发掉了下来,相宜伸手摸了摸,鬓边那朵小白花落到了她的手上。她一松手,那朵小白花便打着旋儿飘落了下来,慢慢的飘到了地上,白白的颜色很是惨淡,还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我的儿哟……”一阵惨烈的哭喊声从院子门口传了过来,相宜抬起脸来一看,就见一群人风风火火的从月亮门里涌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拿着手帕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哭啼啼,旁边还有两个丫鬟不住的在给她顺气:“老夫人,节哀顺变,千万莫要伤了身子。” 这大概就是骆大奶奶的母亲高老夫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肯定会很伤心。相宜站在走廊那里,瞧着高老夫人越走越近,本来想停着让她先过去,没想到高老夫人经过她身边时,蓦然伸出手来。 猝不及防,眼见着一个耳光就要上了脸,相宜赶紧侧了侧身子,旁边秦妈妈出手,一把将高老夫人的手捉住:“老夫人,你这般对一个七岁幼童,有失风范。” “失你娘的风范!”高老夫人用力一甩手,尖声叫骂了起来,那口气跟素日骆大奶奶骂街的语气活脱脱一个样子:“老娘打的就是她!小小年纪生了一副歹毒的心思,竟然敢暗地里下手害了我的女儿!老娘不打她,还打谁去?” 相宜大吃了一惊,很是错愕:“高老夫人,你年纪也这么大了,说话得要有凭据,怎么一到我们家,便红嘴白牙的污蔑我?相宜什么时候下手害了我母亲?这莫须有的罪名最好不要乱安,到时候我自要去官府告你毁人清白。” “你去官府告我?”高老夫人唾沫横飞:“老娘正要拉着你去见官呢!黑心秧子,敢朝我的儿下手!”她的声音哽咽,可那叫喊声却丝毫没降低一分:“我必要你替我的儿偿命不可!” “高老夫人,你为何总是揪着我们家姑娘说话?我们家姑娘何曾要害大奶奶?”秦妈妈手上用了几分力气,高老夫人“哎哟哎哟”的叫喊了起来。 “不是她又会是谁?那张稳婆都跟我来说了这事情的缘由,说得一清二楚!”高老夫人的唾沫跟下雨一般,飞着往相宜的脸上过来了:“小□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幸好那张稳婆良心还在,要不是就任由着你逍遥法外了!老娼妇生出来的小□,毛都还没长全就要来做这阴毒的事情,赶紧早些去死了的好!” 相宜心里一沉,忽然想到了张稳婆怀里的那几个金锭子。 原来,骆老夫人早就布好了阵,就等着她往里边跳。 ——那骆大奶奶是不是被骆老夫人害死的?相宜心中发慌,紧张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见相宜神色紧张,高老夫人更是觉得相宜可疑,她朝着秦妈妈吼了一声:“抓着老娘作甚?你一张老脸皮还想在老娘面前卖弄?还不赶紧放手!老娘已经派人去知府衙门报官了,就等着知府老爷派人来抓着小贱货了!” “那好,咱们就等知府老爷来断案!”相宜挺直了脊背,一点也不畏惧的望着高老夫人,她又没做那卑鄙的事情,才不怕她告官! 第46章 |£ 衙役来得很快,还没半个时辰,就有一批穿着号衣的官差到了骆府,有几个手中拿着枷锁,走在前边那个拿着捉人的签子,由余妈妈往院子这边过来。 相宜站在走廊下瞧着那群官差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心中有几分纳闷,华阳府里那些官差瞧着个个都很和气,为何这广陵府里的官差就变了脸色?或许是自己父亲骆大老爷在府衙里当差的缘故? 第71节 现在,只怕骆老夫人积心处虑的要将自己弄死才好吧?就只是为了母亲留下的那一点点嫁妆。相宜的心中发冷,骆老夫人真是好手段,她把骆大奶奶的死栽赃到自己身上,到时候便能一石二鸟,得了两笔嫁妆了。 素日里,骆老夫人佛珠不离手,每日还要在佛像前边烧香念经,看来是在替她自己洗清罪孽罢?相宜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子,心中有些发冷,母亲,是不是也是骆老夫人害死的?为了母亲的一笔嫁妆,也为了能让带着大宗嫁妆的骆大奶奶进府,将自己的母亲弄死,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你就是骆府的大小姐?”那官差拿着签子朝相宜指了指:“是不是叫骆相宜的?” 方嫂举手就将那官差的手拨开,怒骂道:“谁叫你直呼我们家姑娘的名讳?” 那官差斜着眼睛看了方嫂一眼,嬉皮笑脸道:“小娘皮还真是会护着你那主子,她现在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有人把她告了,她是犯人了,怎么不能喊她名字?” 方嫂一把将那签子夺了过来:“犯人是已经定罪了的人,我们家姑娘连知府衙门都还没去过,什么时候就变成犯人了?说话当心点儿!”说完这话,竹签子抽了过去,那官差的脸顷刻间肿了一边,他捂着脸惊恐的望着方嫂:“小娘皮,你、你、你……” “你什么你?”方嫂将竹签拿在手里,“啪啪”的凌空抽了两下:“喊我们家姑娘去过堂,这本没什么事情,可若是要到我们姑娘面前神气,可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官差顿时没了气焰,站在走廊下边面面相觑,余妈妈笑着道:“方嫂,这可是官差,你莫要太强横了。” 相宜瞥了余妈妈一眼,小脸绷得紧紧:“妈妈,不用你来说,方嫂做事情很有分寸。” “骆大小姐,那……还请高台贵脚,跟我们回知府衙门走一趟罢。”挨打的那个官差学了乖,捧着一张脸孔,那声音虽然有些含混不清,可还是能让人听清楚,相宜镇静的点了点头:“我跟你们一道去便是。” 方嫂拿着签子跟了上来:“姑娘,我跟你一道去衙门里边。” 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大家都传言广陵知府是个糊涂人,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审出什么糊涂案子出来。方嫂是杨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自然早将那官场上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绝不可能放了相宜一个人去知府衙门,肯定是要跟上的。 秦妈妈看着一群人往外走,推了推连翘:“你赶紧跟上去,出了府门就去给杨三少爷报个信。” 连翘本来呆呆的站在那里,听着秦妈妈的话,顿时醒悟过来,飞奔着跟了过去:“姑娘,你等等我。” 混在人群里走了出去,刚刚出府门,连翘就躲到了石头狮子的后边,她身子小巧,藏在里边看不出来,那几个官差的心思都在相宜与方嫂上边,也没怎么注意她,等着走了好一阵子,领头的那个官差才回过神来:“不是刚刚还有个小丫头一道跟着出来的?人呢?” 几个官差都停住了身子往后边看了看,没见着连翘,正在纳闷,方嫂冷冷道:“小姑娘腿短,又爱贪玩看街道两旁的铺子,没跟上来也正常,等着到了知府衙门里,她自然也会跟来了。” “走吧走吧,别耽搁了正事,那小丫头又不是大人要抓的人,骆大小姐在便行了。”被方嫂打过脸的官差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咱们可没必要在这里停着等她,在府里呆久了,好不容易出来放风,谁知道她钻到哪边玩耍去了。” 其余几个听着有理,也不再问,抓着相宜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见着了知府衙门那道院墙,上边金黄色的琉璃瓦被阳光照着闪闪的发亮。 高老夫人已经在公堂上头等着了,高家两个婆子见着相宜走进来,两人扑到跟前呢就要动手,却被方嫂一人抓住了一只手:“公堂上边是知府大人的地盘,还容得你们放肆?” 那两个婆子在高府里做的是执行家法的事情,身强力壮,本以为对付一个小姑娘,将她的脸打肿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可万万没想到两人还没挨到相宜一片衣角,却被方嫂捏住手腕,动弹不得。 高老夫人见着自己的下人这般没用,气得红了脸,拿着帕子不住的拭着眼泪。旁边几个仆妇模样的人殷殷劝她:“老夫人,怎么样也要替咱们三小姐讨回公道,你现在可千万别伤心,等着知府大人出来审案便是。” 高夫人用帕子捧了脸,眼泪流了个不住,她将最小的女儿嫁进骆府,满以为她攀了一门好亲事,十分得意,今年听着女儿说,女婿可能要外放去做县令,更是洋洋得意,想着女儿不久以后便要成县太爷的夫人了,县里头任凭是谁见着她少不得要曲意奉承。 还正在替女儿高兴,女婿加官进爵,女儿又喜添贵子,可是没想到晴天里一声霹雳,女儿竟然撒手走了! 高老夫人原以为女儿是产后血崩死的,只是觉得伤心难过,命下人准备好祭奠的东西送到骆府,自己在府里歇了口气,由婆子扶着正要往骆府来,没想到那张稳婆走了过来,向她揭发了一件事情。 “高老夫人,”张稳婆脸色有些沉重,掏出了一个荷包来:“这是骆大小姐给我的。” 高老夫人接过那荷包看了看,见上头的针线十分拙劣,扯开荷包口子,就闻到了一种草药香味:“这是什么?” “骆大小姐要我将这荷包里的东西下到骆大奶奶的药里,可我张稳婆是有良心的……”说到此处,张稳婆停了停,声音也没那么利索了:“这、这、这荷包里的药是红花川芎天仙藤之类的活血药物。” “活血?”高老夫人紧紧的抓住了荷包,牙齿咬得咯噔响:“我那苦命的孩儿正是死于血崩之症!” “是,所以我有些怀疑。虽然老婆子拒绝替她用这药,可骆府这般大,免不了有眼皮子浅的,见不得银子,昧着良心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张稳婆压低了些声音:“只不过,或许也是骆大奶奶自己身子好不了,那边回春堂的李大夫给骆大奶奶看过,也说……” “说的什么话!我那苦命的孩儿身子一直好,怎么会娇弱到了这地步!”高老夫人眼泪直流,气呼呼的抓紧了那个荷包:“她能来买通你,也能去买通别人!她不过是瞧着李大夫这样说了,好像找了个幌子,更能放心放意的去做这事儿,别人便不会怀疑了!” 张稳婆站在一边,脸色阴晴不定,等着高老夫人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高老夫人,我只是特地来知会一声的,现儿没什么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怎么会没别的事情?”高老夫人咬了咬牙,喝令几个婆子将张稳婆拦住:“你还要跟着我去知府衙门做见证!” 张稳婆面如死灰,却又无可奈何,她自从七年前做错了一件事情,注定以后会步步走错。想着那位骆大小姐,张稳婆好一阵愧疚,她实在对不住这位小姑娘,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自己也只能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条路上走了去。 公堂上还没太多的人,事发突然,看热闹的百姓还不多,只有几个人眼瞪眼的僵持着,高老夫人那模样,恨不得将相宜抓过来,手里拿起刀子将她大卸八块。 “知府大人出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相宜抬起头来,就见从后边的那扇门里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广陵的知府大人姓朱,这个姓氏实在与他相符合,不仅全身肥硕,而且那脑子也不大好使,在公堂上审案的时候,一般都是师爷在暗地里提醒着,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有条不紊的断案。 朱知府爱银子也是广陵府出了名的,要是想打赢官司,那便得要塞钱,谁家塞钱塞得多谁家就会赢。朱知府由师爷扶着从里边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大堂上的高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瞧着她头上戴着的那抹额有些值钱,中间那颗宝石这般大!” 师爷赶紧在朱知府的耳朵边上小声道:“那是东大街的高百万家的夫人。” “哦哦哦,原来是高百万的夫人!”朱知府听了,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送了银子过来没有?” 师爷谄媚的点头:“那个来报官的婆子已经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过来,说大人若站在她这一边,让她遂了心愿,那还有一千两银子的谢仪。” “两千两银子?”朱知府乐得合不拢嘴:“快些给高老夫人看座!” 第八十章赴公堂一趟浑水 日头慢慢的往一旁斜了去,金灿灿的一片照着知府衙门的公堂。 朱知府审案一般是在上午,今日下午也出来审案了,由不得广陵府的百姓觉得奇怪:“知府衙门还没关门,倒真是奇怪了。” “听说东大街的高百万家里告骆家大小姐弑母!”有知情人说得眉飞色舞:“这可真是一桩了不得的命案,那骆大小姐,今年才七岁,竟然有这般毒辣的心思?我瞧着应该不会是她下的手。” “昨日回春堂的李大夫就被请了过去给那骆大奶奶看诊,说是产后血崩,估计熬不过了,怎么现儿又变成骆大小姐弑母了?”有人摸了摸脑袋:“高百万家这是怎么了?为何对那骆大小姐这般愤恨?” “无风不起浪,指不定就是骆大小姐做下的手脚,那骆大奶奶才会血崩。”有人压低声音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骆大小姐的厉害,竟然去华阳府状告自己祖母,你说说,一般人,哪会有这样的胆量?” “还有这样的事情?”围观的人一个个惊讶得直抽冷气:“这才七岁年纪……” 相宜静静的站在公堂上,看着朱知府让官差搬了椅子过来请高老夫人坐下,心中叹息,这朱知府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可怜,为了那几两银子,竟然就这般恭敬,实在是糊涂得紧。 第72节 “堂下可是骆相宜?”朱知府拿了惊堂木一拍:“高老夫人告你谋害她的女儿,你可认罪?” “朱大人,无凭无据,如何就说我谋害了人?小女子实在不服。”相宜一双眼睛冷冷的望向了朱知府:“这审案,当要讲求人证物证,大人什么都没有问,就要我来认罪,这可是审案的常理?” 朱知府脸皮一红,将惊堂木拍得砰砰响:“骆相宜,你牙尖齿利,看起来是个厉害的,你那继母死在你手上,本官觉得也有可能!”他偏着头望向了高老夫人,笑得格外和气:“老夫人,你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物证我自然有。”高老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物证是这个,人证是给我女儿接生的张稳婆。” 相宜瞟了一眼那个荷包,有些惊讶,这不是她送给骆老夫人的节礼?怎么会出现在高老夫人手中?略一思索,相宜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肯定骆老夫人是拿了这个荷包来栽赃给自己,让张稳婆去出首,说自己要她下药谋害骆大奶奶。 官差将高老夫人手中的荷包接了过去递给朱知府,朱知府扯开荷包上的络子看了看:“里边装了些什么东西?” 师爷从旁边走了过来瞧了瞧倒在桌子上的那些碎末,很肯定的点头:“是草药。” “混账,本官也知道是草药,本官想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草药?”朱知府拿起了一小撮药末子在眼前摆弄:“快,快些去请个大夫过来。” “朱知府,你派人去请回春堂的李大夫过来,昨日便是她给我女儿看诊的。”高老夫人见着朱知府对自己十分恭敬,倨傲了几分,看来广陵人传言朱知府爱财如命,果然不假。 “快去,将那李大夫带到公堂上来!” 李大夫被带进了公堂,朱知府指了指那些草药:“你来瞧瞧,这些都是什么草药?” “回大人的话,这些都是一些活血通经的良药,红花、川芎、天仙藤……”李大夫好奇的扒拉了几样草药:“没错,全是活血的。” 朱知府朝相宜狠狠的瞪了下眼睛:“竟然还说你没起那弑母的心思,这些都是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李大夫吃了一惊,转身望了过去,见着一脸怒容的高老夫人,又看到了身子小小的相宜,不由得有几分迷惑:“大人,你是说这位小姐……弑母?”高老夫人的三女儿嫁到广陵骆府这事儿谁不知道?看起来这位就是骆府的大小姐了。 他昨日去骆府看诊,那位骆大奶奶,已经有将死之兆,何来骆大小姐弑母之说?再说了,这般年纪小小的孩子,又如何会知道这些药物是活血的?又如何能将那些药下到骆大奶奶的药罐子里边? “不错,这位骆大小姐,可真是蛇蝎心肠!”朱知府拿着惊堂木一拍:“骆大小姐,还不快些招供!” “我本来就没做这事情,要我招供什么?”相宜竖起眉头,心中有气:“朱知府,这荷包乃是小女子端阳节送给我祖母的节礼,为何却在张稳婆手中?当时我用的是杜仲与白芷,乃是去湿辟邪的香料,现在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什么活血的草药,其中有什么蹊跷,我相信大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 “真是一派胡言,竟然想要将这件事情推到骆老夫人身上!”朱知府完全会错了意,根本没有领会到相宜是在说骆老夫人在其中做下手脚,他拿着惊堂木拍得一阵阵的响:“骆大小姐,你最好老实交代,别让我用刑!” “朱知府,你的审案难道就是屈打成招?”相宜瞪着朱知府,半分也不肯退让,听人说朱知府糊涂,可没想到他竟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咬紧了牙齿:“重刑逼供我也不会领罪的!” 方嫂走上前一步,挡住了相宜小小的身子:“朱知府,你这般断案,只怕是不妥当罢?” “有什么不妥当的?”朱知府满不在乎:“本官是广陵府最大的,谁都要听本官的话!来呀,给她用刑!” “谁敢!”一声怒斥从公堂外传了过来,朱知府张大了嘴巴:“谁、谁、谁敢跟本官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个半大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看那穿戴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朱知府眼珠子转了又转:“你们两人是谁家的小公子?何故闯到公堂上来了?” “小爷是广陵杨家的二少爷杨宝柱!”宝柱拍了拍胸脯:“你敢对我相宜妹妹动手,我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嘉懋朝朱知府拱了拱手:“学生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容嘉懋。”他朝朱知府看了一眼,声音格外温柔:“大人可听说过容妃娘娘?” “广陵杨家,江陵容家?”朱知府一双小眼珠子轮了轮,便知两人身份,他哭丧着脸看了看高老夫人,又看了看那两个站在公堂上的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嘉懋笑了笑,温文尔雅:“朱知府,既然骆大小姐说这荷包是她端阳节送给她祖母的节礼,那为何不喊了骆老夫人来问问?若是只对着一个年方七岁的孩子说些吓唬的话儿,那又何体现广陵知府的气度?” 相宜站在那里听着,心中默默道,嘉懋自己也不过八岁半,怎么就孩子孩子的称呼起自己来了。扭头看了嘉懋一眼,就见他的眼神飘了过来,赶紧将脸孔转到了一边,只觉得脸颊上热辣辣的有些发烧。 朱知府被嘉懋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日才道:“容大少爷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这样罢,今日已经晚了,这案件就暂且不审,骆大小姐收监,等着明日过堂。”他还等着要与高老夫人讨价还价呢,总不能为了两千两银子便将广陵杨家与江陵容家都得罪了。 “什么?收监?”宝柱与嘉懋听了这句话,心中来气,两人走到了朱知府的桌子面前,一人拍了一巴掌:“收监是对囚犯说的,你竟然敢拿这个用到相宜身上?” 朱知府没料到两位少爷竟然会到他面前拍桌子,唬得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两位少爷,骆大小姐总是有嫌疑的,如何能让她再回自己家里?若是她跟那些同伙串供,那又该如何处置?当然只能收监。” “你再说收监试试看?”嘉懋沉声喊了一句:“朱知府,真不知道你这乌纱帽是怎么来的,这般糊涂,也当到了正四品的官!” 朱知府脸色变了颜色,讪讪道:“本官是辛亥年进士,外放做了五年县令十年知州才来任的知府之职,容大少爷,莫非你对本府审案还有什么异议?” “收监绝不可行,牢房乃是关押囚犯之所,如何能将无辜之人关在里边!”嘉懋盯住了朱知府:“朱大人,你若一定不想让骆大小姐回府,那便带她到贵府暂时住上一晚,你觉得这样如何?” 相宜看着嘉懋与宝柱两人为她据理力争,心中感激,两人实在是对她太好,都让她快说不出话来。身边方嫂伸手牵住她:“姑娘,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相宜抬起头来笑了笑:“方嫂,没事,我没做这亏心事,难道还怕他把白的说成黑的?” 高老夫人见着嘉懋与宝柱过来,这公堂审案眼见着便成了一团糟,十分不快,可广陵杨家与江陵容家却是得罪不起的。她听着相宜提及那荷包是她送给骆老夫人的节礼,心中也渐渐起了疑心,脑海里想着骆老夫人那张精明的脸,只觉得骆老夫人的嫌疑比相宜更甚。 “朱知府,既然如此,你便不要让骆大小姐住牢房,找个妥善的地方安排了她罢。”高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明日我再来公堂听审。” 第八十一章螳螂捕蝉黄雀后 “骆大人,骆大人!”屋子外边传来了急急忙忙的呼喊声。 骆大老爷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就见一个官差奔着过来了。他再往后边看了看,不见相宜的踪影,有些担心:“怎么了?我女儿没有被放回来?” “骆大人,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的!”那官差将嘴巴凑到了骆大老爷耳朵边上,细细的将今日公堂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事儿越来越杂乱了,现在都要牵涉到骆老夫人身上了!明日朱大人会发签子下来请贵府老夫人去公堂对质哪!” “要我母亲去公堂对质?”骆大老爷瞠目结舌:“我母亲年纪这么大,还要受这般羞辱不成?大人也真是的,如何就对那两个毛孩子这般恭敬!” “大人,还不是人家出身好!”那官差叹着气:“我不过是与大人素日交好,这才过来报个信儿,大人赶紧想想应对的法子,莫要让老夫人去公堂受苦。” “多谢多谢!”骆大老爷赶紧打发了那官差一个银锭子,把他送出院子门外:“贱内的丧事还得打理,就不送你出大门了。” 那官差惦着银子笑了笑:“骆大人,你先去忙,忙完这阵子,过得几个月,娶新的时候我们来喝喜酒!”都说男人三件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骆大老爷命真是好,听着说好像快要放外任了,上边已经来了考察的信函,现在媳妇又过世了——马上又能娶新妇了!这人运气来了,怎么都挡不住!官差摇头晃脑的走了,心中羡艳不已。 等着那人身影不见,骆大老爷赶紧去找骆老夫人,将这事情说了一遍,疑惑的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骆老夫人:“母亲,我那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 骆老夫人望了他一眼,满脸不悦:“你媳妇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若是说你那个女儿起了心去害她,或许也可能,但我又如何去害她?我院子里的人,可到你媳妇院子里去过?” 骆大老爷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明日要上公堂就觉得有些不好办:“现在那丫头有杨宝柱与容家的少爷护着,朱知府的意思,好像更是怀疑母亲一些……” 骆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你们朱知府最喜欢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 第73节 骆大老爷哭丧着脸:“我又不管账,手里哪有多余的银子?” 骆老夫人吩咐余妈妈取了四千两银子出来:“你拿了这银子过去给朱知府,让他不用管宝柱和容家那少爷,两个人不过是□□岁的孩子,如何能将杨家与容家给替了?朱知府也真是太胆小了!再说,他难道不知道杨家与我们骆家是姻亲吗?” “是,我这就去。” 骆大老爷心中高兴,出了门去,将那四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放在手心里摸了又摸,开始抽出一张放到自己口袋里,然后又抽出一张,最后看了看那两张银票,这才下定了决心将两张银票送到朱知府的手里去。 “朱大人,我母亲是被冤枉的。”骆大老爷将那银票不动声色的推到了朱知府的面前:“现在我母亲年事已高,哪有这个时候还让她上公堂的道理?” 朱知府张开五指手指,肥嘟嘟的指头就如蒲扇页面一般将那银票给盖住,拖到面前看了一眼,眉开眼笑:“骆老夫人宅心仁厚,肯定不是那凶恶之人。只是昨日杨三少爷与容大少爷一直护着骆大小姐,我也没得法子……” 骆大老爷咬着牙齿,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舍不得从荷包里将已经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他好不容易才一下攒到了两千私房银子,怎么又轻易撒手? “我母亲到公堂来一趟也没事,毕竟这事情不是她做的,自然该堂堂正正,只是怕杨家河容家两位小少爷胡搅蛮缠,朱大人还请站在有理的一方!不要被这两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给左右了。”骆大老爷伸手擦了擦汗:“我们骆家与杨家是姻亲,或许杨少爷是觉得想要维护骆家这才来吵闹的。” 朱知府笑得格外爽快:“我自然是谁占理就站在谁这边。” 高老夫人给了两千两,骆家也给了两千两,真金白银好说话,骆大小姐一定要是凶手才是。再说了,骆大老爷是他的下属,逢年过节送的节礼也不少,平常还爱溜须拍马让他觉得舒服,怎么着也该要给他一个面子。 “多谢大人!”骆大老爷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属下不胜感激!” “也不必谢我,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个理管着呢,即便退一万步说,是你母亲做下的手脚,这孙女替祖母顶罪,不也是行孝?”朱知府皮笑肉不笑:“百事孝为先,哪有看着年事已高的祖母去坐牢或是受死的?” 骆大老爷连连点头:“可不是这样?” 走出朱知府的住宅,夜风一吹,骆大老爷打了个寒颤:“这七月末的天气怎么就这样寒了?”他呆呆的站在院墙那边想了想,朱知府最后几个字里提到“受死”,难道……自己的大女儿还要为了这事去死不成? 骆大老爷有些舍不得。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自己的长女,只是觉得她生得好,现在念书又小有才名,到时候肯定能许个好人家。自己原本还有个骆相钰,现在被拐走了,寻回来也只怕是不中用了,到时候靠着女婿家得助力就只有长女一个人了。 而母亲骆老夫人,这些年来一直偏心三弟,虽然明面上瞧着一碗水端平了,实际上暗地里贴补了不少。三弟在学堂念书,光是那文房四宝都用的是顶顶好的东西,随着他高兴买,上次一方上好的端砚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他还是偶然听书肆的店家提起这事才知道。 自己媳妇一大笔嫁妆全把持在母亲手里,大房不见另眼相看,却只将老三当宝贝一般捧着,骆大老爷一想着这事就觉得不舒服,若是能分家就好,大房日子过得滋润,才不用去管那两个弟弟呢。 分家……骆大老爷甩了甩头,骆家祖训,若是要分家,必然在父母双亡之后,现在母亲还活得好好的,如何能分家!他忽然想起了朱知府说的那两个字“受死”,不由得全身哆嗦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朱府那道长长的围墙,飞奔着走了回去。 刚刚进门,陈姨娘便挺着肚子迎了过来:“老爷,什么事情这般慌慌张张?” 虽然此刻她才四个月的身孕,可她却总爱用手撑着腰,努力显出肚子圆圆的样子来,现在见着骆大老爷这般模样,温温柔柔拿着帕子给他拭汗:“老爷,不是说去朱知府家里了?为何这般模样?可是被朱知府训斥了?” 骆大老爷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一盏冷茶喝了两口,这才将那心火压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陈姨娘,见她容颜妩媚,一双眸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感动,伸手捉住了她:“这几天办丧事,可要辛苦了你。” “老爷说的什么话,奶奶过世,老夫人说身子不好,只派了几个妈妈来理事,这如何能行?婢妾帮着做点什么事情,不是应该的?” “华阳钱家果然是门风好,就连丫鬟都这般识大体!”骆大老爷拿着陈姨娘的手把玩了一下:“哎,若你不是这般出身,我将你扶正也未尝不可。” 陈姨娘扭着身子在骆大老爷身边坐了下来,娇滴滴道:“只要老爷将我记在心里边就好,这些虚名我都不要。老爷,婢妾求你一件事,以后你续娶了,请将婢妾的孩子记到奶奶名下,权充嫡子嫡女养。” 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爬床才做了姨娘,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当家主母这个名分上头去的,陈姨娘看得很透彻,不如替自己肚子里边的儿子或是女儿谋些好处,到时候自己老了也能有些依靠。 骆大老爷笑了笑,将陈姨娘的手捏了捏:“这嫡子嫡女又岂能是冒充的?翠玉你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陈姨娘撅了撅嘴:“老爷,又不是没有这样行事的,婢妾看过不少高门大户里都有这种少爷小姐呢,母亲是姨娘,却养在夫人名下,素日里的月例添置,长大以后的出阁或是迎娶,虽比不上真正的嫡子嫡女,可却比一般的庶子庶女不知道强了多少。” “老夫人肯定不会答应。”骆大老爷摇了摇头:“我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分固执。” 陈姨娘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很是不开心:“若不用老夫人来做主便好了。”她娇嗔的抓着骆大老爷的手摇了摇:“老爷,你替婢妾想个法子,婢妾知道老爷点子多……” 骆大老爷猛的转过脸来:“翠玉,你敢不敢去公堂?”荧荧的灯火下,骆大老爷的脸色阴晴不定,那眼神格外飘忽。 “去公堂?”陈姨娘吃了一惊:“老爷,你要婢妾去公堂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今天来推荐好基友花日绯的一篇新文吧~~花日绯这名字应该不陌生,她有四篇文在首页金榜上挂着过……金榜常客,文笔好,故事新,坑品有保障! 《韶华为君嫁》电脑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韶华为君嫁》手机看文的菇凉请戳这里 第47章 |£ 原来这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并不是所有的官都与林知府一样公正。 相宜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前世自己与官府接触甚少,也不知道那些官员究竟是一副什么嘴脸,没想到今生才过来这么些日子,就吃了两个官司了。 只不过糊涂官再怎么糊涂,终究也得要有理有据的判案,毕竟公堂上还有听审的百姓,总不能糊里糊涂就将她定了罪名——这卷宗总要能过刑部。 宝柱与嘉懋都在帮着自己,这是自己唯一的契机,可如何能脱身,还得自己仔细寻找其中的漏洞。相宜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断案总要讲求人证物证,自己总要从这两个上边打主意才是。 骆老夫人实在是老谋深算,相宜第二日才见识到她的手段。 公堂上站着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除了原告高老夫人与人证张稳婆,还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人。相宜站在那里,看了看手里拿着佛珠站在一旁的骆老夫人,脸色如常,没有半分惊慌,衣裳纹丝不乱,好像她是来公堂上看人热闹的一般。 余妈妈跪在骆老夫人腿侧,正在陈词:“朱大人,我们家老夫人真是冤枉得很,她几十年来一心向善,日日拜佛念经,如何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人切勿听信诬告,查清事实才是正理儿!” 朱大人拿了惊堂木一拍:“本官自然要做那青天,绝不会诬陷一个好人!” 公堂上的衙役拿着威武棒点地,嘴里发出长长的喊号之声:“威……武……”随着这一阵棍棒作响,公堂上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屏声静气的望着朱知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断案。 “昨日骆大小姐说这荷包乃是她送给骆老夫人的端阳节节礼,今日本官特地传了骆老夫人过来,请她说说清楚这件事情。”朱知府将一个荷包高高拎起,圆滚滚的肚子搁在了公案上边,那肥肉不住的动来动去。 骆老夫人站在那里,冷冷一笑:“朱大人,老身从未收到过什么端阳节的节礼,这事情怎么就扯到老身身上来了?” 公堂上的人都大吃了一惊,一双双眼睛往相宜身上看了过来。 第74节 相宜并不诧异,骆老夫人又如何能承认那荷包是自己送给她的?无论如何要撇清这个嫌疑。她朝朱知府笑了笑:“朱大人,如果你想要去害人,会不会留下把柄,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给旁边做证物?若我真想害母亲,如何不知道去买个荷包过来,偏偏用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是个人都不会这般蠢罢?” 听审的百姓觉得很有道理,不住点头:“骆大小姐说得对,哪有这般蠢的人?” 朱知府拎着那荷包晃来晃去,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跪在地上的余妈妈朗声道:“朱大人,你可千万别被我们家大小姐的谎言给迷惑了,她最最擅长用这法子,将人带入死胡同。大家都说是常理,可她偏偏就背着常理做事,由不得你们被她带得团团转。除了这个荷包,我们老夫人还将大奶奶院子里的丫鬟带了过来,知府大人好好审审便知。” 朱知府听了这话,赶紧将那荷包放下,拍了下惊堂木:“嘟,快些老实交代!” 玲珑抹着眼泪道:“我们家奶奶那时候病得沉重,大小姐跟着杨二奶奶过来瞧过一眼,后来去看了下小少爷,后来就没来过大奶奶院子。”她抬起脸来,愤愤的看了一眼相宜:“不过,大小姐的丫鬟连翘前日晚上来过我们院子,有不少人都见着了。” “我什么时候去过大奶奶院子?”连翘嚷了起来:“玲珑姐,你是想栽赃不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翘,你以为来得隐蔽没人看见?”玲珑冷笑了起来:“看见的人还不少呢。”她伸手指了指旁边和身后的几个丫鬟:“她们都见着了!说你鬼鬼祟祟挨着墙往走廊那边溜……” “往走廊那边溜?”连翘气得脸都红了:“亏得你们能编得出来!” “走廊那边有什么?”朱知府眼睛发亮:“为何她要往那边去?” 玲珑垂泪道:“走廊那边有一个熬药的炉子,我们家大奶奶病得厉害,李大夫开了个方子,正熬着药呢。” 朱知府点了点头:“看来,这药便是连翘这丫头下的了?” “肯定是的!”玲珑咬牙切齿:“大小姐与我们家奶奶不合,全府皆知,我看她是想趁着我们家奶奶病重下手,那就没有人怀疑她了。” “我的儿!”高老夫人掩着面哭了起来,声音凄惨:“我看着你一日日长大,见着你成亲生了孩子,想着你要过上号日子了,却没想到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猛的将帕子扯了下来,一双眼睛盯住了相宜:“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蛇蝎心肠,天人共愤!朱大人,你一定要判她个剐行,千刀万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朱知府望着相宜,脸上带着冷笑:“骆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相宜也回了朱知府一个冷笑:“知府大人,凭这些话,难道就能定我的罪?这不是一面之词吗?我的丫鬟绝没有进过我母亲院子,我也没下药害人,我说得清清楚楚,你又为何不相信了?” 宝柱在一旁也叫喊了起来:“就是就是,朱大人,你为何不相信相宜妹妹说的话?相宜妹妹才不会害人!”他望了望跪在一旁的丫鬟,忽然又有几分不确信,一个人两个人说相宜,他还不信,可这么多人都说,不由得他心中有几分动摇,莫非相宜真是太恨继母了,觉得趁乱下手没有人知道?想到此处,他有几分张皇,站在那里喊了一句便不再喊。 嘉懋见着宝柱不出声了,有些奇怪,莫非宝柱也信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他不满的看了宝柱一眼,拱手朝朱知府道:“知府大人,这审案讲求人证物证,就算有这些人证,物证又在哪里?没有物证,这案件也是不能就此了结的。他们都说骆大小姐用药害死了骆大奶奶,这药是从哪里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罢?” 朱知府听着这话在理,顷刻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时候,就见公堂门口挤进来一个人:“大人,大人,我要来作证!” 众人看了看,就见一个穿着短衫的年轻男子挤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人乃是寿康堂的伙计。” “你来作证?作什么证?”朱知府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好的在审案,忽然就跳出一个要来作证的药堂伙计了? 相宜望了望骆老夫人,轻声道:“祖母好周到!这盘棋子真是布置得滴水不漏!” 不用说,这个伙计肯定是来做物证的,那荷包里的红花川芎天仙藤之类,总要有个来处,在哪里买到的,谁去买的,肯定都会由这所谓的寿康堂伙计来交代了。不仅把府中丫鬟婆子们都布置好了,就连外边的人也布置得妥妥当当,力求是一击到位,让自己无可走脱。 但是……相宜握紧了拳头,她总能找到突破口,谎言便是谎言,经不起推敲! 跪在地上的那伙计有条不紊的说着证词:“那日小人正在药堂抓药,有个二十来岁的汉子走进了说要买些草药,报出那些名字来小人便觉得奇怪,红花川芎天仙藤这些都是活血通经的药物,为何一个男子要来买?小人因此特地留意了他,还问过他买这些药做甚,那人说要买回去给媳妇用,小人也没多想了。可昨日听说骆府大少奶奶因产后血崩亡故,而骆大小姐的荷包里正恰恰是这三样药物,心中便有些疑心,只是怕诬陷了好人,一直不敢出来说话。方才小人在公堂下边听审,骆府的丫鬟都指认骆大小姐的丫鬟用药害死了骆大奶奶,小人这才决定出来作证,大人可以问问骆府的人,骆大小姐有没有这样一个贴身下人便知。” 骆老夫人沉吟一声,摇了摇头:“我们骆府的小姐如何会有男仆,你这人快莫要胡说!” 余妈妈抬起头来,眼神急切的望向那个伙计:“你说得那个买药的男子,长得什么样子?” 那伙计思索了一阵,方才开口道:“约莫二十多岁,穿一件深色短衣,他的长相很好认,左脸颊靠着耳朵附近有一块胎记。” “是全贵!”余妈妈惊呼了一声:“老夫人,是翠芝的男人全贵!” 朱知府身子前倾:“全贵?那是谁?” “大人,那是我们大小姐贴身丫鬟嫁的男人。”余妈妈冷笑了一声:“那丫鬟是前头大奶奶留下的,对大小姐可是一百个忠心!” “原来如此!”朱知府听了连连点头,将惊堂木一拍:“骆大小姐,现在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分明是你对你继母不满,趁着她生病,支使下人到药堂买了活血痛经的药物下到你继母的药中,致其死亡,你还有什么药狡辩的?” 相宜昂着头,毫不畏惧的望着朱知府道:“相宜没做过的事情,当然不能白白担了这个罪名,请朱知府让我来自证清白。” “人证物证都有了,还能自证清白?”公堂下的人都有几分惊讶,看着相宜小小的身子,简直不敢相信。 “骆大小姐,没这个必要了,本官就此结案。”朱知府很傲慢的说了一句:“这公堂是本官的公堂,还轮不到你来开口说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相宜咬着牙,脸色苍白,遇着这样一个糊涂官,她真是百口莫辩。 “朱知府,你难道是不想要你的乌纱帽了?”忽然,大堂里响起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江陵容家的大少爷,正双手背在身后,傲慢的看着朱知府:“若朱知府就这般结案了,我必然回府请祖父修书一封给宫中的容妃娘娘,讲述一番我在广陵府看到的审案奇闻。” 第八十三章巧心思寻到出口 嘉懋一双眼睛盯住朱知府,一眨也不眨,心中有几分紧张。 他提到宫里的姑祖母,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朱知府,这书信哪有这般容易进宫去的,祖父会不会为了这事替他修书还很难说。但他依旧先说了出来,赌的就是朱知府这趋炎附势的这一颗心。 朱知府被嘉懋盯得往后退了退:“本府……本府就给骆大小姐一个机会。” 相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去感谢嘉懋,先向朱知府提出了要求:“朱大人,请将这些证人带到旁边屋子去,分开关押起来,不要让她们互相通气。” “好好好,反正后院空房多得很,隔几间安排一个,让人把守就行。”朱知府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嘉懋,见他容色缓和,这才放了点心。 骆大奶奶院子里的一干丫鬟包括那个药堂的伙计都被带了下去,相宜走到嘉懋与宝柱面前,将他们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们派人去杨府找几个二十来岁的下人过来,想点办法,将两个人脸上涂出个胎记出来,一个涂在左脸,一个在右脸。” “这是准备做什么?”宝柱有几分不解,摸着头看了看相宜:“喊下人过来?” 嘉懋恍然大悟:“相宜,你是想让那伙计来指认人?” “是。”相宜点了点头:“分明不是全贵去买的药,可偏偏要诬赖到他身上,我就偏偏要看看,他认不认得全贵。” “好好好。”宝柱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交代小厮,嘉懋,你到公堂上守着,免得相宜被人欺负了去。”他有些歉意,刚刚自己还在怀疑相宜,实在是不应该,相宜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骆老夫人与余妈妈见着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宝柱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心中有些慌,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这死丫头现在越来越鬼精鬼灵的了,若是给她时间长了,指不定抽丝剥茧的,能给她找出一个法子来破解这个死局。 第75节 自己昨晚布置了一个晚上,才将这些丫鬟串了供,使了五十两银子把寿康堂那伙计给收买过来,算是人证物证都有了,可现在朱知府迟迟不结案,骆老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安。她轻轻咳了一声:“朱大人,我那孙女儿说要自证清白,可到现在都还没开口呢。” 这可是自己的金主,送了大笔银子的,怎么着也要顾及着她,朱知府赶紧拍了拍惊堂木:“骆大小姐,你快些来自证!” 相宜点了点头:“现在请将那个叫玲珑的丫鬟单独带出来。” 玲珑又回到了公堂上,洋洋得意的看了相宜一眼:“大小姐,你到底准备怎么自证清白?你本来就不清白,再来自证也没用!”今年初四她挨了刘妈妈的巴掌,还被老夫人惩罚了几十板子,那可都是骆大小姐惹出来的事情,玲珑一直还记在心里。素日她常常给骆大奶奶出主意去收拾玲珑,好几次没成,被骆大奶奶训斥了,这笔帐她也记在了相宜头上。 骆老夫人给了她十两银子,她还能诬陷了相宜为自己主子出气,何乐而不为?玲珑望着站在那里的相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得意。 “玲珑,既然你说你看到连翘溜到了大奶奶院子里头,那她穿的是什么衣裳?梳的是什么头发?鞋子是什么颜色?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相宜将连翘的手拉住:“你说,你说!” 玲珑瞠目结舌,她完全没想到相宜会这般问她,不由得有几分讷讷:“她不是穿的咱们府上的衣裳?鞋子……我没看得太清楚。” “骆府丫鬟夏日的服装有四套,一套红的,一套黄的,一套绿的,还有一套蓝色的,是那一套?”相宜冷笑一声:“你说个颜色便是!” “红……红色!”玲珑挣扎了一番,喊了出来,平日相宜根本不去骆大奶奶院子,她又怎么知道连翘穿的是什么衣裳?骆府四套下人的衣裳,连翘自己总还有几件,她只能赌下运气了。 “好,红色的衣裳。”相宜望了望旁边小桌子上坐着的师爷:“请将这个证人的证词记下来,她说我的丫鬟穿着的是一件红色的下人衣裳。” 玲珑白着脸低了头,不敢看骆老夫人,心中懊悔,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要和丫鬟们串好这个供词——她从来没到公堂上来过,如何知道证词该怎么说?她觉得只要大家都说看到连翘溜进院子就可以了,压根儿就没想还要把头发衣裳鞋子给套好供词。 玲珑被带下去以后,第二个被带上公堂的丫鬟是曼珠,她被相宜一问,也是慌了神:“头发是双鬟,衣裳……是蓝色的,鞋子是红色的。” 公堂上的人即刻便哗然起来:“为何衣裳这般对不上?真是蹊跷!” 曼珠有些慌张,看了看那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十分窘迫:“玲珑姐说的是什么衣裳啊?” 一个中年汉子故意捉弄她:“人家说的分明是绿色,你怎么说蓝色了?到底看清楚没有?” 曼珠慌忙点头:“哦哦哦,我记错了,是绿色的,连翘那日穿的是绿色衣裳!” 骆老夫人气得鼻子都快要歪到了一旁,余妈妈愤恨的望着曼珠,真恨不能跳起来给她几个大耳刮子。曼珠见着骆老夫人与余妈妈那模样,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闭了嘴站在那里,不再言语。 相宜冷笑了一声:“方才你们个个都说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却不知道她穿的衣裳鞋袜?那究竟是怎么看清楚的?” 曼珠垂手不言不语,脸色尴尬。相宜也不看她,对朱知府道:“知府大人,还请带几个人出来逐一问过便知。” 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丫鬟,各人口供都不相同,连翘的头发,有人说是两根大辫子,有人说是包子头,还有人说是单根大辫,衣裳更是变幻多样,有穿自己的短衫长裤的,也有府里头发的下人衣裳,鞋子颜色也有四五种。 骆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公堂上看热闹的人个个哄笑了起来:“这也说是看清楚了人?实在是好笑!串供怎么没想到要把这衣裳给串串呢?” 即便是朱知府愚笨,一听那些丫鬟们的口供,也知道这事情蹊跷,他愤愤的将手一挥:“这些人全给我关到大牢里边去,竟然敢作伪证!简直是无视我大周律例!” 有胆小的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人,大人,奴婢是被逼的!” 骆老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相宜笑着望向了她:“祖母,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骆老夫人骨笃了嘴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的盯着那丫鬟,只可惜那丫鬟头低着,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嘉懋见着那情形不对,走上前去,伸出脚来踢了那丫鬟一下:“你根本就没有见到连翘却诬陷她,这可是犯了诬陷的罪过,理当要判重刑,若你能将幕后之人揭出来,那便能将功赎过。”见那丫鬟抬起头,脸上有惊疑的神色,嘉懋喝了一声:“你到底是被谁逼的?还不快说?” 那丫鬟擦了擦眼睛,这江陵容家可比广陵骆家名气大多了,老夫人那副模样,瞧着该不是什么能掌控全局的了,自己又何必到这来苦苦帮她撑着门面?想到此处,那丫鬟大声道:“朱大人,奴婢确实没见着连翘进过大奶奶院子,只是老夫人找了玲珑姐去,让她吩咐奴婢们要这般说得,若是不这般说,以后要责罚五十板子,照着这般说了,每人能多发半年的月例。奴婢们人微言轻,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照着办。” 旁边几个丫鬟也纷纷跪倒在地,个个喊冤:“主子要奴婢这般做,奴婢怎么敢反抗?” 高老夫人听着丫鬟们的话,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直奔着骆老夫人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一只手朝骆老夫人脸上招呼了过去,余妈妈见着情况不对,赶紧扑过去拖住了高老夫人,瞬间公堂上闹哄哄的一团。 “你这个老娼妇!”高老夫人哭哭啼啼的喊了起来:“我就知道这事儿有蹊跷!骆大小姐不过七岁人,如何会想得出这歹毒的法子?老娼妇,还不是你做下的手脚!今年正月,你看着我那孩儿不顺眼,就赶着她回了娘家,两人早就结了冤仇,现在你趁着她产后病重下手,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 高老夫人的哭声又高又凄厉,听得公堂里的人一个个都有些不忍心,默默替那过世的骆大奶奶觉得难过,骆老夫人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由着高老夫人揪着她怒骂,心中懊悔不迭,自己又何必多事?现在却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时候公堂外一阵响动,宝柱带了几个人挤了进来:“让让,快让让!” 朱知府见着宝柱带人来,有些奇怪:“杨三少爷,这都是些什么人?” 宝柱指了指身后那几个人:“寿康堂的伙计不是说得很清楚,说那来买药的人他看得分明,现在就请他来辨认下,究竟谁是那前来买药的人!” 朱知府的脑子里头糊里糊涂,看着那几个人站在公堂上边,还没弄清宝柱究竟准备怎么做,可他却还是很顺从的喊了一声:“快,快些将那寿康堂的伙计带过来认人!” 第八十四章往昔事破冰而出 寿康堂的伙计被官差带着上来了,他迷惑的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几个年轻男子:“大人,传小人来作甚?” 朱知府指了指那几个人:“这里头有一个是去你寿康堂买草药的人,你去认认,看看是谁!”他鼓着眼睛朝那伙计道:“可要认准了,别出差错!” 伙计有些胆怯,朝那几个人溜了一眼,见着中间有两个人脸上有淡淡的胎记,又欢笑了起来。他走到两人面前,仔细瞧了瞧,伸出手来比划了下:“左边?右边?” 相宜站在一旁冷笑:“这位伙计大哥,你可要看仔细了。” 伙计被相宜一说,又犹豫了起来,眼睛望着骆老夫人,似乎想要得到她的提示。骆老夫人没有看他,余妈妈站在一旁,手藏在腰间,不住的晃动着,那伙计自以为得了暗示,赶紧走到另外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人身边,伸手一指:“就是他,正是他去我药堂里买的红花川芎与天仙藤。” “大人,请让这位大哥说说,他究竟是谁,认不认识我,是不是我的下人?”相宜笑了笑,这寿康堂的伙计可真是自作聪明,竟然选了一个右脸有胎记的:“方才师爷录下口供,这伙计说去买药的是左脸有胎记,可现在他指认的人,胎记却是在右脸上的。” “啊?”伙计抬头看了下,赶紧又奔回到另外一个人身边:“我方才在后边被关得糊涂了,因此没看仔细,是这个,胎记是在左脸,靠耳朵附近的!” “难道你找人,就凭着那块胎记?别的都不记得了?”相宜朝朱知府行了一礼:“朱大人,我那贴身嫂子的男人全贵,这些日子正在华阳,哪里能分出身子跑到广陵给我来买草药,这伙计指认的两个人,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大人不妨让他们说说自己的身份。” “朱大人,我们是杨府的下人。”那两个被伙计指认的人朝朱知府行了一礼:“这一年来我们都未去过什么药堂买药,如何被人指认了?” 那伙计呆呆的站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相宜笑了一笑:“这位伙计大哥,是不是有人出银子收买了你,要你来作伪证的?挑着好记的特征告诉了你,却没想到我会用这法子让你现了原形。” 宝柱朝杨府下人吩咐了一声:“擦把脸给他们看看。” 两个下人咧嘴一笑,用衣袖擦了擦脸,瞬间那两块胎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宝柱望着那伙计道:“你不是说觉得那人可疑,故此特地仔细看了看他,你真的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了?” 伙计见着两人脸上的胎记全没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中了圈套,垂头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76节 高老夫人喘着粗气,狠狠道:“骆家的老娼妇,你真是好盘算,害死我的女儿,却想让你的孙女来背这个黑锅,趁机也好将她娘的嫁妆给占了是不是?早些日子你被华阳钱家告了的事情,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呸,破落户儿也要装大家!我们高家虽然说是商贾出身,可比你这人模狗样的要好得多!” 骆老夫人嘴唇不住发着抖,被高老夫人骂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抖抖索索的说了一句话:“亲家母,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害你女儿。”她望了望站在一角的李大夫,就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信,你问问李大夫,你早两日去了我们骆府看诊的。” 众人的目光又转到了李大夫身上。 “朱大人,李某人虽然很不屑骆府老夫人所为,可还是要摸着良心说,骆大奶奶的死,应当不是有人下手。前两日我去给她看诊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是脉象极为虚弱,若有若无,有油枯灯尽之兆。当时李某人也开了药方,其实那药方已无用处,只不过是想看看那骆大奶奶有没有那个福气能熬得过来罢了。” 朱知府听了李大夫这般说,也犯了愁:“李大夫,你说的可是真话?” 李大夫拍着胸脯道:“也不是李某人有意帮这位老夫人,她诬陷孙女固然可恶,朱大人完全可以判她几年监禁,可她并没有犯下杀人的罪状,罪不至死,李某人也只是凭着良心来作证而已。” “谁说她没有犯下杀人的罪过?”看热闹的人里头又挤出一个年轻妇人来,肚子有些微微的凸起,众人见着是个有了身孕了,赶紧往旁边站了站,让着她过去。 朱知府见着这事情一波三折,他那简单的脑子简直跟不上这变化,只能呆呆的望着走上前来的妇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陈姨娘,你又来作甚?”骆老夫人看了看那陈姨娘,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奴婢,爬了我儿的床才做了姨娘,现在还腆着脸来公堂告我?还不快些滚回去!老大、老大呢?” “老夫人,你莫要动气,婢妾只是将婢妾知道的说出来而已。”陈姨娘娇滴滴的朝朱知府抛去了一个妩媚的眼波,看得朱知府一愣一愣的:“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快说!” “大人,小女子现在有孕在身,不能跪下说话,还请大人见谅。”陈姨娘扭了扭腰肢,说得尖声细气,朱知府看得晕晕乎乎:“站着说便站着说,本官并不介怀你是不是跪着……”看了看陈姨娘那水汪汪的眼睛,朱知府吩咐道:“赶紧给她端条椅子过来,有身子的妇人怎么能这般劳累!”、 陈姨娘笑得脸上开花:“朱大人果然是爱民如子,小女子在后院便听到过朱大人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雄姿英发。” 朱知府得了这奉承,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小娘子坐着说话。” 见朱知府对自己的称呼忽然变成了小娘子,陈姨娘心中高兴。昨晚骆大老爷叮嘱她今日来公堂揭发骆老夫人:“你想想可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去公堂说说清楚!” “老爷,你要婢妾去揭发老夫人?”陈姨娘打了个哆嗦:“老夫人以后必然恨婢妾入骨。”骆老夫人是骆大老爷的亲娘,他竟然要自己去揭发骆老夫人?这事儿也真是匪夷所思。 “你揭发了她,即便无谋害之事,少不得要判几年监禁。”骆大老爷胸有成竹:“到时候我便能分了家,然后将高氏的陪嫁拿到手里,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可是……老夫人在牢房里边……”陈姨娘有些犹豫,没想到大老爷竟然这般黑心,为了大奶奶的嫁妆,为了能分家,竟然想要将自己母亲弄去坐牢。 “那又如何?我花些银子去打点,将她另外关一间好一些的房子,每日好饭好菜的送进去,又不是不供养她,这还不行?”骆大老爷一手捉住了陈姨娘:“你不是想要将腹中的孩儿记到主母名下?到时候我母亲不在,这家里便是我说了算,我保证你如愿以偿!” 陈姨娘犹豫了好半日,才吞吞吐吐道:“那……知府大人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朱知府是个喜欢美色的,只要你多朝他笑一笑,他肯定会对你的话言听计从。”骆大老爷捏着陈姨娘的下巴道:“你这姿色,只要多抛几个媚眼,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了。” 现在瞧着,朱知府果然是个好色的,陈姨娘稳了稳心神,这才娇滴滴道:“知府大人,我那日见着我家老夫人身边的余妈妈带着张稳婆去主院了,张稳婆出来以后,脸色惊慌失措,若不是我家老夫人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她又如何会惊慌如此?” 方嫂在一旁点了点头:“确实,那日我们也见到张稳婆,她不仅脸色慌张,而且衣兜里还有几个金锭子,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张稳婆,可有此事?”朱知府重重的拍了下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张稳婆跪在那里,面如死灰,嘴唇翕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姨娘娇笑道:“即便就照李大夫说,这次是大奶奶身子不好,产后血崩死了,可我们家奶奶又是为何死了?婢妾原是先头过世的骆大奶奶的贴身丫鬟,我们家奶奶怀着身子的时候,大夫请平安脉的时候都说身子康健,并无异样之兆,为何请了张稳婆来接生以后,她就撒手归西了?” 相宜听着陈姨娘这般说,心中一惊,骆大奶奶死后,她也在怀疑自己母亲的死,是不是都是骆老夫人所为?现在陈姨娘提出这事情,她赶忙跪了下来:“还请朱知府替小女子查个清楚!这次去华阳,与舅舅舅母闲话的时候,他们告诉小女子,小女子母亲过世,他们来广陵奔丧,骆府已经将我母亲遗体入了棺椁,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按着旧礼来说,娘家亲戚也该要来送别的,可……”说到此处,相宜泣不成声。 那日钱沐阳喝多了酒,醉醺醺的说起旧事,拍着桌子道:“要不是他们家给了我们一千两银子赔不是,我怎么着也不会让他们封棺!” 舅舅是个见钱眼开的,骆家打发他一千两银子,他就屁都不放一个了,只在广陵呆了一日便回去了,而父亲娶新妇,他也过来闹了一场,倒不是为母亲讨个说法,只是想要银子。刘妈妈说骆老夫人给了他两千两银子,当即他便眉开眼笑的应承下来,还问到时候要不要来帮忙,骆老夫人皱着眉头说不必这般客气,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若是母亲娘家稍微强硬一点,母亲的死因可能早就已经被查出来了,可现在却是一笔糊涂账,七年以前的事情,谁还能记得那般清楚来做死证?即便是陈姨娘,也不过是在猜测而已。 48|24|5.21|家 公堂里一片乱哄哄的,相宜的哭泣声与高老夫人的哭泣怒骂声交织在一处,弄得朱知府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他抱着肥胖的肚子看了看跪在那里的张稳婆,怒喝道:“张稳婆,就是人再蠢,也知道这里边有名堂,你还不从实招供?若是不肯招,就别怪本府大刑伺候了!” 衙役从旁边拿起一副拶子抖了抖:“张稳婆,要不要先试试这个?” 张稳婆见了那拶子,惊得魂飞魄散,将自己的手往身子后边藏,连连摇头:“大人,大人,民妇愿招供!” 这拶子是用来夹人手指,将犯人的十个手指分别插入拶子中间,两边有人拉绳索,越拉越紧,好像要将十根手指根根夹断一般。所谓十指连心,犯人一般都吃不住这痛,还不等上拶指便已经招供了。 “还不快说!”朱知府见张稳婆开了口,很是高兴,朝师爷吩咐一句:“快些记下来!” 张稳婆一脸灰败:“知府大人,这次骆老夫人找我,并未要民妇去谋害骆大奶奶,她只是给了民妇一个荷包,说要民妇去高家告知骆大小姐曾暗地里塞了这个荷包给我,好朝骆大奶奶下手。” “说的是什么话?我看你这婆子根本就没说实话!”嘉懋站在一旁怒斥了一声:“难道骆老夫人那时候就知道骆大奶奶必死?否则如何会这么早就布下局?若是骆大奶奶不死,你拿了这荷包去高府说事,旁人还会以为你是在挑拨,或是觉得你在诅咒骆大奶奶,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张稳婆被嘉懋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跪在那里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讷讷道:“容大少爷,我说得真是实话,真的。” “那你为何又要昧着良心做这事情?难道就是为了这几个金锭子?”嘉懋瞥了张稳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唬得张稳婆打了个寒颤,这小小少年,发起怒来竟然有那般威严,感觉就似一个大人一样,沉稳的气势,足足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张稳婆,你是广陵有名的接生婆,听说家里有大宅子,还请了下人,从你的眉目看起来,你该不是个恶人,我相信你绝不是为着那几个金锭子就来诬陷我的。”相宜站了起来,走到了张稳婆身边:“你可否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般做?我母亲的死,与你究竟有什么关系?” 如今之计,也只能看那张稳婆有没有一丝良知未泯了,否则便无法追究——舅舅钱沐阳已经收了骆老夫人的银子,根本就没有去留意自己母亲的死因,在骆家吃饱喝足,嘴巴一抹就回了华阳,还有谁能对七年母亲的死来做见证的? 张稳婆看了一眼相宜,将头低了下去,不敢看相宜那悲愤的眼神,好半日才吭吭赫赫道:“我之所以依着骆老夫人的话,是因为我有把柄在她手中。” “张稳婆,你这死没良心的,怎么读推到我们家老夫人头上来了?”余妈妈听着张稳婆要反水,心中大为着急,弓着背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冲到了张稳婆面前,伸手就去堵她的嘴:“你莫非是疯了不成?这般胡言乱语!” “快,快将那婆子扯开!”朱知府一拍惊堂木:“竟敢扰乱公堂!拖到旁边重责三十大板!” 张稳婆好不容易才得了气儿,呼哧呼哧喘了两下,见着那边衙役拿着板子狠狠的朝余妈妈打了下去,沉闷的打板子声音与余妈妈呼天抢地喊痛的声音交织在一处,听得她全身直打哆嗦:“知府大人,民妇之所以被骆老夫人拿捏住,是因为七年之前,民妇来给那位过世的钱氏夫人接生的时候,骆老夫人曾经问过我要了个法子,如何才能快速活血通经,我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可当时家中长子生了重病,正是要钱使的时候,见着她给了我三十两银子做报酬,也就没有多想,给了她一个方子。可没想我从骆府回家几日后,便听闻那位钱氏夫人死了,听着说是产后没有调理好,一直流血不止,捱了几日后便亡故了。” 相宜瞪大了眼睛望着骆老夫人,神色悲愤:“请问祖母,我母亲故去,是不是你下的手?” “不,不会,我母亲不会做这样没天理的事情!大嫂是自己身子虚弱才会故去的!”有人大喊了一声,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抱住了骆老夫人:“母亲,不是你做下的事情,是不是?” “母亲,你怎么来了?”宝柱也冲了过去,拉住杨二奶奶的手:“你不是说在家中等消息的?如何自己来公堂了?” “宝柱,你竟然要帮着你相宜对你外祖母下手?若不是一个小厮回来告诉我,这事情扯上了你外祖母,我还是糊里糊涂的呢!”杨二奶奶板起脸来,训斥了宝柱一句,心中有几分难过,望了望骆老夫人,只觉得全身发软。 宝柱与嘉懋过来帮相宜打官司,杨二奶奶本是同意的,娘家侄女,如何能见着她被人冤枉?可是今日正在园子里散步,就听下人过来通传,骆大奶奶的死,竟然涉及到了自己的母亲骆老夫人,杨二奶奶心里发慌,赶紧穿戴整齐赶了过来,到公堂下头站着听了几句,正好是张稳婆说被骆老夫人收买之事,她惊骇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第77节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会算计,很是精明,可她一点也不相信她竟然会去害人。站在人群里想了好半日,一直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直到见着相宜逼问母亲,她这才顾不上想东想西,冲了出去护住了骆老夫人。 即便心中有些动摇,可她还是得要护住自己的母亲,是她生了自己养了自己,不管她对别人怎么样,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宝柱气呼呼道:“母亲,族学的夫子教我,做人一定要正直,分明外祖母做了错事,你为何还要帮着她?” 杨二奶奶拦在骆老夫人面前,很痛苦的摇了摇头:“宝柱,你还年纪小,不知道母亲的心,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哼,母亲,不管你怎么护着,外祖母做错了事情,知府大人就会要惩治她!”宝柱气哼哼的走到了嘉懋身边,嘟着嘴不再说话。 相宜跪倒在地:“还请大人明察!小女子要代母喊冤!” 朱知府看着护在骆老夫人面前的杨二奶奶,又看了看公堂下看热闹的百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来判,想来想去,他叹了一口气:“先将骆家老夫人收监,等本官细细的查访确实再来量刑,上报刑部。” 现在怎么就能判罪?怎么着也要看那杨二奶奶出多少银子,值不值得自己这般做。朱知府的手不住的点着桌子面,这桩案子审得值,一下子就赚了三家的银子,原告被告都拿到,还有杨家一笔钱! 衙役们走了过来,捉住骆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得罪了。” 杨二奶奶赶忙一把抱住了骆老夫人:“不行不行,我母亲年岁已高,如何能到那牢房里头呆着?大牢里潮湿又有霉气,一个好人进去,半个死人出来!” 旁边走上一个人,抓住了杨二奶奶的手:“妹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这是扰乱公堂了,赶紧撒手,让衙役们将母亲带去收监为好。” 杨二奶奶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长兄正站在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实在愤怒,举起手来来就给了骆大老爷一巴掌:“骆慎行,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不管母亲做了什么事情,她都是我们的母亲!你不该想方设法阻止朱大人将她关押?为何还要让我撒手!” 骆大老爷捂着被打的脸,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可他却不敢回敬杨二奶奶,他的功名前程还要靠着杨家呢。他只能笑着解释道:“我自然会派人去照顾好母亲,不会让她住到一般的监牢里头去的。” 杨二奶奶看了看骆大老爷,这才歇了气:“那你要说话算话。” “我几时骗过你?”骆大老爷见杨二奶奶一脸将信将疑,赶紧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若我连这些都做不到,那还是人吗?” “灵儿,松手。”骆老夫人缓缓道,她望了一眼骆大老爷,心中感叹,养儿有何用,不如养闺女!瞧着骆大老爷那一脸算计,骆老夫人心里明白得很,自己的儿子是巴不得要将自己送去坐牢呢。 杨二奶奶将手慢慢的松开,骆老夫人伸手摸了摸杨二奶奶:“灵儿,是母亲做得不好,连累你也这般辛苦,你且好好的歇息着,母亲不会有事情的。” 骆大老爷在旁边笑得欢快:“母亲肯定不会有事,妹妹你就放心罢。” 骆老夫人没有再看骆大老爷,跟着衙役朝侧门走了过去。相宜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恨意始终没法子消除,一点点的在扑腾着。 朱知府又命人将余妈妈张稳婆、骆府作证的丫鬟和寿康堂的伙计全都收了监,讨好的朝高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这案件到现在差不多也全明白了,你那女儿,并不是被人害死的。” “哼,不管怎么说,我女儿都死得惨!”高老夫人愤怒的望向了骆大老爷,怒吼了一声:“骆慎行,你竟然放任我的儿一个人躺在那里,自己跑到公堂上来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第八十六章竹篮打水一场空 骆大老爷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岳母大人,听说母亲出事,做儿子的怎么能不来看看?这乃是孝道,为人子,理当如此。” “为人子,理当如此?”高老夫人笑了笑,目光如炬,泪水却从眼角流了下来:“你到公堂里来,就是为了阻止杨二奶奶护着母亲?就是要想法子将她送到监牢里去,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道?” “岳母大人,国法更甚于孝道!”骆大老爷目光躲闪,不敢看高老夫人的一双眼睛。 高老夫人自小便跟着爹娘在铺子里头长大,阅人无数,也对那些勾心斗角看得十分清楚,嫁到高家几十年,一直是当家主母手掌实权,这些年下来,早就磨砺得精干得很,骆大老爷才一张嘴,她便能见着他的心。 “国法重于孝道?”高老夫人嗤嗤一笑:“朱知府都没判你母亲有罪,你如何就提出国法来了?这般迫不及待,究竟是为了什么!” 骆大老爷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陈姨娘扭着身子站了起来:“老爷,咱们回去罢,今日知府大人不是不审案了?”说罢朝朱知府送过去一个妩媚的笑容:“知府大人,这里没什么事儿了罢?” 朱知府见着那秋波粼粼的过来了,眼前又是一花,笑着点头:“暂时无事,你们可以回府去了。” “且慢,我还有事。”高老夫人盯住了朱知府:“我想要请知府大人给我写一份判词。” “判词?”朱知府有些莫名其妙:“这案件还没审完,如何就要写判词了?” “我要大人写的判词,不是这件事情的,是有关我女儿的嫁妆去向。”高老夫人板着脸道:“这银子人人爱,可却也不是一件好事!”她指着骆大老爷道:“你那前妻钱氏,就因着那几间铺子两万银子丢了性命,今日又轮到了我儿!就算我儿身子好,生产时没有得那血崩,我觉得她肯定在骆府也活不了多久!” 骆大老爷干笑着道:“如何会这样?岳母大人言重了!钱氏如何能与悦心比?我与悦心两情相悦,并未盲婚哑嫁,两人成亲七年,从未红过脸……” “没红过脸?今年正月十四,她是为何回来了?”高老夫人轻蔑的看了一眼骆大老爷:“你对她的好,不外乎是看着我们高家的银子。你母亲当时为何要将钱氏害死,不也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银子?你无耻勾搭上了我那糊涂的女儿,你母亲瞧着正中下怀,把钱氏除去好替我那蠢女儿腾个位置出来……”高老夫人一提起骆大奶奶,就觉心痛难忍,拿着帕子掩着面,哭哭啼啼个不休。 “老夫人,老夫人,你究竟要作甚,快些说罢。”朱知府听着高老夫人好半日没说到正题上来,有些坐不住,即便高老夫人送了两千两银子给自己,但自己也不至于要看在银子的面上听着她哭闹不停。 “朱大人,还请帮我写张判词,我女儿的嫁妆,悉数归还高家。”高老夫人擦了擦眼泪,恨恨道:“我们高家的银子供着骆家花销,最后还要害死我们高家的女儿!这笔嫁妆还放到骆家作甚?” 骆大老爷慌了神:“岳母大人,这嫁妆是打发给悦心的,她过世以后就要传给子女,哪有重新回娘家的理儿?” 公堂下的百姓听着也直摇头:“可不是?高百万家也太刻薄了,女儿死了竟然索要嫁妆!这世上不带这样做的,不合常理!” 高老夫人冷冷道:“我们高家的银子给你们骆家花了七年,也够意思了。原来我是看着女儿的面子,不想与你们骆家撕破脸,现在我的儿已经不在了,我们高家的银子为何还要替你们骆家养活这么一大群人?” 相宜听着高老夫人这般说,心中也默默点头,骆大奶奶那时候心里总不痛快,也不是没道理,骆府吃穿都从她的嫁妆铺子上头来,两个妯娌还要不时挤兑她,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骆慎行,你且放心,我们高家不会做出你们骆家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既然打发出去的嫁妆,我们不会收回来,可也不会再让你们骆家占便宜!”高老夫人转过脸来望向了朱知府:“这份嫁妆我替我的外孙外孙女保管着,等到他们出阁娶妇的时候再归还。若是钰儿找了回来,出阁时将她母亲的嫁妆三三添做五,她拿一份,珲儿拿两份,若是钰儿没找回来,那就在珲儿娶妻的时候全部给他。” “原来是这样!”百姓们交头接耳:“高老夫人这主意倒是不错,这样算是合理的啦!” “我就说,东大街高百万,怎么会如此小气,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有人连连点头:“骆家老早就败落了,听那边街口的木匠说,他们前堂那套黄花梨,旧得都要散架了,还在用!隔两年喊他去将那榫头敲敲打打,重新清油上一遍,哄哄外人哪!” 骆大老爷听着众人议论,羞愧难当,真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可是一想到骆大奶奶那丰厚的嫁妆,心中更痛,几乎要背过气去。他“扑通”一声朝高老夫人跪了下来:“岳母大人,何必这般麻烦?悦心的嫁妆,我好生替她保管着,还不行吗?” 杨二奶奶见着骆大老爷下跪,十分气愤,用力将他一拉:“大哥,高老夫人这个提议不错,我看就照着这样办罢,骆府虽然衰败不比往年,可还没穷到要下跪讨要嫁妆的份上!” “你知道个屁!”骆大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指着杨二奶奶就骂:“你嫁去杨家,过着穿金戴银的生活,又怎么知道我们的日子有多么艰苦!杨家可是出了名的福窝窝,金山银山任你拿,可也不见你每年拿多少银子回府来!你过得好了,就忘了娘家,你太没良心!” 杨二奶奶目瞪口呆的望着骆大老爷,全身打着哆嗦:“我每年送回来的节礼,都是顶顶好的东西,金丝燕窝,长白山老参,天山千年灵芝,哪样不值钱?每年几个大节气,至少就是一万多银子的节礼,到了年关,还会贴补娘家几千两,这不都是银子?你还想要我将杨家的银子全搬回骆家来不成?骆慎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好哇好哇,你你翅膀硬了,敢跟我来顶嘴快乐了!”骆大老爷恶狠狠的盯着杨二奶奶:“还不给我快些滚回杨府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杨二奶奶气得脸通红,鼓着眼睛望着骆大老爷,实在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宝柱见着舅舅竟然这般对母亲,心中有气,走过来一把将骆大老爷的胳膊扭住:“你再胡说一句看看?我保准扭断你的胳膊!” 第78节 宝柱力气很大,骆大老爷被他抓住,半分都不能动弹,只在那里“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高老夫人没有搭理他,走到朱知府的案几前边道:“朱大人,写份判词罢,一式两份,骆家一份,我们高家留一份。” 朱知府被吵了大半日,只想回去歇息,见骆大老爷被宝柱制住,出不得声,心中也轻松了下,虽然骆大老爷是他的属下,可这件事情他并不占理,就连公堂的百姓都在说高老夫人的提议不错,他当然要从善如流做个好官了。 他朝师爷点了点头:“快些,照高老夫人的话写两份判词,盖上本府的大印。” 师爷下笔如有神,很快便将判词写好,高老夫人拿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将一张判词摔到了骆大老爷脚下:“我现在就让下人去骆府抬嫁妆,照着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来,一样也不能少。” 骆大老爷愁眉苦脸的望着那落在脚旁的判词,心中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费尽苦心,让陈姨娘来出首,将母亲送进大牢,还不是想尽早下手将骆大奶奶的嫁妆攥到自己手里,没想到千计较万盘算,事情全部走了偏,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捞着,骆大奶奶的嫁妆竟然就这样回了高家! 虽然高老夫人说以后归还给骆相珲,可却没他享受的份了!骆大老爷额头上汗珠子突突的冒了出来,油光光的一片。 见高老夫人已经带着人走了,宝柱这将手松开:“舅舅,你把判词给捡起来回去罢,舅母的丧事还在办呢,你总要在场才是。” “办办办,办他娘的鬼丧事!”骆大老爷弯腰将那判词捡起来,草草看了一眼,伸手就想去撕,旁边师爷阴阳怪气说了一句:“骆兄,看在咱们同僚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多眼杂,保不定有人到知府老爷面前去告密!” 骆大老爷的手停住了,恨恨的将那判词揉成一个团子装到自己袖袋里边,心中那团火烧得厉害,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发泄。转过脸来,就见着相宜站在一旁,他腾腾的走了上去,举起手来就往相宜身上招呼了过去:“小小年纪,就会在外边卖弄风骚!还不快些回去,莫要到外边丢人现眼!” 相宜见着那巴掌就要扇下来,赶紧一偏头躲过,这边嘉懋气得小身子奔了过来,朝骆大老爷身上撞:“你要不要脸?就会欺负女儿?” 骆大老爷没留神,被嘉懋撞得地上,脑袋正好挨着那门槛,征税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前无数星子在不住的闪。宝柱也扑了过来,用力坐到了他身上:“舅舅,你心肠实在太坏了,我代替我母亲来教训教训你!” 方嫂瞧着两个少年完全能将骆大老爷料理了,微微一笑,牵着相宜的手就往外走:“姑娘,咱们赶紧回府去。” 嘉懋追了过来,一双眼睛望着相宜只是不舍:“我送你回去。” 相宜微微转过脸去:“府中在办丧事,你不好过去,免得沾了些邪气。” 她依旧无法抵制嘉懋的眼神,那眼神实在太温柔,让她方寸大乱,几乎要失去自己的初衷——这一辈子,她实在不愿意与他再这般纠结下去。 纠结下去有什么意思?纠结到最后,还会是那样,那份感情,依旧是会无疾而终。 嘉懋怅怅然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喃喃道:“相宜,相宜。” 相宜,相宜,那个烙在他心头的名字,始终就没有被忘掉过。 第八十七章办丧事众人惶惶 远处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还夹杂着凄惨的哭声,偶尔还有炮仗的响声,仿佛在耳朵边上响起一般,让人蓦然受了一番惊吓。 哭得凄厉的是骆相珲。 昔日里骆大奶奶最是疼爱他,以至于六岁的人了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幼儿一般,有时候连走路都缠着要骆大奶奶抱。这大半年来,骆大奶奶有了身孕,对他照顾得没那般周全,端阳节骆相钰被人拐走,骆大奶奶更是失魂落魄,也没顾上再如以前那般哄着骆相珲。 骆相珲心中本来就觉得委屈,对骆大奶奶不免生了些怨恨。可没想到,忽然晴天里一声霹雳,骆大奶奶竟然死了,不能再像原来那般哄着他,抱着他笑,只是躺在那里,身子冷冰冰的,不管他哭得多么声嘶力竭,她都不再睁开眼睛。 他的奶娘擦着泪说:“可怜哟,二少爷年纪小小的就死了娘,而且……”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照着大老爷的性子,很快就要娶新妇了。” 骆相珲开始并不知道新妇是什么意思,奶娘细细一说,他便觉得十分恐慌,他娘是怎么对那骆相宜的,他可是见得清清楚楚,现在难道要来个这样对他的继母了? 越想越心里难受,骆相珲哭声更大了。 七月半才过去十来日,在这寂静的夜晚听到这样凄惨的哭声,走过骆大奶奶院子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仿佛能见着里边的憧憧鬼影一般。 相宜站在院子门口,出神的望着里边的白色祭幛,见着骆相珲跪在棺椁前边的小小身子,不由得忽然间也生了怜惜之心。母亲过世的时候,自己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等着长大了,也慢慢的就接受了母亲的亡故。而骆相珲却不同,他在骆大奶奶膝下承欢这么多年,忽然间最亲的人撒手去了,外祖家忙着来收母亲的嫁妆,也没留个人来劝慰他几句,由不得骆相珲这般伤心。 “二少爷,大小姐在门口站着,要不要将她接进来?”一个丫鬟瞥见了相宜带着连翘与方嫂站在那里,轻轻弯腰在骆相珲耳边道:“二少爷你也哭泪了,若是大小姐能来守灵一阵子,替你一替,便再好也不过了。” 骆相珲沙哑着声音道:“她不会来守灵的。” “二少爷,你至少也去看看,大小姐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了呢。”丫鬟搀扶着骆相珲爬了起来,走到了门口。骆相珲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望了望相宜,好半日才挤出了两个字来:“大姐。” 相宜有些诧异,骆相珲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竟然喊她“大姐”!以前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骆相宜”,今日怎么就转了性子? 骆相珲有几分不好意思,擦着眼睛带着哭音道:“我原来以为是你害了我娘,才那样恨你,其实不是你……我……”他回头看了看那一片白色的灵堂,忽然间又伤心得嚎啕大哭了起来:“妹妹被人拐走了,母亲死了,外祖父外祖母也不管我了!”他的眼泪鼻涕直流,旁边丫鬟赶紧拿了帕子给他擦:“二少爷,二少爷,你嗓子都哑了赶紧歇歇!” 相宜默然,骆相珲没有提起父亲骆大老爷,肯定心中恨他得紧。 骆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就赶着冲到骆老夫人屋子里去找骆大奶奶那十几间陪嫁铺子的地契,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高家的人就来了,几十个人冲了进来将他制住,动弹不得。 高家的人倒也没乱来,先到骆大老爷身上搜出了十几张地契,然后押着骆大老爷回了院子,黄妈妈见老东家来人了,赶紧将收在她那里的嫁妆都拿了出来,对着嫁妆单子合计了一番,发现还少了二十来件首饰。 骆大奶奶的首饰是放在内室,隔一日便要换一套戴着的,这次去内室开那梳妆匣,却只有零星几件在里头了。 高家的管事一样样的对了过去,发现里边还有几件值钱的,自然问骆大老爷讨要,骆大老爷冷笑道:“她在我们骆家吃了这么多的饭,难道不去该算点伙食银子?”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望着骆大老爷,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番话来,骆大奶奶带了这么多嫁妆过来,整个骆府都靠着那十几间铺子来过日子,他竟然还说骆大奶奶要清些伙食银子出来,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高府的管事冷冷的笑了几声:“没想到姑爷竟然是这般不要脸的,也罢,我们高府不缺这二十来件首饰,就算替我们家三小姐交了这些年的饭米银子便是!我自会回去告知老夫人,相信老夫人知道以后定然会说,就算打发了叫花子好了!” 骆大老爷被那管事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狠狠的盯着他:“一个奴才,竟然到我骆府撒野,来人,还不快些打出去!” 高家的人不甘示弱,抢着去后院拿棍子,黄妈妈也支使着高家的陪嫁拿扁担锄头跑出来:“大老爷,你也太不要脸了!我现儿就跟着他们回去,这骆府可是呆不下了!” 骆相珲在旁边见着父亲被母亲府里的人压着,心中害怕,怯生生走到黄妈妈面前道:“我也要跟着回外祖父家去。” 黄妈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二少爷,你暂且住在骆府,等我回去问了老夫人的主意再说。” 骆大老爷等着高家的人走了,蹿了过来就掴了骆相珲几巴掌,掴得他眼前直冒金星,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骆大老爷唾沫横飞的骂了骆相珲几句:“你看着外祖父家银子多就想往上头凑?只可惜人家不要你!你姓骆,不姓高,想往高家凑,你是在咒我死了,是不是?” 骆相珲被骆大老爷打得晕头转向,捧着脸只顾着哭,过了一阵子不见骆大老爷过来灵堂,喊个丫鬟去找,结果说是在陈姨娘那边歇下了。 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骆大奶奶的棺椁前哭了好久,到了晚上更是害怕,忽然见着相宜过来,骆相珲就如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一般,先前对相宜有的那些怨恨瞬间便不翼而飞,他紧紧的拉住相宜的手道:“大姐,你陪我一阵子,就一阵子,好不好?” 相宜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就陪你一阵子。” 骆相珲的脸色露出了笑容,朝相宜走了两步,怯怯的伸出手来:“大姐,我能牵你的手吗?就牵一次,一次。” 相宜伸出手来,骆相珲猛的抓紧了她的手,眼泪汪汪的流了下来:“她们都说父亲会娶填房,到时候就没有人管我了。” 第79节 “你已经六岁了,算是大人了,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否则你母亲在地下都不会安宁的,知道吗?”相宜拿着帕子替骆相珲擦了擦眼泪:“你可不要让你过世的母亲担心。” 骆相珲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大姐,我记住了。” 相宜带着骆相珲到了屋子里边坐了下来,过了不久,见着骆相珲的眼皮子慢慢的闭上了。她微微摇了摇头,骆相珲哭了快一日一夜,也实在是累了,这么吵都能睡得着。她喊了骆相珲的奶娘过来,将骆相珲交到了奶娘手里:“好好照看着二少爷,不得懈惫。” 奶娘见着相宜神色冷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奴婢知道。” 从骆大奶奶院子走了出来,相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我会不闻不问的,可是见着他哭得那么伤心,又忍不下心不去管他。” 方嫂在一旁点了点头:“姑娘,你没做错,小孩子是无辜的。即便二少爷那时候对你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有人教唆他这般做。没见今日,他如此依赖你?” 相宜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我那继母一心愿着我不要过得太好,总是让骆相钰与骆相珲来找我得晦气,他们两人也是被她带成了这个样子。” “姑娘,我可得要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走回了自己屋子,方嫂关上门,一脸严肃:“你那父亲,真是世上最厚颜无耻之人,他没打着你继母嫁妆的主意,只怕是会讲主意打到你身上来呢。” “方嫂,我还正想问问你们觉得该怎么做?”相宜坐在灯下,烛光跳跃着,她的小脸在暖黄的光芒里格外光洁。捻着衣角,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这小小的内室里回旋着,格外清亮。 “姑娘,你有没有胆量离开骆家?”秦妈妈在一旁小声道:“在骆家住着,实在太危险了,只觉得步步有陷阱。” “离开骆家?”相宜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离开就离开,她还得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才是。 49|24|5.21|家 骆大老爷醉醺醺的从花园小径里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李姨娘,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一边将嘴凑到她脸边亲了上去。 “哟哟哟……这灵堂的鼓乐还没撤哪,大哥你就饮酒作乐了?”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姨娘转头一看,就见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净衣裳,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婆子。 李姨娘低头不敢说话,骆大老爷却来了火:“我喝我的酒,我与我的姨娘一道散心,管你们鸟事。” “大哥,你做人也太不地道了!”骆三奶奶气得脸颊鼓鼓儿的,红彤彤的一片,她确实不喜欢骆大奶奶,嫌她商贾之家出身,满身铜臭,可现在瞧着,骆大奶奶这才一撒手,骆大老爷对她的丧事不闻不问,全靠着骆相珲在棺椁面前哭灵摔架,看得她也心酸。 物伤其类,女人见着一个女人死后的凄清,不免会将以前的恩怨全一笔勾去,替她来责讨起这狠心的男人。再说,骆家两位少奶奶听说高家将骆大奶奶的陪嫁全搬回去了,知道以后的日子也会不好过了,对骆大老爷更是颇有怨言,不知道他为何要惹恼高家,连媳妇的嫁妆都没保住。 “大哥,大嫂明日出门,你今晚好歹要守个晚上罢?”骆二奶奶气哼哼道:“你那时候跟她千般恩爱,怎么这阵子就跟没有这个人一般了?” “我呸!关你们两个长舌妇什么事情!”骆大老爷朝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你们俩在骆府白吃白喝的,还有什么资格管我!” 骆三奶奶气得全身直打颤:“我白吃白喝?我给骆家添了丁,这不是我的本事?倒是你,孩子也不会生,拿着银子一笔一笔的往上头送,这么多年了,才落了个七品的推官,你有什么本事来啐我?” 一想到自己的夫君到现在还在广陵学堂里呆着念书,家里大把的银子都给了骆大老爷去打点,三房却没得一点好处,骆三奶奶心中更是愤愤不平。骆二奶奶也是感同身受,两个人一顿狂骂,只将骆大老爷惹恼了,跳起来就要打人。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见着骆大老爷捏着拳头冲过来,两人惊慌失措,身后的丫鬟婆子赶紧上去拦住骆大老爷:“大老爷,你且歇歇火气!” 趁着丫鬟婆子们抓住了骆大老爷,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这才跑了回来,两人伸出尖尖的手指就往骆大老爷脸上身上挠,不多时,骆大老爷脸上便有几条指甲印子,渗出了点血丝。骆大老爷伸手去摸,挨着都有些痛。 “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竟然这般撒泼放肆!”骆大老爷气得几乎要发狂:“两个臭婆娘,我马上要将骆府分家,到时候看你们猖狂到几时!” “分家?”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惊慌,带了丫鬟婆子飞快的往骆大奶奶院子走了去,骆大老爷还想跟着过去,只是刚刚喝了酒,步履有些不稳,才撒开腿跑一步便跌在了地上。 李姨娘赶着上前去扶,被骆大老爷扇了一巴掌:“真是没用,见着我被人抓被人踢的,也不知道上来帮忙,若是翠玉,再就舍着身子来替我挡着了!” “姑娘,你那爹实在不是个人,简直就是个渣。”园子旁边的树丛里走出了几个人,方嫂瞧着骆大老爷的背影,摇了摇头:“要是骆府分了家,他迟早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 “方嫂,我觉得就是要他来打主意才好。”相宜笑嘻嘻的抬起头来:“”要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好和他撕破脸皮?” 方嫂想了想,微微一笑:“姑娘这话说得没错,就等着他来找碴了。”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飞奔着走到了骆大奶奶院子门口,两人回头望了望,见着骆大老爷没有追上来,这才站住身子喘了口气。骆二奶奶揉了揉胸口:“弟妹,大哥的心思很清楚了,他想趁着母亲关在大牢里,趁机将骆家的财产跟霸占了呢。” “哎,这事儿……”骆三奶奶探头看了看,那院子里的鼓乐班子似乎有些累,声音断断续续,吹吹打打一阵,又停了一阵:“你瞧瞧,大嫂的丧事给办成了什么样子!这骆府跟没有人在一般!” “好歹也熬了三日了,明日便可出门。”骆二奶奶看了看伏在棺椁前边哭得凄惨的骆相珲,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冰块弄齐全没有,这七月底的天气,还热着哪。” “咱们也去瞧瞧,生前虽然大嫂嘴巴子厉害不饶人,可人都死了,咱们还计较什么呢!”骆三奶奶扯着骆二奶奶的手就往院子里走,心中暗自计较,她等会就要去一趟大牢探望老夫人才是,总不能让骆大老爷将骆家的钱财全部给占了。 进了院子,安慰了骆相珲几句:“几日好好的睡一绝,明日还要送你母亲上山呢。” 骆相珲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句,喉咙沙哑,说话都快说不出来。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陪在一旁弹了两滴眼泪:“你那父亲也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都不过来看看。” 父亲分明是因为母亲的陪嫁被夺走了才将那股子怨气撒到母亲身上的,骆相珲气哼哼的捏了捏小拳头,心中暗暗发誓,父亲如此狼心狗肺,自己以后绝不会让他好过!昨晚奶娘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了骆大老爷很多事情,骆相珲越听越生气,真是后悔自己竟然要喊这人做爹——还不如回外祖父家住着,至少还有几个真性情的表兄妹陪着吶。 现儿听着两位婶娘又提起了父亲,骆相珲更是不好受,这几日父亲只过来打了两转,大部分时间都在姨娘房里呆着喝酒,另外便是在主院转悠。祖母都不在主院了,也不知道父亲往那边去做什么,骆相珲有些疑惑,抬脸望着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婶娘,他们都说我父亲总在主院转,祖母不在,他到那里转作甚?”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脸上变色,只是口中并不慌张:“或许是你祖母在大牢里,他心中难过,想要去那边看看呢。” 骆相珲摇了摇头:“我看着不像,他们都说父亲大抵是想去找祖母的银子。”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再也忍不住,两人摸着骆相珲的脑袋说了几句话,飞快的走了出来,心有灵犀一般的都往主院走了去。 看门的嫂子见着两位奶奶过来,站在门口笑:“二奶奶三奶奶,过来作甚?”虽然笑得欢快,可身子却没有移开,好似不想让出门口来。 “虽然母亲没在家,可我们还是想去瞧瞧,对着她的主座行个礼儿也是请安问好。”骆三奶奶机灵,笑着答了一句:“让我们进去罢。” 那嫂子摇了摇头:“大老爷吩咐过,这主院谁都不许进去,等着老夫人回来以后再说。” 骆二奶奶又急又气:“他说的话你全听?他叫你去吃粪,你去不去?” “二奶奶,请恕冒犯。”看门嫂子满脸通红:“这骆府,除了老夫人,不就是大老爷最大?我自然是要听他的。” 骆二奶奶气冲冲的捋起袖子:“竟然敢顶撞我?快些给我打这个目中无人的奴婢!” 骆三奶奶拉了拉骆二奶奶:“二嫂,我们别跟这狗眼看人低的计较,先回去再说。”现在进去找老夫人的东西,内室那几个丫鬟们肯定不会给,青萝青箬她们,个个都是老夫人的忠仆,进去以后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先去问了老夫人要个准信来。 “弟妹,你也是太好说话了。”骆二奶奶恶狠狠的盯了看门嫂子一眼:“这种刁奴,也只有你才替她说好话。” 第80节 “走罢走罢,你我即便进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处。”骆三奶奶拉着骆二奶奶往一旁走:“你放心,青萝青箬她们,是不会轻易将老夫人的东西交出来的。大哥那般好色,早就将这几个丫鬟给得罪光了呢。” “那倒也是。”骆二奶奶想起素日骆老夫人身边几个贴身大丫鬟,个个都不喜欢骆大老爷——谁叫他每次总想要到她们身上揩油,不是趁机摸摸小手,便是在有意在胸前擦了过去,几个大丫鬟对他可是深恶痛绝,见着他都侧着身子走。 骆三奶奶安慰了骆二奶奶两句,将她送回了院子,整了整衣裳道:“快些,去炖一只鸡,厚厚的放足配料。” “奶奶,你不是说要少吃东西?你现在身子越发的沉重了。”有婆子小声道:“昨儿才吃过炖鸡呢,也该歇一日了。” “你知道什么!”骆三奶奶横了那婆子一眼:“我又不是给自己吃的!”她将衣袖捋上去了一些,露出自己藕节一般的手来,白白嫩嫩,只可惜有些粗。 骆三奶奶幽幽的叹了口气,这胳膊肘儿,可把你做闺女时候的粗了一倍,那时候家中有什么好东西全给哥哥或者是弟弟吃,她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的瞧着。好不容易嫁进了骆府,骆三奶奶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缸,放肆的吃吃喝喝,最后把自己瘦弱的身子撑得圆了起来。 “奶奶自己不吃,难道是给三爷吃的?可三爷午饭都是在学堂吃。”婆子继续在絮絮叨叨:“奶奶昨日不还说过,再也不吃这么多东西了,今儿又给忘了。” “少啰嗦,你又知道什么。”骆三奶奶白了婆子一眼,飞快的朝自己院子走了去。 第八十九章受煎熬牢狱之灾 大牢里有些阴暗,即便是条件再好的牢房,毕竟也是大牢。 这间牢房是单独一排的,里边铺的稻草至少是干的,厚厚的一层,虽然也一样在稻草堆子里头睡觉,可跟比起里边那大牢,黑漆漆的,稻草又少又潮湿,条件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了。 牢房前边栽了一排树,将阳光都挡住了,这八月初的天气还热,有一排树遮阴其实还是很不错。余妈妈抬眼望了望屋子里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老夫人,今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送饭菜过来。” 骆老夫人进来三日了,骆二老爷来看过一次,骆三老爷每日都来了,只是今日还没来过,骆大老爷可是人影子都没见到过,而且他承诺的有人送饭送菜也是一句空话,骆府根本没派下人过来送饭菜,每日里吃的都是牢饭。 牢房的饭菜别说吃,便是闻着都不舒服,那些米很明显的是霉变了的米,中间还杂了砂石,那些菜,全身烂菜叶子腌一下,随便拌了些东西到锅子里过了下就送过来了。骆老夫人精食细菜的过了一辈子,哪里能吃得下这样的饭菜?刚刚进来的晚饭与第二日的早饭都没有吃。 骆三老爷第二次来的时候才知道母亲没有吃饭,心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赶紧让下人到外边酒楼炒了两份饭菜过来:“我去与大哥说,他做事怎么能这般不周到!” 可晚饭还是牢饭,余妈妈实在气不过,指着牢头道:“你快些去给我们家老夫人到如意酒楼炒点饭菜来,还怕骆家不给银子?” 牢头看了好半日,这才将信将疑的走了出去,炒了一个菜,配了些饭过来,他生怕骆大老爷不给银子,只选了最便宜的菜炒了,可落在骆老夫人眼里,却觉得是她这一辈子吃过得最好吃的东西了,只可惜昨日晚饭好好的吃了一顿,今日早饭送来的稀粥能照得见影子,用筷子捞一捞,还能听见沙子石头撞着碗响。 骆老夫人看了一眼,将那碗推到了一旁:“我不想吃。” 捱着早上没吃,还没到中午,便已经是饥肠辘辘,一想着又要吃牢饭,骆老夫人愁得脸都绿了。才进来三日,她就已经脱去了骆家老夫人那富贵的底子,抹额已经箍不住头发,斜落落的耷拉在眉间。头发油油的,似乎还能反出光来,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褶子就如揉皱了的纸,怎么按也铺不平。 “骆老夫人,有人来看你了。”牢头懒洋洋的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是女眷。” 余妈妈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往门口处张望了一下,就见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人,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往这边走了过来。那人身子圆滚滚的,走起路来却是快,余妈妈一见便笑了起来:“是三奶奶来了!看丫鬟婆子手里提着食盒,该是送饭菜过来了。” 骆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毕竟老三记挂我。” 骆三奶奶笑容满脸的走到了门边,牢头将门打开:“进去罢,送了饭菜就得走,不能耽搁太久,知道吗?” “知道,知道!”骆三奶奶身后的婆子塞了个银角子到牢头手中:“我们还能做什么?又不是来劫狱的。” 牢头拿着银子掂了掂,哈哈的笑了起来:“你们劫狱?还没那本事!” 骆三奶奶瞧着牢头一边笑着,一边往外头走了去,这才放下心来,叫丫鬟婆子将食盒与罐子放到了地上,人蹲了下来,绸缎衣裳扯着,似乎要被撕破:“母亲,媳妇亲自下厨给您炖了鸡过来,您尝尝。” 她拿起一只碗,用汤匙开始将上边黄澄澄的油星子撇了去:“我记得母亲不爱喝带油的鸡汤,嫌那油味儿太重了,媳妇先把这鸡油给撇了去。”骆三奶奶心中得意,骆老夫人见她如此记得她的喜好,肯定会更高兴些。 骆老夫人摆了摆手:“别撇别撇,我好几日没吃到过油食了,正嘴馋。” 骆三奶奶惊愕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见她颧骨耸起,脸上已经没什么肉了,一张老脸皮紧紧的贴着骨头,不仅也有些同情,这大牢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她赶紧盛了一碗鸡汤,黄亮亮的浮着一层油星子,双手送到了骆老夫人手里:“母亲,且尝尝这个味道,咸淡如何?若是嫌淡了,我还带了盐过来。” 骆老夫人喝了一口,不冷不烫,刚刚好,那鸡汤格外的香,她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接过余妈妈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好喝,好喝。” 不多时,那只炖鸡就给骆老夫人吃了个七七八八,见着余妈妈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骆老夫人给她留了一只鸡腿:“你也来尝尝味儿。” 余妈妈捧着鸡腿,两眼带泪:“老夫人舍了自己的菜给老奴吃,这叫老奴如何心安。” 骆老夫人叹气道:“你一直陪着我熬,也受苦了,多多少少算是些补偿罢。”她转过脸来望向骆三奶奶:“府里现在如何了?丧事办得怎么样了?” 骆三奶奶正愁不知道怎么样说到这事儿上头去,听着骆老夫人问起,快嘴快舌的说了起来:“母亲,你是不知道了,现儿骆府乱糟糟的一片,大哥他根本不管事情,成天就歇在两房姨娘屋子里头,饮酒作乐,大嫂的丧事,他只去溜过两回,全是相珲在那边一个人哭着吶!哎……他也狠得心下!” “有什么狠不狠得心下的?他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送到牢房里来了,还能狠不心下对儿子?”骆老夫人想着骆相珲才六岁,就要一个人独当一面的,不仅叹气:“珲哥儿原来是娇生惯养着的,现在忽遭变故,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 “受不住也要受呀,好在明日就要将大嫂的棺椁送上山,相珲也可以不这么吃力了。”骆三奶奶笑了笑,脸颊上的肉全堆了出来:“这丧事也办得太简陋了些。” “才办四日就上山?”骆老夫人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如何这般仓促了?” “媳妇也觉得蹊跷,寻常大户人家,不总得要敲上七日水陆道场,我们骆家倒是好,四日便打发人出门呢!”骆三奶奶压低了声音,朝骆老夫人的耳边凑了过去:“媳妇今日在园子里遇着大哥,大哥说了一句话,媳妇听着十分可疑。” “什么话?”骆老夫人心中熊熊的火起,不知道这老大又准备做出什么幺蛾子事情来了。 “大哥说,他想要分家!”骆三奶奶气哼哼道:“我瞧着他是想急急忙忙将大嫂的棺椁抬了出去,他就好分家了。” “什么?”骆老夫人咬紧了牙齿,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真是个黑心秧子,原来他将自己送到大牢里来,就是想趁着自己不在好分家呢!指不定他还会串通那个猪头猪脑的朱知府,将自己判个十年八年的,那自己就随他将骆家摆布了。 见骆老夫人发火,骆三奶奶这才放了心,她低声道:“大哥还去主院好几次,他们都说是去找银子的。” “好好好,真是好算计!”骆老夫人笑了起来:“怎么就想得这般轻松呢!” 骆三奶奶没有吱声,只是望着骆老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打算分多少银子给三房,这时候就听外边有杂沓的脚步声,牢头腰间的钥匙咣当咣当的响了起来:“骆老夫人,你那三儿子又来看你了!” “老三又来了!”骆老夫人又惊又喜,望着从外边走进来的骆三老爷,连连点头:“好好好,还是你夫妇俩有孝心!” 骆三老爷见自己媳妇给母亲送饭菜来了,也很是满意,笑着朝骆三奶奶点了点头:“明玉,辛苦了你。” “不辛苦,不辛苦,这不是妾身该做的事情?我原来是不知道大哥竟然没给母亲安排饭食,若是早知道,那就每日派人来送饭菜了。”骆三奶奶说得十分真切一般,眼圈子都红了:“见着母亲这模样,我心里真是难受。” 骆老夫人见着两人站在自己面前,虽然骆三老爷瘦骆三奶奶肥,可在她眼中就是一对佳儿佳妇。她笑着朝两人点了点头:“你们不用难过,这只是母亲命中由此劫难。你大哥狼心狗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骆三奶奶见好半日没一句话落到实处,心中有几分焦急,怎么着也该说说银子首饰,家中地产什么的,怎么婆婆就是不开口呢?她伸出手来,在背后推了推骆三老爷,想要他开口去问,骆三老爷没有领会到意思,愣愣的望了她一眼:“怎么了?” 骆三奶奶脸皮涨得通红,低下了头,就听骆老夫人慢悠悠道:“老三,老三媳妇,你们两人附耳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第81节 余妈妈望了周围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还不快些出去?” 骆老夫人伸出手来,取下抹额交到了骆三老爷手中:“老三,你拿着这抹额去找青萝与青箬,告诉她们,在我床铺底下有一个暗格,打开那暗格,里边全是我存下来的银票,虽说不多,也够你们下半辈子的花销了。” 骆三奶奶听得心头狂喜,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半日说不出话来。只是她忽然又有新担心:“母亲,大哥已经去过主院了……” “即便他能摸到暗格,又能找到我的银票?”骆老夫人嘿嘿一笑,又抬起手来,将头发上的梅花簪子取了下来:“这是开那暗格的钥匙,没这钥匙,他怎么打得开暗格?” 第九十章终得手欢天喜地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一行白色的招魂幡在前边飘来荡去,走在招魂幡后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相珲,两人都是一身缟素,头上还缠一圈白色的带子。 骆三奶奶站在门口,望着出殡的队伍慢慢远去,心中十分高兴,今日总算得了机会可以去主院取银子了,只是为了不让骆二奶奶起疑心,昨晚她与骆三老爷商议好,她拖着骆二奶奶说闲话,他带人去主院取银子。 “二嫂,咱们去相宜侄女那边坐坐。”骆三奶奶亲亲热热的挽着骆二奶奶的手:“这府里头总算是要清净了。” 骆二奶奶点了点头:“可不是?” 三弟妹可真是会见风使舵,现儿相宜侄女该是府里最有钱的了,自然要多去捧着她些。骆二奶奶看了一眼身边的骆三奶奶,心中感叹,三弟妹的脑子就是好使,马上就知道要将风向转一转了。 相宜坐在屋子里头写字,这几日她没有去族学,骆大奶奶故去,她无论如何也要装装样子,免得别人在背后说她闲话。只是今日一早要送骆大奶奶的棺椁,相宜坚决不去,无论骆大老爷怎么骂她,她都不去。 骆大奶奶跟她的仇怨,一言难尽,她实在没有那份好心去送。 骆相珲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大姐,你就一道去罢。” 相宜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去,你母亲素来不喜欢我,若是知道我竟然替她去送葬了,肯定不会安心。” 骆相珲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相宜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他也不再坚持,哭哭啼啼的捧着那个盆儿朝外边走了出去。相宜看了看骆相珲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骆相珲这几日的转变,实在让她不敢相信。他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只想依赖着他,以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 只不过自己不必太在意他,他还有他外祖呢,就在广陵,家境又好,肯定不会不管他。自己比他的日子惨多了,华阳的外祖父与舅舅,有谁如广陵东大街高百万厉害?更何况她瞧着高老夫人要朱知府写判词,分明就存了要替外孙打算的念头。 骆大奶奶的嫁妆落到骆大老爷手中,肯定是肉包子喂了狗,休想再吐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会用到骆相珲身上。高家现儿将嫁妆拿了回去,一来是替骆相珲保管着,再说也让骆大老爷有所顾忌,不能让这第三房媳妇虐待了骆相珲。 高家对自己的外孙,算得上是关心备至了,所以自己也不必要去为骆相珲担心,现儿最重要的,还是要想着怎么样才能从骆家摆脱出来。相宜停下了笔,望着纸上一排娟秀的字迹,神情有些恍惚。 “二奶奶,三奶奶。”连翘笑着在门口喊了一句,相宜抬头一看,穿着浅白色衣裳的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站在门口,两人一般都是圆脸盘儿,跟真姐妹差不离。 “两位婶娘怎么到我这里来了?”相宜笑着站起身来迎了过去:“这些日子,两位婶娘辛苦了。” “辛苦倒是没有,只是晚上睡不着,耳朵边上总是敲敲打打的响。”骆二奶奶依旧还是刻薄:“哎,怎么就没赶上七月半,去了那边也好热闹些。” 骆三奶奶赶紧堵住她的话:“二嫂,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相宜心中暗自叹气,相比之下,三婶娘比二婶娘还是要好得多,至少不那么没头脑。骆大奶奶已经死了,又何必再将她鞭尸,这样又能有什么好处?她朝屋子里挪了挪:“两位婶娘快些坐,只是相宜这边简陋,就怕婶娘们嫌着不舒服。” “怎么会简陋呢?你这里现在应该是骆府最舒服的地方了。”骆二奶奶笑得眯缝上了眼睛,到处望了望,看到了挂在床边的那盏琉璃绣球灯:“那琉璃绣球灯儿,听说就要五十两银子哪。” 相宜笑了笑:“那不过是旁人送的小玩意罢了,婶娘难道也能看得上眼?” “那也得要用人送你才行!”骆二奶奶连声叹息:“你瞧我那群儿,就没个送东西的,这人果然还是要生得好看才招人喜欢呢。” 相宜听着这话越发不像了,低下头去,只是静静的望着自己的绣花鞋子。 骆三奶奶瞧着这模样,生怕骆二奶奶不会说话将相宜给得罪了,赶紧出来打圆场:“相群侄女生得这般貌美,你还嫌弃她?我瞧着比二嫂可要胜了好几分。” “她跟我年轻时候生得是很像。”骆二奶奶咧嘴笑着,就如一只青蛙咕咕的叫了起来。 连翘将茶水送到了桌子上:“两位奶奶尝尝我们这边的茶叶,就知道我们家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若说这府里头有钱的,头一个就该算二奶奶了!听说压箱银子都不少!”见骆二奶奶损自家姑娘,连翘心中不忿,索性拿了话出来堵她,气得骆二奶奶脸色忽然就变红了。 “连翘,到旁边站着,不说话没有人将你当哑巴。”相宜笑着朝连翘看了一眼,朝她呶呶嘴,连翘会意,扭着身子甩了手走了出去:“我这不说的是大实话?府里头谁能比得上二奶奶哪?” 骆二奶奶被连翘揭了老底,心中满不舒服,坐在那里拿了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嘴里苦涩,低头一看,就见那茶叶颜色陈旧,好大几片叶子浮在茶水上头,还有几根茶叶梗子在不住的上上下下。 “相宜侄女,你素日就喝这茶?”骆二奶奶拿着茶盏给相宜看:“你那丫鬟,怎么给我泡这种茶水哪。” 相宜瞧着那一盏茶,知道连翘故意做了手脚,但她也不能说破,只能点头:“素日里我喝的就是这种。”这茶叶肯定是下人屋子里出来的,自己平日喝的茶,比这个还是要精细些,连翘这丫鬟真是厉害,竟然用了招待两位婶娘。 “哎,相宜侄女过得真是不如意。”骆三奶奶叹着气儿道:“回头我让丫鬟送一盒好茶过来,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来三婶娘这边。” 今日这是怎么了?相宜只是纳闷,为何骆三奶奶忽然就大方起来了? 骆三奶奶与骆二奶奶七扯八扯的说了些话,坐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走了出去,连翘从外头转了进来去收茶盏,低头一看,嘻嘻一笑:“这种茶叶,亏得两位奶奶也喝得下去。” 方嫂笑了笑:“还不是口水讲干了,总得要弄点水补一补。” 相宜捏着帕子道:“秦妈妈,方嫂,我怎么瞧着两位婶娘过来便有些心惊肉跳,只怕她们没什么好事儿。” “现在这府里第一有钱人,该算得上是姑娘了,她们过来蹭蹭也是人之常情。”方嫂帮着连翘收拾东西,一边坦然道:“她们来蹭她们的,姑娘管好自己的银子铺子就是了。二三两银子的小便宜,占了去也就罢了,几十上百两的,那就休想。” “方嫂,你也太大方了。”连翘不住摇头:“要我说,两三文钱就随她们蹭了去,上了十文都不要答应。” 相宜听了连翘的话只是笑:“怎么这般小气起来了,跟没见过钱似的!你放心,我的东西会捏得紧紧的,才不会让她们占了便宜去。” 骆三奶奶回到自己院子,骆三老爷正在门口张望,见她踏进门来,赶紧将她拖进了内室,把门一关,手就哆嗦了起来:“拿、拿到了!” 听到这句话,骆三奶奶开心得满脸都是笑:“拿到了?有多少银子?” 骆三老爷抖抖索索从袖袋里摸出几张银票,骆三奶奶慌忙抢到手里,白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随随便便的装到袖袋里边,也不怕掉了去!” “没掉,没掉,我一直用手攥着袖子呢。”骆三老爷慌忙凑了过去:“那暗格里竟然有五万两银子!” “什么?五万两?”骆三奶奶拿着银票左看右看,真的只有五万两,她略微有些失望:“怎么才五万两银子!” 骆三老爷笑着道:“五万两银子很多了。” “你知道个啥!”骆三奶奶将银票折了起来,放在手里紧紧的捏着:“母爱持家这么多年,如何只有五万两银票!肯定全是给大哥跑升官花销了去!哼,就连那大侄女都有九万两银子呢,我们一家人才五万两,也忒少了些!” 第82节 “紧把细用,也够了。”骆三老爷倒是很知足:“到外边去买两间铺子,咱们慢慢来收租金,也够家里嚼用了。” 昨日骆老夫人在等着骆三奶奶走以后,特地叮嘱他,暗格箱子里有三张地契,千万要拿捏到自己手里,别老老实实的给自己媳妇全拿着。骆三老爷原本什么事情都听骆三奶奶的,这次被骆老夫人叮嘱着,狠了狠心,将那三间铺子给昧了下来。 到时候万一要银子应急,自己媳妇不肯出银子,自己还有三间铺子哪。等着女儿长大以后,拿一间给她做嫁妆,也算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一片心意。 还有两间,看看以后该怎么处理。 骆三老爷第一次没有对骆三奶奶言听计从,心里有些慌,努力的撑出一张笑脸陪着她说话,生怕被看出破绽。骆三奶奶全副心思都在那五万两银子上头,根本没有注意,嘟嘟囔囔的走到梳妆匣边,将里头的暗格打开,把银票放了进去。 50|24|5.21|家 “姑娘,出大事了!”连翘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老夫人被抬回来了!” “什么?”相宜吃了一惊:“被抬回来了?” 不是该在大牢里关着,等着过些日子开堂再审的,如何限制就被抬着回来了?相宜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门口,拉住连翘的手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错不了,听说是广陵官府里头派人过来说老夫人生了病,让大老爷暂且先将她接回来,可大老爷不愿意,只说这案件还没审完,如何能罔顾国法,将犯人私自接回家。三老爷听了气不过,赶紧与三奶奶一道去大牢里接了老夫人回来了,现儿正在三老爷院子里头呢。”连翘说得眉飞色舞:“听说大老爷已经派人去找族长了,说是要分家!” 相宜“哦”了一声,这分不分家,跟她没关系,最主要的是,她想要那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绳之以法。虽然她很鄙视骆大老爷的做法,但从她的角度来看,骆老夫人是绝不能轻易放过的,如何就能从大牢里接了回来?难道是病得厉害,朱知府怕她死在大牢里,于脸上不好看? “分家?”正在外边晒莲子的秦妈妈笑了起来:“老夫人还没落气呢,就说要分家,骆大老爷是要咒他娘死得早不成?” 连翘蹲在地上替秦妈妈剥莲蓬头:“谁知道呢,反正大老爷这两日就一直在主院里头转,也不知道他找到什么值钱的没有。” 走廊里摊着大半边莲子,圆滚滚的在地上溜来溜去。昨日秦妈妈带着连翘出去摘了一大堆莲蓬回来:“咱们剥了莲子熬粥喝,清心去火,再好也不过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这时候的莲子已经熟了,又不老,是最好弄了吃的季节。剥了壳就吃,鲜嫩无比,熬粥来喝,清香扑鼻。相宜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秦妈妈他们在剥莲子,心里暗自揣测,父亲找了那个所谓的族长来分家,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骆老夫人那般厉害的人,还能让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吃了亏去? 骆家早就没落,本来骆家的族长是相宜的祖父,后来他过世了,族里就另外推选了一位出来,这位族长说起来是广陵骆氏的族长,其实也并没多大声望。骆氏已经式微,一部分迁走,剩下的在坐吃山空以后,慢慢的脱去了富贵人家的底子,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田过日子,有的穷得叮当响的,年关时分还要到骆氏族里来讨些救济才能买肉过年。 这位族长名叫骆三太爷,是骆大老爷的三叔,但素日里见着骆大老爷,就有如那蚂蚁见了蜂蜜一般,巴结得紧,今日听说骆大老爷请他来主持分家,心里头高兴,肯定有油水好捞哪!赶紧吩咐了一声,将家中四个下人都带上充场面,颠着步子就过来了。 骆大老爷听说骆三太爷过来了,赶紧迎到了门口:“三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骆三太爷眯着小眼睛瞅了瞅骆大老爷:“怎么就想着要分家了?难道你老娘……” “昨日知府大人派人过来说,我母亲得了重病,让我们去接了她回来。”骆大老爷一脸悲伤,用袖子掩了半张面:“哎,这大牢里的日子真不好过。” “可不是?”骆三太爷也跟着叹息了一声:“那地方是人过的?” 骆大老爷恨恨道:“其实倒也不是有什么不好过,我叮嘱朱大人给我母亲单独放了一间,还让余妈妈伺候着,只是没想到我那三弟,故意去捣乱。本来我母亲已经适应了大牢里的饭食,他和他媳妇却炖了一只鸡送了进去……” 骆三太爷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里虽有几分鄙夷,可还是装出惊奇模样来:“送只炖鸡又如何?难道那鸡里头还有什么古怪?” “唉,这鸡里头有什么古怪我是不知道了,只是母亲吃过以后就不舒服,朱大人十分关心,特地喊了个大夫到大牢里替我母亲诊脉,说是饥饿之时忽得了油重的东西,暴饮暴食以后胀了胃,引发了身子不适。”骆大老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吃东西,又岂能是饥一时饱一时的?” “那倒也是。”骆三太爷直叹气:“唉,既然老夫人病重,那便过几天再分家不迟。” “可是我那三弟,竟然将母亲接到他院子里去了,还不知道贪下什么来没有,故此我特地请了三叔过来帮我主持下这分家事宜,趁着母亲还在世,先将这个家给好好分匀称了。”骆大老爷徐徐的塞过去一个荷包:“这里头一点小意思,权当三叔的辛苦费了。” 骆三太爷叉开几根手指,将那荷包抓到手里,不动声色的放到了袖袋里边,朝骆大老爷微微一笑:“族里的事情,我当然要好好管一管,免得你们兄弟间伤了和气。按着理说,你们三兄弟也不能平分家产,大房总要照顾些。” 骆大老爷见骆三太爷懂味,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可不是呢。” 这些日子他一直打发着人盯紧了主院,却没见二弟与三弟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自己去主院找过几次,那几个大丫鬟就是不肯将梳妆匣与骆老夫人贴身的小箱子给他。有一次争执起来,那青萝与青箬索性喊了主院的丫鬟婆子抄了棍子与扫帚来赶他:“大老爷,我们虽然是奴婢,可却是老夫人的奴婢,老夫人的东西都交给我们在管着,她回来了以后我们便要分文不少的交到她手中。大老爷若一定是要来硬抢,那奴婢们也就顾不上你主子的身份了。”青萝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棍子敲得门砰砰响,横着眼睛望向骆大老爷,眼里全是威胁。 骆大老爷虽然也带了几个长随过去,可看着那二十来个婆子丫鬟气势汹汹的模样,也唬得没了胆儿,灰溜溜的回来了。到了自己院子越想越气,真恨不能将那几个大丫鬟都拖出去,好好打几十板子才是。 硬的不行来软的,骆老夫人回了骆家,自己便找来族长为自己来分家,再怎么样来说,骆老夫人也只是个妇道人家,还能不听族里的安排?自己是骆家长子,分家什么的,当然要倾向于自己些。 骆三太爷由骆大老爷领着,朝骆三老爷的院子里走了去,还没到门口,就听着里边闹嚷嚷的一片,对面路上有个婆子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那人肩头上背着一个药箱,一看便知是大夫。 “怎么了?”骆大老爷慌慌张张迎了过去:“老夫人又不好了?” 那婆子瞥了他一眼:“老夫人从大牢里回来就没什么时候好过。” 大老爷实在可恨,自己不去接老夫人,还在骆府里放出风声,说是自家老爷与奶奶害得老夫人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又假惺惺的过来表示关心了。 骆大老爷看了骆三太爷一眼,意味深长道:“我母亲从大牢回来,一直就住在三弟院子里边,连主院都没回呢。” 骆三太爷连连点头:“这可真是蹊跷。” 带着大夫进院子的婆子心中气得很,主院那边骆大老爷日日要去转悠,老夫人还怎么安心养病哪?在家老爷与夫人把老夫人迎到自家院子住着,做个眼不见为净,想要老夫人心情好些,没想到却被大老爷这般诬陷! 只是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如何好去管老爷们的事情,婆子拉长着脸带着大夫走到了内室:“三老爷,奶奶,大夫来了。” 骆老夫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无精打采。那张脸比刚刚入大牢时瘦了一圈还有多,脸色也很难看,全是蜡黄颜色,上边浮出了一块块的斑纹来。整个房间里充满一种难闻的酸臭味,该是骆老夫人刚刚呕吐了一番,那种气息实在有些令人作呕。 大夫走到床边,伸手给骆老夫人切了脉,神色有些凝重:“老夫人这病,有些为难了。” 骆三老爷听着吃了一惊,面色惶惶:“大夫,你一定要救家母,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救她!”若是自家媳妇不愿意将五万两银子拿出来,大不了将那三间铺子给卖了,拿了银子给母亲治病就是。 骆三奶奶守在一旁低头不语,心中暗道,自己的夫君实在不会说话,那些药堂的大夫,个个都黑心,得了这句话,肯定会尽着贵重得药材来,还不知道刚刚到手的这五万两银子够不够呢。 这银票还未曾捂热,就要飞走了,骆三奶奶心中肉痛得很,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骆三老爷,咱们到一旁说话。”大夫看了看骆老夫人,见她半眯着眼睛在那里,知道她还醒着,不想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扯了骆三老爷就要往一旁去,没想骆老夫人却开了口:“站着,就到这里说,还怕我听了去不成?” 那大夫脚下一滞,无可奈何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你这病,一定要好好的静养,不要操心过多,除了最近饮食不当,还有忧思成疾,老夫人若是不能安心休养,只怕是难得熬过这三个月去。” 听了这话,骆老夫人嘿嘿的笑了起来:“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大夫说三个月,怕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些罢了。” 这几日晚上做梦的时候,她都梦到了死去的钱氏,早上起来,全身都是汗涔涔的一片。 第九十二章且看苍天饶过谁 冤有头债有主,钱氏果然找过来了。 第83节 骆老夫人第一次做梦见着钱氏的时候,她穿着的是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头上一支碧玉簪子,十分清爽,面容还是像她刚刚嫁到骆家来的那样端庄。她慢慢的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笑了笑:“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 “你、你、你……”骆老夫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清楚得很,钱氏已经过世了,可为何她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左顾右盼的看,想寻余妈妈与几个伺候着的大丫鬟,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影。 “母亲,为什么要惊慌?媳妇给你来请安了。”钱氏柔柔弱弱的眉眼,一点点的逼近了过来,骆老夫人越来越紧张,慌乱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靠近,蓦然便变成了一只老虎,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她扑了过来,骆老夫人“啊”的惊叫了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余妈妈站在床边,焦急的推着她:“老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骆老夫人伸手抹了下额头,一手的汗:“我做梦见着钱氏了。” 余妈妈也唬了一跳,赶紧替骆老夫人用帕子擦汗:“老夫人别想太多,钱氏是过世七年的人了,早就投胎转世,魂魄都不在了哪。” 尽管余妈妈极力在安慰她,可骆老夫人还是心中惴惴不安。后来几天连续都梦到了钱氏,有时候变成猛兽,有时候化身长蛇,还有时竟然变成了长孙女相宜那模样,张开十指朝她扑了过来。 骆老夫人精神越发的衰了,她从大牢回来不敢去主院住,坚持要住到骆三老爷院子里头,因为她那阵子正是在主院里设计了钱氏,她害怕钱氏会在主院里头等着她。钱氏是个守礼的,小叔子的屋子,她总不会进来。 可是骆老夫人失算了,钱氏还是很准时的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这是自己大限已到了,骆老夫人十分悲哀,自己做了那亏心事,总有得报应的时候,这是钱氏在缠着自己要去阴曹地府算账了。 大夫见着骆老夫人那般说得笃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骆老夫人,你主要还是深思竭虑,要多多静养。” 骆三老爷听着这话,知道母亲好起来已是无望,全身发软,眼中流出泪来。骆三奶奶赶紧扶住了他:“夫君,你且镇定些,大哥过来了!” 门口出现了两条身影,骆三太爷先一步跨了进来:“大嫂,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骆老夫人睁眼见着骆大老爷与骆三太爷,心中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冷笑了一声:“余妈妈,你去主院那边叫青萝她们讲我放财物的箱笼搬过来,还有这些年的账簿子也一起搬来,我要跟老大好好对下账目。” “是。”余妈妈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骆大老爷听着骆老夫人的话,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又慢慢的提了上去,母亲为何这般爽快就答应要查账?莫非她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 “母亲,现在你身子不好,咱们暂时就别提这些事情了。”骆大老爷假惺惺的说得关切:“等你身子好了些再查也未尝不可。” “老大,你也不要装模作样了,就连你三叔都喊了过来,难道还会再等几日?分明早就做好布置了。”骆老夫人摆了摆手:“只听说你日日在我主院里软缠硬磨着我的丫鬟们将那些箱笼给你瞧,现在我让他们都搬过来,你反而不要了?那好,我派个下人去追余妈妈,让她不用去了。” “不不不,既然母亲以大局为重,那儿子也不能拂了母亲一般好意。”骆大老爷笑得十分勉强:“刚刚好三叔今日过来看望母亲,不如让他主持着分了家。” “好好好,分家就分家。”骆老夫人气得全身冰凉,虽然自己疼爱幺儿,可在骆大老爷身上,可没少花银子,广陵府里这正七品的推官,还是自己花了不少银子才堆出来的一顶乌纱帽,真真是银子喂了狗,老大活脱脱的一只白眼狼! 自己还逼着灵儿替他去说好话,要给他弄去做县令,这可真是……骆老夫人咬着牙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不管旁人非议,先将幺儿给弄出去呢:“老三媳妇,你让下人传我的话,把几院里的主子们都给我喊到这里来,商议分家之事。” 骆三奶奶心中激动,赶紧让自己贴身婆子丫鬟出去传话,听着说要分家,骆二奶奶赶紧让人去寻了骆二老爷回来,夫妻两人飞快的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商议,不知道分家能捞着些什么。 “不用说,肯定是大哥最占强。”骆二奶奶很不满意:“竟然去喊了三叔过来,明摆着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骆二老爷直叹气:“咱们可是二房,又不是大房。” 骆二奶奶直顿足:“为什么你就不早生一年。” 骆二老爷顿时只觉自己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相宜得了消息倒也不奇怪,淡淡一笑:“这可终于要分家了。” “可不是?”秦妈妈与方嫂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这宝都闷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揭盅了。” 连翘跟在相宜身边,睁大眼睛问:“这个分家跟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干系?为什么她也要去?走到三老爷院子也有很长一段路哪。” “分家跟我们姑娘没什么好处,只怕他们还想打秋风将姑娘母亲的嫁妆撮弄了去呢。”方嫂笑了笑:“咱们可得留点心。” “有妈妈和嫂子在,我就安心了,还怕他们想出什么鬼点子来?再说了,妈妈嫂子不总是说要我寻个机会离开骆家,这可不是个大好机会?”相宜笑了笑,她还巴不得分家的时候闹了起来,那自己也好趁机跟骆家脱钩——她正愁找不到离开骆家的理由,这可不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 “姑娘说的也对。”秦妈妈点了点头:“若是他们正算计到姑娘头上,咱们正好也赶紧走,这个地方住着,真是憋气得很。” 连翘听了眼睛一亮:“真的可以走?太好了!” 主仆几人一路商议妥当,心中有了数,这才迈步走进了骆三老爷的院子,前院已经站满了人,见着相宜进来,丫鬟婆子们让出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院子的大树下边放着几个箱笼,骆老夫人被人抬了出来,坐在树下边,余妈妈撑了一把油纸伞给她挡住日头,斑驳的影子在她脸上跳跃。青萝与青箬正在拿着账簿子报数,声音清脆不过,旁边骆府的管家权当了账房,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个不停。 这是在大清算了?相宜好奇的看了看那几个箱笼,看起来分家之前要起底了。她的目光慢慢的扫了过去,见着骆老夫人那灰败的脸色,心中忽然有一种痛快之感,虽然朱知府并未当场宣判,可骆老夫人在大牢里住了这几日,也够她捱的。刚刚过来的时候,听着一下丫鬟婆子在细细议论,请来的大夫都只说老夫人的病好不了,静心休养或许能过三个月,若还是忧心竭虑,只怕是半个月都难得熬。 相宜有些遗憾,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在刑场上?母亲是骆老夫人害死的,她身上背负着血债,该是要用血来还的。朱知府竟然将她送回了骆府,不摆明着是想要包庇她,让她在府中寿终正寝? 这官场果然黑暗,真是官官相护,自己人小力微,如何能斗得过那些阴险之人。相宜眼睛盯住骆老夫人,愤恨交加,真恨不能手中有把刀子将她扎出几个窟窿出来。 骆老夫人本来倾耳听着那边结算,忽然觉得有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脸过去看,便见相宜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里有着深深恨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那双眼睛,跟死去的钱氏何其相像! 只不过钱氏总是柔柔弱弱,而她的女儿却多了几分刚强与不屈。骆老夫人失神的望了一阵,忽然间有些胆怯,站在那里的相宜瞧得久了,仿佛与梦中那钱氏重叠了起来——她也是穿着浅绿色的衣裳,那般相似的眉目——骆老夫人捂住胸口,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阵子,那些账簿子才算了个结余出来,一共还剩三万六千两银子。骆大老爷一听,顿时白了脸:“怎么只有三万六千两银子?怎么可能?” 骆二老爷也有些疑惑:“母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骆家这么多年下来,就攒了三万六千两银子?好像少了些罢。” “母亲能攒三万六千两下来已经不错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骆家那时候破败成了什么样子,若不是大嫂带了这么多嫁妆过来,恐怕吃饭都为难!”骆三老爷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拿了银子铺子的事情被大哥二哥查出来,两只手的手掌里全是汗。 “骆家祖上是曾有些铺子,只可惜被你们过世的爹与祖父两人卖得干干净净,这事情你们难道不知道?”骆老夫人望着那两个一脸不相信神色的儿子,心中大痛。 当年,她拼了命都没法子阻止骆老太爷卖田卖地赌钱喝酒,眼见着家中家产一点点的没了,才想了打媳妇嫁妆的主意,自己背了桩杀人的命案在身上,这才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没想到最后却还要被两个儿子来怀疑,骆老夫人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第九十三章分家产你抢我夺 日头慢慢的升了起来,院子里的树叶被阳光晒得慢慢的耷拉了下来,露出了一道道空隙,日影从空隙里漏了下来,星星点点的在地上跳跃着,仿佛色彩斑斓的锦缎。 相宜垂眸站在那里,心中暗自冷笑,现在还轮不到关注她,这骆府为何只剩了三万六千两银子,这才是最要关注的地方。 骆老夫人吞了她母亲的嫁妆,捏在手中七年,虽说已经吐了九万两银子回来,可她总觉得还没吐干净。骆大奶奶有十几间铺子在她手中,怎么着二十多万应该也是有的,如何就只有三万多两剩下来了? 第84节 即便骆府每年的花销大,最多挨边两万两银子也就顶天了,怎么着也该还有将近十万两银子不对账,莫怪骆大老爷与骆二老爷会不相信。相宜站在那里,冷冷一笑,她先暂且拢手看热闹,瞧瞧那狗咬狗一嘴毛会成什么样子。 “母亲,虽然说骆家是比以前过得不那般如意,可怎么样也不至于会只剩下三万六千两银子,我怎么也不相信。”骆大老爷气哼哼道:“是不是你私自攒下,准备留给老三?” 骆三老爷在旁边抖了抖,白了一张脸,心中暗道侥幸。 骆老夫人一回来,就叮嘱他与骆三奶奶,要他们将自己给他们的东西妥善另外放个位置,放在骆家始终不安稳,怎么着也该等着分家以后再拿出来两人慢慢享用。 骆三老爷想来想去,准备放到岳家去,骆三奶奶却拦住了他:“放到我娘家,只怕会有去无回,还不如放到汇通钱庄里存着,给些保管银子便是,等着分了家再将这些拿出来。” “还是你想得周到,保管银子就保管银子,花小钱保住大头。”骆三老爷赶紧接过五万两银票,奔去了汇通钱庄,花了一百两银子,委托保管一个月。 见着掌柜将银票与地契收到盒子里头,骆三老爷直打哆嗦,放一个月就要一百两,汇通钱庄简直是在抢钱哪!掌柜的见着骆三老爷脸上肉紧,笑着安慰她:“骆三爷,你放心,我们钱庄信誉好,是绝不会将你存银票的事情说出去的。” 骆三老爷想了想,这总比放到家里,被大哥二哥掘地三尺挖了去的好,脸上才舒缓了些。现在听着骆大老爷这般说,更是觉得自己花的钱值得,一颗心蹦了两下,又平静了下来。 骆老夫人不慌不忙的朝余妈妈道:“开箱笼,给三位老爷瞧瞧,到底还剩多少银子。” 余妈妈将那些箱笼打开,大箱子里装的全是大毛衣裳,小箱子里有各种首饰,还有一叠银票。骆老夫人拿着银票在手里理了理:“老大老二,你们莫要胡搅蛮缠,我这账簿子里算得清清楚楚的,难道还会有错?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骆府的开支,每年至少要差不多两万,这些年下来,从老大媳妇进门算起,你们自己想想,该要多少银子去填这个窟窿?” 相宜心中一惊,若是从母亲进门算起,还得有三年多快四年,这六万两银子又是如何来的?难怪,难怪,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珠子,难怪骆老夫人要向母亲下手,该是那时候骆家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必须要有支持骆家的家产,想来想去,就只能打这样阴毒的主意了。 吞了母亲的嫁妆,又得了骆大奶奶一笔嫁妆,这样一来,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不仅能将这一大家子养活,还能攒下多余的银子。相宜望着骆老夫人,见她神色衰败,早就没了以前那种气势,心中既是愤恨,又觉她可怜。 这一辈子就在替骆家斤斤算计,还不惜下毒手去害人,可到了最后,谁又会怜惜她?几个儿子都是咄咄逼人的在问他讨银子。相宜瞧着骆老夫人那如死灰的脸孔,忽然间觉得她没死到大牢里,被儿子气死,或者是一种更好的惩罚。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骆大老爷喊叫了起来:“我媳妇可是放了十来间铺子在你手中的,母亲,每年不说少了,三万两银子总够?这七年下来,如何只能有三万六的剩余?你说出去让旁人评评理看看,谁会相信?” “你这个推官,难道不要花银子?”骆老夫人冷笑了两声:“但凡你要是成才些,也不要浪费我这么多银子,我每年给你打点送人的,一万两总少不了的。” “原来大哥你这乌纱帽竟然这般贵!”骆二老爷红了眼睛,一拳头就挥了过去:“你都花了这么多银子了,还想来分家产?休想!” 骆大老爷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头,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他站在那里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楚了骆二老爷那歪了的嘴眼,这边骆二老爷的拳头又挥了过来。骆大老爷赶紧一偏头,帽子落到了地上。 下人们赶紧上去抱住了骆二老爷:“二老爷,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 骆二老爷手指直打颤,指着骆大老爷道:“我不打他打谁?花了家里这么多银子,到最后只剩了三万六!三万六啊!”骆二老爷捶胸顿足,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原以为好歹家里也该有十多万两银子的,即便是二房,到手里也能有三万两不差,拿了去放印子钱,利钱要得不高自然会有人来借,只消两年就能赚得翻个番。可现在,通共才三万多银子,能做哪一桩?一个院子里单独开支,主子下人们的花销,一个月没一千两还真不够! “母亲,既然都花了这么多银子在大哥身上了,那他便不能再拿银子了,这三万六,我与三弟每人一半!”骆二老爷转过脸来,眼馋的看着骆老夫人手中的银票,能捞一点是一点,老三是骆老夫人心头上的人,自己主动将姿态放低些,提出与他平分,只怕骆老夫人会心里头高兴,自然就会答应分一万八千两给自己。 骆二奶奶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嘀咕:“二房跟三房怎么能一样,我们拿二万四,三房拿一万二就是了。”好歹自己夫君比小叔子要大几岁,总要沾点光才是。 骆老夫人脸色一沉——她本来脸色就不大好,这般一沉,就更黑了些:“这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二房三房平分了便是。”对于骆大老爷,她可是深恶痛绝,这不孝之子,妄想将她送到大牢里去,她一个大钱都不想给她。 “母亲,你怎么能这般偏心?怎么能将银子都留给二弟三弟?”骆大老爷气急败坏,若是什么都不分给他,那他吃什么穿什么?他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摔到地上。 “你那推官的官职,是我花银子帮你买回来的,而且我也拜托过杨老夫人,她说已经帮你谋好县令的职位了,这难道不比给老二老三留得多?你若是觉得不好,那就换换,让老二和老三去做县令便是。”骆老夫人朝着骆大老爷翻了个白眼:“你这推官的俸禄银子也不少,把下人都遣散了,就留一个下人,每月里省吃俭用的,大概能对付得过去。” 骆二老爷与落三老爷都奇奇点头:“母亲说得是。” 骆家几位少爷小姐望着这边骆相宜与骆相珲嘿嘿的笑:“你们以后就没人伺候了!” 骆相珲站在相宜旁边,听着这话有些害怕,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奶娘,低声道:“妈妈,你不会走罢?” 奶娘抱住了骆相珲,将脸贴了贴他的:“要是能继续拿月例,妈妈是不会走的。” 骆相珲“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这哭声十分凄惨,似乎要将头顶上的树叶给揪下来一般,在场的人听着也颇有些心酸,骆二奶奶却咧嘴笑着道:“相珲侄子,你可去你外祖家住着,锦衣玉食,总比跟着你爹好。” 骆大老爷气得呼呼的直喘气,望了望在一旁津津有味看好戏的骆三太爷,脸上有些恼怒之色:“族长,那你就来评评理,这个家,究竟该怎么分?” 骆三老爷不提防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呛到咳嗽了一阵子,好半天才静了下来,摸了摸胡须:“咳咳,这个,这个……这个嘛……” 骆老夫人冷冷一笑:“慎行,你倒是越发有出息了,还想拿着你三叔来压我?他是族长不假,可我又有什么要求他?骆氏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去惦记?”骆老夫人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老三,你要是敢到这来来瞎掺和,我过世保准第一个来拉你到地下去!” 瞧着骆老夫人那灿白的一张脸,骆三太爷有一丝犹豫,慢慢的朝后边退了一步,轻轻劝着骆大老爷道:“你两个兄弟说得也没错,毕竟你也占了这么多便宜,哪有能将便宜占尽的?就让着他们些,反正你以后要去做县太爷的,还怕到时候没银子花?” 骆三太爷劝了几句便走到了一旁,那意思是他不再管这档子事情了,骆大老爷气得直喘粗气,可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骆老夫人拿起了那叠银票,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第九十四章终无奈尘埃落定 天色忽然间就阴了下来,仿佛就要下雨一般,日头瞬间没了影子,头顶上一层厚厚的云彩,暗沉沉的,就如一床积年的棉絮。 相宜静静的站在那里,打量着院子里的人脸上神色各异,心中暗道,这魑魅魍魉到处都有,骆家的园子里就藏了一大窝,瞧着他们现在的模样,实在好笑,就像争骨头的狗一般,即便那骨头上已经没有什么肉,还是那样争得欢快。 看起来骆大老爷是拿不到银子了,还不知道骆老夫人回怎么样分配这个园子。相宜觉得这结果很有意思,若是大房拿不到二房与三房那么多东西,这说出去也真是一桩笑话,骆大老爷也够得被人在背后指着说闲话了。 果然,骆老夫人心中的盘算跟相宜想得一样,三万六千两银子平分给了骆二老爷与骆三老爷,整间园子平平划成了三份,三个儿子每人一块地盘,等着明日喊人过来修葺院墙,就算正式分家。 “至于我,跟老三住一块,我知道你们日子辛苦,我也紧巴点用,你们每人每年给我一千两银子做供奉便是。”骆老夫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说得十分轻松:“老大老二,你们两人用不着这般脸黑黑,一千两银子够做什么?去金玉坊买件好一点的首饰也就差不多了,我这是给你们着想才只要这么点银子,否则一年三五千两又如何?” 骆大老爷气得全身直打颤,母亲实在好计较,这等于要自己与二弟一道养着三弟全家了。一件好首饰要上千两银子是不假,可母亲都这般年纪了,还买什么首饰?分明是留着给老三的!想到这来,骆大老爷心中几乎要发狂,见着旁边低头写着分家契书的管事,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抓那张纸。 “老大,你想作甚?”骆老夫人一惊,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一阵头晕,没有站稳脚跟,又直扑扑的倒了下去。 “我要作甚?这般不公平的分家契书,我自然要将它撕了重新写一份!”骆大老爷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差不多见不到一丝眼白。 “你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骆老夫人揉了揉胸口,这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哼,不孝之子,我早就写好了几封信,若是你敢撕了这分家契书,我便让人将这信拿去寄到京城里去,一封给杨老夫人,一封给吏部……” 骆大老爷转了脸色:“母亲,你写信作甚?” “你这推官,是我用银子堆出来的,我可以扶你上去,也可以拉你下来。一个不孝顺的儿子,品行有亏,难道还能做大周官员?”骆老夫人望着骆大老爷缓缓一笑:“你还想不想要保住你的乌纱帽?” 契书拿在手里,只消轻轻一用力,就能将那薄薄的纸撕成两片,可骆大老爷忽然失去了力气,他望了一眼骆老夫人,见她神色冷峻,有些胆怯,那两只手拈了纸的角,却迟迟下不了力气。 “大哥,你可真是不孝,就连母亲的话也敢不听!”门口传来一声怒斥,众人转脸过去,却见杨二奶奶带着人站在那里,怒气冲冲。 杨二奶奶快步走到骆老夫人面前,弯腰行了一礼:“母亲,灵儿回来晚了。”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不晚不晚,刚刚好是这个时候。” 第85节 骆三太爷见着杨二奶奶过来,更是坚定的转向了骆老夫人这边,他可得罪不起杨家!笑着凑了过来:“侄女儿今日回来了。” “三叔,既然都惊动了你,还请你做个见证,我大哥这么想分家,那便分,只是得听我母亲的话,该怎么分便怎么分。”杨二奶奶怒容满脸:“大哥,你还是个人吗?在公堂上你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派人照顾着母亲,结果等我派人去看的时候……”杨二奶奶气得满脸通红,都快说不出话来。 她去探监的时候,发现母亲骆老夫人的精神大不如前,问了下情况,才知道原来大哥根本就没有托人照顾母亲,每日的饭食差到了极点:“若不是你三弟与弟媳还惦记着我,那我每日只能咽糠了。今日你弟媳炖了鸡送过来,那可真是好吃。” 骆家虽已败落,可还没落到一只炖鸡就成了珍馐美味的地步,瞧着骆老夫人这般惨状,杨二奶奶对骆大老爷怨念更深。方才有骆家的下人过来送信,说骆大老爷闹腾着要分家,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杨二奶奶心中一急,赶紧带着人回了娘家。 赶到院子,正见着骆大老爷猖狂着要撕了那个分家契书,杨二奶奶心中有气,这骆府还真成了大哥囊中之物不成?他想作甚就作甚?心中一气,赶着走了进来。 相宜见着杨二奶奶过来,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惆怅。她这姑母虽说已经嫁出去了,本不该再管娘家的事情,可怎奈她嫁得好,人人都要对她避让几分,有她在,这分家就简单多了,而且也不会有人来打自己的主意。 这样一来,自己想要摆脱骆家,又要多费一些时日了。相宜怅怅然的望着杨二奶奶,她身边还跟着嘉懋与宝柱,两人正在朝着她笑,相宜微微点了下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你瞧,相宜在那边。”宝柱扯了扯旁边嘉懋的衣袖:“好像没有被欺负到。” “那是自然,现在谁敢欺负她?”嘉懋心中有些得意,帮着相宜将那官司给推过了,也算是自己替她尽了一点点力气。他盯着相宜的脸看了看,她这些日子虽然饱受折磨,可看上去还是精神很好,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未曾失去光彩。 她比原来不同了,嘉懋笑了笑,这样才好。 不要软弱,要抗争,要为自己挣得一分天地,不要让任何人看轻了自己,这样的女子,任凭是谁,见着都会欣赏。 相宜不知道嘉懋怎么忽然又笑了起来,心中有些别扭,将脸转了过去,专注的看着杨二奶奶在与骆大老爷说话,心中感叹,还是如杨老夫人说的,女子只要有才财两个字,便活得滋润,杨二奶奶少时被赞才女,嫁入杨家又有了财,回到娘家,个个景仰,只顾侧耳倾听屏息视之。 这边杨二奶奶一顿训斥,骆大老爷更是没了撕契书的勇气,只能讪讪的将那张分家契书放了下来:“妹妹,我在于母亲闹着玩。” “闹着玩也不要闹得没分寸。”杨二奶奶瞥了骆大老爷一眼:“既然如此,就劳管事抄录几分,你们都去按了手印,各人领一张,还有一张存到族里去。” 管事见着杨二奶奶一来,局面急转直下,心里高兴,抹了一把汗,赶紧誊录了起来。杨二奶奶走到骆老夫人身边,蹲了下来:“母亲,不孝女来晚了,让母亲受了这么多气。” 骆老夫人伸手摸了摸杨二奶奶的头发:“现在没事了。”她抬起手来:“妈妈,将我的梳妆匣子拿过来。” 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两人眼睛盯住那个梳妆匣子不放。 “灵儿,你出阁的时候,家里正是日子紧巴的时候,你三弟还没成亲,家里要的是银子……”骆老夫人说到那些成年往事,老脸不由得也有些发红,这一辈子她是做了不少亏心事,现在快要死了,不说说心中不痛快。 “母亲。”杨二奶奶眼泪珠子滚了出来:“母亲,你快别说了,别说了。” “母亲欠你不少,还好你那婆婆通情达理,并未因此低看了你……”骆老夫人将梳妆匣里几样首饰捡了出来,想了想,又将手上那个老玉镯子抹了下来:“这些全给你,当个念想罢。” 骆二奶奶咽了一口唾沫,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那个老玉镯子,其余的首饰她没大看得出来有多珍贵,但这老玉镯子却是骆家家传的,骆老夫人一直戴在手上没抹下来过,只怕是要不少银子,说不定要上万两银子呢。 “婆婆……”骆二奶奶艰难的开口说了两个字,却被骆老夫人堵住了:“未必我想分什么给自己的女儿,你还有意见不成?” 骆二老爷一把攥住了骆二奶奶的手,把她拖到一旁,这婆娘也实在太蠢了,自己家里分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还有一个大园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老玉镯子虽然值钱,但只是个死物,抵押到当铺里头不过几千两银子罢了,何必为了这个让母亲心里头不舒服。 骆老夫人根本不看骆二老爷与骆二奶奶,只是把那一堆首饰往杨二奶奶手里头放:“你且拿着,做个念想便是。” 这话有些悲伤的影子,好像就如临终遗愿一般,听得杨二奶奶的眼泪滴滴的落了下来,哽咽道:“灵儿谢过母亲。” 51|24|5.21|家 分家的事宜很快处理好了,骆老夫人将匣子里剩下的首饰分成了三份,每房一份:“你们且拿着,到时候挑些值钱的,等着孙儿孙女嫁娶的时候,拿出翻新一下,也能充充门面。” 大房没有主母来领,骆老夫人笑着看了看骆三太爷:“这一份,就烦请族里帮我保管一下,我可不放心我这老大,谁知道他会不会将这些首饰给变卖了用。” 骆老夫人的首饰匣子有好几只,她从嫁进骆家,又经过了三十多年,也攒下了不少东西,方才骆氏三房平分首饰的时候,每房都分到了五十来件,也算是收获颇丰,骆大老爷盯着那一堆金银首饰,恨恨的吞了一口唾沫,自己是将母亲得罪狠了,宁可将这首饰放到族里保管,也不愿意给他拿着。 骆三太爷其实挺不去愿意保管骆老夫人的首饰,又没什么好处,还要担惊受怕,于是朝骆老夫人拱了拱手:“大嫂,你也知道骆氏宗祠年久失修,那请来看门的是个老头,若是被贼人盯上了,夤夜偷盗了去,那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这样,存到汇通钱庄里,每年出些保管银子便行。” 骆老夫人捂着胸口,喘气如丝,用力咳嗽了一声:“那就这样,跟汇通钱庄写个契书,等到珲儿他们娶亲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罢。” 这无疑是将骆大老爷唯一一点指望都断了个干干净净,他沉着一张脸,本来想分家里占点好处,没想到银子与首饰跟自己没有一点干系,唯一到手的只是一个园子,还要平分分成三份,到时候转手也卖不了多少。 犹豫着想说话,却又不敢顶撞骆老夫人,旁边站着的杨二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骆大老爷哪里敢多说一句,生怕她回去与她婆婆抱怨,自己那个县令只怕就断了指望。 就这般分得如如贴贴,三房人各自过来按手印,领了自己的契书过去。嘉懋与宝柱走到相宜面前:“走,去你们院子玩去。” 骆相珲从一旁挤了过来:“表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 相宜点了点头:“一道走罢。” 骆相珲欢喜了起来,跟在相宜背后慢慢的走着,宝柱回头瞥了他一眼,很是惊诧:“怎么今日他不闹腾了?” “他母亲死了,妹妹也丢了,最近父亲对他非打即骂,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我瞧着他可怜,便跟他亲近了些。”相宜轻轻叹气:“现在我与他,都是没娘的孩子了。” 她的眼中有些许哀愁,一抹柔光从眸子里闪光,就如晨曦里的一缕阳光在嘉懋面前绽放它的柔弱。嘉懋的手微微动了动,想从衣袖里伸出来牵住她的,可最终还是忍住,并肩走在相宜的旁边,倾听着她的声音。 回到院子里坐着说了一阵子话,就见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过来,抱着骆相群与骆相繁的东西往外边走,有婆子斜眼见着相宜坐在走廊下头,笑着说道:“大小姐,以后这院子就你一个人住了。” 相宜环视一眼四周,微微一笑:“这院子,恐怕还轮不到我来住呢。” 依着她对骆大老爷的了解,她的这位父亲,肯定会迫不及待将一部分院子给卖了去攒银子——分家他一两银子都没有捞到,如何不会在这里想法子?否则怎么活得下去?广陵府的推官,一个月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即便加上从旁人那里打的秋风,一个月攒不过百多两银子,如何能支撑他的吃穿用度? 嘉懋瞧着那些下人抱着东西到处走,棉被的一角拖在地上,扬起点点灰尘,一副衰败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富不过三代,世家大族,百年基业总有溃败的一日,广陵骆家自今日分家,总怕再无翻身之日了。 “你父亲会卖园子?”嘉懋犹豫的看了相宜一眼:“那你住到哪里?” 宝柱急急忙忙道:“相宜,那你住到我们家去。” 相宜噗嗤一笑:“我父亲尚在,如何住到杨家去,没由得让人见了笑话。即便与他闹翻,我也不好去杨家住,用什么身份过去?” “你是我表妹,自然可以住到杨家。”宝柱很是坚持:“我要母亲来接你。” 嘉懋也点了点头:“是是是,相宜,你住到杨府去再好不过了。” 相宜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已经打定主意,跟骆大老爷闹翻,她就去华阳,倒不去是去投奔外祖家,她有四溅铺子在那里,翠芝与刘妈妈也在那里,她要与她们住到一起心里才踏实。 第86节 杨家……相宜低下头去,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了下,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扇动着,在她的眼脸下投出了一段浅浅的阴影。杨家是嘉懋的外祖家,自己若是住到杨家,如何能避开嘉懋?无论怎么样,今生今世她要与他隔得远远的,能不接触便不接触。 第二日骆府便来了不少工匠,车子推出了砖块,开始忙忙碌碌的砌院墙。骆大老爷站在墙边看了一圈,气哼哼的回到了自己院子,将大房这边的下人招呼了过来:“现在骆府分了家,我大房暂时用不了这么多下人,你们要么自赎出府,要么我就要喊牙子过来将你们转卖了,自己掂量掂量看看,选哪一种法子。” 众人听了惊愕不已,有几个舍不得的低声哭了起来,骆府虽然已经衰败,可是在这里已经住得习惯,不但衣食无忧,还能每个月拿月例,这份好差事,哪里找去?有些人一家都在骆府做事,忽然得了这消息,蓦然有不知何处何从之感。 骆大老爷绷着脸:“哭什么哭,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快些做决定罢。”他只给自己留了四个长随,两个姨娘各自留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剩下的下人都打算发卖了。算来算去,也能挣得几百两银子——现在的骆大老爷,能挣一两便是一两,两只眼睛差不多撑成了一个铜钱模样,荧荧的发出光来。 不多时,下人都已经选好,不少年轻的都选了请牙子发卖,自己赎身出去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地方收留自己,还不如到牙行里等着另外的主家来挑。年纪大一些的只能赎身,这么多年也攒了几十两银子旁身,在家里替儿子媳妇照顾下孙儿孙女便是。 “相宜,你那几个下人,怎么不来说个明白?”骆大老爷气势汹汹的走到了相宜院子,脸色黑黑:“你以为你还是大小姐不成?以后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父亲,这些下人的卖身契可都是在我手中,跟你没干系。”相宜笑了笑:“连翘是祖母给我买的丫鬟,秦妈妈与方嫂是华阳知府林大人送我的,你竟然也想要卖掉?” “为何不卖?我骆府不养闲人!”骆大老爷气势汹汹的皱起眉头:“快些选!自赎还是等着发卖?” 连翘站在相宜身边,抬头望着骆大老爷,神色坚定:“我要跟我们家姑娘在一起!” 秦妈妈神色很是傲慢:“骆大老爷,我想你还没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去留!” 方嫂不说话,只是走到外边,将一块青砖拿了进来:“骆大老爷,你看清楚了,是你的脑袋硬,还是这青砖硬?” 骆大老爷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方嫂,只见她将青砖放在两张桌子之间,手上用力一劈,青砖便碎裂成了两块,细细的砖头末子落在了地上,看得骆大老爷两股战战,站都快站不稳,一只手扶着门槛吃惊的望着方嫂。 他曾经听说过,服侍相宜的那个方嫂力气大,可是没想到竟然力气大到这种程度——自己的脑袋能有青砖硬?她徒手能将青砖劈了,要劈自己的脑袋还不是一句话?骆大老爷只觉得自己后脑勺上凉飕飕的一片,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既然、既然这般,那……那就随你们的便了。” 方嫂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用交踢了踢,青砖屑子扬了起来,骆大老爷面前灰蒙蒙的一片,他退后了一步,吃惊的望了望方嫂那边,战战兢兢的飞奔着跑了出去。 “这可怎么办?”骆大老爷愁眉苦脸的站在房子里头,看着大腹便便的陈姨娘:“还想将她的丫鬟婆子弄走,没想到一个个的这般厉害。” 陈姨娘赶忙上来,伸手替骆大老爷捏了捏肩膀:“老爷,不过是三个下人罢了,就让大小姐留着便是,李姨娘那边可以少两个人,她本来就是粗使丫鬟出身的,又没有负累,可以少用几个人。” 现儿骆府大房没正经主母,陈姨娘自然就拿了自己与李姨娘攀比,自己可是钱氏的贴身丫鬟出身,要比那李姨娘金贵多了,李姨娘当年是在后院洒扫的丫鬟,不过是骆大老爷一时兴起收用了她罢了。 至于大小姐,肯定不能少下人的,陈姨娘决定还是要劝劝骆大老爷:“老爷,你这般急吼吼的将大小姐的下人赶走,只怕大小姐心中埋怨你,到时候出了阁,就不顾念娘家了。” “哼,我要她顾念什么。”骆大老爷不以为然,心里头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该如何从自己女儿手里将嫁妆夺过来?四间铺子,听说在华阳繁华的地段,少说一年这一万多两银子足足儿是有的。 若是她不愿意撒手……骆大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愿得良师即益友 八月桂花香,骆府的园子里也是香气阵阵,只不过骆氏大房这边的桂花却是稀少,走到路上只能闻着一丝丝幽香,还是从旁边院子飘了过来的。 相宜挨着墙往府门外边走,每隔一段墙,就有镂空的雕花窗户嵌在墙内,透过那空隙,能见着旁边园子里头有丫鬟带着骆相群他们几个在树下捡桂花,米粒大的花朵一地都是,被风一吹,淡淡的黄色花雾,将他们围绕住。 方嫂瞧了一眼,低声道:“只怕是拿了去做桂花糖的,瞧着树下头都铺着席子。” 连翘踮起脚尖往那边看,她个头在同龄人里头算高的了,可才只能勉强挨着窗户边,见着方嫂抱着相宜站在那里看,有些性急,贴着耳朵听了听旁边园子吵闹,心生羡慕:“方嫂,我也想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想吃桂花糖,咱们去杨氏族学打一点桂花回来便是。”方嫂将相宜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边走,这才过还没半个月,骆氏大房这边便变了模样,园子里头几十棵上好的金桂树与银桂树全被骆大老爷卖了。因着现在府里头没什么下人,地上还留着一个个的大坑,黄土都没填一下。 “大老爷也真是要钱要得狠,现在就卖起祖业来了。”连翘不满意的哼哼了一声:“我阿爹原来说过移栽最好是春天,可现在还是秋天哪,这般急吼吼的,一个冬季都等不得了。” 相宜沉默着没说话,骆大老爷的卑鄙无耻,她是在今生在发现,前世她过得懵懵懂懂,根本没有看透父亲的本性,现在想来,能允许填房那般虐待前妻的女儿,还不是看在骆大奶奶娘家有钱的份上?这样的男人,实在也算是下流无耻了。 走到门外,福伯赶着一辆马车在等她,福伯自赎出府,骆府马车被变卖,他用这辈子的积蓄买了辆马车在广陵城里跑生意,每日一早准时在门口接相宜去念书。 杨氏族学里头栽了一大片桂花树,还只刚刚走到族学门口,就闻到了一阵阵桂花的清香,相宜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黄娘子,行了一礼:“娘子安好。” 黄娘子一只手里托着一捧桂花,笑吟吟的望向相宜:“瞧这些桂花,都是顶顶新鲜的,上边还有露水哪。” 相宜心中感激,昨日她与连翘商议着要打些桂花做桂花糖,没想到竟然被黄娘子记在了心里,赶早替她摘了些桂花。她赶紧道谢:“多谢娘子费心。” 黄娘子摆了摆手:“也没多费什么心思,杨氏族学里桂花多着呢,我今日一早起来没事儿干,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她朝着连翘点了点头:“等下记得到我房间去将那摊在地上的桂花收好带走。” 连翘拍着手叫道:“甚好甚好,明日中秋秦妈妈就能蒸桂花糖糕吃了。”她抬头望着黄娘子,一脸真诚:“娘子,明儿是中秋,娘子要不要回家过节?若是不回家,不如跟我们家姑娘一道吃月饼罢。” 黄娘子笑了笑:“我哪里还有家?孤身一人,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 相宜走上前去拉住黄娘子的手:“那娘子跟我一道过中秋。” 话语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黄娘子莞尔一笑:“好,我与你一道过中秋。”她犹豫了一下:“可难道你不要陪你父亲过节么?” 连翘快人快嘴的解释:“我们家老爷,才不管我们家姑娘呢,就连两位少爷都不管哪!他原先要我们家姑娘每个月交三百两银子过去,到陈姨娘那边一道吃饭……” “三百两银子一个月?”黄娘子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骆大小姐你要吃得这般好?到酒楼里请一桌好些儿的饭菜,也不过十两十五两的,你一个七岁的孩童,一个月要三百两银子?你父亲准备拿什么山珍海味供养你?” “什么山珍海味?陈姨娘有了八个月的身孕,都只能隔一日吃一回肉哪!”连翘掩着嘴嗤嗤的笑:“我们家姑娘嘛,看看十天半个月能不能沾个油星子便好了!” “这可怎么行!骆大小姐,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着也该要多吃些,爱惜自己才是。”黄娘子摇了摇头:“骆大老爷也实在太抠门了。” “故此我没有答允这条件。”相宜笑了笑,她又不是傻子,让她一个月出三百两养活一府的人,还能从里边扣下一笔可观的银子到外头花销,她那父亲的算盘打得真是响,莫非跟骆大奶奶久了,也抠门起来了? 刚刚生下的那个骆相勤由奶娘带着住在陈姨娘那边,他还只得一个月大小,不知道反抗,随便被糊弄着吃了些奶便睡,也不会说什么别的话。骆相珲却不同,他原先是娇养惯的,在陈姨娘院子里头吃了一次饭菜,根本没法子再去吃第二餐,见相宜自己砌了个小厨房,催着奶娘将他带到相宜这边来:“大姐,我要到你这里吃饭。” 连翘在旁边朝相宜挤眉弄眼,骆相珲看得清清楚楚,可怜巴巴道:“大姐,我让我外祖母拿粮米银子给你便是,你让我到你这里用饭吧。” 相宜没得法子,骆相珲现在就如一条尾巴般,牢牢的粘住了她。由于同病相怜,她对于骆相珲没了以前那般成见,也就答应下来:“好。” 秦妈妈很严肃道:“银子还是要给的,一个月五两银子便是。” 骆相珲抹了抹眼睛:“黄妈妈走的时候留了几个银锭子给我,让我藏起来,我现在就全交给大姐保管着。” 银锭子拿过来,相宜哑然失笑,看起来拿是黄妈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她原以为一个银锭子该有五两十两的,现在瞧着,最多不过二两三两一个,成色也不见得很好。只不过骆相珲年纪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这些银子足够他大半年的费用了。 邀了黄娘子来过中秋,相宜自然要多准备些东西,从族学里头回去,她便要福伯拉她到广陵逛了一圈,与方嫂一道采买了些东西,连翘一双手捧得满满,笑容甜甜:“姑娘,怎么都买了火腿的月饼?给奴婢留了一个没有?” 第87节 “少不了你的。”连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能吃,小嘴挺馋,见着好吃的东西便想伸手去拿,现在抱着几盒五芳斋的月饼,眼珠子正溜溜的转,看得相宜心中一阵好笑。 回到府里,秦妈妈正在忙着准备晚饭,见着相宜回来,将手中的菜蔬放下:“姑娘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了?” 相宜笑着道:“明日黄娘子要过来跟我们一道赏月,我特地多买了些菜和糕点回来,免得待客都没有东西。” 秦妈妈“哎哟”了一声:“方才陈姨娘那边的丫鬟过来说,大老爷吩咐,明儿晚上一道吃饭赏月哪,现儿姑娘又喊了黄娘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父亲喊我过去吃晚饭?还有螃蟹鳝鱼?”相宜有些好奇:“只怕他没这么大方。” “可那丫鬟说得清清楚楚,还说买了新上市的螃蟹,还有鳝鱼,都是顶好的菜肴,她只说那螃蟹个头有碗盏大,可都说九母十公,九月十月才是吃螃蟹的旺季,现在哪有这么大个的螃蟹,只怕要一两银子一只哪!”秦妈妈摇了摇头:“只怕到了那里一看,那螃蟹却只有酒盏大小了。” 相宜想了想道:“连翘,你去陈姨娘那边一下,就说我明日已经请了客人一道来过中秋,请父亲与姨娘们一道好好过节便是。”相宜本来想让连翘带一盒月饼过去做节礼,可是转念想到骆老夫人拿了她的荷包栽赃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阴影,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轻轻放下——不要说什么父慈子孝,骆大老爷对她也就这个样儿,自己又何必贴着上去? 方嫂望着连翘的背影,若有所思:“姑娘,按着你爹那个德性,应该是不会请你过去吃饭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可不是?”相宜也觉得这事情有些玄妙:“我爹怎么会忽然就转了性子?” 秦妈妈抬头望了望天空:“这太阳,好像还是往西边落下去的吶。” 主仆几人站在那里,互相瞧着对方,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连翘笑着回来了:“姑娘,姑娘,大老爷听说姑娘请了娘子过来赏月,也没说多话,只说到时候送点鳝鱼过来让姑娘加餐。” 秦妈妈笑了起来:“毕竟小气,螃蟹贵些,他便舍不得了。” 方嫂点了点头:“这鳝鱼是不值钱的,大老爷肯定还是要来装装样子的。” 相宜没有吱声,照着她对父亲骆大老爷的了解,他未必会送鳝鱼过来,他可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菩萨点化,忽然反省了不成? 正在想着,骆相珲的脸在门口出现:“大姐,我明日去外祖家过中秋,你不用留饭菜了,到时候我给你带月饼回来。” 吃了半个月饭,骆相珲还跟她真有些感情了,竟然还记得要给她带月饼,相宜笑着点了点头:“你去便是,别记着我,我刚刚还买了月饼呢。”她招手让骆相珲过来,递了一个小月饼给他:“今日大姐提前跟你过中秋节。” 骆相珲手里拿着饼,眼中泪汪汪的一片:“大姐,你真好,以前我那般对你,可你一点也不记恨我。” “有什么好记恨的?你那阵子还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就好。”相宜摸了摸骆相珲的脑袋:“毕竟咱们是姐弟不是?” “嗯,我知道了。”骆相珲抬起头来,一脸笑容:“多谢你,大姐。” 第九十七章桶中有鳝名望月 黄娘子跳下马车,看了看骆府的大门,长叹离开一声:“相宜,你们骆家……哎,算是衰败了,只恐再无翻身的日子。” 相宜看了看大门剥落的红漆,心中也是酸涩,骆府一分为三,骆大老爷占了大门,其余两房就在院墙别处开了两个门,都挂上了骆府的牌匾,可却比这正门要修得小多了,牌匾也没这般气派。可她站在这牌匾下头,却越看越难受了,这骆府的大门瞧上去还很气派,可却怎么样也掩盖不了它的衰败,看门的门房都没了,只剩下一把大铜锁挂着,旁边的小门也关着,平常他们出入,都是从侧门这边走。 方嫂走到侧门这边,拿着钥匙开了门,几个人从这边走了进去,黄娘子好奇的看了看那条狭窄的通道,慢慢往前边走了几步,方才豁然开朗。跟着相宜走到前边不远,就见地上一个个的大洞,黑乎乎的,就如人缺了牙齿一般,瞧着十分丑陋。 “这里原本该是有树的罢?都去了哪里?”黄娘子十分奇怪:“这地方没得树木,瞧着光秃秃的一块草坪,有些难看。” “这园子里头,稍微值点银子的,都被我们家大老爷给卖了呢。”连翘笑着道:“我们家大老爷可是一心一意想要从园子里搜刮些银子出来。” “骆氏大房哪里就落到要变卖家产的份上了?”黄娘子摇头叹气:“看着这些洞的大小,便知道都是上了些年纪的树木了,这又何苦!” “都说十年树木,这树挖走了想要重新种出差不多的来,那颗就为难了。”相宜叹了一口气:“娘子,我瞧着都心疼,只是我父亲却不觉得,仿佛要一口气将这园子给折腾完了才放得心下。” 黄娘子没有说话,跟着相宜往前边走了去,拐了几个弯便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半开着,相宜站在那里笑微微让着黄娘子进去:“这就是我住的院子了。” 秦妈妈直起身来:“娘子来了。” 黄娘子含笑点头:“忙了妈妈。”她走过去看了看,就见秦妈妈正在择菜,旁边放了个桶子,里边黑黝黝的一团东西在游动:“还准备了鳝鱼?妈妈也真是辛苦了,是自己去外头河屯子里钓的吗?” 秦妈妈摇了摇头:“是我们家大老爷送过来的,说是给姑娘加餐的。” “东西虽不金贵,可却是他一份心意。”黄娘子低头看了看那桶子鳝鱼,惊呼了起来:“鳝鱼也能这么粗的,也真真难得!” 秦妈妈将头凑了过来:“这鳝鱼刚刚送过来不久,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吶。”她低头看了看那一桶子鳝鱼,脸色忽然一变:“这么粗的鳝鱼,竟跟那蛇差不多了!” 听着秦妈妈这般说,众人都围拢了过去,就见有一条鳝鱼在那水里游弋,在那一群细细的鳝鱼里格外显眼,方嫂趁着它抬头的时候,瞬间出手,夹住了它的脖子,猛的从水桶里提了出来。 “哗啦啦”的一声响,那鳝鱼扭曲着身子,似乎要卷起来,可它实在是肥硕,只能徒劳的摇着尾巴,挣扎了几下,最终软绵绵的垂在那里。 黄娘子的脸色也慢慢的变了,她赶紧从旁边拎出了一个桶子,倒了些水到里边:“且放进去,咱们晚上等着看。” 相宜见方嫂与黄娘子脸色渐变,不知就里:“娘子,方嫂,这鳝鱼有什么不对不成?” “骆大小姐,你没见这鳝鱼,实在有些太大了?”黄娘子看着方嫂将鳝鱼扔到了旁边的水桶里,不住的摇着头:“真是可怕,可怕。” “娘子,可怕在哪里?”连翘凑到那边看了看:“不过是一条肥肥的鳝鱼罢了。” “这极有可能是望月鳝。”方嫂不动声色,拿了一块板子将水桶盖住半边:“我们晚上瞧瞧便知道了。” 见相宜与连翘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黄娘子神色郑重道:“有一种鳝鱼,名叫望月鳝,专以死物食之,生得十分粗壮,若是到了月圆时分,便会从水面浮起,抬头望月,故名望月鳝。” “这鳝鱼还有这种典故?”相宜攀着桶子看了看:“既是以死物为食,那它身子里头阴气甚重,莫非有毒?” “是。”黄娘子点了点头:“古书皆云,这鳝鱼又名化骨鳝,食之会七窍流血而死,过一段时间便尸首无存,化为血水。” 连翘大惊失色,拉了相宜赶紧推开,全身打着寒颤:“娘子,你莫要吓我!” 方嫂笑了笑:“这也不过是民间传闻,但我也确实听说过有食黄鳝死掉的,故此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先瞧瞧到了晚上这鳝鱼会不会抬头望月再说。” 相宜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身父亲竟然要来算计她。骆老夫人算计母亲钱氏,骆大奶奶算计自己,她都还能想得通,毕竟她们并无血缘关系,或许真能狠心下得手去,而父亲与她,乃是骨肉至亲,他…… 方嫂见着相宜脸色雪白,也有些心疼,将她抱了起来:“姑娘,咱们别到这里站着,带着黄娘子去外边转转再说。” 黄娘子也笑着跟在了后边:“都说骆府是广陵大族,虽说现在式微,但园子里肯定有好风光,骆大小姐,你带我去瞧瞧。” 第88节 相宜趴在方嫂的肩头,一身软绵绵的,望着黄娘子那关切的眼神,鼻子酸酸:“娘子,你就唤我相宜罢,在族学喊骆大小姐乃是念书的规矩,可现在咱们私底下还这般喊,实在有些太呆板。” 黄娘子答应下来:“我心里头老早想这般喊你,又怕你觉得我唐突。” 方嫂一边抱着相宜走,一边耸耸肩:“直呼其名挺好,不拘束。我们家姑娘都没几个关心她的人,娘子能这般关照她,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娘子,我真不想再在骆府呆下去,过些日子,我必然脱了骆氏一族,到华阳去过自己的生活。”相宜叹了一口气:“娘子,你若是不想教书了,可以跟我一道去华阳,我那边有四间铺面,好好经营着,够我们的花销了。” “哟哟哟,相宜倒是心不小,才七岁的人,就想着要赚大银子了。”黄娘子伸出手来摸了摸相宜的脸:“你若是要去做东家,那我自然是要去帮着你出主意的。” 几人在园子里走着,说说笑笑,忽然间前边转出一个人来,穿着青绿色的衣裳,一张圆脸,肥头大耳。见着几个女眷走了过来,眼珠子一动不动,盯住了黄娘子。 方嫂皱了皱眉头:“大老爷,你挡住路了。” 骆大老爷张大了嘴巴,呵呵的笑了笑:“相宜,这位就是你说的杨氏族学的娘子?” 相宜想着那望月鳝的事情,只觉反胃,几欲呕吐,心中十分不快,将头转到一旁,懒得回复他。骆大老爷全然不顾,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黄娘子不放:“这位娘子贵姓?” 黄娘子淡淡道:“敝姓黄。” “黄娘子,呵呵,呵呵,真是幸会,幸会。”骆大老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一直听我们家相宜夸赞娘子,今日一见果然生得貌美如花。”一边说着,嘴角有涎水流出,他猛的吸溜了一下,才将那涎水吸了回去。 见着骆大老爷这般丑态,相宜实在是惭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了进去,就听骆大老爷絮絮叨叨道:“娘子,我那边饭菜可比相宜院子里准的要好,你不如跟我一道吃晚饭,等到饭后,咱们举杯赏月,如何?” 见着黄娘子不吱声,骆大老爷胆子大了些,凑了过来伸手来拉她的衣袖:“黄娘子乃是风雅女子,何不做些风雅之事?” 黄娘子闪身到一旁,骆大老爷扑了个空,他望着黄娘子俏生生立在一侧,又爱又恨:“娘子,不要这般害羞,咱们又不是那年纪轻轻的,你早就该知了人事,装什么假正经!不如给我来做了姨娘,也不必……” “啪”的一声脆响,骆大老爷的脸上挨了一巴掌,黄娘子站在那里,举着手,脸色通红:“骆大老爷,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无耻之徒!骆家百年大族,败落如此,原来全是有你这种人的缘故!” 相宜听着骆大老爷那般不要脸的话,实在难堪,从方嫂身上溜了下来,到黄娘子面前站住身子,深深行了一礼:“娘子,全是相宜的不是,请你回来一道过中秋节,没想到却遇上这种衣冠禽兽。” “你说什么?”骆大老爷气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敢说这般说你爹?” “我没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爹!”相宜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骆大老爷,今日是个绝好的机会,望月鳝便是她与骆家分离的契机。 “小兔崽子,你才七岁就敢跟你爹来顶撞了?”骆大老爷气哼哼的举起巴掌,准备朝相宜扇下去,可见着站在相宜身边的方嫂,又害怕的缩回了手,转身往一边走了过去:“今儿中秋节,老子不与你计较,明日我去族里找族长来,要收拾了你这无法无天的逆女!” “请便。”相宜站在那里,父亲两个字再也喊不出口,她本来想直呼骆慎行的名字,可还是觉得有些生疏,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见着骆大老爷慢慢的朝前边走了过去。 52|24|5.21|家 一阵秋风吹了过来,陡生了凉意,抚着双臂,相宜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头顶上一片黄叶旋着落了下来,慢慢落在了地上,又慢慢的朝远方飘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黄娘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相宜轻轻抱在怀中,一股温暖的热流从她怀里传了过来,相宜能听到她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相宜,你在这样的家里能活到现在,也太艰难了些。” 相宜低声道:“已经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黄娘子盯住了她:“明日你父亲会请骆氏族长过来跟你清算今日顶撞之罪。” “我要出族。”相宜咬了咬牙,一脸坚定。 “出族?”黄娘子一脸惊愕:“这可是大事,相宜,你须得三思而后行。” 大周女子基本还是依附着自己的夫君,若是背后没有娘家支撑,那便要被婆家看不起,广陵骆氏再衰败,毕竟也有个虚名,骆氏的小姐嫁出去,总会被人看起几分。黄娘子有些担心,骆大小姐怎么就这般大胆了起来? “娘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你自己瞧瞧,我爹是怎么对我的?现在的骆家除了想方设法来设计我,还能给我什么?”相宜的声音悲催,带着一丝凄凉:“我出了族,好歹还能保住母亲的几间铺子,自己的饭米自己赚,用不着提心吊胆,防着自己的至亲来加害自己。” 回想起桶子里那条粗壮的鳝鱼,似乎正高高的昂起头来,黄娘子眼前一花,心中也是悲凉,一个做父亲的竟然送了望月鳝给女儿来吃,这样的家,还有什么眷恋。 “姑娘有志气。”方嫂站在一旁赞了一声,签住相宜的手:“我们家老夫人,也曾出族呢,那时候荥阳郑家对她多般打压,她主动提出出族,当时不少人还议论纷纷,都道老夫人肯定到时候会哭着要回来,我们老夫人道,以后郑氏即便十里红绸请她回去,她都不会回去了。” “荥阳郑家?”黄娘子沉思了一番,满脸惊诧:“莫非嫂子的主人是杨老夫人?” 方嫂笑着点头:“是,我是老夫人派来服侍姑娘的,就是怕她被人欺负了去。我觉得姑娘有这念头才好,骆家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还不如当年的郑家呢。郑家还有些正二品正三品的大官,骆家有什么?何必还在舍不得?” 相宜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三人沿着园子兜了一圈,转了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在西边露出了半张脸来,淡淡的银白色,里头由着影影绰绰的晦涩。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就如一曲低沉的行歌。 秦妈妈与连翘已经将饭菜做好,见着相宜她们回来,十分高兴:“还在想着怎么没回来,刚刚好赶着热饭热菜。” 今日菜式很是丰盛,秦妈妈做了六个菜,中间是一个汤盅,里头是用高汤熬出的一只鸡,干贝江瑶柱打底,尝着鲜美之至,另外炒了几个荤菜加两个素菜,配了现蒸的桂花糖糕与一碟子凉菜,五个人吃得饱饱,肚子都撑了个底儿圆。 等着吃过晚饭,月亮也上来了,皎洁如水般的月华照在地上,树影晃动间,就听着那边水桶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连翘往方嫂身边靠了靠:“方嫂,我怕。” 方嫂笑了笑,摸了摸连翘的脑袋:“怕什么,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她带着相宜走到了木桶边,桶子上的盖子只盖着一半,能看到另外一半。水黑黝黝的一片,时而见着一丝银光闪过。方嫂一伸手,便将那盖子掀到地上,随着盖子落地之声,水桶里发出了“刺啦”一声响动,连翘吓得闪到了一旁。 静静的月夜,月亮又圆又白,地上月华如水就似那银霜一般。一个三角形的脑袋桶子里徐徐升起,脑袋顶上有一双眼睛,正牢牢的望着天空里那个圆白的月亮,一眨也不眨,看得十分专注。 连翘全身打了个寒颤,但还是伸出手将相宜抱住:“姑娘,别看。” 相宜笑了笑,学了方嫂的话:“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方嫂见相宜镇定,还能学着自己的话来安慰连翘,赞许的笑了笑:“姑娘说得没错,不过是一条大鳝鱼罢了。” 那鳝鱼仰头望着天空明月,不多时又慢慢的沉了下去,一切恢复了平静。黄娘子伸手抹了一把汗:“看来真是望月鳝了。” 秦妈妈看了看相宜:“姑娘准备怎么办?” 相宜想了想,若是自己拿着这鳝鱼去告状,只怕那蠢笨如猪的朱知府根本不会相信,而且骆大老爷也可以随意编个借口就推诿了,比方说他肯定会讲,这鳝鱼又不是他买的,他如何知道里边有什么望月鳝?而且确实不是人人都知道什么叫望月鳝的,黄娘子与方嫂她们不过是见多识广,连猜带蒙才知道,那派去买菜的人,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这望月鳝,绝对是骆大老爷精心为她准备的,否则怎么会赶着送过来?只是她却没有证据去告状,而且女儿告父亲,也是违背孝道的,朱知府到时候肯定是一顿板子下来,将她赶出公堂而已。 现在,这望月鳝唯一的用途,便是她出族的借口。 第89节 “我父亲说他明日会喊族长过来诊治我,那我便趁机出族。”相宜咬了咬牙:“明日等着那三太爷过来,我便提出出族的要求来,若是他不答应,那我只能用这望月鳝来招待他了。” 秦妈妈点了点头:“姑娘早些出族也好,免得受这些糟心事儿。” 第二日,骆三太爷不用骆大老爷请,便到了骆府——骆老夫人昨儿晚上落了气。 骆老夫人回来以后,日子实在不好过,骆三老爷倒是一心一意的孝敬她,只是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儿,一闭上眼就见着钱氏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格外神秘,骆老夫人只能睁着眼睛才见不着她。这人不是铁做的,十多日不能好好合眼睡觉,整个人瘦得跟骨头架子一般,只有一层皮搭在上头。 八月十五乃是团圆之日,骆老夫人与骆三老爷一家赏月以后,回到屋子里头就觉得不舒服,她让青萝去熬了一副药,喝了以后感觉略略好些,可是今儿一早,骆三奶奶过去请安的时候,骆老夫人还未醒来,青萝她们拍了拍房门,却不见回应。 余妈妈端了水过来,听着说老夫人没动静,心中一急,盆子里的水洒了一地,她用力一踢,门被踹开了一半,冲着进去看的时候,骆老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伸手去摸,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冰凉。 骆三奶奶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喊了骆三老爷过来,园子里登时闹得乱糟糟的一团,骆三老爷本想让长随往大房二房去送信,又生怕两房过来会责备自己照顾不周,想了想以后先派人去知会了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 等着骆大老爷知道信儿的时候,三房这边已经开始搭灵堂了。骆老夫人去年就已经准备下棺椁,现儿刚刚好派上了用场。杨二奶奶带着宝柱宝清回来,一见着骆老夫人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心中酸涩,扑到骆老夫人身上大哭了起来。 骆三太爷听着那哭声凄惨,心中也是难受:“灵侄女,你也别哭了,人都已经过世,纵然再哭也无益,不如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刚刚说完这话,就见骆大老爷嚷嚷着走了进来:“三弟,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怎么分了家才半个月,母亲就过世了?” 骆三老爷跪在骆老夫人的床前,只是哭,也不答话,骆大老爷更是得意,正准备继续叫喊,就见着骆三太爷与杨二奶奶也在,马上止住了话头。 “大哥,母亲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被你给气死的。”骆三奶奶却受不得这口气,盯着骆大老爷恨恨道:“分家以后,二哥还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母亲,可你这个长子,就没见你来过!” “他多拿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自然要多过来几趟。”骆大老爷气哼哼道:“要是母亲给我一万八千两,那我肯定也要多来看几眼。” “大哥,你还是个人吗?”杨二奶奶听了心中实在不舒服,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即便母亲没有分银子给你,可这么多年她养你长大,为你到处奔走,可亏欠了你?现在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心冷!” 骆大老爷斜眼看着杨二奶奶,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当然要为母亲多哭几声,她帮你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出阁的时候,那压箱银子还不知打发了五万还是十万,要不是我们骆家最后怎么就这一点点银子了?你得了好处,自然要为她说话,可是我呢,我呢?你看看我,现在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没分到银子,将下人都打发了也只攒了几百两,园子里的树卖了些,进手得了两千多,暂时算手中松动些了,可骆大老爷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两个弟弟每人一万八,一样的分了园子住着——他是长兄,是大房,竟然只能得这么点儿东西! “大哥,你现在为什么这般无耻了?”杨二奶奶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堵得慌,气得满脸通红,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时候知过廉耻?”外边传来清脆的一声,众人一转脸,却见着相宜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三太爷,相宜今日有要事请你裁夺。” 第九十九章针锋相对不低首 骆三太爷摸了摸胡须,心中恨是高兴,他这个骆氏族长,实在没太多实权,只不过是在小门小户的旁支心里,形象高大些罢了,每次进了广陵城,到了骆府这边,他就油然有一种羞惭的感觉。 当年分家,二哥死得早,剩下他与大哥四弟,大哥大嫂厉害,趁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剩下的一点点家产都捞在了手里,那时候的族长也偏心,一个劲的帮着大哥大嫂,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么好处,他与四弟就只捞着一个田庄,幸得田庄上有房子,带着家眷搬了进去,倒也乐得清静,只不过每次来骆府,究竟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现在骆府这般乱,他瞧着心中格外高兴,仿佛当年那口气都出来了。 “各位长辈,相宜带了个稀奇东西给大家来看。” 方嫂转过身去,从外边拎进来一个桶子,默不作声的望着骆大老爷。 众人只觉有些稀奇,个个往那桶子看了过去。 “各位长辈,这桶子里头是昨日父亲送给相宜加餐的菜,他说中秋到了,要我吃些好东西。”相宜看了骆大老爷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冲他笑了笑:“父亲,你怎么如此神色慌张?” “我慌什么!”骆大老爷觉得自己真没底气,竟然让一个七岁的黄毛丫头给唬住了。他气势汹汹的朝相宜伸出了一只手来:“还不快些回自己屋子去,到这里来装神弄鬼作甚!” “父亲,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相宜朝方嫂点了点头:“方嫂,还请你将那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方嫂掀开水桶上的盖子,拿着钳子往里一捞,一条粗长的鳝鱼便扭着身子出来了。 “蛇!”有些胆小的色变,赶紧往一边躲开了去。 “这可不是蛇,这只是鳝鱼。”相宜看着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来,缓缓加了一句:“这是望月鳝。” “望月鳝?”宝柱有些好奇,正准备抬脚往前边凑,却被杨二奶奶一把扯住:“宝柱,别动!这望月鳝可是有毒的!” 杨二奶奶少时饱读诗书,也曾见过古书里提到这异样的鳝鱼,心中有些紧张:“这望月鳝以死物为食,故此极具毒性,若是误食了它,就会中毒,窍流血而死。我曾见过书上如此写,却未曾得见过……这真是望月鳝?” “杨二奶奶果然是见多识广!”方嫂将那鳝鱼夹得牢牢给众人看:“大家看这鳝鱼的头与花纹,与一般的鳝鱼有些不同。昨晚夜搬时分,它不时从水桶里抬头望月,好一阵子才伏了下去,我在旁边瞅着,心里都有些发毛。” “还真的望月?”杨二奶奶也有了兴趣,但想着这鳝鱼是毒性极强的,又觉毛骨悚然,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骆大老爷,心中悲愤,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大哥比那禽兽还不如。若是没几个识货的,昨晚将这鳝鱼做了吃,那现在…… 骆大老爷被人盯着,全身越发的不自在,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什么望月鳝不望月鳝的,净来胡说八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种鳝鱼,相宜,你身边这嫂子是再也留不得了,就会挑事!” “父亲,你知不知道望月鳝,你心中自然有数!”相宜冷笑了一声,指了指那条望月鳝:“你都能开口问我要三百两银子一个月的伙食费,又如何还会这般大方的将这鳝鱼送了过来要我吃?怎么着也该要收一两银子罢?” 骆大老爷红了一张脸,不敢看相宜的眼睛:“老子好意关心你,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各位长辈,相宜今日赶到这里,就是想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相宜看了一眼躺得笔直的骆老夫人,冷冷道:“祖母害死了我的母亲……”杨二奶奶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两句话儿,可见着相宜那决绝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气,母亲做的那些事情,恐怕是怎么样也不能掩饰得了的,即便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也不能黑白颠倒。 “现在她已经死了,我也不再去与死人计较。”相宜盯住了骆大老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我本该要喊他父亲,可现在我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从今日开始,我便与他断绝关系!” “什么?”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杨二奶奶冲了过去,抓住了相宜的手:“相宜,这事你要慎重一些!你已经没有母亲,怎么能再没父亲?” “我有父亲与没有父亲都一样。”相宜淡然道,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不一样,还不如不要父亲呢,有一个时时刻刻算计着自己的父亲,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听了这话,默然无语,这倒也是实话,能想出用望月鳝这法子的父亲,指不定下回有什么有毒的菌子,或是茶叶里拌些毒粉,神不知鬼不觉的,相宜就丢了命。 “我听我母亲的旧仆们说,母亲尚在的时候,父亲便与我那继母勾搭成奸,母亲死后便迫不及待将继母迎进门来,现在继母才去,他便对两个弟弟不闻不问,这种人有岂能为人夫为人父?相宜更是不耻做他的女儿!”相宜怒喝了一声:“骆慎行,今日我便与你一刀两断!” 骆三太爷到此时才缓过神来,他“哎呀呀”叫了一声:“宜丫头,怎么这般轻率!女人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娘家,以后嫁人了,总得有娘家撑腰!” 相宜笑了笑:“三太爷这般关心相宜,相宜心领了,只是相宜觉得,即便相宜不与他断绝关系,出阁以后遇着什么事情,还能指望他来帮我一二?只怕是跟着夫家来算计我就已经是千好万好!” “小丫头片子,就将夫家挂到嘴边,羞也不羞!还不快些回去,再到这来浑说,别怪我不客气!”骆大老爷大着胆子吼了一声,自己可是当爹的,怎么能显出一副畏惧的神色来?他气呼呼的望了一眼骆三太爷:“三叔,你就别理睬她了,就当她在胡闹!” 他怎么能放她走?她可有四间铺子,九万两银子,怎么着也要将那些东西弄到手再说! “骆慎行,你只管说我是在胡闹,可我却是当真的,从今以后,我骆相宜就没有爹,你这种人,不配做我爹!”相宜昂了昂头:“方嫂,我们走!” 第90节 “等着!你想走?先把你娘的东西留下!”骆大老爷又急又气,顾不上方嫂手中夹着的那条鳝鱼,一步跨上前去:“你娘带着东西嫁到骆家,那些东西就是骆家的,怎么能被你带走?东西留下,人走!” 相宜鄙夷的看了骆大老爷一眼:“骆慎行,你真是个软骨头,一双眼睛只会盯着我母亲的嫁妆?嫁妆乃是我母亲的私物,跟你有何干系?嫁妆都是留给子女的,却没说给夫君享用的。为何我继母的嫁妆都搬回了高家?你自己也不去想想看?更何况我还有华阳知府衙门的判书,母亲的嫁妆归我,没有人能觊觎!” “胡说胡说!”骆大老爷巍颤颤的伸出手来指着相宜:“百事孝为先,做儿女的东西自然要拿了给做老子的来享用,你敢不拿出来?” 相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故此我才说要与你断绝干系,省得你总是拿什么孝字来压我。” “断绝干系?想得倒美!没了我这做老子的,哪来的你?”骆大老爷见相宜要走,有些着急,赶着上前去拦住她:“你先将骆家这些年养你的银子还出来!” 相宜静静的看了骆大老爷一眼,一点也不动气:“骆慎行,你这样说很好,咱们算得清清楚楚,以后就不必纠葛了。我一年在骆府的吃穿,最多不过三百两银子,我算多一些,给你五百,七年三千五,就这么多,你若是不要,那我也刚刚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骆大老爷脸红脖子粗的站在那里,口里一个劲嚷嚷:“五百两银子一年,怎么能够?太少了太少了!” 宝柱实在是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拉住了相宜的胳膊:“相宜,你走,别跟舅舅在这里胡缠,我瞧着舅舅已经是没救了。” 相宜看着宝柱那真诚的脸,微微一笑:“我倒是在等他的话,若是他不要这三千五百两银子,那我也就算了,权当自己省一点是一点。方嫂,咱们走。” 骆大老爷声嘶力竭道:“要要要,你赶紧给我放着,三千五百两,说好了,咱们以后就两头清了,你不再是我的女儿,我骆慎行没你这个女儿!” “三太爷,二叔三叔,二婶娘三婶娘,姑母,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这可是那骆慎行自己说的。”相宜咬着牙道:“秦妈妈,且将那银票拿过来。” 今日上午,相宜与秦妈妈几个人做了不少事情,首先第一桩事情便是去汇通钱庄取了三千五百两银子出来。这三千五百两,是秦妈妈与方嫂与她商量了很久定下来的数目,连翘听着说要拿这么多银子给骆大老爷,十分不乐意,一个劲的叫着:“干嘛给他这么多,顶多给几十两便是了。” 秦妈妈笑着将她拖到一旁:“依照他那德性,给少了肯定会要胡搅蛮缠,还不如给个比较合适的数,他也没得话说,你赶紧去收拾东西,今儿咱们就出府。” 果然,三千五百两银子还是能让骆大老爷睁开那双狗眼,他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章脱得牢笼展翅去 宝柱执笔,双方立下契书:骆氏相宜自清断绝父女关系,自此之后,不再为骆氏中人。 相宜听着宝柱念完,脸上毫无表情,走到前边按了手指印。宝柱拿着那契书递给她,满脸惋惜:“相宜,以后咱们就不是表兄妹了?” 宝清在一旁抬着头道:“哥哥,你可是糊涂了?相宜姐姐又没有跟我们家断绝关系,她还是我的表姐。” 宝柱摸了摸脑袋,笑了起来:“可不是。” 骆大老爷接过那契书,朝相宜伸出手来:“银子呢?” “秦妈妈,将银票给他。”相宜吩咐了一声,秦妈妈将一张银票放到了骆大老爷手里:“汇通钱庄的银票,你尽可以放心,大周通兑。” 骆大老爷将银票接了过来,颠来倒去的看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银票放到了袖袋里边:“既然你不是骆府的人了,自然也不能在骆府住,若是想要住下去,那可得要拿银子才行……” “我自然不会再在骆府住。”相宜扫视了屋子里众人一眼,盈盈下拜:“各位长辈,相宜拜别。” 方嫂手一抖,那条望月鳝就笔直的朝骆大老爷奔了过来,在他还没弄得清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觉得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钻到了自己脖子,滑溜溜的下去了。骆大老爷唬得全身发抖,这边方嫂阴森森道:“吃了望月鳝会中毒而亡,不知道被望月鳝咬了会怎么样?” 宝柱笑着道:“肯定也会中毒,不是说望月鳝乃是毒性极重的?” 骆大老爷听着这一问一答,吓得魂飞天外,眼睛一翻。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骆府的门外,福伯驾着马车等在那里,相宜手里提着琉璃绣球灯,身边跟着宝柱宝清,后边是一些丫鬟婆子慢慢的走了过去,福伯赶紧迎上前来,将包袱接着放到了车子后边:“大小姐,事情可了结啦?” 相宜点了点头:“全部弄好了,可以去华阳与刘妈妈翠芝住在一处了。” 福伯咧嘴笑了起来。他婆娘已经过世了,只剩得全贵一个儿子,原先留下来,是因着相宜在这里,他得了儿子媳妇的叮嘱,要好好的接送大小姐,现在大小姐要去华阳了,他便能和儿子媳妇住到一处,以后能帮着带孙子孙女了咧。 宝柱与宝清跟在后边,有些依依不舍:“相宜,你去华阳住?” “是,你们以后到华阳来玩。”相宜站住了身子,望了望宝柱与宝清,心中感激,虽说骆家的人对她不怎么样,可杨家却是实实在在给予了她帮助,她怎么谢都来不够:“我会写信给你们的。” 宝清扑闪了两下眼睛:“我会想你的,相宜姐姐。” 相宜张开手抱住了她,忽然有想落泪的感觉,一阵心酸:“我也会想你的。” 宝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直到见着相宜上车,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相宜,我将祖母在京城落脚的地方告诉你,她这般喜欢你,肯定想要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你也要记得给她写信。” 相宜心中微微一动,杨老夫人可是自己的大恩人,怎么也不能忘记的。虽然说秦妈妈与方嫂肯定能知道她在哪里,可毕竟这也是宝柱的一片心,她笑着点头:“你告诉我。” 宝柱将头凑了过去,在相宜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站在骆府门口的几个大人盯着两人看个不住,骆二奶奶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哟哟,看起来宝柱对相宜,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哪!” 表兄妹成亲,在大周也不算是稀奇事儿,一想着杨宝柱看不上自家的群儿,对那个骆相宜却如此上心,由不得骆二奶奶心中难受。 杨二奶奶没有吱声,只是望着宝柱与相宜说话,心中暗道,宝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相宜,若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外甥女是个不错的,只是……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家世,实在也难配得上杨家。 表兄妹话别以后,主仆四人挤上了车,马车虽小,可坐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瞧着骆府的大门慢慢的往后退,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摆脱了骆家,自己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福伯赶车很稳当,惦记着相宜在车上,怕她年纪小,受不住颠簸,故此走得并不着急,两日光景才到华阳。将车子赶到东大街一家铺子前边停了下来,福伯指了指那门面:“刘妈妈住在这里,姑娘,你且先下车。” 刘妈妈正在后边忙碌,见着相宜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惊得手中的菜刀都掉到了案板上头。她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迎着过来:“姑娘,你怎么来了?” “妈妈,我们以后住在一起。”相宜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刘妈妈:“我跟骆氏一刀两断了。” 刘妈妈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刀了断?姑娘,你这是何苦!” “妈妈,这人被逼到了绝境,也只能做这样的事情来保全自己了。”相宜简单的将广陵那边这几个月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刘妈妈气得拿着刀子拍案板:“真是一窝子黑心秧子,老虔婆下手害我家奶奶,她那儿子,烂了良心的大老爷,又想要害自己的女儿!”一想着钱氏的死,刘妈妈就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分明知道是那老虔婆做下的手脚,那朱知府为何就不出处置她,竟然还让她死在家里头了!难道不该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妈妈,不是每一个当官的跟林知府一般正直聪敏。”相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她死了我也没法子再去揪着她告状了,今晚我给母亲灵位上香,告诉她这个事情罢。” 刘妈妈掀起衣角擦了擦眼泪:“那是应当的。” 相宜站在小院子里,往外边瞧了瞧,就见铺子里摆着一些东西,零零落落,有两三个伙计坐在那里,没精打采的模样,铺子里顾客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在挑着东西,看样子生意很不景气。 这里是华阳的东大街,是最繁华的地段,如何生意会这般光景?相宜有些疑惑,身边的秦妈妈与方嫂看了这景象,也是疑云重重:“刘妈妈,这铺子生意似乎不大好。” 刘妈妈有些羞愧难当:“姑娘,那日我与翠芝拍着胸脯说了大话,一年要给你挣出一万多两银子来,没想到这做生意真不是我们想的那般简单,这铺子拿到手两个月了,除了清货得得银子,还只挣出几十两银子来……唉,真是没脸见姑娘你了……” 方嫂笑了笑:“刘妈妈,你以前只管着内务之事,乍来做生意,是怕也不顺手呢。” 第91节 “可不是!”刘妈妈找到了诉苦的对象,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四间铺子,有一间是租给旁人去的,那承租的日期未到,所以还是继续让他承租着,每年一千八百两银子的租金。而剩下三间都是在东大街,骆老夫人的那些管事,一直拿着不肯撒手,每次她去催,他们都只说那货物还没清理完,清完马上就给她们。 去了好几次,见着铺子里头的东西有多没少,人家的生意依旧做得红红火火,刘妈妈与翠芝一筹莫展,只能去求林知府。林知府倒也肯帮忙,派了几个衙役去了那三间铺子一通,勒令他们即刻便搬:“铺子里头的东西,跟你们没有关系,任凭着骆大小姐的妈妈嫂子来打理便是。” 那几个打理铺面的管事拼命叫苦,都说东西是他们花了本钱进来的,现在要搬走,那本钱就都亏了,回去骆府,骆老夫人少不得会要责备他们。几个人凑到一处,好话讲了一箩筐,一个劲的叫苦连天,衙役们没了主意,又拖了几日,最后才上报了林知府。 林知府听着几个管事狡猾至此,勃然大怒,亲自点了一名同知去处理这事情,那同知揣摩着林知府的心思是要将骆老夫人几个管事快快弄走,走到铺子里头,二话不说,便让衙役将那几个管事叉了出去:“鹊巢鸠占,还要诉苦?快些回广陵去!” 在华阳熬了一个月,总算是拿回了三间铺面,翠芝与全贵住在那边两间相邻的铺面清货,刘妈妈管着这一间。三人商议了一下,也不知道相宜准备做什么买卖,先将铺子里的货清掉再说。 清货差不多清了半个月,铺子里头空了不少,刘妈妈觉得可以一边进货一边等着相宜的主意,便自己去别处进了些货,请了几个伙计看着铺子,也算是开业做生意了,只是没想到这做生意不如内宅打理事物,瞧着简单,可却难得入门。 刚刚到华阳,人生地不熟,没处去请好掌柜,刘妈妈只好自己担着担子,幸得那时候跟着钱氏也学过认得些粗浅的文字,会做些简单的加减,勉勉强强的将铺子维持了下来,没有亏本,可赚得也不多,扣去几个伙计的工钱,这半个月才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姑娘,我是没脸见你了。”刘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在公堂上一口就应承下来,没想到……” “妈妈,你已经尽力了,不是说隔行如隔山?你在内务上是一把好手,可不见得这做生意上精通。”相宜安慰了她一句:“没亏本就很好了,更何况你还赚了二十五两银子!” 刘妈妈听了这话,眼神一亮,脸上渐渐的褪去了羞愧的颜色:“真的吗?姑娘你当真是这般想?” 相宜点了点头:“妈妈,我真没怪罪你的意思,以后咱们到一起,劲往一处使,肯定能赚得多一些。” 53|24|5.21|家 铺子相对来说不算太小,可也不是很大,里边零乱的放着一些东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从货架子上边扫过去,从吃的穿的到用的,好像样样儿不却,什么都有一点点。方嫂瞧着那些东西便笑了起来:“刘妈妈实在是想得周到。” 刘妈妈跟在一旁憨憨的笑了起来:“我这脑子不好使,觉得哪些要就进了些货,也不知道哪些能卖得动,索性每一样都进一点儿。” 秦妈妈叹气:“妈妈,你这般做生意,没有亏本,半个月还赚了二十五两银子,真是难得!” 相宜站在一旁屏声静气的听着,刘妈妈与方嫂都是杨老夫人手下的得力人,杨老夫人擅长做生意,她们两人耳闻目染,总也多多少少会知道些门道,自己好生听着她们的话,从中琢磨些东西出来,看看会不会有所裨益。 “秦妈妈,还请多多指教。”刘妈妈一脸真诚的站到秦妈妈身边:“我真是蒙头蒙脑的在做生意,只晓得起个大早去赶着最早那趟货,价钱能压得低一些,这样成本也就低了。” “妈妈,你为何就不做原来铺子的生意就行?听着说原先那铺子,管事再克扣,也能挣出将近三百银子来,你就跟着做下去便好了。”秦妈妈看了一眼那个铺面,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里头卖的也太杂了些。” “我倒是想做,可那管事的嘴巴闭得紧,根本就不告诉我那进货的地方与价格,况且他原先做都是有大宗买卖的熟人,人家也曾来过两回,见着是我在开铺子,飞快的转身就走了。”刘妈妈有些神色沮丧:“也不知道是我哪里不对。” 秦妈妈听着刘妈妈这般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肯定是私底下有银子交易的,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就知道伸着手要银子,每一次来买东西,自己首先要尝够了甜头才谈生意吶。” “可不是。”刘妈妈愁得两道眉毛都凑到了一处:“姑娘拿了三千两银子给我在手中,左也不敢买,右也不敢买,生怕让姑娘的银子打了水漂,想来想去都捡着些便宜东西进了过来,万一亏了,也亏得不大。” “这二十五两银子是你的辛苦钱啊,妈妈。”相宜牵住了刘妈妈的手摇了摇:“这回好了,有秦妈妈与方嫂来帮你,肯定能赚大笔银子。” “姑娘,你自己看看这铺子,可有什么想法?”秦妈妈见相宜的眼睛不住的往铺子里边溜,笑了一笑:“你是东家,就该拿出主意来,我们可都是为东家做事的人哪。” 相宜看了看这铺子,犹犹豫豫道:“别的我不知道,只是我晓得东大街是华阳繁华的地段,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人非富即贵,肯定不会买这样的帕子。”她伸手指了指门口挂着的一排五颜六色的帕子,微微摇了摇头:“那帕子用料极差,绣工也不好,便是翠芝绣得都比那些要好。” 刘妈妈惭愧道:“我见着这些帕子便宜,十文钱就能买一条,进了一大包呢,到现在才卖出去一条,卖了十八文钱。” “妈妈,若是你是府里的采买,你会买这样的帕子回去否?”相宜让方嫂取下一块帕子托在手心:“你自己瞧瞧,硬衬衬的一块布,如何好吸汗?这刺绣也粗糙,线头都露在外头还没剪呢。” 刘妈妈想了想,满脸惭愧:“是,我肯定不会买了回去给姑娘用。” “这就是为何妈妈进的货卖不掉的缘故。”相宜摇了摇头:“来东大街买东西的人定然看不上这种档次的货色。” “姑娘,真是你说的那样!我这里卖掉的东西,都是进价高一些的,我还以为广陵的人银子多,脑子笨,专挑贵的买,没想到却是这个缘故。”刘妈妈恍然大悟,看了看铺子里光怪陆离的一堆货物,叹气道:“我是不是浪费了不少银子?” “没事没事,妈妈,谁不是慢慢学着做事的?”相宜抱住了刘妈妈,安慰她:“咱们听听秦妈妈与方嫂要说什么。” “姑娘你说得很对,我们家老夫人以前经常说,做生意便要摸准主顾的实力,开在繁华地段,只要货好,你将价格往天上喊都有人买,若是开在那平民住的地方,那就是价格越低越好,货物好坏倒是其次。”秦妈妈含笑点了点头:“姑娘还是有些天分的。” “另外,铺子东西太杂乱了反而不好。”秦妈妈看了看那货架上的东西,笑着摇了摇头:“这铺面小,做不得我们老夫人那种什么都卖的生意,只能精选一门卖,只要卖出了名声来,以后旁人想买这东西,都会往你这里来的。” “我听说杨老夫人的归真园很有名,还有专卖农产品的叫什么超级市场的铺子。”相宜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只是听说,却没见过。” “我们家老夫人最喜欢摆弄的就是种花养草,她也最擅长培植不同的果子和稻子,得了她的指点,田庄每年收成都要比别处好许多。老夫人在大周各处都开了铺子,专卖田庄山头的东西,从每日吃的粮米,到菜蔬水果到金贵花卉,什么都卖!她在广陵东大街就开了一家这样的铺子,一口气合并了七个铺面,走到里头跟看不到尽头一般!”方嫂说得眉开眼笑,脸上全是自豪之色:“姑娘,你仔细想想,这铺面做些什么生意才好?咱们只能专做一样,莫要贪多,反而嚼不烂。” 相宜默默的听着,对于杨老夫人的敬佩犹如那江水一般,滔滔而不绝。前世她便知道杨老夫人的本事,大周的每一个大些的州郡都能见着她那所谓的超级市场,民以食为天,她牢牢的把持着这一块,就足够她金山银山取之不尽了。 “秦妈妈,方嫂,我们先去翠芝全贵那边瞧瞧,我再做定夺。”相宜想了想,现在有三家铺面摆在自己面前,可得要好好利用才是,当年杨老夫人也是通过一点点积累起家,再慢慢做大生意的,只要自己勤恳,再得人指点,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刘妈妈领着相宜出去,指了指斜对面不远的两个门面:“就在那里哪,姑娘过去瞧瞧知道了,两人每人管一个铺面,我与翠芝轮流做饭菜,到吃饭的时候便一块儿吃。”说到吃饭这事儿,刘妈妈拍了下大腿:“我得赶紧再去买些菜来,姑娘怎么能吃那些东西?” 相宜方才在厨房里头见着地上全是青菜,没见着什么荤的,灶台上边有一只碗,里边盛着白嫩嫩的豆腐,看来自己弱是不来,他们三人就准备吃青菜豆腐了。相宜心中一酸,见着刘妈妈急急忙忙奔回去取菜篮子的背影,心中默默道,总有一日,她会让对自己好的人过上好日子。 秦妈妈与方嫂带着相宜去了斜对面的铺子,走到那边更是有些吃惊,翠芝与崔珪管着的这两间,铺面要比刘妈妈打理的要大,紧挨在一起,可两间卖的东西都一样,该是全贵去进了货,分一半到翠芝铺子里头。 全贵与翠芝嘴巴还比不上刘妈妈,两人都有些憨实,夫妻俩每人带两个伙计守着一个铺面,悠闲得似乎无事可做,门口连鸟雀都不曾来停留。 “你们这样是不行的。”秦妈妈与方嫂看过以后,两人连连摇头:“怎么能这般做生意?” 翠芝羞得红了脸,低着头坐在那里:“我们两间铺子还只比得上刘妈妈一间赚的钱多,她比我们俩会做买卖。” 方嫂吃吃笑了起来:“你们一个月就赚几十两银子,这般一算,还不如直接租出去呢,西大街那边都能租到一百十两银子一个月,东大街更贵些,三间铺子一道租出去,六七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光是靠租金吃饭?相宜想了想,有些不服气,虽然靠着租金,自己一个月差不多也能有八百两银子入账,足足够够,可她就是觉得有些不甘心,面前摆着机会,如何能错过?自己不拼上一把,便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她要像杨老夫人一般,活出自己的精彩来,即便不能做到杨老夫人那般风生水起,可也不能这般碌碌无为,就靠着吃租金了事。 “妈妈,嫂子,我先去想想,然后再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们,你们觉得若是可以,那咱们便这般办。”相宜真诚的朝秦妈妈与方嫂行了一礼:“相宜涉世未深,还得请妈妈与嫂子多多指点。” 秦妈妈与方嫂赶紧将她扶住:“怎么敢当姑娘的礼!” 翠芝红着眼圈子,朝她们两人行了个大礼:“我代我们家姑娘行礼,实在多谢妈妈与嫂子,以后姑娘就全靠你们两人指点照顾了。” 第92节 她直起身子来,相宜蓦然发现她的腰间有些鼓鼓,心中暗道,莫非翠芝已经怀了身孕不成?见相宜盯着自己的腹部看个不歇,翠芝有些害羞:“姑娘,我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 “三个月身孕了!”方嫂赶紧扶着翠芝坐下:“前三后三,一定要好好休养,以后这铺子你就别操心了,只跟着刘妈妈照顾好姑娘便是。铺子里边事情多,操心重,你快些歇了手好好养着身子。” 翠芝含羞低头道:“我也没操多少心,现儿全是全贵在打理吶,他每日都起早贪黑,不敢有一丝耽搁,对我也好。” 全贵站在一旁嘿嘿的笑,今日父亲也过来了,一家子总算是团聚在华阳,到了明年春,他就要做父亲,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相宜陪着翠芝坐了下来,望着秦妈妈与方嫂在那边清点货物,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两间铺子究竟卖什么好?衣食住行,总得要从这四个字上头来,相宜站了起来,拉住了翠芝的手:“你且陪我去东大街走走。” 先要摸清楚这华阳的东大街缺什么,自己便做那一行生意,独门的生意应该会好做。相宜的眼睛不住的往街道两旁溜,看着各色各样的招牌,不住的琢磨。 前世她什么都不敢做,懦弱的活了一辈子,这世从头再来还真有些难度,一切都要靠着自己慢慢重新去学去揣摩,可不管怎么样,都要无畏的去面对,直到她看到锦绣铺就的通天大道。 “骆大小姐,骆大小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喜悦的叫喊声:“你来华阳了?” 第一百零二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群熙熙攘攘处,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孔来,俊眉修目,那一双眼睛就如天上灿灿的星子,唇边笑意深深,一派纯真,那不是林知府家的二少爷林茂真又是谁? 相宜含笑点头:“林二少爷。” 林茂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奔到了相宜面前:“什么时候来的华阳?也不提早给我妹子送个信儿!她这些日子都还在念叨着你,只说若是骆大小姐在便好了,可以一起玩儿。” 林茂蓉每日被关在家里,只是跟着林夫人些须念得几本书,没事的时候就在园子里逛逛,这日复一日,确是难熬。相宜想着林茂蓉那嘟嘟的小嘴,微微一笑:“我今日才到华阳,还没来得及去知府大人家拜会,等着这边事情弄好了,我即刻便去找蓉姐姐玩。” “你到华阳来作甚?可是来外祖家探亲的?”林茂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相宜:“你气色比上回好多了。” 摆脱了骆家,心情舒畅,这颜色自然会好,相宜朝林茂真笑了笑:“我可是要长居华阳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来看文你们。”她遥遥一指后边的铺面:“我要来亲自打理我的铺子了,你们若是没事情做的时候,也能过来看望我。” “什么?”林茂真的眼睛睁得大大:“你亲自打理铺子?” 骆大小姐可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竟然也堕入商贾一流了?林茂真觉得有些惋惜,看了看站在那里的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骆大小姐这般娇艳的人,该是放到手掌心里养着,好好呵护的,如何能让她自轻自贱? 商贾素来便是贱业,即便大周对于商贾没有以前那般轻视,可毕竟还是不入流的,骆家虽然式微,可怎么说还端着旧时世家的架子,无论如何要比一个商贾的身份要好。林茂真有几分紧张:“骆大小姐,你要三思而后行!” 相宜见着林茂真那认真模样,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我自然会考虑好。” 跟在林茂真身边的管事走了过来:“二少爷,该回去了,时辰不早了。” 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自然要回府去,何必站在这里与已经过气了的广陵骆家的小姐攀谈?要说话也不该是在街头上站着说的,那是平民百姓才做的事情!自家少爷,当然是坐在厅屋里,桌子上有清茶一盏,瓜果数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慢慢闲聊才是。 见着那管事眼中不屑的目光,相宜自然明白,在世人的眼里,自己与林茂真说话,自是高攀了他——难道不是如此?一个是知府家的小少爷,与她这种落魄女子来说,身份不知道尊贵去了哪里。 林茂真看了管事一眼,有些不高兴:“我与骆大小姐多说几句,又轮得上你来埋汰我?” 管事登时觉得没脸,相宜赶紧笑着阻止:“林二少爷,管事也是一片好心,怕你在外头耽搁久了,林夫人会担心,还是早些回去。” 见相宜劝自己,林茂真这才哼哼唧唧的爬回了马车,掀开软帘朝她挥了挥手儿:“过两日我来找你!” 相宜站在一旁,含笑点头,就见那马车慢慢的朝前边去了,一只手却依旧擎着软帘,半张脸侧着出来,笑意盈盈。 “林二少爷倒是热心。”翠芝感叹了一声:“姑娘,你刚刚该多与他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帮忙出些主意。” “翠芝,我现在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去做,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我再不是广陵骆家那个时时刻刻要人伺候着的大小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旁的亲人,要独自面对世间一切。”相宜摇了摇头,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坚定来:“若是我样样都要靠着旁人,那以后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翠芝拉紧了相宜的手:“姑娘,你还有我们呢,翠芝与刘妈妈他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相宜仰头看了看翠芝那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是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林府的马车在角门处停住,林茂真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后几个小厮捧着一大堆东西追着他走:“二少爷,等等,你且等等!” 林茂真跑得飞快,一路就跑到了主院,打门帘的丫鬟还没来得及掀门帘子,他已经一把将门帘撩起,急猫猫的钻了进去:“母亲,蓉儿,你们知道我方才见到了谁?” 林茂蓉正陪着林夫人在说话,手里拿了个小小的绣绷子,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见着林茂真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眼睛一亮:“二哥,你刚刚遇到了谁?这般高兴!我让你给我买的绣花样子呢?可买到没有?” 林夫人笑着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块帕子:“真儿,过来,母亲给你擦擦,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 林茂真靠在林夫人身边,朝林茂蓉眨了眨眼睛:“我方才见着了骆大小姐!” “骆大小姐!”林茂蓉惊呼了一声:“你怎么不把宜妹妹请回来!我都快有两个月没见着她了,实在想念得紧。” 林知府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林茂蓉出生以后就很少与同龄的女子接触,上回见着骆相宜,两人一见如故,十分亲密,虽然只在一起住了三日,可那份感情却是深厚得很。现儿听着说相宜来了华阳,林茂蓉便已是坐不住,站了起来道:“宜妹妹可是住在她外祖家中?我这去找她!” 林夫人见着林茂蓉急躁模样,赶紧伸手示意:“蓉儿,你快些坐好,骆大小姐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办完自己的事情自然就会来找你玩的。” 林茂蓉满脸不乐意的坐了回去,一双眼睛盯住了林茂真不放:“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林茂真叹了一口气:“唉,她说打算亲自打理东大街的铺面呢。” “什么?”林夫人吃了一惊:“她亲自打理铺面?”这骆大小姐不过七岁的人,如何就这般胆子大了?虽然说勇气可嘉,但亲自打理铺面,毕竟有些不妥当。大家里头的夫人小姐,手里捏着几家铺面是常事,可一般都是派个管事打理着,谁都不会亲自去,毕竟经商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手中能不沾铜臭,就该避开。 “是,她想亲自打理。”林茂真点了点头:“我想劝她不要这般做,但见她那意思,似乎已经下了决心,就没说什么了。” “各人选择不同。”林夫人怅怅然的叹了一口气,骆大小姐也真是命苦,怎么就沦落到自己行商这份上了?不知骆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堂堂的广陵骆家的小姐,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母亲,以后我要到骆大小姐铺子里去买些东西,就当支持她。”林茂蓉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来:“她可真厉害,比我还小半岁呢,就能独当一面了,可我却还只能靠在母亲身边,由母亲庇护着,真是没用!” 林夫人慈祥的笑了笑:“骆大小姐的铺子开业,你去捧场是对的,可也不能老是掏银子去买她铺子里头的东西呀,她总得慢慢学着做点生意不是?” 林茂蓉看了林夫人一眼,鼻子里哼了哼:“母亲,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去东大街在骆大小姐那几间铺面里买东西的事情?云妈妈都告诉我了,还说骆大小姐那贴身妈妈与嫂子都不大会做生意,铺子迟早会关门哪!” “我说你一句,你倒有一堆话来说我了!”林夫人无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那分窘迫的神色被遮住,再也看不清楚。 林茂真与林茂蓉两人相互挤眉弄眼,两人都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去骆大小姐的铺子里多买些东西——毕竟都是朋友,本该相互照顾。 “二哥,我刚刚问你呢,我的绣花样子,快些拿给我。”林茂蓉举起手中的绣花绷子来:“你看你看,我准备要绣一朵荷花哪,快些拿个绣花样子给我,我来描好。” 林茂真赶紧让丫鬟从他买回来的一堆东西里扒拉出来几张绣花样子:“你瞧瞧,这种可好?我把四时花卉都买了,该够你绣的了。” 第93节 林茂蓉拿了几张看了看,兴致缺缺:“瞧着都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是哪些人画出来的,那笔画好粗糙,难道就没细致些的了?” “咱们华阳城里又没绣坊,都是外头进几样绣花样子挂着当杂货卖,能买到都是好的了,你还挑剔。”林茂真拿起一张绣花样子看了看,轻轻朝林茂蓉脸上扫了扫:“就你挑剔,我瞧着挺好。” 林茂蓉捧着那几张绣花样子看了看,眼睛一亮:“咱们华阳没有绣坊?” “我走了东大街与西大街,没有见着。”林茂真摇了摇头:“这几张绣花样子还是好不容易在一家绸缎铺子里边找到的哪。” 林夫人笑了笑:“华阳也不是没绣坊,城南不就有一家?不过他那里主要是做衣裳,顺便接些绣活罢了。谁家的丫鬟不会绣几针花花草草的,除非能绣得精致,开个绣坊没什么用处,咱们这里又不是苏州杭州,一说买刺绣,全想着往那里去了。” 林茂蓉嘟了嘟嘴:“可若是华阳城有好的刺绣,干嘛要不远千里去杭州苏州买?” “那倒也是。”林夫人点了点头:“可那刺绣一定要精美,平平常常的,谁会去买?” 第一百零三章为相宜苦心思量 雕花窗户半开着,一缕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一个小女孩靠着窗户坐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更是光洁如玉,隐隐的透出点点粉色来。 “秋华,你那铺子生意可真是好。”隔着一张条几,坐着容家的大小姐春华,手里拿了一副绣品正在看个不停:“三婶娘的针线,也委实是好,烟墨与松砚都给她带出来了,绣得也是活灵活现的。” 被唤作秋华的小女孩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又大又圆,见她微微一笑:“还不是大婶娘关心?若没有你们与二叔一家,我与母亲还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秋华乃是江陵容家的小姐,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姐姐,大姐春华是容大奶奶嫡出,二姐夏华乃是容二奶奶所生,三姐淑华,却是容家三爷与贾姨娘的孩子,与秋华是同父异母,跟秋华同一日出生,只是早了些时辰。 容家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可这贾姨娘却是容老夫人的侄女儿,她暗地里与容三爷勾搭成奸,有了身孕,逼得容家没法子,只能以容三爷之妻季书娘成亲两年并无所出的理由,将那贾姨娘抬进了府。 可没想到贾姨娘才进府,这边季书娘又被查出了有身孕,过了大半年容三爷一妻一妾,每人都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容三爷好色浪荡,又眼珠子只盯着钱,见着贾姨娘带了不少黄白之物过来,又生性风流,不由得将一颗心都挂在了她身上,对着随云苑里住着的秋华母女,非打即骂,中间经历过不少事情,已经有三四年未曾踏足过随云苑,却将那贾姨娘住的碧华园当成了正房所在。 季书娘日渐消瘦,还要受着那贾姨娘的挤兑,眼见着人慢慢的就不行了,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怜惜她,两人一心要帮着她,便扶持着她在广陵开了一间珍珑坊,专卖季书娘的绣品与字画。 按着季书娘的出身,本是嫁不进江陵容家的,只不过她少有才名,名满大周,容老太爷见着自己的三儿混账不堪,想要找个温柔贤淑的媳妇来好生劝导着他,又想借着媳妇的聪明,让容家多出几个人才,于是挑来挑去,才选中了季书娘。 没成想容老太爷看好的媳妇,容三爷却不珍惜,他要的不是温柔娴淑,喜欢的是美色,最爱的是放荡女子,只要哪个女人搔首弄姿抛来媚眼,他便一身骨头发痒,全身都酥软了一边。除了贾姨娘,他后来还弄了李姨娘,外边养了外室,差点没有将容老太爷给气死。 季书娘乃是季氏绣技的传人,于夫君处失意以后,她便埋头刺绣,闲暇时教女儿与几位侄女学学字画。容大奶奶替她将珍珑坊开了起来,不久便带着年方六岁的秋华一道打理铺面。没想到秋华是个通透的,容大奶奶才点了点,她便知道了里边的划数,才过一年,珍珑坊的生意便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银子。 转眼已经过了一年,秋华也大了一岁,这珍珑坊的生意是越发的好了,今年一开春,就与容大奶奶商议着要到广陵开分号,这边容二奶奶只是笑:“你先开着,到时候你想去华阳开铺子,二婶娘给你本钱,到时候分些红利给我便是了。” 秋华心中实在感激,都说大宅门里纷争多,可在江陵容家倒是一团和气,若不是她那个爹,日子过得实在惬意。看了看对面拿着笔在描绣花样子的春华,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嘉懋大哥前些日子问我去不去华阳开分号呢。” 春华抬起头来,有几分吃惊:“你真打算去华阳那边再开一家?广陵的铺子不才开了三个月?” 秋华也有些犹豫,若是要去华阳开分号,那她可真得要招一批绣娘才是了,光靠着母亲带了随云苑里十多个丫鬟帮着绣,怎么也忙不过来。这一年多来,她赚了约莫一万多两银子,上回在广陵开的分号,若不是有大婶娘的铺面,又是她在杨府找的忠厚管事打理着,自己还不知道要多操多少心思。 广陵那边珍珑坊这几个月,每月都只赚了一千多两的样子,要不是自己不要去管,她还真心觉得一千多两银子赚得实在辛苦,而且容大奶奶也总是在替她鼓着劲:“万事开头难,你在广陵做久了,做出名声来了,自然便容易了。” 早些日子,容家大少爷嘉懋跑过来问她,想不想去华阳开分号,相宜那阵子便有些奇怪,去华阳不该是二婶娘跟自己说?如何这档子事情又被嘉懋拢过去了?见秋华疑惑,嘉懋笑道:“四妹妹,只要你说一声想还是不想,若是你点头,我这就帮你去联系铺面管事,你就只要管着在江陵招绣娘便是。” 秋华已经考虑了好几日,开一间铺子不是小事,可她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向往。父亲看不起她与母亲,她偏偏要做出一番大事来,帮着母亲将父亲给甩了,好好的过她的下半辈子。 屋子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坐在走廊上做针线的丫鬟飞红喊了一声:“大少爷来了。” 门帘晃动,嘉懋大踏步走了进来,见着春华也在,赶着上来看了看她描的绣花样子:“你这画技,与三婶娘的一比,可差远了去。” 春华不满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嘉懋:“哥哥,你就会说我画得不好!” 嘉懋嘿嘿一笑:“不是不好,只是不及三婶娘,也不及秋华!” 春华将毛笔搁到了砚台上边:“哼,哥哥说得我都不想画了。” 秋华赶紧过来拉住嘉懋的手:“大哥哥,你干嘛这样说大姐姐?大姐姐的画比原先好看多了,我母亲都夸她有进益呢。” “我逗她玩,没想她当真!”嘉懋朝春华拱了拱手:“妹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妹,难道就不许我这做哥哥的捉弄一下?” 春华斜着眼睛不搭理她,这边窗户下头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件衣裳进来:“春华,你瞧瞧,这衣裳上头绣这缠枝牡丹花如何?” 进来的妇人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将手中捧着的衣裳一抖,亮闪闪的柔光在屋子的地上划出了晶莹的一线流光。那是一件水红色的掐腰秋裳,交领高腰,中间一线粉白的腰身,裙袂下边绣了一圈缠枝牡丹,玉白色的花瓣上边的露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圈浅黄色的绣线上扯出了淡白色的小小珍珠,就如花蕊不住摇摆,栩栩如生。 “三婶娘绣得真好看。”春华惊喜的捉住了衣裳,将那裙摆拎了起来:“若是穿上这衣裳,好像我就在牡丹花从里走一般!” 季书娘开心的笑了笑,一张消瘦的脸上忽然也莹莹有光,见着嘉懋也在屋子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嘉懋,我先做了春华的秋裳,你的我过两日再开始做。” 嘉懋赶紧摆手:“三婶娘别太费心,我有衣裳穿呢,今年春日做的那些,秋天也可以穿!你每日这般辛劳,还是自己多多歇息的好!” 季书娘眼中有了盈盈泪光:“大房与二房这般帮忙,我心中感激,只恨自己没什么能力,也只能尽点心意罢了。” 见着季书娘心中悲苦,嘉懋赶紧与春华安慰了她一番:“三婶娘,你便别担心了,有我们在呢,三叔欺负不到你。” 秋华挽住了季书娘的胳膊,按着她坐下:“母亲,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他的气。”因着痛恨父亲,秋华就连“父亲”两个字都不愿意喊,只用他来代替。 “秋华,要想不受三叔的气,那你便要自己好好筹划着,多挣些银子,到时候也好让三婶娘有旁身的本钱。”嘉懋知道秋华的心思,也很赞成三婶娘与三叔和离——三叔这般肆意虐待三婶娘,他一个做侄子的都看不下去了,还不如让三婶娘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呢。 秋华点了点头:“嘉懋大哥,你说得对。” “那我与你说的那事情,你打算好了没有?”嘉懋紧追不舍:“你敢不敢开第二家分号?” 秋华挺直了背:“敢,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能挣银子,我就敢!” 嘉懋笑了起来:“好样的,那我便替你去华阳那边筹划了。” “你?”春华吃了一惊:“大哥,秋华去华阳开分号,不该是二婶娘帮她去筹划?” “二婶娘的娘家又不比咱们外祖家,华阳钱家的女儿嫁出去便是嫁出去了,还会像我们外祖父外祖母继续关注着不成?你没见二婶娘也就过年才回去一次,就连端阳中秋都是派管事回去送些节礼罢了。”嘉懋面不改色心不跳,拼命的拉出了各种由来:“二婶娘要是帮秋华筹划也可以,只是到时候她选的管事可不可靠?若是那些背主的,有了欺瞒的私心,从中将银子克扣了,那可是三婶娘的血汗钱!” “大哥,难道你已经有了主意?”春华瞧着嘉懋那笃定的神色,有些惊疑:“你在华阳有什么熟悉靠得住的人不成?” 嘉懋点了点头:“春华,这人你也认识,咱们还是亲戚呢。” 第94节 54|24|5.21|家 街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日头已经慢慢的朝西边落了下去,一片鲜艳的火红色燃遍天际,与那金灿灿的阳光交织在一处,格外好看,真真是应了那一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夕阳下的相宜,一张脸成了金粉颜色,眼睛里有若春水漾漾,点点波光。 刘妈妈已经做好饭菜,桌子上摆了八个菜碗,里边正热腾腾的冒着气儿:“姑娘,快些来吃饭,还在想着你去了哪里,若不是翠芝带着你,我都想出去找人了。” 相宜朝刘妈妈笑了笑:“妈妈可莫要这般惊慌,我还会丢了不成?”回头一看,福伯与全贵正站在铺子里,似乎没有打算进来的意思,相宜推了推翠芝:“你去喊他们一道吃饭,难道还吃咱们剩下的不成?” 翠芝瞧着父子俩那模样,低声道:“我公公与男人都是老实的,不敢进来吶。” “这有什么,我都说过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该在一处吃饭?”相宜瞧着福伯与全贵那畏手畏脚的样子直叹气:“快去喊他们进来。” 翠芝点了点头,走到外边与福伯全贵说话,两人坚决不肯进来:“哪里能与大小姐同桌吃饭的?给我们送两碗饭菜出来便是了。” 翠芝无奈,只能回去拿了两个盆子,足足的盛了饭,又夹了些菜放到上头,相宜见她选着青菜豆腐夹,连忙拿筷子夹了几块鸡肉与猪肉放到碗里:“他们都是要做体力活的,该多吃些肉才有劲。” “多谢姑娘体恤。”翠芝端了两只碗,一只手里抄了四只筷子送了出去,秦妈妈望了望站在外边的父子两人,连连点头:“福伯与全贵,可真是老实人。” “可不是呢。”相宜点了点头,全贵就是太老实了,兼着脸上有块胎记,让人瞧着未免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才那么大年纪没成亲,不过也是刚刚好,配着翠芝正是好好的一对。 “姑娘,你今日在华阳城里转了一圈,都看了些什么?”方妈妈望了一眼相宜,见她额头上的刘海粘在了一处,湿漉漉的,露出下边两道柳叶眉来,十分好看。 “我在想着,咱们要开铺子,自然是要卖别家没有的东西,这样才能挣得多,妈妈,方嫂,你们说可是不是这样?”相宜望了两人一眼,见她们都有赞许神色,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这一世的摸索有个良好的开端。 “姑娘这句话倒是有一万分道理。”秦妈妈笑着点头:“我瞧着姑娘该是有行商的天分,才这么大年纪,便能想到这一出,很是不错。” “那姑娘可发现了什么独门买卖没有?”方嫂盯住了相宜,也颇觉意外,没想到骆大小姐竟然无师自通,首先便知道要去摸下华阳城的底。 相宜点了点头:“我倒是想了两样,可却不知道能不能成。” “哪两样?姑娘说来听听。”方嫂顿时来了兴致,别说是两样,即便是一样,只要将这独门生意做好了,那可是金银滚滚财源广进。 一下午在华阳街头转来转去,相宜看了无数间铺面,大到酒楼绸缎庄、小到早点铺子货郎担,她都好好的琢磨了一番,转了一圈,她发现华阳还缺了绣坊与茶庄。 广陵城里约莫在五月份的时候开了一家叫珍珑坊的绣坊,自从它一开张,原先那个声声坊的生意就被拉去了一大半。相宜曾听宝柱说过,那珍珑坊是嘉懋的婶娘开的,她是江南季氏乱针绣的传人,技艺十分精湛。现在那珍珑坊里卖的东西还不多,等着站稳脚跟,再多聘些绣娘,只怕声声坊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广陵城里都能开两个绣坊,间间都要赚钱,而今日她转了一圈,发现华阳城里竟然没有一家绣坊。她到几间绸缎铺子要翠芝装着买衣料,顺便问了问,原来华阳城里的绸缎铺子一般都会请两位绣娘,扯了布回去想要绣些花儿的,绸缎庄便会派绣娘过去接活,倒也方便简单。 相宜仔细寻思着,这绸缎铺子里虽然备着绣娘,可那技艺却不一定精湛,参差不齐,有些富贵人家有会绣花的丫鬟,可绣出来的花样也不能保证就是时新的,这衣裳样子年年都有新出的,刺绣虽然没有那般变得快,可总还是会有变化的,自己开间绣坊,到外边进一批工艺好的插屏屏风之类的,再请些技术好的绣娘到铺子里坐镇,闲暇时便自己绣花,有活做的时候就接活干,这样应该能赚到银子,比刘妈妈与翠芝他们卖杂货要好。 想着要到衣裳上边刺绣的,绝不是一般人家,肯定是家中有闲钱才会来弄这些,相宜觉得这绣坊的主顾该都是有家底的,生意容易谈得拢,而且能赚的银子也多。 “开绣坊?”秦妈妈与方嫂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姑娘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的,若华阳城没绣坊,咱们就可以考虑拿一间铺面开绣坊。只是首先得摸清下华阳城里有哪些绣技好的绣娘,也还得先去进一批货来摆着,否则光只开着门,没有东西给人家看,那也不好。” “那是不是该去一趟苏州或者是杭州?”相宜咬了咬牙,开铺子总要投些银子进去,先聘好绣娘再带着去苏杭选些绣品来,顺便让她们到那边拜下师,学些更好的绣技回来,铺子生意才会做得开些。 “还不用这般着急,咱们先要把华阳城里摸清再说。”秦妈妈摆了摆手:“我记得当年老夫人便是这般做生意的,要开铺子,先要弄清楚城里头住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可能会到铺子里来买多少,又会有多少常客。当年她还派我们到那些路口站着数人头呢……”秦妈妈想到了过去,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家老夫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什么?数人头?”相宜有几分惊奇:“这是什么意思?” 方嫂解释道:“就是要看每日经过这路口的人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这样数十日,便能知道哪里最热闹,最适合开哪一种铺面。”见相宜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方嫂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例如男人比女人多的热闹地方,酒肆什么的就好开了,而女人多的地方,胭脂水粉铺子绸缎铺子顶顶好。” “原来是这样。”相宜惊叹着点头,想起杨老夫人那副眉眼,心中实在佩服,她如何就能想得这么多这么细致?自己虽是重生一回,可依旧连杨老夫人的衣裳角儿都赶不上! “我听说杨老夫人主要是卖田庄山头上的东西?”相宜很有兴趣的问东问西,这可是最好的机会,三人行必有我师,更别提秦妈妈与方嫂是跟着杨老夫人多年的人:“我在华阳城里看到了悠然农家香的铺子,好大一个,占了七八个铺面,瞧着就气派。” “那便是我们家老夫人开的铺子,若不是华阳已经有这铺面了,姑娘可以开间这样的铺面,其实挺赚钱,这可都是日日要吃的东西,瞧着没有什么赚头,可每日盘底的时候,银子照样不会少呢。”秦妈妈想了想,望向相宜:“要不要我与老夫人去说,分些东西到姑娘这边卖?” 相宜赶紧摇头,她今日去拿悠然农家香看过了,那里边卖东西的方式与一般铺子不同,别家都是要伙计拿东西,而这家铺子都是客人自己去挑选的,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有专人过秤收银子。相宜本来以为这样会比较乱,可出乎她的意料,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老夫人这铺子早就开了,人家也习惯到她这里买东西,没有必要再几样出来给我卖。”相宜瞅着秦妈妈与方嫂笑了笑:“我也总得自己想点法子不是?若是处处靠着旁人帮忙,伸手伸惯了,以后遇着麻烦事,自己都没主见了。” 秦妈妈与方嫂不由得暗自喝了一声彩,骆大小姐也真算是有志气的了,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得出这般话来。她才七岁,放在旁的大户人家,正是承欢膝下的时候,哪里要来受这般罪过!可骆大小姐却一点也不抱怨,而且尽量不去麻烦别人,只想靠着自己来解决困难,这份心性品格,也是难得的了。 “姑娘,你方才说两桩生意,还有一桩是什么?”刘妈妈在旁边很是关注:“咱们可有三间铺面呢。” “妈妈,我想将那两间挨在一处的铺面打通,改成一个茶庄。”相宜飞快的将饭碗里的饭扒光,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来:“华阳有酒楼,有酒肆,有茶馆,却无茶庄。” “茶庄与茶馆,难道有什么区别不成?”秦妈妈与方嫂也是一愣,见着相宜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疑惑,这茶馆里头,一壶茶泡下来,不过几文大钱,一般都是在些不起眼的地方开着,房租少,这才能赚出这每个月的嚼用来,可现儿骆大小姐竟然想在东大街开茶庄,这不是赔钱的生意? “妈妈,方嫂,你们且听我说。”相宜见着两人脸上惊奇之色,笑着点了点头:“我这茶庄,应该是能挣钱的。” 第一百零五章独具慧眼选行当 饭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刘妈妈端了盆子在外边洗碗,一边支起耳朵听相宜说话,心中恨是得意,自家姑娘真真是了不得,年纪小小,鬼点子一堆一堆的,瞧着秦妈妈与方嫂那神色,看起来都是佩服得紧。 “妈妈,方嫂,我这茶庄与茶馆却是不同的。”相宜手中捧了茶盏,低头看着里边的茶叶,刘妈妈没来得及去买茶,还是用她与翠芝喝的粗茶,一片片的叶子泡开了,约莫有那小手指宽窄,瞧着便知道是不好的。 “姑娘的意思是开茶庄卖茶?”秦妈妈点了点头:“这倒也可以,这富贵人家里头都喜欢买上档次的茶叶,若是华阳没有茶庄,那可以开一家试试。只是姑娘不必要将两家铺面打通来卖茶,这不是浪费地方?” “不不不,妈妈,一点都不浪费。”相宜心中有几分激动,她还记得名动京城的翠叶茶庄,何止是两间铺面,一整个园子都拿了做茶庄用呢。 那是在她进长宁侯府不久之后,京城忽然多了一家翠叶茶庄,开在靠着京城西郊的一个小小园子里。园子虽小,可布置得精巧,修竹几丛,曲径通幽,竹舍从绿树红花里露出了一个角来。 那一排竹舍十分简陋,有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是独立的品茶室,有眉清目秀的丫鬟斟茶,园子里还有二八佳人在弹琴,幽幽的音乐伴着那袅袅的水雾回旋,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之感。 翠叶茶庄茗茶是要预先派人去放了定金才能排到日期的,嘉懋曾带她去过一次,她记得很清楚,煮的是明前茶。煮茶的姑娘守在一角低头烹茶,等着三滚三沸以后将茶水捧出来,她低头一看,茶叶青青翠翠,茶水清澄,一阵幽香慢慢的钻进了鼻孔。 嘉懋见她喜欢,让茶庄包了十斤这种明前茶送到长宁侯府去。那时候她还觉得那茶叶委实太金贵了,竟然要一百两银子一斤,嘉懋笑着道:“一百两银子不算贵,要是换成那一旗一枪,一百两银子还没得一两呢。” 茶庄老板在一旁微微的笑:“这位公子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是贵介公子,这种明前茶可不是一般儿的,是从杭州西湖边上最早的头批茶,后来再过来的,便不值这么多银子了,瞧瞧那茶叶芽儿就知道了。” 细碎的茶叶一螺一螺的盘在手里,上头还有银白的绒毛,相宜瞧着那些茶叶,将信将疑,她以前喝过的茶叶,不过就是十两一斤的,没见过这般精细的茶叶,托到手中看了又看,只觉得那茶叶越发的可爱了。 今日在华阳走了一圈,没有见着茶庄与绣坊,相宜便打定主意要开着两种铺子,绣坊秦妈妈与方嫂都赞成,只是这个茶庄,她们暂时还没摸着门路,所以不敢贸然点头。相宜见着两人疑惑的脸色,将自己的计划一一托出。 “妈妈跟嫂子都说要卖就卖独门,我今日想了很久,为何华阳不见茶庄?”相宜羞涩的笑了笑:“我见识少,不过是自己胡乱想着,妈妈与嫂子帮我瞧瞧看。” 第95节 茶叶乃是大周人不可缺少的东西,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家中都少不了茶叶,而华阳城里没有茶庄,第一是因着华阳郊外便有茶山,一到季节,茶农们便挑着茶叶进城来卖,基本能在春天便将这一年的茶全了。 除了茶农卖茶,还有些杂货铺子里头也卖茶,零零散散的摆了几个坛子,里边装着各色茶叶,来了客人打开坛子,抓一把茶叶出来让人挑选:“瞧瞧,我这可是再好不过的好茶!” “妈妈,嫂子,我觉得这样卖茶,第一是茶叶不够金贵,华阳附近的茶园茶山没有什么名品,也只不过是上市的时候喝个新鲜罢了。而那杂货铺子里卖的茶叶更是良莠不齐,没法子将品种分门别类的弄好,让客人有挑选的余地。”相宜想着前世里的那个翠叶茶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她一定要将这茶庄办得红红火火。 有钱的人家,只要是东西够好,就不会计较到银子多少,就像那有名的“一旗一枪”,倘若是西湖灵隐寺溪水源头旁边那几十株茶树上摘下来的,真如嘉懋所说,一百两银子一两都还不够。那种是专供皇上享用的,一年也就不过摘二十多斤,能流到市面上的,不过十斤左右,就因着它的特殊性,所以价格炒得越来越高,早一年不放银子去定着,第二年根本就买不到。 不说这种金贵的茶叶,即便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品相好的,少说也要五六十两银子才得一两,可那些富贵人家却眼睛都不眨一下,都嚷嚷着要喝大红袍,好似不用这种茶叶待客,便失了身份。 那时候长宁侯府里的茶叶各有不同,二房三房她不知道,但却知道那位容老太爷喝的是明前茶,容老夫人很是节省,用的是老君眉,而容大爷与容大奶奶却是手头散漫,喝的是大红袍,那时候容老夫人每来大房这边一次便要心疼好一阵子:“这可是大红袍,如何就当清水一般喝了?” 容大奶奶只是笑:“母亲,这赚了银子不用,犹如衣锦夜行,谁人看得见富贵?我喝这茶不在它的味道,就爱它的名气,让旁人见着知道我过得舒服自在。” 容老夫人听了这话,全身直打哆嗦,可有没有法子,这大媳妇手中捏着不少铺子,每年进账不知道有多少,她爱喝大红袍,自己也只能在旁边瞧着。 那时候相宜听丫鬟们说起这事,还只觉好笑,可现在她粗粗算一下,长宁侯府光是主子奴才们每年喝茶,只怕也要去了将近七八千两银子呢,难怪那容老夫人心疼。 今日在华阳城里转了一圈,它的繁华程度不会比广陵差。广陵胜在有一个大周知名的码头,几条江在它那里交汇,故此船运发达,成了重要的商埠。而华阳与广陵隔得不远,陵江也经过华阳,要运什么东西,也着实方便,相宜想着,开茶庄该是个赚钱的买卖。 她决定要效仿前世的翠叶茶庄,以品茶来卖茶。 “姑娘,这品茶……只怕会有些亏。”秦妈妈有点犹豫:“怎么着也该要收点银子才是。”一般的茶叶也就罢了,可要是客人指着说要喝大红袍,那一盏茶的本钱就差不多要了两三钱银子,可是赔不起的。 “能来茶庄茗茶的,非富即贵。”相宜胸有成竹:“咱们可以先借林大人的招牌用用,那些想来占便宜的自然就不敢过来生事了。” “那倒是。”方嫂点了点头:“姑娘可以去拜望下林知府,先邀了林知府一家过来品茶,这样既能让旁人知道姑娘的铺子有知府大人在撑腰,又能让华阳城的富户觉得好奇,都想来茶庄尝尝鲜。” 相宜含笑点头:“我正是这般想。” 今日在街头见着林茂真,当时虽然对翠芝说了豪言壮语,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可是有几分助力自己也可以拿来用用,没有必要太过清高,相宜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过两日将铺子里的东西处理以后便去林知府家拜拜码头,以后在华阳少不得要靠着他。 “姑娘,你不如写送封信送去京城,请老夫人替你看看?我想有了老夫人的主意,姑娘的生意肯定要好做一些。”秦妈妈想了想,觉得相宜还是应该让杨老夫人来看看,这一口气要开两家铺子,投入有些大,又怕有风险。 “行。”相宜店了点头:“我也正是这般想的,送个急件给老夫人去,我们这些日子先把刘妈妈与翠芝她们进的货处理了,然后请匠人过来看看,这两间铺子打通该改成什么格局样子,后边的院子该如何修缮。” “院子也要修?”秦妈妈与方嫂相互望了望:“姑娘打算住到茶庄里边?” “不不不,我就住到绣坊这边,茶庄那小院子我拿了有用处。”相宜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行,姑娘你先想好,写信给老夫人过目,看看她怎么说。”方嫂站了起来:“我现在去外边铺子收拾下东西,那货架上边太杂乱了,分别整理出来,明日开始甩卖货物,将铺子腾空了再说。” 刘妈妈实在不会进货,乱七八糟一大堆,也不知道怎么竟然还能赚到银子。若她是来采买的管事,见着这铺子里的摆设就不想走进来,可见世间千人百面,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样开着铺子也能赚到银子,虽然不多,可毕竟不是个亏字。 “你觉得骆大小姐茶庄那个主意怎么样?”秦妈妈走了过来,帮着清理货架上的东西:“亏她年纪小小,眼睛却尖,即刻便盯住了这独门生意。” “可不是?老夫人早几年就说要准备做这茶叶生意,在武夷西湖洞庭祁门都买了茶园,现在过了几年了,正是准备要做茶叶生意的时候了,怎么骆大小姐就想到这个点子了。”方嫂的手停了停:“我原本想着,老夫人不是明年就是后年该要开茶庄了。” 第一百零六章改头换面新天地 第二日开始,相宜便在铺子里帮忙卖东西。 刘妈妈与翠芝都劝她:“姑娘,这些不是你做的事情,赶紧到后院里歇着去。” 相宜很是执拗,一副倔强的模样:“妈妈,翠芝,我已经不是骆家那个大小姐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只想好好的做生意,管好自己的铺面,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你们就不用劝我了。” 她听了秦妈妈说过杨老夫人的事情,当时她年纪还小,虽然比自己大了四五岁,可在旁人眼中依旧也只是个孩子。那时候杨老夫人带了几个旧仆在园子里劳作,自己亲手栽种花草,跟着一位叫鲁妈妈的酿酒,做得手上全是厚厚的茧子。 尽管杨老夫人曾经辛苦过,但她却还是有了回报。她得到了理解尊重她的夫君,有遍及大周各地的买卖,还有幸福和美的家庭,相宜捏了捏手,自己与杨老夫人当年的情形何其相似,既然有榜样在先,自己更是要有样学样,通过自己一双手将锦绣大道铺得平平稳稳。 相宜站在铺子门口,初升的阳光将她的脸庞照得金灿灿的一片,铺子里几个伙计正懒洋洋的朝这边走过来,见着相宜站在门口,不由得愣了一下:“东家。” 自己的东家竟然是个小姑娘,说起来也真有意思,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来。几个人垂手站在那里,心中虽然有几分不屑,可还是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来听相宜吩咐。 “我听了刘妈妈与翠芝全贵向我介绍了下你们几位。”相宜扫视了几个人一样,微微一笑:“他们都赞你们几人勤劳踏实,帮了不少忙。” 几个伙计琢磨着相宜这话,有些拿不准这位小东家究竟想要说什么,是铺子不开了,想打发他们走人,这才说得如此客气?几个人不免有些悲哀,现在的活计不好找,虽然说这铺子里生意不怎么样,可每个月的工钱却还是没少,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活干?众人看了一眼相宜,脸色有些仓惶。 “各位不用担心,我今日找你们过来只是想和你们说说今后的事儿,不会将你们辞退的。”相宜见着众人脸上神色,知他们误会,赶紧解释:“我这几间铺面,准备要重新修缮一下,改卖别的东西,这几日咱们一道快些将货给清了,到时候我跟你们结了工钱,到时候我修缮铺面的时候,你们谁想来做些短工,尽可以先来找我说好,按着那工钱结算便是,等着铺面重新开业,你们继续过来做伙计。” 几个伙计相互看了看你,有些惊疑,还有这般好的事情?小东家连铺面修缮时他们的事情都给想好了,可真是仔细。这女子总比男子要细心,瞧着她年纪小小,可真是考虑周全。众人十分感激,真心实意的朝相宜行了个礼儿:“我们一定尽力为东家做事。” 相宜笑了笑:“也不是为我做事,你们也在为自己做事!”见几人脸上更是一片迷茫之色,相宜缓缓道:“以后铺子生意若是好,我便会看你们各位的表现,适当增加工钱。” “小东家,你真是太好了。”几个伙计忽然间听到这句话,个个欢喜,赶紧各自回铺子忙去了,一边走着一边议论:“咱们这小东家可真是不同一般,听着说是广陵骆氏的大小姐,果然跟寻常人不大一样,那份气度,可真是难得。” 等着将伙计打发了,相宜这才转向秦妈妈与方嫂道:“我方才说得对不对?那言语拿捏可好?”她将一双手摊开,手心上湿漉漉的都是汗:“妈妈,嫂子,你们瞧瞧,我这一手的汗,心里头慌慌。” 她前世从来就没有这般大着胆子在人前说话,今日可是鼓了好久的气才将这段话想周全了。刚刚开始的那几句,心中还有些忐忑,时上时下的,觉得张张口都有些为难,说出出的话轻飘飘的,好像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一般。 可等着说了几句以后,相宜觉得越说越流畅了,也没原先那般胆怯,看几个伙计的目光也自然多了,慢慢的就镇定了下来。 “姑娘说得不错,以后慢慢的多说些就好了。”方嫂嘉许的看了一眼相宜,毕竟还是个孩子,看起来落落大方,这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她拿着帕子轻轻将相宜手心里的汗拭了去:“姑娘,万事开头难,你这个开头便很好,伙计们听了肯定心里头高兴,能更加卖力气替你吆喝了。” 相宜笑着跑到刘妈妈身边:“方嫂赞了我。” 刘妈妈慈爱的拉住了相宜的手:“我们家姑娘最最聪明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好。” “是妈妈说得好呢。”相宜又忽然羞涩了起来,刘妈妈总是夸她好,真真应了那句老话,敝帚自珍,其实她哪有那么好,她只是在学着慢慢的变得独立坚强罢了。 日头已经从云层里跳跃了出来,点点金光洒在东大街的青石路面上,手推车吱呀吱呀的响着,车轮从青石板上碾压过去,街边的行人越来越多,经过相宜的铺面时,惊讶的看了看那敞开的大门:“宝瑞斋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热闹!” 宝瑞斋的大门打开,里边的货架子擦得亮堂堂的,早几日那积灰的架子已经不见,一派新鲜景象。伙计们脸上带笑跟着客人们走来走去:“宝瑞斋过几日便要改行了,这几日东西清货,想买的趁早下手才是。” 相宜由秦妈妈带着站在那里,见着客人们挑挑拣拣,便宜货色还在嫌贵,心中有些着急,眼睛瞅着有几个大嫂正拿着那一堆帕子在看个不歇,犹犹豫豫的下不定决心一般,相宜拉了拉秦妈妈的手道:“妈妈,我觉得那帕子还不错,咱们去买些?” 她的声音十分清亮,就如那初出山谷的黄莺儿的声音一般,隔得近的几人都转脸看了相宜一眼,秦妈妈听了这话,心中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赶紧点头:“姑娘,我们过去瞧瞧看,一块块花花绿绿的,倒也好看,就不知道怎么卖,若是便宜,买些回去,即便是送人也是好的哪。” 第96节 那边几个正在挑货的嫂子听着两人这般说,赶紧下手,每人抽了几块帕子:“快些快些,给我结账。”这帕子放在别处都要二十文,现在这里只卖十五文,一条也能省下五个铜板下来,多买几条就多省些,帕子嘛,反正时时刻刻都要用的,多买几条到家里也不会坏。 等着相宜跟秦妈妈挤着过去的时候,那帕子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起先一大包,就剩了几条在那里。刘妈妈站在旁边,见着今日生意忽然好了起来,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相宜生怕刘妈妈喊自己“姑娘”,身份便被戳穿了,抿嘴一笑,赶紧快步走了出来。 翠芝与全贵那边由方嫂在打理,相宜走到铺子外边,还没进去,就听见方嫂卖力的吆喝声:“都说便宜没好货,可大家都过来看看,今日我们铺子里的好货全是便宜卖!东家要收铺面了,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快些来选选,都是好东西!……大爷,我可不能再少了,我们铺子本少利薄,现在卖的都是实在价,只求不亏本,能赚出点路费好回乡咧!你要是不信,到东大街转一圈瞧瞧,有比我这价更低的……” 相宜屏声静气的听着,方嫂接下来会不会说“我就退钱给你”?站在外边好一阵子,就听着方嫂大声道:“有比我这价更低的,大爷,麻烦你给我送十个过来,我全要了!” 周围的人听了都轰然的笑了起来:“这个嫂子有意思,都说了要卖了回乡下去,怎么还要进货哪?” 方嫂理直气壮道:“有便宜的自然要抢,便宜又好的货色不抢,又不是傻子!” 相宜望了一眼秦妈妈,眼中全是钦佩:“方嫂可真是能干!” 秦妈妈笑着点头:“她是能干,手头功夫好,又脑子灵活,老夫人将她派了来照看姑娘,那可是她一片心意呢。那时候方嫂都是替老夫人押着货走的,走一路就是十多万两银子的买卖,方嫂都能应付自如。” “杨老夫人对我真是太好了。”相宜眼前闪过了杨老夫人一张和善的脸,心中暖洋洋的一片,攥紧了秦妈妈的手,相宜坚定道:“妈妈,我能不能也跟杨老夫人一般有出息?” 秦妈妈瞅着她点了点头:“能,肯定能,我瞧着姑娘很有悟性,什么事儿一点就通,只要姑娘有毅力,总会有那么一日,能过上逍遥日子。” 相宜放眼望了望铺子里边,方嫂正站在一张椅子上大声吆喝,她的身边有几个伙计正忙忙碌碌的在给客人递着东西。这情景她还是头一遭见着,十分新鲜,瞧着铺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似乎很红火,伙计们都快要忙不过来了。 要是自己的绣坊与茶庄开业也有这般热闹就好了,相宜心中满是期待,只不过一想着那茶庄需得清静,又摇了摇头,不同的铺子有不同的行商方法,自己也不要太着急了。 欲速则不达,什么事儿都得一步一步来。 55|24|5.21|家 “宜妹妹!”亲亲热热的喊声伴着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孔出现在相宜面前。 相宜一愣,林茂蓉怎么来了?她快走一步迎了过去:“蓉姐姐,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先来捎个信儿!我这铺子里头杂乱得很,什么都没准备!” 林茂蓉笑嘻嘻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与母亲只是过来瞧瞧。你到华阳两日了,都不来看我,哼,你不来找我,只能是我来找你了。” 林夫人来了?相宜赶紧走到马车旁边,帘幕已经被掀起,里边露出了林夫人那张生得端正的脸庞。相宜赶紧行礼:“怎么就惊动了夫人?” 林夫人并没有下车,只是在马车侧帘出支起了手托着脸,瞥了一眼相宜,微微一笑:“骆大小姐怎么就这般见外,到了华阳自然要来我们家,真儿蓉儿他们这两日每日都在盼着哪,脖子都扯得老长呢。” “宜妹妹,我大哥最讨厌,取笑我与二哥的脖子是鸭脖子!”林茂蓉嘟着嘴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相宜的手:“我不过是多到了角门那边去看了几次罢了!” 相宜心中满是歉意,赶紧赔不是:“这几日我赶着想将铺子里的东西给甩了,好把几个铺面腾出来,开始做别的行当。” 林夫人看了看相宜身后的铺子,点了点头:“这想法倒也不错,你这几家铺子,起先卖的东西也太杂乱了些,不如精精致致的做好一门,也就能挣出不少银子来了。” “夫人教导的极是。”相宜十分谦恭顺从:“真是金玉良言。” “骆大小姐过奖了,我也不过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林夫人朝铺子里指了指:“里边的事儿都快完了罢?” 相宜点了点头:“清场快三日了,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到五一之数。” “好好好。”林茂蓉抓着相宜的手甩了甩:“那你到我们家里头玩去。” 相宜原本就是打算要去林知府家拜码头的,只是没想到林茂蓉会忽然亲自来喊她,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微微一红:“本该我主动登门拜府的,哪里能让林夫人到这里来喊我呢,实在是太不恭敬了。” “骆大小姐别这般说,你与我家蓉儿交好,她独自呆在府里没有玩伴,我们这才来找你,耽搁了你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林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真儿给省去了,虽说骆大小姐才七岁,可也该学着避嫌了。 听得林夫人说得客气委婉,相宜心中感激,连忙朝林茂蓉点了点头:“你且等等,我从广陵给你带了好东西过来,这就去取。” 林茂蓉兴致勃勃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两人手拉手的跑了进去,林夫人坐在马车里边,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有所感悟,这位骆大小姐跟自己的蓉儿差不多大小,可却要懂事多了,蓉儿眼见着八岁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气,也是自己将她宠坏了,一点事儿都不会想。 若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骆大小姐其实也算不得穷人家的孩子,只不过骆府一屋子人知会算计,最终将她算计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这孩子也着实可怜。林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生在旧时世家,长得模样出挑,偏偏却摊上了这一档子事情,真真让人看了心疼。 上回真儿回来说,骆大小姐准备自己开铺子,一脸的愁容:“母亲,都说士农工商,这行商奶是贱业,骆大小姐怎么能坠到那里边去?” 林夫人咂摸着儿子的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现儿大周商贾的地位已经不是前朝,比那农与工不知道好到了哪里,更何况这商人也分三六九等,那种挑着货郎担儿卖的,是商贾里的最下等,被人瞧不起,可那些拔尖的,家财万贯,买田买地,谁不得奉承着他?也不算是贱业了,只是在议亲的时候不好嫁高门,若是想将自己的门第拔高些,还只能买些爵位菜能添点体面。” “可骆大小姐又能去哪里买爵位?”林茂真气鼓鼓道:“我想劝她不要做生意,可又怕她不愿意听。” 林夫人原本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自己儿子热心,很是关心骆大小姐,这才会如此反对她行商,后来拿了当玩笑话,与林知府一说,他笑着道:“莫非真儿看上人家骆大小姐了?生怕不好议亲还是怎么的?竟然干涉起骆大小姐的事情来,这小子,该打!” 林知府也是无心之说,与夫人开开玩笑,可没想到林夫人听了却想了好半日,才一合上眼睛,便想到了那位骆大小姐的容貌,心里头反反复复在掂量着,这骆大小姐可配得上自己的真儿? 捱着两日以后,没见相宜来林府,林茂蓉有些坐不住,林夫人也有些做不住,虽然两人的想法不一样,可却殊途同归,目的地是一样的。林夫人一只手扒在窗户那边,看着相宜与林茂蓉笑盈盈的从里边走了出来,心中暗道,这几分颜色还是配得上,出身……却还是差了些。 相宜站到马车旁边冲林茂蓉笑了笑:“林夫人,蓉姐姐,你们先回去,我等自己的马车过来。” 林茂蓉拉着相宜的手不肯放:“哼,我才不理你,等会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们家的马车大,加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秦妈妈与刘妈妈捧着几样东西站在相宜身边,冲着林茂蓉笑了笑:“林大小姐,还有我们两个老婆子要跟着去呢,不好跟着林夫人与你挤着。” 林茂蓉张张嘴,刚刚想说话,就见旁边来了两辆马车,都十分奢华,很是气派。前边这一辆是白色云锦做的帘幕,上边用五色绣线绣出了一幅苏堤春晓图,期间有金丝银线掺杂着,仿佛是有雨丝飘落,又有阳光笼罩,水清澈得连楼阁亭台的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被微风一吹,帘幕上绣着的树不住的摇曳,仿佛活过来一般。 相宜的心“噗噗”一跳,这马车上边有广陵杨家的表记。 莫非是宝柱过来了?相宜心里有几分微微的吃惊,自己才来华阳还没几日,宝柱就来探望了,这实在让她觉得有感激。 帘幕一掀,从里边跳下了几个人来,走在最前边的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生了两张干练的脸孔,他们身后跟了两个少年,走在前边的确实是杨宝柱,可跟在他身旁的那个人,相宜有几分讶异,微微舔了下嘴唇,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相宜,我们来看你了!”宝柱眉开眼笑的走到了相宜面前,笑嘻嘻的朝她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没有想到罢?我故意不让人给你送信过来!”他伸手一指嘉懋:“就是这人真讨厌,我本来想骑着飞羽过来的,这样就会快些到华阳,他偏偏不让!” 嘉懋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温暖,就如那和煦的阳光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相宜,你别听他胡说,我还带了我姐姐与堂妹过来,哪里能骑马的。” “你姐姐?堂妹?”相宜有几分惊奇,为什么她们都跟着过来了?按理说宝柱来看自己,那是表兄妹的情分,嘉懋或许刚刚好在杨府,顺道跟着过来,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嘉懋的姐姐与堂妹都过来了……难道是来华阳游山玩水的? 见着相宜的眉头微蹙,嘉懋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相宜,我们是来给你帮忙的。” 林茂蓉站在一旁好半日,见大家都不与她说话,有些受了冷落,碰了碰相宜的胳膊:“宜妹妹,这些人都是谁呀?” 第97节 相宜见着林茂蓉与林夫人都在望着自己,也很是歉意,刚刚还在于林茂蓉说得火热,这会子却将她丢开了,干忙向她们两人引荐:“这位是我表哥,广陵杨家的三少爷,这位是……”她想了想,有些不大好如何解释嘉懋的身份,忽然就听宝柱抢着开口了:“这是我的表弟,江陵容家的大少爷。” 林夫人眼睛一亮,广陵杨家,江陵容家,这可是出了名的世家大族呢,怎么这两家的子弟便齐刷刷的都现身华阳了?她微微的笑了起来,嘴角如有春风拂过:“骆大小姐,不如喊了两位少爷一道去我府上作客?”她瞧了瞧停在路边的两辆马车,伸手指了指:“后边那辆可是还有女眷?” 宝柱点了点头:“我表妹她们都在那上边。” “一道去,一道去。”林夫人十分热络:“杨三少爷,容大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华阳,也该有人带着四处游玩才是,先去我府上用饭,我再让犬子作陪,带你们去华阳各处玩耍,如何?” 嘉懋看了一眼相宜,笑得依旧温存:“相宜,你原本是要去这位夫人府上?” 相宜点了点头:“这位夫人的夫君是华阳知府林大人。” “哦,我知道了,听我祖母身边的方妈妈说过,上回审案好像就是拜托了他。”宝柱点了点头:“那好那好,我们也就不客气了,去林大人府上去叨扰一番。” 第一百零八章春日宴姐妹相交 林府里顷刻间欢声笑语一片。 林知府回到府里,见着花厅里挨挨挤挤的坐了不少人,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些都是谁家的少爷小姐?” 林茂蓉最是热心,这小半日已经与几人混熟,此时听着父亲相问,很是得意,跳了过来拉着林知府德尔手走到了花厅里头:“这位是广陵杨家的三少爷,是骆大小姐的表兄,名字叫杨宝柱!” “蓉儿,你且坐下,怎么能这般直呼其名!”林夫人有些尴尬,朝着宝柱笑了笑:“还请杨三少爷不要介意!” “林大小姐天真活泼,实在难得,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宝柱笑了笑,望着那眉眼弯弯入新月一般的林茂蓉,心中也是感叹,相宜妹妹在华阳能遇着这样好的同伴,也算是命好的了。 林茂蓉朝林夫人皱了皱鼻子:“母亲,你听听你听听,杨三少爷自己说的不介意!”她得意洋洋的拉着林知府的手往嘉懋身边走了过去:“父亲,这个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她想了想,忽然就忘记了嘉懋的名字:“你叫嘉茂是不是?和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字相同!” “哪里,我哥哥的名字才不是茂盛的茂呢。”春华在一旁摇了摇头:“那是树林里有长矛,下边长着一颗心!” “这个字太难写了,不如跟我们一样,用这个茂盛的茂字就好了。”林茂蓉笑着看了看嘉懋:“容大少爷,你去跟你父亲说,改革名字罢,要不是以后你去学堂念书,每次写你的名字都要费老长时间,夫子指不定还说你的字写得不好!” 林知府听了这话,有几分啼笑皆非,自己的女儿最喜欢偷懒,还在替旁人出点子教他们如何偷懒!“蓉儿,休得胡乱说话,一个人的名字又怎么能乱改的?况且这位容大少爷可是名声赫赫呢,人家的字肯定写得很好。”林知府望了望嘉懋,见他面色白净,瞧着斯文有礼,心中实在喜欢:“容大少爷可是前不久江陵考中秀才的那位神童?我是听说过了,还没到九岁便进了学,实在难得。” 嘉懋有几分羞愧,站起来拱手行礼:“不过是侥幸罢了,怎么能忝拥神童之名!更何况这世上根本就无神童,再聪明的人也该不停努力,否则难免会有仲永之伤。” 林知府大惊,这话哪里是个□□岁的孩子能说得出来的?他又仔细打量了嘉懋一番,见他虽然年纪不如大,可那神情气度,却显得老成持重,简直比自己的长子林茂深还要显得老道。 这便是真正的英才了,林知府叹息,自己的深儿虽然也得学堂里夫子的夸赞,可那多半是瞧在他的面子上,若是这容大少爷站到一处,那便给比下去了。 林茂蓉又向林知府介绍了下春华与秋华:“这是容大小姐与容四小姐。”一圈儿溜了下来,她笑嘻嘻的将林知府送回到了主座:“我想父亲是认得宜妹妹的,那就不用我再来介绍了。” 林知府被女儿这么带着转了一圈,总算是将人都认全了,笑着望了几位客人一眼:“今日几位少爷小姐们怎么想到来华阳了?” “相宜准备到华阳开铺子,我们过来帮忙。”宝柱急急忙忙道:“林大人,我表妹现在到你华阳来定居了,你可要多多照顾。” 林知府看了宝柱一眼,见他生得很是英武,坐在那里,就如青松一般笔直,脸上全是关心神色,不由得呵呵一笑:“那是自然,我可以保证,没人敢去骆大小姐的铺子闹事,若是有不识相的泼皮去了,骆大小姐只管派人来告诉我便是。” 相宜听了十分感激,朝林知府欠了欠身子:“多谢林大人关心。” “谢什么,爱护华阳子民,这不是本府该做的事情?”林知府一半是官腔,一半却有些真心意,笑着答了几句,众人见着他亲善得紧,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相宜,今日我与嘉懋带着秋华过来,是与你商议一件事情的。”宝柱笑嘻嘻的望着相宜,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秋华:“你莫要看她年纪小,已经开了一年多的铺子了,你可知道广陵府新开的珍珑坊?” “什么?难道就是容四小姐开的不成?”相宜大吃一惊,这位容四小姐瞧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可竟然如此老道?她几乎都有些不相信,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重生一次,又岂是寻常之事?望了望秋华,见她容颜素淡,眉毛分得很开,眼里闪烁着一种坚定的神色,相宜心中忽然生出了惺惺惜惺惺之心来。 前世她住进长宁侯府的时候,秋华已经出阁了,没有见过面,可她父亲容家三爷与她母亲继母之间的事情没少听说。个个都说那容三爷无赖,将秋华与她母亲抛弃,秋华自小便自强自立,还想法子让她母亲和离出府。 略微一沉思,相宜隐隐约约想起也曾有人提到过大周闻名的珍珑坊:“咱们长宁侯府由不得让人人羡慕,一个金玉坊,一个珍珑坊,都是摇钱树聚宝盆,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那时候匆匆听了一耳朵,还以为珍珑坊也是容家开的,现在被宝柱这一提醒,原来该是这位容四小姐的手段。才这么短短十多年里,容四小姐便将珍珑坊做得这般大,也算她是个厉害角色了。相宜心中微微一怔,自己怎么便没有想到珍珑坊与眼前的容四小姐有干系呢。 前世的记忆有些深有些浅,并不是样样都能记得住,以前自己关注的或许只有与嘉懋之间的一段感情,颠来倒去的总是在想着他,故此对旁的都不那么关注,就连珍珑坊究竟是谁开的,她都不记得了。 她来华阳之前,还特地带着翠芝去广陵府买了些绣品,就是准备拿来送给林夫人与林茂蓉的,现在听着宝柱这一说,不免觉得意外。连翘站在旁边也是错愕:“表少爷,莫非珍珑坊便是容四小姐开的?” 宝柱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她开的?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她是委托了我姑母来这边选地方,自己人没有过来,我也不大了解这铺子里的事情,前几日嘉懋带着她过来,我才明白原来她有这般本事。” 秋华有些不好意思,半低着头,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的脚尖:“杨三少爷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大伯娘带着做些小本买卖,哪里来的本事!” “哎呀呀,容四小姐,若是早认识你就好了!”连翘十分惋惜:“我们来华阳之前在广陵的珍珑坊买了些绣品,我们家姑娘说绣工是一等一的好,可价格也不赖,要知道牵牵扯扯的算得上是亲戚,那就可以便宜些了。” “绣品?”林茂蓉眼睛一亮:“是不是宜妹妹送我的那些?” 相宜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才好,上回来华阳见着蓉姐姐开始学着绣花,心里头便想着要帮你带些绣品过来,顺道也买了几张绣花样子。”她朝秋华笑了笑:“你莫要听我这丫鬟胡诌,一分银子一分货,珍珑坊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全喜欢。” 听着这话,秋华的眼睛瞬间一亮,脸上露出了艳艳的光来:“这些全是家母亲手所绣,她若是听见骆大小姐这般赞她,肯定会很高兴。” 林茂蓉朝旁边的丫鬟一招手:“快些,去取了那些刺绣过来。” 一块插屏绣品被徐徐展开,洁白的绣布上绣着一树红梅,树下站着一个少女,正用花锄挑着一个篮子,她的脚下白雪皑皑,上边飘着数点殷红。那刺绣十分精致,少女的神色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林茂蓉拍着手欢欢喜喜的点头:“不错不错,秋华妹妹的母亲真是能干,绣得这般好!” 春华很是骄傲,将头扬了起来:“我那三婶娘便是十来年前名满大周的季书娘。” 林夫人听了大吃一惊,赶忙走到那插屏面前看了又看,脸上全是敬佩之色:“早就听说过季书娘的大名,没想到在此处见着了她的刺绣!难怪绣得如此精湛,实在难得!” “怎么样,相宜?”宝柱洋洋得意道:“你与秋华一道开珍珑坊,如何?” 相宜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我与容四小姐一道开珍珑坊?” 嘉懋神色温柔落在了相宜身上,就如窗外那道暖阳一般:“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相宜即刻心中明白,肯定是嘉懋替她游说了那容四小姐,否则容四小姐要开珍珑坊的分号,不与她二婶娘一道便是?上回住在杨府,听着杨老夫人说容大奶奶的妯娌便是华阳钱氏,与她合着一起开铺子便是,何必来找自己?虽说有宝柱的关系,可这里边的关系,毕竟又远了一层。 犹如一阵春风从心间吹过,相宜心湖里漾起一片涟漪,她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前世她就是这般,沉沦在他那温柔的眼神里,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她心里都还在想着他,想着他与自己那个未谋面的孩子。 “骆大小姐,我听嘉懋大哥说过了你的事情,得知咱们差不多是一样的境地,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秋华朝相宜温柔一笑:“咱们一道合伙将华阳的珍珑坊开起来,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 第98节 相宜感激的看了秋华一眼,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九章谋前程步步筹划 林知府家的园子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会有,没一样缺少。后院里挖了个小小的池子,池子边还有个小凉亭,从凉亭里望了过去,便能见着池子那边青石小径上有丫鬟匆匆行走的身影。 “相宜,你与秋华好好说说,看看你们那个铺子该怎么办。”宝柱坐在嘉懋身边,两条腿搁在了一处,脸上全是欢喜神色:“这下总算是好了,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还不是大家都关心我。”相宜心中有些发酸,经过前一辈子孤苦伶仃,这一世忽然间便多了些嘘寒问暖的人,着实有些令她想象不到。 其实这人实在应该要有决心,只要肯踏出那一步,什么都会变。 前世里头,宝柱也很关心自己,只是那时候糊涂,自小便养成了一种孤介的性子,即便宝柱有意过来亲近自己关心自己,她也只是心里领了他的好,可脸上却是一副孤傲的模样来,有如寒冰遮面,拒人千里之外。 慢慢的,宝柱也逐渐的与她有了芥蒂,不再如以前一般来关心她,就连表妹宝清,有时来骆府玩也不爱往她屋子里来,只是去找骆相钰骆相繁她们玩耍,她瞧着心里怄气,恨恨的说了些发狠的话儿,越发不得人喜欢,便是宝清都与她生分了。 后来杨家搬去了京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宝柱与宝清,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究竟怎么样,只是听着嘉懋说过,宝柱十五岁上头就去了西北历练,她进长宁侯的时候,宝柱已经升了正四品的武职。 前世的人在今生又一次遇见,还是那样热情,自己如何再能拒绝了他的好意要想这一世过得舒服,绝不是自己赤手空拳能闯得出来的,她需要有人帮助,也需要真正的朋友。相宜抬起头来,对着宝柱微微一笑:“表哥,谢谢你们关照,我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坐在她身边的秋华点了点头:“骆大小姐……” 嘉懋微微皱眉:“便喊宜姐姐罢,这么喊着实在生疏。” 林茂蓉瞧着嘉懋那白净的脸,也笑得生出了花来:“就是就是,我就喊她宜妹妹的!咱们既然都是朋友了,便用姐妹相称,不必那般客气。” 秋华朝林茂蓉笑了笑:“蓉姐姐。” 林茂蓉很是得意,瞅着相宜道:“原来我一个人在府里头孤孤单单的,这下倒好,一下子便来了一位姐姐两位妹妹,这里即刻就热闹起来了。” “别净说些旁的话,咱们还是说说要紧事儿。”春华在旁边听了一阵子,只觉得有些乏味,宝柱拉了他们过来是说要帮那骆大小姐开铺子的,可是倒现在还只是在拉家常一般,都没往那上头去呢:“这铺子是不是就开在我们今日见着宜妹妹的那边?” 相宜点了点头:“我现儿有三间铺面要开,正是准备拿一间开绣坊的。” “哎呀呀,这样刚刚好。”春华听了笑着点头:“秋华,这便可放心了,有宜妹妹在这边打理,你与三婶娘也不用这般操心了。” 连翘站在一旁听着有些担心,这铺面可是自家姑娘的,可听着那容大小姐的口气,自家姑娘竟然只是帮忙打理铺子的,那不是成了管事?她急急忙忙的开口道:“那这铺子到时候该怎么样分银子?我们家姑娘总不至于拿个管事的月例罢?” 宝柱瞅了连翘一眼,见她神色有些紧张,知道她在担心相宜,用手推了推嘉懋:“快说说,先说说这个事情,亲兄弟都还得明算账,更何况不是亲的。” 嘉懋见着宝柱急吼吼的模样,真是见风就是雨,正准备开口,那边秋华声音细细:“原本是我没考虑周到,本该是先说说这个事儿的。宜姐姐是与我一道儿开珍珑坊的,如何能是拿管事的银子?我管着供货,宜姐姐只用管着卖,到时候咱们二一添作五,红利对半分就是。” 春华脸上有些不屑:“宜妹妹,你这个丫鬟也眼皮子太浅了些,我们哪里是只会占便宜的人呢?我跟你说,广陵那边的珍珑坊,我三婶娘将底价定得很低,我母亲都看不下去了,让她定高些,她却不肯,只是说我们替她买绣品辛苦了,如何还能多得些银子?”她想了想闻道:“方才送给蓉妹妹那插屏,你该是二十两银子买的?” 春华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相宜忽然间有些口拙,坐在那里愣住了,只有连翘却没有什么畏惧,气鼓鼓道:“容大小姐,我是替我们家姑娘担心才问的,这合伙做生意自然要提前将银钱之事说清楚,否则到时候免不得有纠纷,一家人都有为银子吵闹的时候,更何况不是一家人?” 眼见着这气氛便有些僵,相宜赶紧让连翘住嘴:“容家两位小姐岂是骆府里边那些小人,连翘你也太过分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就拿着看骆家人的目光看待容家的小姐?人家岂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 相宜明面上是在责备连翘,暗地里却是在告诉春华,自己相信她们两人,而且也委婉的说了连翘为何这般担心的原因,希望春华与秋华不要见怪。 瞧着相宜脸上那委曲求全的神色,嘉懋心中有些难受,相宜依旧是那般小心翼翼,仿佛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原先在骆府,她活得战战兢兢,脱了骆府,依旧还是这般小心行事。一种悲悯的感觉油然从心底升起,嘉懋有些不快的看了春华一眼:“春华,这华阳的铺子是秋华与相宜两人合起来开的,铺子上的事情自然是她们两人来商议,你也只能在旁边提些建议罢了。休得这般气鼓鼓的,瞧你那样子,还以为相宜欠了你银子一般。”他伸出手拧了拧春华的脸:“快些笑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林茂蓉瞧着春华那张脸被嘉懋揉了揉,成了肉丸子一般,嗤嗤的笑了起来:“春华姐姐,我带你到外头去玩儿,让秋华妹妹与宜妹妹到这里好好商量下。” 见有人给自己台阶下,春华也顺势下来,想想自己拿语气神色是有些不善,或者还真是吓住了旁人,她笑着朝林茂蓉点了点头:“走,带我到外边走走,我哥哥最是讨厌,知道我脸盘子圆,还要将我的脸搓来搓去的,才不爱跟他呆在一处。” 相宜望着春华与林茂蓉两人带着丫鬟慢慢的消失在假山后边,只听着一阵阵欢声笑语,却没有看见有人,不由得莞尔一笑:“春华姐姐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嘉懋你别太凶了她。” 唇边的一丝微笑,犹如那春花慢慢在指头绽放,看得人都愣了神去,嘉懋只觉自己眼前忽然亮了一片,灿灿的蔓延开来,猛的一阵心跳,那颗心似乎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他极力的镇定了自己的情绪,朝相宜无奈一笑:“我好心帮你,最后却被你埋怨了,我算不算不吃力不讨好?” “嘉懋哥哥,你快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一片好意。”相宜被嘉懋那温柔如水的目光盯得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只好转脸看向秋华:“我的丫鬟心直口快,秋华妹妹你千万别介意。” “我介意什么,你那丫鬟自然是怕你吃了亏去,就如我这飞红一般,处处就在为我着想。”秋华笑了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如那珍珠般,闪闪发亮:“宜姐姐,现儿咱们来谈谈这珍珑坊的事情。我母亲与手下的绣娘的工钱我都已经折算在这绣品里边,故此……” 相宜屏声静气的听着,想知道她准备怎么分账,虽然说秋华是嘉懋的堂妹,自己本该要信得过她,只是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得好,免得到时候有纠葛。 若想要开绣坊,这绣品一定要好,华阳城里虽然没绣坊,可一些绸缎庄子里也夹带着卖些绣品,若是绣品还不如那绸缎庄子,那便不如不开。珍珑坊的绣品委实精致,可价格也定得高,还不知道华阳城里那些富户愿不愿意出银子买。 不管怎么样,自己拿定主意要做这绣品生意,现儿又有上好的绣品,一定要放手去搏上一搏。这人若总是躲在角落里边不肯踏出门去,怎么知道外头究竟有怎样的天地? “宜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两人对半分,其中绣娘与伙计掌柜的那份工钱就从我那一半里扣除便是。”秋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相宜一眼:“我自己不过华阳来,还得让宜姐姐全部打理着,实在辛苦了,可我也没有什么更好回报的了。” “绣娘?”相宜有些惊诧:“还要招绣娘不成?” “是,至少也要招十个。”秋华点了点头:“我在江陵招了四十多个,现在还准备多招些绣艺精湛的,江陵与广陵的生意都很好,只是我母亲与随云苑里十多个人一道绣已经不够了。更何况我还想咱们可以做些刺绣精致的衣裳卖,只要做得好,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们肯定会愿意出银子买——谁不想到游宴上显摆下自己的衣裳?” 相宜心中雀跃了起来,原来她还只想到卖绣品,却没想到还能卖衣裳,被秋华这一点拨,忽然眼前便亮了起来。站在秋华身边的丫鬟飞红笑了笑:“骆大小姐,我们姑娘这次还带了几件嫁衣过来做样品,最贵的那一件可是要五百两银子的。” “五百两银子!”秋华捂住了胸口,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谁会花五百两银子来买一件嫁衣?那衣裳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秋华见着相宜那模样,微微一笑:“我这嫁衣上头镶了不少碎钻与宝石……”她望了望嘉懋:“外人瞧着是花了大本钱的,可我却都是从金玉坊拿的边角碎料,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一件嫁衣成本差不多是三百两,剩下两百两便是咱们可以赚到的银子。” “去年江陵的珍珑坊便卖了五件这样的嫁衣呢。”飞红说得眉飞色舞:“还有一些两百三百的,卖得可就更多了。骆大小姐,我与你说,不怕人没银子,就怕没好货,我家姑娘想着,若是能在京城开家珍珑坊,只怕一千两一件的嫁衣都有人买。” 人与人之间便是这般不同,人家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度,一件嫁衣开出五百两银子的高+,眼睛都不眨一下。相宜有些羞愧,想到前世那闻名大周的珍珑坊,心中又忽然间豪气如云,她迎上秋华那微笑的脸,坚定的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办。” 56|24|5.21|家 花厅里有一扇镂空的隔墙,林知府与林夫人两人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张条几,上边放着两个兔毫盏,林夫人低下头去,手执茶壶,热腾腾的茶汤从茶壶嘴流泻出来,细水激流一般落在那兔毫盏的面上,形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画面。 “夫人,你分茶的技术越发老道了。”林知府低头瞧着那兔毫盏,啧啧称道:“以前我还能勉强与你比一比,这些年忙于公务,却将这一门手艺给丢下了。” 林夫人将茶壶放到一旁,将一盏茶捧了起来:“夫君,妾身敬你一杯。” 林知府接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这茶叶是龙井?” 林夫人含笑点头:“正是,只不过这龙井还是春日里买的,贮在罐子里头,丫鬟们开盖子不仔细,没那时候新鲜了。” 清澈的茶叶浮浮沉沉,清清一碧色的茶汤似乎能见到底,林知府惋惜的摇了摇头:“咱们府里每年买茶都是春日,一次买个齐全,等着慢慢喝下来,那味道却不及刚刚那时候清爽了。华阳城那些杂货铺里头卖的茶都只不过如此而已,要碰好茶,却只能是春日茶市正盛的那一段光景。” 第99节 林夫人叹气:“可不就是这样?” 两人端着茶盏慢慢的对饮,窗前有数株迟开的桂花,静静芬芳,枝头不时有那蜜蜂嗡嗡而过,十分的热闹。桂花树那边,有几个身影一闪而过,林知府凝神看了看,笑了起来:“咱们府里要是总这般热闹该多好。” 林夫人点了点头:“起先我还以为三个孩子也够热闹了,没想着他们慢慢长大,这家里头便安静多了。真儿最近也不怎么爱说话了,蓉儿在家里吵着只是要出去玩,我这脑袋都有些大了。” “现儿骆大小姐过来了……”林知府沉吟了一声:“咱们不如接她到府里来与蓉儿作伴。” “接骆大小姐到府里来住?”林夫人有几分讶异,撇开这花销不上算,主要是骆大小姐跟自家非亲非故,怎么好去接她过来? “骆大小姐的姑母嫁进了广陵杨家,杨老夫人十分喜欢她,上回为着她那桩官司,还亲自写信给我。”林知府端着茶盏站了起来,出神的望着花丛间的几个人,嘴唇边微微一笑:“若是她知道我这般照拂骆大小姐,肯定会心中高兴的。” 林夫人低头想了想,心里舒畅:“这事儿随你,但还须得问过骆大小姐,若是她不愿意过来,咱们也不好勉强。” 容大少爷与杨三少爷看起来都很关心那骆大小姐,若是骆大小姐住进府来,指不定自家蓉儿还能与两人多说上几句话。虽说自家老爷现在只是个知府,可等着过几年,未必不能做上正三品的官儿,到时候议亲,只怕是会更好说些。 从小便相熟,相看的时候自然就会更有好感,林夫人心中琢磨着,林茂蓉现儿已经八岁,这一晃眼就能到议亲的年纪,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容大少爷与杨三少爷瞧着都是极好的人,家世不错,为人谦恭有礼,若一直这般下去,那颗真是少年俊才。 “那到时候我来问问。”林知府摸了摸细细的胡须,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到时候我也好写信给杨老夫人告诉她这件事情。” “相宜,你还有两间铺子,打算做什么生意?”嘉懋并肩与相宜走在青石小径上,头上不时簌簌的落下了细碎的桂花,一点点的掉在他们的肩膀上,又滚着落到了地上。 相宜低着头,小径上淡黄的一层,幽幽的芬芳从枝头飘了过来,慢慢的钻到了心底。嘉懋走在她身边,前世的那种悸动忽然又入潮水般卷着过来了,掺杂着阵阵桂花的芳香。她的心情似乎被这桂花薰得要醉了一般,一双腿发软,什么都说不出来。 “相宜,要不是我与祖母去说,让她给你些东西卖。”宝柱在另外一侧,说得兴致勃勃:“我祖母做生意从来就没失手过,你跟着她赚点小银子,也能养活自己!”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开一家茶庄。”相宜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撇脸朝着宝柱笑了笑——每次对着宝柱,她根本就没有那心慌意乱,坦坦荡荡,相宜知道,她的心里只是将宝柱当哥哥看待,根本没有半分杂念,可她却无法面对嘉懋。 有个声音一直在她心底里喊着:“快些从他身边走开,难道你忘记了前世的事情了?” 她不能重复前世走过的路,喜欢上嘉懋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以她现在的身份家世,与江陵容家更是渐行渐远。 容家怎么会让嘉懋娶一个行商女子做当家主母?再过得几年,容家便要被封为长宁侯了,她与嘉懋的差距必然越来越远。 一阵阵心酸,一阵阵难过,让相宜根本不敢去看嘉懋的眼睛,看得再多也没有用处,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与嘉懋必将分离。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去悲悲戚戚,还不如现儿就将心底那一线微微的希望掐断,光阴会带走一些东西,只要自己足够狠心,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开茶庄?”宝柱有些讶异:“相宜,你怎么想到开茶庄这事情来了?” “我看了看,华阳城里没有茶庄。”相宜淡淡道:“我想应该能赚些银子。” 林茂蓉一把拉住相宜的手,脸上有着兴奋的神色,一双梨涡在脸上闪现:“你准备卖茶?我父亲母亲肯定会第一个来买的!我母亲精于分茶之艺,还说等我倒十岁的时候便要教我这门子功夫!” “开茶庄倒也不错。”春华挽着秋华的手本来是走在前边,听着他们议论茶庄,赶忙转过脸来:“我外祖母在各处买了茶山茶园,你刚刚好可以从她的茶园里低价买进茶叶,然后高价卖出,赚些差价银子便是。” “真的?”相宜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般幸运,杨老夫人竟然有茶山茶园,那自己可就不用辛辛苦苦去找好茶叶了,杨老夫人手里肯定有好茶。 宝柱笑着点头:“错不了,我祖母在各处都买了茶山茶园,我记得的便有武夷山与祁门,武夷山的大红袍金骏眉不是顶顶有名的?” 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如此极好,那我便有几分把握了。” “相宜,你不是有两间铺面?为何只打算做一桩买卖?”嘉懋见相宜好似有意冷落自己,心中有几分不解,只不过还是很耐心的将话题引了过来:“你完全可以一个铺面卖茶叶,另外一个铺面做些别的事情。” “嘉懋哥哥,我不是想开杂货铺。”相宜无奈,转过头去看了嘉懋一眼:“我想开一间茶庄,不是茶馆,也不是只卖茶的铺子。” “茶庄?”嘉懋的眼睛盯紧了相宜:“这茶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走在旁边的几个人也觉得惊奇,都停住了脚望向相宜,全觉得有几分惊奇,这茶庄还会有什么别的古怪?不是货架上边放几个小瓷坛子,装些茶叶的样品,客人来了抓一把看看颜色,闻闻味道,若是执意要求的,便沏上一盏茶便可? “我这茶庄主要卖上品茶叶,因此总得让客人们尝过味道才好商议价格。我这里想着,若是将那两间铺面打通,里边分几个小隔间,类似于闹市里的茶馆,只是不供大碗茶,专供精品。客人品茶过后,若是有意,便可以商谈生意,这样岂不是很好?” 春华想了想,一脸惊奇:“宜妹妹,你倒是想了个好主意,我觉得不错。” 宝柱听着春华说不错,当即便连连点头:“相宜说得很好,这样做肯定不会亏本,客人品茶给银子,卖茶叶给银子。”他想了想,有几分担心:“你那铺子门面够不够?若是生意很好,来了不少人,都没地方坐,那该怎么办?” 相宜浅浅一笑:“我那铺子后边不是还有个小院子?我打算将那里边也修葺出来,只留两间给翠芝与全贵住着,其余的全部做成这种小隔间,院子中间还可以修个小亭子……” 嘉懋的眉头一挑,眼神有几分发亮,他紧紧盯住相宜的脸孔不放:“你准备修小亭子作甚?难道还想修出一座园林出来?” 春华在旁边哈哈一笑:“宜妹妹,这可是大工夫,开茶庄用不着修亭子罢?” “我也不修大了,只简单修一个小亭子,里边四面垂帘,到时候请了精通音律的女子前来弹奏古琴琵琶之类的乐器,这般饮茶,才算风雅。”相宜眼中奕奕有光:“做事情难道不该做得更好?” “宜姐姐这个主意不错。”秋华插话进来:“若我是个真正喜欢品茶的,肯定会到她的茶庄里来饮茶。” “唔……相宜这主意是不错。”嘉懋的一双眼睛深深的盯住了相宜:“那你准备给茶庄取个什么名字?” 相宜被嘉懋看得一阵慌神,她只觉得自己都快淹死在嘉懋那温柔的眼神里边,便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她挣扎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其实,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翠叶茶庄。 第一百一十一章婉言谢绝好心意 “骆大小姐准备开茶庄?”林知府与林夫人相视一笑:“好好好,我们方才还说没好茶呢,这可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了。” 两人的脸上都有真诚的笑容,看得相宜一阵心暖,这世间人与人真是千差万别,骆府的人没几个好心肠的,可是一踏出骆府,便发现外边的好心人实在真是多。难道这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相宜那边若是有好茶,一定先送到林大人府上来。”相宜说得毕恭毕敬,那份尊敬是来自心底,没有丝毫作伪。 “不不不,你开了茶庄,我们便要去你那茶庄买东西,这也是让旁人知道你那茶庄里的茶好,这不是一举两得?”林夫人慈祥的笑了笑:“你也就别推托了,这事情咱们就如此说定了。” 相宜轻轻点了点头:“相宜会尽力将铺子早些开起来的。” “相宜,绣坊不用想法子取名,就叫珍珑坊,那茶庄你想好名字没有?”嘉懋的眼睛望向了相宜,似有深意,相宜看得一阵窘迫,转过了脸去,翠叶茶庄的名字在她的舌尖打着转儿,可就是没法子说出口。 那是她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就如藏在一个小小匣子里边,轻轻打开,那往事就如蝴蝶般纷飞着飘了出来,点点浅黄深黄的翅膀在面前招展,而那个秘密,就如一块美玉般躺在匣子的最底部,瞧着十分坚硬,伸手去戳一戳,去却是生生的疼。 她垂头坐在那里,不敢看嘉懋的脸,她总觉得嘉懋那眼神让她窘迫不堪,就如那汪洋的大海,带着温暖的阳光,铺面而来。 第100节 “骆大小姐,我来取个名字如何?”林知府忽然开口说话:“每到清明时分,茶园里漫山遍野都是青青翠翠一片,不如就叫翠叶茶庄罢。” 相宜蓦然抬起头来,有些惊奇的望着林知府,这边宝柱已经大声喝起彩来:“林知府取的这个名字不错!”、 “那是当然!”林茂蓉在一旁洋洋得意:“我父亲可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当年的探花郎!” 嘉懋赶紧拱手:“原来林知府竟然是探花出身,失敬失敬,以后嘉懋有什么问题,定然要来请教林知府才是!” 林知府摸着胡须,微微一笑:“容大少爷八岁就进学了,如此聪颖,本府却是望尘莫及,哪里能当得起请教二字!”话音未落,就听着外边有槖槖的脚步声,相宜心中暗道,该是林茂深与林茂真从学堂回来了。 果然,门帘一晃,两个少年郎走了进来,见着花厅里坐满了人,不由得一愣。林茂真见着相宜在座,脸上露出了笑容:“骆大小姐,今日过来了?” 林茂蓉迎了过去,将两位兄长迎了进来:“二哥,你就只惦记着宜妹妹,不见这里还有旁的客人?”她拉着两人走过来,将坐在那里的四个人挨个儿介绍了下,带着到了嘉懋面前的时候,嘉懋脸上没有方才那说笑神色,相反皱了皱眉头。 “这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叫嘉懋。”林茂蓉带着笑望向嘉懋,见他忽然间神色淡淡,也有些惊诧,不知怎么嘉懋就转了脸色:“容大少爷,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嘉懋望了林茂真一眼,点了点头:“我只是见着林二少爷觉得有些眼熟,正在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林茂真打量了嘉懋几眼,摇了摇头:“我却未曾见到过你。” “可能是认差了。”嘉懋又看了林茂真一眼,脸色露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竟然认错人了。” 林茂真胸无城府:“没事没事,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林知府与林夫人见众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心里头也高兴,林知府看着相宜坐在那里,端庄大方,忽然想起要将相宜接到府里来住的事情:“骆大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还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吩咐。”相宜笑着望向林知府:“相宜定然会答应的。” “这样极好。”林知府看了看相宜,心中缓缓想着措辞:“我只得蓉儿一个女儿,她两个兄长都在学堂里头念书,素日在家里总是闹着没有人陪她。骆大小姐既然来了华阳,不如搬到我府中居住,一来更方便我们照顾你,再来也可以与蓉儿一道玩耍,你看怎么样?” “搬到林府?”相宜有几分惊诧,这不是在寄人篱下?虽然说林知府确实是一片好心,可自己若是处处要靠着旁人,那与前世又有什么区别?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儿林知府一片好心让自己住进来,可相处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旁的枝节没有,不如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更是逍遥自在。 “好哇好哇,宜妹妹,你快些搬进来,咱们以后便可在一起玩耍了。”林茂蓉听了林知府这话,瞬间高兴了起来:“这样好,免得我跑去找你,你跑来找我。” 宝柱也在旁边点头:“相宜,你住到林府,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在家中一直担心,相宜刚刚从骆府搬出来,在华阳孤苦伶仃,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现在有林知府这句话,那可真是放得心下,有人照顾着相宜,那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嘉懋坐在那里,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着相宜,想听她的回答。此时他的心情有些矛盾,既希望相宜住进林府,又不希望她住进来,心中火热热的一团,忽忽的上上下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来想去,还是不说话,任凭相宜自己抉择。 “林大人,这事儿……”相宜勉强的笑了笑:“相宜觉得有些不妥当。若是来林府作客,一个月来几次,那也无妨,可相宜毕竟是个外人,怎么能久居林府?旁人知道了自然不敢说大人如何,只恐会在背后说相宜的闲话。” 她本来就是想打算自立自强的生活,到了林府,那不又成了依附旁人的菟丝花了?相宜打定了主意,宁可多来找几次林茂蓉,也不要住到这林府。林知府又不会一辈子在华阳做官,少不得是要升迁了的,到时候他一走,自己还跟着走不成?若是依附旁人惯了,等着这歇凉的大树不在了,自己便无所适从。 “旁人能说什么闲话?”林茂蓉有些不高兴:“谁敢说你的闲话,我就让父亲打他一顿板子,看他还敢不敢乱说!” “我有几家铺子要打理,经常要出出进进,也不怎么方便,少不得让人看轻了林府,只将林府与那商贾之家连在了一处。”相宜无奈的朝林茂蓉笑了笑:“舌头长在旁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如何能去打他们?蓉姐姐,我每过几日便来看你一次,保准不会食言,你觉得如何?” 林茂蓉有几分沮丧,只不过也不好强着相宜住进来,撅撅嘴没有说话,坐在她身边的林茂真的脸上也有些失望的神色,他飞快的望了一眼相宜,淡淡的惆怅。 “既然骆大小姐坚持,那咱们也不能强着她。”林夫人温柔的笑了笑:“只是骆大小姐一定莫要忘记,多来看看我家蓉儿。”瞧着真儿的那眼神,似乎对这骆大小姐有几分好感,林夫人有些犹豫,还是不要将骆大小姐引进府中为妙,省得到时候一来二去的有了感情,自己要给真儿议亲的时候,他吵着要娶骆大小姐,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不是骆大小姐不好,主要是她的身世也太寒酸了些。林夫人偷偷打量着相宜,虽然说那神情气度还算有些大家气息,眉目疏朗落落大方,可毕竟她都跟骆家一刀两断了——即便不了断,广陵骆家早就不是往日的骆家,未必配得上林家。 “相宜,你怎么不住到林府?”从林府用过晚饭出来,还没走到马车旁边,宝柱便急急忙忙的问她:“有人照顾你,我们也更放心些。” “我有两个妈妈,两个嫂子,还有一个贴身丫鬟照顾着,难道还会照顾不周全?”相宜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连翘:“宝柱表哥,你没见连翘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连翘嘟着嘴道:“现在我们家姑娘总算是住了出来,逍遥自在,用不着见人就行礼,时时低声下气,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好,一定要看人脸色?别看林知府一家人好,可再好的人家,住得久了,省不得有麻烦事儿,到时候受气的还不是我们家姑娘?” 嘉懋在旁边点头:“相宜,你这个丫鬟是个聪明伶俐的,倒是想得远。” “我觉得宜姐姐想得对。”秋华细声细气道:“与其住到别人屋檐下头,时时要曲意奉承旁人,不如做那天上的白燕,想到哪里便到哪里,过得自由自在。” 相宜笑道:“秋华妹妹与我想得一样。” 宝柱见众人都不赞成相宜住到林府,倒也不坚持,只是讪讪道:“你务必要保重自己。”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秋夜一片静谧,秋虫在草地里啾啾的鸣叫着,让这静夜显得多了些热闹气息。 一轮下弦月挂在天际,淡淡的黄色外沿有一层猩红,若有若无,极为朦胧。小院子里的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着手在身后抬头望月,而他的眼睛,却不住的往一间屋子看过去。 屋子们没有打开,暖黄的灯光照得纱窗一团糊糊的影子,似乎有人正在窗前坐着,一只手托着腮在凝神想着心事。忽然间,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树下那人唬了一跳,悄悄朝树边挪了挪身子,就见着连翘从里边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着一块帕子,笔直的坠了下来,不住的颤巍巍的晃动。 “哥哥。”身后传来春华的喊声,嘉懋吃了一惊,转过脸去,淡淡的红晕在脸上散开,亏得这朦胧的月色,隐藏了他那份尴尬与不安。 “春华,你怎么没声没息的到了我身后,故意想吓我?”嘉懋假意板脸:“你越大越顽皮了,怎么就没一点淑女的样子!” 春华朝他扮了个鬼脸:“我这阵子可不想做淑女,要做淑女也得等到我及笄以后再说!现在就规规矩矩的了,多没意思!”她望了望嘉懋,脸上浮现出疑惑神色来:“哥哥,你傻站在这里作甚?现儿快亥时了,也该准备歇息了。” 嘉懋哼哼唧唧道:“我等着宝柱沐浴出来,好去洗洗,现儿还有时间,到院子里站站。” 春华狐疑的瞧了嘉懋一眼,穷追不舍:“那你方才看什么出神呢?我走到你身后都没发现!”她瞧了瞧前边那扇半开的门,忽然醒悟过来:“哥哥,你在看宜妹妹屋子那边,是不是?” 嘉懋大窘,转过头去低低道:“才没有,就你胡说!” “你骗谁呢?”春华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哥哥,我觉得你对宜妹妹格外的好!今年过年从广陵回来,你就惦记上她了,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嘉懋心中有几分吃惊,春华只不过七岁的人,纸币相宜年纪略大些,如何就说起了这男女之事?也太早慧了些!他伸手揪了揪春华的耳朵:“小小年纪就爱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事情?” 春华脑袋一偏,从嘉懋的手里挣脱出来,站到一旁嗤嗤笑道:“哥哥,你这是心虚么?我说的惦记,只是说你在讲她当自己的妹子一般看,我觉得你对宜妹妹,就如对我与冬华一般好,什么事情都惦记着她!”春华伸出手指来一一数着:“听说你过年送了宜妹妹哆罗呢的斗篷,听宝柱哥哥说你又送了她琉璃绣球灯与璎珞,现儿她到华阳来了,你便撺掇着秋华妹妹过来与她一道开铺子……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很惦记宜妹妹?” “我明白了,你是嫌我送你的东西少了不成?”嘉懋瞪着眼睛望向了春华,朝她摆了摆手:“快莫要胡说!咱们兄妹之间随便说说还好,万一说出去了,由不得毁了宜妹妹的清誉!现在咱们年纪还小,胡说八道旁人也只当小孩子的玩笑话儿,再过得几年,若是被人听见了,只怕见风便是雨了。” 春华摸了摸乌溜溜的头发,朝嘉懋皱了皱鼻子:“哥哥,我在逗你玩儿呢,瞧你那着急模样!我只不过是见着我那贴身的丫鬟银花,被母亲指给小厮以后,现儿做什么事情都在想着那个人,每天给他做衣裳绣手帕子的,对他实在是好,我瞧着跟哥哥你对宜妹妹一般!”她兴致勃勃的靠近了嘉懋几分,踮起脚尖到他耳边轻声道:“要是宜妹妹能做我大嫂,那才好呢,都是熟悉的人,再合适也不过了!” 嘉懋目瞪口呆的望着春华,就见她小小的身子跑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走廊那边,推开一扇房门,蹦蹦跳跳的闪了进去,只剩下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第101节 “春华怎么了?这般开心?”宝柱拎着衣裳从净房那边走了过来,刚刚好见着嘉懋与春华在树下打闹,笑着走了过来:“这么好笑的事情,你也不说出来让我听听?” “没什么,你也知道春华速来就是这般疯疯癫癫的。”嘉懋拍了拍宝柱的肩膀:“你沐浴怎么要这么长时间,害得我好等!” 相宜坐在窗前,透过那稀疏的纱窗,能见着外边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子。 方才也不知道春华与嘉懋说了些什么,忽然间就这般笑了起来,这笑声传到相宜耳朵里边,完全变了一种心情。 她如溺水的人,想要伸手抓住浮木,可又觉得自己看不到任何希望。那块浮木就在她旁边不远,她却怎么也够不着,就见滔滔巨浪里那一点点影子忽上忽下,让她既生出希望,又有一种绝望。 “姑娘,快些净面,准备歇息。”连翘端了水盆进来,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明日将货物全部清理了以后,咱们的铺面就可以重新修缮了!我方才见着陪表少爷与容家的少爷小姐们过来的那位管事,听他说,容大少爷已经准备好修缮铺面的银子,咱们省些银子了。” 相宜没有吱声,听着连翘说得兴高采烈,心中那种感觉越发的深了。 嘉懋怎么与前世大不相同了?前世的嘉懋,虽然也是这般温柔,可从来不会拂逆长辈的意思。这次他从江陵跑出来,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又怎么会准许?只怕是嘉懋自己坚持要过来,容大奶奶没得法子,这才去替他说情的。 由连翘服侍着睡了下去,相宜捏了捏拳头,心中有几分沮丧,杨二奶奶那时候转述容大奶奶的话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宫中太后娘娘来了懿旨,叮嘱容家长孙的亲事切莫要任意为之,由她老人家亲自来赐婚。” 这话说得委婉,理由也很充分,可相宜那时候听了面如死灰,只觉天旋地转,想死的心都有。杨二奶奶见她容色狼狈,细细劝她:“骆家本以式微,我不过是见着你与嘉懋从小便有些情分,这才大着胆子提了这事,只盼你能嫁到容家去享福,可没想到江陵容家现儿不比往常,便是我们杨家见了都少不得要礼让几分,你便别再惦记嘉懋了,长宁侯府的长孙媳定然不会是从广陵骆家里走出去的。。” 相宜紧紧的抓住了身下的被褥,现在已经入秋,不再是垫着凉席,身下的床褥很是柔软,在手中慢慢一搓,便成了一团,犹如她的心,皱巴巴的再也展不开。 第二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春华提议去华阳的凤凰山转转:“都说那边风景好,我上次还跟二婶娘说要她带我们来凤凰山玩,今日总算是得了机会,不如借此机会去秋游。” 提到游玩两个字,宝柱总是很高兴的,他马上赞成:“好好好,咱们一道去秋日登山。现在是八月末了,很快到重阳节,咱们提前陪着相宜过了节再说。” 相宜有几分为难,铺子里头还在清货,她想在这里瞧着看看情况。春华拉住了她的手不放:“宜妹妹,难道你不该尽地主之谊?” 秦妈妈在旁边笑道:“姑娘,你去罢,这里有我与刘妈妈翠芝他们呢,方嫂与连翘陪着你去登山便是了。” 当下就这般说定,三辆马车载满了人,往华阳城郊外的凤凰山驶了去。 今日天气好,凤凰山游人如织,到了山下就见停着不少软轿马车,红男绿女到处可见。有些是全家一道出来游秋,大大小小,脸上都是笑容,还有些人手中拿着几枝早菊,殷勤的跟在一些女子身边,不住的与她们调笑。 “姑娘,这些人可真是不要脸!”连翘望着那些人,气愤愤道:“怎么跑到这里来打情骂俏的来了?” “连翘,你年纪小小,就会盯着这些看!”方嫂哈哈一笑:“人家难得出来见一次面,趁机说说笑笑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又如何看不顺眼了?” 连翘气嘟嘟道:“我看了还没什么,以前在家里干活的时候,没少见着那些人在草垛子那边搂搂抱抱的,可现在咱们是带着姑娘出来游秋的,给她看了这些去,多不好。” 方嫂瞥了一眼走在前边的相宜,拉了拉连翘的手:“多嘴多舌!” 相宜与春华秋华走在一处,旁边还跟着宝柱与嘉懋,方嫂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位容大少爷,不时的在往自家姑娘身上瞟。 不过是个□□岁的孩子,难道就已经开了情窦?方嫂有些疑心,这般年纪小小就有了别样的情思,这位容大少爷与旁人可真不一样——或许也只是自己想得太多,方嫂摇了摇头,年纪摆着在那里,怎么能胡乱猜测! 只不过小时候的情分里边或许能生出以后的姻缘来,方嫂瞅了瞅走在前边的相宜,又看了看嘉懋,只觉得两人相配得很,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要是这两人以后能成一对,那也该是美满了。 “让开,让开!”身后传来一阵高声的喊叫,就见一匹高头大马正奔着往这边来了,马蹄声阵阵就如擂鼓一般,踏得人心惊肉跳,灰尘跟着那匹马飞扬着,随风往人的脸上扑了过来,顷刻间路上的行人眼睛前边灰蒙蒙的一片。 “快闪开!”路人纷纷惊呼着往两边躲闪了去,唯恐那马会踏到自己身上,中间的人往旁边挤,人挤着人,好像要把旁边的人挤到山崖下边去一般。 相宜本来正与春华秋华在说笑,忽然间人流就往她这边推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旁边伸出一双手来拉住了她,耳边有一阵温热的气息:“别怕,有我在!” 57|24|5.21|家 一阵温暖,从那掌心传了过来,将她原本有些凉意的手掌怄热。 相宜愣在了那里,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这句话有些熟悉——当年她怀上了嘉懋的孩子,用肚子里的孩子诱骗了嘉懋出来跟她私奔。 那时候嘉懋说什么?“大隐隐于市,相宜,我知你一直想去苏杭看看,咱们干脆就在那里定居下来,我以后不再是长宁侯府的长公子,我只是一介草民,陪着你隐居西湖之畔,咱们两人好好的过一辈子,将孩子抚养长大。” 她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嘉懋,咱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到了一起,总觉得在做梦一般。我好怕,好怕一睁眼就再也见不着你。” 热泪从她的眼睛里滚滚而下,有心酸,有歉意,有向往。 在心如死灰的过了多年以后,在京城再一次见到嘉懋,相宜发现自己依旧不能忘记他,过往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没有褪去一丝颜色。她心底里油然升起了一种渴望的感觉,她不愿意再错过嘉懋。 她不顾一切去夺取嘉懋那份感情,忘记了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利用嘉懋对她的信任与同情,她勾引了他,有了他的孩子。嘉懋得知她有了身孕,最终决定抛弃长宁侯府,与她私奔。 她靠在嘉懋胸前,一点也不踏实,这幸福实在太让她有些觉得缥缈,好像远处传来的悠扬歌声一般,那声调越拔越高,到了极高之处,仿佛马上就会断掉。含着眼泪望向嘉懋,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唇边的笑容僵硬着,慢慢的就泣不成声。 嘉懋拥她入怀,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在她耳畔道:“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又一次从嘉懋嘴里说了出来,相宜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她脑子里蓦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嘉懋,是不是和她一样重新活了一世?否则他怎么可能变化这般大,而且他怎么会说出前世那句话来? 他是在试探自己吗?相宜愣在那里,身子僵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念头。 他也活回来了? 不,不,不!相宜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嘉懋怎么能死!前世她是在产床上头,拼着一口气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她撒手人间又回到了初见嘉懋的那年冬天。 嘉懋难道也是追随着她一起离开尘世再活了回来吗?相宜只觉得喉咙堵得慌,若是嘉懋不在了,他们的孩子呢?孩子会顺顺当当的活下来吗?相宜闭上了眼睛,心中痛苦挣扎着,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不想去再管这一档子事情,她只是刚刚从广陵骆家出族的骆相宜,她要重新开始,忘记过去的一切。 “姑娘!”连翘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还好还好,你没事,可吓坏我了!” 相宜迅速将手从嘉懋手掌里抽了出来,牵住了连翘的手:“那马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听他们说是有什么急件,赶着要抄近路送出去的。”连翘恨恨道:“即便再是有急件,也不该这般匆忙,万一踏坏了人该怎么办!”她朝嘉懋笑了笑:“容大少爷,多亏你护住了我们家姑娘。” 宝柱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服气:“我也出了手,连翘你就没看见?方才我用力将前边的人给挡住了,要不是他们倒着退过来,踩到春华秋华和相宜身上就糟了。” “三少爷力气可真大。”方嫂在一旁赞了一声:“我瞧着你出手推着那人的腰,前边的人就不往后边倒了,果然还是老太爷教得一手好功夫。” “祖父说要我勤练武,以后能上马杀敌!”宝柱得了夸奖,更是兴高采烈:“以后我要去西北边关打仗,将那些北狄人击退八百里,让他们不敢往我们这边牧马!” 相宜只是附和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依旧在想着方才自己想到的那件事情。她越发不敢往嘉懋身上看了,若嘉懋还是前世那个嘉懋,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前世断掉的孽缘,今生难道还能再接得起来?相宜咬了咬牙,一切都已经过去,如何还要勉强! 第102节 以前的那种痛,几乎不敢去回想,每次想到就犹如有刀子划过,心头滴血,相宜闭了闭眼睛,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她都不要再与容嘉懋纠缠在一处,上天早就替他安排了一个薛莲清在那里等着他,自己才不要付出了所有的情感,最终又孤单的离去,只能黯然的望着他接到那赐婚的懿旨。 该放下的就该放下,再牵牵扯扯也没有用,他与她,不是能走到一处的人,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放手就是一种幸福,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昂首、挺胸,眼中清澄,她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骆相宜。 在凤凰山游玩了大半日,回到华阳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日那管事便催着众人少爷小姐回去:“咱们都出来这么多日了,还不回去,只怕是老夫人要担心了。” “是该回去啦。”相宜笑嘻嘻的点头:“只怕家里人已经在惦记了。” 没有长者跟着出来,只有几个管事,即便再得力,若是拖得久了,总会有些不放心,不如早些回去为妙。 嘉懋望了相宜一眼,只觉心中有些微妙,为何相宜竟像是在赶着他走一般? “宜姐姐说得是。”秋华也应和:“我第一次好几日没跟母亲在一处,她肯定会担心。” 于是就这般说定,即刻动身回去。 相宜站在街边,看着那两辆马车慢慢的远去了,那辘辘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萦绕一般,久久没有消退。这人来人往,有些人终究只是生命的过客,只是如那天边的彗星,在夏夜的天空里一闪而过,即便曾经照亮过暗夜,可也只是那么一刹那而已。 “哎呀呀,真是相宜!原来我没有看错!”妇人惊喜的声音让相宜抬起了头,就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自己面前,满脸都是笑:“相宜,你什么时候到华阳来的?” 原来是二舅母李氏。 相宜赶紧行礼:“才来没几日,铺子里的事儿没有弄完,这才耽搁了。等着过几日,我便去拜望舅舅舅母。” 李氏是个圆胖妇人,十分热情,一个箭步窜到了铺子门口,拉着相宜的手看了看:“你一个人来华阳的?怎么你父亲也放得心下,让你独自在外边跑呢?骆府的管事去哪里了,怎么就让你亲自来打理铺子的事情了?” “舅母,一言难尽。”相宜摇了摇头:“我已经与骆府了断,准备长居华阳。” “与骆府了断?”李氏的眼睛睁得溜圆:“相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请出族了。”相宜朝李氏笑了笑:“只是小事,舅母你别惊慌。” “只是小事?出族还是小事?”李氏的脸色有些发白,急急忙忙攥住了相宜的手:“相宜,你可千万莫要糊涂!一个女子怎么能没有娘家?到外边受了气,总得要有个说话得地方去不是?啊呀呀,你小孩子不懂事,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先过华阳来与舅舅们商量下?若是骆府实在欺负了你,你捎个信儿过来,再怎么样我们也要替你去说两句公道话!” “多谢舅母费心,只是这不是两句公道话便能解决的。”相宜苦笑了一声,二舅舅与三舅舅都是闷嘴葫芦,即便知道自己受了欺负,跑去华阳替自己出头,只怕也会被灰溜溜的骂回来,自己又何必去连累他们! “不是两句公道话就能说得清楚?”李氏有些惊愕:“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我母亲是被祖母所害,我父亲想对我下毒好夺了我母亲的嫁妆去。”说出这两句话来,相宜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至亲的人为了银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她如何还能将他们认做自己的亲人,自己与那骆慎行一刀了断,这也是形势所迫。 “为了你母亲的嫁妆对你下毒?”李氏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虎毒不食子哪!” “是。”相宜轻声道:“故此相宜现在不知有父,唯止有母。” 李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相宜,你打算住到华阳也好,只是要多来舅舅家里这边走动走动,你现在无父无母,也就几个舅舅了,如何还能生疏了去?这样罢,今日晚上就来甜水胡同这边用饭,与你几个表兄妹亲近亲近。” “二舅母实在太客气了,是相宜礼数不周到,本该早来拜府。”相宜盈盈下拜:“晚上相宜会按时过来的。” “客气什么!”李氏慈祥的看了相宜一眼,心中暗道,这外甥女儿真是可怜,瘦成那般模样,似乎风一吹就能跑掉,自己可得要厨娘好好的做些可口的饭菜招待她才是。 夕阳慢慢的沉了下去,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还带着金黄色的边儿。福伯赶着马车慢慢走到了城南甜水胡同那边,胡同口子那里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差不多要两个人才能合围住腰身,树叶此时已经转成金黄,灿灿的铺了一地,就像千万把小小的扇子,横七竖八的层层叠放着。 方嫂与连翘先跳下车来,伸手将相宜扶了下来:“姑娘,到了。” 胡同口子上有几个小孩正在玩耍,见着相宜几人,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坐马车过来的哩,肯定是来找钱家的!” 相宜瞧着那窄窄的胡同口子,心中一酸,二舅舅与三舅舅的境况还真不怎么样呢。 钱家分家的时候,钱老太爷心疼最小的老来子,怕了无赖的大儿子,钱府本宅分出一半给钱沐阳,却只将甜水胡同这边一处宅子分给了钱二爷与钱三爷:“我每人补你们两人一万两银子,权当买宅子的费用,若是嫌买房子麻烦,那你们便住到甜水胡同那边去,两人到中间砌道院墙,平分了便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亲戚间言笑晏晏 甜水胡同这边的宅子只有五进屋子,不算太大,也可不算很小。 钱老太爷正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头脑一热,偷偷花了一大笔银子给她赎身,还买了这处宅子让她住了进来。后来家里头知道了这事情,断了钱老太爷的银子,那青楼女子几个月没见到金主的首饰银两,马上就另外找了下家,做了一个富商的姨娘,跟着去了南边,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宅子空了一年以后,钱老太爷终于断了对那女子的念想,可还是舍不得卖掉,就拿了租出去,每年些须也租得一千来两银子,租了将近三十年,也算是攒了一笔银子下来,分家的时候派了些用场。 相宜的二舅钱沐晨与三舅钱沐垚都是软糯性子,老实嘴笨,知道父亲偏心,可也没法子为自己多争几分好处,老老实实拿着分家得到的东西搬出了钱府。兄弟两人一合计,也不去另外买房子了,索性挤着些住,围墙也不砌了,两家住到了一个园子里头,虽然挤了一点,可却倒也其乐融融,从早到晚就听着里边呼朋引伴的全是孩子的笑声。 钱沐晨与钱沐垚每人都分到了两间铺面和几万两银子,很是惊喜,只是两人的妻室都有些不满意:“大哥分了那么大一个园子,还有五六间铺面,剩下的铺子田庄都是留给那个小娃子的,这心也真是偏到天边去了!” 两人都很无奈,只能劝着自己的夫人:“没办法,两头两尾总是要沾光些!等着我们考上举人,以后自然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李氏与刘氏两人对望了一眼,实在有些无奈,只不过都明白自己夫君是什么样心性的人,只能默默忍着一口气罢了。李氏与刘氏暗地里商量着:“弟妹,现在孩子们还小,咱们手里攥着的银子还够花,可等着长大了要议亲的时候,只怕手头就紧巴了。” 刘氏皱着眉头道:“可不是,咱们可得想想,这铺子里头怎么才能多弄出些银子来才好,二嫂你还好,只得一男一女,我现在肚子里又多了一个,可真是愁人。” 抱怨归抱怨,日子还是得过,也只能慢慢筹划了。今年钱沐晨与钱沐垚两人都参加了乡试,正在等着放榜,在家中有些坐立不安,心上心下,每日里都要在孔圣人的灵位前拜上无数拜,以至于家中备着的香都烧尽了。 李氏今日出去替他们买香烛回来,却巧遇了相宜,回来与钱沐晨一说,他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当然要喊外甥女儿过来用饭,若是没有人照顾,跟咱们住到一处便是。” 刘氏听说相宜来了,也很是高兴,赶紧安排厨娘去买些好菜来:“一转眼也有几个月没见着相宜了,不知道现儿是什么模样了,上回见着她……可真是惹人怜爱!” 上次见着相宜,她进退合度,一点不像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刘氏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肯定是在骆府活得不自在,故此才这般小心翼翼,想着骆老夫人虐待于她,刘氏便有几分愤恨,现在知道相宜脱了骆家,这才替她觉得安心。 “表小姐过来了。”宁妈妈笑着走了过来:“都到门口了!” 李氏与刘氏赶紧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那边见着自己的儿女拉着相宜往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在蹦蹦跳跳,两人相视一笑:“毕竟是表兄妹们,才见了一次便这般亲近了!” 相宜带了几块绸缎料子和几色糕点做礼物,李氏与刘氏见着那些东西,两人都有些局促不安,李氏将绸缎与糕点往相宜手中推了回去:“我是喊你过来吃晚饭的,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快些收起来,自己带回去!” “舅母若是不收下相宜的东西,那便是见外了!”相宜见着李氏与刘氏两人态度坚决,知道她们是真心,并非假意,实在感激,自己两个舅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可惜人善被人欺,竟然被赶出钱家住到了这里。 推推搡搡一阵子,李氏与刘氏只得将东西收了,让人去寻了钱沐晨与钱沐垚回来:“跟老爷说,表小姐过来了,让他们赶紧回来一道用饭!” “两位舅舅去哪里了?”相宜坐了下来与李氏刘氏闲话家常:“秋闱不是已经完了?难道还要去学堂不成/” 第103节 “唉,听着说明日便放榜,他们两个哪里能安得下心来!”李氏摇了摇头,一脸苦笑:“我与你三舅母劝了他们不知多少,可就是一门心思在上头不肯放手!” “两位舅舅肯定能如愿以偿。”相宜笑道:“我听表妹说他们回家都是温书,这般下工夫,哪里有做不成的事情?” 刘氏合手念了一句佛:“相宜,那便要借你吉言了。”都说小孩子说话最准,相宜刚刚说的那话可真是让她高兴,这次指不定夫君真能考中举人,到时候她也就是举人娘子,可以扬眉吐气昂首挺胸了。 不多时,钱沐晨与钱沐垚两个人都回来了,见着相宜过来,两人都很高兴:“上回就要你在华阳多住几日,偏偏就急急忙忙的要回广陵去,这回可得要多住几日才行。” 李氏笑眯眯道:“外甥女儿现在住到华阳了,你们这两个做舅舅的可要多多照顾她才是!” “住到华阳了?”钱沐晨有些奇怪:“骆家怎么会许你住到外边?” 不得已,相宜只能又将原委说了下,钱沐晨与钱沐垚听着都咬牙切齿:“骆府竟然这般可恶!”一想着过世的钱氏,两人都黯然伤神:“还不知道妹子在世的时候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也是我们太不中用了,见她每次回来都只说好,也没去细细查访!” “舅舅,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见着两人脸上的悲伤确实是货真价实,相宜赶紧出言安慰:“听刘妈妈说,我母亲素来温婉,从不与人争辩,她回来不愿告诉舅舅她受的委屈,也是怕你们替她担心,你们就当遂了她的心愿,假装不知道罢。” “唉……”钱沐垚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相宜:“事到如今也只能这般想了,相宜,你现在住在哪里?东大街那些铺面里头?” 相宜点了点头:“暂且只能住在那里。” “那你不如住到我们这里头来,与几个表兄妹住到一处,彼此也亲近些。”钱沐晨想了想道:“虽然挤了一点,可毕竟有人照顾。” 相宜心中一阵暖洋洋的,两位舅舅都在贴心贴意的为她着想,可她也不能不顾舅舅家里的实情。这个宅子不过五进屋子,舅舅舅母跟几个表兄妹一道就去了八个人,还有一些丫鬟婆子要住,再加厨房杂物一排,哪里还能腾得出地方给自己来!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东大街那两个铺子后边都有屋子,挤一挤也能将就,等着过两年赚了银子,再去买个三进的小宅子住着便是了。” 李氏与刘氏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虽然她们贤惠,可是一想着相宜带着丫鬟婆子住进来,都没地方好安排,心里也犯愁,幸得相宜自己回绝了。 “那……”钱沐晨见着自己夫人脸色渐渐的变化,忽然也想起现在自己不再是住在钱府了,这宅子住两家人已经是捉襟见肘,哪里还能大大方方的迎了人进来。人穷志短,即便是自己有心照顾外甥女,都还是没这个底气。 “舅舅,你放心,相宜有贴身妈妈和丫鬟照顾着,哪里会有什么事情。”相宜笑着朝钱沐晨与钱沐垚点了点头:“有什么为难之处,相宜肯定会来找舅舅舅母帮忙的。” “好好好。”钱沐垚赶忙应承了下来:“有什么为难事儿,切忌不可独自承担,到舅舅舅母这边来商议,也好帮着你对付过去。” 到了这里,总算将这话题带了过去,相宜心中感叹,这人还是要有本钱,没有本钱,说话都为难。瞧着舅舅舅母们身上的穿着,也只不过是中等人家的用料,看起来两家的生活还比不得骆府。 钱沐晨与钱沐垚问了问相宜铺子里的情况,得知那三间铺面每个月只赚到几十两银子,也都是扼腕叹息:“相宜,你可得去请个好管事打理着,再找几个厉害的掌柜,我们现在的几间铺子都是交给管事打理,每个月每间也能有一二百两银子,勉强能对付着一府的开支用度。” 相宜问了下,那几间铺面都在西大街,心里有几分惊讶,每个月就只赚这么些银子?可舅舅们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相宜有些迷惑,看起来华阳这边行商的水路算是深的了,难怪刘妈妈她们一个月只赚了十多两银子呢。 只是,两位舅舅就不为自己的表哥表姐考虑一下?相宜望了望坐在旁边的几个表兄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悲凉,最大的表兄今年也十三了,眨一眨眼,过两年便到了十五,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府里没银子,拿什么去娶亲?那什么做嫁妆?相宜心中叹气,现在只能看看两位舅舅能不能金榜题名了,若是中了进士,放了外任,表兄妹们才会有好出路。 第一百一十五章择吉日铺面开业 九月的天气还算好,工匠们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一个月里边将要做绣坊的铺面给修缮好了,相宜请了林夫人题了“珍珑坊”三个大字,选了个黄道吉日将牌匾挂了上去,珍珑坊就算是开业了。 珍珑坊这边倒是不要花什么功夫,按着江陵与广陵那两家铺子的格局一样来。东西也是配送好的,第一趟货是由方嫂亲自押着过来的,没有丝毫差错。 珍珑坊的铺面里头东西摆放得不多,可件件都是精品。最中间就是那件要卖五百两银子的嫁妆,相宜交代工匠做了个木头的衣架将那衣裳靠墙挂了起来,用两个纸镇将嫁衣的一角压在立着的架子上边,那件嫁衣瞬间就亮了起来,精美的刺绣与细碎的水钻相得益彰,迎着外边晒进来的日头,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嫁衣一侧是一架屏风,绣的是花开富贵的牡丹花,每一片花瓣上的褶皱似乎都能看出,中间那嫩黄的花蕊似乎立在秋风中,伸手一摸,那抹淡黄仿佛就会消失不见一般。粉白粉红的牡丹与底下的绿叶交相辉映着,旁边还有只只蝴蝶在翩翩起舞,秋风里扇起一缕香氛。 开业很简单,相宜没打算弄什么特别的仪式,只准备放几挂鞭炮,请林夫人来剪彩就完了,可没想到林夫人请了一套鼓乐过来,吹吹打打的将一街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全围在珍珑坊前边指指点点:“竟然是一家绣坊!” “是啊是啊!华阳还没正儿八经开绣坊的呢,早些年有人开过,都不够养绣娘的工钱,怎么还有人顶着这风险开绣坊?”有人摇头叹气:“只怕又会像前边那几家一般,赚不到银子只能关门咯!” “这话也别说满。”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不住的打量着站在门口的林夫人:“人家可是连知府夫人都请得动的,只怕是没少下本钱!我前不久去过江陵,听说那边有家绣坊很是红火,名字就叫珍珑坊,跟这个名字一样,莫非是分号不成?” “铺子要赚钱,主要靠货好,价格地道,可不是请知府夫人过来就能赚到银子的!”有人小声议论着:“等着看开门看货便知道了!” 议论声在那热热闹闹的鼓乐声里此起彼伏着,有时候听不清,还要扯着嗓子大声吼叫,不免落了一两句在相宜耳朵里边,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神色,只是微微的笑着,打量着周围,似乎那些议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刘妈妈心中却是有几分胆怯,伸手推了推翠芝:“我这心里头怎么就没得底呢。” 虽说姑娘有九万两银子,可最近三间铺面装修,差不多就要去了三四千两,若是铺子赚不了钱,只是靠着那九万两银子坐吃山空的,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以后姑娘出阁怎么办?嫁妆少了婆家看不起又该怎么办? 翠芝朝刘妈妈摇了摇头:“妈妈,别着急,先看看再说。”见着相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翠芝总觉得心里踏实,不管怎么样,姑娘总比自己与刘妈妈要看得准一些罢?这一两个月,三间铺子合起来赚不到三十两银子,姑娘开的绣坊再不赚钱,一个月也该能弄出几十两银子来,瞧着那些绣品这般精致,她才不相信没有人回来买。 林夫人,手里拿着剪子看了看相宜:“怎么样?吉时到了没有?” 相宜点了点头:“说好是辰正时分的,也差不离了,不足一炷香的时辰。” “那咱们还等等。”林夫人将剪子放了下来:“怎么着也该挨到吉时。” 说话间,就听着有锣鼓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众人掉转头去,就见着那边有一对大狮子,时而弓背行走,时而竖立上身,前边有人扔了一个绣球在前边,那两只狮子欢快的奔了过去,摇头晃脑的用前爪扒拉着绣球,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跟在狮子后边是两条长龙,走到珍珑坊门口,中间有人将手中拿着的一根棍子抬了抬,两条长龙便上下纷飞的舞动了起来,随着鼓点的节奏越舞越欢快,旁边两只狮子也跟着舞动起来,一颗绣球一颗珠子在空中不住上上下下的飞舞,两条龙与两只狮子将珠子与绣球接住又抛了起来,围观的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请了哪里的龙灯队?这般好技艺?华阳都没见过这般身手的!”众人一边大声鼓掌喝彩一边交头接耳:“过年过节的时候,就那么几支龙灯队在街头做做样子,哪里有这般精彩?” 那夜明珠抛得越发的高了,两只龙头都高高的昂了起来,一起合围着将夜明珠拢在了嘴边,鼓乐刹那间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安静。 “我们是从江陵过来的,受江陵容家大少爷大小姐与四小姐的嘱托,特地来向华阳珍珑坊道贺的。”中间那个耍珠子的人停了下来,朝站在珍珑坊前边的林夫人与相宜行了一礼,然后将那颗装着夜明珠的杆子点了点地:“祝珍珑坊财源广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 顷刻间,喜炮齐鸣,两只狮子竖立了起来,嘴里吐出了一幅对联,上边写着“恭喜发财”、“一本万利”。两条龙也舞得更是欢快了,龙头与龙尾几乎要咬到一处去,团团的掀起了一层层的黄色巨浪一般,只见着印了鳞片的绸缎闪闪的发亮。 相宜站在那里心中清明,这定然是嘉懋派了过来的,不过是另外将春华与秋华搭在里边罢了,她欠他的情,似乎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压在心里,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吉时已到,林夫人拿着剪子将大红花球剪开,鞭炮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阵阵青烟斜着往日边去了,慢慢儿消散着,只余得袅袅的白色雾气。 珍珑坊的门大开,围观的人急不可耐的涌进了铺子,走到里边见着那件正红色的嫁衣,一个个不由得都瞪圆了眼睛:“这般豪奢的嫁衣!竟然用了这么多宝石镶嵌,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这宝石且不提,就光只管这刺绣,真是精美,华阳城里没有一个绣娘能有这般手艺!”有识货的站在嫁衣面前仔细的看着,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来:“那凤凰的羽毛一根一根似乎都能数得清楚,还不断能变颜色,这般绣技,也真是出神入化了!” 听人说得分明,众人皆凝神看了过去,嫁衣上绣了一对凤凰,正在振翅高飞,两只凤凰的眼睛都是由黑宝石镶在上头,五色羽毛十分华美,那翅膀与尾翎绣得尤为出色,一片片的就如梳理过了一般,纤毫毕现。 “这嫁衣怎么卖的?”有人吞了一口唾沫,眼睛有些发直:“总少不得几百两银子罢?” “今日珍珑坊开业,每样都是最低的价格,五百两银子不再议价,嫁衣仅此一件,卖光就没了。”连翘急急忙忙挤到了人群里边,站在嫁衣面前伸出了手挡住想往前边来看仔细的那个人:“这位客人,不好意思,这嫁衣委实太贵重了些,请不要伸手摸哪!” 第104节 那人站住,讪讪的看了连翘一眼:“小丫头,你们家的东西不能摸,那我该如何买?” “选衣裳,看看面料刺绣,估着价格也就可以了,何必伸手?”林夫人站在一旁扬声道:“这衣裳的面料选的是杭州那边最上等的绉纱绸缎,经不得拉扯刮挂,万一手指甲挂掉了纱,这衣裳就不好卖了。”她指了指墙面上一张字条:“这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相宜由方嫂抱着站在人群里头,她个子还不够,想要看热闹只能请方嫂帮忙,见着林夫人开口替她阻拦客人乱摸,心中感激不尽,幸亏请了林夫人来剪彩,她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谁敢不卖知府夫人的面子?在华阳,也就是林大人的身份最高。 珍珑坊里摆放在外边的商品并不多,几件衣裳,一架屏风,几幅插屏十来把团扇,还有便是一些常用的小东西,手帕子与香囊荷包被用绳子系在横梁上,被风一吹,不住的在头顶上打着旋,上头的花好像都活了过来,叶子片片的在舞动。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看热闹的人这才慢慢的少了些,终于有位管事娘子犹豫着过来买了几块帕子与一些绣花样子:“这里头东西真是精致,可是价格也实在高,我不敢擅自做主,先买几块帕子回家给夫人小姐瞧瞧。” 相宜听着捏了捏手指,自己有些失策,实该先发些请柬到华阳的富户家里,请夫人小姐们过来看看热闹的。她暗暗懊悔,这做生意里头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自己毕竟还是嫩了些,可有的是东西要学呢。 “请问你是哪家的管事妈妈?”相宜鼓起勇气问了一声:“我先记着名字,过几日好送了帖子过去,请夫人来珍珑坊瞧瞧,我们还有不少精致的绣品,只是铺面小,开业的时候人多手杂,没有敢都摆出来。” 那管事娘子低头瞧了下相宜,见她年纪小小,可说话神气却是不差,活脱脱一副东家模样,不由得大惊失色:“我是城东左府的管事娘子,这位小姐是……” 连翘骄傲的昂了昂头:“我们家姑娘是珍珑坊的东家!” 管事娘子吃了一惊,望向林夫人:“林夫人,我还以为这铺子是你开的,没想到这东家年纪却这般小!” 林夫人含笑道:“这位东家跟我女儿乃是金兰之交,今日我便是来给她撑场面的。你一个做管事的,大额生意是不好自己拿主意,自然是要去知会了主子。这样罢,带着这些帕子和绣花样子回去,与左夫人说说,便说我在这里等着她过来看绣品哪,这么多不错的,相信她会喜欢。” 管事妈妈恭恭敬敬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与夫人说。” 58|24|5.21|家 城东左府,乃是华阳有名的布商,专门卖各种上品绸缎,华阳城里不少富户家里做衣裳,都是直接去左家铺子里喊人送了绸缎上门去挑选的。 林夫人身边的云妈妈将那左府的来历说了一遍,翠芝听得有些犹豫:“既然是做绸缎生意的,会不会觉得咱们的珍珑坊抢了她们家铺子的生意去了?华阳城里没绣坊,绸缎铺子里都预备着自己的绣娘哪。” 相宜笑了笑:“这个倒不碍事,毕竟她们备着绣娘也只是搭档生意,不是大头,我打听过了,绣娘绣一套衣裳,也不过一二两银子,绣技好些的,花样繁杂些的,五两银子也就顶天了。除去给绣娘的辛苦银子,一套衣裳铺子拿到手还能有多少?” 林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你倒是算得清,那些绸缎铺子,真不靠绣娘赚钱,这个倒是不用担心,那左夫人是个灵活人,若是听说我要见她,自然会过来的。” 林茂蓉拉着相宜咬着耳朵,嗤嗤的笑:“那左夫人家有几个女儿,年纪都快到议亲的时候了,那左夫人去年还来过我们家,要我母亲给她相个好女婿呢!也不晓得那位左大小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若是已经定了,指不定那位大小姐过来瞧着这嫁衣就动了心思呢!” “左家确实有钱,只怕五百两银子对她们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林夫人微微一笑:“看看那位左大小姐会不会过来。” 左家的大小姐去年便及笄了,一门心思想嫁个官家,去年左夫人还特地来拜访了林夫人,看看她能不能牵红线,到知府衙门里的几位同知推官里替她挑个合意的出来——左夫人其实是瞄上了林知府的长子林茂深,可林夫人一直没有没有接招,她的儿子年纪比左大小姐小了半岁,一直在用心攻读,如何就能急急忙忙的给他定亲事? “林夫人,相宜心里头正想着一件事儿。”相宜望了望一脸和气的林夫人,将自己方才琢磨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珍珑坊里头东西确实是贵了些,那些管事们真不能轻易做决定买什么大件,不如过几日我送些请柬到各府去,请了那里的夫人小姐过来看看?” 林夫人沉吟了一声:“你这主意倒是不差,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日罢,趁着我还在你铺子里头,喊她们过来瞧瞧。” 林茂蓉听了不住点头:“快些快些,快些去买点请柬过来,我来告诉你这华阳城里都有哪些人家有钱,写好了让云妈妈与雪珠拿了去送。” 秦妈妈二话不说,赶紧拔腿就往书肆去了,不多时便带着一叠大红烫金请柬回来:“姑娘,我买了五十个,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朝外边铺面又呶了呶嘴:“外头又做了一笔生意,有位老爷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个插屏去了,欢喜得刘妈妈和翠芝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珍珑坊过来的东西,标价都与原价差不多是翻了一倍,那也就是说,卖了个插屏便赚了十五两银子,可比得上刘妈妈辛辛苦苦卖一个月赚到手的红利,由不得她嘴巴都笑到了耳朵那头,只怕是要用一根线把它缝起来了。 相宜听了这话也是欢喜,真没想到珍珑坊第一天就能卖掉插屏,原先她设想最开始做这生意会要艰难些,第一日能卖出去些帕子绣花样子便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卖掉插屏呢。 “珍珑坊的东西实在是精致,若是遇着识货的,这价格一点也不贵。”林夫人感叹道:“那季家的烟墨绣乱针绣都是鼎鼎有名的,多少年在大周没见过这种绣品了呢,怎么忽然的又出来了,那些识货的自然会要抢着买了。” “原来是这样。”相宜想到秋华母亲遭遇到的那些事儿,不由得叹气:“好好的一个才女,怎么就被那无赖糟蹋成了这样。” 这男的若是混账,女的便一辈子没了指望,前世今生,自己看到这样的事情还少?自己的母亲,秋华的母亲,即便是包括那对她恶毒的骆大奶奶,都不是遇人不淑,碰到了混账人,也只能委委屈屈的过一辈子。 秋华说要将珍珑坊生意做大,到时候有了银子旁身,便让她母亲与父亲和离,脱了容家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这打算还真是不错,已经糟蹋了的年华不能再回来,那便只能朝前边看,好好的将以后的日子过好。 “宜妹妹,你先写刘府的帖子。”林茂蓉很是热心的挤到了相宜身边,用手沾了点水比比划划:“他家是开酒楼的,银子多得数都数不清!” 林夫人笑了笑,蓉儿也实在太夸张了些,刘家是有银子,可还不至于数不清!她低头瞧了瞧相宜写的字,不由得惊奇的“咦”了一声:“相宜,你写得一手好字,这簪花小楷实在是妙!” 相宜将第一张帖子写好,吹了吹上边的墨迹,回头笑了笑:“我原本在广陵杨氏族学里头念书,师从黄娘子,她闺名我不便说了。” “杨氏族学的黄娘子?”林夫人想了想,有些出神:“那阵子我曾经想请她来做西席,专程教我蓉儿念书,只可惜她那阵子已经受了杨氏的聘,要在那里呆上三年。” 连翘欢欢喜喜道:“林夫人,这可真是巧!黄娘子说今年过年的时候要来华阳,或许她就会跟我们家姑娘一道住着呢,到时候林大小姐也可以一道来念书了!” “这世上的事情竟有这般巧?”林夫人吃了一惊,心中默默算了算:“果然不错,我是在蓉儿五岁那阵子去请的她,差不多刚刚好是三年。” 林茂蓉欢欢喜喜的扑在了相宜身上,勾住她的肩膀:“真好真好,我以后可以跟你一道念书了,我也要学着写这字,真真是好看,瞧着跟一朵花儿般。” “我的还算不得什么,你若是看到过黄娘子的,那便知道什么是好字了。”相宜笑着看了林茂蓉:“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华阳城的富户?不会只有刘家一家罢?” 林茂蓉伸手拨了拨相宜的头发:“你净是爱胡说,咱们继续说,那城南的方家,不可不说哪,他们家是专门盖园子的,每次给人盖房子,修房子,都能挣不少银子。” 连翘不住的点着头:“可不是,我们珍珑坊与翠叶茶庄都是他家给修缮的呢,珍珑坊还好,修缮得简单些,那翠叶茶庄,到现在还没好,银子都花了好几千!” “啊呀呀,连翘这丫头,真是越发的精明了!”云妈妈在一旁直摇头:“我们府里的丫头怎么就没一个像你这般会打算的?你们家姑娘有你搭帮手,也算是有福气了,这般精明,跟个铁算盘似的!” 正在说说笑笑,刘妈妈急急忙忙的赶着进来了:“林夫人,外边有位左夫人要来拜会你。”说完这句话,刘妈妈眼睛望向了相宜,眼珠子弹了弹,欢喜得要掉出眼眶来一般:“姑娘,刚刚有人买了个插屏去了!” “姑娘知道了,秦妈妈进来说过了呢。”连翘笑得直揉肚子:“妈妈你也真是得,又拿着这插屏来说事儿了。” “不是不是……”刘妈妈的嘴唇都在打哆嗦:“刚刚又卖了一幅,又一幅!五十两银子那个!绣着梅花的那幅!” “啊?”相宜惊喜的喊了一声,急急忙忙将请柬上最后一个字写完,把毛笔搁下,对着秦妈妈道:“劳请妈妈替我将请柬写完,我出去瞧瞧。” 林夫人已经由雪珠扶着走了出去,林茂蓉让云妈妈留下,拉着相宜的手跟着往外头走:“快去瞧瞧,究竟卖的是哪一幅?”她笑得一脸灿烂:“宜妹妹,要是这样卖下去,你可要发大财啦!” 相宜笑了笑:“怎么能说发大财?怎么着也只是小本生意,我这是与容四小姐一道开的,挣的银子还得对半分呢。” “那也是。”林茂蓉想了想,也觉得没多少赚头,她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每日里能卖一件嫁衣就好了。” 每日里卖一件嫁衣?相宜哑然失笑,这华阳有多少能买得起五百两银子嫁衣得富户?一年能卖两三件,她都觉得很好了,每日卖一件,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与林茂蓉一起走到外边,铺面里头还是有不少人在走动观赏绣品,左边那间耳房半掩着门,隐隐绰绰能见着几片衣角。林茂蓉拉着相宜的手,两人一道往里边走了去,耳房的雕花格子窗打开了一半,日头照了进来,一地明晃晃的金黄,相宜见着里边有一位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坐在桌子旁边,正笑微微的与林夫人说话。 第105节 “左夫人,这位便是珍珑坊的东家。”林夫人笑着朝相宜点了点头:“她与我家蓉儿可真是情同姐妹,我好几次想着要认了她做干女儿,又怕人家不同意,一直没敢说出口来。” 林夫人可不是随口说说,她还真打上了这主意,瞧着林茂真似乎对相宜有些不同,这一个月里头,还常常趁着去学堂的机会抽空来珍珑坊看看——林夫人有些不安,若真儿真看上了骆大小姐,自己也不好出口阻拦,只能先想个法子将他这份情给了断了。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是让他们变成兄妹。 第一百一十七章珍珑坊初开大吉 左夫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望着相宜只是笑:“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就生得这般水灵?难怪林夫人想认她做干女儿呢,我瞧着也爱哇,只是不好跟林夫人抢,若是林夫人不开口,我定然要开这个口的了!” 相宜知道她只是在随口奉承,也顺水推舟的露出了欢喜神色:“左夫人实在太客气了,相宜哪里有这般好,入得了左夫人的青眼?” “左夫人,你们左府的小姐不少,总怕是有六七个了,你哪还有时间分得出来认干女儿?”林夫人只是微微的笑:“我就得蓉儿一个,再认个女儿给她做姐妹,也是刚刚儿好!” 听了这话,左夫人讪讪的笑了笑:“那我也只好不与林夫人抢了。” 这人与人不能比,比了下去会气死人。 左夫人心中有些含着酸味,瞅了瞅坐得端端正正的林夫人,实在是羡慕,人家的命就是好,夫君才四十就是正四品的知府,偏偏还没姨娘小妾,三个子女都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而自己家里那个,不过是开绸缎庄赚了些银子,便一个二个的往家里抬人,整出了三个庶子四个庶女出来,自己一想着这事情就糟心! 去年跟林夫人透露了下想要给自己嫡出的女儿寻个好人家,明示暗示了好几回,想着的便是那林府长公子林茂深,没想到林夫人不接招,只给自己拉了根线,举荐了知府衙门的一位推官的公子。 虽然推官也是正七品,可与那正四品的知府相比,那可是千差万别,左夫人有些惆怅,可又无计可施,人家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摆在那里,自己也不好厚着脸皮不住的去提女儿的亲事,今年端阳节前终于狠下心来让女儿与那推官的公子相看了一回。 左大小姐生得不差,那位段公子也很是清秀,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以后很满意,两家的大人也很满意。段推官想着媳妇的嫁妆,嘴巴边上就要流口水,左夫人觉得女儿嫁进官吏人家去,总算也是摆脱了商贾这个名声,总算了遂了心愿,两家当下便开始商量婚嫁日期。 尽管自己的女儿在旁人眼里是嫁了如意郎君,可左夫人依旧有些惆怅,见着相宜笑盈盈的站在那里,心中直叹气,这小姑娘怎么就入了林夫人的眼睛,就要认作干女儿,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呢。 “宜妹妹,这下你可真是我妹妹了。”林茂蓉拉住了相宜的手,笑得眼睛都找不见:“母亲,你可不能这般简简单单的认了宜妹妹,总要选个好日子请顿饭才是。” 林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母亲就连这个都不知道了?总要我与你父亲商量过才好定下来,你放心,我不会薄待相宜的。” 林茂蓉这才放了心,贴着相宜的耳朵轻声道:“以后咱们可真成姐妹了。” 相宜朝林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夫人垂怜。”站起身来时,望着林夫人一脸慈爱,心中却是有些犹豫,林夫人忽然的提了出来要收自己做干女儿,难道只是因着她与林茂蓉投契?想来想去都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她却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左夫人在一旁起着哄:“林夫人收干女儿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一份人情!”自己女儿嫁不进林府,也该替亲家巴结着林知府才是,亲家若是能由林知府提携下,由正七品挪到六品,那以后自己女儿日子便更好过了。 当下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瞧着十分融洽。 左大小姐逮着机会对左夫人道:“母亲,我瞧着外边那件嫁衣实在好看。” 相宜心中一喜,看起来这嫁衣还真是吸引人,左大小姐一眼便瞧中了。都说左家有银子,左夫人瞧着也不是个小气的,只要自己在旁边稍微推荐推荐,指不定这嫁衣今日便能卖出去呢。 “左大小姐真是有眼光。”相宜含笑道:“这可是我们珍珑坊的镇店之宝,现在统共才得这一件,卖了以后要是想再买,只能是量身定制,前后可能要三个月之久。” 虽然秋华告诉她,一件嫁衣加紧赶出来,前后不过一个月,可她有意将这日子说久些,让左大小姐心中着急几分,这样也方能显出嫁衣的金贵来。 果然,左大小姐听了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道:“我再去瞧瞧。” “连翘,你带左大小姐出去看看。”相宜朝连翘眨了眨眼睛,连翘会意,朝左大小姐行了一礼:“请左大小姐跟我来。” 瞧着左大小姐眼中恋恋不舍的目光,相宜便知道,这买卖多半会成。她笑着坐在林茂蓉身边,一边与林茂蓉低声说话,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左夫人与林夫人诉苦:“我们绸缎庄里预备下的那几个绣娘,实在也不过是装装门面罢了,每个月不管有活计没活计,都要给一两银子保底,有时候一个月一桩生意都没有,实在是亏得很。” “哪里会没得生意,左夫人实在是太过虑了,谁不知道左氏绸缎庄里生意最好?”林夫人笑着将一盘子糕点往左夫人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些,都是骆大小姐的贴身妈妈做的,我尝着实在好吃,看看你爱不爱吃。” 左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对于“骆大小姐”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块糕点下了肚子,这才惊觉道:“我们华阳似乎并未曾有姓骆的大户人家?” 这糕点做得实在精致,一般人家里头的妈妈,怎么会弄这些?左夫人看了看相宜,总觉得她有些来历,要不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姑娘,林夫人又何必巴巴儿的要认作干女儿? “我祖籍在广陵。”相宜盈盈一笑:“华阳钱家是我外祖家。” “我说难怪呢,小门小户的姑娘,哪有这般气度的?”左夫人笑着赞了一句:“钱家,哪一户?” 钱家在华阳可是大族,世世代代的分了下来,主支一脉相承,可那旁支便不知道有多少,主支的钱家,与旁支的钱家,相差不是一点点。左夫人瞧了瞧相宜,心中暗道,该是主支钱家的,自己以后也该多来奉承奉承。 “我也不好怎么说外祖父的名讳。”相宜有些窘迫的笑了笑:“还望左夫人见谅。”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外祖父叫什么名字,问过刘妈妈与翠芝,她们都说昔日在府里喊大老爷,现儿大家都喊老太爷,相宜听着这名字只是想笑,后来也就没问过了。 上次去外祖父家吃饭,那年轻的继祖母一脸算计的模样,相宜只觉心中有些不安,这次到了华阳来一个多月了,还没去过外祖父府上,能够避开便避开些,反正她也不想到外祖父府上讨些好处,只求莫要被人算计了就好。 “母亲,我想要买这件嫁衣。”左大小姐从外边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红:“方才连翘姑娘用尺子量了下,刚刚好合适我穿。” “那嫁衣要五百两银子?”左夫人笑得风轻云淡,可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女儿一眼就看中这最贵的衣裳了,五百两,那可是一大笔银子了呢,只不过自己就两个女儿,一辈子也就能替女儿们挑两次嫁衣,只要合身好看,贵一些便贵一些,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还手头紧着不将银子给女儿用?到时候省出来的银子却被那些姨娘庶女给花了,自己还倒憋着一口气哪。 “夫人,那嫁衣上边镶着的宝石都要好几百两银子呢,今日不过是开业大吉,我们家姑娘说便宜些儿卖,过了三日以后,这嫁衣可要回到原价,那可要六百两了呢。”连翘笑着一双手不住的晃动:“早些买,能省一百两银子!” “骆大小姐,你这丫鬟可真是厉害!”左夫人笑了笑,望向了相宜:“银子是小事,主要是不知道这嫁衣合不合身?光只是用尺子量只怕不准,到时候大了小了可怎么办才好呢?” 这嫁衣是绉纱绸的料子,左夫人一看便知,衣裳料子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难得的是刺绣与宝石,还有那新鲜花样儿。五百两银子,倒也不算贵,主要看女儿穿着合不合身。 “我这嫁衣本来是不能随意乱摸的,可既然左夫人乃是华阳城有名的贵夫人,左大小姐又是这般花朵儿一般水灵的人,那我便破例,让左大小姐试一试。”相宜吩咐连翘:“去让方嫂与翠芝将衣裳取下来,服侍着左大小姐去那间耳房试试嫁衣,要留意那裙裾与袖口,切勿在地上拖脏了。” “姑娘,我们会留心的。”连翘听着左夫人有买这嫁衣的意思,心中欢喜不已,飞快的跑了出去:“方嫂方嫂,快些将嫁衣取下来,左大小姐要试!” 翠芝有几分惊喜,忙着赶了过来:“当真?” “怎么不真?”连翘想了想:“咱们赶紧去左边耳房,用纸把地上铺满,免得左大小姐试衣裳的时候把那裙裾弄脏了。” 刘妈妈站在柜台那边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来,她吃惊的望向连翘:“有人要买、买、买这件嫁衣?” 第一百一十八章有好衣不愁门路 “好了好了,左大小姐已经穿好衣裳了!”连翘欢喜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一张红扑扑的笑脸出现在门口:“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来没见着过这么美的小姐!” 连翘本来是想说从来没见过这般美的衣裳,只不过想着要多多奉承左大小姐几句,好让她更想买这件衣裳,这才改口说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小姐。 第106节 左夫人见着连翘那模样,双眼放光,那句话似乎出自真心,心里头也高兴,都说女儿像她,看起来自己还真是个美人儿呢。她笑着站了起来,口中谦逊:“比我家杏儿美去了的多着呢,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走走走,让我也去瞧瞧这天仙般的小姐。”林夫人也赶着去凑热闹,将左夫人喜欢得更是连脚底都要发痒:“一道去瞧瞧。” 刚刚出了右边耳房,珍珑坊门口进来了几个人,见了林夫人纷纷行礼:“林夫人,今日怎么想着要请来这绣坊聚一聚?”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了珍珑坊里摆放着的东西,眼睛里边不免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刘夫人,方夫人,你们来得可真快,帖子才送出去,这人就来了。”林夫人笑了笑,指指身边的相宜:“这是我干女儿开的绣坊,大家以后有什么要买的,可以到这里来瞧瞧,东西都精致着呢。” 刘夫人与方夫人好奇的打量了下相宜,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生得十分好看,玲珑剔透跟水晶团子一般,既是惊奇又是惊叹,这般小的小姐,竟然能独当一面开起绣坊来了! “这里边的刺绣真是好看,绣出来的跟东西活的一般。”方夫人赶紧奉承了一句,见着左夫人紧紧挨着林夫人站着,笑着问道:“左夫人倒是消息灵通,怎么就知道林夫人在这珍珑坊里边?这么早就赶着来了?” 左夫人傲慢的抬头道:“这铺子才开门,我们府上的管事娘子就过来买东西了!现儿我那杏儿正在试嫁衣,准备到珍珑坊里定下她大婚时的衣裳。” 听了这句话,相宜放下心来,左夫人说了这话,不管这五百两银子的嫁衣她买不买,至少左大小姐的嫁衣总归是由珍珑坊包着了。 “这嫁衣还能提前这么久试的?一道瞧瞧去。”刘夫人颇感兴趣:“我看看等我那娇儿出阁的时候,是不是也来珍珑坊买一件。” 众人闹哄哄的一团,拥簇着往左边耳房去了,连翘将门推开:“各位夫人请看,这可不是一个绝世美人?” 眼前一亮,就如有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一般,众人瞧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左大小姐,一个个眼珠子都移不开,惊艳得快说不出话来。 都说做新娘的女子最是美貌,穿着嫁衣的左大小姐似乎比刚刚进来的时候要美了三分,她整个人被那件衣裳衬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就如含着春水,正不住的往不知道的地方流了过去。大红嫁衣就如一团火焰将她烘托了出来,身上刺绣的两只凤凰随着她手臂轻轻的抬起,也缓缓的展翅飞了起来,长长的尾翎似乎要从嫁衣里飘了出来,带着一种清爽的凉风朝门口的人扑了过来。 宝石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影闪闪发亮,地上有点点璀璨的影子,不住的交织跳跃着,连翘伸出脚去踏着那些光影,笑嘻嘻道:“左大小姐,你别动,让我踩着一颗再说!” “这嫁衣……要多少银子?”刘夫人的眼睛都直了,从记事开始,她还没见过这般华贵的嫁衣呢,实在是精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好看,真是好看!” 左夫人抬头笑了笑:“不贵,五百两银子,刘夫人只怕是看不上呢。” “五百两银子?”刘夫人心中一咯噔,但是瞧着那嫁衣,忍不住还是心中大声喝了一句彩,这衣裳莫说是五百两银子,就是六百两银子,只怕也有人舍得花银子买呢:“我也要给我的娇儿买一件,明日我便带她过来试衣裳。” “刘夫人,不好意思,这嫁衣现在只得一件,若是贵府小姐想要,除非是左大小姐觉得不合适,不想买了,那就可以让出来。”连翘心中得意,没想到这嫁衣标得这般价格高,竟然还有人抢着要买,有钱人的生活真不是她能想象得到得。 原来刚刚进骆府,觉得骆府得吃穿用度算得上是豪奢,可等着出了骆府一看,还要更豪奢的,五百两一件的嫁衣,多少人家好几年都挣不来这笔银子,可这位左夫人与刘夫人却眼睛都不眨的在抢着要这衣裳! “这……”刘夫人有几分着急,望了望左大小姐:“左大小姐,你可还满意这衣裳?” 左大小姐将两只手抱紧了,好像这样就能把衣裳抱住一般,抬起头来只是朝左夫人撒娇:“母亲,杏儿就要买这衣裳,现在就买下来!” 左夫人向刘夫人抱歉的笑了笑:“刘夫人,我们先来先得,只好得罪了。” 刘夫人有些怅怅然,站在那里瞧了瞧左大小姐,愈发觉得那衣裳好看得紧,实在有些郁闷,自己怎么就到晚了一步呢?这世上越是好东西就越抢手,晚一步都不成哪。 左大小姐欢欢喜喜抱紧了衣裳,眉开眼笑:“母亲,快些付了银子,这嫁衣便归我了。” 连翘见着刘夫人那失望神色,正准备上前去说话儿,却被相宜拉了一把,朝她使了个颜色,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连翘心中有几分奇怪,只是也不好拂了相宜意思,只能将那句话囫囵吞在肚子里头,实在想说,可又说不出口。 这边左夫人爽爽快快的付了银票,刘妈妈又哆嗦了一回,看得相宜实在想笑,刘妈妈开了一个月铺子,实在也是开得有些失了底气,现儿见着一日做了这么多桩大买卖,自然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刘夫人与方夫人陪着林夫人说了一阵子话,不多时,陆陆续续有华阳城里一些夫人往珍珑坊这边来了,瞬间珍珑坊里头又挨挨挤挤的站着全是人,都没地方好坐。 来的来,去的去,行走之间,珍珑坊里的绣品也被带走了一些,小到绣花样子手帕子香囊荷包,大到枕套插屏挂饰等等,到了下午酉时,家家商户都在打烊的时候,刘妈妈抱紧了手中的盒子,一双手都在打颤:“姑娘,咱们快些来点点,今日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秦妈妈翻着账簿子逐一看了下来,脸上全是笑:“姑娘,今日开业挣得不少哪,这账簿子都记了两页!还是赶紧去寻个好掌柜过来,我就怕自己记多账目就糊涂了!” 刘妈妈将盒子里的银票与银子都清点了一遍,今日收益总共是九百多两,按着珍珑坊那边送货过来的标价,差不多是对半分的红利,一日里头就赚了四百多两。当然这四百两银子还要与江陵的容四小姐拆账,这么算起来,相宜今日赚了两百多。 “姑娘,怎么能赚这么多?”刘妈妈的手都在发抖:“一日赚两百,一个月是多少?一年呢……” 秦妈妈拿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拨了一阵:“一年有将近七万两银子。” 刘妈妈将盒子往相宜面前一推:“哎呀呀,姑娘,我可不敢拿这盒子了,竟然能赚这么多银子?真是吓死人了!”刘妈妈一直服侍着别人,从来没有什么大宗银子过手,上次来华阳帮相宜打理生意,也只是要了三百两银子来做本钱,现在听着说一年光是赚的银子就会有七万两,唬得连盒子都不敢拿了。 “妈妈,你慌什么。”相宜笑着将盒子推了回去些:“你只管好好的管着账就行!” 今日能赚这么多银子,主要还是林夫人的面子,那些来的夫人们,一般都买了些东西回去,自然就显得生意好了。可以后并不一定每日都有这么多赚头,有时候指不定整整一日一笔买卖都做不成呢。 相宜望了望珍珑坊留出的一扇门,有些心上心下:“妈妈,方嫂,我就担心这生意不会日日这般好。” 秦妈妈见着相宜那眉头微蹙的样子,笑了一笑:“姑娘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这做生意最要紧的是货要好,货好了自然会有人来买,今日只是个开始,那些买了东西回去的,与自家原先买的刺绣一比,自然便知优劣,以后口口相传的,珍珑坊名声出去了,生意自然会更好一些。” “秦妈妈说得对!”连翘兴致勃勃道:“肯定生意会越来越好的!对了,姑娘,那刘夫人不是想给女儿买嫁衣?你为何不让她带着女儿过来,让我们的绣娘给她量下身子,然后送了尺寸去江陵,赶着再做一件?” 相宜笑了笑道:“我觉得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有一种想法,若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要是轻易得了去,就不觉得有什么金贵可言了。我之所以不让你说,第一是因着左夫人还在,免得让她觉得自己这嫁衣好像根本不值这么多银子,再来是想让刘夫人心里更是着急,越发的想要买这嫁衣。” 方嫂赞许的点了点头:“姑娘想得实在周到。” 连翘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那过几日我便送信去刘府,请刘小姐过来量身?” “什么过几日?明日便去。”刘妈妈急巴巴的从柜台后边探出了身子:“五百两银子吶,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59|24|5.21|家 十月秋风渐渐凉,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添上了夹衣,满街落叶,被秋风吹得飘飘洒洒的我飞了起来,又慢慢悠悠的落下,一地的金黄深褐,瞧着颇有些衰败之象。 珍珑坊里头人并不多,可伙计却还是个个有精神,跟在客人身边向他们介绍铺子里的绣品:“这插屏是才到的货,一套四幅,梅兰松竹,挂在书房里再合适也不过。客官你瞧瞧这竹叶,绣得多灵活,可不跟真得一般?” 珍珑坊里伙计们的工钱是每月二两,跟华阳的其余商铺里的行情一样,只不过相宜细细问过方嫂与秦妈妈,看看杨老夫人是怎么给伙计算工钱的——她去过悠然农家香好几回,那里的伙计们一个个热情得很,脸上总是挂着笑,好像都没有半分疲倦一般,比华阳其余商铺里的伙计可精神多了。 问过了秦妈妈与方嫂,相宜这才知道,原来杨老夫人铺子里头的伙计都会有另外一笔银子,做成了多少生意,那便会根据数目多少发放银两,比方说这个月赚了一千,伙计们每人可以多拿一两银子,有这一两银子的奖励,伙计们便个个精神百倍,对待客人也格外热络,只要进来一个客人,他们都会全力以赴,用尽浑身解数都要做成一笔生意。 相宜觉得这主意好,也跟铺子里头请的四个伙计交代了一番——每人每个月涨一两银子,实在不算多,只要他们肯全力干活,自己每月多发四两银子又有什么关系! 杨老夫人肯定有自己的招数,相宜觉得自己该多问多学,只要自己愿意去发现里头的玄妙,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太多不解的事情。跟着秦妈妈与方嫂在一起快半年,相宜觉得自己学了不少东西,脑袋也灵光多了,闲暇之时想到自己的前世,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不少愚蠢的事情,偏偏那时候自己还沾沾自喜。 这一世,有了不少变化,至少她有了杨老夫人在指引着她一步步的朝着那锦绣前程奔了过去。相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达到目的,可她却觉得这一路上奋斗挣扎之时,经历了最美的风景。 经过种种事情,她开始逐渐在蜕化,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第107节 珍珑坊里请了一个掌柜,秦妈妈与方嫂便去了茶庄那边监督修缮,因着那院子要好好整修,造出一个小亭子来,故此进程十分慢,一直拖了两个月才快收工。 相宜坐在屋子里边,捧了一本书在手里,心中却有些惦记着前边铺面里的事情,今日珍珑坊刚刚好开业一个月,掌柜的与秦妈妈她们正在盘底,过一阵子便知道这个月赚了多少银子。 这一个月来,生意有好有差。最好的一日便是开业那天,最差的时候,好几日都没有人来买东西,都只是来瞧瞧,问了价格以后便摇头走开。一般来说,每日里头总会要卖掉三四件东西,只是有大件小件的区别罢了。 刘妈妈坚持不让她抛头露面,相宜到铺子里去的时候少,只能是连翘蹦蹦跳跳去了铺子里头,回来再与她说说铺子里卖了些什么:“姑娘,刚刚有人买了一幅插屏去!”连翘合掌在胸前,不住的念叨着:“总算是做了生意呢,要不是刘妈妈的眉毛都要打结了!” 相宜倒是没有那般着急,上回秋华过来与她已经说过这事:“我那时候才开珍珑坊的时候,心里头月巴巴儿的着急,偏偏又不能日日出去,只能关在屋子里头胡思乱想。万事开头难,最先那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打发飞红出去问情况,有时候回来说一日没做一个生意,我便着急得吃饭不下,还好我母亲看得开,总是劝我说有人买就好,没有人买咱们也不强求,就这么着我才熬了过来。现在珍珑坊开了一年,名声做出去了,差不多每日都有生意,哪怕是卖块手帕子,那也是有生意的哪!” 秋华说了一大堆话,无外乎是想安慰相宜,相宜心中也明白,这做生意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看刘妈妈与翠芝最先那一个月只赚了三十两银子不到便知道其中艰辛。相宜的手指拈住了一页书纸,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珍珑坊的手帕子要一百个铜子一块,也是一笔不少的生意了呢! “姑娘,姑娘!”连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盘完底了!秦妈妈请你出去哪!” 说不心急绝不是真心话,相宜已经一步跨了出去,小小的身子迅速穿过那院子,飞快的跑到了外边铺子里头。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边,见着相宜进来,赶紧行礼:“东家过来了。” 如此小的姑娘,竟然也是这珍珑坊的东家,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给人做事,这年纪都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掌柜的心中暗自感叹,这人生来就不同命,自己劳碌一辈子,还只能在一个小姑娘手下讨活做,幸得这东家宽厚,给的银子颇多,这才让他心里舒坦了些。 “掌柜的辛苦了。”相宜朝他微微点头:“你暂时先回去罢,明日再过来。” 连翘走上前去,将一个荷包塞了过去:“赵掌柜,这是我们家姑娘给你的打赏银子,你且拿着买些零嘴回去给家里人吃罢。” 赵掌柜心里一热,捏着银子快步走了出去。 “姑娘,这个月我们合计做了三千四百二十六两五钱的生意。”秦妈妈将账簿子递了过来:“这明细里边都写得很清楚,前边是收成,后边是支出,两厢抵消以后便是这数目了。” “那……赚了多少?”相宜有几分惊奇,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么多!她原来以为只有两千多的,现儿整整多了一千两银子呢。 “按着容四小姐那边送过来的账目单子,除去掌柜与伙计们的工钱与各种花销,一共赚了一千四百多两银子,与容四小姐对半分账,姑娘你可以拿七百两。”秦妈妈将账已经算得清清楚楚,满脸都是笑:“姑娘,这可是开门红哪。” 相宜接过账簿子看了看,心中满意,点头道:“两位妈妈,方嫂,翠芝,连翘,你们这个都辛苦了,每人领二十两银子罢,全贵与福伯的翠芝代着领了去。” 刘妈妈赶忙摆手:“姑娘,怎么给我这么多银子?手头要紧些,自己攒着做嫁妆!” “妈妈,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按理来说,二十两银子都是少的,只是我现儿要用银子的地方多,暂且都帮你们记着,等过年的时候再送个大荷包给你们!” 秦妈妈与方嫂相互看了一眼,骆大小姐还真是不小气,寻常人家里头的妈妈,也不过二两银子就顶天了,她一出手便翻了十倍,这个月才赚七百,发下人银子就要去了一百多,这实在多了些。 “姑娘,不用这么多,不用。”连翘也慌忙推辞:“一个月给我二两银子也就足够了!” 众人推推搡搡的说了一阵,终于将工钱定下来,一个月五两,相宜心中感激:“每人再添两件冬衣,眼见着天气就要冷了,穿着新冬衣咱们好迎着年关过来。” 刘妈妈掀起夹衣面子擦了擦眼睛:“姑娘,你可千万别大手大脚,有银子先攒着,还不知道啥时候要用银子吶!” “妈妈,你就莫要推辞了,两件冬衣也花不了多少银子。”相宜伸手抱住了刘妈妈的腰:“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快别说这些客套话。” 珍珑坊这边盘过底,相宜便让秦妈妈道外头去买几色礼物过来:“我要去林知府家一趟。” 秦妈妈会意:“可不是,该过去瞧瞧,翠叶茶庄就快要开业了,好歹也该让林知府过来弄个满堂红。” 上回珍珑坊开业请的是林夫人,倒也起了不少作用,第一日便卖了七百多两银子,这次请林知府过来撑撑门面,好歹要教翠叶茶庄的名头打出去才行。秦妈妈拿了相宜给她的银票,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姑娘,上回林夫人说要收你做干女儿的,怎么到现在却没了动静?”连翘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来:“她怎么就给忘记了呢?”要是自家姑娘能成了林知府的女儿,不管是干的还是湿的,总算是有个靠山了。 相宜微微一怔,这个月忙得她几乎将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林夫人上回确实是说过要收她做干女儿,可她却只以为是在开玩笑,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林夫人如此青眼相看?她那般提起,只不过是在与左夫人说些客套话罢了。这个月她应邀去过林府两三次,每次都见着了林夫人,可却没见她再提起这个话头,相宜也知趣,闭口不提——她自己本来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做了别人的女儿,虽然林知府与林夫人人好,但这认人家做父做母,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连翘,有些事情不是由我们想的,或许林夫人上回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儿,何必当真。”相宜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全是微笑:“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难道不好?何必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章认亲事尘埃落定 “宜妹妹过来了!”一个鲜红色的身影飞扑着朝她奔了过来。 相宜站在青石小径上边,望着满脸带笑的林茂蓉,心中感动,这位林大小姐可真是直爽,喜爱与厌恶都挂在脸上,从来就不藏在心中,与她交往,十分舒服,完全不用提防她有可能在背后暗算你。 林茂蓉穿着大红的夹衣,露出了两只月白色的衣袖,上头用淡紫色的绣线绣出了一圈缠枝的丁香花来。她手中攥着一块手帕,跑到相宜面前,将帕子展开给她看:“瞧瞧我照着你铺子里那绣花样子绣出来的帕子。” 相宜低头看了看,一朵绣球花就在手帕的一角,淡淡的紫色愈来愈浅,到了花瓣尖尖那一处,便浅得不见了颜色。虽然那针法还是有些稚嫩,可毕竟那花型已经显露出来,继续好好练习下去,假以时日定然能绣出精致的花样来。 “不错不错。”相宜将林茂蓉赞扬了一番:“过了年我也要珍珑坊的绣娘教我绣花。” “你日日就在珍珑坊中,还不好学?”林茂蓉抓着相宜的手就往前走了去:“走,咱们去见母亲。” 她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相宜真是她亲生的妹子一般,相宜听在耳里,心中还有有些犹疑,只是也不在脸上显露出来,与林茂蓉一道往园子里走了过去。 今日凑巧是林知府休沐之日,他与林夫人正在园中分茶,听着相宜说明日翠叶茶庄开业,想请他过去剪彩,也很是高兴:“我明日定然在辰正时分过来走一趟。” 林茂蓉趴在了桌子旁边,伸长了脖子看那兔毫盏:“母亲,这茶水停了不还是跟寻常的一样?有什么区别不成?” 林知府笑着摸了摸林茂蓉的脑袋:“你就是心不静,哪里是这般简单的事儿?以后除了绣花,你还要好好跟着你母亲学学分茶之术,也好将你的心沉一沉。” 林茂蓉揪着林知府几绺胡须嘻嘻的笑:“难道学着分茶就能将我的心沉下来?我看难哪,蓉儿本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 “你该多跟相宜学学,她比你小了半岁,可却不知沉稳到哪里去了。”林夫人将兔毫盏递了给林知府:“夫君,这是相宜送过来的茶叶,你品品看。” 林知府端起茶盏一看,就见黄澄澄的一盏茶汤,映着日头影子,通明透亮,里边的茶叶沉沉浮浮,带着细细的金色绒毛,将一盏茶汤弄得格外娇嫩。林知府低头小小的喝了一口,一种甘甜清爽的味道从舌尖油然而生,他闭目回味,好半日才赞了一声:“好好好,果然好味道!” 相宜见着林知府赞这茶叶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她对茶叶知道得不多,现在翠叶茶庄里的十来种茶叶,全是从杨老夫人的几处茶山茶园里出来的。当初她给杨老夫人写信说想办茶庄,杨老夫人很是赞成,回信里头说:“茶叶乃是家家户户都备着的东西,也分三六九等,若是经营得法,不愁没有日进斗金的那一日。” 得了杨老夫人的肯定,相宜更是放下心来,准备好好的将这翠叶茶庄办好。修缮是头一件大事,第二件事情便是茶叶的货源。相宜只知道一些有名的茶叶,而且很多都只听说过名字,没有亲口品尝过那茶叶,故此只能托方嫂去帮她采买。 方嫂觉得也是为难,她原来帮杨老夫人打理的不是茶叶,也不知道茶叶究竟哪些好,只能摸着往杨老夫人那几个茶山茶园里去买了些回来:“姑娘,等着明年开春,洞庭湖那边有茶会,咱们再过去瞧瞧,今年暂且卖这十来种试试看。” 第108节 相宜虽然觉得十来种茶叶有些少,可毕竟时间紧迫,由不得她挑三拣四。方嫂不到两个月就跑了三个地方给她采买茶叶,实在也是辛苦,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也就决定将采买茶叶这事儿暂且放下来——今年已经快入冬了,买茶的人也会少些,大家都在等着明年开春的时候买新茶呢。 “骆大小姐,这可是武夷山的金骏眉?”林知府将茶盏放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一口甘甜,连吐出来的气都带着香味。 “正是。”相宜惊诧,林知府真是精于茶道,怎么才喝一口便知是金骏眉。 “这可是上品的金骏眉。”林知府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得来可是费了些功夫罢?” 相宜脸色微微一红,这是杨老夫人茶山里出来的茶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难得,只能含糊的说了一句:“是费了些周折。” “骆大小姐,你知我好茶,花了这么多功夫帮我寻了这等好茶来,这份心意实在难得。”林知府点着头道:“明日我一定会过来剪彩,下午申时以后,我会带府衙里的几位下属过来品茶,记得给我们留出房间。” “多谢林大人。”相宜心中感激,低头谢过林知府。 “怎么还在喊林大人?不该喊父亲了?”林茂蓉睁大了眼睛望向相宜:“下回再喊错,我可要拧你耳朵了。” “父亲?”林知府面露惊奇之色,望向了林茂蓉:“这是怎么一回事?” “咦,难道母亲没有向你提不成?”林茂蓉奇怪的看了林夫人一眼,见她脸上微微有尴尬之色,不由得跳了起来:“母亲,你不是教我做人要诚信?上回你在珍珑坊里说要收了宜妹妹做干女儿,也好给我添个妹妹,怎么现儿就全然不认了?” 林夫人讪笑道:“你父亲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我就没有跟她提了。” “夫人这主意好。”林知府笑着看了看相宜:“若是我能再躲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做梦都会笑呢,就是不知道骆大小姐愿不愿意。” “宜妹妹,你肯定是愿意的,对不对?”林茂蓉笑着望向了相宜:“你肯定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好姐姐,是不是?” 相宜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回答:“那是林知府林夫人看得起,相宜自然愿意。” “好好好,既然愿意,这事儿就如此定下来了。”林知府笑着摸了摸胡须,看了林夫人一眼:“赶紧让管事妈妈去安排菜市,等会中午去个人到学堂,将深儿与真儿喊回来,顺便让他们到路上买些送给妹妹的东西。” “林大人……”相宜有几分窘迫,自己才提了几色礼物过来,难道还要抱一堆东西回去不成?实在也太占便宜了。 “瞧瞧,你又喊错了!还喊林大人?赶紧喊父亲大人!”林茂蓉扭了相宜的胳膊吃吃的笑个不住:“你是不是不准备跟我做姐妹哪?” 相宜无奈,只能朝林知府与林夫人拜了一拜:“多谢父亲母亲大人!” 中午林家大摆筵席,请了华阳城里一些有头脸的贵人富户过来,众人听说林知府林夫人收了个干女儿,纷纷褪下手中的镯子,拔下头上的簪子:“也不事先给个信儿,都没带贺礼过来,就拿这些权当贺仪好了。”有些精明的,赶紧打发管事到外边金玉坊去买时新首饰过来:“不拘多少银子,新巧的东西赶紧买了来。” 知府大人家里难得开一次筵席,怎么能随随便便送贺礼?虽然说那些从身上除下来的首饰肯定是贵重东西,可毕竟是自己已经用上来的,算是旧物,如何能够拿出手送人? 林知府倒没有注意这么多,只不过林夫人见着那一盘子首饰,脸上却还是有些不欢喜的神色,那些打发管事出去买首饰的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自己还算是聪明,没有让知府夫人心中不痛快。 相宜安安静静的坐在林夫人身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与华阳的贵人们聚在一处,心里头不免有些紧张。相宜反复告诫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聚在一处说话用饭而已,千万不能将那小家子气息流露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她坐得端端正正,脸上带着一丝浅浅得微笑,林茂蓉将脑袋凑了过来与她说几句玩笑话儿,她也跟着林茂蓉一道笑了个不停,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模样。 “那位骆小姐还真是个不错的,难怪得了林大人林夫人的喜欢。”周围的人瞧着相宜那模样,低头窃窃私语:“似乎说外祖家是华阳钱家,也不知道是哪户钱家,总之,出身名门的小姐,毕竟还是与一般小户人家有着区别的哪。” “可不是?”旁人点头赞成:“这气度是骨子里头带来的,有些人诚心要学,也只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听着这些议论,相宜总算是放下心来,前世周围的人总是说自己小家子气,言行举止不大气,看起来小家子气也是能够改过来的。她坐直了身子,昂起了头,笑意盈盈的与林茂蓉说着话儿,顾盼神飞。 “父亲,母亲。”两个青衫少年朝这边走了过来,林茂深与林茂真两人走了过来,朝林知府与林夫人行了一礼:“今日这么多客人。” 林夫人指着相宜笑道:“今日替你们两人认了个妹妹,还不快去与二妹相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开茶庄出师不利 笑盈盈的一张小脸就入白玉般洁净,身上穿着淡绿色的夹衣,头发梳成双鬟,每边别着一个白玉蝴蝶簪子。林茂真走到相宜面前,心里不免有些心浮气躁,朝她僵硬的点了点头道:“二妹。” 林茂深与林茂真两人的这句二妹,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低。林夫人瞥了一眼林茂真,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低落,心中暗自叫悬,没想到儿子才十一岁就知道喜欢上小姑娘了,瞧着他的那模样,真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相宜在一旁见着林夫人打量林茂真,忽然醒悟了过来,莫非是林夫人觉得林茂真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趁早下先手,将两人变成兄妹,这样自己以后就不会变成她的儿媳妇了? 原来在世人眼里,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即便是和善的林夫人,也只是将自己看做上不得台面的人。相宜不由得一阵难过,但是却又不由得有了一种抗争之心,愈是被人看不起,自己愈是要做出一番成就来,也好让旁人瞧瞧,自己并不只是一株菟丝花,必须要依赖旁人才能活下去。 前世她一直在依附旁人,懦弱无能,辗转尘世间,没有活得舒心自在,这一辈子终于有了个好得开始,她焉能不好好把握机会,效仿杨老夫人,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现在自己的身世,由不得让人瞧不起,可有朝一日,她也要像杨老夫人一般,端端正正的坐在堂屋里,看着旁人小心翼翼的与自己说话。相宜捏紧了拳头,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大哥,二哥。”相宜朝林茂深林茂真回了礼,林茂深很是高兴,捧出一堆小玩意来:“这是我与你二哥送你的。” 相宜示意连翘将东西收下,笑着答谢了几句。 从林府回来,马车里多了几个盒子,全是今日收到的贺仪,华阳城里的富户们送的东西,林夫人一样都没有留,悉数全部给了相宜,连翘瞧着那大大小小的盒子,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林夫人真是大方,竟然将贺仪全部给了姑娘。” 这些贺仪大部分都是首饰,簪子钗环之类,即便不是新的,也能值些银子。连翘手里抱了好几个盒子都舍不得放手,自家姑娘从广陵出来以后,好像就转了运,这可真是喜事连连,又做了林知府的干女儿,还能得这么大一注财物。 相宜没有出声,即便心中知道林夫人只不过是拿着这些做为补偿罢了,可心中依旧感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林夫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能可贵。 回到珍珑坊已经是快到申时,秦妈妈刘妈妈见着相宜带着这么多贺仪回来,也是惊诧,听着相宜说了认亲这事情,刘妈妈欢喜不胜:“这下可好了,总算是有靠山了,看谁还敢来找我们家姑娘的祸事?” 相宜浅浅一笑:“妈妈,听你这一说,我好像都要成华阳城的恶霸,横着在街头走了呢。” “啊呀呀,姑娘怎么说到恶霸上边去了?我只是想没用人敢欺负姑娘了。”刘妈妈笑眯眯的看着连翘掀开首饰盒子:“瞧着这些首饰都是值钱的哪。” “妈妈,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没有人能欺负到我。”相宜神色淡淡,世人如何看待自己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自己要能看得起自己。 “姑娘这话说得对。”秦妈妈在一旁赞许的点点头,低头看着相宜那尖尖的下巴,心中也是叹息,才七岁多的孩子,就跟看穿了这世间一般,这是要吃了多少苦才能说出这般话来? 第二日翠叶茶庄开业。 林知府如约来剪彩,只是他时间紧,剪彩过后便回了知府衙门。嘉懋依旧从江陵派了鼓乐龙灯狮子杂耍过来,热热闹闹在翠叶茶庄门口闹了好大一场把戏。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那狮子与龙灯舞得甚是热闹,两人都连声感叹:“怪不得容家的金玉坊生意做得这般大,原来容家的少爷小姐这般细心,不过是扯起来的亲戚,事事做得如如贴贴,让人心里头好一阵发暖。” 金黄色的狮子在眼前不住的扑腾着,时而高高立起,时而又低伏于地,硕大的脑袋不住的摇晃着,前爪将那彩球扒拉得溜溜的转了个不歇。相宜瞧着那做出各种憨态来的狮子,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嘉懋的一张脸,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是温柔似水的盯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回避。 将双手捧住脸,相宜用力的擦了一擦,不能想,不能再想,好不容易才有的新生,何必又被前世的事情给毁去。抬起头来,她看了看周围,不少百姓站在门口,正在指指点点,相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茶庄才是她要关注的,旁的事情,都不用再想。 第109节 珍珑坊是与容四小姐一起合办的,虽然能赚些银子,可毕竟还是有它的局促之处。珍珑坊生意这般好,容四小姐以后定然会去各处去开分号,她再怎么样也施展不出手脚,总不能去旁人手里抢饭碗不是? 现在她能有的就是这翠叶茶庄了,只要她用心经营,茶庄能赚到银子,她便准备要去旁的地方开分号,就如悠然农家香,就如金玉坊,哪怕就如现在的珍珑坊。 龙灯与狮子停了以后,看热闹的人也散了,茶庄里虽然有几个在看茶叶,可人却没有很多。伙计一脸微笑站在茶庄门口,迎着客人进去,掌柜的在柜台后边,一双眼睛只往进来的人身上看——从衣裳上头也能估摸到这人买什么茶。 “骆大小姐。”龙灯队的领队朝她走了过来,相宜不由得一愣:“这位老伯,可有什么事情?” “容大少爷要我给你捎句话。”那老伯笑得格外憨实:“他说茶庄里得品种要多弄些,以中档上档为主,这华阳城里有三六九等的人,至少也要抓住前边六等才是。我方才进去看了看这茶庄里的茶叶,都是上等好茶,骆大小姐或许也该想想容大少爷的话了。” 相宜张张嘴,没有吱声,嘉懋这是在给她支招?她这茶庄里的茶品种确实不多,只是从杨老夫人茶山茶园里进过来的十几种茶叶,大红袍、金骏眉、上等西湖龙井、祁门红茶这些,确实件件是精品,难怪进去看的人多,停在里边的人少。 “这也不用着急。”那老伯赶紧安慰她:“现在马上就十一月,今年也快到头了,来茶庄买茶的人只怕会少,等着开春才是好机会,明年开春多进些茶便是了。” 相宜朝他笑了笑:“多谢老伯指点。” 翠叶茶庄里,掌柜的愁眉苦脸拨着算盘珠子,对着账簿子一笔笔的算着账目。相宜坐在小桌子旁边,侧耳听着那噼里啪啦的响声,心里头有些没底。 这翠叶茶庄的生意,真就如嘉懋所估计的,不怎么好。 开了一个月,品茶的人多,来买茶叶的人却甚少,林知府买了些好茶叶,还有刘家左家也来买了些须大红袍,说是要拿回去摆摆门面,其余的那些茶叶放在那里,有人问价格,却没谁掏银子。 茶庄里还请了精于茶艺的师傅,善于音律的娘子,这些都是大花销。每日里来饮茶的人倒也有几个,可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些银子给抵了账出来。相宜心里头有几分紧张,一只手捻着衣角,抬头巴巴儿的望着柜台那边,嘴唇有些发干。 珍珑坊那边这个月又赚了一千多两,可她总觉得那边的银子不如这边重要,她只希望这边茶庄不要亏本,即便一个月只赚一百多两,这也给她一些希望。 “这个月还是略有盈余的。”掌柜总算是将账目算清楚,将账簿子往秦妈妈那边推了下:“合计盈余一百二十两。” 他看了一眼茶庄里边,朱红的廊柱,雕花格子窗,收拾得十分典雅,院子里头修竹丛丛,假山亭台,也花了不少银子,只怕这一百二十余两还不够这修缮的损耗。 一般来说,铺子隔三年就要翻新一次,听说这茶庄光只是修缮就花了四千多两银子,平摊下来,一个月至少要赚一百多两才能抵得上这修缮的费用,茶叶的损耗还没算在里边。新茶搁一年放久了便是老茶,不大好卖了,卖不出去就只能是折本,掌柜的一脸同情的望向了相宜,哎,毕竟年纪小了,做买卖还不是一把好手。 “一百二十两银子?”秦妈妈眉头紧锁,她在杨老夫人手下多年,深谙生意之道,这账目上看着有盈余,其实却是亏了本。 “是。”掌柜的叹气道:“这赚得实在不多。” 刘妈妈笑眯眯道:“有得赚便是个好字,我一直在担心会折本儿吶,没想到还有赚!” 相宜没有说话,从秦妈妈的脸色看起来,这一百二十两银子还填不住自己花费在里边的银子。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盏茶,清冽的茶水能见着底儿,茶叶在上头浮浮沉沉,就如此时她这忧思重重的心。 自己这般经营下去肯定不行,这个月还有林知府带了下属幕僚过来饮茶的收益,若是下个月人家不这么来捧场了,只怕是一百二十两都做不出来了。相宜紧蹙了眉头,一只手轻轻的敲击着桌子,她总要好好的想下对策才行。 愈是受了挫折,愈是要努力向前,绝不能服输!相宜咬了咬牙,正准备说话,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骆大小姐,有你的信。” 60|24|5.21|家 “凡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相宜捏着那张信纸,手微微的在发抖。 嘉懋在给她支招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茶庄不大景气?他又没有在华阳,如何知晓自己经营情况?竟然连每日里有多少人进茶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相宜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远在江陵的嘉懋,竟然将她翠叶茶庄的动向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何才能让客人心甘情愿解囊买茶,先要揣摩体会客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究竟准备要买什么样的茶叶。”嘉懋的信写得很舒缓,一点也没有焦躁的口气:“你茶庄里可否有对应他所需要的茶叶?先要做好详尽分析。” 嘉懋在信中说得清楚,翠叶茶庄与珍珑坊全然是走两条路线,不能一味追求精品,中档乃至是一般的绿茶也还是要备下的:“有闲工夫往衣裳上绣花的,肯定都是大户人家,他们掏银子可以眼睛都不眨,而这饮茶,哪怕是小户人家都能喝得起,你只做大户人家生意,却将华阳大部分的百姓给放过了,这也是一桩得不偿失的事情。” 相宜瞧着那一个个写得方方正正的字,不由得心中感叹,嘉懋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她知道还在嘉懋六岁的时候,容大奶奶便交了一间铺子给嘉懋去打理,去年嘉懋就跟着容大爷进了金玉坊,大小生意他都有过问。 前世嘉懋不喜欢念书,只喜欢打算盘,直到容家封了长宁侯,觉得嘉懋不适合再出入金玉坊,这才拘着他安心念书,嘉懋也是聪明,才念了两三年,便比那些自幼刻苦研读的人还要强,从进学到秋闱一路风光,若不是自己拉着他去私奔,只怕春闱殿试也不会差。 可相比之下,嘉懋其实更适合做生意,即便他人在江陵,却将她翠叶茶庄的问题看得透彻,向她提了不少建议:“相宜,你自己也该多读读关于茶叶的古籍,至少将茶经茶道给看全了,素日里多搜集一些关于茶叶的传闻,看看能不能采买些新奇品种回来。天下有不少卖茶叶的铺子,你想要出人头地,必然只能从品种繁多与花样奇巧上头来想办法。” 将信紧紧的攥在手心,相宜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下来,嘉懋的信好像给了她一种力量,让她感觉到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艰难的处境。只是——嘉懋是如何知道自己茶庄的状况?莫非他安排了人手在这茶庄里头? 她仔细想了想,茶庄的伙计与掌柜都是华阳人,应该与嘉懋没有关系,她抓起信纸,猛然冲到了茶庄门口,就见不远处的石墩子那里有两个小叫花子,正笑嘻嘻的望着她。 “你们两人过来!”相宜朝他们招了招手:“我好像每日都看见你们在这里?” 两个叫花子脸上全是黑黑的一片,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两人咧嘴一笑,牙齿倒是白,映着阳光,白花花的一片:“我们要在这里才能讨到饭吃!” “到别处去讨,难道就讨不到饭了?”相宜朝他们的盆子里扔了一个小银角子:“快走快走,以后别到我这里站着了,旁人瞧着也会觉得你们讨嫌。” “骆小姐,我们不能走哇!”一个叫花子迅速将那个银角子抓起来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两只眼睛笑得眯到了一起:“我们是受了人得委托在这里替翠叶茶庄看门的哪!” 相宜瞧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进去,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果然是嘉懋托了人在关注着她的茶庄,要不是如何知道她这茶庄经营惨淡的事儿?她默默的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脸,想了一阵子,忽然扬声道:“秦妈妈,快些帮我去书肆买些书过来。” 秦妈妈一愣:“姑娘你要看什么书?” “所有关于茶之类的都给我买回来,我要慢慢看!”嘉懋说得对,要知此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自己对茶叶一无所知,怎么能将这茶庄经营好? 这先头一个月是教训,自己还能及时止损,一点点的将失去的东西补回来。相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纸,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嘉懋,你为何要这般细致关心? 第二日,相宜派了方嫂去洞庭那边采买了碧螺春与君山银针回来,还附带捎了些一般品相的绿茶,现儿已经十二月了,很快就要到年关,正是好做买卖的时候,多备些货到手上也就心里有底。 只是正因为快到年关,不少东西都涨了价格,绿茶也不例外,比早一个月的时候涨了差不多十一之数,方嫂押着茶叶回来,交了一份明细给相宜:“唉,使劲压价,也就能压成这个样子了。” 相宜笑着点头:“方嫂辛苦了,不管怎么样,买回来就好。” 多进了些茶叶,翠叶茶庄生意果然好多了,那绿茶的价格虽然比不得大红袍金骏眉,可是买的人多,有时候一日里头能卖出去十来斤。相宜将每日的明细都写在纸上反复的看,大红袍这一个多月里通共卖出去过半斤,其中还有三两是林知府买的,金骏眉卖了两斤,龙井与红茶卖得多些,可加起来也不足百斤。绿茶虽然赚得少,可这买的人多,也颇赚了些银子,至此相宜方才相信嘉懋所说的话,果然是要品种多一些,高档与中档茶叶要搭配到一处卖,有时候还有兼顾那些她原本不屑的下等货色。 “你想要将翠叶茶庄做出名气,那便先要吸引人过来,若是连人气都没有,那更别说名气。”嘉懋的信里说得语重心长:“我们金玉坊虽说基本做的都是精致首饰,可也有一般人家买得起的簪子钗子,若是一个铺子前边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谁又愿意踏进去买东西?这做买卖最要紧的便是要兴旺,不管卖多卖少,总得有人在铺子里头站着,这才会显出旺财之兆来。而且也不要瞧不起小门小户的小本买卖,有时候小本买卖做得多,比那价格贵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嘉懋还是比她有经验,相宜将信纸折叠了起来,放到一个描金匣子里头去,里边有着几个信封,那都是嘉懋写过来的信件。 虽然心中知道要远离他,可却还是不忍将他写来的信件扔掉,相宜好几次将匣子打开,想要把那些信拿出来烧掉,可是才将信纸凑到火边,又飞快的撤了回来,她终究下不了决心将嘉懋写过来的信付之一炬。 描金匣子就放在她的枕头边上,晚上睡着的时候将手搭在上边,过得十分踏实。 第110节 北风一日比一日紧了,天空中灰沉沉的阴云也越来越重,慢慢的似乎要压到了人的头顶上头来。日子过得飞快,一日又一日,眼见着便到了腊月初八的时候。 腊八这日要喝腊八粥,林知府一早就让人过来喊了相宜去府里用午饭,相宜也正想着要给林府去送些回礼,虽然林知府与林夫人也只是铺子刚刚开业的时候过去过一次,但毕竟是借了他们的名头自己才会这般顺利,所谓饮水不往挖井人,当然该好好感谢才是。 送给林知府与林夫人的贺仪来自自家铺子,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与珍珑坊的绣品,给林茂深与林茂真的都是一套文房四宝,只有送给林茂蓉的东西不大好办。林茂蓉最开始对绣花还有些兴趣,可是她性子有些焦躁,坐不长久,也就是最先绣了些花儿,到了后来却扔在一旁了。 想来想去,相宜只得去金玉坊买了一对琉璃珠花,蝴蝶形状,上边镶嵌着翠玉做成的翅膀,鲜活可爱。林茂蓉见了这对珠花,很是欢喜,一把拿到手里头看了又看:“这个真是精巧,就跟你床头挂着的琉璃绣球灯一般好看!” 听着林茂蓉说到琉璃绣球灯,相宜心中堪堪的漏了一拍,自从林茂蓉见到过那个灯笼以后,羡慕得眼珠子都不转了:“什么地方买得?可是在金玉坊?我怎么就没见着有卖?” 听着林茂蓉的口气,是很喜欢那个琉璃绣球灯的,可相宜却还有些不愿意将这灯转送给她,毕竟那是嘉懋送给自己的,她想留着做个念想。可今日听着林茂蓉说起这话,相宜又有些不安,难道林茂蓉真的想要那盏灯不成? “都是琉璃做的,看起来也差不多。”相宜勉强的笑了笑:“只要你别嫌着说这琉璃蝴蝶簪子便宜了就好。” 林茂蓉亲亲热热趴在了相宜的肩膀上边,笑着拨了拨蝴蝶翅膀:“我才不嫌弃,我还想问你要那盏琉璃绣球灯呢!都快过年了,你就没想着要将它送了给我做节礼不成?” 相宜心中沉了沉,林茂蓉毕竟还是开口了。 她开了口,自己也不好怎么拒绝,林家对自己有恩,送个小玩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灯笼对于相宜来说,却是有不同的含义。 “那灯笼都旧了,偏偏你还看得上。”相宜哑声道:“等着今年正月十五我再给你去金玉坊买一盏新的便是。” “那灯笼哪里旧了?”林茂蓉伸手拧了拧相宜的耳朵,笑嘻嘻道:“我每次去你那里玩的时候就见着那灯笼在床边微微的转,那绣球花瓣格外鲜活,擦得亮堂堂的!你不想送我就直说,说什么旧的新的呢!而且,谁知道金玉坊今年还做不做这种灯?好妹妹,”林茂蓉抱着相宜的肩膀直摇晃:“你就送了那个绣球灯给我罢!” 相宜被她乱摇了一阵,头发都有些散乱,一只手摸了头发,一只手抓住了林茂蓉的手:“蓉姐姐,你别摇我,别摇!我送你还不行吗?”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呢!”林茂蓉笑着在相宜的耳边亲了亲,微微的一阵痒,又是重重的一阵痛,相宜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送掉的不是琉璃绣球灯,而是嘉懋的一份情意。 相宜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手,喉头有些发紧,她不是要一点点的与嘉懋撇清关系?就从这盏琉璃绣球灯开始罢。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妥协我行我素 屋子里生着炭火,厚实的门帘垂了下来,将外边的北风挡住,坐在屋子里头透过窗户往外边看,就见着外边光亮亮的一片——好大的一场雪。 “姑娘,黄娘子来了。”门帘儿一撩,露出了连翘的一张脸,在门边笑靥如花。 “快些给迎进来!”相宜心中一喜,将手里的书给撇开,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擎起厚厚的夹棉门帘往外边瞧着,就见院子里玉色琉璃一般,银亮亮的一片,从铺子后门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女子。 “黄娘子!”相宜高兴的朝她招了招手,一直盼着黄娘子过来与她作伴,总算是来了。 黄娘子打着一把伞,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见了相宜站在门边,快走了几步:“相宜,快些进去,外边冷着呢。” 黄娘子与杨氏族学的契约到期,相宜邀请黄娘子过来与自己作伴:“娘子现在也已经将近三十,坐馆为人西席虽说也不错,可为何不来与相宜作伴?相宜虽然驽钝,可自觉尚能点化,娘子也不必操那么多心思,此法可行。” 黄娘子于她,乃是良师益友,今日见着黄娘子过来,相宜的心顿时安定下来。黄娘子知道的东西甚多,还能不时给她指点一二,若是能有她作伴,这日子也就不寂寞了。 伞面上簌簌的落下细碎的积雪,黄娘子那宝蓝色的衣裳在雪地里十分明显,相宜嘴边有止不住的笑,一把拉住她略嫌冷冷的手:“娘子能来,相宜心里十分感激。” 黄娘子微微一笑:“也是你我有缘。” 连翘将黄娘子的包袱拿着往屋子里走:“娘子就这点行李不成?” “哪里只有这么一点点,我还有大半车的书,还在后头呢。”黄娘子笑了笑,伸手将伞收了拢来:“我特地回了一趟老家,将我那些书里有关茶叶方面的都挑了出来,一次带过来了,够得你家姑娘看上大半年的呢。” “真的?”相宜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华阳只有三家书肆,跑到那里去了两次,都没有专门写茶叶的书籍,就算是最全面的《茶经》都没得卖,书肆的老板懒洋洋道:“现儿还有谁要买这种书?我们书肆也是要赚钱的,卖得最好得是历年的科考时疏策论集锦,谁会刻了茶经这书来卖?姑娘你若是一定想要买这书,除非是去那些饱学之士家中借了过来抄。” 华阳究竟有哪些人家有这茶经?相宜才来这么久,根本就摸不清底儿,到现在还没有弄到手,听着黄娘子说搜罗出一些与茶叶有关的典籍,不由得喜出望外:“有没有陆羽的《茶经》?” 黄娘子笑道:“怎么可能没有?” 相宜猛的伸手抱住了黄娘子:“娘子,娘子,你真是太好了!” 黄娘子将相宜的手拉住,牵着她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相宜,光只是一本茶经还远远不够,你只是看了书,而不去体会,那只是纸上谈兵,只得其法,不得其用。” 相宜听着,脸上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来:“那依娘子所说,相宜该如何办?”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光只坐在家中,又怎么知道这家外之事?不如等着开春,咱们一道往外边去行走一番。”黄娘子掸了掸衣袖上的雪,微微一笑:“至少先得去茶园看看茶叶是怎么烘焙的,也可以去寻访一些新品,让茶庄里多些特色。” 连翘捧着茶盏过来:“方嫂说每年春天洞庭湖那边都会有茶会,姑娘,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相宜点了点头:“我确实也想着要过去,洞庭湖那边跟华阳也不远,不过是五六日的水路罢了,娘子,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她这翠叶茶庄里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茶的品种少,她这个当东家的也弄不明白茶叶的好坏与价格,总得要先去了解下行情才能将翠叶茶庄的大致方向定下来。第二个月翠叶茶庄多挣了些银子,不过也还只赚到了险险挨边三百两,跟她想象里的日进斗金还有很大的差距,相宜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明年要调整下茶庄的货源,能让更多的人来翠叶茶庄买东西。 走出华阳,到外边去瞧瞧是个好法子,相宜暗暗下定了决心,不仅仅是要去洞庭,她还要去很多地方,亲自去考察不同的茶叶品种,她相信天道酬勤,总有一日她能将翠叶茶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方嫂听了相宜准备去洞庭茶会,也是点头赞成:“姑娘是该出去走走看,这洞庭茶会是极要紧的,一年里头就开一次,两个月不到的功夫,各地的好茶都有,有些进得合适的茶叶,一次便能赚好几万两银子呢。” 连翘的两只眼睛鼓了起来,刘妈妈嘴巴张得老大,都快合不拢,连翘赶紧伸手替她托了托下巴:“妈妈,镇定些!” “跑一趟能赚几万两银子,叫我如何镇定得起来!”刘妈妈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句,迈着腿往外头走了去。 黄娘子到了的第二日便是过小年,相宜将两边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喊拢来,大家一道去外边的酒楼吃了顿团年饭。席间相宜给每人发了一个小荷包,众人拿着那荷包在手中掂量,再摸摸形状,笑得嘴都合不拢来,看起来该是一个五两左右的银锭子。 “各位实在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大家不要嫌弃。”相宜举起酒杯朝那掌柜与伙计们敬酒:“希望大家明年能继续安心在我铺子里做事,本人实在感激不尽。” 相宜站在那里,肩膀刚刚好才过八仙桌,可那神态却极其认真,掌柜与伙计们见了她那模样,心中不免也受了些感染,一个个点头道:“东家太客气了,明年自然要尽力。” 吃过午饭,相宜便去了甜水胡同。 在华阳三个月,她还只是去过二舅舅与三舅舅家,外祖父与大舅舅那边她不敢过去,继外祖母长着一张善于算计的脸孔,大舅舅又是那般无赖,她都不想与他们过多接触,只是派方嫂上门送了些土仪,自己并未登门拜访。二舅舅与三舅舅十分和蔼,家中又是一副热闹景象,相宜很是喜欢,故此就多去了几次,与几位表兄妹都相熟了起来。 “相宜过来了。”李氏笑眯眯的将她迎了进去:“我还想着要打发人去喊你吶。” 相宜笑着摇了摇身子,那雪珠子便从斗篷上落了下来:“不用去喊我,我自己闻着舅母家里的饭菜香就过来了!” 李氏盯着那斗篷看了看,有些羡艳:“这斗篷的料子真是好,油光光的,连雪珠子都沾不上!只是这前襟上绣的那荷花有些突兀了些,荷叶的面儿也太大了!” 第111节 相宜一怔,手指不由得抚过那哆罗呢斗篷,今年年初,正月初四,嘉懋将这斗篷送给了她,那时候她穿着刚刚好拖到了地面上,略略嫌长了些,可到了年关,她穿着这斗篷却是刚刚好,斗篷边子扫在脚踝那里,露出一双小小的鹿皮靴子来。 李氏见相宜发呆,以为自己说的话惹着外甥女儿不高兴了,赶紧补了两句话:“不过也不打紧,瞧着挺好看的。” 相宜听着李氏言语讪讪,这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我倒是没注意过,毕竟舅母心细,一眼就看出来了。连翘,还不赶紧将我的节礼送过去。” 李氏与刘氏接过连翘送上去的一个大红封儿,心中知道里边该是银票,不由一怔,这外甥女儿也真是客气,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周到。就听相宜笑道:“二舅舅秋闱高中,明年进京赴考肯定还是要有些花费的,三舅舅要继续在学堂攻读,也要的是银子。相宜两家铺子生意虽说不是很好,可每个月还是能赚个百来两银子,为了尽点外甥女的心意,特地送了两份贺仪,银子不多,还望两位舅母不要嫌弃。” 李氏与刘氏听了只觉惭愧,自己也不过只是接了外甥女儿来用过几次饭而已,哪里就当得起她这般重礼!两人推辞了一番,却没推辞得掉,只能将那银票收下了。 吃饭的时候,钱沐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相宜,我听人说,你那父亲有人举荐,似乎明年要调去做县令了,好像是说要放江陵那边一个县,虽然地方不大,但却很是富庶。” “他终于也是心想事成了。”相宜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盏,神色淡淡。 李氏与刘氏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暗自叹气,外甥女也是倔强了些,为何不好好的做她的大小姐,偏偏要到外边这般辛苦。方才她说自己两间铺子每个与才挣百多两银子,那还不如回家做她的大小姐,父亲想要铺子便拿了给他去,出阁的时候少不得要还给她的。这般在外边辛辛苦苦,又是何必? “相宜,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广陵?”李氏犹豫了好半日,这才吞吞吐吐的开口:“你父亲若是做了县令,若是做出了政绩,过得几年少不得就要升知州了呢……” “他做他的知县知州都跟我没什么关系。”相宜抬头笑了笑:“哪怕是他做到正一品的大员,那也是他的本事,我也不想去沾他半点光,我已经跟骆氏一刀两断,不再想着回去这档子事儿。” 钱沐垚点了点头:“我倒是赞成相宜的话,做人就得有骨气。” 相宜微微一笑,即便骆慎行明年要去做县令了,以后会如何,谁又知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新春里姑嫂叙话 每到下雪时分,广陵杨家的园子里就是一片银装素裹,走在里边就如行走在水晶宫里一样,触目所及,全是晶莹剔透。青石小径上已经除去了雪,雕花的石砖往前边一路铺展了过去,上边的莲花花瓣仿佛都要立了起来,走在上头就像踏在花蕊上一般。 前堂里生着暖炉,容大奶奶与杨二奶奶两人坐在暖炉前边说着闲话。 今年杨家没有往年热闹,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在京城没有回来,杨三老爷放了外任,因着路途遥远,也没有回广陵,偌大一个园子里,就只住了杨二奶奶一房人家,显得有些冷清。 容大奶奶倒是没有嫌弃广陵的冷清,依旧兴致勃勃的带着嘉懋与春华回了娘家,即便母亲杨老夫人没有在广陵,她还是想要回来,总比呆在江陵那大宅子里头好,容老夫人攥着中馈不肯撒手,还要他们拿银子来贴补那个不争气的幺儿,容大奶奶心中火大,眼不见为净,还不如回广陵来散心。 “你那婆婆现在还是没松手?”杨二奶奶瞧着容大奶奶一脸不舒服的神色,笑着劝慰她:“不松手便不松手,你瞧瞧,母亲去了京城,要我独自打理园子,我方才知道这管理中馈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小姑泼辣能干又生性要强,自己自然是比不上,杨二奶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暗暗叹气,这气质风度是自小便培养出来的,自己到杨家这么久,外表瞧着有些变化了,只是内里还依旧如故,旁人看不出,自己却知道得很是清楚。 “要她松手,只怕是要等着她给那小儿子攒足了几辈子的银子才肯放呢。”容大奶奶说起这事便愤愤不平:“我那夫君成日里头就是想着怎么替容家挣钱,她那小儿子成天就想着如何败家!去年给了他三家铺面,竟然没一家挣钱的,都在江陵最好的地段,你会不会相信?” 杨二奶奶苦笑了一声,这人的心一偏了就没法子好说,自家母亲还不是对三弟特别好?骆家分了家,三弟忽然就发达起来了,竟然还用上了马车,每日都是坐着马车去学堂,弟媳身上穿着的衣裳料子也好了不少,隔三差五的要去金玉坊瞅瞅了呢。 当时分家的时候,大哥与二哥便疑心母亲将银子藏了一部分给三弟,可却没有把柄,糊里糊涂就分了家,现在想要再去讨要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瞧着三弟过上了好日子,那两家眼睛都在发绿光。 “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杨二奶奶叹了一口气:“争长较短免不了自己要吃亏。对了,我听人说,宫中皇后娘娘得了重病,那……”她压低了点声音:“容妃娘娘是不是有希望?” 容大奶奶撇了撇嘴:“我们容家那位姑奶奶可是最不管事儿的,在宫里三十多年了,也生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可就不见她有半分旁的动静!皇后娘娘得了病,荣妃与贤妃两人就开始闹了个不歇气,眼睛盯着那代掌凤印的位置,在宫里斗了个热火朝天,我们家这位容妃娘娘可好,却还是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热闹。” “这……”杨二奶奶笑了笑:“也许她生性寡淡,不欲与人争吵。” “母亲,你可说错了。”春华在一旁听了好半日,这时候逮着个机会插嘴:“我觉得姑祖母才不是没有动静哪!” 杨二奶奶笑着看了春华一眼:“哟哟哟,春华也懂这些了?你说说看,容妃娘娘都有些什么动静?” “前不久祖父得了宫里容妃娘娘的信,信中嘱咐道,容氏子弟务必要多读书,参加科考,要出人头地。”春华有几分得意,小脸儿扬了起来:“若不是姑祖母有几分心思,为何要让容氏子弟参加科考?祖训不是说要远离朝堂?” “你知道什么!”容大奶奶笑着拧了下春华的耳朵,却也得意,女儿小小年纪便能咂摸出些东西来了,不愧是她生的,机灵得很。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春华偏了偏脑袋分辩道:“我瞧着哥哥现儿格外用功,每日念书到很晚,说是要去参加下一次秋闱呢。” “嘉懋真是好志向!若是他能三元及第……”杨二奶奶掐着手指轮了轮:“啊呀呀,才十二岁年纪哪!这可真是了不得,大周应该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状元罢?” “怎么就说到三元及第去了?”容大奶奶笑得格外风轻云淡:“他要是三十岁能中状元我都要谢天谢地了,三年以后能中状元?做梦都不敢想!” 口里虽然说着不敢想,可心里却是十分得意,嘉懋最近比以前更是用功,她派人去江陵学堂里偷偷打听过,夫子们都说他的文章做得比积年得老秀才都要老道,实在看不出是一个*岁的孩子所作,个个赞他是天生英才。 “母亲,母亲!”门帘一掀,嘉懋与宝柱并排走了进来。 宝柱这一年章高了不少,也很是壮实,嘉懋站在他身边,差不多快矮了他半个头,可脸上那神情气度却比他胜了不少,沉稳得不似一个小小少年。 “你们两人作甚去了?又是带人捉麻雀去了不成?”容大奶奶望着宝柱只是笑:“过年以后就十岁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姑母,我带着嘉懋骑马去了。”宝柱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急急忙忙的奔到了杨二奶奶身边:“母亲,我与嘉懋想去华阳看看相宜妹妹,可不可以?” “什么?”杨二奶奶很是惊诧:“好端端的去华阳作甚?现在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只怕是要三日才能到华阳了呢,这来回路上颠簸你们吃得消?” “我与嘉懋说好骑马过去。”宝柱咧嘴笑了笑:“带几个护院,来来回回不过四五日就够了,再到华阳歇一日,也不过五六日光景。” 容大奶奶抬起眼,疑惑的看了看嘉懋,见他穿着一袭青色的儒衫,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却在热切的望着自己,明显是在向她提出要求要跟宝柱去华阳。 “你们去年不是带着春华他们去过华阳了?这才半年不到,怎么又要去华阳?”杨二奶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放心:“不行不行,你们可不能这样肆意妄为,好好在家里陪着母亲难道不好?” “母亲,相宜妹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华阳,我们难道不该去看看他?”宝柱抓住杨二奶奶的手甩了甩:“你就答应了罢!” 宝清依在杨二奶奶那边,细声细气道:“宜姐姐好可怜,没了母亲也没了父亲。” 杨二奶奶心中一酸,可依旧还是不肯松口,毕竟华阳与广陵还隔了那么远,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儿?宝柱虽说瞧上去身强力壮,跟个大人似的,可在她心里却还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一切还还要人照顾。 “母亲,你是最体贴人的。”嘉懋走上前来,朝容大奶奶行了一礼:“我想你肯定会让我去华阳是不是?” 容大奶奶静静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没有出声,这边宝柱奔到嘉懋身边,抓住嘉懋的衣袖道:“姑母,你瞧瞧,我跟嘉懋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别将我们当小孩子看,就让我们去华阳探望下相宜妹妹罢!” “你们还不是小孩子?连十岁都没有满!”杨二奶奶赶紧反驳:“不成,不能去便是不能去!” 宝柱的眉毛耷拉了下来,扯了嘉懋就往外边走:“走走走,我不是跟你说过,母亲与姑母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你偏偏要先来问过!” 嘉懋望了容大奶奶一眼,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容大奶奶只觉得心中一阵不踏实,这时候宝柱已经拉着嘉懋朝堂屋外边走了去。杨二奶奶望着两人的背影,不解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宝柱怎么了,每次遇着相宜的事情就格外上心。” 第112节 容大奶奶瞥了她一眼,闷声道:“我们家嘉懋不也是一样?” “莫非……”杨二奶奶沉吟一声:“相宜是个招人喜爱的……”说到此处,她犹豫了下,还是停了嘴。 “若是宝柱喜欢相宜,你会不会聘了她过门当媳妇?”容大奶奶却有了兴致,笑意浓浓:“相宜瞧着倒也是个乖巧孩子,只不过怎么就自请出族了,看起来也是有个性的。” “我只看宝柱的意思。”杨二奶奶笑了笑,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在旁人眼里,广陵骆家的小姐嫁到杨家,那可是高攀得不能再高攀,可杨老夫人得知杨二老爷说喜欢的人是她,二话不说就去骆家下聘了。 “只要两人能彼此喜欢,门第算不得什么。”这真是杨二奶奶的心里话:“宝柱若是看上相宜,相宜也喜欢宝柱,那我就会去华阳下聘。”她挑了下眉毛看了看容大奶奶:“若是嘉懋喜欢相宜,你又该如何办?” 容大奶奶眉头微蹙,没有吱声。 61|24|5.21|家 暖炉里有哔哔啵啵的响声,那是银霜炭上的火星子一点点的溅了出来,碰在了铜盆的内壁,发出了欢快的响声。容大奶奶垂眸看了看那鎏金铜兽的暖炉,无奈的笑了笑:“二嫂,你也知道嘉懋的亲事由不得我做主。” 容妃娘娘已经说得很明白,嘉懋与春华的亲事,必然要她来定夺——谁叫他们是容家的大少爷大小姐? 即便容妃娘娘不发话,只怕嘉懋的亲事自己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除非夫君与他那固执的母亲去据理力争,容老夫人素来是个不讲理的,小气又固执,只怕是捏着孙子孙女们的亲事在手里,一分也不肯放过。 “那倒也是,你们容家宫里头还有个贵人哪,不比我们府上,做什么事情都自在,母亲实在是大度,什么事儿都放手,不像旁的人家,非得让你去讨好卖乖。”杨二奶奶舒心的笑了笑,都说要嫁个好夫君,在她看来,夫君好还不如婆婆好,有个开明通透的婆婆,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两位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外边慌慌张张的跑了个婆子进来:“三少爷与表少爷带了几个护院骑马出去了!只说让老奴转告说是去了华阳,六日以后回来!” 杨二奶奶定睛一看,正是府里看门的婆子,不由大怒:“你都不知道拦着些?” 那婆子有些羞惭:“老奴没拦得住。” 容大奶奶猛然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边走,杨二奶奶赶紧追了过去:“小姑,此时去了也没用,我们坐马车还能追得上他们得快马?只能赶紧再派几个护院过去跟着,别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嘉懋可真是越发的大胆了!”容大奶奶恨恨的说了一声,心中对那远在华阳的相宜不由得有了几分怨恨,这骆家的大小姐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汤,竟然让嘉懋不顾自己的反对,与宝柱骑马溜了出去? 几匹骏马在路上跑得飞快,一气儿从华阳的城门奔了过去,宝柱洋洋得意的看了看嘉懋,拍了拍胸:“嘉懋,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偏偏母亲总爱将咱们当小孩子看待。” 嘉懋微微一笑,虽然还只是青葱少年,可却已经有了温润如玉的影子。 护院在后边奉承着:“三少爷真是有老太爷当年风范!咱们老太爷十岁那时候,就已经跟着他师父走南闯北了!” 宝柱不住点头:“过了两年我便求着祖父送我去边关,我要好好历练,我要在十六岁上边做个大周最年轻的将军!” “过了两年我要参加科考。”嘉懋嘴角笑容淡淡:“我要三元及第,做大周最年轻的状元!” 宝柱伸手在嘉懋眼前晃了晃:“嘉懋,你,没做梦罢?你们容家不是有祖训,不让你们去参加科考,要远离朝堂的?” “祖训是祖训,难道就一成不变的?”嘉懋想着去年杨老夫人对他说的话,若是自己想要保护别人,首先就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他的眼前闪过一张脸孔,心中有一丝丝温暖,他不能再让她痛苦挣扎下去了,她是需要有人疼爱,有人保护的,而那个疼爱保护她的人,必然只有自己。 “三年之后你才十二岁哪!”宝柱在旁边很不服气的嘟嘟囔囔:“哼,不行,你得晚几年,可要等着我才是。” “甘罗九岁就被拜为上卿,我十二岁做状元不算早。”嘉懋瞥了宝柱一眼:“谁叫你这般没志气?十六岁,那还得六年光景哪!” 宝柱没有说话,一般说要十四岁才能投军,他打算十二岁去军营历练,还得让祖父去疏通关节才是,十六岁做将军,这已经算是最快的了。望着嘉懋那得意洋洋的脸,宝柱有几分嫉妒,凭什么科考都不限定年岁的,嘉懋若是真三元及第,那自己跟他比可是差了一大截。 “怎么了?”嘉懋见着宝柱那神色,哈哈一笑:“我只不过说玩笑话儿罢了,大周那么多士子,哪里是我说想做状元就能做状元的?” “那也是。”宝柱想了想,咧嘴笑了起来:“就听你胡说罢!” 马蹄哒哒作响,在东大街的铺面前边停了下来,今儿还是正月初五,铺子都没有开门,只是在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暖黄的灯光从大红的纱笼里透了出来,在屋檐下投下一团团温暖的灯影。 一个护院走到珍珑坊的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一阵子,偏门打开,一个小丫头从里边探出了半个身子:“杨三少爷,容大少爷!”她惊喜的喊了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来华阳了?” 宝柱从马上翻身而下:“还不是想来看看你们家小姐过得怎么样?” “快些进来,外边还下着雪,两位少爷肯定被冻坏了。”连翘赶紧将铺面大门打开,让宝柱与嘉懋他们进来:“也不早些来个信儿,我们家姑娘都不知道你们要来哪!” 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飘落,相宜站在门口,见着那几个越走越近的人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嘉懋与宝柱竟然在这时辰过来了。 正月里不该是陪着父母在家过春节的?可是他们竟然来了华阳,由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边,冒着大雪奔了过来。相宜的手紧紧的扣住了门槛,眼睛里有些濡湿,眨了眨睫毛,一滴水珠立刻落了下来。 “相宜。”宝柱的声音兴高采烈,欢喜无比。 “相宜。”嘉懋的声音却很是平和稳重。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姑母怎么会同意?”相宜赶紧侧身让两人走了进来,望了望那几个护院牵着的马,实在有几分担心:“骑马过来的?路上这般滑,万一摔倒了可该怎么办?”她悄悄溜了一眼嘉懋,容大奶奶将他看得极要紧,简直是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爱护着,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赔不起。 “她肯定是不同意的,我与嘉懋溜了出来。”宝柱嘻嘻一笑,在火炉边坐了下来:“你这几个月过得还好罢?” 相宜陪着坐了下来,让连翘赶紧去拿糕点瓜果:“将那金橘子端一碟子过来,仔细洗干净!” 嘉懋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书,随意翻了翻,脸上露出了笑容:“在看陆羽的茶经?” 相宜点了点头:“是。” 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她接了嘉懋的信才开始看有关于茶叶方面的书,这阵子被嘉懋瞅见了《茶经》,却有些羞涩起来,仿佛在偷窥什么的时候忽然被人抓住了一般。 嘉懋嘴角带笑,一双眼睛若有深意的望向了相宜:“不错,卖茶的怎么能不看《茶经》?还有《茶录》、《茶谱》这些书,你也可以去看看。” “好,我记下了。”相宜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真恨不能到外边抓一把雪贴在脸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红了没有,只是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燃烧了起来,要将她整个身子都点燃一般。 “你那翠叶茶庄怎么样了?”宝柱一点也没看出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大大咧咧的问了问翠叶茶庄的状况,得知每个月没有什么盈利,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可怎么才好?你不是花了大把的银子修缮了那两间铺面?” 相宜笑了笑:“第二个月比第一个月好些了,若是每个月都比上个月卖得更好些,也就差不多了。” 宝柱想了想,连连点头:“对对对。” 用过晚饭,宝柱见着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欢欢喜喜道:“咱们出去放烟火。” 连翘在一旁睁大了眼睛:“杨三少爷带了烟火过来?” 宝柱得意的拍了拍胸脯:“全是我带的,就想让相宜看看新鲜花样!走走走,咱们去外边院子里头放烟火!” 第113节 宝柱与连翘走得飞快,他们两个一出去,屋子里马上就安静了不少,相宜与嘉懋面对面的坐着,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她慢慢站起身来,正准备转身往外走,忽然间嘉懋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相宜,我送你的那琉璃绣球灯呢?素日你都将它挂在床边的,怎么就不见了?” 相宜吃了一惊,有些心虚,将脸转到了一旁,不敢看嘉懋的眼睛,她已经将那琉璃绣球灯送人了,这事又如何与嘉懋说? “我不小心摔坏了。”沉了沉心,相宜决定撒个谎:“前不久我拿着绣球灯照路,地上积雪路滑,我摔了一跤,那灯笼就坏了。” “啊?你没有摔坏罢?”嘉懋听了心中一急,握紧了相宜的手几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相宜:“摔到哪里了?手还是脚?” 相宜心中微微一颤,转过头去,小声道:“衣裳穿得多,也没什么大事。” 嘉懋将相宜的手举了起来,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那微热的气息从相宜的指缝里溜了过去,带着如春风般的温柔:“相宜,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意绵绵承诺深深 相宜站在那里,身子僵硬,连一步都不敢挪。 这句话哪里是面前这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这分明是前世的嘉懋!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将她瞬间淹没,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他也回来了,他来寻她了! 相宜的眼睛瞪得大大,有些恐惧的望着嘉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自己重生了的时候只是有些迷惘,当她在确认嘉懋也重生了的时候,她心中那种感觉却不是用言语能够形容的,她的恐惧不是因为嘉懋的再活一世,而是在恐惧自己这一辈子是否要与他继续这般纠缠下去。 “相宜,你怎么了?”嘉懋轻轻将她的手从脸孔旁移开放了下来:“是不是我冒犯了你?” 相宜猛然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转过头去,急急忙忙往门口走了去,嘉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相宜,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已经给了我太多东西了,嘉懋。”相宜没有回头,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以后我会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你便好好在江陵呆着罢,我这里没有什么用得着你担心的。” “你不是明年想要去洞庭湖参加茶会?”嘉懋的声音不急不缓,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到了她的心上:“这里有一份东西,我想你会很需要。” 他的手伸出锦袍的内里,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过后,厚厚的一沓纸递了过来:“你拿着,你肯定需要。”嘉懋的手伸在那里,脸上有着真诚的笑容:“不管我方才有没有冒犯你,这东西你真是少不了。” 相宜瞪着嘉懋,将信将疑的接过了那沓纸,低头一看,她的心不由得“噗噗”的乱跳了起来。第一页纸上写着君山银针、碧螺春、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四种绿茶,每一种都列出了上、中、下三品,每一品的品相,每一品后边都注明了前边五年的价格。 这……相宜紧紧的握着那沓纸,身子微微的发抖,嘉懋是替她提前将洞庭茶会里的茶叶品种与价格都摸了个底吗?她的手指迅速翻到第二页,果然,也是茶叶的品相与价格,第三页,还是。 绿茶、红茶、黑茶、白茶、岩茶……每一类茶里都列举出知名的品种,每一年的价格都写得清清楚楚,这究竟是花了多少工夫才能摸到这一份底子?相宜站在那里,背靠着墙壁,只觉得那一阵温暖与先前那份恐惧交织着,让她的心在汪洋大海里浮浮沉沉,始终看不到那一线海岸。 “怎么了?难道你不该好好谢谢我?”嘉懋笑着走近了一步:“我跟你说过,知此知彼百战不殆,你带着这个去洞庭参加茶会,心里自然就会有个底,也不会被人欺骗了去。” 眼中有湿热之气,相宜知道她不能抬头,抬头那刹那,定然会有泪珠翛然而下。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慢慢的,见着嘉懋那双黑底绣金色水纹边的靴子踏到了自己的面前,上头缀着的几颗明珠微微的发着温润的亮光。她心头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一颗心犹如在擂鼓,砰砰的跳了个不歇。 “相宜,相宜。”嘉懋轻声的呼唤着她,那声音就想三月的春风一般,在她耳边催开了万千花朵,一片明媚的阳光似乎从那琉璃水晶的雪地冉冉升起,将那漆黑的夜色照亮。 “嘉懋,”相宜努力镇定下来,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意,抬头平静的望向嘉懋:“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送我的这份大礼,它实在太重要了。” “相宜,我不是因为想要你谢我才这样做,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轻松一些。”嘉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相宜黑宝石一般的眸子在他眼前晃动,让他不由得神思恍惚了起来。 他曾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就有她。 他梦到与她纠缠的一辈子,那一辈子里,她过得很苦。 由于他的懦弱,由于他身份的特殊性,他选择了听从家里的安排——他是长宁侯的长孙,到时候是要袭爵的,当家主母不可能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她全身小家子气,到时候如何在京城贵人圈里替你撑起门面?”梦里的话在醒来以后还记得清清楚楚,母亲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太后娘娘的赐婚,你还能违背不成?嘉懋,成亲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掂量着,即便你抗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家里也不会让你娶骆大小姐的。而若是你现在不表明态度,那岂不是耽误了骆大小姐的一辈子?她生得美,在广陵骆家也算个有名声的大族,少不了能嫁个好人家,你自然得赶紧与她断了,免得她以为你这边有指望。” 他辗转反侧了很久,母亲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他知道自己该放弃可却又不甘心放弃,直到有消息传过来,骆大小姐已经订亲了,他才死了那份心,终于服从了家里的安排,放弃了与她的那一段感情。 然而,造化弄人,几年以后他们在京城再次相见,他却忽然发现,她仍然顽固的占据了他的心。 他负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娘娘赐婚的妻子薛莲清,一个便是站在面前的相宜。 若是现在这两人都站在面前让他选择,他依然还是会为了相宜辜负了薛莲清,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她的爱恋并不是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浅,他的思念就如一株置在沃土上的花树,若是离开了土壤,慢慢的就会枯萎。 那个梦很长很长,他似乎在梦里过了一生。 他在京城重新遇见了相宜,两人情不自禁最终约定私奔不再回长宁侯府,可他们将侯府想得太简单,才到杭州就被人捉拿了回去,若不是她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两人便再也没了见面的机会。 他梦见她死了,是妻子派人做下的手脚,她死在产床上,没有来得及与他说一句告别的话,他还梦见自己死了,因为太思念她,精神恍惚,一脚踏空落入水中,结果沉入了一片乌黑的寂静。 等着他醒过来,他是个七岁的孩子,而那个梦依然很清晰,他努力的回想着梦里的一切,蓦然发现自己只记住了一个叫相宜的名字。等到回外祖母家探亲,见到了她由继母带着来拜年,与梦中的一切重叠了起来,他忽然明了,原来梦里的一切不是梦,那是他的上一辈子,是他与她纠结磨难过的前世。 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就不愿再放过。上辈子被他辜负过的人,这辈子他再也不会伤害她,他要用尽全力去保护她,要用大红花轿将她娶过来,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嘉懋深深的望着相宜,眼中有一种探求的神色,相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再也无法忍受屋子里这暧昧而尴尬的氛围,转过身一把撩起了门帘。 北风从门帘低下灌了进来,冷冽刺骨,让嘉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相宜已经跨步走了出去,大红色的掐腰小棉袄,下边是一条同色撒花缎子面的长裙,她的身影就如一团火焰在这夜色苍茫里跳跃着,将嘉懋的心点亮,呼呼的烧了起来,暖暖的一团在胸口,怎么样也压不下去。 他跟着相宜走了出去,外边宝柱正在带着连翘放烟火,黄娘子秦妈妈刘妈妈方嫂都站在屋檐下边看热闹。宝柱见着嘉懋出来,伸手将他拉了过来:“怎么磨磨蹭蹭好半日,我都放了三个烟花了。” 嘉懋笑道:“我送节礼给相宜去了。”尽管知道宝柱对相宜只是兄长的关爱,嘉懋还是有些吃味,故意拿话激他。 果然宝柱上了当,他气鼓鼓的横了嘉懋一眼:“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你准备了节礼!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宝柱摸了摸脑袋,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相宜,有些抱歉:“我都没给你带节礼过来!” 相宜笑着摇了摇头:“你听他胡说!他什么都没送我呢。” “真的?”宝柱快活了起来,朝嘉懋挥了挥拳头:“竟然知道捉弄人了!” “表少爷,你这烟火不就是最好的节礼?”连翘指着天空里绽放的那一朵朵光彩夺目的花朵,笑得格外快活,露出了一对小小梨涡:“要不是表少爷带了这些烟火过来,我们可看不到这么美的花儿!” 相宜抬头凝望着夜空,那儿有大朵的牡丹花,层层叠叠的绽放了它们娇艳的花瓣,银红色浅黄色淡绿色,一朵又一朵,在如黑色丝绒一般的夜空里熠熠夺目。 “相宜,等我长大以后……”嘉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要娶你。” 第114节 相宜猛然转过头来,嘉懋一双眸子灿灿发亮,就如那天空里崔擦的烟火。 “不,我不会嫁你。”她小声而坚定的回答了一句,快步朝黄娘子身边走了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林知府平步青云 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节,华阳街头热闹非凡。 上元节俗称花灯节,在这一日里大街小巷全悬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远远的望去,一片灯光点点,就如天上灿灿的星辰落入人间。这一日既是春节的最后一日,也是月圆之夜,有情男女往往会趁着这个机会,相约出来共赏花灯,到处都能见着青衫丽影,成双成对。 华阳每年都会举办花灯会,灯笼上边写着谜面,猜对了就能将那花灯拎走,还有斗灯一戏,由游人评选出最好看的灯笼,官府有十两银子的彩头。 “宜妹妹,今晚咱们去看花灯!”相宜正在翠叶茶庄忙着挑选茶叶,林茂蓉带着贴身丫鬟与妈妈走了进来:“我说歹说求了我母亲,让哥哥带我们去看花灯!” 相宜站起来笑了笑:“我正在挑茶叶准备给干爹干娘送过去呢,你且稍坐坐,我马上就好了。” 正月十五的节礼究竟该送什么,相宜想了很久,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新巧的东西好送,不如还是拿着自家铺子里的东西送人情好了。她让伙计取出半斤大红袍,亲手将最嫩的芽尖挑了出来,配着两只竹编的小罐子,瞧着十分精巧。 林茂蓉快快活活挽了相宜的手走了出去,两人坐着马车到了林府,刚刚进门,相宜便遇着了从里边走出来的林茂深与林茂真。 “二妹过来了?”林茂深笑得十分和蔼:“我与二弟正准备去买面具,等会晚上每人戴一个到脸上扮鬼玩。” 相宜浅浅一笑,将身子侧了侧,让出了路来,这戴面具扮鬼玩是小孩子才弄的把戏,怎么林茂深忽然也想到了要玩这个。她与林茂蓉并排站在路边让着他们两人过去,这时林茂真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相宜身上扑了过来。 林茂蓉一惊,拉着相宜就往旁边闪,林茂真似乎怕伤了相宜,也用力想要将自己的身子转到一旁去,却不巧撞上了一旁的假山,额头上顷刻间便红肿了起来,老大的一个包,只是没有流血。 “你这是怎么了?”林茂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目瞪口呆,快步走了过去,拉住了捂着额头雪雪呼痛的林茂真:“这会子肯定出去不成了,还是我一个人出去买面具罢。” “二哥,你也太马虎了些。”林茂蓉跑到林茂真身边,有些娇嗔的看了看他的额头:“怎么就撞得这般重?红彤彤的一块!若是母亲见着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心疼呢!” “你千万别告诉母亲!”林茂真赶紧让林茂蓉闭嘴:“省得她又担心!” 刚刚他经过相宜身边,见着她一张白玉般的笑脸,心中略微有些分神,没想踏到了小径旁边的积雪,竟然滑倒了,不仅自己额头撞出一个大包,而且还让相宜见了他的笑话,林茂真真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了进去。 “不告诉母亲她也能看到,你额头上这个包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的。”林茂蓉拉着林茂真的手往前边冲:“快些去搽点药,让婆子们将黄豆捣烂敷到那包上边!” 林知府与林夫人接了相宜的节礼很是高兴:“我们回老家过年,也没给你过年的荷包,刚刚好一次补了给你。” 林夫人让婆子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送到相宜手中,荷包薄薄,并不见鼓出来的银锭子,手指稍微搓揉,能听到里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相宜心中一惊,这里头应该放的是银票,若是银票,那面额可不会少,林夫人为何会准备这么厚一份礼给她? “相宜,刚刚我才接了一封信,上头说广东那边承宣布政使司有个左参政节礼饮酒过量暴亡了,吏部补了我的名字上去。”林知府摸着胡须,有些得意,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做满四年知府,再看看什么地方有补缺,尽力去活动,没想到机会来得这般快。 他刚刚从老家回华阳,就收到了同门师兄的急件。 同门师兄考中进士以后没有放外任,留在京城去吏部挂了个名字,看看六部里头有什么空缺的职位就去补员。当时他觉得很是不屑,这种做补员的,一般是落第的举子,没考上进士,又不愿意三年以后再考,就去吏部求补缺,从最低的九品开始做起。 林知府捣鼓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从九品到正七品的县令,中间可是有四级,再要往上头爬,那便更难了。当时他劝了师兄很久,但那位师兄却十分意志坚定,只是笑着道:“事在人为,天子脚下好做官。” 他在外边做了三年县令,因为政绩科考优异,又是探花郎出身,直接升了知州,知州换了几个地方做,做满了八年才捱到知府,前前后后十一年才到正四品。而留在京城的师兄却升迁得比他想象中要快,从正九品到从四品,只花了八年辰光,此时他已经是在国子监做了祭酒,虽然品阶比不得林知府,可在京城早就积攒了人脉,只要等着时机一到,自然就能提拔上去。 “没想到师弟有贵人相助,任知府才两年,就有了升迁的机会。”林知府拆开信,见着前边这几句略带责备的话,既是惊奇又觉惊喜。师兄的信里透着一种怨恨,仿佛是在怪他有人脉却不知替同门引荐,弄得林知府有些莫名其妙。 人脉?哪里来的人脉?林知府想了又想,这才想到了杨老夫人身上。 去年自己替那骆大小姐夺回母亲的嫁妆,杨老夫人说过要到吏部替自己说说好话,莫非就是她?心中一喜,急急忙忙的看了下去:“福瑞公主竟然亲口向吏部尚书推荐你,赞你乃是难得的人才,这又是何等荣耀?不知师弟何处攀上了福瑞公主,竟能让她为你说话。” 果然是了,福瑞公主乃是杨老夫人的封号,只是因为她这个公主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贵胄,她自己也不愿意让旁人以公主之礼待之,故此慢慢的大家都只喊她杨老夫人,却将她的封号给省了,只有同门师兄对于权贵极其奉承,却还牢牢的记得她的封号。 杨老夫人真是守信之人,林知府握着那张信纸,手都有些发抖,看起来自己很快就要升迁了,只是不知道往哪边去。他的心里自然是想着调任去京城,可是也知道想到京城任职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儿,除非政绩课考特别优异,要么是大灾之年安抚民众得了民心,或者是剿灭了反贼。自己虽然兢兢业业,可却从来没得到过这样得机会,林知府知道得很是清楚,因此当他看到自己可能会被派去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任左参政时,倒也觉得十分欣慰。 才做两年知府,便又升了一级,更何况广东那边比华阳这里富庶,也更能做出政绩来。他将这消息跟林夫人一说,林夫人也是心情大好:“没想到相宜还是咱们的贵人,这个干女儿还是没收错。”她笑盈盈的看着林知府的脸孔道:“当然,夫君自然也是为官一任,清明一方,自己也很有本领!” 听着林夫人夸赞自己,林知府这才高兴起来:“今儿十五,让蓉儿去喊了相宜过来用晚饭,等会出去看花灯,以后或许她们姐妹俩便见不着面了哪。” 林夫人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好不容易蓉儿有了个好妹妹,才到一起几个月就要分开了呢。唉,就连我都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让婆子拣出个好看的荷包来:“我还没给相宜新春利是,可得大大的包个红封才是。” “可别小气,莫放银锭子到里边。”林知府在一旁插嘴:“以后指不定还有让她替我说好话的时候呢。” 林夫人瞥了他一眼,心领神会:“我还不知道吗?” 相宜摸着那个荷包,顿时心里明白,原来是以后可能见不着面了,林夫人这才索性一次将往后过年的荷包利是全给了她——毕竟她是正正式式拜了她们做干爹干娘的,这些寻常礼数,林夫人肯定是不会少的。 “什么什么?”林茂蓉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父亲,咱们又要去广东了?”她抱住了相宜的胳膊不肯放:“不行不行,我要跟宜妹妹在一起。” 林茂蓉自记事以来就一直跟着林大人在任上,过几年就要调任,从来就没在一个地方稳稳的住下来超过三年,她十分不喜欢这种奔波忙碌的日子,每到一处还没来得及遇着情投意合的伙伴,又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蓉姐姐,干爹要高升了,这是好事儿,你当然要替他高兴。”相宜赶紧安抚林茂蓉,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等着干爹到了京城以后,那就稳定下来了。” 林知府大喜:“相宜这话说得实在有道理。”他最终的目的不是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那里做官?能一脚踏进金銮殿,早朝议事? 林夫人看了一眼抱着相宜胳膊不放的林茂蓉,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实在将女儿骄纵坏了,一点也不知道世事,跟旁边的相宜相比,那可实在太不懂事了些。 “可是……可是……”林茂蓉的脑袋在相宜肩膀上滚了滚,眼泪似乎要落了下来:“宜妹妹,我舍不得你,你跟我一起去广东好不好?” 62|24|5.21|家 堂屋里顷刻间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落在了相宜身上。 相宜有几分窘迫,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子来,替林茂蓉擦了擦眼睛:“你还是姐姐呢,怎么倒不如我这个做妹妹的了?这个时候该是欢欢喜喜过节,哪里就用得着掉豆子?” 林茂蓉很顽固得揪着相宜的手道:“你先说说,会不会跟我一道去广东。” 林知府坐在那边喜气洋洋道:“相宜,蓉儿说得对,你跟我们一起去广东便是,这样你也就安稳下来了。”他今日得了这个信,心里实在欢喜,只觉得多带一个人去广东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也不过了的事情,别说相宜自己手里头还有银子与店铺,就算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丫头,到时候自己不拘一副妆奁就可以打发她出阁,还能让杨老夫人觉得自己仁义。 林夫人心中却有些担心,她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瞥了下坐在一旁的林茂真,只见他一双眼睛牢牢的粘在相宜身上,很是专注,似乎什么事儿都不能让将眼睛移开一般。 自己都收了骆大小姐做干女儿了,可真儿的那份痴迷好像一点也没减少,方才婆子过来报信说二少爷在园子里摔了一跤,头上撞了个大疙瘩,听得林夫人一阵害怕:“没摔伤别的地方罢?究竟怎么摔伤的?” 婆子将方才的事情大大略略的说了一遍,林夫人顿时醒悟过来,林茂真是不想撞到相宜身上,这才宁愿自己去撞假山的。她听了只觉心中气闷,没想到真儿还对那骆大小姐有一份情意,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意伤了她。 第115节 看起来要想法子将两人隔开了才是,过得几年不见面,真儿自然就会将骆大小姐给忘记了。林夫人紧紧的盯住了林知府,心中有些不乐意,夫君如何能说得这般轻率,也不先与自己通个气儿! “多谢干爹与蓉姐姐好意。”相宜见着林夫人目光炯炯,也知她心中所想,朝她微微一笑:“我怎么能跟着去广东呢?华阳我还有几间铺面要打理,今年开春就要去洞庭湖参加茶会,有的是事儿做呢。” “华阳的铺子交给下人去打理就是了。”林茂蓉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只是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她拉了拉相宜的衣袖:“你要赚那么多银子作甚?咱们只管花银子便是,赚银子的事儿让旁人去做便好。” 相宜听了这话心中只是叹气,若她是林茂蓉这般娇贵的小姐,她也可以不去为自己操心,可她没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孤身一人,不靠着自己还去靠谁?再说了,她已经活过一世,看到过不少贵女在没出阁之前是金尊玉贵的,嫁到夫家,却被婆婆百般折磨,大抵都是因着出阁前被娇宠坏了,出阁以后自然没有那般留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与婆婆两看两相厌,最后才惹来各种麻烦事情。 这人活着只能靠自己,父母靠不住,夫君也靠不住,唯有自己才是最大的靠山。若是将一辈子寄托在旁人身上,命好还能快快活活过日子,若是命中带煞的,很可能就躲不过那个坎儿去。 “蓉姐姐,我是没你这样好命。”相宜朝林茂蓉笑了笑:“干爹干娘毕竟不是我的亲爹亲娘,哪有拜了干亲就牢牢粘着不放的?你放心,你在广州等着我,到时候我自然会去看你的,不会让你在那边觉得不好玩。” “真的吗?”林茂蓉眼睛一亮,抓住了相宜的手:“你真会来看我?” “我说话算话!”相宜点了点头:“我肯定要去广州的。” 她在杨老夫人的指点下,已经开始有了勃勃野心,先将华阳的翠叶茶庄经营好,然后再去旁的地方开分号。杨老夫人告诉她,这世上除了大周还有很多别的国家,他们都喜欢中国生产的东西,比方说瓷器、丝绸、刺绣还有茶叶。 “刺绣你不用去沾边,容四小姐与你在华阳合伙开珍珑坊,她可没有说要与你一道开遍大周,你没有她的供货,也难以支撑下去,而且并不是生意做的种类越多就越赚钱,只要做精了一门,也照样能赚大钱。”杨老夫人给她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将翠叶茶庄做起来以后,就可以去泉州或者是广州开一家茶庄,那边都是商埠,与外国人做生意最好的地盘,那边的价格也卖得起一些,只要联系上了一艘外国的货船,你一次就能卖翠叶茶庄一年的茶叶呢。” 得了杨老夫人的指点,相宜只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她的心渐渐的大了,她不仅仅只要在华阳做得风生水起,还要将铺子开到外边去!相宜挽住了林茂蓉的手笑得眼如新月:“蓉姐姐,到时候我来找你,你可别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不认识?你蓉姐姐不认识你,还有我这个做干娘的呢。”林夫人听着相宜这般说,才放下心来,这位骆大小姐还是很识相的,不想让她与夫君难做,索性干干脆脆拒绝了蓉儿的要求,于处事来说,林夫人还是很欣赏相宜的——若是她能生在一共稍微好些的人家,自己肯定也会想着让她给自己做儿媳哪。 林茂真在旁边一直默默的听着,见相宜拒绝了妹妹的请求,而母亲也透露出不想相宜跟着过去的意思,更是有些无精打采,一双眼睛巴巴儿的望着相宜,心中有几分惆怅。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位骆大小姐这般关心,他只知道第一眼见着她的时候,她那楚楚可怜的姿态实在让人觉得怜惜,自己应当要冲到她前边保护好她。或许这是作为一个男子的天性,见着那柔弱的女子,便会有这样的心情。 只是过些日子自己就要跟着父母去广州了,再也不能经常见着骆大小姐了。 这几个月来,他从学堂出来,总喜欢绕道从东大街过去,有时候去翠叶茶庄与珍珑坊与相宜说几句话,有时候却又只在马车上坐着,掀开门帘望望,看看相宜是不是刚刚好在铺子里边,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见着面以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今晚,他要对她说句心里话,这是离别之前唯一的机会,林茂真捏紧了拳头,不管怎么样,自己也该让相宜知道他喜欢着她。 用过晚饭,林茂深与林茂真陪着林茂蓉与相宜出去看花灯,林知府与林夫人有些不放心,安排了不少下人紧紧的跟着:“一刻也不能走神,好好的跟着少爷小姐,小心有拐子。” 众人答应了一声,一道跟着走了出去。 林茂深买了四个面具,两个妖怪,一个蓝脸膛,一个紫色面容。还有两张面具却是十分好看,一个是嫦娥仙子,一个却是昭君出塞。林茂蓉抢着嫦娥仙子的那个面具戴了,乌溜溜的眼睛在那空处转了一圈:“如何?像不像嫦娥?美不美?” 相宜笑着点头:“很美,实在是美。” 林茂蓉听了得意的笑:“可不是这样?我就知道我生得美。” 林茂深在一旁无奈的笑了笑:“哎,蓉儿,你也实在太喜欢夸奖自己了。” 相宜站在一旁,只觉得林茂真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有些窘迫,赶紧将那昭君出塞给戴上,隔了一层面具,似乎就舒服了些。旁边林茂深惊叹了一声:“要不是没这面具,远点看,蓉儿与二妹真像同胞姐妹哪。” 林夫人给林茂蓉与相宜都新做了几套衣裳,今日两人都挑了那大红颜色的小袄小裙给穿了,两人又梳的是双鬟髻,身量也差不多高矮,若不是这面具区别了,远远瞧着还真分不出彼此来。 林茂蓉听了得意,伸出手来拉住相宜兴致勃勃道:“咱们看花灯去。” 华阳街头到处都是灯,相宜被林茂蓉拉着到处跑,她一刻也不肯停歇,不一会儿身上已经是汗津津的一片。 “蓉姐姐,我们歇歇。”相宜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林茂深与林茂真就在不远处,这才放了心。她将面具掀开,露出雪白的一张脸:“还真是有些气闷。” 林茂蓉将她的面具拿了过去看了看:“咱们换着带一阵子。”她将嫦娥仙子的面具抹了下来,朝后边看了看,挤眉弄眼道:“咱们去捉弄哥哥们,看他们知不知道我们谁是谁。” 相宜拿着面具才戴好,林茂蓉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我要学你走路的模样,你拉着我走,咱们去逗他们玩。” 等着她们将面具戴好,林茂深与林茂真已经走了过来,林茂蓉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相宜见林茂真的眼睛一直盯着昭君出塞的那个面具看,微微一笑,自己走到一旁,看来林茂真是认错人了。 林茂蓉心中得意,正准备开口说“二哥你认错人了”,忽然林茂真伸出手来将她拖到一旁,在她耳边低声道:“宜妹妹,我喜欢你。” “啊?”林茂蓉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林茂真又添上了一句:“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真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知府贴心送旧仆 屋檐下到处都挂着花灯,将华阳的街道照得亮晃晃的一片,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挨挨擦擦的从行人身边经过,相比之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一群人显得格外突兀。 相宜与林茂深站在一处,见那边林茂蓉与林茂真正在交头接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着林茂蓉掀开面具朝林茂真嘻嘻一笑,伸手捶了捶他的肩膀。相宜微微一笑,林茂蓉总是这般快活,好像从来不知道忧愁一般。 林茂真僵着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何面具下的人变成了自己的妹妹?脸瞬间便有些发烫,若不是有面具遮着,他简直不敢再站在这里,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 林茂蓉扭着他的肩膀,脑袋在上边蹭了蹭:“二哥,你喜欢宜妹妹没有错,她那般美,又生得可爱,我也喜欢她。” 知道妹妹是在开解自己,林茂真总算是定了定心神,眼睛往相宜那边瞄过去,就见她一只手拿着那个嫦娥仙子的面具,正笑盈盈的与林茂深在说话。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眼角眉梢全是那快活的神色。 林茂真低下了头,相宜真的只将他看做兄长一般,对他与对林茂深一样,没有旁的异样的感情。 一颗心,就如那易碎的琉璃盏,从桌子上跌落下来,撒了一地细碎的屑子,每一片细屑里,都承载了他破碎的心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零落,星如雨。 天上圆月皎皎,群星与人间的灯火辉映着,灿灿光华,不可逼视。 相宜与林茂蓉在花灯会上兜了一圈,猜了两个谜出来,每人都等了一盏花灯。林茂蓉拎着花灯看了看,有些遗憾:“宜妹妹,这花灯也太不精致了些,我怎么觉得就是用一层红纱糊了张皮儿呢。” “这些能随便送人的花灯还能有什么好的?”林茂深在一旁笑着摇头:“咱们去那边看赛灯,那里的花灯才好看。” 林茂蓉叹气道:“若是我那琉璃绣球灯能拿出来赛灯才好呢,保准能拔得头筹。” 相宜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嘉懋上回向她追问琉璃绣球灯的事情来。眼前忽然闪过嘉懋的脸,他那黑亮亮的眸子盯紧了自己,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贴到他的脸上:“好好爱惜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他嘴唇边温热的气息似乎还留在掌心,相宜下意识将手在小棉袄上擦了擦,好像想要将嘉懋那种温柔的气息擦去,可越是擦着,掌心便越热了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在想着他的,相宜失神的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上边已经红了一大块,不免有些失落,自己下的决心呢?难道就这般脆弱容易瓦解?不,不,她咬了咬牙,她一定要坚持,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第116节 第二日相宜去了甜水胡同,李氏与刘氏见了她过来,很是欢喜:“昨日你打发婆子送了节礼过来,怎么自己却不来用饭?” “林知府喊我过去了。”相宜笑得十分温柔:“都没来得及替二舅践行。” 钱沐晨昨日用过午饭,去钱老太爷那边拜别以后便动身去京城,春闱迫在眉睫,再不去唯恐就赶不上了。李氏替他准备了些盘缠,打发了两个长随跟了过去:“好好护着老爷,不得有半点闪失。” “二舅今年肯定能金榜题名。”相宜说了几句恭维话儿,然后便向李氏与刘氏打听那个继外祖母钱卢氏的情况。上回过年她去给外祖父拜年,那钱卢氏的眼睛一直只往自己身上瞄,赞了她的衣裳料子又赞她的发簪,最后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你母亲是个得宠的,东大街上最好的铺面都被她得了去。” 相宜当时笑着回复:“还不是外祖父外祖母恩典,要不是哪里能有这些东西。” 钱卢氏又捉着说了些话,不外乎是珍珑坊实在是赚钱,现在钱家的铺子没有一家比得上珍珑坊,听着是在诉苦,可好像又含着些深意。 “我觉得外祖母……”相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口:“嘴巴实在厉害,说出话来像刀子一样,能将人的肉一层层的刮下来。” 李氏与刘氏相互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相宜,你就别多想了,反正能少去那边就少去吧,那人可不是善茬。” 两人从钱家大院搬了出来以后,不用再低头做小,关着门在家里说起话来不免放肆了些,对那位年轻的婆婆,两人早就有了怨言,分家的时候公公只顾着小儿子,忌惮着大儿子,却草草将她们两家打发了出来,更是添了一层怨恨。现在听着相宜说到钱卢氏,索性就用那人来代替,连个客气称呼都没有了。 相宜听着两位舅母异口同声说钱卢氏的不是,心中也明了,行了一礼站了起来:“相宜知道了,多谢舅母指点。” 钱卢氏那口气,或许算计上了自己东大街的铺面,只是现儿自己拿着房契与林知府的判词在手中,她怎么样也占不了便宜。相宜想了又想,自己可得好好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能让钱卢氏算计了去。 林知府过了几日便接到了吏部的调令,新的知府过几日便要来上人了。在他动身之前,林知府送了一份厚礼给相宜。 去年他判案将相宜母亲的嫁妆归还给相宜,顺便递了折子上去,求刑部将前些年在广陵错判的那桩案子纠正过来,钱氏的几户陪房与两个贴身丫鬟当时都被流放到西北,判了十五年苦役,既然这案子是错案,自然要将人放回了。 这七八年前的错案,本来刑部一般都不再复审,可是不知道哪位贵人相助,竟然也进入了复审进程,走了大半年的程序,总算在年关之前得了批复,那十多个错判的人无罪释放,遣回原址。 相宜开始并不知道林知府喊她过去作甚,带着方嫂走到了知府衙门,见着十来个满脸沧桑的汉子妇人,有些莫名其妙。林知府指着那些人道:“这些都是你母亲的下人,当年被错判流放西北的。” 相宜这才醒悟了过来,林知府怕她一个人没人照看,帮着她将母亲的旧仆给追回来了。她朝林知府行了一礼,心中实在感激:“干爹对相宜真是太好了。” 那些旧仆听说相宜是钱氏的女儿,个个欢喜,望着相宜道:“跟奶奶长得真像,眉毛眼睛都差不离!” 相宜将十多人带回珍珑坊那边,刘妈妈见着众人,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老姐妹,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着面!” 几个妇人扑到了一处,哭了个不歇,相宜在旁边听着,心中也是酸楚无比,这些流放西北的旧仆,看起来都是吃了不少苦的,脸上全是皱纹,那位跟刘妈妈年纪差不多的岳妈妈,瞧着都快七十了一般,满头的银丝,眼角的褶子层层叠叠。 “妈妈,翠芝呢?”旧仆里有两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她?” 刘妈妈撩起衣裳角儿擦着眼泪:“她年关的时候生了孩子,一直在对面的翠叶茶庄里窝着没出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她!” 相宜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两个瞧着有三十多岁的妇人是跟翠芝一道的贴身丫鬟,一个叫翠花,一个叫翠玲,算起来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她们被判流放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可这七年间在西北受了这么多苦,容颜变化甚快,让人根本看不出她们得真实年龄。 忽然迁回来十多个人,相宜只能将珍珑坊的后院都腾出来给他们住,自己带了黄娘子方嫂和连翘暂时住到了甜水胡同。李氏与刘氏倒没说多话,热络的将她迎了进去:“不过是多三间屋子的事情。” 相宜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打扰舅舅舅母了。” 在甜水胡同住了大半个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林知府便带着家人乘船去了广州,相宜赶到码头送行,林茂蓉抱着她眼泪汪汪的蹭了蹭:“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相宜点了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要每日替我倒菩萨面前烧柱香,让它保佑我生意兴隆,要不是攒不够本钱来广州开分号!” 林茂蓉这才破涕为笑:“你真是掉到钱眼里边去了!好好好,我一定每日替你在菩萨面前烧香,让你快些发大财,到时候好来广州找我!” 林茂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相宜,眼中有些悲苦神色,林夫人与林知府站在一处,不动声色的看着这边小儿女们告别,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看起来真儿这段青涩的感情就要在华阳完结了。 相宜站在码头上,瞧着那船只慢慢的越走越远,心中有些不舍,也有些轻松,旁边连翘抓了几个石头子儿往河里扔,一边欢欢喜喜道:“姑娘,我们过几日要去洞庭了呢,也是”走水路不成?” 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映出相宜微微的笑颜:“是,咱们雇一条船,慢慢的往洞庭那边去,沿途还可以停着看看风景。” 第一百三十章远赴洞庭赶茶会 欸乃一声春水绿,木桨才入水,仿佛天地顷刻间便明快了起来,两岸青山格外翠绿,河堤上的柳树垂下的枝条上也有了点点新绿。 相宜抱着膝盖坐在甲板上,出神的望着江面,木浆落入水中,带着泼喇喇的水响,惊起了江面上觅食的白鹭,拍打着翅膀朝天空里飞了去。 “娘子,你瞧。”相宜指了指那白鹭:“实在是胆小。” “姑娘,它们哪里是胆小,分明是谨慎。”连翘立在一侧,有些不同意:“若听着这般大的响动还不知道要走开,可不就是蠢鸟了?” “现在连翘越发的牙尖齿利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有谁能压得住你。”方嫂笑吟吟的从船舱里头走了出来:“姑娘,过了几年你可要擦亮眼睛给连翘选个嘴巴厉害的,看她家谁更是说得有理。” 连翘“哎呀”了一声,甩着手便进了船舱,一张脸羞得通红,只不过心有不甘,依旧扯了那幅帘子往外边露了半张脸:“我才不要这般快成亲,翠芝姐姐不是二十二成亲的?我还差了*年吶!” 相宜转脸瞧了瞧她,微微的笑了起来,连翘被相宜笑得有些害臊,又赶着钻了回去。 “姑娘,你手里拿着得的是什么呢?”方嫂见相宜手中拿了几页纸,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日子里边,姑娘总是随身带着这几张纸,有空的时候就不住的在翻来覆去的看,到底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妈妈,这可是宝贝。”相宜拿着那几张纸挥了挥:“我这些日子要将它给记熟了,万一这纸在路上丢了,也能还记得住里边写着的东西。” 嘉懋送她的这份节礼实在太贵重了,相宜拿在手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总担心着会将那几张纸给丢了。她自己誊写出了几份来,将嘉懋那份放在了收藏他信件的描金匣子里。 那只是一个念想,一个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梦,她与他,终是无缘,莫说是两世,就是经历三生三世也不会在一起。 黄娘子赞许的看着相宜手里拿着的那几张纸,点了点头:“什么都记到心里头,这比到时候翻东西出来看要好。”虽然不知道相宜手上拿着的纸里写的是什么,但黄娘子始终认为将东西牢牢记在脑子里是最好的。 月亮慢慢从山岚后边升起,已将明月的碎影泛着银光,点点跃入了眼帘。船老大看了看天色:“快到亥时了,停船歇息罢。” 一个船夫撑着长蒿,一点点的将船只往岸边挪了过去,另外几个跟着那水的方向划着桨,船慢慢悠悠的飘着,不多时就要靠岸。 那是一个小小的码头,有着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往前边伸展了过去,码头周围全是树,静穆的肃立在这幽幽月色里,黑压压的一片。相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溅落的水珠:“娘子,方嫂……”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树林里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方嫂警觉的将相宜一把拉到了身后,一双眼睛盯住了前方,手迅速从发间抹过,将那头上的大簪子摸在手中。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个子不是很高,跌跌撞撞的跑得不是很利索,看得出来他已经实在是疲倦之至。见着前边码头那里停了一条船,,那人径直朝码头这边跑了过来,到了船只附近,他口里含混不清的说了几句话,身子一扑,就朝着船上扑了过来。 黄娘子赶忙拉着相宜避到一旁,方嫂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单手拎着他猛的朝外一甩,那人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悠悠的往码头上飞了去。 第117节 相宜瞪大了眼睛,见着那个人“扑通”一声摔落到了地上,好半天没有动静,心中有些许害怕:“方嫂,那人是不是被摔死了?” “姑娘,哪里就能摔死了?我又没用什么力气。”方嫂笑着将簪子插回头发里边,安抚了相宜一声:“他死不了,姑娘放心罢。” 果然,地上那个人影又慢慢的动了起来,他吃力的挪动着身子,往码头边上爬了过来,一节节的撑起半个身子,努力的抬起头来:“救救我……救救我……” 从他的声音听起来,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且语调格外奇怪,不像是大周的口音,方嫂轻轻“噫”了一声,打量了岸上那人一眼,只见他头发散乱,蓬蓬的一团,脸孔黑乎乎的,只有两只眼睛里还有些眼白不时的闪着。 “有人在追杀我。”那少年说得很是吃力,显见得十分疲倦:“我跑不动了,还请救救我,大嫂,行行好吧!” 黄娘子听着那声音凄婉,起了怜悯的心肠:“方嫂,你便让他上船罢。” 方嫂看了一眼相宜:“姑娘,你说救是不救?” 相宜注视着跪在岸边喘气不止的少年,仿佛见着去年那个被人迫害得几乎无路可走的自己,心中某一处似乎被触碰了,有些发酸,又有些疼痛:“方嫂,你让他上船来。” 方嫂应了一声,脚一点地,人便飞身去了岸边,抓住那少年的手将他一带,两人便如两只水鸟一般落到了甲板上边。船老大与几个船工瞧着方嫂的身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嫂子瞧着普通,没想到却是有几分功力的,幸亏自己没有起什么歪门心思,要不是总怕骨头都会被她捏碎了。 刚刚带着少年到船上,就听着一阵脚步声从树林里传了过来,方嫂赶紧将那少年往船舱里头一塞:“连翘,你快寻件衣裳给他穿着。” 树林里追出了四五个人,月色下边可以见着他们背上背着的角弓。 方嫂见着那角弓,心中一惊,大周境内的江湖好手一般都是配着刀剑,没见过带角弓的,莫非这几人是来自北狄的异族?她朝黄娘子看了一眼:“娘子带姑娘进去,我到外边瞧瞧风景。” 船老大的脚有些站不稳,没想到自己泊船竟然泊出麻烦来了,瞧着那岸上气势汹汹的五个人,他的腿都有些打颤。“这位嫂子,那我们、我们……”船老大带着哭腔道:“我们也能进去么?” 方嫂瞥了他一眼:“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只要别跟我们家姑娘到一处便行。” 这时岸上几个人高声叫了起来:“船上的人,你们看见了一个少年没有?” 声音有些怪异,不似大周百姓口音,分明就是异族人。 方嫂摇了摇头:“我们刚刚泊船在此,却没见得有人。” 岸上有一人低头看了看,大叫了起来:“百户,这里有脚印!是不是三王子的?” 中间那人低头,用手在泥土上摸了摸,皱了皱眉头:“这码头上有不少脚印,也不能断定那就是三王子的。”他站起身子来,朝方嫂瞥了一眼:“你说没有见着此人?那我到船上来搜上一搜,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方嫂脸上一副鄙夷的神色:“这位爷,我们船上都是女眷,怎么能容你上船来搜?” 那人呵呵一笑,面露狰狞:“既然是女眷,那我便更要上船来看看了。”话毕,踏着步子往码头上走了一步,似乎要跨到船上来。身后几个人也笑得很是欢快:“到了中原好些日子,还没开过荤,没想今日能打打牙祭。” 方嫂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等着那领头的一只脚踏过码头,她才忽然发力,一只手抓住刚刚撑船的竹蒿,高高纵身跃起,两条腿交替踢了出去,连连几下,正中那人的脸颊与胸口。 那人原来根本没有将方嫂放在眼中,只觉得一个三十多岁的弱小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没想到自己还没上得船去,就被几记连环腿踢得头晕眼花,胸口一阵气闷,脚也没有站稳,就听“扑通”一声,那人掉到了河里,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方嫂用竹蒿猛打了两下:“竟然敢污言烂语来取笑我家姑娘,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身后那几个人见着首领被打到了水中,都吓了一跳,有两个赶紧往河边冲,伸手来拉他,还有两人反手往背上摸了过去,想取下角弓来射方嫂。方嫂怎么能让他们出手?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岸上,一手一个就轻轻巧巧的将两人提到了船上。 两人惊魂未定的看着方嫂,一双腿发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妇人,如何有这般大的力气。 “你们刚刚说要上船?”方嫂心中愤懑,这伙异族人,到了大周境内不知收敛,竟然还想上船来污辱女人,实在可恨。 那两人此时哪里还敢嚣张回话?闭紧了嘴巴不敢吱声,方嫂冷笑一声,用脚一踢,一个人便被踢得飘了出去,落入水中,两只手不住得拍打着水面:“救命哪!” 另外一个也着急了,赶紧服软:“这位大嫂,你放了我,放了我!” “放了你?”方嫂嘿嘿一笑:“你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汤?” “板刀面是什么?馄饨汤又是什么?”那人战战兢兢问,怎么这大嫂忽然想着要请他吃东西了?那些东西肯定不大好吃。 “板刀面,就是一刀将你砍了,扔到河里去,馄饨汤嘛,就是把你剥干净,捆了手脚扔到河里,跟下馄饨似的,你选看看,喜欢哪一种?”方嫂笑得十分和蔼:“我觉得板刀面比较爽快,你觉得呢?” 63|24|5.21|家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四五个壮汉跪倒在地,朝方嫂苦苦哀求:“这位大嫂,我们不想吃板刀面,也不想吃馄饨汤,你快些放我们走吧!” 方嫂冷冷一笑:“放你们走?谁知道你们会玩什么花样?”她一伸手将几人的穴道点住:“你们今晚便好好的呆在这里,谁也别想动,以后见着我们家的船,别想着还要无礼!” 相宜扯开一点点帘子,扬声道:“听着你们的声音就不像我们大周人,到了大周竟然还这般放肆!你们要寻什么人,跟官府去报备走失伙伴便是,何必来扰民!以后无论是见着谁的船,都不许无礼,知道否?” 小女孩的声音稚嫩娇柔,就如银铃般回荡在这寂静的江面上,跪在那里的几个人愕然的望着船舱,没想到这凶猛的大嫂的主家,竟然只是一个小小女孩,真不知道她的来历是什么,这般年纪小小就能说出这种条理明晰的话来。 方嫂招呼船家开船:“咱们就不陪这群人在码头上过夜了。”伸手将几人的角弓与箭囊摘下,方嫂笑了笑:“这中间倒也有一把好弓,没银子用的时候拿出去当了,只怕也能当得几钱银子。” 船工们赶紧将木浆划动起来,水波推着船只慢慢得往河中心去,江心里倒映的明月被涟漪推动着,又碎得不成形状,江面上处处都是月明,银光滟滟。 船舱里,那少年跪在方嫂面前,向她磕头:“多谢大嫂救我一命。” 方嫂神色疏淡:“你该谢我们家姑娘,若她不说让我救你,我定然不会出手。” 那少年抬起头来望向了相宜,眼中有感激神色:“尕拉尔谢过小姐!” 相宜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谢什么谢,也是瞧着你可怜罢了。你为何被人追杀?瞧着那几个人,该都是有些身手的。”方嫂刚刚说他们身上背的弓都是三石弓,看起来还是有些力气的,不是寻常的护院打手,这几个人一起来追杀这少年,那么这少年定然有些来历。 尕拉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他低声道:“我家乃是北狄富户,父亲死后,家兄为了霸占财产,意图将我与母亲杀死,有忠仆护着我逃了出来,可母亲却还不知生死……”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落在了他的衣袖上边。 “真是可怜。”连翘在一旁听着,同情心大盛:“你简直跟我们家姑娘一般遭遇哪!” “你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尕拉尔望了望相宜,见她穿戴十分合体,不像是匆忙出逃的人,有些奇怪:“就没有人追你不成?” “我是自己从家里走出来的。”相宜笑了笑:“我自请出族。” “难道你就不回去了?”尕拉尔很是惊奇:“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氏族,总要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那才是完整的家。” 相宜看了看尕拉尔,他的模样跟大周的人有些不一样,尽管脸上有着灰土颜色,可那没沾灰的地方却看得出来,很是白净,他的白,与大周少年的那种白,完全是不相同的两种,比方说,嘉懋的白是面如冠玉,那个玉只是羊脂玉,还带了些微黄的影子,而面前这少年的白却是纯粹的白,找不出一丝杂质来。 他的眼窝也有些深,一双眼睛很大,眼珠子里带着些淡淡的绿色,就如那碧玺一般,有着艳艳的精光。相宜不由得暗自惊叹,这外族人与大周人一比,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状,虽然面前这位自称叫尕拉尔的少年面貌迥异,可看上去还是十分招人,站在那里仿若青松。 第118节 “你从自己的族里逃出,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去。”相宜看着尕拉尔那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好心的提醒他:“你现在回去作甚?没见你兄长派人捉你?我方才瞧着那几个可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肯定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不如先到大周呆着,等混出些名堂来再荣归故里,让你那大哥后悔将你赶出去。” 尕拉尔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仿佛进入到了一种万物唯我的境地。良久,他才重重趴伏在相宜面前:“多谢姑娘指点我。” 方嫂一把将他扯了起来:“今晚夜已深,我们家姑娘要安歇了,你暂且跟着船工们去挤一挤,等着过会船靠了码头,你就自己下船去罢。” 尕拉尔默默的站起身来,跟着方嫂走了出去,连翘望着他那身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姑娘,这人好可怜。” 相宜望着那不住摇晃的帘子,低声道:“世上可怜的人多,咱们哪能一个个可怜得过来?你说尕拉尔可怜,在旁人眼里,难道我便不是一个可怜人?” 黄娘子连连点头:“相宜说的是。” 要可怜旁人,须得自己有实力,有本钱,虽然尕拉尔身世可惜,但现在有人在追杀他,自己又如何能保证这一路就没有闪失?自己是要去洞庭湖参加茶会的,若是为了救他而误了茶会,翠叶茶庄的货源该怎么办? 相宜不由得硬起心肠,再怎么样,首要的任务是顺顺利利的去洞庭湖参加茶会,旁的事情超出她能力范围外的,她也没有法子了。 因着夜间□□,船老大与船工们差不多大半个晚上没有歇息,一路划船到了前边一个大些的码头,见着有六七条船横七竖八的摆在那里,船老大总算是放下心来:“就到这里了。” 方嫂站起身来,将尕拉尔从船舱里喊了出来:“哎,你下船去吧。” 尕拉尔看了看黑漆漆的码头,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船舱,方才那位小姑娘说的话可真是有些道理,自己刚刚想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想的那些都错了。现在自己手无寸铁,如何去跟大哥拼?总得好好保存自己,等着自己有了力量再回北狄去讨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请问这位大嫂,你家主子叫什么?以后尕拉尔也好前去感谢!”尕拉尔向方嫂真诚的行了一礼,刚刚他问过了那些船工,是谁雇了这船,船工们只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大周女子不比你们异族人,是不能让人知道闺名的,我们只晓得她住在华阳,姓骆,此番雇了船要去洞庭湖参加茶会。” 尕拉尔听着十分不甘心,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他怎么来报恩?见着方嫂送他出来,犹自有些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们家姑娘的闺名如何能让你知道?”方嫂摆了摆手:“你便不必记在心里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方嫂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尕拉尔:“里边有假发有丝巾,还有两套女子衣裳,若是你想摆脱追杀,最好扮了女子行走,这样便看不出来一些。” 尕拉尔将那包袱接了过来,实在感激:“多谢大嫂考虑周到。” 方嫂又交给他一个荷包:“这是我们家姑娘要我给你的,里边有二十两银子,你拿着路上好用。”看了看尕拉尔那五官深邃的面容,方嫂叹息了一声:“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还请小兄弟体谅。” 尕拉尔拱手道:“大嫂,你们的恩情尕拉尔记在心里,怎么还能贪图更多?”他已经给人家惹了麻烦,如何能让这麻烦一直跟着她们?他接过荷包,将包袱背在背上,匆匆下船,飞快的从那条路上奔了过去。 方嫂望着尕拉尔的背影,若有所思般回味了下他的名字:“尕拉尔?只怕是个假名罢!” 她从那几人身上取下来的角弓,张张弓都不是寻常物件,特别是那头目配着的角弓,上边还镶着各色宝石。北狄的富户?哪家富户的护院竟然用得起这样得角弓?方嫂想了想,只怕是一族之长手下的护卫也用不起这样的好弓呢。 她心里琢磨了下,回到华阳便要即刻告诉杨老夫人这件事情,大周与北狄虽然有些年没大规模动过兵,可边境上小打小闹还是有的。北狄那边若是有了大动静,只怕大周与北狄的关系可能不会像这几年一般安宁。 杨老太爷先前一直是镇守着西北边关的,曾被皇上封过威武大将军,只不过后来杨老夫人厌倦了京城贵人圈里的生活,想要回广陵种花养草,杨老太爷才辞官跟着她回来了。去年京中有些变化,皇上密诏将老太爷召了回去,杨老夫人担心老太爷安危,也跟着回了京城,现在宫中暂时没变化,就怕北狄那边生了战事,只怕老太爷又会要请缨去西北了呢。 方嫂一直在船头望着,直到尕拉尔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才转了回去。 船舱里静悄悄的一片,细微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方嫂靠着船窗坐了下来,看了看对面床榻,相宜与黄娘子睡一张床,大红缎面的被子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头青丝还露了些在外边,两人睡得很沉,连身都没有翻。 方嫂笑了笑,自家姑娘真是乖巧,一点娇气都没有,让人瞧着真心疼爱怜惜她。 第一百三十二章洞庭山水美如画 船只路上停停走走的,过了大半个月才到了洞庭。 若是按着正常速度来说,华阳到洞庭不过六七日,但黄娘子坚持要相宜多到路上看看风土人情,也好体会这世间百态,每到一个大点的州郡,她们都会下船去游上一日,这样慢慢的挨着过来,直到二月二十四才到洞庭。 洞庭茶会在每年的三月前后举办,全看那年的清明是在什么时候,明前茶还得赶着过来参加茶会,这日子实在也不能定的太早。 “没想到我们还赶上了。”连翘看了看茶埠两边的商号还没开门,高兴得直拍手:“姑娘,咱们运气真好!” 方嫂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早看过黄历才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懂个啥?” 几人在办茶会的那两条街从头到尾走了一路,只见着一家铺子开了两扇门板儿,方嫂凑过去问了下,里边伙计探出头来道:“你们来早了,茶会还要两天哪!”见着黄娘子带着相宜站在一旁,两人神情气度瞧着实在不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那伙计改了面色,讨好的笑了笑:“几位不如先去君山玩玩,顺便也可以去看看茶叶,那边的茶园里这时候该已经出了不少明前茶了。” “多谢小哥指点。”方嫂得了个有用的消息,高高兴兴的走到了相宜身边:“姑娘,这离茶会还早哪,咱们且先去君山那边游玩,顺便看看那边茶园里是不是已经供货了。” 主仆几人回到船上,让船老大划船去君山:“还得两天才有茶会,先去君山看看。” 船老大笑道:“那时间算刚刚好,两天辰光不算长,一眨眼就过去了。” 众人站在船头,瞧着一线白色的水面,洞庭湖跟没有边际似的,映着那早晨初升的日影,格外的好看。黄娘子顺口吟出了刘禹锡的诗来:“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好诗,好诗。”相宜喃喃道:“这大家写出来的诗,就是不一样,那种意境与眼前美景相互交织,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 连翘瞥了瞥嘴:“娘子,现在是春月,不是秋月!” 方嫂拧了下连翘的脸蛋:“就你知道!” 嘻嘻哈哈的说了一阵子话,就见前边的湖面忽然耸起了一座小山,绿茵茵的一片,瞧着格外青亮。连翘张大了嘴,指着那山道:“青螺,真是青螺!” 方嫂在一旁打趣她:“你总算是知道什么是白银盘里一青螺了?” 连翘不住的点头:“是是是,真像,那诗写得真是好,总算是领会到了!” 君山上不大,可却有五个茶园,相宜一路看了过去,就见有不少商贾打扮的人正从茶园的大门出出进进,看起来大家都是过来贩新茶回去的。 相宜让连翘去看了看五个茶园的规模,挑了个最大的茶园,准备下手去问。刚刚走到茶园门口,却被人拦住了:“这位小姐,我们这边是茶园,不是游玩的地方。” “我正是来找你们东家的。”相宜笑了笑,让连翘塞了一个小银角子给他:“还望大哥给去通传一下。” 那人张大了嘴望着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姑娘要找自己东家?有什么事情哪?他狐疑的看了相宜一眼,心中暗道,是不是东家在外边养的外室生的女儿……哎哟哟,要是被大夫人知道那可就糟糕了! “姑娘,你找我们东家作甚?”虽然手里捏着一个小银角子,可看门的伙计还是有些不放心,望了望相宜:“我们东家这阵子忙着哪,要招呼茶客,忙着谈价格……” “我也是茶客。”相宜截住了他的话头:“我是来买茶的。” “茶客?买茶?”伙计睁大了眼睛,这世上的稀奇事儿可真多,一个□□岁的小姑娘竟然说自己是茶客!这茶客可不是喝一盏茶就能叫茶客的,少说也要买一两百斤茶回去,这才叫茶客哪! 相宜盈盈一笑:“你且替我去通传了便是。” 伙计再三打量了相宜两眼,这才将信将疑的跑了进去,不多时又跑了出来:“我们东家说让你进去。” 第119节 这茶园的东家姓董,生得一副清瘦身材,见着相宜进来,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姑娘贵姓?也是来买茶的?” 那间堂屋里的人顷刻间都往相宜身上看了过来,个个有些不相信:“这般年纪小小就来做茶客?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在闹着玩!” 相宜朝董老爷笑了笑:“敝人姓骆,是从华阳过来的,听闻君山已经出了明前茶,特地过来看货。”她落落大方的走到了一张空椅子面前,施施然坐了下去:“可有最近的明前茶?还请沏一壶出来品品。” 大堂上顷刻间没了声音,董老爷张大嘴巴望着相宜,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般年纪小小,如此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半分做作,仿佛她已经是经年行商的老手一般。 “去,赶紧沏了今年的明前茶出来!”董老爷转头吩咐站在一边的伙计:“你这是傻了还是怎么?快些去沏茶!” 相宜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听着坐在那里的人跟董老爷讨价还价:“往前的明前茶只得三十两银子一斤,今年为何就要涨价?就算只贵了五两银子一斤,那我们也要多出不少银子的成本来!” 董老爷傲然的笑了笑:“今年君山五个茶园里,只有我董氏茶园的明前茶出得最早,摘下的都是嫩芽尖尖,不相信你们可以与旁边几个茶园比比,他们比我们晚摘三日,这三日里,茶叶就已经长粗了不少,他们的茶叶虽然只要三十两银子一斤,可哪里比得上我这三十五两一斤的明前茶?” 有个面色焦黄的老者笑道:“董老板,你也不用将自己的茶夸得有多好,我瞧着也不会比他们旁边几家好到哪里去,你拿出来给我们尝的,自然会是那提前摘的,芽尖尖上的明前茶,可是发货出来,未必就是这种。” “就是就是,谁知道到时候是哪种茶?我们到茶市买了茶叶,还不是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卖个新,等着回家见了不是原来尝的这一种,难道还又押着回来退货?来回的船费都不够上算!”有人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呸呸呸的吐出了几片茶叶:“董老爷,你还是将价格压一压,咱们也好早些将生意定下来。” “董氏茶园不是做一年两年生意了,大家每年都要来洞庭参加茶会,也不是没见过我董氏茶园的铺面,若是有什么不对,我董某人绝对包退换。”他拍了拍胸脯,说得十分笃定:“只是各位若是要耍把戏,买了茶叶回去,又拿着次品冒充说是我董氏茶园出来的,那我又如何说得清楚?” 一时间大堂里众说纷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没买茶,就为了茶叶的价格争吵个不休。相宜端了茶盏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仔细听着众人说话,心里暗道这些人能压下价格来,那自己也不必再开口说价了。 董氏茶园的明前茶实在不错,清澄澄的一碗茶汤,里边的茶叶被煮沸的滚水一冲,展开了叶片,纤毫毕现。嫩绿色的芽片瞧着十分鲜嫩,该是最早长出来的芽尖,长短不过几毫,上头银白色的绒毛还看得清清楚楚。 嘉懋给她的那份价目书上,君山最好的明前茶买价一般是三十两至三十八两之间,若是这董家茶园供的货全是这上等货色,那倒也不算贵。相宜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黄娘子,低声问了一句:“娘子,你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黄娘子点了点头:“不错,果然是今年新出的明前茶,算是最幼嫩的。” 相宜捧了茶在手中,没有说话,既然嘉懋给她的价目书上最低是三十五两,那这个价格也没什么好谈的了,看看旁的茶客能不能压下些价格,自己也好跟着沾点光。 大堂上吵吵闹闹好一阵子,董老爷坚持不肯少价格,有些人站了起来往外边走:“我们先去看看旁的茶园再说。”嘴里虽然这般说,可眼睛却还是觑着董老爷,希望他开口挽留。熟料董老爷根本不理不睬,那些人脸上没了神气,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走了出去。 不多时,大堂上只留下了五位茶客,董老爷扫视众人一眼,笑了起来:“各位是诚心来买茶的了?” “若不是诚心,如何会不远千里到洞庭来买茶?”相宜将茶盏放到一旁,笑着看了看董老爷:“董老爷真是奇货自居,但董老爷可曾想过,这样或许会错失良机?” “这话怎么说?”董老爷惊奇的看了一眼相宜:“莫非姑娘还有什么高见不成?” “董老爷的茶园在君山是最大的,可在洞庭来说,是否是最大的?在大周来说,又是否最大?”相宜笑意盈盈的望向了董老爷:“你说旁边四家茶园比你摘得更晚,可知其余地方得茶园还有比你更早的?越是往南,天气越热,茶叶发芽越早,你摘第一茬的时候,人家指不定就摘了两三茬。过了两日便是洞庭茶会,焉知不会有更便宜更好的明前茶过来?董老爷,到了那个时候,你便是降到三十两银子一斤,只怕旁人也要掂量了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董家庄雏凤扬声 “啊呀呀,这小姑娘说的也几分道理。”大堂上另外四位茶客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望了望董老爷:“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可别要价太狠,往年都是三十两银子一斤,今年忽然就坐地涨价,也太不厚道了。” 董老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望了望相宜,怫然不悦:“你一个小女娃子知道些什么!越往南气候是越暖,可往南哪有什么好茶园?你用不着来骗我,我也不是才出道的雏儿,被你几句话就蒙了过去。” “我知董老爷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但董老爷可曾听闻过福瑞公主的茶园?”相宜决定将杨老夫人的招牌拿出来用一用:“福瑞公主在大周开的悠然农家香,应该是个个知晓,三年前她又在各地购置了茶园,只怕今年刚刚好是上市的时候。” “福瑞公主?”董老板本来还有些疑惑,可听着悠然农家香就心里清楚了,脸色一变,口气也不那么肯定了:“杨老夫人真买了茶园?” “董老爷,亏得你还是个做茶园生意的,难道就不要去了解一番行情?”相宜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杨老夫人已经买了数十处茶山茶园,估摸着今年或许会来洞庭茶会了。” 杨老夫人现在还只买了四五处茶山茶园,只不过相宜想要让那董老爷心里害怕,特地多说了些,果然将那董老爷镇住了,旁边那几个听了相宜的话,也是吃了一惊:“杨老夫人茶园里今年真出新茶了?” 相宜点头道:“我绝不会说谎话,我的姑母便是嫁给了杨二老爷,杨老夫人的茶园去年就向我那翠叶茶庄供货了,今年杨老夫人的茶园也会来参加洞庭的茶会。” 那几人听了,站起来朝董老爷拱了拱手:“董老爷,那我们还是等着茶会的时候再商定价格罢。” 董老爷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几个人快步走了出去,转脸望向相宜,气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子,他才闷声道:“骆小姐,你是专程来坏董某人的生意不成?” 相宜笑了笑:“董老爷,我哪里是在坏你的生意,我是在帮你做生意哪。” “你一来,我这大堂里的买家都走了,你还好意思说是在帮我做生意?”董老爷气得眉毛都抬了起来,本来想喊人进来将相宜赶了出去,可想着她跟大周闻名的杨老夫人家有些亲戚关系,又迟疑了起来。 “董老爷,你们家的明前茶实在是极好的,如此贱卖了也可惜。”相宜微微一笑,端起茶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我记得三年前,上品明前茶卖到过三十八两银子一斤。” “是。”董老爷有几分惊诧,这骆小姐看起来不过□□岁,三年前才五六岁,如何就知道那年茶叶的价格?难道她五六岁就开始行商?他瞪着相宜,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慢慢的将火气压了下去,准备看她要说什么。 “你这茶叶,每一片不过五毫之长,看得出来极为幼嫩,尝了味道也十分正,是上品绿茶,你又何必只卖三十五两银子一斤?”相宜笑了笑,看着那董老爷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继续说了下去:“杨老夫人是有数处茶山茶园,只不过不卖君山银针。” 董老爷恍然大悟:“你是说要我将这茶叶积着,等到茶会再去抬高卖三十八两?” “正是。”相宜点了点头:“我方才已经放出风声,说杨老夫人有大量好茶要卖,那些茶客肯定会等到茶会再出手,可是杨老夫人茶园里并不卖君山银针,那只能回转来找你了。董老爷,你的茶叶若真是君山五家茶园里头最好的,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将价格抬一抬,不愁卖不到三十八两上边去。” “妙哉,妙哉!”董老爷不由得击掌称赞:“骆小姐说得甚是!” 今年他茶园里的茶树来势很好,他赶着早摘了一批做了茶叶,约莫有千来斤,第二批明前茶就多了不少,差不多翻了三倍,最近已经在赶着做第三批了,应该摘得更多。董老爷准备了三个价位,头一批三十两一斤,第二批三十两,第三批就只要二十两了。 这明前茶就是赶个时间,摘得越早就越贵——摘得早,茶叶都还没长全,产量少,自然要贵,若是便宜就不合算了。 现在被相宜一说,董老爷不由得心痒痒了起来,要是能卖到三十八两银子一斤,自己又可以多挣三千两银子,骆小姐可真是出了个好主意!他眼睛滴溜溜一转:“骆小姐,我该如何感谢你才是呢?” “董老爷,我也不用你多有诚心感谢我,你就卖三百斤这种明前茶给我罢,三十二两银子一斤,如何?”相宜笑眯眯的将茶盏放了下来:“我替你涨了三两银子的价,现在我压三两银子,应该是两厢抵消了。” “骆小姐,你这也太不厚道了,你将我的客人赶走了,还要我压三两银子卖茶叶给你,这这这……”董老爷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自己就被这小姑娘给绕了。 “董老爷,你茶园里肯定有不少茶叶,哪里就少了这三百斤哪?”连翘在一旁笑嘻嘻的开腔了:“你的茶叶若是好卖,我们家姑娘少不了隔三差五会派人来你家茶园拿货,哪里就少了你的银子?” “可是……三十二两也太低了些,我刚刚说卖三十五两,没想到弄来弄去,倒被你们减了三两银子下来。”董老爷连连摆手:“太不合算,不合算?” “董老爷,你不卖也就算了,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相宜站起身来,牵了黄娘子的手道:“娘子,咱们去别家看看。” 方嫂跟在相宜后边,走到门边,见着放了一个笤帚,伸出手来掂量了下,“嘎嘣”一声就将那笤帚给捏断了:“董老爷,你们家的东西实在太不合用了,该都去换新的了。” 董老爷见着那笤帚竿断成了两截,嘴唇发抖,干瘦的脸不住的抽动了几下:“骆、骆小姐,请留步!” 相宜转身,笑意盈盈:“董老爷,什么事情?” 第120节 “好罢,三十二两就三十二两!只不过我只卖三百斤,一两也不多卖了!”董老爷哆哆嗦嗦的说出了这句话来,跟挖了他一块肉一般痛。 “多谢董老爷。”相宜弯腰行了一礼,三百斤足足够够了,光是这明前茶,就要花了她差不多一万两银子呢,她还得赶紧运回华阳去销了才行,否则银子积压到里边,这中间的盈利就少了。 当下双方写好契书,约定三日后交货,这桩生意就算是成了。 从董家茶园出来,大家心中都十分轻松,茶会还没开,这边就定好了上品的明前茶,运回华阳去赶早卖,能卖到差不多六十两一斤,赚个对半开。 过了两日,洞庭茶会如期开了,杨老夫人几处茶山茶园都有管事带着样品过来参会,方嫂与几位管事都很熟悉,见面以后,寒暄了几句,方嫂笑着问:“带了大红袍过来否?” “只带了几斤,大红袍这般金贵的东西,如何能一车车拉过来?”一位管事笑了起来:“咱们老夫人整治过的茶树,可与旁处的又不同了。” 传闻某年有位士子进京赶考,途经武夷山忽然腹痛不止,一个老和尚拿了茶叶沏茶给他喝,他的病立即便好了。后来这士子如期到了京城,状元及第,回到武夷山感谢那老和尚,穿着大红袍绕茶树转了三圈,故此那茶便有了“大红袍”的美名。 武夷山的大红袍闻名遐迩,而经过杨老夫人的手,那些茶树便又好了一层,产量比旁处的要高,质量也更好,从去年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在市场上有卖了。杨老夫人对相宜实在好,她茶山茶园里的茶叶都是让相宜免费拿茶叶,卖了以后再付账,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根本就是无本买卖。 几位管事自然是知道相宜的身份,当下恭恭敬敬道:“骆小姐只管放心,你先说要多少茶叶,到时候我们将茶叶给你送去华阳。” 众人见着杨老夫人的管事对相宜这般恭顺,不由得侧目了几分,方嫂对那几位管事道:“我们家姑娘还想多采买些品种回去,第一次来这茶会,也没摸清门路,你们带着去谈谈生意,免得多花了冤枉银子。” 几位管事也没说多话,交代伙计看好铺面,带着相宜去了别处铺面找其余品种。 相宜有了他们几个帮忙,事情十分顺利,各种茶叶都买了差不多一百来斤,还跟几个茶山茶园签了契书,长期供货。这次来洞庭采买茶叶,是要付现银的,相宜带了五万两银子过来,多买了些茶叶,转眼间就所剩无几了。 连翘叹着气道:“”姑娘,咱们花了好多银子!” “等会华阳便会赚好多银子了呢!”方嫂笑着看了连翘一眼:“到时候差不多能翻倍!” “真的?”连翘这才快活了起来:“翻倍?那就是赚五万两咯?” “差不多罢。”相宜点了点头,现在华阳那边还没出新茶呢,赶早将这些明前茶送回去卖,这个月少说就能赚出一万两银子来。 “真好,真好!”连翘高兴得在地上直跳,就如一只小麻雀在扑腾着翅膀。 64|24|5.21|家 回到华阳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去拜访新来的谭知府。 林知府走了,自己可还得要找个靠山,相宜心中想着,林知府在走之前,或许已经在新来的谭知府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名字。这位知府大人也来了一个半月了,自己还没去跟他打照面,总觉得有些做得不到位,现儿从洞庭茶会上回来,自然也该带着最好的新茶去拜会拜会这位谭知府。 一张小筛子不住的在筛动,上边青绿色的茶叶翻来翻去,筛子下边铺着的一层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一层碎末。连翘筛了一阵,不见再有碎末掉下来,将筛子搁置到一旁,伸出手来沾了点碎末子,放到嘴里砸吧砸吧了两下,叹了一口气:“这些碎末子含到嘴里都香哪,一点也不苦呢。” 相宜拿出两个小盒子出来,将连翘筛选出来的茶叶仔细的装到里边去,这是上品的大红袍,她嘱咐连翘再细细筛过一次,最后留下的精品,她准备送去给谭知府。 “姑娘,你将大红袍送给林知府的时候,可没这般细心。”连翘在一旁瞧着只是心疼,这大红袍多少银子一两哪,这些碎末子也是能卖出银子来的,自家姑娘倒好,一点都不心疼,只将那些全部筛出来了。 相宜笑了笑,谭知府与林知府,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第一次去拜会谭知府,总要带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大红袍虽说是难得的精品,可若能精挑细选,给人的感觉也不同些。而林知府是老熟人,还是自己的干爹,人亲近了,就不必要太谨慎了,太小心反倒会让人觉得虚伪。 “连翘,你觉得心疼,就将这些碎末子收了去沏茶喝。”方嫂在一旁笑眯眯道:“以后也好与旁人说,你喝过正宗武夷山大红袍。”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连翘气嘟嘟的将那张纸包到一处,揣到了怀里:“哼,沏茶就沏茶,没什么了不起的,明日咱们翠叶茶庄的早春茶会要开张,少不得弄些好茶来提神。” 相宜知道连翘十分节俭,只是笑了笑:“你便拿着罢。” 谭知府是个五十来岁的人,一脸黧黑脸皮,眼角处有了不少皱纹,相宜心中暗道,这位知府大人肯定没林知府学问好,也没他会做人,要不是怎么会五十多岁了才当上知府。 听人说,这位谭知府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知州,算起来是老资格了,这次林知府去广东,总算让他逮了个机会,爬到知府的位置上来了。 相宜笑着向谭知府进献了精选出来的两盒大红袍:“谭大人,我是东大街翠叶茶庄的东家,特地来拜会大人,这两盒大红袍乃是小女子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大红袍?”谭知府眼珠子转了转,盯着那两个小盒子,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旁的神色:“骆小姐真是有心了,且放着罢。” 连翘将那两个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边,又慢慢退了回来,那边谭知府慢悠悠道:“骆小姐是前头林知府的干女儿?为何没有跟着林知府去广州上任哪?” 相宜有些琢磨不透谭知府这话里的意思,只能笑着回答:“干爹倒也说了要我跟着去广州,只是小女子觉得不好过于打扰,故此依旧留在了华阳。” 这位谭大人,莫非是在试探自己与林知府之间的关系?相宜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一串珠子,心中满不是滋味,看起来这位谭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或许跟那广陵的朱知府差不了多少。 陪着谭知府说了一阵子话,全是说的华阳的风土人情,谭知府一个劲的追问华阳有哪些富户,一双眼珠子里冒出了阵阵精光。相宜只好赔笑回道:“小女子也只是去年才来华阳,不大清楚华阳的富户,想来是有几个的。” “你怎么会不清楚?你开着珍珑坊与翠叶茶庄,到你铺子里买东西的肯定都是华阳的富户,否则谁会有那些闲钱去买这么贵的东西。”谭知府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相宜心中好一阵哆嗦,这位谭知府,可不是善类。 先将华阳的富户给摸清楚,是准备来个雁过拔毛吧?相宜有些担忧,只怕他已经算计上自己的铺子了,少不得要做好防备才是。 “谭大人,不瞒你说,正是因着来买东西的人少,我这铺子才生意不好哪。”相宜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小盒子,容色清淡:“那大红袍还是杨老夫人送给我的,小女子觉得实在是金贵不敢自己用,见着谭大人到任,这才斗胆送给大人的。” “杨老夫人?”谭知府皱了皱眉头:“这肯定是华阳的富户,竟然能拿大红袍送人!” “谭大人,杨老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富,只怕大周的富户数起来,她也是数一数二的!”相宜见着谭知府脸上贪婪的神色一览无遗,心中有些愤懑,索性将杨老夫人的名号打了出来:“谭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她?” “杨老夫人?”谭知府深思了一阵,摇了摇头:“华阳有姓杨的富户?” “那谭大人可知道福瑞公主?”相宜笑着望向了谭知府。 “福瑞公主?”谭知府听了脸色色变,小眼睛忽然就圆了几分:“你、你、你跟福瑞公主又是什么关系?” “我的姑母,是福瑞公主的二儿媳。”相宜笑得风轻云淡:“我去年还在福瑞公主身边住了一个多月,她很是喜欢我。” 谭知府好半日才缓过神来,大堂里顷刻间一片静默,再无说话的声音。 “谭大人,小女子先告辞了。”这气氛有些不对头,相宜也不想久留,反正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既送了礼给谭知府,算是有了块敲门砖,又向他显露了下自己背后的关系,若是他真不识好歹想要朝自己下手来搜刮银子,也得先掂量掂量。 “去送进后院给夫人收着。”谭知府拿起桌子上那两个小盒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好半日才恋恋不舍的将盖子盖上,这般金贵的茶,真是舍不得自己喝。这骆小姐也不多送一些,就这么点儿,还不知道有没有三两,以后自己拿着出去送人都拿不出手来! 她是林知府的干女儿,自己倒可以不看在眼里,所谓人一走茶就凉,现儿林知府都去广州了,万一有什么事儿,他还能从广州飞过来不成?谭知府端着茶喝了一口,转转眼珠子就想到方才相宜说到的杨老夫人……这个却不好办了。 若她真是与杨老夫人有那般关系,只怕自己以后就不能朝珍珑坊与翠叶茶庄下手了,万一她写信给杨老夫人,那可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杨老夫人到京城里找人传个话,指不定他好不容易才挣上的知府乌纱就要落地了。 第121节 不行不行,自己可得好好把握着,先去查清这骆小姐的身世再下手,自己也不是被吓唬大的,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些人就爱说大话,牛皮吹到天上去了,实际上却没一句话是真的。 先从别的富户下手,自己要得银子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谭知府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得意的笑了起来,想要往上边爬,自然就要舍得花本钱,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这买卖做起来自己会肉痛,自然是要从旁人口袋里掏了银子往上头送,这样才是一举两得。 从知府官邸出来,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有些难受。 回头望望,还是那道院墙,门口还是两株大香樟树,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哪里还有原先那般生机勃勃的样子?瞧上去门墙乌漆漆的一团,根本看不到那大门开在哪里。 原来,宅子里头住了什么样的人,宅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模样,现在住了个黑心的谭知府进去,这粉白的院墙都变黑了。 “姑娘,咱们快些回去。”连翘扶着相宜上了马车,嘟着嘴道:“我就说姑娘送礼送重了,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三两大红袍,就是给他几两一般的绿茶都是便宜了他。” “连翘,有些话,放在心里边是了,不必说出来。”相宜摆了摆手,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专心专意将早春茶会办好。 为了将翠叶茶庄的名气打出去,相宜想了不少主意,茶的质量品质是首要的,可与茶叶相配的茶具、茶器也是很重要的。过年前她便采买了一批精巧别致的茶具茶器,今年可算是能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大红袍金骏眉这些茗茶,用的是最好的琉璃茶器,她去金玉坊预定了一批琉璃器皿,样样别致,上边雕琢的各色花卉看了更是喜人。她本来与金玉坊商议好是二十两银子一个茶罐,可是到交货的时候,金玉坊那店家却主动让利,只收了她十五两银子。 “骆小姐,我们将你的单子送回江陵去批的时候,容大爷说你定制得多,可以少收些银子,以后你就可以多来我们金玉坊定制东西了。”那店家说得笑容可掬:“骆小姐下回一定要多来我们金玉坊做买卖哪。” 容大爷说卖贵了?相宜默不作声,这里头分明有嘉懋的手笔,她只当不知道就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阳春三月,天气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山青了,草绿了,花儿也开了。 初升的日头懒洋洋的照在翠叶茶庄那块招牌上边,深黄的底座上四个绿色的大字蕴含着幽幽古意,茶庄的门已经开了,伙计们正在忙忙碌碌的将刚刚进回来的新茶摆放出去。 相宜她们去洞庭的时候,秦妈妈在华阳已经向华阳各家富户发了帖子,注明在三月初五翠叶茶庄会办早春茶会,今日正是初五,相宜让伙计们在铺面外边摆上几块板子,将铺子里各色茶叶都摆出一些出去,吸引大街上行人过来观看。 去年翠叶茶庄里卖的大部分都是上品茶叶,这次相宜进了十七八种中品茶,一来可以让人比较中品与上品的区别,再说也想抓住华阳一般人家这部分买家。 每个州郡的富户,最多不过占当地人口的百一之数,而那中等人家,却差不多占到了一半还有多,相宜觉得自己应该也要瞄准这一半人,不能光想着做拔尖人家的生意。 东大街的人越来越多,翠叶茶庄前边很快就围满了人。 拿了帖子的老爷们大摇大摆走进了翠叶茶庄,里边有各色茶艺在等着他们,街上的行人免不了驻足观望,认真听着伙计唾沫横飞的说茶叶的特色,还不时要求倒盏茶尝尝。 连翘站在铺子门口大声吆喝:“倒盏茶自然可以,只不过我们翠叶茶庄卖的都是上品货色,一盏茶就不少钱哪!我们家姑娘说了,这几日茶会自然要给些优惠,上品茶都只要五十文钱一盏……” “上品茶?哪些上品茶?”有人喊了起来:“去茶馆喝,五文钱就能一大壶!” “茶馆有金骏眉西湖龙井这些给你喝?”连翘撇了撇嘴:“你们若是错过机会了,可是一辈子都喝不到了。” 人群里有老茶客,听着说金骏眉,眉毛都飞了起来:“姑娘,我要喝金骏眉!” 连翘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位客官,你到里边去,自然有伙计带你进去品茶!” 后院那一排屋子,除了三间给福伯一家住着,其余都已经被修缮好,专门供人饮茶,只不过没有外边铺面这几间精致,打的是大通座,一排长长的条几,地上放着几个垫子,门口一个香炉,从打开的门能看到院子里翠竹潇潇,楼阁亭台。 这布置简单大方又舒适,最重要的是能坐不少人,一间屋子里全部客满能坐二十多个,虽然比不了外头的茶馆,可却比翠叶茶庄前边那几间要强。 今日的茶分成三种,都只收了个成本钱,众人听着说那茶这般便宜,个个抢着要来尝尝滋味——金骏眉这些上品茶,少不得一两百银子一斤,平素哪里喝得起!现儿只消五十个大钱就能喝到,好歹也要尝尝这滋味才行。 喝茶的多,买茶的也多,早春茶会办了五日,铺子里个个忙得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幸亏林知府走之前将那些旧仆送了回来,要不是相宜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请帮手。 这五日天公也作美,一直都是晴天,早春茶会刚刚歇了,把茶叶撤回到茶庄里边,这天忽然就跟捅破了窟窿眼儿一样,哗啦啦的就下起大雨来。 屋檐下的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就如一扇珠帘挂在茶庄门口,站在茶庄里边,听着外头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就想算盘珠子滚落了一地,又脆又急。掌柜的从柜台往外边探着身子看了看,感叹了一声:“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连翘得意洋洋道:“还不是我们家姑娘有财运,这才将茶叶摊子挪进来,老天便下雨,一点也没淋湿!” 站在茶庄里等雨停的那些茶客们听着也是纷纷点头:“骆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就连老天都肯帮忙,她办五日茶会,没一日天气不好,这才散了就换了天色!” 当日便与掌柜的一道赶着盘了下底,这五日里一共卖出了差不多四万五千两银子的茶叶,饮茶收的银子差不多也有三百两。相宜看着那本账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带了五万两银子去洞庭买茶回来,虽然口里安慰连翘能赚个对半开,可心里终究还是没底,毕竟不知道这茶叶回华阳会不会销得出去。结果这五日下来,差不多就快卖了一半茶叶,总算是让她有了些底气。 “姑娘,赚了多少?”连翘兴致勃勃的追着问。 “现儿哪里知道?总得全部卖出去才知道了。”相宜抿嘴笑了笑,见连翘一脸不放心,伸手拍了拍那个账簿子:“你放心,总不会亏本。” 方嫂与秦妈妈清点了茶叶过来,写了一张清单,上头记着卖缺货的茶叶,还有即将卖断货的几种。相宜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还是胆小了些,没有将家里的银子都带去买茶叶,现在又得补货了。” “补货便补货,总比存到家里好。”秦妈妈弹了弹那张纸:“姑娘,欲速则不达。” 相宜想了想,慢慢儿点了点头:“是,妈妈说得对。” 若是茶买多了,放到家里没来得及卖出去,新茶变陈茶,价格上就要差了不少,还有那银子在钱庄里能分的红利也亏损了,这样算起来,还不如多出百来两银子的车马费去另外买呢。 这做生意真是学问多多,自己可要一点点的学。相宜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阵阵,从舌尖上一直滑了下去:“这大红袍果然好喝。” “那是自然,要不是怎么能卖这么高的价格?上品的大红袍,老夫人茶山里一年也出不过几百斤哪。”秦妈妈感叹道:“这还是老夫人种出来的,旁人家的就更别说了。” 众人说得高高兴兴,看着翠叶茶庄里头的茶叶,仿佛都变成一个个的银锭子了般,这时就见雨幕里冲出来一个人,*的一身,站着的地上一滩水,他抖了抖身子,水珠子纷纷的溅落了下来。 连翘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脚:“你这人实在无礼!亏得我们的茶叶都收到坛子里头去了,若被你抖下的水沾着,那岂不是会折损不少银子?” 那人被连翘一踢,身子软绵绵的朝地上倒了下去,就听“扑通”一声,整个人栽在了地板上边。相宜心中一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支使人来闹事的?她赶忙往前边走了过去,方嫂将她拦住:“姑娘,我去瞧瞧。” 方嫂走到那人面前,伸出手来揪住那人的领口,猛的将那人翻了个身,看清楚了那张脸以后,她惊讶的喊了出来:“姑娘,是尕拉尔!” “尕拉尔?”连翘赶紧蹲下身子看了看,那白色的肌肤高高的鼻子实在太有印象了,她捉住尕拉尔一只胳膊,用力的扯着他:“喂喂喂,你这是怎么了?快些醒过来!” 相宜走到面前看了看,尕拉尔的脸色很是苍白,嘴唇没有半分血色,眼睛紧紧的闭着,看不到那绿色琉璃般的神采。“妈妈,他这是怎么了?”相宜有些担心:“怎么就晕倒了?” “要么就是受伤,要么就是体力不支。”方嫂一只手将尕拉尔拎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他还有气。” 第122节 仔细检查过尕拉尔的身子,方嫂笑了起来:“或许是饿晕了。” “快,快些给他去拿些吃的过来。,还取些水过来。”相宜赶紧吩咐连翘,若真是饿晕了还好办,给些东西吃便是了,就怕是生病了,那就麻烦了。 连翘拿了些稀粥过来,掺了些冰糖在里边,稍微热了热,便舀着往尕拉尔嘴里送。尕拉尔倒也配合,匙子到了嘴唇边上,还知道微微张开口,没一阵子,小半碗稀粥便进了他的肚子。 “我们家姑娘不是给了你银子?”等着尕拉尔醒过来,方嫂责备了他一句:“怎么就饿成这样子了?那二十两银子精打细算按着,只怕是够大半年的花销了呢!” 尕拉尔惭愧道:“过了几日,银子被人偷走了,我都不知道是在哪里丢的。” 他丢了银子,一时找不到出路,几乎想要投河自尽,只是想着相宜说的话,一个人必须好好的活着,才能去报仇,自己总要留下性命才行。想来想去,尕拉尔决定要来寻救自己的那位小姐。 虽然他不知道相宜的姓名,但听那船家说是从华阳过来,去洞庭茶会的,他便一门心思问着华阳过来了,中间走了不少弯路,只不过总算是到了华阳。 到了华阳城以后,尕拉尔一筹莫展,他不知道相宜姓名,华阳城这般大,到哪里去找?他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转了又转,走到翠叶茶庄的时候,见着众人在买茶,忽然想到那船家说那位小姐是去洞庭茶会的,心中犹豫了好长时间,是不是要赶着到里头去看看。 尕拉尔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褴褛,万一进去冲撞了人怎么办?正在犹豫,忽然间天降大雨将他全身淋了个透湿,又冷又饿,别无选择,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往翠叶茶庄里边冲,想看看那位小姐究竟在不在里边。 “还好,我终于找到了你。”尕拉尔笑了起来,一脸阳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翘瞧了瞧院子里那个扫地的身影,转过身来:“姑娘,尕拉尔在扫地哪。”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尕拉尔不知为何,似乎认定了要留在她这里,无论怎么与他说,他都很坚持:“骆姑娘,你别赶我走,我可以给你做下人,搬东西打扫院子这些事情我都能做。”见相宜一脸无奈,他的目光炯炯:“我不要工钱,只要你收留我。” “你何苦一定要到我这里干活?”相宜实在不解:“方嫂说你力气很大,去做旁的事情能挣不少银子。” 方嫂考试探过尕拉尔,说他身手还不错,虽然不会武功,但有骑射的底子,拉那张三石弓不费吹灰之力:“十二三岁的少年,能拉得动那张弓,实在算是天生神力了。” 相宜想不清楚,这异族少年为何要不远千里奔着往她这里来,就只因为那日在路上指点了他几句?尕拉尔一脸的坚定:“因为你的话让我明白了不少东西,你就是我路上的那个希思女神,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希思女神是什么人?相宜不知道,但从尕拉尔那异样的神色来看,该是北狄被人崇敬着的,就如观世音菩萨一般。相宜有些哭笑不得,摆了摆手:“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女子,你弄错了。” “不,你就是她,我知道,你骗不了我。”尕拉尔忽然单膝跪倒在地,一只手放在胸前,喃喃自语的念了一大串相宜听不懂的话,相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就见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我问过乌那提大神了,他告诉我说你就是希思女神,要我跟着你走,直到你带着我走到光明的圣殿。” 相宜被他几乎要绕晕,站了起来对着方嫂道:“方嫂,你来帮我打发他。” 第二日从甜水胡同坐了马车到翠叶茶庄,天色还早,街上没有几个人,过来的时候处处铺面都还关着大门,只有早点铺子里有人在走动,袅袅的白雾夹着一阵阵的香味直冲到人的鼻孔里去。 车子停了下来,连翘掀开帘子准备挑下去,忽然见着翠叶茶庄门口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唬了一跳,赶紧下车过去一看,是一个人蜷缩着睡在那里,早春三月,天气有些凉快,那人身上什么都没有盖,团得像一只虾米。 连翘伸出脚来踢了踢他,那人慢慢的展开了些身子,脑袋从臂弯里抬了起来,见着连翘站在自己面前,精神一振,猛的跳起:“连翘姑娘,骆小姐来了?” 见着一辆马车停在翠叶茶庄前边,那人飞快的跑到了马车一侧,对着软帘惊喜的喊了一声:“骆小姐,是你在里边吗?” 是尕拉尔。 相宜望了一眼方嫂:“方嫂,怎么他还在这里?” 方嫂摇了摇头:“昨日我塞了几个铜板赶他出去,让伙计打了烊,想着他也该走了,怎么又来了?” 尕拉尔听到了相宜的声音,格外激动了起来,一个劲的在马车外边喊了起来:“骆小姐,你留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不会给你惹事。” 相宜将软帘猛的一掀,露出了半张脸,正对上了那少年灿灿的一双眸子:“尕拉尔,你到别处也是做事,为何一定要到我这茶庄来做事呢?” 尕拉尔被相宜盯得有几分窘迫,好半日才慢吞吞道:“你是我的希思女神,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还有,我想跟那位大婶学功夫,到时候也能为母亲报仇!”他那双带着翡翠瞳影的眼珠子慢慢的有些没了光彩,声音也渐渐愁苦了起来:“前不久,我的母亲被我大哥给害死了。” 相宜顿时明了,他所谓的希思女神只是一个寄托,他现在要的是找个藏身的地方保护好自己,而且他想壮大自己的力量,想要跟着方嫂学些本领,到时候好潜回北狄为母亲报仇雪恨。 “方嫂,你说吧。”相宜转过脸看了看坐在一侧的方嫂:“你愿意教他武功,那我便让他留下来,若你不愿意,那就让他走。” 想了好一阵子,方嫂最终点了点头:“留下来罢。” 从此,尕拉尔便留了下来,因为他容貌与大周人有些不同,相宜安排他到后院做些洒扫的事情,货到了的时候就安排他去卸货,空闲的时候,尕拉尔便跟着方嫂学些基本的入门功夫。 连翘靠在门边直叹气:“那尕拉尔也不知道怎么了,听翠花姐姐说,每晚上练功到亥时,早上寅时就起来了,有一次她起身去上茅厕,见着那边黑黝黝一团影子,差点被吓晕了,后来大着胆子喊了一句,才知道是尕拉尔在练功。” 相宜手中握着的笔停了停:“我们都没法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他心中的仇恨比我们想的要大得多,否则他根本不会有这般举动。” 若只是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霸占了财产,那其实只是小事,才十二三岁年纪,什么都还是未知,只要自己努力,重新创一份天地便是。而同父异母的兄长为了争夺财产害死了他的母亲,这事儿却实在是骇人听闻,难道北狄那边就没有官府替他伸张正义,反而逼着他仓皇出逃到大周,还不能回去? 相宜觉得尕拉尔身上背负的故事远远不是他口里描述的这般简单,每次见着他那双大眼睛,总觉得里边有很多她看不出的奥秘。 她走到了窗户旁边,将一扇窗子推开,阳春三月的五彩斑斓便跃入了眼帘,半扇窗户前边有绿意深深的各色花树,靠着窗子这边,落了一地的梨花。梨树下边,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正低头用笤帚将花朵扫到撮箕里头去,然后飞奔着将撮箕里的东西倒去屋子一角的箩筐。 他穿着深蓝色的麻布衣裳,从后背看起来就如一个普通的下人,可当他转过脸来,那深邃的眼神夹带着翡翠般的光芒,让人无形中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尊贵。相宜迷惑的看着尕拉尔,相处半个月了,她越来越觉得尕拉尔不仅仅是一个富商的儿子。 “相宜,他的神情气度,不是个一般人。”黄娘子走到相宜身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蓝衣少年:“我感觉他该是某个部落首领的儿子,或者是,王族。” 蓝衣少年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们正在议论着他,他依旧很快活的奔走在树下,将刚刚被风吹落的花朵扫得干干净净。将笤帚与撮箕放下,他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窗户前边的几个人,笑着走了过来:“骆小姐,我把院子都打扫干净了。” 相宜点了点头:“是很干净,多谢你。” “你们大周有这么多好看的花。”尕拉尔的眼神变得有些缥缈:“我们草原上没这样的花树,大部分的花都是长在草里的,一到春天,草坪里星星点点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颜色,空中有烤羊的香味,还伴着花香。” “有朝一日,你肯定能回去。”相宜安慰了尕拉尔一句:“你好好等待着就是。” 尕拉尔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我肯定能回去,有希思女神的指引,我要做的事情都能成功。” 一扯到这莫名其妙的希思女神,相宜想想都有些头疼,不过她已经习惯尕拉尔将她与这位从来没打过照面的女神混到了一处,她微微一笑:“你对自己有信心便好。” 尕拉尔望了一眼黄娘子,兴致勃勃道:“娘子,我听你昨天在教骆小姐弹琴。” “是,怎么,你想学弹琴?”黄娘子颇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手指颇长,倒也是个弹琴的料子。” 尕拉尔的手指骨节很长,一双手伸出来跟小蒲扇一般,在黄娘子的眼里,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雅士那种飘逸的气质,那双手瞧着虽然手指够长,可就一点不显得带着苍白的纤细——这般强壮的手指,很难弹出风花雪月的调子。 第123节 “我不是想学这个琴。”尕拉尔有些不好意思,侧过半张脸:“我不熟悉大周有哪些铺子是卖乐器的,我想托娘子帮我买架马头琴回来。” “马头琴?”黄娘子有些讶异,原来尕拉尔并不是想要学琴,自己却是理会错了他的意思。仔细想了想,大周这边好似没这种乐器,该是北狄那边常用的,她看着尕拉尔一双真诚的眼睛,很难拒绝他的要求:“我托人去帮你买看看,只不过大周似乎没有用这乐器,可能要到京城的乐坊瞧瞧了。” “谢谢娘子。”尕拉尔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就如三月的日光,温暖而灿烂。 65|£第65章 |£ 三月的最后一日,茶庄盘底。 铺门紧闭,掌柜的抱着一大沓账簿子到了旁边屋子,方嫂与秦妈妈两人一道监督着,差不多花了两个多时辰,三人合力才将四月的账目算出来。 相宜坐在一旁,慢慢的喝着清茶,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去年茶庄每月盘底,都只花不到大半个时辰就算完了,这一次竟然用了差不多一整个晚上的辰光,可见四月经营的情形不错。 “姑娘,明面上过手的银子有七万三千八百七十六两。”掌柜的笑着直起身子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里头虽然还有些陈茶的买卖,可大部分该都是从洞庭茶会上调回来的新茶,他不知道相宜究竟花了多少成本,可他能肯定这一趟买卖应该赚了不少。 相宜放下了茶盏,手心里湿漉漉都是汗。 “掌柜的,辛苦你了。”相宜转头吩咐连翘:“赶紧将我准备的荷包拿过来。” 她已经预先给掌柜的准备了一个荷包,里边有二十两银子。 铺子里头很多事情都依赖着掌柜,他做事也很周到圆满,这二十两银子做他的辛苦费,也不算多。 掌柜的接了荷包,摸着里边鼓鼓的两团,知道是银锭子,却没想有这么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望着相宜喃喃道:“东家,实在太客气了。” 相宜笑道:“早先几个月,茶庄收益不好,就连过年的时候利是都给得不多,心中一直愧疚,这个月赚了点银子,当然要给些酬谢才是。” 掌柜的在外头给人做了大半辈子掌柜,一般都只拿过二两三两的封赏银子,即便是过年,那吉利钱也不过八两十两就顶天了,可是这位骆小姐一出手就是二十两,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意外。见着相宜笑得灿烂,掌柜的不由得肃然起敬,东家这般大方,自己可要好好的跟定她,翠叶茶庄生意越好,自己也能拿到更多的打赏,以后家里的用度也就宽松些了。 “我一定替骆小姐好好做事。”掌柜表了忠心,笑眯眯的捧了银子回去,脚步轻快。 “姑娘,你怎么给他这么多银子?”连翘嘟嘟囔囔:“不是给过他月钱了?” “连翘,有些银子是必要的,咱们不能死抠着。”相宜笑着望了她一眼:“掌柜的家境不太好,老婆会生,五个孩子等着要出阁嫁娶,不多挣点银子怎么办?这个月算下来,至少该赚了三万两银子,我给他二十两,只不过是从一碗饭里扒出一粒米罢了,他得了这银子,自然会心甘情愿的替我更好的做事,以后翠叶茶庄的生意就会更好一些。咱们是花小钱得大利,你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秦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做生意不能一味的奸猾,仁义也是很重要的。咱们该将价格望高里抬的时候就该抬高,该对伙计掌柜好的时候就该对他们好,否则以后遇着什么事儿,就没人肯帮忙了。” “姑娘,这下可以去将那看中的小宅子买下来了。”方嫂将账簿子合拢:“甜水胡同那边还是有些挤。” 相宜应了一声:“是,咱们明儿就去跟那房主交银子。” 住在舅舅家里,虽然两位舅母人都和气,可毕竟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相宜一直在看宅子,直到二月里头见着城南那边有人贴出买宅子的布告,她才算是觉得看到了满意的住处。 那个宅子占的地盘不小,有四个院子,每个院子有三进屋子,相宜最喜欢的是里边的格局布置,花草修剪得也很好。那主人家一口价开了一万二千两,相宜觉得有些贵,一时犹豫起来,后来赶着去参加洞庭茶会,便将这事情压着了。 早两日又去看了下,那宅子依旧还没有卖出去,看来要人一口气拿出一万二千两还是有些为难的。相宜趁机与那房主压了压价,房主急着要银子,最后一万一千两成交,相宜出了一千两的首付,就等着得了空去交房了。 第二日,方嫂陪着相宜去交银子,尕拉尔也执意要跟着去:“你身上带一万两银子哪,多去些人总好些。” 他的一双眼睛熠熠,盯住了相宜,脸上有着固执的关注神色。 相宜摆了摆手:“你还是在铺子的后院呆着罢。” 连翘快人快语:“早一个月去洞庭的时候,我们家姑娘身上还带五万两银票呢。” 尕拉尔被抢白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讪讪的看了看相宜主仆,绿色的眼眸有些失神:“那我便在铺子里等你。” 相宜上了马车,掀开软帘看了看,尕拉尔还站在翠叶茶庄的门口,他的身量比一般人要高,很容易就见到他那张脸,上边有惆怅的神色。 “尕拉尔……”方嫂才喊出这个名字便摇了摇头:“有些固执。” “是不是他们那边的人都很忠心?认定了谁是主子,就非得要尽忠?”连翘坐在相宜身边,托腮细想:“我瞧着他可是关心姑娘哪,一说起姑娘,他眼珠子里就会放光,总是说姑娘是他的希思女神!” 相宜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软帘被微风吹起,有飞花斜着飘进了马车,她的心微微一荡,眼前闪过的了一张清秀的脸孔。 他的马,取名叫桃夭,也不知道现在改了名字没有。 忽然就想到去年到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来,她坐在车上,桃花片片的飘了进来,宝柱在马车外取笑嘉懋:“他非得将马取名叫桃夭,可真是奇怪。” 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情来了?相宜的手摸上了软帘,心中莫名软了起来,似乎戳一戳,都会心痛。 到了那宅子面前,房主已经等在那里,见相宜如约过来,眉开眼笑。当即两人便写下了交割的契书,又一道去府衙那边备了案,这宅子便算过户到了相宜名下。 买了房子,自然要从甜水胡同搬出来,李氏与刘氏口中客客气气的挽留了两句,也不再阻拦,外甥女儿住在这里一个来月,确实是有些挤,而且她每日里早出晚归,与她们平日的时间有些不对,仿佛间冲突了起来。 这甜水胡同的宅子本来就小,挤了挤腾出三间屋子来,自己家里的下人就五六个人挤到一间屋子里,颇有些怨言。李氏与刘氏将下人们训斥了一番,可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挤了点,只是外甥女是两人开口请着过来住的,也不好又赶着她走,只能将就着过了,此番听着相宜说要搬出去了,心中其实还是很高兴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搬去哪里?不是说从西北回来一批人,都没地方好住?”李氏还是有些担忧,望了望相宜道:“虽然你舅舅这边地方不大,好歹能住下来。” 相宜笑着行了一礼:“舅舅这边住得久了也不大好,妈妈们素日住惯了三人一间屋子,现在五六个挤在一处,恐怕会有怨言。相宜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宅子,前日买下了,在城南那边,跟甜水胡同不远,舅母若是想哪日来相宜这边玩,尽可以带着表兄妹们过来,早一个时辰派人来个信,我这边就能做好准备了。” “买了宅子?”李氏与刘氏都很惊诧:“花了不少银子罢?” “也不算太多,只是我母亲留下的那笔钱里又去了一个角。”相宜吩咐连翘将一份重礼放下:“相宜打扰了这么久,这是一点小小意思。” 李氏与刘氏等着相宜走了,两人将那谢仪拿过来,盘子里两个荷包,每人捡了一个打开,轻飘飘的一张纸便飞了出来。抓住那张纸看了看,两人嘴巴都快合不拢——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外甥女儿实在是太客气了!”李氏惭愧得满脸飞红:“我们两人都没怎么照顾她周全,怎么就送这般重礼!” 刘氏拿着银子也是不知所措,相宜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可那吃的用的都只不过是寻常东西,哪里就值得五百两银子了!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坐不住:“咱们到时候去给外甥女买件好首饰,权当庆贺她乔迁之喜。”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议,走到自己房门口才分开。刘氏回去将这事情跟钱沐垚说了下,钱沐垚有些担心:“看来外甥女儿开铺子赚了银子,这才会如此大方,你可要叮嘱她千万别去她大舅那边显山露水,免得他打上外甥女儿的主意。” 刘氏点了点头:“我省得,下回去外甥女新宅时,我跟她去说。” 相宜忙了几日,总算将住处给安排好了,翠叶茶庄那边只留了尕拉尔住着,顺便上夜守着库房。珍珑坊那边留着福伯与另外一个男仆住着,其余人都跟着她住进了新宅子。 第124节 有了自己的家,感觉大不一样,相宜走在园子里,只觉得全身轻松,闻着那花的香味都要更香一些。晚上在园中的亭子里坐下,听着黄娘子在香炉前边弹琴,幽幽琴韵,有说不出来的畅快。 尕拉尔安安心心的给相宜守着院子,没有半句怨言,他继续在练习方嫂教他的入门功夫,顺带告诉方嫂北狄人的圆月弯刀是怎么用的。方嫂好奇,去铁匠铺子里打了一把,尕拉尔将那圆月弯刀舞得呼呼作响,一团白影将他笼住,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可真是教学相长。”方嫂跟着尕拉尔练了两手,笑着点头:“这里还有不少招数能用到我们的功夫里边去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钱沐阳登门借钱 四月的天空明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白云悠悠而过,在碧蓝的天空留下一丝丝淡淡的印记,就如那被撕扯开的新棉,丝丝缕缕,白色里透出些金色,夹杂着日光说不清的心事。 相宜由连翘陪着,一道朝翠叶茶庄走了过来。 茶庄里有几种茶已经断货,方嫂亲自上阵,替她去茶园里选茶去了,这几日里就只有连翘陪着她了。 翠叶茶庄门口,人来人往,瞧着十分热闹,相宜心中欢喜,加紧走了几步,踏上了台阶,这时候就听着身后有人喊她:“相宜!” 转过脸去,就见着大舅钱沐阳站在那里,身上穿了一件绸缎长裳,嘴角挂着歪歪斜斜的一丝笑容:“相宜,你这生意可越做越红火了。” 相宜心中微微一咯噔,钱沐阳找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早两日两位舅母才提醒过她,让她千万提防着钱沐阳些,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泼皮无赖。 “你想想看,饶是钱卢氏那般厉害,还不是乖乖的分了老宅给他,还给了不少店铺门面。”李氏的眉头紧皱,透出些许担忧来:“他这人最是不讲道理,撒泼放赖可是惯用的招数,你能躲着他便躲着些。” 刘氏点了点头:“你大舅母其实是个好的,只可惜摊上了这样的人,也没得法子,以后你送节礼,只管让下人去送,千万别自己过去。” 听着两位舅母谆谆叮嘱,相宜也是感激,钱沐阳无赖她自然知道,可两位舅母生怕她吃亏,竟然不顾扯破亲戚情面的赶着来告诉她,实在也是难得了。 李氏与刘氏才叮嘱过,钱沐阳就上门了,这世间的事实在是巧,巧得不能再巧。 “大舅,今日可是要过来买茶?”相宜笑了笑,指了指茶庄的大门:“先进来说话罢,让大舅站到门口实在有些不恭敬。”相宜觉得今日可能会要与钱沐阳翻脸,要是倒门口给人瞧见了,似乎有些不好,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肯定会对她口诛笔伐,只说是外甥女对舅舅不恭敬,怎么着也该让钱沐阳进了后院再说,在后院怎么吵,关上门来,有谁知道? 钱沐阳见相宜对他甚是恭敬,心中得意,掸了掸衣裳,跨步走上了台阶,他去年又长胖了些,肚子开始挺了些出来,这脚还没迈过门槛,肚子就已经过去了。 连翘推开铺子与后院相连的门,冷眼看了看钱沐阳:“舅老爷,请。” 钱沐阳她不是第一次见,上回在华阳打官司的时候,她就见过他的丑态,自家姑娘也真是不幸,摊着一茬一茬的极品亲戚。好不容易从广陵脱身出来到华阳,才过了大半年舒服日子,这大舅又要出来蹦跶了。 钱沐阳的脚刚刚抬起来,连翘的手一松,门板就直接扑到了他的肚子上,钱沐阳“哎呀”一声,抱着肚子喊了起来:“你这个丫鬟是怎么了?力气小扣不住门板不成?” 连翘皮笑肉不笑:“舅老爷,我方才手打滑哩,真是对不住。” 钱沐阳白了她一眼,举步朝前继续走,连翘将门板狠狠一甩,这次门板正好撞到了钱沐阳的鼻子,他顺手一摸,几滴鲜红就在手掌心里,煞是扎眼。 “你你你!”钱沐阳捂着鼻子,一只手捏了拳头就要去打连翘,连翘朝他嘻嘻一笑:“舅老爷,不好意思,我的手又滑了。”说罢飞了一双腿往院子里边跑,见着尕拉尔正在树下打扫树叶残花,一把抓住了他:“尕拉尔,有坏人来了!” “坏人?”尕拉尔看了看那扇后门,有几分紧张:“是不是跟骆小姐站在一起的那个?” 连翘拼命点头:“是是是,就是他,他每次来都会没什么好事的!” “不会吧?”尕拉尔皱眉看了看,见相宜脸上挂着微笑,与那个胖子慢慢朝后院走了过来,有些不相信:“那个人若是坏人,骆小姐怎么还会笑眯眯的与他说话?” “他是我们家姑娘的大舅。”连翘拉了拉尕拉尔的衣袖:“他就是个坏人!” “大舅?”尕拉尔愣住了:“是亲戚啊!亲戚还能是坏人?” “你哥不也是你的亲戚,他还能霸占家产杀了你母亲哪!”连翘有些着急,推了推尕拉尔:“你可要留意着,要是那个坏人要对我们家姑娘怎么样,你必须赶紧过来护着她!哎哎哎,你不是跟方嫂学了不少功夫,总得拿出来试试!” 尕拉尔捏了捏拳头:“好,我听你的。” 相宜陪着钱沐阳走到屋子里边,笑着递了一块手帕子给钱沐阳:“大舅,连翘那丫头的手是沾了些水,有些湿气,手滑了两下不是大事,你就别生气了,先拿着擦擦鼻子,止住血再说。” 钱沐阳接过手帕子堵住鼻子,哼哼唧唧了一番,见连翘不肯进来,也没得法子,只能先说正事:“相宜,你这翠叶茶庄赚了大钱哇!” “大舅听谁说的呢?茶庄生意不过一般般,刚刚好能糊住口。我现在手下带着掌柜与伙计差不多快三十个人了,都在问我要饭吃呢,总得要赚几两银子才好。”相宜亲自沏了一盏龙井:“大舅喝茶,我们茶庄别的没有,好茶还是有的。” “相宜,你就别遮遮掩掩了,我还不知道你赚了银子?你才在城南买了个宅子,花了一万一千两银子,没赚钱你舍得去买这么好的宅子?”钱沐阳的眼睛眯在了一处:“没想到你年纪小小,还这么会赚钱!” “大舅,那宅子是我母亲留下的嫁妆银子买的,不是我赚的银子。”相宜淡淡道:“我现儿有二十来个下人要安排住处,总不能一直挤在二舅舅三舅舅家里住着。大舅舅若是觉得我浪费了银子,不如相宜带着下人搬去大舅舅家住着?” 钱沐阳鼓了鼓眼睛:“相宜,你莫要胡扯,你能赚银子是好事情,干嘛遮遮掩掩?大舅今日来是有事情找你的。”他望了相宜一眼,露出了热络的笑容来:“大舅最近手头紧,你舅母卡着银子不给我,想要去赌一把都没本钱,相宜,你借大舅五千两银子花花,怎么样?” 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好像五千两银子只不过是几个铜板的事情一般,相宜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大舅,不好意思,我手头没有五千两银子。” “你手头没有,钱庄里总是有的。”钱沐阳听着相宜这话是拒绝,那热络的笑顷刻间便消失了,他恶狠狠的瞪着相宜:“连大舅跟你来借银子,你都不肯,这是什么外甥女?”他将手一摊:“快些拿过来,只是借,大舅又不是不会还给你。” “大舅一定要借,相宜也不是不肯,只是须得让舅母在场,用一件与五千两银子等值的东西来做押,立下借据,一个月内还清,以汇通钱庄的红利来赔付,那我便借给你。”相宜笑吟吟的看了一眼钱沐阳:“大舅,怎么样?” “好哇,还跟我说起要借据?”钱沐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只手摊成了蒲扇:“你这个没有尊卑大小的东西,敢跟你舅舅要借据?你乖乖送五千两银子过来,等舅舅去赌场摸上一把,我运气肯定会好,自然会早早还你。” “舅舅,不好意思,相宜的银子是母亲的嫁妆,上回你将相宜告到官府里,就是说相宜无用,保不住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相宜自然要有用一些,牢牢将母亲的嫁妆看住,不能损失一点,毕竟这都是母亲对相宜的关爱。”相宜见着钱沐阳脸色有变,赶紧从椅子上溜下来,抬腿就往外走:“大舅,我还有事情,就先不陪你了。” 钱沐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相宜的衣裳:“你最好识相些,快些给我银子,要是不给,我就到你外边去拿些好茶卖了,也是银子!” 相宜快步跑出屋子,钱沐阳身子肥胖,行动有些迟缓,没有挨得上相宜的一片衣角。刚刚追着出去,外边一把笤帚扑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哪里来的恶人,竟然到翠叶茶庄里行凶!” 尕拉尔躲在外边已经听了好一阵子,听着钱沐阳胡搅蛮缠的要银子,心中实在有气,见相宜逃出门来,他这才好施展手脚开始来教训钱沐阳。 钱沐阳还没站稳,就被尕拉尔一笤帚扫了过来,他刚刚往后一退,就被尕拉尔揪着衣裳拖到了院子中央。尕拉尔虽然只有十二岁年纪,可胡人的体格要比大周的人高大强壮些,故此现在的尕拉尔已经不必钱沐阳矮,而且很是结实。 “竟敢欺负骆小姐!”尕拉尔恶狠狠的将钱沐阳摔在地上:“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我是她的大舅!”钱沐阳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换回来的是尕拉尔的一拳头:“大舅?真是骆小姐的大舅怎么会这样来欺负她?”他举起擂钵大的拳头朝钱沐阳打了过去:“我一点也不相信!” 才打几拳头,钱沐阳的脸上就像开了个绸缎铺子一般,什么颜色都有,鼻子里的血糊糊的沾得满脸都是,颧骨那处青一块紫一块,深深浅浅,混在一处,分不清楚哪里是青哪里是紫。 第一百三十八章骆慎行又得姻缘 “我要去告状!”尕拉尔被相宜喊住停了手,钱沐阳终于轻松了,他用力喘了口气:“我要去知府老爷那边告你,支使下人来殴打长辈!” “大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下人有些忠心,见你来抓我,他自然想你是坏人了。”相宜与连翘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钱沐阳,这一刻他躺倒在那里,就像一只很肥硕的癞蛤mo,身上绸缎衣裳全是泥浆,一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像只荞麦馒头。 第125节 “你必须赔偿我!”钱沐阳扯着喉咙喊了起来,已经挨了打,自然要讨要些东西回来才行:“否则,咱们去见官!” “见官?大舅想去告我?”相宜一点也不慌张:“我是前任知府林大人的干女儿,他走的时候就已经拜托了谭知府,你现在去告状,看谭知府会不会理睬你?” 尽管不知道谭知府会如何对待她,可虚张声势还是有必要的,见着钱沐阳忽然闭了嘴,相宜吩咐连翘:“快去取五两银子来,让我大舅拿了去看大夫,好好在家里歇息两日。” 听着相宜说给他银子,钱沐阳马上来了劲:“五两银子怎么够?我挨了痛,还要上药,还要吃些补养的东西!” 相宜冷冷道:“最多也就五两银子了,不要就算了。” 尕拉尔又冲了过去,举起了拳头:“你想不想再挨揍?” 钱沐阳猛的一缩脖子,痛得他“哎呀哎呀”的喊了起来:“我要,我要,给我五两银子!” 连翘拿了一块银子出来,不情不愿的甩到了钱沐阳身上:“舅老爷,拿好银子好些走,下次可要记得了,别想着来翠叶茶庄打秋风!我们家姑娘现在才八岁大的人,年纪小小要挑这么重的担子,你一个做舅父的不来帮着她,还变着法子到她这里来抠银子,你自己想想看,你羞不羞?这是不是长辈该做的事情?” 钱沐阳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银光一闪,摸着将那块银子捡起来,用手撑着地,吃力的往外边挪着去了,相宜看了看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我大舅一辈子无赖惯了,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变成了这模样。” “还不是好吃懒做又想吃喝嫖赌?”连翘走到相宜身边,拉住她的手:“姑娘,要我说哪,五两银子都不要给他!” 尕拉尔走了过来,脸上有着歉意:“是不是我不该打他?” 见着相宜拿了五两银子给钱沐阳,尕拉尔才忽然发现,自己只是挥了几拳头,他的希思女神就浪费了银子,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绿色的大眼睛望着相宜,愧疚得很。 “没事没事。”相宜安抚的朝他笑了笑:“下回可别动粗了,万不得已再动拳头。” 虽然她心里很是赞成尕拉尔打钱沐阳的做法,可却不能夸赞他,她总觉得尕拉尔身上有野性,万一激发出来就不好控制了。 “我知道了。”尕拉尔将右手按在胸口,郑重陈词:“我发誓绝不乱动手,除了希思女神说我该这样做。” 一朵梨花从枝头坠落,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几缕阳光,满院芬芳。 相宜瞥了尕拉尔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到了前边铺面里边,尕拉尔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所感悟——若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可能还没法体会,但现在她并不真的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她能敏锐的感受到尕拉尔对她的一种依赖,或许还有些爱慕。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小,在北狄,好多都已经为人父母了,他有这样的感觉也并不令人惊讶,只是相宜觉得,她应该与尕拉尔尽量离得远些,不要让他的那种热情过分弥漫。 虽然自己今生想从嘉懋身边逃避开,可尕拉尔也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尕拉尔属于草原,属于大漠,他就如那天空的雄鹰,总是要飞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而自己,只是江南柳枝上的雨燕,无法跟着他到陌生的国度。 “姑娘,有你的信。” 相宜将信封打开,出乎意料,竟然是骆相珲写过来的。 骆相珲跟着骆大老爷去了江陵郏县上任,随行的还有陈姨娘与李姨娘。陈姨娘已经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骆相君。 “大姐,二弟真可怜,父亲都不理睬他,只顾看那新生的骆相君,每日里抱着他笑个不停。”骆相珲现在已经七岁,高家送了两个下人去照看他,其中一个颇认得些字,骆相珲也跟着学了些东西,都能写信了。 骆大老爷痛恨高家,附带着连骆大奶奶的遗腹子都不喜欢,骆相珲与骆相勤可谓是受尽冷落:“大姐,父亲过三个月就要成亲了,定下的是郏县一个富户家的女儿,好像还只有十六岁,哎,我要有继母了。” 相宜望着那写得满满的信纸,微微叹气,有继母的滋味,她早就尝过了,只不过这次骆大老爷娶的只有十六岁,恐怕心思还没那样狠毒,或许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天性呢,应该不会想着去对付骆相珲他们。 “大姐,你要当心,我有一日从陈姨娘屋子边经过,听着父亲好像在提起你的名字,很愤恨的样子,他应该还在想着要报复你。”骆相珲最后写了几句与相宜有关的话:“大姐要好好保重。” 没想到那时候自己照顾他半个月,骆相珲竟然就完全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或许是因为骆大奶奶过世了,没有人再唆使他来跟自己作对,而且他有了与自己相同的那种感受,不再用敌对的态度来看待自己。 只是骆大老爷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想对付自己?还只是个郏县的县令,如何就有本事将手伸到华阳来了?若是他真敢伸手过来,自己非得将他的手砍断不可!相宜将信收了起来,略微一思索,将一个下人喊了过来:“你去郏县一趟,将那骆县令的一举一动都给打听清楚,快快回来告诉我。” “骆县令?”那下人听了有些疑惑:“是不是……” 相宜板着脸道:“他不再是我爹。” 那下人乃是钱氏旧仆,因着嫁妆不见的事情被发配西北,对骆家深恶痛绝,听着相宜的口气,这才放了心:“是,我马上就过去,一定好好的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起来。” 希望越快就越好,趁着那年方二八的小姐还没出阁,骆慎行就要倒霉,免得到时候世间又多一个怨妇。相宜咬了咬牙,有些人真是个祸害根子,已经祸害了两个女人,现在又要准备祸害第三个了。 骆慎行今年三十了,也不算年纪特别大,他又是七品的知县,少不得郏县的富户想要巴结着他。商贾本来地位不高,女儿能嫁给县太爷,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怕那位十六岁的小姐还是在郏县一干小姐中脱颖而出才得了这桩婚事,肯定带着过去的嫁妆是少不了的——没有丰厚的嫁妆,骆慎行又怎么肯娶她? 相宜低头望了望,脖子上头的那个璎珞闪闪的在发着光。 嘉懋送的璎珞,她心里忽然别扭起来。 说好不要想他,偏偏却将他送的东西随着戴着,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相宜的手抓住了底下那个坠子,心中犹疑不定,明日自己便要满八岁,也该去金玉坊挑个首饰,将这璎珞换下来了。 “连翘,走,陪我去金玉坊。” 金玉坊就在东大街上,朝旁边走半条街,就能见着金玉坊那金光闪闪的大门。 跟这店铺的名字真是相符合,大门不是一般的红漆大门,用金色的锡箔纸妆点着,好远的地方就能瞧见这边的闪亮。相宜走到门口,见着那大门真真是珠光宝气,心里头想着,自己那翠叶茶庄,是否也该是改改,用绿色来装点门面。 伙计见相宜进去,很是热情,眼睛觑到她脖子上挂着的璎珞,认出是金玉坊去年的款式,知道是常客,欢欢喜喜跟在她身后,陪着她挑选。相宜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只是单纯的想为自己挑一件首饰,也算是庆祝自己终于又熬过了一年。 簪子这时候还用不着,珠花相宜始终不喜欢,尽管是个八岁的身子,可她的思想却不只有八岁,总觉得珠花是小孩子才用得上的。连翘在旁边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拿着珠花到相宜的双鬟里比着看:“姑娘,这一朵就很好。” “不用珠花,给她找一条红珊瑚手钏。”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相宜顿时身子一僵,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嘉懋?他怎么会在华阳? “相宜,你在给自己挑生辰礼不成?”嘉懋走到了她身边,脸上还是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来帮你选。” 店伙计愣住了,不知道自家大少爷与眼前的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竟然要亲自替她挑选首饰。他赶紧很有眼色的拿出了几款精致的红珊瑚手钏出来,摆在相宜面前:“这位小姐,你看看这些,都是南海上好的珊瑚雕琢而成,颗粒饱满,晶莹剔透,那红色均匀艳丽,大周难得找出这般好的手钏了呢。” 相宜低头看了看,盒子里有几条红珊瑚手钏,艳丽如火。 第126节 。。。 66|£第66章 |£ 晴雪园里静悄悄的一片,除了有花朵不住簌簌的落下,再无别的声息。 抱厦里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美人榻,上边睡着一个少妇,一把扇子盖着脸,看不出她是不是已经入睡。旁边站着两个丫鬟,正在不住的往窗户外边看,窗外有一地阴凉,还有不少 门外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春华的脸出现在抱厦门口,瞧了瞧容大奶奶躺在美人榻上,奔着走了进来:“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大奶奶懒洋洋的挪了挪身子:“你就从族学回来了?” 春华点了点头:“是,刚刚与二妹妹四妹妹一道回来的。” 容大奶奶笑了笑:“怎么都将淑华撇到了一旁?” 春华撅了撅嘴:“谁叫她跟她姨娘一个样,有事没事的总要找秋华的麻烦,我们瞧着就不顺眼,谁也不爱与她一道走。” 淑华是容三爷所纳贵妾生的庶女,因着那贾姨娘是容老夫人的外甥女,故此淑华颇得容老夫人欢喜。容三爷虐待自己的结发妻子与嫡女,却将姨娘与庶女捧到了天上,淑华因此也比秋华还要神气,总是变着法子要打压秋华。 春华与夏华看不过眼,全都帮着秋华,淑华就落了单。 “有时候该和稀泥就和点,别太较真。”容大奶奶翻身坐了起来,将春华搂在怀里:“你可是转眼就是九岁的人了呢,少不得要懂事了。” 春华扭扭身子道:“母亲,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挂件来,那是一块和田玉雕琢出来的莲花,上边蜻蜓翅膀薄如蝉翼:“我这绞丝链子坏了呢,父亲与哥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少不得拿了去金玉坊修修。” 容大奶奶的眉头皱了起来:“谁知道他们。” 华阳金玉坊分号来了信儿,说是那边的师傅得了几种精致新款首饰,要请大老爷过去瞧瞧,看要不要在各地的金玉坊都推行。容大爷当即就动身去了华阳,这边嘉懋也求着要一道过去:“我也跟着父亲娶瞧瞧,看什么样的首饰才能全大周通行。” 容大奶奶的眼睛抬了抬,没有说话,容大爷却很是高兴:“好好好,你也跟着我打理了一年铺子了,这次让你来拍板。” 就这样,嘉懋跟着容大爷去了华阳。 容大奶奶始终没说话,心里却隐约有些担心,只怕嘉懋是想着那骆大小姐,这才提出来要去华阳的。可她却也不说话,现在嘉懋才九岁,还不得十岁,议亲还早呢,等着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说不定就没那念头了,自己又何必急急忙忙的去打破。 眼前浮现出那位骆大小姐的模样,生得实在是不错,只可惜那眉眼间透出些畏缩来,小家子气一览无遗。一年多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现儿成了什么模样,若还是像去年春节里见着的那样子,实在浪费了她一副好皮相。 春华懒着容大奶奶的胳膊,见着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撒娇道:“母亲,你在想什么呢?有什么为难事儿说出来,也让春华来给你参详参详!” “你年纪轻轻的,就说起大话来,要给我参详参详!”容大奶奶伸手拧了拧女儿雪白的一张脸:“你且帮我去端着那碗百合奶皮酥酪过来!” 春华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扮了个鬼脸:“我知道母亲是在担心父亲呢,毕竟也去了这么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回来?素日里母亲可总是要等着父亲回园子才歇息下的,忽然之间就少了个人,只怕是不习惯了!” “越发没大没小的了!”容大奶奶轻轻啐了一口:“我是在想着你大哥呢,也不知道他在外边吃得习惯否——他得嘴最是刁,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见着相宜妹妹就不会嘴刁了。”春华有口无心的说了一句,飞快的走了出去,容大奶奶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直犯嘀咕,春华都知道了些什么?这话怎么听起来这般别扭? 嘉懋……究竟是不是真的动了情?可这也太早了些罢! 容大奶奶一只手拿着扇子不住的在转,嘉懋,现在难道与那骆大小姐正在一处? “嘉懋,多谢你替我选了手钏。”相宜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来:“伙计,结账。” “相宜,我送你。”嘉懋一把按住了相宜的手,相宜一抬头,便遇上了他含笑的眼睛。 “不,我不用你送我。”相宜很坚定,她现在已经不是去年那个孤苦无依的骆相宜,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她还能领着一群下人过上好日子,她不需要嘉懋一次又一次的怜惜,她不再要做那攀附旁人的菟丝花。 “相宜,何必固执。”嘉懋有几分吃惊,相宜神色坚定,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发出了熠熠的光彩,容色比以前更是美了几分。 “我不是固执。”相宜挣脱了嘉懋的手,将那银票递给了伙计:“嘉懋,我的翠叶茶庄已经开始慢慢的赚钱了,怎么还能让你来给我买东西?我感激你的好,可却还是不能接受,因着我想成为独立的自己,不要依附任何人。” “只是一件生辰贺礼。”嘉懋的口气有些无奈:“相宜,明日是你生辰,我送你一件生辰贺礼,不行吗?” “那……”相宜望了望旁边的伙计:“你去外边帮我挑一块上好的玉珏来。” “什么意思?”嘉懋的眉头微微皱起:“你准备做什么?” “投桃报李,我不能老是拿你的东西。”相宜笑了笑:“上个月你过生日,我都没有送东西给你,这下刚刚好,补上了。” “相宜!”嘉懋有些气愤:“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嘉懋,我也有我的尊严。”相宜站了起来,将纤纤的手腕举起,皓腕赛雪,一串鲜红的手钏娇艳欲滴,就像一团火焰燃烧在手腕处。红珊瑚手钏有些大,请铺子里的师傅取了四颗珠子才戴着刚刚好,等她长大以后再加到手钏里边去。 “每次你送我东西,我感激,可又有自卑,你想过没有?”相宜的眼睛盯住了红珊瑚手钏,嘴唇边露出了笑容:“这是我第一次花钱给自己买首饰,嘉懋,我很高兴。” 嘉懋惊讶的望着相宜,在这一瞬间,她仿佛长大了不少,站在那里就如一个成年的少女,有她的思想,有她的执念,一双黑色弹珠般的眼睛里,流露出自信与从容。 嘉懋让步了:“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多谢你,嘉懋。”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终于算是走出了第一步,她不再是依附着嘉懋的小小女子,这一世,没有他,自己也照旧要活得精彩。 伙计捧来了几块玉珏,相宜随手拿起一块羊脂玉,纯白色里透出些微微的紫红,一看就知道是珍品,只是温润的玉璧上却刻着一个很俗气的“福”字,将那羊脂玉的品级又拉低了几分。 她笑了笑:“这般好的玉,却刻个福字,实在煞风景。” “这位小姐,你有所不知,这福字瞧着俗气,可却最是难得的,这人必须要有福气这一辈子才好走。就像小姐这般福慧双修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个呢?” 金玉坊的伙计,早就练就了一副好口齿,再怎么平凡的东西,在他们嘴里肯定会不凡了起来。 相宜笑了笑:“那就这个罢。” 她将羊脂玉的玉珏托在手心:“嘉懋,我送你这块玉珏,愿你做个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长宁侯府的长公子,长大以后会要袭爵,姑祖母从皇后变成太后,懿旨赐婚,夫人是工部尚书家的小姐,名门闺秀,这还不是有福之人?只要她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嘉懋的福气就不会少,相宜笑着将玉珏递了过去:“嘉懋,你怎么了?不要?” 嘉懋没有说话,一把将玉珏接了过去,系在自己的腰带上,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那纯白的玉珏挂在一侧,显得十分协调。 “好看。”相宜低头瞧了瞧,抿嘴一笑,带着连翘往外边走,嘉懋追了过去:“相宜,你就不请我去翠叶茶庄了?挣了钱就不理睬我了?” 第127节 “你爱来就来,我又没有捆了你的手脚不要你动。”相宜一只手攀着马车的横杆,回头笑了笑,眉眼温柔。 嘉懋心中一喜,赶紧骑马跟了上去。 今日来华阳见到相宜,忽然间发现她与原来的那个相宜有些不像,就如脱胎换骨了一般,眉眼里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自信,也不再是那种带着淡淡愁容的小姑娘了,她仿佛间长大了不少,有掌控自己将来的力量。 望着那辘辘前行的马车,嘉懋心中起伏不定,相宜这模样,似乎比原来要更美了。 翠叶茶庄的庭院里落花如茵,树下坐着一个蓝衣少年,手中拿着刀子正在刻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望着门口,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 “骆小姐。”尕拉尔欢欢喜喜的迎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东西:“我听刘妈妈说明日是你的生辰,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件贺礼。” 尕拉尔的手里抱着一个树桩子,但却不是寻常的树桩,已经用刀子精心雕琢过,成了一树梅花,下边还雕了一张少女的脸,瞧着跟相宜的面容有几分相似:“我雕了好些日子,好久没用过雕刀,手都生了。” 相宜笑着将那树桩抱了过来:“我很喜欢,谢谢你,尕拉尔。” 尕拉尔听了这话,脸色一亮,那碧绿色的眼珠子也跟着亮了起来:“真的?你没骗我?” “他是谁?”嘉懋上前一步,眼睛紧盯住尕拉尔不放,怫然不悦:“怎么以前我没见到过他?” 第一百四十章少年郎夜间对峙 四月的夜晚十分宁静,夜风吹得人的衣袍飒飒的响,树下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两人互相对视,似乎不肯放松半分。 沉默,寂静,两人谁都不说话。 远处的凤凰山黑黝黝的一片,连绵起伏着,附近全是稻田,刚刚下秧,春风一过,那秧苗不住起伏,期间还传来一阵阵的蛙鸣,伴着一阵槐花的清香。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到我大周来的?”嘉懋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高了一个头的尕拉尔,没有半分畏惧:“你绝不只是一个富户家的少爷那样简单。” 尕拉尔很是平静:“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得法子。” “不是不相信,事实上,你的身份绝不简单。”嘉懋看着眼前的尕拉尔,虽然身上穿的是葛布衣裳,可眉宇间那傲然之气却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我不管你有什么企图,你不能对相宜不利。” “对骆小姐不利?你说的什么话!”尕拉尔瞪着嘉懋,满脸的气愤:“骆小姐是我的希思女神,我只会好好保护她,如何会对她不利!” “你的希思女神?”嘉懋的眉头紧紧皱起,相宜是她的,怎么变成面前这异族少年的了?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你远离她,不要接近她!要是你有什么歪心思,别怪我不客气!” “骆小姐是天上的星星,是空中的飞鸟,是我要追寻的那纯洁的雪莲花!”尕拉尔说到相宜,眼角眉梢带着温柔,嘴角露出了笑容:“我一定要守护在她身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又怎么能远离她?” “你!”嘉懋忍无可忍,冲了过去,举起了拳头:“相宜是我的,她以后要嫁给我,要保护也是我来保护她,轮不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 嘉懋个子矮,比尕拉尔矮了一个头,可他此时却什么都不顾,恨不能将尕拉尔好好教训一顿,让他记住,必须远离相宜,不能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不能雕什么树桩送给她,不能总是跟着她走来走去,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尕拉尔没料到嘉懋忽然发力打过来,朝后边退了一步:“哎哎哎,有话好好说,你们汉人不是注重礼仪吗?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挥拳头的?” 嘉懋没有搭理他,紧咬牙关,抡着拳头就往尕拉尔身上砸,这时候他深深悔恨,自己咋就不像宝柱一样跟着外祖父学些功夫呢?要是有功夫在身,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面前这个大块头打倒了。 尕拉尔东窜西跳躲避了两回,口里喊着:“你这人怎么的,怎么就动上手了?” 骆小姐告诉过他,不要随便动手,更何况这位容家的少爷跟骆小姐似乎有些亲戚关系,看上去又是个好人,而且个头还比自己矮了很多,尕拉尔实在不好伸手去打嘉懋,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嘉懋追着尕拉尔打,可尕拉尔跟着方嫂学了些闪避的功夫,几起几落之间,就把嘉懋甩在了身后。他回头看了看嘉懋,嘴唇边浮现出了微笑:“容少爷,你还是别白花力气了,你打不过我,就是连追也追不上我。” “你……”嘉懋无奈,站定了身子,看着尕拉尔那高大的身形就在不远处,气呼呼道:“你且等着,过几年我肯定打得过你。” “再过几年,你也未必打得过我。”尕拉尔捏了捏拳头,很轻蔑的瞟了嘉懋一眼:“你这小身板儿,还想跟我来打闹不成?我跟着方嫂可是学了功夫的,你一定想要来吃些苦头,只管冲过来试试!” 嘉懋急得红了眼,捏着拳头就要往尕拉尔神色凑,尕拉尔见他较真,赶紧伸手抓住他的手:“容少爷,你是斯文人,怎么就这样不讲理了?你要打我,好,你说说理由,你为啥要打我?要是你的理由足够充分,那我一动不动,由着你打!” 理由?嘉懋呆在那里,忽然间没了话好说,要是被相宜知道了,肯定会责备他。自己跟一个异族小子较什么劲?未必相宜还会看得上他? 心中的火气慢慢平息下来,嘉懋冲着尕拉尔说了一句:“是我不好,一时没想清楚。” 尕拉尔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喜欢骆小姐。” 嘉懋瞪着他:“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她是希思女神,我仰慕她。”尕拉尔很认真的望着嘉懋道:“从我见到她的第一刻,我就知道她是上天降下给我指引方向的希思女神。” 嘉懋弄不懂希思女神在尕拉尔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地位,可看着他说话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虔诚,慢慢的也将那敌意减轻了几分:“那你要好好保护她。”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尕拉尔神情爽朗:“我发誓我要用我的生命保护着她!” 嘉懋笑了笑:“等到我长大以后,能保护她了,到时候就用不着你了。” 尕拉尔皱起了眉头,琢磨了一阵子嘉懋这句话,却依然不能理解什么意思:“你能保护她怎么就用不着我了?”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嘉懋心情愉悦,北狄那边的胡人也真是够可以的了,自己说得如此清楚,可他依旧还是一副莫名其妙得样子,也罢也罢,这尕拉尔对于相宜,只是一种单纯的仰慕与敬爱,就让他这般守在相宜身边罢。 嘉懋在华阳没呆多久,这两日里,跟着他父亲容大爷呆在金玉坊里鉴定新出的几款首饰。容大爷对自己儿子独到的能力觉得十分吃惊,他原本是想教嘉懋一些知识,可才开个头儿,嘉懋就知道接下来该是怎么样发展,金玉坊里的师傅个个赞大少爷真是聪明。 这一次华阳分号里做了十二款新品首饰,容大爷与嘉懋逐一验看过,最后定下四款准备在大周各处推行。设计出新款首饰的师傅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奖赏,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嘉懋缠着他教自己画首饰样子,这画首饰样子本来是吧外传的,因着嘉懋是大少爷,师傅又刚刚得了奖赏,很是高兴,于是便提笔画了几个简单样子给嘉懋看。 嘉懋仔细观察师傅的下笔与那首饰的图案配比以后,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旁边几个师傅都在笑:“大少爷也想自己画款新样首饰了?” 嘉懋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在画着,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那底图画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一支像梳子的簪子,以白玉兰花做底色,上边垂下长长的流苏,细碎的小坠子星星点点,若是簪到人的头发上,肯定十分显眼。 “少爷这心思……”那师傅拿过图样来,喃喃赞了一句:“真是精巧。” 容大爷拿了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来:“嘉懋,以后金玉坊不愁生意不好,你可真是天生做这一行的料子。” 嘉懋将那张图样拿了回来,淡淡道:“我要好好改改,到时候请师傅们打出来瞧瞧是什么样子。” 外祖母杨老夫人对他说过,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他将那图样紧紧的攥在了手中,心中暗自道,今生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似前世那般唯唯诺诺,他要敢于抗争,不再软弱,可不再软弱的条件就是自己要有本事。 相宜,你等着我。 第128节 相宜并不知晓那晚嘉懋与尕拉尔的交谈,尕拉尔在翠叶茶庄守夜,她回了城南宅子,睡得舒舒服服。嘉懋在华阳呆了两日便走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微微的惆怅,一只手枕在脑袋下边,听着外办细细的风雨之声,有些心浮气躁。 翠叶的茶庄生意越发的好了,一个月比一个月要卖得好,有了固定的供货,在华阳有了好口碑,生意做开了,那银子便哗啦啦的流了进来,每个月盘底的时候,连翘的眼睛总是瞪得溜溜圆,一个劲的喊着:“姑娘,咱们这个月又多赚了些!” 日子过得甚是平静,也过得很快,无需板着手指,就过了端阳节与中秋节。桂花落尽以后就只有秋菊依旧开得旺盛,园子里不少的树已经掉了叶子。 “姑娘,有人找你。”刘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张拜帖:“说是华阳城外凤凰山附近一个茶园的东家。” 相宜心中一动,她早些日子放出风声,想要到华阳买个茶园,莫非这人是跟自己来接洽的? 杨老夫人一直在指点着相宜做生意,她给相宜提了个建议:“到外边去找新品是条路子,可毕竟路上的花费多,若是自己能培植出一个好品种来,也可以赚出不少银子来。华阳那边每年也要卖掉不少绿茶,你可以买个茶园下来,我派几个人过来指导你那茶园的管事,茶树如何剪枝,如何嫁接,如何栽种能提高产量,如何烘焙能让茶叶的口味更好些。” 相宜觉得也有道理,到外边采买茶来固然赚钱,可还是得去求着人家,若是能盘下个茶园,自己出产茶叶,也不失是一个好方法。她准备过两年挣够本钱就去广州那边开分号,若自己能开创一种新品来,这便是稳打稳靠的挣钱。 “快些让他进来。”相宜微微一笑,将拜帖搁在了桌子上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看茶园城北遇险 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点点由远及近,仿仿佛那春蚕正在啮噬着桑叶,在那绿叶底下露出肥白的躯干来。 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人从门口踏了过来,恭恭敬敬一举手:“骆小姐。” 骆小姐的大名,华阳已经是众所周知,开着珍珑坊与翠叶茶庄两家铺子,差不多是日进斗金,汇通钱庄那边存下的银子,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万了。 可现儿见着面,却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那人一怔,抬起的手再也放不下来。 相宜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周老爷,请坐。” 连翘捧了茶盅过来:“周老爷,你尝尝我们翠叶茶庄的茶叶,可是要比你那茶园的要好用些否?” 洁白纤细的手指里露出淡青色的茶盏,透明得似乎能穿得过日影,周老爷微微一怔,将那茶盏接了过来,身子不由自主落到了大靠椅里边:“骆小姐,我听说你想买茶园?” “我是有这个意思。”相宜含笑望了那周老爷一眼:“周老爷可是有茶园要卖?” “是是是。”周老爷说得有几分急促:“我那茶园就在凤凰山附近,差不多有一千多亩茶地,算得上是个大茶园了,每年能出差不多十多万斤茶叶呢。” 相宜心中默默一轮,十多万斤茶叶不算多,杨老夫人盘弄好的茶园,采摘四五次,一亩地就能有两百斤,这一千多亩只能产出十多万,不算多的。况且华阳的茶叶并不出名,明前茶少,雨前茶稍微多一些,可也卖不起价格,十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等着雨前茶一落摊,后边的茶叶就不值钱了——雨前茶要捡着嫩芽尖尖摘,一千亩摘下来,制成成茶不过两三千斤,虽说后边还有十万斤,那可真是不值钱了,到最后一批,全是老毛叶,那种是送到茶馆里十文钱一壶的货色,不过半两银子就能出手。 只不过先占住这一千亩的茶园,也不是件坏事,好好的整饬两三年,这产量与质量高了,自然就能多卖出些银子来了。 “那周老爷想要卖多少银子呢?”相宜暗自算了个价格,现儿良田是三十两银子一亩,茶园再怎么着,也不过二十两银子顶天了,况且还不知道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茶树呢。 “三万两银子,如何?”周老爷笑得眉眼都舒展开了:“这个价格不算贵,我那茶叶每年都能挣出好几万两银子来呢。” “几万两银子?”相宜摇了摇头:“周老爷,我年纪小,你莫要骗我,且不说请人看茶园、摘茶制茶的工钱,就是从你这茶园的产量来说,也不可能卖出几万两的红利哪。” “骆小姐,我哪里敢骗你,这都是实打实的!”周老爷有些紧张,圆胖的脸上全是汗珠子:“若骆小姐不相信,可以跟我去茶园里瞧瞧,看看那茶树的年份就知道了。” 这买茶园是要好好去看看才是,相宜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明日一早我就去你那茶园瞧瞧,咱们先看过茶树再来谈这卖价。” 周老爷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明日在茶园里等骆小姐。” “姑娘,这茶园怎么要这般贵?”连翘一边收着茶盏一边有些心疼的问:“三万两银子,我们可要卖两个多月哪!现儿不是卖茶的旺季,眼见着生意会不好了,姑娘还拿银子出来去买茶园,是不是有些亏?” 相宜朝她笑了笑:“”茶园可是一只生蛋的鸡,买的时候是要多花些银子,可等着买到以后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了。 连翘将信将疑的看了相宜一眼:“那我便等着姑娘赚大银子了。” 第二日相宜带着连翘与秦妈妈,由福伯赶着车子往城外去了,车辕上还坐着尕拉尔,一双手拉着缰绳,与福伯说说笑笑。 方嫂这些日子外出订茶去了,尕拉尔死活要跟着出来:“骆小姐,方嫂不在,当然是我跟着你出去了,你身边怎么能少了人护着,万一遇到什么状况……” “呸呸呸!”连翘吐了几口唾沫:“你这是在作甚?咒我家姑娘不是?” 虽然口里说得咬牙切齿,毕竟还是让尕拉尔跟了过来,秦妈妈道:“多一个人不多,尕拉尔跟着去是放心些,万一茶园里有些什么地方不好走的,也能打发他过去瞧瞧。” 尕拉尔笑得格外开心:“我去了肯定会有用处。” 马车辘辘,一路从城门口往外边去了,相宜掀开一点点软帘,就见到远处的凤凰山上一片色彩斑斓。那秋日的山野各种各样的颜色,就如锦缎,分明刚刚瞧着还是绿意沉沉,一阵秋风过去,那暗绿色的下边涌起了一片艳红,红得像火一般的枫叶从重重的树影里厮杀了出来,将那暗绿压在了朱红底下。 “姑娘,这景致可真是美。”连翘凑着过来往外边看,眼睛转了转:“咦,前边路上怎么了?好像出了点事儿。” 马车停了下来,秦妈妈将帘子撩开:“怎么了?” 福伯回头望了马车里边几个人一眼:“那边翻了一辆架子车,把路给挡了。” “哎哎哎,能不能来帮个忙哪?”有人走到了马车旁边,眼睛直往车厢里边看:“我们的车子翻了,想要请人帮忙抬抬。” 那人的眼光有些好奇一般,不住的往相宜身上看,连翘瞧着心中大怒,一甩门帘道:“看什么看?我们家姑娘才不会下去给你帮忙!尕拉尔,你去瞧瞧,赶紧将车子抬到路边上,莫要拦了咱们的去路。” “好嘞。”尕拉尔很顺从的从车上跳了下来,正准备往前边走,那站在马车旁边的人忽然伸手扯住了门帘,大声喊了一句:“骆小姐,你怎么也不下来帮个忙?” 相宜一惊,忽然警觉起来,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秦妈妈看了那人一眼,心中也有同感,一把抓住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们家姑娘的姓氏?” 那人嬉皮笑脸的看了相宜一眼:“我就是知道!”他将手指放在唇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唿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就见路边的树丛里跑出了七八个人来。 “不好!”秦妈妈大喊了一声,赶紧让福伯调转马头:“快送姑娘回城去!” “想跑?你们跑不了啦!”那人得意的笑了起来,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的抓住了马车厢壁:“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城的机会,怎么能让你跑掉了?” 相宜探头看了看,就见那些人手里都拿着棍棒,瞧着便是有备而来。 究竟是谁要对付她?相宜的眉头拧了起来,只是刻不容缓,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她大喝一声:“是谁指使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加倍给你便是!” 那人嬉皮笑脸道:“哟,没想到我还能发财!只是我与那人素来交好,如何能拿了他的银子再来拿你的银子?也太不仗义了些!骆小姐,你还是乖乖的下来好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哎哎哎,你作甚……” 话音未落,尕拉尔已经出手,他跟着方嫂学了半年,拳脚上头的功夫还是有些进益,才一出手,那人便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再也动弹不得。 “我作甚?”尕拉尔冷冷一笑:“我要把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好好的打一顿!”这话才说完,他一拳头出去,那人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你敢打爷爷我?真是不要命了!” 第129节 回答他的是几声沉闷的敲击声,尕拉尔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到了他的脸上:“竟然敢对骆小姐不敬,看我不打得你遍地找牙!” 尕拉尔原来说大周的话很不流利,可到了华阳半年,他已经学了不少,这遍地找牙就是连翘教他的,说得十分麻溜。 那边七八个人越跑越近,秦妈妈与福伯手忙脚乱的赶着马车调头,可那两匹马似乎受了惊吓,站在那里就是不肯动,任凭福伯拿着鞭子抽它们,都不肯挪动马蹄半步。 连翘见着这般情状,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顺便摸出一块板子:“谁敢过来?”她闭着眼睛朝尕拉尔手里抓着的那个人砸了下去:“你们敢过来,就跟他一样!” 那人已经被尕拉尔打倒在地,又重重的挨了连翘一板子,蹬了蹬腿,晕了过去。 跑过来的那一伙人瞧着同伴被放倒,也犹豫了几分,停了下来。 “怎么办?老大都那样子了……”有人犹豫着退了一步:“咱们……回去?” “回去?”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冷笑了一声,一只手指了指尕拉尔连翘与秦妈妈:“就这么几个人在,我们还怕他们?捉了那个姓骆的,可能挣一千两银子哪!” “好,咱们一块儿上!”旁边几个人应了一句,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的朝马车逼近过来。连翘朝后退了半步,又停住了身子:“尕拉尔,咱们一起上!” “你且留在骆小姐这里护着她,那些人我来收拾!”尕拉尔咬牙切齿,重重的踢了地上那人一脚,眼里流露出愤怒的神色,就如有一簇火在燃烧,他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擦手掌,迈开双腿飞奔着朝那七八个人冲了过去。 67|£第67章 |£ 深秋寒风飒飒,道路两旁的树被刮得东倒西斜,尕拉尔身上穿着的衣裳也被风高高的吹了起来,露出下边的那条厚实的裤子。 尕拉尔一直没穿习惯大周的服装,但也不好穿得标新立异,刘妈妈与翠芝给他特地做了些裤管比较肥大的裤子,尕拉尔穿了很是满意,伸拳头踢腿蹦跶了很高:“这裤子就适合我练武,穿上那些,好像两条腿都被扎紧了。” 相宜紧张的望着尕拉尔的背影,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打过面前七八条汉子。 虽然尕拉尔跟着方嫂学了些功夫,可毕竟他也才十三岁,体格虽然健壮,毕竟面对着的是七八个人。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帘子,身子僵硬,真恨不能自己也跟着方嫂学了些功夫就好,这时也可以冲上去对阵了。 连翘抱着板子站在那里,脸上神色有些不定,她拿不定主意该上去还是站到后边守着相宜。这时那边的尕拉尔已经高高跃起,两只手张开,就如一只老鹰般,夹带着阵阵风响,朝站在最前边的那个人扑了过去。 “尕拉尔!”连翘喊了一声,不再犹豫,举起那块板子飞快的冲了过去。 沉闷的响声不住的在耳边此起彼伏,相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脸色苍白,尕拉尔一句被人围住,棍子朝他身上横扫了过去,连翘红了眼睛,举起板子胡乱扫了起来。 尕拉尔伸手夺过她手中的木板,大喊了一声:“你退后!”有了武器在手,尕拉尔精神一振,开始反击,就听几声闷响,木板毫不留情打在身边几个人身上。他力气大,木板砸了过去,有两三个人手中的棍棒顿时脱手,掉到了地上,连翘见着心中一喜,赶忙蹲下身来,抓住一根棍子,瞅准了那几人的腿,朝膝盖敲了过去。 有两个人被敲中膝盖,猛的就跪倒在地,连翘拿着棍子连连打了那两人几下,那两人为了躲开棍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却又被尕拉尔一脚踏住,踢飞到了一旁。 “先打死这丫头片子!”带头的那个见形势有所逆转,心中着急:“她没工夫,就是抢了巧,快些把她弄死了,我们再来对付这个男的!” “连翘,回去!”尕拉尔心中着急,绿色的瞳仁睁得老大:“快些回去!” 有两个人朝连翘扑了过来,连翘拿着棍子晃了晃,趁着那两人避让的时候,赶紧往后边撤:“尕拉尔,你自己小心!” 相宜跑上前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几人高喊:“你们想不想拿两千两银子?”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赌这些人的贪财之心了。既然他们能为一千两银子埋伏在这里,那他们肯定也能为两千两银子反水。被尕拉尔打晕的那个不接受她的开价,是因为她与那买主关系好,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也认识那买家? “两千两银子?”果然,听到有更多的银子,几个人都不由自主慢了手脚:“什么?你说清楚些!”众人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个子不足高,脸还没长开,但那双眼睛却十分灵活,黑黝黝的透着一股伶俐劲儿。 “先都停手,停手!”相宜伸出手来指了指他们:“你们收了人的银子,要为难我,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否?”见众人脸上一副迷茫的神情,相宜笑了笑:“我是前头林知府的干女儿,他拜托了谭知府要好生照顾我,若我出了事,难道官府不会找行凶之人?” 几个人将信将疑:“我们怎么不知道?” “这世上的事情,未必你们都能知道。”相宜见那伙歹人似乎对两千两银子有些兴趣,心中也安稳了几分,最怕的就是那些不要银子只要行凶的,那自己就还真没什么法子了。她很镇静的笑了笑:“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们肯放了我,两千两银子一文都不会少。” “那你赶紧拿两千两的银票过来!”站在最前边的人嘴角流下了一线涎水:“要汇通钱庄的银票!” 相宜一抬手,将发髻间的那对琉璃蝴蝶簪子摸了下来:“各位好汉,我今日走得匆忙,身上没带银票,先给你们这对簪子做定金好不好?” “这值得了什么?”最前边那个瞧着有微光一闪,知道是件不错得首饰,该也值得些银子,只是手下却不敢放松:“我们要现成的银票!” “我若是给了你们银票,你们依旧还来追杀我,那又该怎么办?”相宜不紧不慢道:“自然不能先给了你们银子。” “那我们去接银子的时候你报官怎么办?”几个人用棍子将尕拉尔手中的木板架住,可尕拉尔却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下来,几个人只觉得上边似乎有千钧之力一般,心中都有些恐慌,没想到这少年力气竟然有这般大,心中胆怯了几分:“你可不能报官!” “我自然不会报官。”相宜微微一笑,将那对琉璃蝴蝶簪子托在掌心不住的转:“你们拿着这对簪子取汇通钱庄,我会让那里的掌柜给你们兑换两千两银子,你们拿了钱走,把簪子放到钱庄里头,我派人去接了回来,咱们这就两讫了。” “二哥,有两千两银子!”一个人心里活络了几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小声道:“大哥联系过来的这桩买卖,才一千两银子哪。” 那个被唤作二哥的人鼓着眼睛望向尕拉尔:“你主子都要你撤手了,你还压着我们?快些把木板撤了!”这少年郎手劲可真大,压得他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照他这般不要命的拼法,还不知道兄弟们能不能收拾了他呢! “骆小姐,我撤不撤?”尕拉尔不理睬他,只是问相宜。 相宜大声应了一个字:“撤!” 尕拉尔一拳难敌众手,现在他已经很凄惨不过了,身上的衣裳被撕拉了好几处,脸上被棍棒打到,青一块紫一块,眼角那边尤甚,还有一线鲜血正在往下边蜿蜒。即便现在看着他好像还能对付,不知道过一阵子会是什么情况。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尕拉尔涉险!相宜朝那几个大汉道:“我喊一二三,你们一起将棍棒给扔了,要不是我还真不能相信你们!” 那二哥点了点头:“好!只不过你们要把我大哥还给我们!” 相宜略一踌躇,她还想从这人嘴里摸出究竟是谁想要来害她,怎么能还给他们?这才一犹豫,那边几个人就鼓噪了起来:“骆小姐,只怕你不是真心的!” “好,说到做到!”相宜咬了咬牙,朝尕拉尔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朝马车走了过去:“尕拉尔,你去将地上那个人放到架子车上去!” 在她与这群歹徒说话的时候,那边福伯已经调转了马头,相宜瞄着那马车已经转了过去,心中略微安稳了几分,只要自己回了马车,尕拉尔抱着那人跳到车辕上,福伯赶着马车跑,人的腿总赶不上两匹马的脚程。 连翘一直服侍着相宜,见了她的眼色,心中已经敞亮,她朝那伙人喊道:“我们家姑娘把你们大哥放到那边架子车上,等我们走了,你们自然可以去接他回去。” 几个歹徒听着很是高兴,不住点头:“好好好,就这样说妥当了。” 尕拉尔带着连翘往回走,相宜弯下腰来,将那对琉璃簪子放到了地上:“各位好汉,我将琉璃簪子放在这里,此乃我母亲给我留下的遗物,我是绝对要去取回的,你们只管放心便是。” “原来是你母亲的遗物,难怪你这般爱惜。”众人望了一眼相宜,只觉得她实在命苦,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还要被人算计,自己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助纣为虐,实在也有些不应该。 第130节 好在这位骆小姐还开出两千两银子的价钱来,也算是赚了。 众人喜滋滋的望着相宜走到马车旁边,连翘扶着她的手上去,尕拉尔弯腰去抱地上躺着的那人,一切都如相宜说的那样,没有分毫差错。 “尕拉尔,抓着那人赶紧上车!” 相宜与连翘已经上车,掀开马车帘子,望见尕拉尔抱起那个大哥,正准备往架子车那边走,心中一急,低声喝了句:“跳到福伯身边!” 尕拉尔有些莫名其妙,方才骆小姐不是与那伙歹人商议好了,要他将这个什么大哥放到架子车上去?怎么骆小姐又改了主意?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对,尕拉尔有几分犹豫,背信弃义似乎不太好?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听从相宜的话,即便他此时有几分犹豫,可他依旧照着相宜吩咐,抱着那个大哥就跳上了车辕。福伯赶忙抽了那两匹马几鞭子,马儿撒开蹄子飞快的朝前边跑了过去。 “二哥,车子跑了!” 正在将琉璃蝴蝶簪捡起来的二哥一抬头,就见那马车飞快的从原路跑了回去,马车车辕上坐着两个人,上头还横放着一个人,耷拉下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在动。 “妈的,真是唯女子小人难养也!”二哥紧紧的抓住蝴蝶簪子,气得脸孔通红。 “那个骆小姐又是个女的,又是个小人,难怪这么会骗人!”旁边一个唉声叹气:“二哥,她到底会不会给咱们两千两银子?” “这还用问吗?”二哥将手掌打开,那对蝴蝶簪子的翅膀好像还在扇动,一上一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谭知府开堂审案 连翘拿着帕子蘸了些水轻轻的替尕拉尔擦着脸上的血迹,秦妈妈拿着一个小箱子走咯过来:“来,给尕拉尔上些药。” 方嫂有独门金创药,冬日里生了冻疮,或者是劈柴砍了手,只要涂上那药粉,过得几日便好了,很是见效。 相宜站在那里,见连翘轻手轻脚的给尕拉尔上药,神情专注,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的脸,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有一种似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连翘今年十二,过了年就该十三了。 去年连翘到自己身边来时,刚刚满了十一岁,在相宜眼睛里瞧着,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是过了一年半的光景,这半大的孩子迅速长大了,她比刚刚来时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身子也逐渐饱满了起来,身段窈窕,唇红齿白,站在那里就如一支玉簪花,有了春日雨露的滋润,到了宁静的夏夜,花瓣一片片打开,空庭里有着她微微的香气。 铺子里有两个个年轻伙计,一个十八,一个才十五,可连翘看他们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连翘素来就是那种凶巴巴的,刀子嘴豆腐心,两个年轻伙计见了她跑得飞快,唯恐自己有哪里没做好,被她抓住把柄。 可现在看着,连翘那眼神,相宜忽然就明白了,连翘长大了,她心中已经装了一个人,就是那异族少年尕拉尔。 尕拉尔紧紧的闭着嘴,金创药搽到受伤的地方,有些炙热的疼痛,他一声也不吭,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任由连翘替他涂上厚厚的一层。过了不久,连翘将那金创药的盒子盖好,尕拉尔脸上一块黄一块白,里边还透出些青紫的底子来。 “涂好了?”尕拉尔站了起来:“我把那个歹人送到知府衙门去。” “你且休息。”相宜摆了摆手:“连翘,你陪着尕拉尔,我与秦妈妈去知府衙门就够了。” 这小院子里就剩尕拉尔与连翘两个,相宜觉得他们总会有些话好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她望了望连翘,又看了看尕拉尔,转身走了出去。 谭知府听说相宜来了,赶紧吩咐衙役:“快些迎进来!” 他已经打听清楚,这位骆小姐可真是杨老夫人喜欢的人——前边林知府就是替她断了那桩案子,得了杨老夫人的欢心,这才从正四品爬上了从三品。 林知府这才做了两年的知府呢,就升了官!谭知府砸吧砸吧嘴巴,口水都快要流了出来。 虽说正四品到从三品,期间只有一级的差别,可毕竟到了“三”里边,往上升就快多了,有些从三到正三,可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分明刚刚还是挂着从三的职,可一觉醒来,人家就成了六部侍郎,自己只有干瞪眼的份。 谭知府下定决心,自己无论如何也该要巴结上骆小姐这关系,不管怎么样,总要在这几年里讨得杨老夫人两句好话,也好像林知府一半飞黄腾达。 他千方百计想要讨好相宜,经常派管事去翠叶茶庄买茶,顺便打听相宜的喜好,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只是让他失望的是,翠叶茶庄生意一直不错,也没有谁前去寻衅滋事的,他空操着一份心,那力气始终用不出来。 今日听着说骆小姐绑了一个人过来,谭知府两颗小绿豆儿眼转得飞快,心中嘿嘿一乐,看起来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 相宜与秦妈妈走了进来,这边已经沏好了香茶,谭知府笑得满脸春风:“骆小姐,快些坐下,这茶还是你翠叶茶庄出来的呢,顶顶好的西湖龙井。” “谭知府多次照顾生意,相宜心领了。”相宜欠了欠身子,笑着坐了下来:“今日过来是向大人报案的。” “报案?”谭知府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脸上显出一副愤怒神色:“谁这么不长眼,敢来惹骆小姐?” “大人,他可不是敢不敢来惹我们家姑娘,他是打主意要杀了我们家姑娘吶。”秦妈妈站在一旁行了个礼:“七八个人埋伏在路边,也知道准备劫了我们家姑娘准备去作甚,还好给我们抓了一个,现在带着来大人这边,还请大人秉公断案,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这是当然,本官自然要好好审案。”谭知府一拍桌子,脸上显出气愤神色来:“竟然还有这样不良之人,本府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好好好,那我就拜托给谭知府了。”相宜笑着站了起来:“我能不能来听审?”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谭知府十分恭敬:“只是现在要先找幕后指使之人,会要动刑,恐怕骆小姐看了会有些不舒服,所以最好回避一下?” “不,我想亲耳听他告诉我,究竟是谁想要害我。”相宜朝谭知府笑了笑:“谭大人,没事,我能禁得住。” 见相宜坚持,谭知府也不反对,命人将那捉住的人提到审问的房间去。 那人已经醒了过来,他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意,见着谭知府一身常服走进来,身边跟着相宜,更是有些心惊胆战。 “快说,是谁指使你去拦截骆小姐的?你这是不要命了不成?”谭知府坐到了案几后边,拍了拍手头的板子,一脸气愤模样:“本府瞧你身强力壮,为何不去做些旁的事情来养家糊口,非得要去做这半路打劫的事情不成?你对骆小姐说是有人给了你银子,你这才起了歹心,你赶紧将那人说出来,将功赎罪,本府还能看着这点给你轻判些!” 那人沉默着,不说话,屋子里有一种沉闷的气氛,相宜坐在一旁,心中着急,怎么着也要让那人开口才是。 她来华阳才一年多,也没结下什么仇家,谁非得让对她下手?她想来想去,想到了远在郏县的骆慎行,上次骆相珲给她写信,就写了这事儿,指不定就是他做下的。可这被捉到的人分明又说了主使的人跟他相熟,骆慎行的嫌疑就少了几分。 “好哇,你不开口是不是?”谭知府有几分急躁,用力拍了拍案几:“给我上刑!先上夹棍,他要是不肯招供,便有力气夹,把他两条腿给废了再说!” 两旁衙役应了一声,走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将那人抬着就往夹棍里边扔,那人开始脸色还强作镇定,等着夹棍套住脚,他便变了颜色,等着衙役将帮拶套上,他忽然间大声嚎叫起来:“我说,我说!” 这夹棍是一种酷刑,用两根三尺多长的棍子,在离地五寸处贯穿铁条,每根中间各有帮拶三副。刑讯的时候,把棍直竖起来,然后把犯人的脚放在中间,束紧棍上的三道绳子,再用一根棍贴紧脚的左面,使它不能移动,再用一根长六七尺,宽四寸的大杠,从脚的右面猛力敲足胫。敲不上二三百下,不但皮破血流,骨头也早已碎了。 “很好,算你识时务。”谭知府望了一眼旁边提着笔的师爷:“全记下来!” “我是受钱沐阳所托……”那人咬了咬牙齿,终于松口。 “钱沐阳?”相宜惊呼了一声,心中大忿,自己的大舅竟然来算计自己? “是,钱沐阳。”那人喘了一口气:“我跟他是在赌场里认识的,上次我赌输了银子,身无分文,他给了我五十两,说交个朋友,我们就这样相熟了。” 第131节 “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我,有人欠了他银子却一直不肯还,他想捉了他女儿去来作要挟,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要我联系几个弟兄,去将那骆小姐捉了过来。”那人有些垂头丧气:“我本也是想着帮朋友一个忙,还能赚到银子,何乐而不为?这才糊里糊涂去帮忙的。” “骆小姐,这钱沐阳你可认识?”谭知府见相宜脸上色变:“可是有过什么纠葛?” “他是我大舅,上回他来我翠叶茶庄讹诈五千两银子,我没有理睬他,他心怀嫌隙,想要报复于我。”相宜咬紧了牙齿:“还请谭大人替我伸张正义!” “赶紧,去将那钱沐阳捉了过来,本府要审案!”谭知府赶紧拔出拘人的签子,写上钱沐阳的名字,扔了给衙役:“速速过去,不得延误!” 抓钱沐阳没废什么事,走到钱府,拿了签子直接闯了进去,钱沐阳正躺在床上,旁边几个丫鬟服侍着他吃东西,见着衙役过来,钱沐阳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各位官爷,什么事情要捉我?” “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还不知道?”衙役拿着签子晃了晃:“快些走,莫要耽误了时辰!” 钱沐阳眼睛转了转,脸色有些发白,莫非那李大头失手了不成?他撑着床铺板子慢慢的撑了起来:“官爷,究竟是一桩什么事情?” “你就莫要装样子了!”一个衙役拿着铁链哗啦啦的响:“你想让人捉了你外甥女儿去要赎金,这事情露陷啦!” 第一百四十四章钱沐阳开*底 钱沐阳是个无赖,可是见了官,他那无赖样子就没了。 谭知府才拍了几下惊堂木,他就竹筒里倒豆子,全都招供了,原来这起拦截事件并不是他一人所为。 “原来如此。”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跟她原来猜想的一样,这事情与骆慎行有关。骆慎行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四间商铺九万两银子,与钱沐阳密谋,喊人将她劫持卖到西北那边的土窑做暗娼,这样就能将她的财产霸占了。 骆慎行许了钱沐阳一间铺面,三万两银子,钱沐阳见钱眼开,主动去替骆慎行联系拦截相宜的泼皮,本来想着安排了八个人,对付相宜足足有余,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还被捉到了公堂来对质。 “我错了,相宜,大舅错了。”钱沐阳不住的扇着自己的耳光:“大舅一时财迷心窍,要怪就要怪你那父亲骆慎行,是他不安好心!” 饶是谭知府,听得也是瞪圆了眼睛,他自认为自己心肠硬,可没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心肠更硬的人,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下得了手去,竟然还要将她卖去做暗娼! “这骆慎行人在哪里?速速去将他拘了过来公堂过审!”谭知府重重的拍了一板惊堂木:“这般猖狂,本府绝不能饶过他!” “谭大人,那个骆慎行现在是郏县的县令。”相宜忍着心中的怒火,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只怕这事情还有些棘手。” “郏县的县令?”谭知府好一阵惊讶,拿着惊堂木的手好半日拍不下来:“原来竟然是朝廷命官,这事情是有些不好办。” 朝廷命官与平民百姓不同,想要拘了来公堂审讯,须得还报请刑部,虽说谭知府是正四品的官,可要收拾一个小小县令,也要经走程序的。 “这……确实有些棘手。”谭知府皱了皱眉头:“只怕是要等上一阵子了。” 从华阳快马加鞭送了信去京城报请刑部批准将骆慎行捉到华阳来审讯,若是中间没有人疏通关节,只怕是一个月都还不够用。况且骆慎行自己是朝廷命官,也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人帮他说话,若是提早泄露出去,骆慎行听到风声,早做防备,这事情也不太好办。 “谭大人,你且放心,先让人送了卷宗去京城,报请刑部批准,我这边写信给杨老夫人,走八百里急件,也就几日便到了。” 绝不能放过骆慎行,相宜咬了咬牙,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趁着这事情将骆慎行给撂倒才行。相宜回了翠叶茶庄赶紧提笔给杨老夫人写信,先将自己的近况说了一遍,顺便请求杨老夫人替她去刑部说一声。 最开始相宜接近杨老夫人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的行径不太好,不免有趋炎附势的感觉,可与杨老夫人接近得多了,却发现她是真正的和蔼可亲,那份热情是出自内心的,根本不像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般,只是表面上的那种客套,心里却是万分德尔虚伪。 “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回信。”相宜有几分惆怅,看着秦妈妈拿了信急急忙忙奔出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骆相珲,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他,让他好好保护自己。 只是,自己的信恐怕是到不了骆相珲手中,相宜想来想去,只好写了一封信给广陵的高百万,让他注意郏县那边的动静,怎么样也不能让骆相珲跟着骆慎行去受罪。她没有点明骆慎行究竟犯了什么罪过,只是含糊其辞说了几句,骆慎行很快就要遭殃,只望高百万看在女儿的份上,将两个外孙接了回去。 一切都布置好,就等着刑部批捕了。 都快十一月了,来回再急再快也得大半个月,若是十二月前不审理完,这案子只怕是要压到明年了。相宜坐在窗户边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恨不能现在就去郏县将那骆慎行抓到华阳来受审。 “骆小姐,你在叹什么气呢?”窗外忽然响起尕拉尔的声音,相宜推开窗户,就见外边有两只翠如碧玺的眸子正在望着自己,脸上的金创药已经干透,就如泥巴般粘在上边,尕拉尔的一张脸瞬间就大了一圈。 他的手中拖了一个树桩,快要成型,雕的就是翠叶茶庄里的小亭子与假山,亭子那尖尖的角已经勾勒出来,假山也有了大致形状。 “这个雕得很好看。”相宜赞了一声,将话题转了过来,不欲与他说起自己的心事。 “骆小姐,我听连翘说了。”尕拉尔眼神里有着惋惜的神色:“没想到竟然是你父亲,你们汉人不都说虎毒不食子?怎么会有这种猪狗不如的父亲呢。你就别为这事情难过了,你父亲对你不好,你还有我们呢。” “尕拉尔,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希望,不管怎么苦,只要你往前边看,就能见着光亮。”相宜微微一笑:“我已经与他断绝了关系,本来就是路人,哪还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我早已经不在乎他,也不是在为他这份绝情在叹息,我只是想如何才能早点将他抓起来,不让他继续去祸害别人。 骆慎行又成了亲,那位刚刚嫁了他的小姐肯定还不知道他是这般卑鄙龌龊的人,等着刑部的批文下来,将他捉到华阳来,只怕那位小姐会着急得吃饭都吃不好了。 “原来如此。”尕拉尔笑了笑:“那是我想得太多了些。” “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相宜看了尕拉尔一眼,见他目光殷殷,忽然有几分不自在,将那扇窗合拢,只将那翡翠琉璃般的一双眸子隔到了外边,茜纱窗上倒映着一个淡淡的黑影,仿佛是一幅清淡的水墨画。 “姑娘,你大舅母过来了。”玲珑风风火火的从前边铺面跑了过来,门边上露出了她红扑扑的一张脸:“要不要我带她进来?” 大舅母过来,该是为了大舅的事情?相宜猛然想到了那个圆圆脸盘的大舅母贺氏,去年来华阳的时候,她请自己用饭,眉眼间甚是和善。听下人说大舅嫌弃贺氏啰嗦,不爱多与她说话,晚上基本在两个姨娘与通房丫鬟那里歇着,很少进主院。 即便这男人如此薄情,可一旦出了事情,还是有人在替他奔走。相宜有些为难,想着贺氏那和气模样,又不好拒绝她:“你带着她进来罢。” 贺氏穿了一身暗绿色的秋衣,头上只戴着两只簪子,十分的简单朴素,走到相宜面前,贺氏伸出了两只手,紧紧的拉着相宜不放,那圆胖的手腕子上,只得一个老玉镯子孤零零的在晃荡。 “相宜。”贺氏的嘴唇微微发抖,看得相宜有几分难受,她想说几句话来安慰贺氏,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不能开口,开了口以后,贺氏指不定就要请她去知府衙门求情,将钱沐阳给放了。 虽然说自己没被劫持走,可将钱沐阳给放了,实在太对不住自己今日受的惊吓。相宜打定了主意,先不接口说话,看贺氏究竟准备怎么说。 “相宜,你能不能帮个忙?”贺氏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愁苦出来:“你去知府衙门……” “舅奶奶,这可不好办,舅老爷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竟然想抓了我们家姑娘去卖到西北那些土窑子里头去,我们家姑娘又怎么能开口去替舅老爷求情?”连翘见着贺氏马上就要说到求情的话,十分着急,赶紧在一旁插嘴,打断了贺氏的话头:“舅奶奶还是先回府去替舅老爷准备几身换洗衣裳,免得他在大牢里住着没衣裳换。” 贺氏抖抖索索的摇了摇头:“不,我不……” “不也没办法了。”连翘望了相宜一眼,见她站在那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正在想着如何拒绝,索性来做个恶人,将这黑锅儿往自己身上背:“舅奶奶,这个真怨不了我们家姑娘不帮忙,是不能帮忙,舅老爷现儿是犯了法被抓进去了,可不是我们家姑娘说一句话就能放出来的,总要能在谭知府面前说得话起得人才能去开口罢?舅奶奶,你还是去找别人试试看,或许还有些希望。” 贺氏哀怨的看了相宜一眼,好半日才抖着手道:“相宜,你是个好孩子,你听我把话说完。舅母不是来为难你的,舅母只是想着,请你去知府衙门说一句,莫要判去西北流放,就到华阳做苦役便是,十年十五年的,随便知府大人判了,谁让他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自己的外甥女也能下得手去,说出来真真丢人,我本来都不好意思过来找你的,可是总得要为家里着想……” “什么?”相宜有几分吃惊,见着贺氏絮絮叨叨的还想往下边诉苦,不由得赶紧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要去衙门讲,给大舅判苦役?” 第132节 “是。”贺氏点了点头:“他自己做下的错事,可不该由他自己承担?” 68|24|5.21|家 贺氏对于钱沐阳被抓,一点都不介意,实在出乎相宜所料。 连翘听说不是要来求情放人的,脸色好了不少,立刻热络的笑了起来:“舅奶奶,方才都是我不好,有些心急,所以说了些对不住的话,还请舅奶奶不要介意。” 贺氏带着些许哀愁望了连翘一眼:“不碍事,本来就是我们家理亏。” 连翘扶着贺氏坐了下来,又一阵风般跑出去沏茶,贺氏望着连翘的背影,一脸的苦笑:“你这丫鬟着实是个得力的。” 相宜陪着笑道:“可不是,自从她过来,还真做了不少事儿吶。” “相宜,舅母也不瞒你。”贺氏一脸愁容:“以前没分家,公中将各房嚼用都给包了圜儿,我们也用不了什么银子。你大舅喝酒赌钱,就从那些铺面里暗地里克扣些。可没想到被你那继外祖母撺掇着分了家,你大舅还算强横,分了五间铺面,家里住的地方也宽敞,我原以为这日子也该好过,五间铺面里有三间派了管事打理,还两家租了出去,一年马马虎虎能凑上万把两银子,紧把细用倒也凑合。” “一年才一万?”相宜有几分惊讶,这五间铺面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段,平摊下来一间铺子一个月只能挣两百还不到哪。只不过这铺子经营也得看人去,像刘妈妈与翠芝,那时候在东大街开铺面,一个月才挣了二十多两银子,相比之下,一个月挣两百也算多了。 “可不是才一万?”贺氏愁容满面:“出租的那两间在城北门口那里,一个月租不过三四十两银子,其余三间铺面都在南大街与北大街,能挣出这么些银子已经不错了。” “舅奶奶,喝茶,喝茶。”连翘笑嘻嘻的将一盏茶捧着进来:“尝尝才进回来的黑茶,这个喝了能清肠润肺,还能让人身子清减吶。” 贺氏接过茶盏,揭开盖子,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眉头紧紧皱着,没了声息。 这钱沐阳有两个姨娘,每人都生了两个孩子,贺氏生了三个,现在最大的表兄已经有十五岁了,眼见着过两年就要娶妻了,这七个孩子嫁娶的花销,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若一年只能弄出一万两银子,吃穿嚼用都要从这上边来,最多能省下个三四千两,省十年,也就三四万两,如何还能手头宽裕的娶妇嫁女? “你大舅舅,”贺氏沉了沉气,这才慢慢的说出口来:“每年一万两银子里头,他总要拿去四五千两,我劝他不要拿着银子起喝酒赌钱,他还不乐意,只是吼着我,若是我再说,他便将我给休了……”贺氏说到此处,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落在了那盏黑茶里,茶水面儿上边,一圈圈的涟漪。 相宜无奈的望着钱氏,她也是吃够了苦头,全心全意为家里盘算,却被钱沐阳这般对待,实在是不应该,难怪她过来求自己,让谭知府判钱沐阳十多年苦役,这样他就不会再到家里胡闹,把个家底儿折腾空了。 “相宜,舅母也不怕你笑话,这家里的丑事都说给你听。”贺氏见着相宜一副同情自己的模样,眼圈子红了红,忽然间满腔心事都要破口而出,这些话她日日埋在心里,都没个说处,只觉得自己堵得慌,可又不知道该与谁来说。 现儿面前的外甥女还没得九岁的人,半懂半不懂的时候,自己跟她诉诉苦,她睡一觉以后,转头就给忘记了。贺氏捏了捏那茶盏杯子,实在忍不住那些苦处,开始一一将钱沐阳的不是说了出来:“去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注银子,倒有小半年没跟我开口要过,我本以为他良心发现,知道要替儿女攒下些银子来,可是没想到过了中秋他便回了原样,每次回来就问我要银子去赌钱,好像从来就没赢过……” 相宜心中敞亮,去年那笔银子,肯定是他去华阳知府告状得的好处,手中那些银子用光了,自然便又要来讨要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管事将这一年的利钱送到府里,一共是一万一千两,他一张口,就问着要分一半。”贺氏含着泪,心中实在委屈,那时候她跟他苦口婆心讲道理,一府的人要吃饭穿衣,过得几年还有七个儿女等着要办喜事,到处都要用银子,不紧把细用怎么对付得过去? 可钱沐阳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只是黑着脸伸手要银子:“休得啰嗦,若是再不给,仔细我将你休了回娘家!” 贺氏惊骇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忍气吞声给了他五千两银子,自己拿着六千两,愁得皱纹都上了眼角,一府主子奴仆差不多有五十来个人,就算她节俭得不能再节俭,至少每个月三百两银子要花,再加上那些人情往来,五千两银子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要花到这么多,那么这一年就只能存一千两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子过下去了,平素一年少说能存个三四千两,可钱沐阳这两年花钱越来越凶,刚刚分家的时候,一年也就千把两银子就对付过去了,现在一年拿走五千,真是让她哭都没地方去。 早几日,钱沐阳醉醺醺的回来,一进门便吐着酒气喊:“快,快些拿银子过来!” 贺氏听了这句就觉得心惊胆战,但想着家里都快没法子过日子了,鼓足了勇气朝他喊了一声:“家里还有什么银子?钱沐阳,你究竟是想要将这个家散了不成?” 钱沐阳一个虎跳奔到贺氏面前,贺氏吃了一个惊吓,往后一退,踩到自己的裙子角,差点要摔倒在地上。钱沐阳赶着上来伸腿便踢了她一脚:“快些,拿银票出来!” 贺氏吃痛,好半日直不起身子,钱沐阳已经奔到她的梳妆匣子面前,伸手一抽,将那一屉子首饰倒了出来,拿了衣袖一包,将几样值钱的拿着走了。贺氏站在角落里,好半日都做不得声,身子觳觫不已,想着自己府上这困顿情状,哭了一个晚上都没止住眼泪。 相宜听着贺氏这般说得心酸,也陪着落了几滴泪:“舅母,你便放心罢,我会与谭知府去说的,一定会让大舅这些年不来折腾。” 难怪贺氏要求判钱沐阳十年苦役,最小的那个表妹今年也有六岁了,十年里头钱沐阳不用吃酒赌钱,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到时候七个儿女嫁的嫁人,娶的娶媳妇,把这桩事情办妥当了,那也就安心了。 听着相宜答应下来,贺氏实在感激:“相宜,实在是感激不尽。”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到华阳做苦役,我还能派人时常去送些东西,好衣好饭的供养着他,若是去了西北,那边有谁为他打算?西北那里气候不好,只怕他到那边去受不得这一桩苦吶。” 连翘在旁边听着,实在有些觉得难受,张张嘴想说话,还是压了下来,相宜朝她看了一眼,吩咐道:“让秦妈妈回去说一声,今日舅奶奶过来用饭。” 听得相宜那句话,贺氏看了看门外边,就见那阴云层层的堆了上来,日头慢慢的不见了影子,眼看着便是快要入暮时分了。她慌忙站起来:“相宜,我就不叨扰你了,府里还有的是事情呢。” 相宜也没有挽留,见着贺氏带着那贴身妈妈,慢慢的走出了院子,用手摸着胸口,只觉得好一阵不舒服,这女子还是得要自立自强,若是只依附着男子,总是会要吃些苦头。即便钱沐阳这般差劲的男子,可还是有贺氏在为他考虑,明面上说着是要判他做苦役,实则还是想要自己替他求情不要去西北。 “姑娘,咱们也快些回去罢,这天眼见着就要黑了。”连翘收拾了茶盏,急急忙忙的赶着出来,看了看天色:“这十月末日头落得早。” 过了二十天,谭知府将相宜请了过去:“骆小姐,可算是得了刑部的批文。” 相宜见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一颗心砰砰的直跳,这一日可算是盼到了,这狼心狗肺的骆慎行,自己可要让他尝尝从天摔到地的滋味不可。 “只是……”谭知府朝相宜苦笑了一声:“我却没法子捉拿骆慎行了。” “什么?”相宜惊诧的望了谭知府一眼:“这是何故?” “有人已经告发了骆知县贪赃枉法,这密告比咱们的先到京城一步。”谭知府说得十分殷勤,用咱们将他与相宜圈成了一处:“刑部现儿已经派了青衣卫去了郏县,将骆慎行抓去了京城。” “已经去了京城?”相宜有些失望,没想到杨老夫人那边先下手了一步。 当初杨老夫人就与自己说,想要对付骆慎行,可以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摔下,先让他坐上县令的位置,让他好好的在任上大捞一把,再让人告发他贪赃枉法,将他从云端摔到地里。相宜已经派仆人去了郏县,搜集整理骆慎行贪赃枉法的证据,就等着这一日到来,亲手将骆慎行送进大牢。 可是没想到杨老夫人都不用她交证据过来,就已经直接下手了。相宜有些遗憾,自己都不能亲自替母亲钱氏报仇了呢。只是,相宜又有些疑惑,杨老夫人早些日子写来的回信里只字未提已经安排人手告发骆慎行这事情,若是她安排的,定然会告诉自己,这里边难道还有别人在算计骆慎行? “骆小姐,刑部要咱们先将钱沐阳与那李大头好好审讯一番,将物证都一并呈上,再重新做一份卷宗送去刑部,刑部会替你一并审了这案子。”谭知府笑得十分谄媚:“骆小姐,不管怎么说,那骆慎行肯定是要遭报应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骆慎行被押进京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上飘了下来,如柳絮如鹅毛,大大小小的一片又一片,中间还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粒子,偶尔打得明当瓦点点滴滴的响。 相宜坐在屋子里头,桌子上放了一本书,正提笔在慢慢写着什么,黄娘子坐在一旁,不住的指点着她:“这一笔稍稍嫌着用力过分,与你前边那几笔有些不搭配。” 连翘蹲在一旁,在炭火盆子上头烤橘子,小小的金橘子串成一串,上边已经冒出了袅袅的白色的烟雾。听着黄娘子这般说,连翘抬起头来嘻嘻一笑:“我们家姑娘写的字可真是好看,我瞧着哪个字都好。” 相宜抿嘴一笑:“你也就会坐井观天了。” “姑娘。”门帘子下钻进一缕寒风来,方嫂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刚刚驿站那边送了信过来,这可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送信了,刚刚好赶上。” 相宜接过信来,瞧着上边落款是广陵,不由得“咦”了下,究竟是谁写信给自己?拆开信封一看,原来是骆相珲。 骆慎行被押送进京,骆相珲与骆相勤自然就被高家接了回去,那新娶的夫人也哭哭啼啼奔了娘家,原以为嫁了县太爷,风风光光,万万没想到,这风光还没半年,转眼骆慎行就沦为阶下囚,她差点跟着被押解进京。 第133节 骆相珲的信里写得洋洋得意:“她那时候对我十分不好,每次见面都是横着眼睛,似乎我十分碍眼,现儿总算不要与她住在一处了。” 起先骆府分家的时候,相宜原以为高家会来人接骆相珲与骆相勤,可没想到高家那边却没有动静。黄娘子叹着气道:“这宗法礼教,讲究的是个从父,虽然母亲过世,可父亲还在,即便祖母犯下过失,外祖家又如何能插手?” 相宜默然,自己不过是与骆慎行扯破了脸面,还花了些银子才得了自由身,可高家却没什么理由出面去接骆相珲与骆相勤,父亲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提这要求来?况且骆慎行是知府衙门里的推官,若是打官司要将外孙接回来,知府大人是绝不会断给他们的,这也就只能由着自己的外孙依旧留在骆家了。 骆慎行春风得意了大半年,终于栽掉了,骆相珲欢欢喜喜的回了外祖家,回到广陵听了些事儿,心里顿悟,赶紧写信给相宜来报告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我觉得很是纳闷,怎么这般快就东窗事发了,回来才晓得原来那是我外祖家做下的手脚。”骆相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得意来:“我原先都在想,外祖父外祖母怎么就不管我与弟弟了,没想到他们是在暗地里关注着我们。” 根据骆相珲的说法,高百万暗中找了自己在郏县的一个朋友,让他花银子买通知县衙门里的知事,专门搜罗整理骆慎行的各种受贿劣迹。那知事在原来县太爷底下还能得些细碎银子,骆慎行一来,什么好处都不给他们,全被吞吃了,知事心中有怨,只想将骆慎行挤走就好,得了那笔银子,当下十分用心,将骆慎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 高家得了这记载,十分高兴,又花重金将这份记载呈送到京城里边去,没想到刑部很是重视,当即就派人下来,将骆慎行抓去了京城。 “我听外祖父说,皇上最近就在抓这贪腐的事儿。”骆相珲的欢喜从字里行间全透了出来:“他抓到京城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肯定是回不了广陵啦。” 相宜微微一笑,将信压了下来,骆相珲也想得太轻巧了些,这里头若是没有杨老夫人得手笔,谁又会对一个贪腐的知县这般关注?还竟然押解上京城去刑部受审?这里边,定然还有些名堂,肯定是不想节外生枝,索性押到京城去。 这边谭知府倒是干净利落,得了刑部的那信之后,没几日便判了下来,钱沐阳谋害外甥女未遂,十年苦役,不得减免,那个李大头,却只得了五年监禁,另外张贴布告,敦促同伙投案,若能自首,自然可轻判,若还是负隅,一经抓捕,重重量刑。 这个结果也算是让相宜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钱沐阳是罪有应得,判了十年苦役也遂了贺氏的心愿。那日在公堂上,相宜见着贺氏抱着钱沐阳在痛哭,钱沐阳嘴唇皮子直打颤,一脸害怕的神色,只怕是他想着自己要过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心里头害怕。 这结局算是再好也不过了,贺氏总算能攒下些银子,到时候表兄妹们的亲事也能风风光光了。相宜接过连翘送过来的一个金橘子,动手剥开皮,腾腾的热气便升了起来,等着那热气散了,这才咬住那金橘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吞了下去,酸酸甜甜,真是好滋味。 黄娘子拿着相宜的字看了个不歇:“相宜的字,越发的好看了些,再几年,只怕是能胜过我了。” “娘子实在是夸奖得厉害,如何能够。”相宜笑着看了黄娘子一眼:“我要想练到娘子那境地,只怕还要十年才成。”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谁又说得定。”黄娘子将相宜临好的字放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那几张纸看了看:“相宜,你真的准备整饬城北那个茶园了?” 相宜点了点头:“是。” 因着出了钱沐阳派人劫持她的事情,谭知府将城北茶园那个周老爷捉了起来,好一顿审问,周老爷只觉得自己实在背时,怎么就跟这案件扯到一处了,他连连喊冤,最后没得法子只能到相宜这边来求情:“骆小姐,我若是与这案件有一星半点关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帮我向谭知府去说说,我真的跟这事情没干系!”见相宜不开口,他哭丧着脸道:“那茶园我也不要多了银子,就按一亩二十两银子来算,怎么样?” 谭知府讨好卖乖,又替相宜压了二两银子一亩,最后城北那个茶园作价一万八千两,当即银货两讫,在公堂上顺便将字据立下,周老爷一脸心疼,可又怕被卷到这官司里去,自己讨不了好还要附带着判几年苦役就糟糕了。 权当花钱消灾罢,周老爷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少了两千银子——茶园差不多也就二十两一亩,自己那时候说三十两,不过是想欺负骆小姐年纪小不懂行情,再说看她那翠叶茶庄赚钱,想着她拿银子出来也容易,这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连个市价都没捞上。 得了这个茶园,相宜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忽然直了些,她写信告诉杨老夫人这事情,希望她能开春以后派几个帮手过来。相宜心中拿定了主意,她这一年要吃住睡都在茶园呆着,怎么样也要将茶园管理得像模像样。 只是她写信出去的时候有些晚,到了年关驿站便停了,到今日还没见着杨老夫人那边的回信。方嫂与秦妈妈都安慰她道:“我们家老夫人是最最肯帮忙的,姑娘你放心,她都管了你这么多事儿了,这种小事如何能不管。” 相宜听了心中安定了几分,赶紧让秦妈妈安排人手去茶园那边收拾出屋子来:“我今年就在茶园与城南轮流住。” “姑娘,你怎么能住到茶园去?”连翘有些担心:“那里肯定比较艰苦,茶园里还能有什么好地方住不成?” 相宜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不管有多苦,她怎么也得稳扎稳打的将这茶园办好。做一桩事情就要尽心去做,方才能成一桩事情,若是只顾着轻松,不亲自去体会,只怕是万事不成。 前世的自己只会窝在后院,眼皮子浅到只见着一堵墙,今生自己得了机会走出来,便要多去体会一下生活,总得将身上那小家子气给去掉——相宜心中微微一痛,她还记得容大奶奶那时候说过的话——只不过她说得没错,自己那时候可不就是小家子气? 见相宜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旁人也不多说,秦妈妈赶紧派人过茶园去收拾屋子,尕拉尔知道了这事,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过去:“骆小姐,我力气大,去干活是最好不过的了。” 还没等相宜开口,方嫂便点了点头:“尕拉尔,你去罢,为姑娘去将那边的屋子修缮好,明年好过去住。” 她的目光落在了相宜身上,心中有几分赞许,姑娘这才是能当大事的人呢。 暖黄的灯光照在相宜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的肌肤就如那温润的羊脂玉般,一点点的发出了异样精致的光彩。元宝领将她的脖子衬得纤细而颀长,领口边上绣的重重叠叠的缠枝芙蓉花,可却不及她入花朵般的脸孔。 骆家的这位小姐,离开了广陵府以后,心情舒畅,真是越发的美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逢佳节牵肠挂肚 厚厚的夹棉门帘微微在晃动,上边绣着的牡丹花十分富贵,绿叶里托出了红彤彤的花朵,重重的花瓣里藏着隐隐约约的脉络,似乎伸手就能将它们扯出来一般。 门口站着一个打门帘的小丫头,搓了搓手,瞧着嘉懋只是笑:“大少爷,怎么不进去呢?” 嘉懋望了望那门帘,最终还是抬起脚来。 容大奶奶与容大爷正在屋子里头说话,见嘉懋进来,脸上全是笑:“嘉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沉沉,不大高兴?” “母亲,今年怎么就不回广陵去了?”嘉懋坐了下来,心情有些紧张,想听着母亲回复,又怕她直接拒绝,只能假装镇定,弹了弹衣裳上的雪花末子,眼睛却落在自己的宝蓝色锦袍上,那蓝色缎面不断的改着颜色,上边有着云纹,就如在流动一般,这锦袍是三婶娘做的,手艺可真是好。 “今年还回去作甚?”容大奶奶望着嘉懋直乐:“现在你二舅舅一家都不在广陵住了,那府中只剩几十个下人在打理园子,未必我还要给那些下人去拜年不成?” 嘉懋有些不服气:“母亲不是说只有回了广陵心里头才舒服些?现儿外祖母一家都不在广陵了,你回去刚刚好随便怎么着,这样还不好?” “哟哟哟,瞧瞧你。”容大奶奶望着容大爷只是笑:“你瞧瞧你儿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着急回娘家去呢。” 容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嘉懋是与外祖母亲近,还和宝柱最相得,下回咱们去京城找他们便是,今年广陵就不去了。”望着嘉懋那带着失望神色的脸孔,容大爷安抚他:“怎么了?难道是觉得少了二舅舅的吉利钱心中不高兴?你最近替金玉坊画了不少好图样,父亲奖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父亲,你还将我当小孩子看。”嘉懋有些无奈,不过依旧还是伸出手来:“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也不嫌少。” 容大奶奶在一旁咬着牙齿吃吃的笑:“一百两还少?你就画了十来张图样,还得让那些师傅帮忙改才合用!” 嘉懋心中有些不快,旁人个个都赞他画的首饰样子好看,只有母亲总在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到现在还说给他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他沉了沉脸,耷拉着眉头道:“母亲,那十多款首饰,赚的银子只怕上了好几千,才给我一百两,难道还多了?” 容大爷将银票放到了嘉懋手中,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与你母亲说话?即便你画得再好,也该谦逊些。你母亲也没说错,你本来就在金玉坊里拿了分成银子,现儿我再给你一百两可是另外加的,看在今年不去广陵你少了吉利钱的份上!” 嘉懋闷闷不乐,捏着那一百两的银票就往外边走,容大爷喊了一声:“嘉懋,过了年你就十岁了,都是半大的人了,可要稳重些,做什么事情可千万再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否?” “父亲,我知道了。”嘉懋回头望了容大爷一眼,有些无奈,父亲什么话都听母亲的,这些分明都是母亲的话,哪里是父亲想说的?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嘉懋心中有些怅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身上披着青莲色的斗篷,站在那里就如一支清秀的荷花。 他想去华阳见她,只是没有借口。 嘉懋有几分苦恼,若是去了广陵,有宝柱一道作伴,两人就可以不顾母亲的阻止,一口气跑到华阳去,可现在却没得这个机会了。 第134节 二舅舅一家今年去了京城陪着外祖父外祖母过年,要等着年后才能回来了,母亲不去广陵,只是呆在晴雪园里,每日逗弄着小妹妹冬华,最多去二婶娘三婶娘那边走走,丝毫没有要回广陵的意思。 不知道她此时过得怎么样,嘉懋呵出了一口气,嘴边一阵白色的霜雾。站在走廊下边想了想,跺了跺脚,他飞快的往园子里走了过去,宝蓝色的锦袍在水晶琉璃般的雪地里很是打眼,一忽儿便没见了踪影。 “大爷,奶奶,大少爷往左边那条路去了。”打门帘的小丫头探头进来,向容大奶奶知会了一声:“想来是没出园子的。” “唔。”容大奶奶手里端着茶盏,长长的指甲套子上的点翠一闪,那光芒淡淡的过去了:“金枝,你去叮嘱下马夫,万万不能让大少爷骑了桃夭出去,也不能给他备马车,大少爷要出府必须得有我的话才行。” “是。”金枝弯弯腰,急急忙忙的朝外边走了去。 “曼娘,你这又是何苦,为何将嘉懋看得那般紧?”容大爷有几分不解:“嘉懋整日里呆在园子里头,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玩的,出去散散心可不是应该的?” “中凌,你可还记得去年嘉懋做下的事情?”容大奶奶一提到去年那事儿心中就有气:“他与宝柱,竟然骑着马去华阳了!刚刚下过雪,地上全是冰,也不怕摔着!最最可气的是,我与二嫂劝过他们两人,结果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压根儿就没将我们放在眼中!” “可是嘉懋不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容大爷伸手拍了拍容大奶奶的手背:“曼娘,有些事情咱们也该放手,让嘉懋自己去外边闯一闯,现儿他十岁的人了,还像三岁的孩子一般怎么行?他可是大房长子,到时候要撑起容家门面的!” “你知道什么!”容大奶奶有些愤愤不平,容大爷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言听计从,两人根本就没红过脸,可在如何对待嘉懋这事上,竟然有了分歧。 他是故意当不知道还是真没有注意到?容大奶奶瞥了容大爷一眼:“容中凌,你是在装傻不成?你儿子去华阳是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只不过是跟着宝柱去华阳看他表妹,小孩子之间这般和睦,也是难得。”容大爷朝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又何必想太多?不过是才几岁的孩子,如何就有别样的心思?再说了,你愈是想压着他,只怕嘉懋心中愈是不平,更是会与你顶撞起来呢!” 容大爷对于自己的儿子,是一千个满意。 容家虽然是江陵的世家大族,可嘉懋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模样儿,这两年他尤其有些进益,每日里不是在学堂里刻苦攻读,就是去金玉坊学着打理,现儿还能画些首饰样子出来,最最要紧的是件件新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这样的儿子,容大爷只觉得心满意足,完全不能理解容大奶奶为何还要这般挑剔:“嘉懋已经做得够好,你又何必还这般不高兴?”容大爷伸手将冬华抱了过来,亲了亲她白玉般的脸蛋:“冬华你说说,哥哥好不好?” 冬华抬起小脑袋,头上两个小抓髻几乎要挂不住那朵珠花:“哥哥最好啦!冬华最喜欢哥哥了!”她努力的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儿,拉住容大奶奶的手笼边子上的毛扯了扯:“母亲不要怪哥哥了!” “哼,你就会用冬华来逗我开心!”容大奶奶见着冬华那黑色弹珠儿一般的眼睛,心中便有些发软,笑着将茶盏放下:“只是这事情关系着嘉懋以后的前程,我可不能不防备着些。” 容大爷没有说话,抱起冬华就往外边走:“我带冬华出去走走,顺便看看嘉懋娶哪里了。” 容大奶奶点点头:“你去罢,难得有几日清闲,到了初六,金玉坊又得要开门了呢。” 随云苑的前坪里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积雪,墙角处放着一个大花瓶,里边插着几支红艳艳的梅花。院子里头摆了两张大方桌子,雪白的宣纸铺得端端正正,春华夏华与秋华正提笔在在照着那花瓶里的梅花绘画。 季书娘手中拿了个绣绷,坐在一旁低头绣着花,抬头见着宝蓝色的锦袍一闪,笑着招呼了一句:“嘉懋过来了。” 嘉懋喊了一声“三婶娘”,便背着手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三个妹妹的画,指着秋华的那张宣纸道:“还是秋华妹妹画得最好,真是活灵活现。”偏头看了看春华的那画,嘉懋哈哈的笑了起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是梅花,瞧着是老树桩子上点了几点红色。” “哥哥!”春华气得丢下笔,跺了跺脚:“你就会说我坏话!” 季书娘赶紧站了起来:“春华的画得也不错,只是这枝干画得粗了些,画梅花,最要紧的是风骨要到,老梅枯枝那意境才是上佳。” 嘉懋朝春华眨眨眼:“说句玩笑话儿你也当真!”他低头看了看季书娘手中那块布料,有几分惊喜:“三婶娘,你是在做我上回托付你的那斗篷吗?” “可不是。”秋华把最后一个梅花花苞点上,笑着道:“我母亲听你说要得急,这几日都在赶着做呢,今日是绣斗篷底下的那水波纹路,绣完就好了。” 春华走了过来,一把将嘉懋扯到了院子旁边,低声道:“哥哥,你是要送了去华阳?” 嘉懋瞪眼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春华有几分得意,一双手叉在腰间:“母亲肯定在防着你哪,要不要我送你出府去?” 69|第60章 ·π 鎏金的铜兽壶里吐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带着点鹅梨香的清甜,深深的吸一口,只觉得嘴里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甘美。屋子里头的炭火铜盆烧得正旺,哔哔啵啵的响声,将一片宁静打破,只不过也就响了那一下就再也没了声息。 春华掀开门帘往里边瞧了瞧,容大奶奶正拿了一瓣烤热了的金橘在喂冬华吃,冬华胖乎乎的小手攀住容大奶奶的胳膊,将脑袋凑到她的手边,吮吸个不停。容大奶奶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贪吃鬼,差点将我的手指咬断吶。” “母亲。”春华高高兴兴的往里边走,母亲这时正高兴,自己赶紧提要求:“母亲,我想到街上去逛逛。” “今儿才初三,有什么好逛的?咱们园子里还不够你逛?”容大奶奶笑着看了一眼春华:“不是去随云苑跟你三婶娘学着画画去了?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春华拿出一张折好的宣纸打开来:“母亲你瞧瞧,可比原先画得好了?” 容大奶奶瞅了瞅:“不错不错,今儿这画还能分得出梅花枝干与那花苞来了,不比昨日的,黑里透红的一大团。” “母亲,你就会取笑我。”春华扭了扭身子,一只手拉住了冬华的小胖手不住的摇晃:“我想到外头去买些烟花过来,今晚放烟花。” “让下人到外边去买便是了。”容大奶奶说得十分坚决:“这么天寒地冻得,出去作甚?仔细冻坏了身子!今儿还是初三,也不知道那卖烟花的杂货铺子开门了没有,若是倒外边白走了一趟,少不得更是不高兴。” 春华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只能讪讪的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是想往外边跑?难道这家里还容不下他们了?”容大奶奶将冬华交到奶娘手中,疑惑的站了起来,望了望那不住晃动的门帘,心中满是疑惑,往年也不见春华喜欢放烟花,今年这是怎么了?大年初三喊着要出去买烟花! “怎么样?母亲准许了没有?”嘉懋从朱红色的廊柱后转了出来,脸上全是一片焦急的神色:“你最得母亲喜欢,你一开口,她肯定准许了,是不是?” 春华有些丧气:“没有,母亲就是不准出去。”她瞅了嘉懋一眼,见他一脸惆怅:“你那阵子又不藏到二婶娘的马车里边,不管怎么样,先跟着去华阳再说。” 嘉懋叹着气道:“我那阵子还想等着三婶娘做好斗篷,没想到母亲竟然将园子们给封了,现儿要出去可为难了。” “哥哥,你可以钻狗洞出去。”春华嘻嘻一笑:“想出去还是有主意的。” “你可真想得出来。”嘉懋怫然不悦,甩了甩衣袖:“得得得,我再去想想法子。” 看起来母亲是下了决心不要自己出门了,嘉懋有些烦恼,不知道为何,母亲对相宜有一种天生的不喜欢,他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何有偏见,相宜到底哪里不好? 前世,母亲嫌她小家子气,没法子做大家主母,在姑祖母下了懿旨给他赐了婚事以后,母亲就喜气洋洋的给他张罗起来,恨不能他马上就将薛莲清娶过来一般。嘉懋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还不是不想夜长梦多,想快些让相宜那边断了念想。 那时候容家已经搬去京城,而远在广陵的相宜如何得知了自己得了赐婚的事情,多半还是母亲派人传了话过去,相宜那继母先还存着两分小心,后来得了这个信更是肆无忌惮,硬是将她许给了一个老秀才。 阴差阳错,他与相宜究竟是错过了。 当然,也要怪他前世太懦弱了些,前世的他总是想着不让父母失望,该要做个孝顺的好儿子好孙子。若是他抗旨不娶薛莲清,不知道长宁侯府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那些日子里头,每日一闭眼便是那张黄绫懿旨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他最终辜负了她,奉旨成亲。 第135节 前世已经做错了事情,今生再也不能错过,他不能再懦弱,不能再后退,无论如何也该护住相宜,前世她吃了那么多苦,今生不该再重蹈覆辙。 “无论如何,我都该试试。”他捏了捏拳头,飞快的往自己院子走了过去。 第二日,江陵学堂里有几个人过来找嘉懋的二叔容中愍,众人在外院书房里说得眉飞色舞,忽然间想起了嘉懋来:“你那大侄子可在府里?不如喊他来一道谈文说道。” 嘉懋在江陵学堂里很有名气,不仅仅是因着出身江陵容家,最主要的是他的出色,年仅七岁便进了学,这已经够让让人侧目的了,在学堂里他经常受夫子夸奖,都说他做出的文章那是三十年的老秀才都比不上的呢。 “我倒将嘉懋给忘记了。”容二爷赶紧吩咐自己的长随去喊嘉懋:“告诉大少爷,江陵学堂里的同窗过来了。” 嘉懋得了这个信,心中砰砰的跳得厉害,今日上午他打发小厮出去找了一个同窗,用他二叔的名义请他邀些人过来聚聚,没想到真有人过来了。 容大奶奶听着说嘉懋的同窗来了,很是高兴:“嘉懋,你不是说整日里在园子里气闷?不如出去跟你那些同窗说说话儿。” 嘉懋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举步往外边走了去,步子不急不缓,可一颗心却似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走出晴雪园,他朝小厮瞪了瞪眼睛,摸出一块碎银子:“快去,将我昨日收拾好的包袱提着出大门那边等我,这个给那看门的,就说你要回去送件衣裳给你老子娘穿,保准他不会拦着你。” 走到了二门,看门的婆子笑得欢实:“大少爷要去外院?” 嘉懋只是点点头,迈步走了出去,紫色的云锦长跑在那朱红色的门槛拖着,忽然混成了一种颜色。 到了书房那边,一干同窗正与容二爷说得高兴,见着嘉懋过来更是开心:“嘉懋过来了,快些来坐。” 坐到一处,说的不外乎是些破立之术,众人拿了时下的文章不住的分析,从这破题到立意,一个个各抒己见。有人还带了一本三十年科考文章精选过来,选了差不多三百篇文章合订在一处,厚厚的一大沓,都快赶上青砖那般厚。 嘉懋瞧着那本书,心中得意,这书是收集了前边三十年的文章,他可是连后边十来年的科考题目都知道哪。他可不能说出口,先闷着在心里,等着明年自己参加秋闱的时候就能一鸣惊人了。 众人拿着文章反反复复的揣摩研究,说说笑笑的,不多时便已经过了申时。嘉懋望了一眼容二爷:“二叔,不如今日侄子做东,请各位同窗到外边锦绣楼去用晚饭?” 容二爷哈哈一笑:“如何能让你来出银子?你是要扫了二叔的脸?” “我是想着二婶娘回华阳去了,担心二叔身上没银子哪。”嘉懋朝容二爷欠了欠身子:“既然二叔有银子,那自然是二叔来做东了。” 众人听着说有晚饭吃,更是高兴,站了起来,跟着容二爷与嘉懋一道外容府外边去了。 一脚踏出容府大门,嘉懋这才安心了不少,眼睛往旁边看了看,就见自己的小厮正拎了个包袱站在门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自己。嘉懋招了招手将他喊了过来:“你先去雇辆马车,到锦绣楼那边等我,我陪着他们用了饭就下来。” 小厮点点头,拎着包袱飞快的走了,嘉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烛台上边明烛烧得正旺,红彤彤的吐出了花来。数排蜡烛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就连站在里边的丫鬟们脸上都涂了一层明黄色的油彩一般。 容大奶奶微微笑着看了看奶娘手中的冬华,她玩了大半天,已经累了,此时合上眼睛睡着了,金枝拿了一床波斯国来的细绒羊毛毯子给她盖着,睡得十分香甜,小脸蛋红扑扑的,就如搽了胭脂。 “奶奶,奶奶!”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飞奔着进来:“大少爷现儿还没回来!” “什么?”容大奶奶有几分惊奇:“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未回来?不是说跟他二叔到锦绣楼去用饭了?再等等,指不定跟那些同窗喝酒聊天忘记时辰了。” 婆子喘了一口气道:“可是二爷已经回来了!” “什么?”容大奶奶坐直了身子:“二爷已经回来了?那你有没有问过二爷,大少爷去了哪里?” “二爷说大少爷先离了席,他也曾朝窗户外边瞅了瞅,见着大少爷的小厮拎了个大包站在锦绣楼下边,这才放了心的。”婆子一脸惊慌:“可是大少爷压根没有回来!” “好哇,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容大奶奶板起脸来,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不消说,嘉懋肯定是去华阳了!自己让人将马厩给看住了,那他是怎么去的?难道是雇了马车不成?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容大奶奶赶紧走到神龛前边,低头合手,喃喃的念起经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黎明格外宁静,忽然“吱呀”的一声,这份宁静便被打破。 顷刻间鸡鸣狗吠之声相闻,热闹得紧,一家农舍的大门打开,从里边走出了几个人人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位穿着紫色云锦长袍的公子,身边跟着一个小厮,他身后跟了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满脸都是笑:“公子,再往前边去二十里,就到华阳了。” 嘉懋拱了拱手:“多谢两位老人家。” 老夫妻连忙摆手:“公子实在太客气了,借宿一晚,还给了半两银子,我们收了都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哪。” “没事没事,二老别太惦记这事,我们家大少爷素来大方。”小厮连忙帮着嘉懋作答,才一转头,就见嘉懋已经钻进了马车里边。 从江陵去华阳有些远,差不多赶了四日路程才到华阳,马车进城已经是快到辰时,嘉懋望着远远的一线城墙,心中一阵阵甜。 有八个月没见到过她了,嘉懋板着手指头算,不知道相宜长高了多少,最近过得如何。他安排在华阳的那长随将相宜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可他却总觉得还不够,只盼着能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笑语,才能放得心下。 马车进了城,长驱直入到了城南,听说是来找骆小姐的,那门房摇了摇头:“姑娘已经出去了。” “出去了?”嘉懋有几分吃惊:“她去了哪里?” “自然是去了城北的茶园。”那门房咧嘴笑道:“初六开始,我们家姑娘就开始到那边忙去了,就等着开春搬到茶园那边去住了。” 去茶园住?嘉懋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听说了相宜买茶园的事情,可却没想到相宜竟然打算搬到茶园去住。茶园那些地方,是能住人的不成?山风大,春天遇着阴雨天气,肯定还会处处漏水,一想到这些,嘉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可得好好劝劝相宜,她那瘦小的身板,怎么能禁得住风雨? “快些,去城北。”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唯恐去晚了相宜就会被山风刮跑了一把,嘉懋心中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是这般在乎着她。 茶园里一片萧败的景色,才正月初八,春风还没来得及送过山来,整个茶园里呈现出一种灰绿的颜色,有些叶片上还有着斑驳的褐色痕迹。茶园的围墙有些低矮,大门却还是留出些宽度,站在门口朝里边一望,就见挤挤密密的茶树丛中,有几进屋子,白色的墙面黑色的盖瓦,整整齐齐的伫立在一片灰绿之中。 地面上有些泥泞,嘉懋撩起云锦袍子,在腰间挽了个结,这才小心翼翼的选着干净地方往前边走了过去。茶树差不多到他的肩膀那般高矮,树与树之间只留了一条一个人过身的小路,嘉懋从茶树里穿了过去,远远的望着,就像是在坐船漂洋过海一般。 小厮在前边替嘉懋开路,拨开茶树枝子,一只手拿了根棍子在地上敲打着:“这时候也不知道有蛇出来没有。” 嘉懋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仔细一想,这蛇出来还早,现在正月的天气,到处都还是冰天雪地,蛇又如何会爬出来。他冲着小厮皱了皱眉:“净会乱说,以后小爷不带你出来了。” 小厮这才停了嘴,将手里的棍子扔开,两步奔到了那几进屋子面前,拍了拍门:“有人在吗?” 从大门后边探出一个脑袋来:“你们找谁?” “我们找骆小姐,她在里边吗?”嘉懋赶着上前来,站到了台阶上,将云锦袍子放了下来,华贵的紫色在那灰色的墙面前格外鲜亮。 第136节 那人见着嘉懋是个贵介公子,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我们家姑娘去茶园里边干活了。” “茶园里干活?”嘉懋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边?劳请带我过去瞧瞧。” 那人手往南边指了指:“今日听说是要去给南边的茶树剪树枝,公子自己去找找罢,我还有活要干呢。” 没有办法,嘉懋只能由长随陪着,顺着南边山坡走了过去。 南边的茶树似乎更高了些,走在树丛里,只能见着前边几尺之远的地方。嘉懋的目光在那一片灰绿里穿过来望过去,始终没见着有什么身影。 小厮抱怨了一声:“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走这么远还不见人吶?” 话音刚落,就听着不远处有了说话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可眼睛却望不见人的身子。嘉懋来了劲头:“啰嗦什么,快些走!不该就是在前边了?” 扑腾腾的飞起几只惊鸟,洒落了一阵振翅的声响,茶园仿佛生动起来,就听着那边有人在细细的唱着歌:“茶山上的那个小阿妹,模样俏来十指尖……” “相宜!”嘉懋大声喊了一句,就听着余音袅袅,不住的回旋着。 “谁找我家姑娘?”这回答倒是十分清脆响亮,嘉懋站在那里,见着树影晃动,忽然从路的左边走出来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来。 “容大少爷!”连翘很是惊讶:“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金玉坊巡查,顺便来找骆小姐。”嘉懋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找了个借口:“她在哪里呢?怎么跑到茶园里来住了?” 连翘指了指茶树一侧:“我们家姑娘正在剪枝子哪!” 嘉懋跟着连翘往树丛里钻,低着头从茶树下边绕来绕去,绕了好一段路程,才见着那边有几个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子,正在忙着剪去枯枝,地上落了一地的细碎枝条,棕褐色与灰白色,纵横交错。 “相宜!”嘉懋热切的喊了一声,眼睛停在那穿着蓝灰色棉袍的少女身上,心中一阵温暖,早先的辛苦不翼而飞。 相宜从树下转过脸来,在暗绿的茶树衬托下,洁白如玉的脸颊更是温润如玉,她浅浅一笑,嘴唇边露出两个梨涡:“嘉懋,你怎么来了?” 嘉懋走过去,从相宜手里将剪刀拿下:“你怎么能来做这事情呢?”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看了看,虎口那边有一个水泡,隐约的透明颜色,里边的水似乎还在流动:“你自己瞧瞧,你这双手,可是干这粗活的?” “嘉懋,我接你外祖母了杨老夫人的信,说这个时候最好先将茶树修剪下,把枯枝都去了,更有利于茶树的生长。可现儿才是初八,茶园里做事的人要十六才上工,”相宜笑着将手抽了出来:“我就带着他们过来,自己先剪剪。” “你让他们剪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动手。”嘉懋叹着气道:“你瞧瞧你这手掌都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去拿针挑了,将水挤出来,然后再搽点药膏,好好的养着。” 相宜抿嘴笑了笑,将剪刀拿起来:“嘉懋,不碍事,我一点都不疼。” 嘉懋心中一急,将她手中的剪刀夺了过来:“那我来帮你剪。” “少爷,少爷!”旁边站着的小厮愁眉苦脸道:“还是小的来剪吧。” 剪刀转了一圈,到了那小厮的手上,连翘走到他身边,教他如何修剪树枝,一群人慢慢的越走越远,只剩下嘉懋与相宜面对面的站在那里。 “嘉懋,你怎么过来了?”相宜只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嘉懋盯着她看的那神情实在专注,让她不由自住将头扭到了一旁,一只手攀住茶树枝子看个不歇:“今儿才初八,你难道不是该在家里陪着父母过春节?” “我想见你。”嘉懋哑声道:“我就是想见你。” “可……”相宜脸上瞬间飞起了一块红云:“可你父母怎么会同意你到华阳来?” “我偷偷溜出来的。”嘉懋走近了一步,那温热的气息直直的扑到了相宜脸上:“我想见你,故此我溜了出来,就这样简单。” “可是这怎么可以?你父母亲肯定会生气,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教训。”相宜低下了头,只觉得一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嘉懋就在身边,她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他专注的注视,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 “他们生气他们的,可我还是要做我该做的事情。”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相宜,谁也不能阻止我来见你,我想做的事情,必然就要去做,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会做。” “你这又是何苦!”相宜用力将他的手甩开,退后了两步,努力的挺直了脊背,正视着一脸惊愕的嘉懋:“嘉懋,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更值得你去做,相比于到华阳来看我,你更应该做的是在家陪伴父母双亲,难道你这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大家都说江陵容家的子弟最守礼懂规矩,我看也不尽然。” “相宜,你怎么能这样说!”嘉懋有几分挂不住,愤愤不平的喊了起来:“我是为了来看你,才这般做的,你难道不理解我?” 相宜咬着牙齿道:“是,我不能理解,你不该是这样一个糊涂人。” “我糊涂?”嘉懋的火气开始慢慢的蹿了起来,他盯着相宜看了又看,最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是,我糊涂,我糊涂,我不该来华阳找你!” 他猛的转过身子,拨开茶树枝子,飞快的朝那小路走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章下决心一刀两断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茶树枝子挨挨擦擦的刮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可嘉懋奔跑离去的脚步声依然在耳边,似乎怎么样也不会停歇。 相宜扶着茶树站在那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呆的望着面前一片灰绿颜色,心中再也没有半分欢愉。 她将嘉懋气走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她依旧记得嘉懋方才的目光,本来还是欢欢喜喜,里边充满着如水一般的柔情,可转瞬之间就变得暗淡无光,有着说不出的绝望。相宜的手指渐渐用力,抠到了树干里边,将一层皮揭了下来,里边渗透出点点嫩绿色的汁液,带着新鲜的透明颜色。 茶树受伤了,嘉懋受伤了——她,也受伤了。 她知道嘉懋的意思,可拒绝他才是自己正确的选择,相宜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唇边一阵淡淡的清霜。心底里,她又何曾想让嘉懋离开,可她却清楚的知道,嘉懋与自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如早些划清楚界限。 以世人的目光来看,现儿自己就已经配不上嘉懋了,更何况等着宫中的容妃为皇后为太后,容家变成长宁侯,自己又拿什么身份去配他? 前世自己还没有从广陵骆家出族,容老夫人与容大奶奶便看不起自己的家世,而今生她连个骆家的门户都没得依傍,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子,她们便更看不起自己了。难怪嘉懋要偷偷的溜出来,容大奶奶又怎么会让他来华阳看自己呢? 趁着一切还早,不如狠狠心将这份孽缘斩断,她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头的人,没有必要再牵牵扯扯。相宜望着那条静静的小路,心里一点点的酸,慢慢额越来越沉重,忽然间只觉得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伸出手一抹,才发现原来是两行清泪。 这手一抹下去,眼睛里的泪水似乎再也关不住,拿着帕子越是擦得厉害,眼泪就流得越多。相宜蹲了下来,眼泪珠子不住的落到了泥土里,她开始还只是细细的哭泣,慢慢的,那声音便越来越难以抑制,由抽泣变成了痛哭流涕。 她为自己那份始终得不到的感情而哭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嘉懋始终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交往范畴——就如他看不起自己拿剪刀修剪树枝,见着自己手掌上的水泡便大惊小怪。 他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到时候会变成长宁侯府的长公子,十年以后,他会有自己的妻,岳父乃是正二品的大员。相宜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前世的种种,一一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她卑微的蜗居在长宁侯府一个小小院落里,每个月只能见嘉懋三次面,在园子里遇着长宁侯府的主子们,只能低头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的让着她们过去。 这一辈子,她不要再过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她要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不说能够做到杨老夫人那样的威风八面,至少也能要掌一门生意,日进斗金,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不要再似那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不住的随着风浪飘摇。 她不要依靠任何一个人,她只是靠着自己,她要强大起来,不让自己受旁人伤害,即便是爱惜她的嘉懋,她也不会让他的爱惜来伤害自己——不要再重复前世那种不堪,她不是他的良配,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去苦苦挣扎,与家人翻脸。 前世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今生不要再来一次。 第137节 别了,嘉懋。 相宜哭得格外痛快淋漓,心中的痛苦与这泪水交织在一处,十分放肆。这茶园很大,她躲在这树下哭泣,又有谁能听到?素日里她装出一副大人般的模样来,旁人见着她都喊着姑娘拿主意,可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将近九岁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痛哭一场也不是件什么奇怪的事情。 “骆小姐。” “尕拉尔!”相宜有几分慌张,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双棉鞋,不敢抬头。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声息粗重:“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我把北边那几亩枯枝都剪完了,想过来寻你们。”尕拉尔蹲了下来,望着相宜红肿的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蹲在这里哭?有谁惹了你?” 相宜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起我故去的母亲了。” 尕拉尔神色黯然:“我的母亲也过世了。” 那温柔的双眼再也不会望着他,那双手再也不会轻轻的抚摸过他的额头,在晚上轻手轻脚替他盖好被子。尕拉尔忽然间也心酸了,只觉得眼睛里湿漉漉的一片:“骆小姐,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真对不住,我让你难受了。”相宜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抬头看了看尕拉尔,就见他碧绿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涌动,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 “哈哈哈,我才不会哭,我骗你开心的。”尕拉尔站了起来,干笑两声,伸出手来在眼睛那边抹了下,让那点点湿润全部擦在了衣袖上头:“我陪你找连翘去?” 相宜点了点头:“好。” 连翘与那个小厮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他们是想让相宜与嘉懋有更好单独相处的机会。相宜与尕拉尔往前边走了差不多有一里多路,才见着两人在茶树间的身影。 “骆小姐,我们家大少爷呢?”那小厮放下手中的剪刀,见相宜与尕拉尔并肩走过来,却不见嘉懋,十分惊奇:“我们家大少爷去哪里了?” “他……”相宜愣了愣,嘉懋去哪里了?该是回华阳去了? “他可能回华阳去了。”相宜歉意的摇了摇头:“他走得匆忙,我也没问他要去哪里。” “大少爷回华阳了?”小厮瞠目结舌的望着相宜,有些不相信:“他都没喊我!” “等会回去瞅瞅,要是你们家大少爷真回华阳去了,我给你银子,你去驿站那边找个商队跟着回去罢。”相宜见着那小厮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十分不好意思,是她将嘉懋气走的,自然要打发嘉懋的小厮回华阳去。 得了相宜这话,那小厮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那我也不着急了。” 此时要是跟着大少爷回去,少不得一顿板子上了身——大奶奶分明吩咐了不让大少爷出来,他可是在中间帮了忙,大少爷才跑到华阳来的。大少爷是大奶奶的心肝,他有错,大奶奶只不过说他几句就罢了,到时候吃苦头的还不是自己? 先让大少爷回去,大奶奶将他骂上一场,过几日这事情平息了,自己再回江陵,只怕大奶奶就不记得这码子事情了。那小厮心里安静了下来,可不该是这样?先避避风头再说。 连翘疑惑的看了相宜一眼,自家姑娘这眼睛怎么就肿成了这样?分明是哭过了。方才她隐约听到几句哭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那边鸟儿在叫,身边的小厮嘴巴多,一直与她说话,她也没有仔细去听那声响了。 方才难道是姑娘在哭?她为什么要哭?连翘心中有些紧张,走到相宜身边,低声问道:“姑娘,你没事罢?” “我能有什么事?”相宜笑着望了她一眼:“我这不好好的?” 连翘低头看了看相宜,见她衣裳整齐,不像是拉扯过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方才我听着有哭的声音,还以为……” 尕拉尔在一旁憨憨道:“没事,骆小姐不过是想她母亲了。” 连翘虽有几分疑心,但也不想多说,将竹篓往尕拉尔手中一送:“拿好,我们要回去了。” 竹篓里全是剪下来的枯枝,拿了回去刚刚好烧火做饭,真是一举两得。 尕拉尔背上背着一个大竹篓,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竹篓,走得健步如飞,那小厮在后头见着尕拉尔走得飞快,啧啧赞叹了一声:“这人可真是力气大,三个竹篓少说也有差不多百来斤了。” 连翘骄傲的挺了挺胸,满眼都是得意神色:“你哪里能比得上他!” 几个人人回到屋子那边,在屋子里收拾的下人赶紧来告诉相宜:“有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少爷留了个包袱给姑娘。” “他人呢?”相宜望了望院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片,没见到人影,忽然间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似乎丢了些什么。 “走了。” “哦。”相宜有些失落,举步走到了屋子里边,就见一个大包袱摆在桌子上边,提花锦缎的包袱皮儿,四角分明。 “这是我们家大少爷特地给骆小姐准备的。”那小厮很是热心的介绍:“里头有我们家三奶奶亲手给骆小姐做的斗篷哪。” 连翘走上前去,将包袱打开,从里边拿出了一件斗篷来,轻轻一抖,那斗篷就柔滑的垂了下来,青莲的颜色发出了幽幽的光彩,领口处缀着的白色狐狸毛绒绒的在颤动,斗篷上边还用金丝银线绣出精致的花纹来。 “这个斗篷跟姑娘那件绣莲花的斗篷有些像。”连翘摸了摸,惊讶的叫了起来:“衣料摸上去是一样的,没有两样。” 相宜坐到那里没有说话,她何尝不知道那就是哆罗呢做的斗篷! 两年前嘉懋送给自己的斗篷短了,高高的吊起在脚边,今年他由给自己送了一件哆罗呢斗篷过来。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边缘,那突出的一根椽子深深的扎到了她的手掌心里,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记。 一切都该掩埋在心底,即便是再深的感情,也没有发芽的机会,还不如就这样让它静静消失在尘埃中,她与嘉懋,是时光的河流里两片被大浪冲散的树叶,再也没有遇见的机会。 70|不要脸没 似乎只有一晚上,华阳便从冬天到了春天。 半夜里头听着滴滴答答的响声,还以为是外头正在下雨,可等着早上起床一看,就见屋檐那里,一串细细的水珠落了下来,就如一幅珠帘,而透过水珠子的缝隙往外看了去,却没见着半点雨珠。 “冰融了!”连翘站在走廊上头,望着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水珠,很是高兴:“这天气就开始回暖了。” 红红的一轮日头慢慢的升起在凤凰山后边,青色的山岚被那抹金色照得光华灿灿,相宜出神的望着面前的茶园,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茶园里的灰绿色已经有了些淡淡的黄色,她昨日去看了下,枝条上已经有了一点点微微的凸起,带着鹅黄绿,似乎吹口气就能化掉一般。 茶叶芽子就要长出来了,这可是好做明前茶的时候了。相宜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过几日便能去茶园里采摘芽叶了。 杨老夫人说过,求人不如求己,若是自家茶园能产出好品种来,那么就能少走些弯路,以后在缺货的时候就可以由自己茶园专供了。 “大红袍这些贡茶,最开始还不是籍籍无名?”杨老夫人的信写得格外有鼓动性:“一样都是种茶,同一个地方出产的茶,有些茶卖得好,有些茶却只能卖出一两一斤的价格来,期间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可要仔细摸索。” 相宜去年就已经在本地进了些早春的茶叶,她拿了那些茶与黄娘子商讨过,为何华阳的茶做出来总是不及外地的早茶那般香,沏出的茶味道也不够甘美清凉。 华阳没有明前茶,只有雨前茶,那雨前茶沏出来叶子一片片展开,根本不是细如银针,而像小小的芭蕉叶子一般。相宜觉得应该是茶园里的老板贪心,没有摘最好的芽尖来做雨前茶,可今年买下茶园,与那些雇工们商讨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华阳的茶树品种大部分都是这种大叶形状,即算是芽尖,也过了两寸还有多。 第138节 那个周老板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假的,一年哪里能挣这么多银子,最多也就是一千两银子便顶天了。他这茶园里的茶树不比别家,做出来的茶品相要差了很多,每年都有不少茶叶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没人要,有些保管不妥当,那茶叶便沤坏了,再也卖不出银子来。 这茶园的上家其实也不是周老板,他花了两万银子买下茶园,做了两年只觉得心力交瘁,有些吃力不讨好,两万银子放到别处去,一年不说多了,三四千总是能拿得到的,可现在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拿一千两,实在是不合算。 想来想去,周老板只想找个下家脱了手,自己将银子腾出来去做旁的生意,打听到翠叶茶庄的东家想买茶园,心中一喜,这可不是好机会?见着相宜年纪小,本来还想欺着她高价卖了茶园,可没想到这事情峰回路转的,自己还贴进去两千两才脱手。 周老板自己觉得很倒霉,买了茶园的相宜也觉得很倒霉。 纸上谈兵终究是要不得,相宜总算是体会到了这一点。虽然她熟读了各种关于茶树的书籍,可却没有实地查看过茶树的品种,见着价格便宜,就赶紧拿着银子买下了了这一千亩茶园,仔细了解过了以后便觉得懊悔不迭——这茶叶讲究的就是细致,叶片一大,不管茶的味道如何,也会被人看作是粗茶,自己如何能从这茶树里得出好茶来? “姑娘,不碍事的,杨老夫人不是会派人过来吗?有她帮忙,应当能让茶园兴旺起来的。”连翘见着相宜有些闷闷不乐,赶紧安慰她:“再不济,过十来年应该也能将一万八千两的本钱挣回来的。” 一万八千两银子总是要挣回来的,即便都是粗茶,熬得上十年,慢慢得总能卖到这个数目。可相宜要的却不是一年只挣一千多两银子,她还想要更多的积累,好去广州那边开分号,而且她也想要自己创出自己的好茶,以后供货就不用有求于人了。 “姑娘,姑娘!”秦妈妈一阵风般从外边大门口跑了进来,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贵客来了,快些快些,去园子门口迎着贵客进来!” “贵客?”连翘有几分奇怪:“是谁来了?妈妈怎的这般欢天喜地?” “杨、杨、杨老夫人过来了!”秦妈妈喘了喘气:“我刚刚坐车想进城去买些东西,出门就见着杨老夫人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什么?”相宜惊喜得睁大了眼睛:“杨老夫人竟然来华阳了?” “姑娘,老夫人车马上边的表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秦妈妈说得实在兴奋:“我也不知道老夫人为何要来华阳,可那真是实实在在就是她的马车!” “真的?”相宜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才在想着杨老夫人,杨老夫人就来华阳了,这简直是及时雨哪!她赶紧抹了抹头发,飞快的奔了出去,不敢耽搁了一刻。 走到门口,就见那里停着几辆马车,前边那辆相宜也很是熟悉,她那年初四还是坐着那马车回骆家的,有方妈妈陪着她,回府以后旁人对她就好了三分,就连骆老夫人都对她没了先前那冷冰冰的脸色。 “杨老夫人!”相宜站在马车边上,颤着声音喊了一句,就见马车帘幕缓缓掀开,露出了杨老夫人那慈祥的面容。 方妈妈先跳下车来,身板儿瞧着很是硬朗,一点不像有七十岁的人,接着跳下来玉竹与玉梅,见着相宜嘻嘻一笑:“骆小姐这副打扮,我们都不认识了。” 相宜摸着脸笑了笑:“咱们都快两年不见了,即便不这般打扮,恐怕你们也不认识了呢。” 相宜今日穿的是一件暗灰色夹衣,幸得她底子好,那老气沉沉的颜色一点也没有将她衬得肤色暗淡,她梳着一根大辫子,简简单单,就只鬓边别了一朵小珠花,其余首饰一点都不见,站在那里干净利索,就如一个淳朴的农家姑娘。 杨老夫人慢慢悠悠的下了车,上上下下打量了相宜一番:“哟,相宜这打扮,放在人堆里我保准认不出来了。” 相宜摸着大辫子笑了笑:“每日在茶园里干活,梳了那些双鬟髻作甚?又废时间又不讨好,每次去茶园干活,头发被茶树枝子扯得乱七八糟,还不如就这样好。” “唔,不错,不错。”杨老夫人看着相宜只是点头笑:“跟我那时候差不多。” “我知道,听方妈妈说过,那时候老夫人你亲手去栽树种田,还跟着鲁妈妈酿酒哪。”相宜走上前去挽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我也想跟着老夫人学,看看自己下些苦功夫,能不能也像老夫人这般有成就。” “瞧这张小嘴,可是甜得像搽了蜜糖!”杨老夫人叹着气道:“只可惜我偏偏喜欢听好话,这便越看你越欢喜了!” 相宜只是仰着脸笑:“都是老夫人看得起,要不是相宜哪有今日。” 杨老夫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跟着相宜往里头走,才进了门就见着不少的茶树延延绵绵的展开了去,就如一张浅绿色的毯子铺在地上一般。她快走两步到了一株茶树下边,仔细看了看叶片,摇了摇头:“这茶树算得上是大叶种了,做出来的都是粗茶。” “是。”相宜这会子可是真心佩服杨老夫人,真真算得上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这茶树的来历,不比自己,还只得问了茶园的雇工才明白其中蹊跷。 杨老夫人一路看了过去,这茶园靠门边的茶树都是这种大叶茶,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气,难怪嘉懋写信给自己,求着自己务必要派几个得力的管事过来帮着相宜整治茶园,原来还是有这原因。 “这茶园怎么给你买下来了?”杨老夫人跟着相宜走到住的屋子面前,站在台阶上看了看绿油油的山野,微微摇头:“劳心劳力一年,能得多少银子?你算过没有?” 相宜有些赧然,低声道:“我是听了那老板说了下能摘多少茶,然后比对了一下茶经里记载的茶树产量,心里头觉得*不离十,见谭知府替我压了两千两银子的价格,觉得也算便宜,就买下来了。” 毕竟自己还不老道,虽然靠着杨老夫人指点将翠叶茶庄办得有声有色,可真正到了自己单人独面的去谈生意,还是吃了个暗亏。这世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学,自己可不能太得意,殊不知前边还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往里边跳呢。 杨老夫人见着相宜那难受模样,知道她此时心中正在懊悔,赶紧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相宜,无妨,只要方法对头,将巧劲用到刀刃上,咱们就能变废为宝,更何况你这茶园还不是废物,一年还能挣上一千两银子哪。” 听着这话,杨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她有了好法子。相宜心中欢喜,一双眼睛朝杨老夫人看了过去:“还请老夫人指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巧手整治满园香 金色的阳光灿灿的照在茶园里,绿色的叶片上镶上了一层金边般,瞧着比原先要显得好看些。屋子前边的走廊里站着一排人,大家都屏声静气的在听杨老夫人说话。 “这茶叶要好,首先是茶树的种要好,其次便是制茶的工艺要好。”杨老夫人看了看眼前的茶树,摇了摇头:“你这茶园里,首先要解决这品种问题。” 相宜点了点头:“我原先也想着要将茶园里的茶树给换掉,可去哪里寻来这么多茶苗?况且茶树从幼苗到第一次采摘,差不多要三年去,这速度也太慢了些。若是用已经种了三四年的茶树,恐怕整个茶园的树换下来,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茶园有一千亩地,一亩地上铺成茶树,一百两银子是最少的,可能还要有得多,相宜每次算着这成本,就觉得心疼,连翘在旁边气得骂茶园第一个东家:“真是不会做买卖,怎么就插了些这样的茶树呢。” “这银子虽然多,可有时候要花的就该要花。”杨老夫人望了相宜一眼:“翠叶茶庄去年赚了多少银子?可有十万两?” “差不多。”相宜心中暗道,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杨老夫人,就连自己赚了多少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为何不舍了这十万两银子去买好的茶树过来?”杨老夫人指了指满园子的茶树:“依着我的性子,这些茶树都要砍了做柴烧。” 连翘心疼得紧,在旁边插话道:“杨老夫人,我们这茶园还是有百来亩地是旁的茶树种,你还没去看哪,可不能全部都砍了。再说,那些茶树还可以卖了给旁人去种,多多少少能得些银子。” “还有旁的树种?”杨老夫人来了兴致:“带我去瞧瞧。” 相宜赶紧让连翘去取斗笠蓑衣过来:“昨儿才下了雨,树上全是水珠子,莫滴湿了杨老夫人的衣裳。” 过了一阵子,众人都戴上了斗笠,用包布包了脸,穿着蓑衣就往茶园北边走了过去。 茶园北边种的是周老板咬咬牙给换掉的一批茶树,与南边这些茶树比,那品种可不是好了一星半点。杨老夫人伸手摘了几片叶子到手中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种算是小叶茶树,只可惜没有管理得好,种得又太密,所以这茶叶都长得不太好。” “有请老夫人指点迷津!”相宜这下可真是心服口服,自己只知道羡慕杨老夫人的福气好,可杨老夫人这福气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肯定是经过她的努力奋斗才到手的。她紧紧的捏住自己的手,一双眼睛里全是仰慕:“老夫人教的法子,相宜一定照办。” “相宜,你也不必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杨老夫人呵呵一笑,抖了抖蓑衣,水珠子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我也差不多看完你这茶园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屋子说去。” “老夫人,就到这里说说呗。”连翘是个急性子,一双手揪住蓑衣,恨不能马上就得了吩咐去干活。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难道就不打算给我饭吃了?咱们走回去就快到午时了!” “老夫人可真会开玩笑!”连翘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我这就回去让他们赶紧将最好的菜都拿出来招待老夫人!”她飞快的转过身,抬脚就往后边跑,茶树的枝条交错在一处晃来晃去,哗啦啦的响着,水珠子从上边滴滴的落了下来。 第139节 “相宜,你可有关于茶树生长的记载?”杨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茶树:“若是想要让茶园里的茶树长得好,就该能摸清楚它得生长情况,比方说有多高,这树干有多少的尺寸,一棵树约莫有多少枝条,甚至是上边长多少个芽苞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相宜语塞:“我未曾记过。” “一定要记下来,也不要求每日都记,隔十来天就记一次,茶园里选几处记载,不必每棵树都这般记载下来。”杨老夫人摸了摸身边的茶树,叹息了一声:“前头这茶园的老板可真是不懂,只想多栽些,栽得这般密,反而将产量给降下来了。” 相宜陪着杨老夫人慢慢的走了回去,一路上听着杨老夫人说起茶树的事情,滔滔不绝,都没有歇过气儿,心中大为敬佩:“杨老夫人,莫非您亲自去了武夷山祁门那边不成?怎么对茶树知道得这么多!” 玉竹轻笑一声:“我们家老夫人在京城里头种了半亩茶树,什么事儿都自己亲力亲为,记下东西都快有三个大本子了!我们家老夫人今年还真去了武夷山,就是专程为了骆小姐的茶园才去的哪!” “是吗?”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老夫人为了她去了武夷?瞬间只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温暖,眼中有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掉了下来。 “嗐,这不算啥事儿,我本来也想去武夷山看看茶园的情况。”杨老夫人瞪了玉竹一眼:“我只是顺便帮骆小姐带些茶树过来,你偏偏说得我好像是特意过去一般!再说我也是瞧着骆小姐跟我年幼的时候差不离,才想顺手帮她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带了些茶树过来?”相宜睁大了眼睛:“是金骏眉和大红袍的品种吗?” 杨老夫人听着她声音里有几分紧张,不免觉得相宜实在可爱,她用手抓住相宜的手晃了晃:“即便是大红袍与金骏眉,也是分品级的,要是人人都能种出送去皇宫的上品贡茶来,那武夷山那边只要种棵茶树便能一家人不愁吃喝了!” 相宜想了想,仰脸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晶莹洁白的牙齿:“可不是这样?我却是想左了。” “况且这大红袍与金骏眉生在武夷山,全靠那边的山泉水养着,到了华阳,不一定就能有这样的茶质了。我这次帮你带了两千株茶树过来,品相还好,只是要精心照顾才行。”杨老夫人望了一眼那挤挤密密的茶树,缓缓道:“有些茶树能留下来的,那便留下来,我看看嫁接以后能不能成适合华阳这边生长的新茶种。” 相宜不太明白杨老夫人说的嫁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赶着点头:“老夫人,只管教我如何做便是,我一定全部照办。” 回到屋子那边,黄娘子已经焚了一炉鹅梨香,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很早便听说了杨老夫人的大名,今日可算是见到了,真是三生有幸。” 杨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满脸带笑:“黄娘子名满江南,我也早就听说过呢,有你陪着相宜,我也就放心了。” 相宜捧出这一年来自己所记载下来的东西给杨老夫人看,簪花小楷十分秀丽,杨老夫人翻了几个本子,不住点头:“相宜,你算是个做妥当事情的。” 当下将相宜最近要做的事情都简单商议了一番,秦妈妈出去找些雇工过来帮忙种茶树,方嫂管着翠叶茶庄那边的事情,刘妈妈与连翘管着伙食。 “骆小姐,那要我做什么?”门口传来响亮的问话声。 杨老夫人转过脸去,就见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肤色白皙得似乎找不出一个小小斑点,一双眼睛就如猫儿眼般,闪闪的亮过一丝碧绿。 当下心中一怔,这少年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夹衣,可却难以掩饰住他通身的气质。他站在那里,就如一棵青松般,没有半分弯曲,笔直挺拔,那眉目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仿佛有些俾睨众人的感觉。 “尕拉尔,到时候自然有你的事情做。”相宜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快些去厨房那边帮忙,我瞧着柴火快要用完了,你该去劈点柴啦。” “好好好。”尕拉尔快快活活的应了一声,抬腿走开了去。 “相宜,这人就是你们去洞庭湖茶会的时候救下的少年?”杨老夫人盯住门口看了一阵,神色疑惑:“这少年不是一般人。” “我也这般觉得。”相宜点了点头:“若只是一般的富商之子,如何会派了杀手跟着追杀到大周?只不过他不开口说身世,我们也不好勉强他,权当他就是个普通人便是。” “他的身世,我倒是有些兴趣,可得好好去查查,看看能不能知道他是什么人。”杨老夫人微微笑了起来:“我就是这般奇怪,若是有个谜面儿猜不出来,总想着要知道谜底才好,若不知道谜底,我便是睡觉都不会安稳。” 第一百五十三章翠叶茶园大换血 茶园里一片热闹景象,地上到处都是被踩得乱糟糟的茶树叶子,好多都被踩到了泥巴里边去。和煦的阳光照着茶园,让里边劳作的人全身都热了起来,才挥了几下锄头便停了手,先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挂在茶树上边,再继续干活。 “这茶园的东家可真是奇怪。”有两人一边在刨松茶树下的泥土,一边窃窃私语:“还过得两个月就能摘新茶卖了,眼见着银子要到手了,怎么却要将茶树都刨走?这不是将银子往水里头扔?” “谁知道呢?”另外一个人赶着将茶树摇得松动了些,两只手扶着那茶树拼命往外边拉扯:“我想着这东家肯定是银子有多,要不是咋会做出这事情来。”他望了望那边的杨老夫人,脸上显出些奇怪的神色来:“那位老夫人莫非就是茶园的东家?可瞧着她穿着的那身衣裳却不像。” “还有哪个东家要亲自到园子里头干活的?也就你才会这般想。”旁边那人嗤嗤的笑了起来:“只怕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只能到这里来混点工钱了。” 杨老夫人的头发被包在一块手帕子里,穿着一身秋香色碎花夹衣,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就连银簪子都没带一件,瞧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太太。相宜站在她身边,也打扮得十分接地气,彻彻底底一个村姑模样。 “老夫人,这是在做什么?”相宜望着杨老夫人手里拿着的那一根枝条,有些惊讶,杨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把很是锋利的小刀在树枝上切出一个斜斜的口子,然后很快的将手里拿着的枝条插了进去,旁边玉竹玉梅拿着一些东西将那枝条包紧,然后用草编的绳子一圈圈的扎了起来。 杨老夫人拍了拍茶树树干,见那枝条一点都没摇晃,满意的笑了笑:“这就是嫁接。” “嫁接?嫁,出嫁的嫁么?”连翘站在旁边,也是一脸迷惑:“是因着从另外一棵树上移了过来,就等于出嫁了?” “你倒是个机灵丫头。”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我将那边长得好的树枝移到这树上,以后这树上就有不同的茶树叶子了,既能有那棵树的优点,也能有这棵茶树的特色。” “啊,竟然能这般神奇?”相宜瞪圆了眼睛,这可是她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对,就是这般神奇。”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以后你要每天记载下这些嫁接了的茶树的情况,等着我派的管事过来,你再将那些记载给他们瞧,他们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打理了。” “我一定会每日都来记载情况的!”相宜仔细看了看那新移上去的茶树枝条,十分壮实,上边的茶叶也已经长出了几片小小的嫩叶来,这茶树该是杨老夫人说的早芽种,以后她这茶园里就能产明前茶了。 杨老夫人在相宜的茶园里住了五天,带着手下嫁接了十来亩的茶树,替相宜将茶园规划好:“现儿你这个茶园就分成几块了,一块地是我带过来的大红袍与金骏眉的树种,一块是那一百亩的茶树,现儿分出了一百五十亩,另外剩下的这一块是要继续清理的,今年还不着急一次清,等着制了头茶以后再想法子去旁的地方买些好茶树来。” “老夫人,买茶苗会不会好些?”连翘是个小气的,一心想替相宜省钱:“茶苗不过百来文钱就可以买回来了,茶树可不止这个数。” “这就看你们家姑娘的打算了,若是想买了茶苗慢慢种,过三四年也就能摘茶了,若是想着快些出货,那就去买两三年的茶树好了。”杨老夫人笑着望了连翘一眼:“全是看你们自己,我只不过是个建议罢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相宜咬了咬牙:“老夫人,我用成年茶树。” 杨老夫人赞许的笑了笑:“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即便花了一大笔银子,可明年就能出新茶了,总比空三年要好。你不是还想着要去广东开分号,当然得早些将自己的茶品弄出来。我虽然给你带了些武夷山的茶树来,可数目比较少,而且岩茶不一定在华阳这地方就能生长得好,还得看一年才知道结果。” 所谓岩茶,得名于“岩岩有茶,非岩不茶”,武夷多山,到处都是悬崖绝壁,深坑巨岩,那些茶树吸收山间灵气,又得地下清泉浇灌,所以才能生长得如此好,而华阳这边地势较为平坦,只有小小的山峦延绵,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效果来。 杨老夫人移栽了两千株茶树过来,另外又选好强壮的树枝嫁接了一部分,希望这岩茶能在丘陵地区也能长得好,只是依旧还有些担心,最好是选着适合华阳地貌的品种栽下去,才是最适合的,否则即便是用了最好的品种,也不一定能得最好的茶。 “你四处去寻些好种过来,专门拿十亩地来培植好茶树。有时候并不是产名茶的地方才会有好茶树,有些茶叶瞧着不起眼,可只要是小叶树种,生得健壮,都可以拿来做嫁接,愈是强健的树,嫁接出来的效果就越好。”杨老夫人指了指身边的茶树道:“你看看,我选的接枝,第一要紧是要枝子粗壮,另外便是要芽苞多,你自己数数看,上头有多少芽苞?这样的枝条嫁接出去,以后才会多产哪!” 连翘嘻嘻笑着道:“我明白了,就如这人的父母生得好,孩子大半也是会生的好的。” 玉竹掩着嘴只是点头:“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相宜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以后我要慢慢跟着那些管事学。” 杨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相宜,我就最喜欢你这种孩子,虚心求教,一点就通。我在华阳也盘旋了五日,明日便动身去江陵了,你可有什么要我带去容家的?” 第140节 相宜的脸蓦然就红了,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杨老夫人这话里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嘉懋写信给她,杨老夫人这才特地亲自过华阳来给她指点的?她微微低头,可依旧能感受到杨老夫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想来想去,相宜抬起头来笑道:“我刚刚还在想着给容大小姐与容四小姐寄些东西过去,没想到老夫人竟然是要去江陵,那还请老夫人替我捎了去罢。” 杨老夫人微微的笑了笑:“好,东西给我。” 回到屋子里边,相宜想了又想,将去年嘉懋送给自己的璎珞拿起,摸着圆溜溜的项圈,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慢慢的放了下来,只觉得自己格外矫情,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与嘉懋说清楚了,不如将一切看淡些,他送了璎珞给自己又如何,权当是一个普通的朋友送给自己的东西,何必这般计较。 最后相宜还是只拿了两个琉璃罐子,每个里头放了些精选的茶叶,拜托杨老夫人送给春华与秋华:“还请老夫人转告秋华,就说珍珑坊现儿的生意越发的好了些,每个月可以多送些货过来。” 杨老夫人接过那琉璃罐子,斜斜看了相宜一眼:“我知道了。” 相宜站在门口,瞧着马车辘辘的远去,一片怅怅然浮在心头,她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自己胸口,都快要无法呼吸,迷茫与惆怅交织,似阴沉沉的乌云在透顶积聚,顷刻间便会有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姑娘,快些进来罢,眼见着就要下雨了。”连翘扯了扯相宜的衣袖:“杨老夫人已经走了哪,站在这里也瞧不见她了。” 相宜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心底冉冉的升起一抹紫色,可却越来越淡,淡到忽然只有苍白的底子。站在茶园的小路上,见着两旁带着嫩绿色的茶树,她振作了精神,这是她的茶园,这是她要从此处奋起的地方,前方会如何她还无法预见,可她必须昂头走下去。 杨老夫人已经替她规划好茶园的发展,接下来她便要用大宗银子出去买茶树了。这一次她可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不能只是纸上谈兵,先要熟悉茶树的各种特点,摸清茶树的价格,然后再出去谈生意,总不能像买这茶园一样,糊里糊涂就被人骗了。 “连翘,帮我去拿个蓑衣斗笠过来。”相宜迈步走到书房,急急忙忙将书袋带上,她要去看看新栽下的茶树长势,还有那嫁接的茶树究竟有没有成活。 迈步走到茶园,被收拾过的那两块地方瞧上去疏朗有致,相宜走到一棵茶树下,伸手摸了摸那圈缠得紧紧的绳子,那嫁接过来的树枝上绿意盎然,芽苞尖尖已经露出了点黄绿的影子,看起来过不了一些日子,便能长出新叶来了。 这茶枝离开树到别处都能活,她离开广陵到华阳,也能活下去,而且会更好的活下去。 71|不要脸没 才经了几场雨,茶园里就迅速的绿了起来,站在山上往四周看,就见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那一片绿意中,又参杂着各种颜色,白色红色花色,树枝间有一个个包着头的采茶女,正伸出手来飞快的采摘着树梢顶上的芽尖。 “专挑新茶芽尖摘,别将大片的叶子摘到里边了!”连翘跟着一群采茶女采着茶,一边不住的提醒她们:“我们家姑娘说过了,宁可少赚钱,也要做最好的茶,你们可千万要记得,不能采大叶!” 华阳这批茶树做不成明前茶,但是杨老夫人带过来的这批茶树品种不同,生长得快,栽下一个多月便逐渐恢复了生机,树枝上的叶子舒展开了,一片片圆圆长长,映着日头影子,不住的在春风中摇晃。杨老夫人派来给相宜做帮手的几位管事查看了几日,拿着尺子量叶子长度,昨日对相宜道:“姑娘,你可以喊些人来摘茶了。” “真的?”相宜看了看,那管事的纸张上记载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数字,赶紧凑了过去:“范大叔教我。” 几位管事都是杨老夫人精挑细选派到这边来的,过得一年教会了相宜这边的人就要回去。他们几个原以为相宜会派几个人跟着来学便是,可没想到除了相宜的手下跟着他们走,就连相宜这位大小姐都是每日穿着粗布衣裳跟着他们到处跑,一点小姐架子都没有。 相宜乐意学,几位管事也就乐意教,而且相宜一点就通,几人教她就更带劲了,谁又不愿意教聪明学生?更何况这学生还是杨老夫人欣赏的人。 “这茶叶都有一定的标准,到了多长多宽,就可以采摘了,否则长大了就不好做茶啦。”范管事笑着指了指上边的数字:“你瞧瞧,这是十日里茶叶的长度宽度记载,这做明前茶,最多也就半寸左右,现儿刚刚好。” 相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当下让刘妈妈将已经联系好的采茶女喊了过来,请她们起个早来摘茶,因着范管事说,趁早摘下的茶做出的茶叶会更香一些,若是等着日头上了三竿再来摘的茶,叶子就没那般新鲜,做出的茶会比不得趁早摘的茶好。 喊过来十多个采茶女,天色蒙蒙亮就开始采茶,她们都是摘惯茶叶的,见着那手指尖尖,才晃晃几下,一棵树上的芽尖就摘得干干净净,竟然是一个芽尖儿都没落下。相宜跟在后边想捡漏掉的,一眼看过去,陈茶叶子倒还是有,新出的芽尖却没得见。 “几位姐姐真是手快。”相宜实在是佩服:“若是摘一日,能摘多少茶叶?” “这可说不定,若是赶一日整的功夫,多的时候能摘四五斤茶叶呢。”走在前边的采茶女憨厚的笑了笑:“有时候回到家里,两条胳膊都没力气再举起来了。” “摘四五斤茶,能挣多少?”相宜瞧着采茶女的手指,一个个都长了厚厚的茧子,心中也是怜惜:“可比我给的工价高?” “那肯定不如小姐给的多了。”采茶女叹着气道:“以往摘四五斤鲜叶,最多能得一百文钱呢,晒了一日回家,头晕眼花的,脚下踩着东西都是软绵绵的。” “你们愿不愿意到我这茶园里干活?除了摘茶,还要细心照看茶树,给茶树修剪枝子治虫浇水,我还可以让师傅教你们,学着制茶。”相宜打量了那几个采茶女一眼,这些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听刘妈妈说,她去附近村庄里摸了下底,才选了这十多个,村民们个个都夸这十多个采茶女勤快能干又细心,若是能稳定到自己茶园里来打帮手,到时候培养出来,自己也不必这般吃力,要日日跟着来看了。 她这茶园方兴未艾,要的是信得过靠得住的人,若想要留住人在茶园,那肯定少不了要花银子,但是照这些采茶女说的,干一日活,采四五斤鲜叶,不过一百文钱,实在也少了些,自己只要能每个月给她们一两银子,想必她们都会愿意来这茶园干活呢。 “有这样的好事?”几个采茶女听了心里头高兴,摘茶都快了几分:“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每日都来茶园么?” “春日来得多些,其余三个季节,我会安排你们轮流来看茶园,或者两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就不必这般辛苦,你们还能在家中帮忙做些农活。”相宜望着几个人笑了笑:“我每个月给几位姐姐一两银子,从正月到腊月,一个月不少,如何?” “一两银子一个月?”几个采茶女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发出了几声尖叫:“小姐,我们愿意,愿意!” “那就赶紧将这些芽尖给摘了,然后来我书房,咱们签个契书。”相宜带着连翘往后走:“姐姐们速度些。” “姑娘,你这茶园还要招这么多人?”连翘只觉得奇怪,姑娘自家的下人就有十多个了,只要勤快些,看个千亩的茶园绰绰有余,还弄十多个过来作甚?养着吃白饭不成?每人一两银子,一年就十二两,现在眼前有十多个人,一年……连翘的心颤了颤,姑娘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即便银子赚得多,可也不是这般浪费的。 “我需要人,一千亩的茶园,真正能管事的不过七八个人,到时候我还准备要再买几个茶园,先教出些熟练可靠的人来才行。”三家铺面去了四五个人帮着打理,还剩十来个人在茶园里做事,杨老夫人交代了要把茶园的树种换一换,还有八百多亩地,重新栽种可真是麻烦。 新更换的茶树栽下去可是要精挑细选的,相宜不敢胡乱的弄一批树过来栽,这一个月她也跑了不少地方,寻找可以种到华阳的良种,相中了几处地方的茶树,可人家正是摘茶的好时节,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卖茶树,也只能等着谷雨以后大半个月,茶叶摘完最后一茬才能开始移栽了。 十来个人移栽八百多亩茶树,从早忙到晚忙几个月都不够呢,到时候肯定还得要请人手,照顾茶树也不是一桩容易的差事,多几个人,多些帮手,这样总好一些。 连翘见着相宜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说:“姑娘想好了就行,只是莫要累着自己。” 相宜浅浅一笑:“我自然知道,不用你说。” 过了不久,采茶女们就拎着篓子回来了,范管事将她们采来的芽尖看了看,十分满意:“这是顶好的茶叶,刚刚好适合做明前茶。骆小姐,我先拿着过去给师傅,等会儿就可以开始制茶了。” 相宜笑着点头:“范大叔快些拿过去罢,我这边签了契书就过来。” 那十多个采茶女站在门边,脸上有着拘谨的笑容,望着坐在桌子旁边的相宜,似乎想要说话,可谁也不敢开口。 坐在那里的相宜,虽然只打了一根大辫子垂在胸前,脂粉未施,也未戴任何首饰,穿着十分朴素,可却无形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们,透出些干练与聪颖。 “若是想要到这里做事,那便过来按个手印,每人拿一份契书收着,咱们就算这么说定了,可不能毁约。”相宜指了指摆在上边的一沓纸,连翘拿起两份来,看了下名字,高声喊了一句:“鲁二丫。” 一个穿着蓝底碎花衣裳的姑娘从门边走了过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伸出手来在印泥里擦了擦,然后在那两张纸上按了个手印,连翘拿了一份给她:“你且收好自己的这一份。” 鲁二丫拿了契书,欢欢喜喜的站到一旁,看着其余姐妹们都按了手印,这才走到相宜面前来,带着讨好的笑:“骆小姐,我有个想法。” 相宜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请说。” 鲁二丫指了指身上背着的篓子道:“骆小姐,这茶篓子可以改一改。”她将茶篓子端在手里给相宜看了看:“过了谷雨以后,茶叶都长齐全了,那时候摘茶菁可是有讲究的,一棵茶树上有不同品相的茶叶,那时候我们都是一并摘了,然后拿了回去再挑。若是能将茶篓子改一下,分成两个或者三个口,一边装芽尖,一边装小叶或者中叶,这样一来就要节省不少的人力了。” “咦,这是个好法子!”相宜眼睛一亮:“你叫鲁二丫?” 第141节 “是。”鲁二丫羞涩的笑了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再多说话,相宜瞅了瞅她,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你去罢,我会跟编竹篓的师傅说说,看他能不能编出这样的竹篓来。” 鲁二丫听着相宜说采用了她的主意,惊喜的抬起头来:“骆小姐,我可以跟着去看看师傅如何制茶了?” 相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罢,跟我一道过去瞧瞧。” 第一百五十五章放下身段学制茶 一地的嫩嫩黄绿色,瞧着格外新鲜养眼,茶叶挨挨挤挤的在地上,就如一条汪洋的河流,正在朝前边行进,无边无际。 范管事与几个师傅站在茶叶旁边,拿了一个耙子正在不住的翻动着茶叶,偶尔从茶叶底下露出了一点点白色的纸张来。 “这是在作甚?”连翘蹲在一旁,好奇的看着那些茶叶不住的翻来翻去,十分不解:“为何摘下来的芽尖要跟炒菜一般翻来动去的呢?” “这是晒青。”范管事笑了笑,指着嫩生生的茶叶道:“这茶叶要做出成品好茶来,可是要经过不少程序的,采摘、晒青、凉青、摇青(做青)、晾青、炒青、揉捻、复炒、复揉、烘干,一样都不能少。” “竟然有这么多讲究!”刘妈妈在一旁惊呼出声:“我瞧着有些人自己做茶,也不过是揉成一团再焙干罢了,刚刚你说的,不晓得要多费多少人工哪!” “这制茶是精细活,若是马虎了,做出来的茶就只能是寻常的粗茶了,哪怕茶摘得再早,沏出来的茶也没那种香味。”范管事将耙头停住,让茶叶静静的躺在那里:“就拿这晒青这道程序来说,不少人都将它给省了,其实这才是最最重要的哪,茶叶带着日头气息,做出来的茶才好喝呢。” 他身边那个管事直起身,哑着声音道:“这岩茶还要注意避免八味,否则即便是上品的树种,做出来的茶也是缺陷多多。” “八味?”相宜睁大了眼睛:“都是什么味?” “这八味指的是酵味、渥味、烟味、青味、酸馊味、高火味、过火味、焦味,期中焦味分炒焦味和焙焦味,故称八味。”范管事弯腰抓起了一把茶叶,在手里掂量了下,细细与相宜说了起来:“这茶若是发酵过度,就不是岩茶风味,倒类似于红茶了,若是揉捻后未及时烘干或者毛火走水焙的时间过长,就会有渥味,若做青发酵不足、杀青不足,茶叶便有青涩味道……” “真是处处是学问。”相宜赞了一声,她原先根本没有想到过,这制茶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说起来都要说好一阵子呢。 “骆小姐,你且等着,过了十来日,你那翠叶茶庄里头就有自家茶园的明前茶卖了。”范管事笑着看了看相宜:“骆小姐不用每日都到茶园里来,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今年还去不去洞庭茶会?” 相宜摇了摇头:“今年我便不去了,去年与那边董老板已经说好了,今年明前茶早就定下来了,只消方嫂过去验货就能直接发过来,她准备也再去看看今年茶会上有些什么别的好货色,顺道捎些过来。” 洞庭茶会一开就是将近两个月,各处的茶园远远不绝的将自家最好的茶拿出来入会,有些早有些晚,早的带着明前茶与去年存下来的茶品,晚的便是现制现供,整个茶会根本不愁缺货,有茶客走又有茶客来,源源不绝。 “方嫂是个厉害人,有她去你也能放心了。”范管事脸上有着一种欣赏:“她是从龙虎门里出来的,家人全被仇家给杀了,老夫人托了人替她报了仇,方嫂为了报恩便做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实则是保护她的安全,老夫人最是信任她。” 原来如此,难怪方嫂竟然这般厉害,原来是有来历的,相宜不禁好一阵感激,杨老夫人将最信赖的人都给了自己,这心肠也够仁慈的了。 过了十多日,翠叶茶庄前边竖起了一块大牌子,用斗大的字写着:特供华阳明前茶。 铺子前边站了一堆人,对着那块牌子指指点点:“华阳明前茶?站在开玩笑吧?华阳能做出明前茶来?” “只怕是到别处买了明前茶回来冒充的。”有人摇了摇头:“还真能想,用别处的茶来充华阳本地茶。” “到别处去买,也没有这般来得及,路上七八日的光景总是要的。”有人很疑惑的看了翠叶茶庄里头一眼,有些好奇:“这才过了清明两天哪!” “进去瞧瞧便知了!”众人纷纷抬腿往翠叶茶庄里走了过去。 铺子的中间摆着一张大条几,上头放着一排小小的茶盏,大小只若核桃一般,玲珑可爱,一位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手执茶壶亭亭站在条几前边,以红色丝绦系在腰间,那细腰不盈一握,瞧着十分可爱。 “各位,今日是我们翠叶茶园的第一批明前茶上新货,我们东家说了,让各位父老乡亲都来尝尝华阳的明前茶!”掌柜的站在一旁,乐呵呵的朝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各位,这茶千真万确是咱们华阳产出来的,若是不相信,大家可以去城北翠叶茶园瞧瞧,那边的茶树都已经摘过两次啦!” 众人望条几上看了过去,一只只茶盏洁白剔透,就如上等的美玉,能透过日影看到内壁,心里着急,一个劲的吆喝着:“快将茶沏来尝尝!” 连翘看了众人一眼,嘻嘻一笑:“着急什么呢,我这就让你们尝尝咱们华阳的明前茶!” 这第一批明前茶做出来,在翠叶茶园里已经被拿出来鉴定过了,范管事亲自教相宜沏茶:“这岩茶讲究的是开汤第二泡,头一道茶汤还尝不出甘美来,要到第二泡才能显得出香味,故此必得耐心。” 范管事教她们品茶,端起茶盏,将茶汤的香气自口吸入,又从咽喉经鼻孔呼出,连续三次,这便叫做“行家三口气”,在这三口气里便能鉴别岩茶上品的纯正香气。一般来说,武夷山的岩茶能泡三到五次,犹有余香,更有上者“七泡有余”。 连翘跟着范管事学煮茶,用红泥小火炉为底座,投之以果木炭,中火,讲求不愠不火,用蒲扇慢慢扇着,火苗只能倒炉子底座上一分即可。煮茶第一遍,将茶沫撇去,然后再煮,三滚三沸以后,方能提炉分茶。 众人见着连翘神情专注,旁边的伙计用扇子扇风,果木炭烧得吱吱作响,还带着阵阵清香,皆觉惊叹不已,等及三滚三沸以后,连翘将茶汤注入细白茶盏之中,就见里边的茶汤成呈透明的黄红色色,晶莹可爱,就如那鸡血石红黄交接的界面,温润如玉石。 “这颜色瞧着就知是好茶!”众人喝彩一声,满堂皆动。 连翘端起一盏茶来递给最前边的老者:“大爷,你且品品,闻闻这茶叶的味道。” 那老者端了茶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来:“香、着实是香!我这辈子也喝过不少的茶了,这样香的茶,还是第一回闻到过!” 众人听了心里骚痒难当,纷纷伸出手来:“给我们一盏闻闻!” 瞬间条几上的几十杯茶都被分拿了去,众人捧茶盏在手,货细细闻之,或小心品茶,只觉得馥郁的香气在笔尖下萦绕,似兰花又胜过兰花,清香一缕从鼻孔钻入,慢慢沁入五脏六腑,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美。喝上一口,那茶汤滋味浓醇清活,生津回甘,瞧着茶汤颜色有些浓可尝到嘴里却一点也不苦。 “好茶,好茶!这与绿茶比,又另外有一种味道!”众人喝了这茶,只恨太少,喝了还想再喝,一个个巴巴儿的望着连翘,希望她再烹一壶茶出来给他们尝尝,这味道实在甘美,让他们站在那里,动都不想动。 连翘哈哈一笑:“各位,各位,这茶叶好喝否?” “好喝、好喝!”众人的眼睛都盯紧了她:“姑娘,还沏一趟茶出来尝尝呗!” 连翘朝掌柜的那边望了望,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掌柜的飞奔着将一小盒茶送了过来:“各位请看,这就是我们翠叶茶园产的明前茶,价格也不贵,我们家姑娘说了,今日是开市第一日,便宜卖,四十两银子一斤,等明日来买可是五十两一斤了!” “五十两一斤,这也忒贵了些!”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的腾着脚往外头走:“你这茶叶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怎么就要这般贵?” 连翘笑了笑:“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君山银针乃是名品,清明前摘下的芽尖制出来的茶,我们去年都卖到六十两一斤吶!我们家姑娘说了,自家茶园做出来的茶叶,中间这运费免了,稍微便宜些卖,也算是给华阳的父老乡亲们让利了!你们自己看看便知,这茶叶究竟值不值这么些银子!” 洁白的手掌里有纵横交错的茶条,壮实而匀整,颜色青褐润亮,莹莹有光,瞧着那颜色便知这东西绝对是上品。连翘笑着道:“这茶泡汤一后叶底会是绿叶镶红边,呈三分红七分绿,可是好看,不相信等会我给各位看茶汤底子。” “掌柜的,给我来半斤!”人群里终于有好茶者再也无法按捺住那分心爱的心思,走到掌柜那里喊了起来:“可要拿个好罐子装着。” “半斤可以配两个锡箔纸做内底的竹编罐子,上头有各色花纹,客官自己选。”掌柜的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有了第一位客人就会有第二位,这茶叶真是好,他就不相信没有人买。 第一百五十六章情切切意气难平 书架上堆着不少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线装的边子那处,白色已经有些转黄,看起来这些书都已经有了些年份。 圆形的拱门那边帘幕低垂,有一半钩了起来,另一半却散落着,掩住了左边那面,不见里边还有什么人在,睁个房间静悄悄的。 第142节 书房门口的走廊阑干上坐着两个小厮,两人探头往里边睃了一眼,见着书桌那边没有人在,这才开始小声的说起话来。 “长生,咱们家大少爷,这一两个月来,可真是……”一个小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每日里头都这般闷闷不乐?” 长生扯了扯他的衣裳,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长福,你可莫要再说了,仔细大少爷没睡觉,听了心里头不高兴,少不得又要沉了脸!”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长福穷追不舍,抓住阑干不肯松手:“为啥大少爷会成这样?你上回跟着大少爷去了华阳,总知道点什么。” “哎呀呀,你就快别说了!”长生不由自主摸了摸屁股,心有余悸:“为了这事儿我还被打了三十板子,屁股被打得开了花!好在大少爷还替我说了情,要不是这份差使都没了!”他原以为晚几日回江陵,大奶奶会将他给忘记了,没想到刚刚进院子没多久,就有人跑进来,一把拎住他将他拎到了晴雪园,大奶奶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痛骂了一顿。 “让你跟着大少爷,好好伺候他,可你瞧瞧,都被你伺候成什么样子了?”容大奶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想到嘉懋从华阳回来,整个人变得没精打采,就连自己训斥他也不反驳一句,只是随便自己在说话,容大奶奶见着就觉心疼,只想将嘉懋搂在怀里问他究竟是遭了什么事儿,可嘉懋却全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好像将她拒之千里,这让容大奶奶心里很是不快,又有些不解。 想喊了那贴身小厮长生来问问清楚,结果下人回报长生没见人影,容大奶奶惊骇不已,这小子是如何伺候嘉懋的,竟然放着主子不闻不问,自己到一旁玩耍去了?她用手压着胸口,一口恶气好半日出不来:“快些给我盯紧了,长生一回来,便捉了他过晴雪园来!” 长生跪着在那里,战战兢兢将嘉懋那几日的行程说了一遍:“小的与大少爷是初四晚上动身的,路上到处都是雪,小的就让那车夫慢点赶,怕摔了大少爷……”他一边慢慢说一边仔细想着措词,看能不能让容大奶奶的气消掉些:“本来江陵去华阳最多不过两日路程,可小的督促着,走了四日……” 春华在旁边听着嗤嗤一笑:“母亲,你瞧瞧,这还在表功哪!” 容大奶奶听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捡着要紧的说,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长生战战兢兢道:“大少爷先去了翠叶茶庄,骆大小姐不在茶庄里头,他便去了城北的茶园找她。骆大小姐那阵子正在修建枯枝,大少爷让我去替她干活,自己与骆大小姐在那边说话。” “是不是吵架了?我哥哥怎么比你回来得早?”春华有些奇怪,这不是好好的,怎么嘉懋就先跑回来了?她忽然想起那个晚上,皎洁的月亮就如玉盘,嘉懋站在院子里凝望着相宜的房间,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花树下,他静静的站在月光里,一动不动。 月未央,轻纱的月华将大地笼罩,满地花朵零落,就如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大哥从华阳一个人回来,连长生都不带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相宜跟他有了争执?春华心中一动,望着长生叱呵了一声:“你快些说说!是不是听到他们起了争执?究竟是在吵了些什么?” 长生愁眉苦脸:“大小姐,小的真不知道哇!大少爷叮嘱我去帮着骆大小姐干活,她那贴身丫鬟就带着我去旁边修剪枝子了,小的觉得那修剪枯枝也挺好玩的,与连翘姑娘说话也投契,就……” “就忘记还要伺候主子这事情了,对不对?”容大奶奶的脸沉沉的,怒喝了一句:“来人,将这不管事的拖到后院去,打三十板子!” 长生听着要打三十板子,唬得一张脸都白了,两旁来了几个婆子,二话不说将他拖走:“快些走,莫要脏了大奶奶的地!” “妈妈,妈妈,轻些打!”长生战战兢兢的求着情:“看在咱平常没做过什么错事,妈妈们手下留情!” 几个婆子笑了起来:“你还没做错什么事?帮着大少爷逃去华阳,这便是大错!只不过大奶奶打你三十板子是在说气话,她心肠好得很,可不会想要你半条贱命,咱们轻些儿打,保证你屁股上开花,不伤筋脉也就是了。” 婆子们说到做到,三十板子下去,长生虽然被打得哭爹叫娘,可究竟身子没大碍,只是皮肉吃了点苦处。回去修养了大半个月,身子也就将养好了,容大奶奶吩咐长福替了他做贴身小厮,他便落了个打扫院子的差事。 长生没怨言,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不是?本该好好劝着大少爷的,可自己没做到,本来就该罚。只是他却有些心疼大少爷,怎么精神忽然就没以前好了,每日里见着面,笑容特别少,全然不是以前那个大少爷了。 “唉……”长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是连杨老夫人过江陵来,大少爷也没那般高兴劲头了,原来他是最喜欢黏着他外祖母的哪。” 长福默不作声,跟着大少爷快两个月了,就不见大少爷爽朗开心的笑过,害得他心里直发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做好,大少爷不高兴哪:“长生,我去与管事妈妈说说,还是你去伺候大少爷吧,我真没摸准大少爷的脾气。”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着有人在院子门口说话,站起身来望了过去,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拥着几位小姐往这边走了过来,院子里头花开得正盛,可她们从绿树丛中走过来,比那团花锦簇还要颜色娇艳。 “大小姐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一溜烟的喊了过去,长生长福丝毫不觉得拗口,容家的众位小姐个个都性子好,除了那位姨娘生的三小姐,走路脑袋抬得高高,好像看不起人似的——其实她只不过是个庶女,可那架子竟然比嫡女还要端得足——也难怪,她那姨娘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儿! “长生,我大哥可在?”春华走了过来,见着恭立在走廊那处的长生,笑着添了一句:“你可全好了?能坐了?” “劳大小姐记挂,全好了。”长生指了指书房里头:“大少爷该是在歇息,好久都没召长福进去伺候笔墨了。” “哼,这大好春光不赶紧读书,还赶偷懒,亏得他还说明年要去参加科考哪!”春华笑意盈盈,一步踏上了汉白玉的台阶,淡红色的提花抽纱裙子从那台阶面子上划了过去,一抹淡淡的春意。 她身后跟着夏华与秋华,五小姐冬华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夹衣,下边是同色的一条裤子,上头绣着穿花蛱蝶图样,被奶娘抱在手里,奶声奶气的跟着春华说话:“哥哥偷懒,真真是要不得!” “谁在背后说我偷懒?”门边露出了嘉懋的一张脸:“哼,可被我听到你们说我坏话了。” “哥哥,你醒了?”春华瞧了瞧嘉懋的脸,见着不似平常瞧见的那般不快活,心里高兴,果然带了冬华来,嘉懋便开心多了。 冬华望了望嘉懋,两只手抱着奶娘的脖子,躲到了她的肩膀窝窝里,不敢抬头:“哥哥,是大姐姐说你偷懒,冬华没说!” 众人听了都哄笑了起来:“冬华,方才我们都听到了!” 冬华不抬脑袋,小脸蛋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嘉懋见状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哥哥是偷懒了,不应该,冬华以后每日来督促哥哥,好不好?” 见嘉懋没有生气,冬华这才敢正眼看嘉懋,她眨巴了下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点了点头:“大哥,以后冬华每日都来你书房一次,你可不能再偷懒了喔!” 春华站在一旁,笑着看了看嘉懋,心中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出来意,这些日子她见嘉懋心情不好,一心想要让嘉懋快活起来,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摸得清门路。 嘉懋从华阳回来便兴致缺缺,这定然跟那位骆大小姐有莫大的干系。上回外祖母来江陵,骆大小姐托她带了些礼物,自己与秋华都有,唯独却没有嘉懋的。 春华原以为相宜怎么样也会给嘉懋捎些东西,可没想到竟然是没有只言片字,难怪嘉懋会这般沮丧,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了分歧。春华见着嘉懋那神色黯然的模样,心中难过,只想冲到华阳去问清楚,相宜为何要这般绝情,让她的大哥黯然伤神至此。 “大哥,现儿春色晴好,我们想出去游玩一趟,你去不去?”春华笑着看了看抱着冬华站在走廊上的嘉懋:“路途遥远,我们总要找个男子来保驾才行。” “你们要去哪里?”嘉懋有几分奇怪:“说得这般神神道道的,莫非要出远门?去广陵?外祖母不在呢,宝柱也没在,不好玩。” 目光落在庭前的落花之上,嘉懋的心“扑扑”的跳了起来,难道是要去华阳? 72|不要脸没 华阳,这两个字才一闪过,嘉懋心中便有着幽幽的痛。 他忘不了在茶树从中,她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透出的拒绝神色。她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矫情,她完完全全拒绝了他。 回到江陵以后这些日子,嘉懋过得浑浑噩噩,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让相宜如此不相信自己,即便他冒着父母亲的责备赶去华阳看她,她却没有领半分情,只是劝着他赶紧回华阳去。 这莫非就是前世欠了她的,今生要来偿还? 前世因着他的软弱,他放开了手,让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今生她反过来要折磨他了。 嘉懋每日晚上都辗转反侧,很难入眠,一直要到夜深时分,更漏滴滴听得格外清楚,这才沉沉的合上了眼睛。有时候,他靠在床塌,望着一线洁白的月光照在床前,冷冷的清霜一般,心里却有一种焦急的燥热,他想不出来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烦意乱。 他不该跑回来的,他应该坚持着留到她身边的,嘉懋不住的在责备自己,如何听了相宜几句话便觉得心中难过,脸皮有些发热,一口气就跑回来了?他不该留在她身边婉转解释,将自己对她的那一份坚定都说出来? 嘉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二话不说回了江陵,现在要是再回去找她,却没了借口。现在春华她们过来找自己,说得这般神秘,莫非是想要他一道去华阳? 第143节 心中犹如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跳跃,止不住的欢喜要从心里流露出来,嘉懋假装镇定,望了春华一眼:“你们究竟要去哪里?若是到陵江旁边去踏春,喊些下人跟着去便是了,也不过小半日功夫。” “哥哥,你怎么变这样笨了?”春华笑着摇头:“自然是要出远门。” “出远门?”嘉懋更是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喉咙有几分干涩,竟是说话不出:“要去哪里?”这几个字一出口,嘶哑啁哳,嘉懋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冬华贴着他的脸孔,奶声奶气道:“大哥,你的头上全是汗,是抱着冬华觉得很热不成?” 嘉懋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月白色的丝巾上湿漉漉的一块印记,他将冬华抱着摇了摇:“热归热,大哥还是想抱着冬华!” 冬华咯咯的笑了起来,旁边春华也嘻嘻的笑:“二妹妹说没去过华阳,要我们带她去跟相宜玩,还想着要去看看三妹妹的珍珑坊呢。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让大哥你带着我们走才行,要不是不放心。” “你们……跟母亲说过了?”嘉懋只觉得心越来越慌,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出了一层。 “说过了说过了,母亲也答应下来了。”春华很是得意,眨了眨眼睛:“你就别管我是怎么和母亲说的,反正她答应了。” 冬华抱着嘉懋的脖子嘻嘻的笑:“哥哥,你别信姐姐的,是父亲答应的。” 春华跟容大奶奶说想去华阳玩耍,容大奶奶只是不乐意,后来容大爷发了话,让嘉懋顺便去华阳金玉坊那边瞧瞧,顺便可以带着春华姐妹们出去游玩,容大奶奶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那我也要跟着去。” 前头一次,放任着嘉懋宝柱带着春华秋华去了华阳,即便是有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跟着去,还是有些不妥当,这次可不行,自己总得跟着去。二弟妹娘家就在华阳,央了她一道过去,这样也算是有个照应。 对于嘉懋来说,不管是谁跟了去,能到华阳就是好事,他笑着看了一眼春华,点了点头:“那好,一道去。” “大哥哥今日心情不错呀。”夏华拉着秋华的手,两人笑意盈盈:“总算是见着大哥哥脸色好起来了,果然这人是不能被关到屋子里边,大哥哥就是关在书房里看书看得久了,心情才会烦闷。” 夏华穿着一件粉绿色的春衫,套着粉白色的半臂,瞧着就如外边的梨花树,粉绿里透出粉白来,配着她一张圆圆的脸盘子,圆圆的眼睛跟粉嘟嘟的小嘴,很是可爱。 “到了华阳,可得让你来做东了。”嘉懋伸手拉了拉夏华的垂髫:“你外祖家可是华阳的大户!” “那是当然,只要你们肯去,我便让外祖父外祖母好好招待着你们!”夏华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我母亲也会跟着去,到时候你们都住到我外祖家就是,我母亲的院子还留着,没有人占了去呢。” “你那院子里可能住得这么多人下?”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容二奶奶,脸上挂着些浅浅得笑意:“若是不方便,我们就去华阳客栈定几间最好的客房。” “大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容二奶奶一脸的惊愕:“你们去了华阳竟然还要住客栈,那可不是扫了我们钱家的脸?我那院子里有三进屋子,有的是房间,只管放放心心住便是!我这就打发婆子先回华阳,请家里做些准备。” “那就有劳弟妹了。”容大奶奶笑着将茶盏搁下,口子有意无意道:“也不知道春华到底是怎么了,一定吵着要去外边游玩,咱们江陵还不够她玩的?” “到外头走走也好,散散心。”容二奶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渍子:“华阳那边凤凰山风景甚好,不输陵江,大嫂可以过去瞧瞧。” 风和日丽,几辆马车辘辘而过,官道两旁的人都不禁驻足观望:“谁家的马车?豪奢至此!就连那马车帘幕上头都用金丝银线绣着花纹!” “你看看那四角的铃铛,只怕是金子做的罢?”不少人窃窃私语,脸上羡艳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这不知道是哪家大族出来游春了!” 马车直驶到华阳城,穿过宽阔的街道,来到了城南一处大宅子前边,门房见着那几辆马车,飞快的奔着过来:“姑奶奶回来了!” 容二奶奶带着夏华从马车上下来,吩咐门房:“快着人进去通传。” 管事妈妈引着众人进去,容大奶奶带着嘉懋春华与秋华走在园子里边,眼睛扫了扫园子里边,不见什么太多新奇的东西,不过是一般的大户人家的格局,抄手游廊、粉白照壁什么的,该有的都有,不会短缺,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够。 钱家老太爷老夫人都十分和气,在前堂里见了容大奶奶与容家的少爷小姐,着力的夸奖了他们一番,特别是对嘉懋,更是赞赏有加:“早就听说了容大少爷真乃神童,七岁就进了学,这种光彩,只怕是十年里难见着一个!” 钱老夫人笑着补了一句:“什么十年难得见着一个,分明百年难遇!” 听着钱老太爷与钱老夫人夸赞嘉懋,容大奶奶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还真是嘴里还得谦虚:“也不过是运气碰得好罢了。” “如何是碰运气?才七岁年纪,再碰运气也没这般走运的!”钱老太爷望着嘉懋赞了个不住:“听着月娘说容大少爷现儿还能打理金玉坊的生意了?可真真是了不得,才十岁的人哪,什么都能干,唉,我们家那几个,跟容大少爷一比,给他提鞋儿都不配了!” 容大奶奶听得心满意足,正准备谦让,就听容二奶奶惊讶道:“父亲,今儿这茶怎么味道如此好?闻着香,尝着甘美,看这茶汤,实在是养眼!” “这茶叶可是咱们华阳出的明前茶!”钱老夫人笑眯眯道:“可是金贵,翠叶茶庄买来的,五十两银子一斤吶。” 嘉懋听了心中一喜,端起茶盏看了看,里边的茶汤明澈,略微带着些黄红颜色,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清香扑鼻:“这可是那翠叶茶园出的明前茶?” “哟,容大少爷连这个都知道哪!”钱老夫人有些奇怪,看了看嘉懋,连声叹息:“果然是要读书,即便是在家中,也知道这天下事!这茶确实是华阳翠叶茶园出的,也不知那东家聘了些什么人来管理茶园,才这一晃眼的功夫,就给她种出明前茶来了!” 容大奶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觉那甘美的滋味从舌尖而出,一直到了自己的四肢五骸,格外舒畅,不由得惊讶道:“这茶只卖五十两银子一斤,实在是便宜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卖,我也去买些带回江陵去。” “应当还有,哪能那么快就给卖完了得?”钱老夫人连连点头:“这翠叶茶园就在凤凰山侧,明日我便让管事带你们去翠叶茶园瞧瞧,顺便还可以去凤凰山游玩,一举两得,方便得很。” “如此甚好,多谢老夫人了。”容大奶奶端着茶盏舍不得放手,不是没喝过好茶,可现儿这茶却十分的不同,里头既有岩茶的味道,又带着绿茶的清香,若是不看茶汤颜色,她都分辩不出究竟是什么茶了。 华阳如何能种出好岩茶来?容大奶奶觉得很是蹊跷,看了看旁边的春华与嘉懋,两人捧着茶盏遮住了半张脸,正在挤眉弄眼,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莫非这翠叶茶园就是那骆大小姐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伸展拳脚创大业 天色放晴,茶园里全是一片盈盈绿意,走在小径上,清风拂面,茶叶不住的在两旁婆娑起舞,叶子与叶子挨挨挤挤的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似一支乐曲不住的在回旋,带着欢快的韵律,伴着脚步声玲珑翩跹。 相宜与连翘两人站在茶园里边,看着请来的短工帮着给茶叶剪枝,茶园的管理真是一门学问,怎么样也学不完,她跟着范管事学了几个月,本子都记了好几个。范管事说今年的明前茶收成不错,大家都赞口味好,干脆就从茶树上分枝下来培植茶树苗,先腾出几亩地来插茶树苗,等明年就可以大规模栽种,相宜就不必要投入这么多银子去买茶树,而且茶品也不错。 清明过后,方嫂就跑去了外地寻找好茶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相宜有些担心,唯恐方嫂会出什么问题,心中只是在祈愿她顺顺当当的就好。 “姑娘,来了客人。”刘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姑娘你快些回来瞧瞧。” “客人?”相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自从翠叶茶园的明前茶上市以后,茶园里隔些日子就会来买茶的人,只可惜那两千株茶树采摘得实在有限,摘几百斤新鲜叶子出来,制成茶叶也不过几十斤。 明前茶分了几批卖,可远远不够应付要买茶的客人,雨前茶出来得多一些,可依旧是供不应求,每日来茶园问茶叶的人多,但相宜却没法子变出茶叶来卖给他们,只能请他们移步翠叶茶庄:“茶庄调了不少好的明前茶过来,君山银针碧螺春,西湖龙井,武夷大红袍、白鸡冠、铁罗汉、水金龟,样样都是最好的,细细数来几十种,总有一种能让您满意。” “俺家主人就喜欢上回买回去的茶,说要买些回去存着,骆小姐,你若是还有,就卖些给我把。”来买茶的管事也是为难——主人贪这茶叶便宜,一斤才五十两银子,可比那大红袍便宜不知道哪里去了,偏偏还有大红袍的那种香味儿,五十两银子一斤的茶当几百两一斤的茶喝,心里头舒舒服服的哪! “这位管事大叔,我这里真没了,要不是你先写个名字,放些定金,明年出来的时候,我一定派人上门通知。”相宜也只能是陪着笑脸,生意总要留住才好,细水长流才走得通。 那管事也是无奈:“如此,只能劳烦骆小姐记在心里了。” 相宜急急忙忙的往回走,心中有些忐忑,若是再来些坚持要买明前茶的,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杨老夫人带来的两千株茶树产的明前茶实在有限,自己可不能胡乱答应,到时候供不应求。 走回到屋子那边,就见台阶前边站着几个人,身上穿着的衣裳倒也鲜亮,瞧着不似管事,还带了长随,瞧着都是有钱的富贵人。 “请问几位找我可有什么事情?”相宜迈步向前,满脸笑容。 第144节 “你就是翠叶茶园的东家?”几个人都大吃了一惊,瞧着相宜那身量,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会是翠叶茶园的东家?那他们的年纪都…… 唉,果然老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我就是翠叶茶园的东家,姓骆。”相宜含笑道:“各位有何贵干?” “我们是华阳附近几个茶园的东家。”为首的一位老者缓缓开口:“想找骆小姐商量点事儿,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说?” 连翘听了赶紧走到相宜前边,大声道:“你们来找我们家姑娘是为了啥事?”同行是冤家,指不定这些人想趁着人少的地方对自家姑娘不利,上回钱沐阳买通李大头半路拦截她们这事,让连翘格外警醒。 “这位老伯,我瞧着今日天气好,风和日丽,不如咱们就到这走廊旁边的蔷薇花边谈谈事儿,既能赏花,又能闻到茶香,这样如何?”不等那老者说话,相宜拉了拉连翘的衣袖:“连翘,让她们去搬几条凳子出来。” 几个人听着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连翘与刘妈妈带着人搬出了一张条几和一些椅子,摆了几碟子瓜果糕点,又在桌子上放上一圈茶盏。“各位,请尝尝我们家茶园里的茶。”连翘让下人生火,自己拿了一个紫砂大茶壶出来,将一包茶叶倒了进去。 “这可是翠叶茶园的明前茶?”几个人的眼睛都往连翘手中的紫砂大茶壶看了过去:“姑娘,能否让我们瞧瞧是什么模样?” 连翘从茶壶里捞出了几根茶叶:“你们可看好了。” 青绿的颜色,茶叶背上有隐隐白色条纹,还莹莹的发出青光来。几个人都是茶叶这一块的行家老手了,见着这茶叶,便喝彩了一声:“好茶!好岩茶!” “骆小姐,这岩茶主产于武夷山,因着峡谷奇峰相连,溪水九曲回肠于山岩之间,这才得此茶名,可我们华阳这边地势平和,少见山岭,更别说依着岩石为园种茶,你又是如何栽培出这上品岩茶来的呢?”那老者盯着连翘手中的茶叶看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称道:“难怪上回我听旁人说起翠叶茶园的明前茶,似乎与华阳的本地茶又有些差别。” 相宜笑着道:“老伯果然是行家,这茶却真是来自武夷的。” “哼。”有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中年人气呼呼的哼了一声:“那你为何又打着华阳产的明前茶来卖茶叶?这不是欺骗百姓?” “这茶叶确实是出自我翠叶茶园。”相宜笑着指了指园子南边:“各位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派人带你们过去瞧瞧。” 老者惊讶道:“骆小姐这话,似乎有些矛盾。” “老伯,我的茶树是武夷山过来的树种,可却是在我们翠叶茶园里栽种制造的,所以我才这般说,一点也不足矛盾。”相宜让刘妈妈去喊尕拉尔过来带路:“让尕拉尔带着他们过去瞧瞧。” 连翘追了上去,抓住刘妈妈的手,轻声道:“妈妈,你跟尕拉尔说,要盯着那些人一点,若是他们想折咱们的茶树枝子回去,那可万万不行。” 刘妈妈点了点头:“我知晓。” 这可是小姐闷声发大财的宝贝,如何能让小人折了枝去?刘妈妈心急火燎的朝屋子后头跑了过去,连声喊了起来:“尕拉尔,尕拉尔!” 尕拉尔正在后院子里头翻动着茶叶晒青,听着刘妈妈喊他,放下耙头迎了过来:“妈妈,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姑娘让你带些人过去看看老夫人送过来的茶树。”刘妈妈压低声音道:“你可要记得别走咱们培植茶树苗子那边的小路,免得被他们顺手顺去了茶树苗儿,还要注意,别让他们剪了枝子,这可都是秘密!” 尕拉尔答应了一句,走了出去,带着那群人往园子里边去了。相宜望着那些人的背影,脸上满满都是笑意:“看起来这些东家们对我们茶园这明前茶感兴趣。” “这还看不出来吗,姑娘?”连翘撇了撇嘴:“咱们可要看好了咱们的茶园,免得被他们偸了树种过去。”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相宜沉吟了一声:“我还想让他们帮我种茶树呢。” “什么?”连翘吃了一惊:“姑娘竟然想要他们一起来种茶树?” “是的。”相宜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不是什么地都适合种茶树,华阳的茶园都聚集在凤凰山这边一带的地方,说明这里水土好,适合种。若她想要扩大茶园,也得看人家想不想卖园子,否则自己就只能守着这一千一百亩的茶园做生意,再也大不了。 一亩茶树鲜叶前前后后能够收千把斤,做出成茶有一百来斤,只是这些茶叶里,值钱的明前茶雨前茶少,大部分都是卖不出价格的普通茶叶。一千一百亩的园子,明前茶产不过一万斤,现在听着一万斤是个大数字,可她要是去广州开分号,专做海外生意,那便远远不够了。而且,即便她不做海外的生意,要是拿了去参加洞庭茶会,将茶叶销到大周各地去,一万斤还不知道能做几次生意呢。 自己茶园的生意好,华阳的同行不免会有些眼红,若是自己不照顾些他们的情绪,少不了人家会暗地里使绊子,茶园这般大,防不胜防,在要摘茶之前他们找些人进来捣乱,或者派人来折枝,或者放火用水淹,更有甚者用虫患,自己一年的辛苦可是白搭了。 不如将同行们联合到一处,分些好处给他们,让他们也安安静静的种茶,还能帮着自己赚钱,这便是再好也不过了。相宜望着那火炉,火苗已经蹿了出来,火舌舔着紫砂大茶壶的背,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姑娘,你可要想好了。”连翘有些担心的望着相宜,实在有些不踏实,这些人一来就是一群,还不知道会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我知道,有你们在帮我看着呢,我还能做错事?”相宜端起一个茶盏:“来来来,可以上茶汤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年少志高办茶会 黄澄澄的茶汤在茶盏里微微荡漾着,端起茶盏来,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茶汤里倒映着蓝天白云,那白云的影子悠悠的从那一色清澄的明黄色里飘过。 “好茶汤……”领头的老者望着那盏茶,震惊得半日都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忽然有泪:“我有生之年能见着华阳有这样的明前茶,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老者姓钱,名秉龙,乃是新绿茶园的东家,他们家已经是三代都经营着茶园,新绿茶园占地三千多亩,在华阳算是最大的了。 钱秉龙好茶,每日无茶不欢,若是得了好茶,必然会几日闭门不出,用心品茶。 翠叶茶庄推出最新明前茶的时候,他恰好亲自去了洞庭湖茶会,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新品的好茶出来,等及回到华阳,听说翠叶茶园竟然出了明前茶,惊愕得下巴都快要掉了,赶忙打发手下去买,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实在没忍得住,钱秉龙邀了几个茶园的东家一道来了翠叶茶庄,一来想问问是不是能分一两二两明前茶给他,再来想看看翠叶茶庄的茶树,为何短短这么急个月,忽然它家就能产好茶了? 见着沏好的茶汤,钱秉龙这才佩服,难怪大家都说翠叶茶庄的明前茶好,原来不假,真是好茶!他抿了抿茶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望着茶盏里的茶汤,朝相宜举了举茶盏:“骆小姐,这般好手艺,真真是难得。” 相宜含笑点头:“是,我们茶庄请了几个好师傅。” 有了上品的鲜叶,还必须有好的制茶手艺,若是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这茶叶瞬间便成了次品。尕拉尔、刘妈妈、翠芝与全贵都在用心的跟着范管事他们学着制茶,唯恐任何地方有半点闪失,几个都十分仔细,学得也很是认真,范管事连声夸奖:“骆小姐,你这几个手下可真是舍得花功夫,我教他们一点什么,他们自己拿了叶子到一旁要琢磨好久,还要亲自动手试很多次哪。” 四个人里边,以尕拉尔最聪明,一点就通,翠芝与刘妈妈次之,全贵学得慢,不过胜在踏实,一步步的也慢慢得了法子。 “骆小姐,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有个不情之请。”钱秉龙喝了一口茶,只觉口中甘美异常,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求:“我们想跟着翠叶茶庄一道来做咱们华阳的明前茶,不知道可不可以?” 相宜捏了下连翘的手,含笑点头:“我觉得咱们华阳的气候很适合种茶,可却不知为何,华阳的茶一直寂寂无名,在大周没有名气。诸位有这想法,我也觉得不错……” 众人听着相宜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答允的口气,不由得脸上一喜,一双手眼睛都盯住了相宜不放。 “只是既然要齐心合力将华阳的茶业做好,我觉得该还要有个严格的管理,否则若是有人不齐心,只打着自己赚些钱就够了的主意,以次充好,将好好的生意搅黄了,华阳的茶叶在外头莫说是想要打出名声来,便是想自己挣钱都为难。”相宜望了望钱秉龙:“老伯你说呢?” 钱秉龙大赞:“骆小姐说得极是。” 旁边几人也唯唯诺诺的点头:“难怪骆小姐年纪小小能有这般成就,果然是远见卓识,不同一般人等。” 第145节 相宜微微一笑:“各位谬赞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可不知道华阳其余茶园的东家们是如何想的?不如还请各位联络一下,咱们成立一个茶会,将华阳茶叶给把持住,到时候有银子大家一起赚,这样如何?” “好好好,难得骆小姐这般不藏私!”钱秉龙有几分激动:“小老儿世代在华阳种茶,也有些人脉,就由小老儿去联络,到时候请骆小姐赏脸,大家一道来商议如何将华阳的茶叶名声打响。” 众人纷纷点头:“就依照骆小姐与钱老说的办。” 说说笑笑一阵子,眼见着日头慢慢的升到了三竿还要上边,众人喝过三道茶,站起身来告辞,相宜将他们送到茶园门口:“各位,下次若有什么事儿,还请派人捎个信儿,我不是在茶庄便是在茶园。” “好好好。”钱秉龙笑得格外舒心,看着两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他朝相宜笑道:“骆小姐,又来了买茶叶的,我看你这翠叶茶园,可真真是不得了哇!” 相宜定睛看了看,就见雪白帘幕一晃一晃,四角还有金色的铃铛,当下便忽忽的沉了一颗心——这好似是江陵容家的马车,上回嘉懋带着春华秋华过来的时候,那马车正是这个颜色的,四角的铃铛最让她记忆犹新。 “宜妹妹!”马车帘幕撩起,露出春华一张凝脂般的脸孔,就如三月里的桃花。 “春华姐姐!”相宜笑着迎了过去:“我见着这马车十分眼熟,还想是不是你来华阳了,果然是。” 春华嘻嘻笑着从马车上跳下,一双手扑着过来勾住了相宜的脖子:“这一次我带着两位妹妹一道过来了呢!秋华你是识得的,我那二妹妹夏华你却不曾见过,她一直在家里埋怨我们将她给扔下了,这次可一定要带着她过来才行,否则会被她唠叨死。” “哼,我才没唠叨,大姐姐就喜欢说得夸张。”夏华从马车帘子后边露出了一张小圆盘子脸,冲着相宜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宜妹妹,我与你说起来还是亲戚哪,你母亲与我母亲算是远房的堂姐妹。” 相宜赶紧伸手将夏华的手握住,让她跳下车来,有些赧然道:“我母亲死得早,外祖父事情又忙,都未向我介绍华阳的亲戚,没有去认门,实在不好意思。” 夏华拉了相宜的胳膊甩了甩:“没事没事!咱们现儿便认识了不是?” “可不是吗?”春华走到马车旁边,将秋华拉了下来:“我们家三妹妹一心还惦记着她的珍珑坊,方才去东大街转了下,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围拢在一起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春华探头望了望后边那马车:“母亲与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何还不下车?” 相宜听得这几个字,顿时短了些声息——嘉懋,他又来华阳了? 一想到那日她在茶园里与嘉懋的相遇,她便伤感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忍住心中的那份心动,狠着心将嘉懋给拒绝了,将他摒弃在心门之外,只希望今生两人不要再有交集,可为何他还是又来了华阳? 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并肩从那边走了过来,两人都仔细打量了相宜一番。容大奶奶有几分吃惊,这骆大小姐与早两年在广陵见着的时候实在是大不一样了,那阵子见着她,还是一个受尽继母虐待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都不敢直接朝前边看,说两句话便收一句,生怕被人捉住错处,可现在却全然不同了。 方才她见着相宜与几个人在门口说话,瞧那模样是在送别众人,容大奶奶看得仔细,相宜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话十分从容,大方得很,身上那种小家子气已经荡然无存,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脱了这底子。 “哎哟哟,你就是娇娘的孩子?”容二奶奶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相宜,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像她,确实有些像她。”她笑得格外柔和:“那时候你外祖母带了你母亲到我们家来玩,我与你母亲也曾见过几次,记得你母亲生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实在是生得美貌。” 相宜听着容二奶奶这般形容自己母亲钱氏,含泪行了一礼:“相宜自打出生便没见过母亲的面,多谢堂姑母告知相宜母亲的模样,这下总算是知道了。” “哎……你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容二奶奶拿了帕子钦了钦眼角,泪光闪闪:“娇娘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好个聪明闺女,她却看不到了!” “哟哟哟,今日不是出来踏青游春的?如何就这样哭哭啼啼了?”容大奶奶的手勾住了容二奶奶的肩膀:“走走走,咱们到这茶园里去看看。” 相宜站在那里,心中有几分忐忑,不知道为何容大奶奶竟然也跟着过来了。她听着说嘉懋也来了,可为何还不见他的影子?刚刚才想到嘉懋两个字,心中一阵痛,就像被人涌针扎过一般。 “嘉懋,怎么还不下来?如何这般磨磨蹭蹭的?”容大奶奶回过头去,冲着那马车喊了一句,有几分疑惑,他不是想见这骆大小姐的?过年的时候自己不答应他出远门,他都自己偷着跑到了华阳,为何这时候却是扭扭捏捏了? 马车帘子一掀,嘉懋从上边跳了下来,大步走向了这边:“我的腰带被马车厢壁上的钩子勾住了,弄了一阵子才好。”他走到相宜面前,神色有几分生硬:“宜妹妹,好久不见。” 这称呼实在有些让相宜觉得措手不及,往日里,嘉懋总是用那温和的声音喊她“相宜”,忽然的跟着春华喊她“宜妹妹”,让她有几分不适应起来。 嘉懋真是生气了吧,他天寒地冻的跑来华阳,却被自己赶了回去,一颗火热的心肯定也凉了。相宜勉强的朝嘉懋笑了笑:“嘉懋哥哥,一切安好。” 口里喊着哥哥妹妹,可听起来怎么就那般别扭。 73|不要脸没 青翠的茶树层层叠叠,犹如美玉的颜色,不住的放着亮光,微风一吹,那茶树便层层起浪,从浅绿到翠绿,一层又一层,似乎看不到尽头。 “宜妹妹,我听说你这翠叶茶园有好茶叶卖,是不是?”春华看着一群采茶女在摘着茶叶,心中十分好奇:“我也要去摘茶,到时候你把我摘的做成茶叶,我好带着回去。” 容二奶奶嗤嗤的笑了起来:“这制茶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一日就做好了,也太快了些!春华,你就赚会弄出些有的没的出来,想这想那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能想这么多。” 相宜陪在春华身边走着,拉住了她的手:“春华姐姐,你想摘茶我去给你拿篓子,只不过你就算摘一日或许也摘不了一斤哪。你先去摘些鲜叶,到时候我要师傅帮你制成茶叶,用罐子装好了给你捎到江陵去。” 夏华听着也欢快的叫喊了起来:“我也要去摘茶叶!秋华,咱们一道儿去,三个人合力摘,总能摘出些来。” 连翘赶紧飞奔着回去拿竹篓,不多时便拿了三个来:“各位小姐,你们可要当心,就随便摘些便是。” 容大奶奶赶紧吩咐婆子跟上:“快快快,快去盯紧些。” 嘉懋举步就往茶园深处走:“我去带着几位妹妹摘茶。” 相宜愣在了那里——嘉懋分明是在回避她,这般急急忙忙的走开,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赶他一般。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相宜只觉得喉咙口堵着个什么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自己将他赶着走开的,可这个时候才发现是多么的难受。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很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茶园,那条小径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只有翠绿的茶树枝条伸了出来,挨挨擦擦的一片。 “骆大小姐,咱们能不能说几句体己话儿?”相宜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了容大奶奶轻柔的声音:“你不必多虑,我本无恶意。” 相宜转过脸来,这才发现身边只站着容大奶奶,那容二奶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不放心,跟着夏华过去了。她静了静心,朝连翘吩咐了一句:“连翘,你且到一旁候着,我与容大奶奶说完话,自然会喊你。” 容大奶奶心中有了几分赞许,这骆大小姐倒还是识相,知道先将下人打发开来,不让他们听了去多嘴。她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相宜,已经有她肩膀这般高矮,生得十分窈窕,腰肢纤细,一双手瞧着细长匀称。 “骆大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若是冒犯了你,还请不要生气。”容大奶奶心中一直在疑惑,为何嘉懋从华阳回来这两三个月一直闷闷不乐,这里边必有蹊跷。 抓心挠肺的要来华阳看这位骆大小姐,结果沉了一张脸回来,一副诸人莫近的神色,就杨老夫人来华阳,他也是心不在焉,笑容清淡。 “容大奶奶,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儿想问我这个做晚辈的,只管开口问便是了。”相宜浅浅一笑:“只要是相宜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就冲你这份直爽,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容大奶奶目光犀利,盯住了相宜:“嘉懋上回来华阳,怎么就怏怏不乐的回去了?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骆大小姐,我是个做母亲的,最是关心自己儿子的情绪,嘉懋素来是个大方开朗的,这几个月他的性子全部变了,这让我心中实在着急,相信你也能体谅到我的心情。” 相宜有几分无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说才好,难道她要告诉容大奶奶,她与嘉懋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上辈子他们相恋而没在一起,这辈子她想离开嘉懋而嘉懋却不愿意放开她? 这些话说出口,只怕容大奶奶会将她看作妖孽,请个法师来收了她的魂魄也不一定呢。相宜眨了眨眼睛,小心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对:“容大奶奶,我非常感谢容大少爷赶着从江陵来看我,只是我觉得他没有经过家中同意就跑了出来,这样不好,故此我劝他回去,以后莫要再来华阳了,容大少爷生了气,就匆匆的跑了。” “容大少爷?”容大奶奶呵呵一笑:“有必要喊得这般生疏?我记得两年前你是喊他嘉懋嘉懋的罢?” 第146节 “容大奶奶,两年前是两年前,现儿相宜快满九岁了,飞快就是十岁的人,如何还能像小时候一般不知道避嫌?”相宜浅浅一笑:“相宜觉得,还是喊容大少爷比较合适。” “唔,你说得没错,看起来是个明白孩子。”容大奶奶又仔细看了看相宜,见她俊眉修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确实是个齐整孩子,只是……她心中暗自叹气,即便她觉得面前这位骆大小姐不错,可她却没有什么家世能支撑着她嫁进容家,她那刁钻的婆婆是怎么样也不会准许的,更别说宫里的容妃去年写信过来叮嘱,嘉懋与春华的亲事由她帮着挑选。 容妃娘娘发了话,谁还敢自作主张?还不只能是乖乖的听着吩咐。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闲谈过多次,都觉得容妃娘娘这是想给自己拉靠山,想通过容家子弟与勋贵联姻,将她的势力壮大些——毕竟皇后娘娘的病已经拖了一年,现儿眼见着那病愈发的重了,指不定哪一日便伸伸腿去了,到时候后宫就该开锣唱戏啦。 江陵容家在大周开国的时候立下卓著的功勋,先祖曾与tai祖并肩打天下,还将金玉坊赚得的银子都进献给了tai祖,立下大功一件。tai祖登基以后被封了一等公。可先祖实在胆子小,觉得朝堂险恶,伴君如伴虎,生怕哪一日tai祖猜忌,对容家下手,于是上了奏折,恳请告老还乡,tai祖也没挽留,当即就准了。 容家退隐,这一等公一代代的袭爵下来,爵位屡屡遭到削减,至今只是个不起眼的男爵罢了,幸得金玉坊这生意却是越做越大,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保住了一头,现儿这个世道,有银子就是大人,更何况容家皇宫里还有个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生有一子一女,听着外边说这位皇子颇得皇上欢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从容妃娘娘最近的举止来看,或许她还真有想将自己儿子扶上太子之位的想法,否则也不会让容家将嘉懋与春华的亲事留着给她来选了。 自己瞧着眼前的这位骆大小姐着实是个不错的,早两年见着,还有些小家子气,现在瞧着,却是落落大方,说来也是个可造之材,只不过嘉懋的亲事不是自己说了算,实在也是有些为难。 “骆大小姐,你这生意是越来越兴旺了,不知道以后可有些什么别的打算否?”容大奶奶笑着望了相宜一眼:“像骆大小姐这般人才,又有这般财产旁身,再过几年,只怕是门槛都会被人踏破哪!” 相宜容色淡淡,心中明了,容大奶奶是在拐弯抹角的想提起嘉懋与她之间那些事。若是在以前,她可能心中还会辗转,可经过几个月在茶园的劳作,她的眼界便更开阔了些,这世间不仅仅只有那些情情爱爱,还有很多旁的事情可以做,她这一辈子要过得舒服,就必须要绕过一切可能让她过得不顺畅的事情。 “容大奶奶过奖了,相宜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只希望得一份平平安安的生活,不想大富大贵,只求衣食无忧即可,哪有那般贪心!”相宜浅浅笑着,一脸风轻云淡:“容大奶奶只顾着夸赞旁人,可谁又及得上容大少爷?他是容家的长房长子,又满腹经纶,前途不可限量,相宜可是骑马都赶不上,只有羡艳的份儿罢了! 听着相宜赞嘉懋,容大奶奶心中有些不安,但见着相宜那眉目之间很是坦荡,没有半分藏私,又觉得释然。原来这骆大小姐知道身份差距,早就自动将她与容家撇开了呢,这样甚好,到时候免得自己想什么法子去劝她。 “骆大小姐的嘴实在是甜。”哪个母亲的心里不是自家孩子最好?容大奶奶瞧着相宜那笑微微的一张脸,只觉心中舒坦,这骆大小姐真是会说话,让她都觉得惭愧,自己跑过来找她说话,人家却根本没有将嘉懋放在心里,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骆大小姐着实可爱可怜,容大奶奶心中微哂,若是生在好人家,可真是不知道有多少高门大户想聘着去做儿媳妇呢。 “母亲,母亲,瞧我们摘的鲜叶!”几声欢快的叫喊声从前边传了过来,春华那浅粉的衣裳在茶树后边渐渐的现了出来,就如四月初新发的蔷薇花,柔和得带来了一缕春风。 春华提了竹篓给容大奶奶看,嫩绿的茶树叶带着清新的芳香,飘在鼻尖。容大奶奶抓起一把闻了闻:“这茶叶的味道真是不错,一闻就知能做出好茶来。” 绿色的树丛里露出宝蓝色的锦缎衣裳的一角,那青葱少年,正站在树丛里,眼睛正在朝这边张望,触及到相宜的目光,他有些窘迫,想将目光收回去,可又似乎有些舍不得,依旧往这边看了过来。 相宜没有像以前一般惊慌,她只是微笑着望向嘉懋,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嘉懋的心意如何,她都会自顾自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连嘉懋的母亲都特地从江陵过来告诫自己,若再是像前世一般执着,只怕还是会落个费力不讨好的下场。 今年正月里,她就已经向嘉懋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今日她更是坚定了心念,今生今世,她与嘉懋只能是一份兄妹之情,再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除了嘉懋,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以想,何必再只限定在那一方迷城中,跌跌撞撞? 原来,自己却是误会她了。 嘉懋望着与春华站在一处的身影,心中懊悔不迭。 她拒绝自己,原来并非与他置气,而是现实所迫。方才偷听母亲与她的探花,这才惊觉原来她处在何等困窘的境地。而自己,不但没有想着要替她分担一二,总是鲁莽行事,凭着自己一腔热血就想来保护她,反倒让她落入难堪的境地。 嘉懋忽然想起外祖母杨老夫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要想保护一个人,首先便要使自己强大起来,当自己的力量足够去对抗旁人时,那别人就无可奈何了。 绿幽幽的茶叶在耳畔磨磨擦擦,沙沙作响,茶香被微风轻轻送了过来,深深的吸一口,五脏六腑里都有那种说不出的舒服。 相宜,等我,等到那一日,我强大到能让你不受风雨侵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快进*,哈哈哈…) 第一百六十一章皇宫里勾心斗角 金瓯清冷,明烛高照,屋子里鎏金的铜兽壶里,白色烟雾丝丝缕缕。 一架大屏风前边有张紫檀木的条几,一个穿着宫装的丽人半跪在条几一侧,正在慢慢的分茶,清冽的茶汤冲进了夜光杯里,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 “娘娘。”她手捧着夜光杯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中间紫檀座椅那边,将那茶进献上去:“今年得得明前茶还要几日才出来,现儿给娘娘沏的是皇上春节里赐下的大红袍。” 座椅上搭着一张银狐皮拼接的靠垫,白绒绒的毛瞧着柔和细致,衬着上边的紫色华服,显得格外高贵。那端坐在白狐靠垫上的妇人,瞧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只是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容妃娘娘上个月才做了五十的千秋呢。 “大红袍便大红袍罢,霜清,将茶放下,本宫现儿还不太想喝。”容妃一只手将鬓边的头发抹了抹,眼睛里透出些忧郁来:“这些日子胃口有些不好。” “娘娘,您现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烦恼的?”霜清站在一旁,说得小心翼翼:“现儿皇上对五皇子宠爱有加,旁的皇子们看了都有些眼热哪。” “宠爱有加又有何用?”容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越发是宠爱有加却不肯直直爽爽将他立为太子,这才是本宫最担心的,更何况还有那荣贵妃生的老三,难道得的宠爱又比五皇子少了去?本宫道你想哄着我高兴,可也得将话说清楚。” 霜清低头,不敢再说话,现儿这宫中的形势越来越看不清了。 前年皇后娘娘薨了,后宫无主,宫里头有点声望的主子,个个儿都是眼睛往凤仪宫里瞧着。凤仪宫自去年起就没人住了,从那道宫墙走过去,只觉一片凄凉的景象,宫墙边一地衰草,映着那远处萧瑟的夕阳,荒凉得让人窒息喟叹。 中宫无子,这给了不少嫔妃希望。 当今圣上一共有六位皇子,中间最得欢心的是荣贵妃的三皇子与容妃娘娘的五皇子。 宫里头少不了拿着这两位娘娘做比较,按着家世来说,自然是荣贵妃家更显贵,她出身萧国公府,京中有不少勋贵都与萧国公府有姻亲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力不可小觑。 而容妃娘娘虽然出身江陵容家,可这么多年来,容家远离朝堂,即便还有些老关系,这势力也比不得萧国公府的如日中天。只是很微妙的是,虽然皇上表面上赐给容妃的宠爱不及荣贵妃,但是却让人觉得他也很在乎容妃。 荣贵妃当时还是荣妃的时候,就曾哭哭啼啼的闹着要皇上另外赐个封号给容妃:“皇上,臣妾与容妃两人的封号字音相同,免不得会混淆,恳请皇上另外赐个封号给容妃。” 皇上淡淡道:“朕另外赐封号给你如何?” 荣妃惊慌不已,这荣字寓意荣华富贵,如何能改的?只能悻悻作罢,知道她升到了荣贵妃,这心结才解开。 单单从这事儿上头看,皇上算是护着容妃的,对她生的一子一女也颇是关心,容妃生性清淡,不好与人争斗,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映月宫中,鲜少与人有什么纠纷,她生的七公主与五皇子也秉承了她的性格,知道韬光养晦,从来不去做得罪人的事情,与几位皇子公主都相处甚好。 宫中不少人都暗地里议论,虽然荣贵妃气焰滔天,可指不定皇上却并不想立她为后呢。 过世的孝敏皇后出身并不高,她进宫时,父亲不过是吏部的侍郎,当时皇上还是太子,太后娘娘将一堆京城贵女的画像给皇上过目,请他自己选立太子妃时,皇上毫不犹豫点了孝敏皇后。 圣旨去了吏部侍郎府的时候,京城都为之震惊——个个都以为皇上会选萧国公府的长房嫡出大小姐,没想到这国丈的名头却落到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头上。 萧国公十分不解,萧国公府何等门第,却被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给打败了,这可是京城里头一桩笑话!若是说输给其余高门大户,他倒也无话可说,可……吏部侍郎,皇上是故意来羞辱萧家不成? 萧大小姐在府里哭得委委屈屈,可后来还是以良娣的身份进了宫,只想能觑着机会跨进凤仪宫。可将近三十年了,孝敏皇后却没给她半分机会——应该是说皇上没给荣贵妃半分机会,每次当荣贵妃想出什么点子来想对孝敏皇后不利,皇上都会置之不理,根本不相信那些事情是孝敏皇后做的。 众人皆说皇上是真心喜欢孝敏皇后的,皇上每个月只是初一与十五歇在凤仪宫,其余时候在旁的嫔妃处过夜的时间少,其中荣贵妃便显得尤为得宠,每月差不多也会有那么一日,以至于她总是认为自己是皇上心目里最喜爱的女人。 第147节 现在孝敏皇后已经过世,荣贵妃不免以为这皇后宝座近在咫尺,在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脑袋都昂得要高了几分,眼睛里头带着一丝藐视,见人说话的时候声气都高了些。 还没当上皇后便这般趾高气扬,若是荣贵妃做了皇后娘娘,只怕这后宫便不得安宁了,宫人们暗地里都是这般议论:“皇上要是选了容妃娘娘就好了,她性子最为柔和,跟孝敏皇后最像。” “唉,只可惜容家的势力哪里比得上萧国公府,否则荣妃怎么成了荣贵妃?” 荣贵妃是在孝敏皇后过世后半年升的贵妃,皇上说六宫不能无主,暂时升一个贵妃来理事。荣贵妃心里头高兴,受了册封以后便问内务总管要凤印,内务总管慢悠悠道:“皇上说了,暂时领六宫之事,但并未交付凤印。” 得了这回复,荣贵妃心中怅然,不过想想自己可是六宫里唯一的一个贵妃,离皇后宝座只有寸步之遥,凤印迟早是要到自己手中的,想到此处,心中开解了几分,第二日便将六宫嫔妃召集到一起,说是要理事,实则让众人在她的金瓯宫里一一跪拜她,还特地让容妃宁妃几位皇上看重些的妃子长跪了一刻钟,就是不让她们起身。 宫人们都说荣贵妃还没当皇后,这皇后的派头就摆得足足,若是她当上了皇后,那事情可真难说了,毕竟皇上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后宫来维护自己的嫔妃。 “看着皇上这意思,只怕这皇后的人选一时半刻还定不下来。”宫人们都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想知道究竟谁能风风光光的穿上盛服踏入凤仪宫。 “明日便是殿试了,也不知道今年会是谁夺魁。”容妃终于伸手端茶,慢慢的喝了一口:“这头一道茶汤还有些清苦味儿哪。” 霜清抿嘴笑了笑:“娘娘以前不是最喜欢这味道的?为何现儿又嫌上了?” 容妃没有回答她,只是盯住了自己的一双手,纤长的手指上有长长的指甲盖子,涂着微红的蔻丹,就如春日里开放的花朵。 “霜清,你去传话给小福子,明日好生在含英殿那边打探打探,看看前三甲都是些什么人?”容妃沉吟了一声:“若是有没成亲的,速速来告诉本宫。” “娘娘,可是想替七公主……”霜清犹犹豫豫的看了容妃一眼:“奴婢觉得七公主天潢贵胄,姿容秀美,怎么样也要选个相配的高门贵介公子,这新科前三甲……万一出身寒门,如何又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本宫心中自然有数,你速速去知会小福子一声。”容妃挥了挥手,让霜清退下:“贵介公子又如何?若只是纨绔子弟,本宫好好的一个女儿,只怕就会一辈子遭殃,还不如择个有才学的,品行好的,让他尚了主,两个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瞟了一眼霜清,容妃忽然就笑了起来:“这里边的事情,岂是你能想得到的。” 霜清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心中却道,容妃娘娘真是欲盖弥彰。 她那一番话儿说得真是好听,似乎真的是在给七公主做打算,只是霜清觉得,只怕容妃真正想做打算的是五皇子呢。 江陵容家比不得以前有这般威风,虽然开了个大周闻名的金玉坊,可毕竟只是家中有银子,真正要说起关系来,却比不得萧国公府。容妃娘娘在后宫里势单力薄,朝堂上也无人支持她,除了那一位……霜清撇了撇嘴,这里头的关系,她一个做奴婢的看不太清楚,可这世上却没有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事情,只怕那人心里头也有些别样的心思。 霜清原以为容妃娘娘真是清心寡欲,不想在后宫里争宠,可到皇后娘娘薨逝以后才惊觉原来容妃娘娘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与娘家频繁通信,暗地里与那人的来往,无比显示了她其实也在意那个位置。 可霜清却知道的很清楚,容妃娘娘心里头想的,却远非表面上那般简单。 五皇子得皇上欢心,却被三皇子猜忌,若是三皇子成了太子,登基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对待五皇子殿下呢。霜清心中也有些同情,容妃娘娘这也是迫不得已,正在尽力扩充势力,争取一切能争取的人,为将五皇子推上太子宝座在筹划。 所谓为了七公主好,其实说到底,是为了五皇子好罢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老夫人请客上门 暮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开始还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明亮景色,转眼间就黯淡了下去,杨府大门口的石狮子与朱红色的大门融成了一团,只见着黑乎乎的影子。 门房踮起脚将大门上悬挂的两盏灯笼取了下来,用火折子引起,那红色轻纱的薄皮灯笼忽忽的就亮了,两团暖黄的影子照着汉白玉的台阶,随着灯笼被高高的擎起,两团影子照着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杨府两扇朱红的大门慢慢从青莲色的暮霭里跳脱了出来,上边的黄铜梅花钉清晰可见。 这杨府门上的牌匾原来写着“公主府“三个字,可这府里的主子福瑞公主不知为何,向皇上奏请,将公主府的牌匾换掉:“按着公主府的规格,有教养嬷嬷,有掌事嬷嬷,一言一行都被她们记载着,实在不舒服。我与之恒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想被皇家这些规矩给束缚着,还请皇上赐块牌匾下来,就写杨府两个字便是。” 若是换了旁人这般上奏折,京城里头个个会说此人已疯,可杨老夫人递了折子上去,人人都赞:“杨老夫人果然是女子表率,这般为威武大将军着想!” 杨老夫人做事素来惊世骇俗,让世人侧目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故此大家都不将这事当做什么稀奇事儿:“皇上从来便对福瑞公主宽厚,她提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这次肯定公主府要改名了。” 果不出众人所料,皇上马上大笔一挥,亲自写了杨府两个大字,着令司珍坊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牌匾,将这两个字拓印了上去。御赐的牌匾挂到了府门口,杨家可真是脸上有光,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更是对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敬重了三分。 暮色越发的深了些,这时就见一辆马车从那苍茫的烟火色中驶出,马车的前边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正随着马蹄的嘚嘚作响不住的转动着,在这暮色里忽明忽灭。 几个门房看着那马车停在自家府门口,也不奇怪:“莫非是工部的林侍郎过来了?方才刘妈妈才出来知会过哪。” 车辕上跳下一个长随,递上了一张名剌,众人凑在光下看了一眼:“果然是。”赶忙笑着将旁边出进的门打开些:“林大人请,老夫人正在玉翠堂等着呢。” 林侍郎笑着点了点头,迈步从门里过去,候在那里的刘妈妈引着他往里边走:“林大人跟我过来。” 蜿蜿蜒蜒的小径似乎走不到头,这园子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林侍郎心中暗道,果然是皇上最放在心上的公主,从这府邸便能略知一二。 皇上有四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公主府都修在京城西郊,唯独却赐了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幢御道街的宅子。这御道街上住着的,全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没有正二品以上的官员,那可休息在这里占一席之地。 杨老太爷官居一品,住到御道街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宅子也太大了些,京城乃是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寻常勋贵哪里能得这么大一个宅子?即便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到京城西边南边买大宅子,或者是去京城郊外修别院罢了。他跟着刘妈妈走了差不多有半刻钟,这才见着主院的围墙,林侍郎心中的震惊是不言而喻的。 玉翠堂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牛油的蜡烛立在金包银的烛台上边,雪白的蜡泪流下,蜡烛笔直的管子上有着不同的花样,有些如飞鸟有些如走兽,还有些如四时花卉,倒映在磨得亮光光的地面上,黑影绰绰,仿佛都活了起来一般。 坐在主座上头的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两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见林侍郎走进来,两人都转过脸来,朝林侍郎微微一笑:“林侍郎来了。” “杨大人,杨老夫人。”林侍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晚生接到老夫人的帖子就赶着过来了,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对于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林侍郎可是万分感激的,当年杨老夫人使了些力气,他才做了两年知府便升了一级,去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任了参事之职,去年年关时分又得了调令,将他从广东调回了京城,在工部任右侍郎。 虽说这右侍郎只是正三品的官,相当于他五年也就升了一级,可这一级却实在有意义,他已经调回京城了,以后升迁就更容易了些。有些在外地任职的,正三品做了一辈子到了头都不见有提升的机会呢。 林侍郎今日接到杨老夫人捎来的信儿,就连晚饭都没吃完,匆匆扒了几口便赶着过来了,心中上下忐忑,也不知道杨老夫人找他有什么事情。 “林侍郎先坐下,这事儿也不着急,咱们慢慢来说。”杨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左边的座椅:“快些先安好身子再说。” 林侍郎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起先只坐了一个角儿,慢慢又挪了些,方才坐稳,有丫鬟呈上一盏香茶:“林大人请喝茶。” 解开茶盏,一种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林侍郎闭目闻了闻:“这是华阳春。” “林侍郎果然是个好茶的。”杨老夫人笑着点头:“不错,正是华阳春。今日我请林侍郎过来,就是为了这华阳春的事情。” 林侍郎猛的睁开了眼睛:“莫非是骆小姐的铺子出了什么事儿?” 骆小姐的翠叶茶园办得很好,经过四年的辛苦,她终于培植出了一种好茶,取名“华阳春”。华阳所有的茶园这些年里都跟着翠叶茶园走,渐渐将茶园里的茶树换了品种,每年春日摘下的鲜叶都送到翠叶茶园去,让骆小姐的手下进行成茶制作和销售。 也曾有茶园的东家被钱迷了眼睛,采摘了鲜叶自己来制华阳春卖,可他们做出来的茶叶总是没翠叶茶园里制作出来的好,不是有烟味就是有渥味,拿到市集里卖无人问津——翠叶茶庄里卖的华阳春,可不是这味道,价格也贵不到哪里去,为何要糟蹋银子! 有了一次折腾,茶园的东家们就不敢来第二次,只能央求着骆小姐,以后继续收他们的鲜叶。骆小姐也没有计较这么多,只是将他们茶园的鲜叶压低了一成的价格:“做生意就要讲诚信,既然已经签了契书,便要按着契书办事。自以为偷学了华阳春的制作过程,想自己偷偷去制了卖高价,卖不出去又回来找我——还以为我真是好糊弄的?” 当时她在广州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脸上全是一本正经的神色,看得林侍郎十分佩服,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竟然就这般行家里手一般,换做是他,十三岁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捧着四书五经看个不停。 第148节 去年骆小姐去广州找他,想要到广州码头那边找一间商铺专门与那些国外来的商人做买卖,自己当然是满口答应,说好今年过了春节以后就开业,可没想到一纸调令下来,他年关的时候便来了京城,广州铺面的事情他便只能拜托自己的同僚替她留心了。 “林侍郎是个聪明人,我这还没说呢,你就猜出原由来了。”杨老夫人笑了笑:“正是这桩事儿要找你帮个忙。” 去年林侍郎帮相宜在广州码头看商铺,看中了一间带住宅的铺面,那铺子有两间当阳的门面,后边的住宅又宽敞,着实不错。这铺面带宅子卖两万五千两,当时林侍郎便放了定金五千两,秦妈妈过去以后就将银子付清,当时写了契书,这手续算是妥当了,就等着装修完毕,明年便可以开业了。 可没想到最近秦妈妈过去准备装修开业的时候,那铺子竟然已经已经有主了,也是准备卖茶叶,对方拿出了契书,说也是花了两万五千两买了这宅子。秦妈妈觉得蹊跷,这主人家哪里来的胆量一个铺子卖两家?当即便去广州知府衙门递了状子,可没想到那知府就是压着不开堂,眼见着这清明快要到了,再不将这铺子给拿回来,明前茶都没地方放。 “林侍郎,你在广州也呆了四五年,这广州知府你可熟悉?”杨老夫人看了看林侍郎惊奇的脸色:“我就在想为何他要压着这案子不开堂。” 林侍郎想了想,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广州知府姓梁,我见过几次,只是没什么深交,他在广州当地的口碑不算坏,但……”他略微迟缓了下,这才慢慢说:“好像也不是太好,我也不太清楚。” “我就奇怪了,这梁知府怎么会这般行事?”杨老夫人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林侍郎,我想拜托你将这事情打听清楚,毕竟骆小姐一个弱女子,在广州人生地不熟,总要有个相帮的才行。” “老夫人,我临行之前已经嘱咐过我的同僚蔡大人,让他留言骆小姐铺面的事情,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他,让他速速去将这事儿处理一下。”林侍郎赶紧放下茶盏拱了拱手:“我一定会尽力,用八百里急件将信送去广州。” 杨老太爷在一旁呵呵笑道:“香盈,我就说这事情没问题,你却偏偏还要将它当大事儿办,有林侍郎出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林侍郎听了心中惶恐,赶紧分辩:“承宣布政使司其实与广州知府衙门并无直接上下级关系,只不过我想梁知府应该也会卖几分薄面?” “你们都是互通有无的,虽然不是上下级,可这面子总是要讲的。”杨老太爷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林侍郎,你那小儿子林茂真,好似今年也金榜题名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林夫人喜得佳音 说起自己的小儿子林茂真,林侍郎不由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林茂深,小儿子林茂真,两人自幼便跟着他念书,林茂深敦厚老实些,不及林茂真聪明伶俐,早些年中了个举人,后来春闱里失利,名落孙山,不免有些沮丧,林夫人瞧着他年纪也有十八了,赶着给他完了婚。 谁知道完婚以后,林茂深便日日耽于闺房之乐,每日里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将那早课便落下了,他旁敲侧击说过几次,可林茂深却不以为然,只是继续腻在媳妇屋子里头,就连温书都搬去了内室, 林侍郎不由得喊了林茂深去狠狠责打一顿,勒令他去学堂念书,准备今年再次下场春闱,没想到林茂深却因此大病一场,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起床,林夫人看了心疼,劝着他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又何必强求?现儿深儿都快要做爹了,还被你这般责罚,以后让他怎么有脸去抱他儿子?” “慈母多败儿!”林侍郎只是摇头,忧郁得很,大儿子这模样,看起来是不成了,只能打发他去吏部报个补缺,等着看看京城各部有没有科员的空位,好让他去从九品的小吏混起,看看到头来能不能混到正七品,再去求个外放。 而二儿子林茂真便不同了,他去年秋闱一举得中广东省的头名解元,今年春闱又得中了,虽然没有中会元,却是会试里的第十五名。林侍郎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当年他考中榜眼的时候也有二十六岁了,可林茂真今年才十七哪,差不多比他要少十年辰光,这真真是大好前程! “晚生那犬子,只不过是侥幸而已。”林侍郎虽然心里头高兴,可依旧还是要压制着那份高兴劲头:“哪里比得上杨老太爷的外孙,一举夺了会元。” 杨老太爷说到科考之事,还不是在引到自己身上来?林侍郎见着杨老太爷那欢欢喜喜的神色,心中顿时明了。这人年纪大了,就爱听奉承话儿,特别是旁人赞自己儿孙好,那更是高兴得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容嘉懋,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在乡试里高中解元,震惊大周朝野——那时候他还得半年才十二岁,众人个个交口称赞,直道江陵容家出了神童。听人说,那位学政大人放榜那日得知解元的年纪,惊讶得好半日都合不上嘴巴,一直叫着说要复查考卷,是不是将卷子弄错了,以至于耽误旁人前程。 本来这考卷乃是绝密,但这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竟然能中解元,那些同场的考生们,只觉自己脸上也没了光彩,故此都支持学政大人核查考卷。 将考卷调来,只见字迹工整大气,起承转合老道,就如积年的老明经,学政大人大惊,又恐有人顶替,细思极恐,着人去喊了容大少爷过去,亲自考他,结果应当得体,谈古论今,游刃有余。 学政大人抚掌叹道:“这江陵容家真不愧世家!竟出了经天纬地之才!” 自此,容大少爷名满江南。 本以为第二年的春闱,容大少爷会毫无问题,金榜题名,可没想到进京赶考途中,容大少爷水土不服,半路得了重病,耽搁了些日子,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开考一日,这耽搁一日便等于耽搁三年,好在容大少爷还耽搁得起,只好又回了江陵。 去年杨老夫人便将容大少爷接到了京城,在京师学堂里念书,怕的是万一容大少爷在赴考路上又出什么意外。今年春闱,容大少爷一举夺得了会元,再一次让大周朝野震惊,众人都知江陵容家出了个俊杰,年方十五便中了会元。 “还不知道会不会中状元呢,中了状元便是三元及第了!”有人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那张金榜,实在不敢相信:“这容大少爷是何等人才,竟然这般厉害!” “咱们大周又不只有一个容嘉懋,左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明日殿试,皇上会御笔钦点前三甲,看着他年纪这般小,只怕是不会点他了。”有人摇头叹息:“这可真真是可惜了,这般年纪,这般才华,却不能得中状元。” “你又如何得知他不能中状元?当今圣上肯定只是看人才,未必还看年纪的不成?”旁边有人不信:“要不是咱们来赌上一赌,看看究竟容大少爷能不能中状元。” 京城里明的暗的赌场都在开始下注:“买大买小随便客官您的意思,明日殿试以后便揭宝,来来来这边下注,下多少都是随便您的客气,千万莫要放过发财的机会!怎么?还是买容大少爷不中状元?” “那是自然,有萧三老爷在,怎么敢买他中状元哪!” 虽然容家在宫里有容妃娘娘,可……萧国公府也有一位三老爷中了第三十五名贡士,这实力可能不会比容大少爷差。这实力,不说是才能上边的实力,主要是看人家萧国公府的实力——荣贵妃可是最有希望做皇后娘娘的,她娘家里的人,皇上还能不照顾着些? 荣贵妃与容妃娘娘之间掂量来掂量去,又在萧国公府与江陵容家之间掂量来掂量去,最后众人纷纷下注,容大少爷不中!现儿京城赌坊里已经是一赔十的赔率。 杨老太爷呵呵的笑着:“这京城里的人可真没眼光,竟然买我们家嘉懋不中!” 林侍郎听着这话,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那真是没眼光,我都托人去下了一千两银子的注,买容大少爷中状元!” “林侍郎果然好眼光!”杨老夫人笑微微的望着林侍郎:“等着过了殿试,一定要请了林侍郎阖府来我们府中小聚,你们家那儿子人中龙凤,自然要让嘉懋与他多亲近亲近。也曾听我家宝柱说过,林侍郎的女儿也是个极好的姑娘,我还想找机会见见她,这回倒是好了,林侍郎调来京城,总算是得了时机。” 林侍郎听了心中砰砰直跳,杨老夫人这意思,是允许自己攀上杨府这高枝了?他慌忙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晚生的儿女资质驽钝,就怕杨老夫人到时候看了只觉得平庸无奇,不免失望!” 杨老夫人含笑道:“拿有这般说自己儿女的,林侍郎就不必推辞,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多谢杨大人老夫人美意,到时候一定领着家眷来拜府!”林侍郎实在感激,又深施一礼,这边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从杨府出来,林侍郎觉得自己一双腿都是软的,慢慢悠悠的晃着身子上了马车,没想到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竟然这般平易近人,自己从广东调任回来以后,亲自带了谢仪登门拜访,只是时机没选好,杨老太爷去了军营里边,杨老夫人则去了归真园,他只能将谢仪交给门房,自己悻悻的打道回府。 今日总算是得见了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原以为两人肯定是高傲得没法接近,可这一番话谈下来,林侍郎这才发现,两人实在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就如邻家的长者一般,和蔼可亲,可敬可佩。 林府的花厅明烛高照,暖暖烛光下,林夫人与林茂蓉拿着她最近绣的一幅插屏正在观看,手指在那绣布上指指点点:“蓉儿这里有几针不对,细细察之便觉有些不对。” 林茂蓉嘻嘻一笑:“女儿也只能绣成这模样了,母亲切勿寄予厚望。” 林夫人瞧了瞧林茂蓉那调皮样子,实在无奈:“蓉儿,你都快要及笄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跟你说过多次,该要稳重一些,某要让人看了觉得你举止不得体,如何就不见你改一点点?” “母亲,蓉儿天性如此,怎么改都别扭,还不如让我就这样开心些也就算了。”林茂蓉抓起那幅绣品往手里一团:“明儿我叫丫鬟们拆了,重新再绣,母亲你可满意了?” 见着林茂蓉那样儿,林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刚刚想再说她几句,就见门帘一动,抬起头来时,就见林侍郎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林夫人赶紧站了起来:“老爷,杨老夫人有什么事情找你?” 自家夫君的官职可都是杨老夫人肯帮帮忙,这才一步步的升了上来,杨老夫人有事情拜托,自然要尽力去办。林夫人瞧着林知府的脸,不见为难神色,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林侍郎点了点头:“相宜在广州的铺子出了些事,杨老夫人嘱咐我写封信给原来的同僚,请他们关注一二。” 第149节 “什么?”林茂蓉从座椅里跳了起来,奔到了林侍郎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直摇晃:“父亲,宜妹妹的铺子怎么了?” “蓉儿,大事情没有,总会解决的,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林知府将自己的衣袖从林茂蓉的手中夺了出来:“为父自然知道安排,你赶紧回房去歇息着,别累了你母亲!” 林茂蓉撅了撅嘴,嘟嘟囔囔道:“人家只是关心宜妹妹的事情嘛,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真是要不得!”她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见林侍郎似乎没有让她留下的意思,有些不高兴,转身带了丫鬟飞快的朝花厅外边走了出去。 “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跟蓉儿有关系?”林夫人见着林侍郎那神色,若有所悟,慢慢走到了林侍郎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他,眼中全是殷殷的神色。 “不错。”林侍郎点了点头:“杨老夫人说殿试以后要我带家眷去杨府小聚,她特意说了我们家真儿和蓉儿。” 74|不要脸没 窗外有白色的梨花摇曳多姿,点点黑影打在了雕花格子窗上,被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映着,恰如过年时贴上的窗花。林夫人一只手拿了兔毫盏,眼睛却只是沉沉的盯住了那一瓯清茶,嘴角忽忽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老爷,为何杨老夫人提到了咱们的真儿与蓉儿?”林夫人抬起头来,眼里有奕奕的神采,似乎要从她那长长的眼线里飞了出来一半:“她怎么知道咱们孩子的名字?” 林侍郎也是奇怪,想了想道:“真儿金榜题名,又是第十五名,他们知道也不足为奇,蓉儿的名字……估计……”他想了想道:“该是杨家那位叫宝柱的少爷告诉杨老夫人的。” 林夫人双手捧着兔毫盏,喃喃道:“那位杨三少爷?” “或许就是他。”林侍郎微微点了点头:“我再也想不出旁人来。” “可能。”林夫人忽然间笑了起来,端了兔毫盏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抬起头来望了林侍郎一眼:“咱们真儿与蓉儿也该准备议亲了呢。” “议亲?”林侍郎有几分茫然:“真儿今年十七,是可以慢慢访着看看有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不求长相,只求人品好,贤淑孝顺就行。至于蓉儿……还早了些罢?” “哪里还早?今年秋天都要及笄了!”林夫人嗔怨道:“你怎么就对蓉儿这般不上心!” 林侍郎尴尬的笑了笑:“我总觉得蓉儿年纪好小,只恨不得能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呢。” “留一辈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林夫人笑着将兔毫盏放了下来:“我想着,也该顺道帮她留言一番了。”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少爷,那时候手牵手的在广陵知府后花园里玩耍。杨三少爷,容大少爷,蓉儿无论是嫁了谁,都算是得了一桩好姻缘,林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过几日去杨府,一定要好生将自己的蓉儿打扮起来。 “明日就让人去喊了珍珑坊与金玉坊的伙计过来。”林夫人笑眯眯道:“蓉儿今年还只做了两身春衫,明儿再给她多添两套。” 林侍郎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句:“本该如此,女儿年纪大了,自然要多加打扮些才显得出那份容光出来。” 夫妻两人心有灵犀,彼此相望,眼中都有笑意。 第二日是三月十五,乃是殿试的大好日子,一早起来就见一碧的晴空,万里无云,那淡淡的蓝色就如水洗过一般,格外明澈。含英殿前的丹墀下,一张张条几摆得整整齐齐,条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后边端坐一个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士子,众人都凝神静气,带着恭敬的神色望着丹墀之上的那队仪仗。 “皇上驾到!”内侍的声音尖细,但那尾音却拖得很长,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众人慌忙三百九叩首,呼喊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后直起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从含英殿那边慢慢的传了过来。 明黄色的袍子擦过汉白玉的地面,后边翠羽华盖摇摇曳曳,金碧辉煌的宫殿让人似乎要睁眼不开。大周皇上许兆宁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站得整整齐齐的士子,满意的笑了笑:“各位贡士且放松些,今日是殿试,正是考校各位才学的时候,望众位英才尽心竭力,好好发挥。” 皇上发了话,众位士子半分都不敢怠慢,赶紧行礼拜谢隆恩,许兆宁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走入含英殿里,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今年贡士录了多少?” 主考官捧着名册殷勤上来:“共取三百一十二人。” 许兆宁将名册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榜首,口子轻声道:“容嘉懋?江陵人氏?” “皇上……”主考官低声道:“这容嘉懋的文才实在好,时疏写得条理清晰切中时弊,策论应对犀利,当时我们有十人一道评卷,众人皆推他为第一。” 许兆宁笑道:“果然有这般好?那朕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这容嘉懋的文章才是。” “皇上,这殿试还不是您来考究他们的才学?自然是皇上来看。”主考官瞄了一眼丹墀下正在挥笔疾书的贡士们,心中暗道,难道皇上就不知道这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你们先选出前十来,朕再来点前三。”许兆宁摆了摆手:“外边候着去罢。” “是。”主考官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许兆宁看了看身边的内侍,笑着问道:“刘全福,这容嘉懋可是你昨日与朕说起的那个?” “是是是。”许兆宁的贴身内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京城现在不少人下赌注,买容嘉懋不中状元的居多,这可是一赔十的赔率!” “一赔十!”许兆宁瞪了瞪眼睛:“这赔率也太小了些,怎么着也该一赔一百才好!” “皇上,毕竟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又是三年前便中了解元,多多少少总有些人相信他能入得了皇上得眼睛。”刘全福半弯着腰,声音压得十分低:“这状元,还不是看皇上的心情?” 许兆宁摇了摇头:“刘全福,你在宫里这么久了,怎么还就没看透呢?这事情怎么能只看朕的心情?” 刘全福头都不敢抬,说得格外轻柔:“再怎么着,这状元总是皇上的隆恩。” 荣贵妃的兄弟竟然也在春闱里中了三十五名贡士,萧国公府少不得想着要将他弄成状元,这几日荣贵妃晚晚缠着皇上去她那沉香宫里歇着,还不是在替她兄弟说好话?这状元是御笔钦点,不管那报过来的人里有没有萧三老爷的名字,只要皇上勾了就行。 这榜首容嘉懋,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年纪也小,才十五岁,做状元实在有些不合适,怎么着金明池畔骑马夸官,总要是个年纪大些的,十五岁的人总怕是不老成。 许兆宁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微闭:“刘全福,你赶紧出宫去。” 刘全福仰起头来:“出宫?” “朕给你个发财的机会,去找家赌坊放银子。”许兆宁哈哈的笑了起来:“有多少放多少,保准你稳赚一笔。” 刘全福琢磨了好半天,不知道许兆宁究竟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奴才是买中还是不中?” “真是没脑子,买哪一边不是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出?”许兆宁有些愠怒,伸腿便朝刘全福踢了一脚:“你跟着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朕的心思?快些去,去晚了发财的机会便没了。” 刘全福颠巴颠巴出了宫,揣着几张银票就往京城最大的赌坊跑,里边满满的全是人,都聚集在桌子面前看大小,荷官拿着棍子扒拉着筹码,一个劲的吆喝:“买大买小买大买小?快些下注,迟了就没银子赚咯!” 看了几张桌子,才走到买今年新科状元的场子,刘全福从怀里掏出了银票,一双手直哆嗦,他带了五千两银子出来,这可是大数目了!站在那桌子旁边瞧了瞧,身后的板子后边写着赔率,压容嘉懋不中状元的人又多了些,差不多有一赔十二。 “这位老兄,你买大买小?”荷官瞧着刘全福站在旁边看个不歇,却不下注,赶紧来游说他:“现儿含英殿正在殿试,等着到晚上这结果就出来了,再不下注就迟啦!” 刘全福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将那五千两银子拿了出来:“给我去换筹码!” 荷官拿到手里看了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快要下完赌注了又来个大头!验看了银票真假,给刘全福换了一堆筹码:“老兄贵姓?买大买小?都得给您标好哪!” 买大?买小?刘全福拿着筹码犯了愁,皇上也不明说,只是说给自己一个发财的机会——他眼珠子转了转,皇上说有多少放多少,稳赚……刘全福忽然心里边亮光一闪,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买小的这一方,然后大赚一笔? 第150节 容嘉懋中状元?大周还没出过十五岁的状元呢,这般年纪小就做状元,只怕不能服众吧?刘全福眼睛盯着那“中”与“不中”两个大字看了又看,心里掂量着容妃与荣贵妃,又在想着江陵容家与萧国公府,最后他忽然一拍脑袋开了窍:“我买中、容大少爷肯定能中状元!” 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来了个送银子的,怕是外地人罢?竟然不晓得萧国公府的权势,竟然买了小!” 刘全福默不作声,瞅了众人一眼,心中却是鄙夷,你们知道个啥,就只知道江陵容家的势力比不过萧国公府,可你们知道不知道,容大少爷的外祖母是谁!自己要是早想到这一点上头去,早该做了决定。 杨老夫人……刘全福笑了笑,在皇上心里,只怕她才是最重要的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琼林宴少年得志 琼林殿外有一片杏花林,每到三月十五殿试的时候,这里的杏花便开得格外艳丽,红色的花朵簇在一处,累累如垂珠一般,将整条树枝都妆点得如霞似锦,远远望着,就如那一片红霞,微风一起,点点花瓣随风而舞,漫天纷飞。 一群穿着青衫的人在杏林里徘徊,口中虽在赞美着眼前美景,心里却是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到晚宴的时候,皇上便要钦点新科前三甲了,如何能不紧张? 人群之外有一青衫少年,生得格外俊秀,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有如点墨,黑漆漆的顾盼生辉。他站在杏花树下,那花瓣飘落在肩头,点点红色点染着青色的长衫,无端生出一分说不出的气质来,超凡脱俗一般。 旁边的人都站得有些远,这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仿佛遗世独立,不似此中之人。 “容大少爷,”从一侧走过一个年轻男子,拱手作揖:“今日可写得顺手?” 嘉懋转脸,便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他略微愣了愣,忽然便笑了起来:“林二少爷?” “你竟然还记得我。”林茂真含笑点头:“我方才也只是来试探着喊你一句,若你说不认识我,那可便尴尬了。” “虽然隔了几年未见,林二少爷还是能认得出的。”嘉懋也笑着回答,眼前隐隐出现了那时相见的光景,林茂真总喜欢跟在她身后说话,那时候自己瞧着心里便不舒服,不知道是一直带着的那种执念,让他很排斥跟在她身边转的所有男子,即便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会有一种隐约的嫉妒感。 人生有七苦,求不得最苦,嘉懋这几年,辗转反侧的熬了过来,到了今日,才豁达了几分。最开始他焦躁不安,只想一把抓住相宜的手许个天长地久,不让相宜再受前世那么多苦。可后来他发现相宜似乎比前世变了不少,她开始慢慢成长,不再是前世那娇怯怯的一朵菟丝花,她变得有主见,聪明大方,对于他伸出的手,她并不是像前世一般惊喜交加的抓住,反而带着些骄傲的推拒了。 嘉懋永远记得那年正月,自己去找相宜,本以为两人久别重逢能好好的说上一番话,可没想到相宜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她求他回去,不要再来华阳,她要他听从父母的话,不要惹得家里人生气。 当时头脑一热,转身就跑,可回去了以后却又患得患失,每晚闭上眼睛,前边全都是她那酸楚的目光。 他不知道相宜为何这般执拗的想拒绝他,若她是前世那个相宜,难道不应该是惊喜交加的接受他的一份情意?嘉懋只觉得自己有些迷迷糊糊,疑心自己判断有误,此时的相宜根本就不是前世的相宜,她只是因着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原来的生活。 可不管怎么样,前世的相宜也好,今生的相宜也罢,他却还是忘不了她。 一见着面前的林茂真,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派着在华阳驻守的小厮不断的送了消息过来,骆大小姐的茶庄生意实在好,每日进进出出少说也有百人之数;骆大小姐的茶园也很顺当,产了一种好茶叫华阳春,喝了的人都说比君山银针、碧螺春的味道还要好得多呢;骆大小姐成了华阳茶会的会长,现在华阳的各家茶园都在向她供鲜叶,由她送到外地去卖,然后再来她那里领银子;骆大小姐准备去广州开分号了,估计是去找左参事林大人了…… 林大人,就是面前这位林二少爷的爹,现在的工部侍郎。 林茂真见着嘉懋望着自己,若有所思,赶紧找了个话头:“容大少爷今日可写得顺当?大家都在说容大少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年这蟾宫折桂的,该就是容大少爷了。” 嘉懋微微一笑:“林二少爷谬赞了,嘉懋还没这想法,有这么多英才在前,如何能说这样的大话?” 京城赌坊里押注的事情,嘉懋也偶尔听人提起过,听说赔率是一赔十,心中也憋了一股子气。虽然知道这状元可是随着皇上的心意来定的,可被人这般看扁,少年郎这一份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来的,今日他憋足了劲头,一心就是奔着那状元的名头而去,才不管那萧三老爷是哪一根葱。 只是面对林茂真的吹捧,嘉懋觉得自己还是该谦让一番,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傲慢,到外边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来,总比让人说年少轻狂的好。 “容大少爷何必谦让,这里谁有你这般本领,年方十一便中了解元?大家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林茂真眼里有认真的神色,他朝嘉懋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我与我大哥小妹三人都压了一千两银子在你身上,就等着你高中状元,我们三人就能拿到一万两银子了。” 嘉懋瞧着林茂真那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朝他拱了拱手:“林兄,实在太看得起了。” 没想到嘉懋忽然就改了称呼,林茂真受宠若惊,嘿嘿笑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走来一个内侍,尖声细气道:“各位,请移步琼林殿,皇上即刻就至。” 众人听了这话,知道马上就出结果,一个个心跳快了几分,互相望了望,踏着步子便往琼林殿去,有脚软的,只觉踩着棉花堆子,差不多就要跌倒在地上。 嘉懋与林茂真相对一笑:“走罢。” 琼林殿四角立着宫灯,宫灯之间有大排的烛台,由金银打造,明晃晃的晃着人的眼睛,上边点着手臂粗的蜡烛,火焰跳得十分高,照得大殿里的各处清晰可见。士子站在琼林殿门口,听着里边内侍喊名字,喊一个就过去一个,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前边十个,就是文渊阁大学士们选出来的前十位,皇上钦点状元榜眼探花会从那十人里挑出,众人屏声静气的听着,唯恐漏过任何一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便是萧三老爷,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黑而瘦,模样也丑,一把胡须留得老长,听着内侍喊到他,洋洋得意的看了众人一眼,抬步走了过去,占据了第一张条几。 第二个名字便是嘉懋,宫娥领着他往前边走,示意他与萧三老爷坐到一处,嘉懋略微一愣,还没开口说话,那萧三老爷就已经开口:“怎么不是每人一张条几?” 宫娥浅浅一笑:“这位老爷,素来是这般安排的,稍安勿躁。” 嘉懋坐在萧三老爷身边,两人一黑一白,一老一少,瞧着十分的有喜感,看着萧三老爷,便觉得这人世实在艰难,竟然能长成这样。而见着嘉懋,却觉得赏心悦目得多,就如有一块美玉放在黑色砚池旁边一般,高下立判。 萧三老爷实在有些不欢喜,只是也没得法子,讪讪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大殿正中的龙椅不说话。 龙椅上没有人,后边站着两个宫娥,恭恭敬敬的举着宝罗扇牌,上边装饰着翠羽金珠,闪闪的发着亮光,几乎要耀花了人的眼睛。萧三老爷好一阵心上心下,也不知道荣贵妃究竟替自己说成这事儿没有。 他考中第三十五名贡士,萧国公很是高兴,当即便说要去进宫找贵妃娘娘,请她替自家兄弟说情——萧国公府的子弟多半不学无术,今儿总算憋出了一个贡士来,若是再能拿个状元,那就能让京城那般闲人闭嘴——总是说萧国公府的人腹中没墨水,现儿就来个满腹经纶才绝天下的人给你们瞧瞧! 萧三老爷本来还没这想法,后来听着父亲这般说,也就慢慢的有了野心,既然家里做好了安排,那自己便卯足劲往上边冲就是了。再加上不少同窗都吹捧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此次殿试一定能一举夺魁,萧三老爷飘飘然得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第三十五名的进士,只将那状元郎的名头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皆抬头看大殿后门,先进来的是一对手执金瓜的羽林郎,分别在大殿两旁站好,宫娥内侍排排的走了出来,后边才迈进穿着明黄龙袍的许兆宁。 琼林殿里静悄悄的,一丝响动都没有,就见一个穿着暗绿色袍子的内侍走到了大殿前边,身后跟了两个小内侍,每人捧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卷卷黄绫。 这就是要宣读圣旨了,贡士们都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的望着那盘子里的黄色绫罗。那内侍笑着看了众人一眼,从里边拿出了一张圣旨来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长串的骈文念了下来,满口辞藻,可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只想听着究竟是谁的头名状元,就听着那内侍大声念了出来:“一甲头名,江陵容嘉懋。” 第一百六十六章金明池万众瞩目 琼林殿里觥筹交错,殿外很远都能听到里边的声响。 每一次皇上钦点了状元,必然会在琼林殿里宴请新科进士,用以表达对天下英才的敬重。琼林宴三年一次,能在这殿上占一席之地的,都算是大周朝的英才了。 今年皇上点的状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江陵容嘉懋,榜眼是萧山王朗,探花是信阳林茂真,传胪才是那谣传里最有实力夺得状元的萧三老爷。 一条人影从琼林殿的后门溜了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那边的杏花林深处,那里探出了一个人头来:“定了罢?” 第151节 “定了,定了。”那人压低了声音:“小福子,你回去告诉容妃娘娘,就说江陵容家这次长脸了,皇上钦点了那容嘉懋为状元!” “啊!”小福子低低惊呼:“萧家的那个呢?” “传胪。” “太好了,娘娘听了一定很开心!”小福子兴奋了起来:“我这就回映月宫去。” 这三月的春夜,春风格外温柔,就如一双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人的脸庞,杏花从枝头纷纷坠落,很快就铺了一地,小福子踩着一地落花飞奔着朝前边走了去,顺着那小道匆匆忙忙的走着,一转头便看见了有个人影正跟在自己身后,慢腾腾的往前边走着。 这不是沉香宫里的那个小泉子?小福子笑了笑,他哪里能走得快?得了这消息,只怕是不敢回去告知荣贵妃了。 小福子心里头高兴,哼着小曲儿往映月宫跑,经过沉香宫的时候,偏着头瞄了一眼,就见里边灯火通明,主殿那边几盏大红的宫灯照得汉白玉台阶跟打了霜一般。 “哼,肯定是在等回信,可就怕到时候焦躁得睡不着了呢。”小福子高高兴兴的一溜小跑回了映月宫,匆匆忙忙的奔到了主殿,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娘娘,大好消息!江陵那位容嘉懋中了状元!” “真的?”容妃眼睛一亮:“你可打听清楚了?萧国公府那位呢?” “准准儿的!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告诉奴才的!”小福子满面得意之色:“萧家的那个只是第四哪!” “我容家终于有扬眉吐气的一日了。”容妃按着椅子站了起来,兴奋的朝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喃喃了两声,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状元的问题,这侧面也说明皇上表明了立场,通过这次殿试将萧国公府又摆了一道。 进宫三十四年了,皇上的心思她依旧猜不透。 她根本就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喜欢她那圆中略略带着些尖的下巴。她记得昔日皇上幸她之日,曾经托起她的下巴道:“你的下巴生得很好,以后不能吃太多,若是将下巴养圆了,朕便不再入你映月宫一步。” 这么多年,她战战兢兢的保养着自己的下巴,生怕走了模样就失了宠爱,万幸的是皇上并没有因为她年老色衰而恩宠不在,从今日的事情来看,皇上还是在意她的。 “明日新科状元游街回来,传他来映月宫,我要见见我这侄孙。”容妃停住脚步,眼睛看了看外边沉沉的夜色,琼林殿离映月宫很远,可她仿佛依稀还能听到有饮酒作乐的大呼小叫声,随着那春风慢慢的送了过来,就如天上飘下来的仙乐一般。 第二日天光微熹,空气里流转着鲜花与青草混合在一处的花香,日头慢慢的升了上去,渐渐的已经越过了金明池畔的那棵高大的青松,虬枝披着金色的日影,倒映在金明池里,便是一条蜿蜒的巨龙。 金明池畔站满了人,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开了门,酒楼上的雅间此时已经座无虚席,雕花格子窗迎风摇曳,露出窗户边上的粉面朱颜。 今日新科状元要骑马游街,身穿御赐锦袍,帽子上簪着皇上亲手在琼林殿外杏花林里折下来的杏花,在仪仗的拥簇下,从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走一圈,这就是大周传统的“游街夸官”。 一阵锣鼓敲打之声从正华门那边过来,金明池畔的人纷纷转脸看了过去,就见一匹高头大马上边坐着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郎,面白如玉,剑眉星目,一双眸子奕奕有神。他的帽子上有两支鲜艳的杏花,与他的大红锦袍衬在一处,格外好看。 “新科状元年纪虽小,可那份神情气度却堪比及冠少年,见着这么多人,落落大方,挂着一脸的笑,未曾有半分胆怯,实在是难得。”有人啧啧赞道:“不愧是江陵容家出来的神童,这份气度,哪里是寒门子弟能有的?” “只可惜年纪小,要不是此时早就有人打着主意要议亲了呢。”有人指着风雅楼那边,窗户里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嗤嗤的笑:“瞧见了没有?那么多花儿,倒是不好意思往下丢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看着状元郎年纪小,再过一忽儿你们看,肯定有人扔花下来的呢。”有人摇了摇头:“十五岁也能议亲了,女大三,抱金砖嘛!” “母亲母亲,容大少爷好神气!”林茂蓉趴在窗户上边往外看,脸上全是快活的神色:“他比小时候见着更俊朗了几分呢。” 鬓边大红的杏花,身上大红锦袍,骑在雪白的骏马上,在林茂蓉眼中,嘉懋已经全身金光,简直不能逼视。她出神的望着嘉懋,脸上泛起了笑容来:“母亲,你说过几日带我去杨府,容大少爷那时候还会不会在?” 林夫人伸手拧了一把林茂蓉的耳朵:“女孩子家家,该有些矜持,千万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下次去杨府,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知道了吗?” 林茂蓉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可看着林夫人那严肃的模样,少不得应了一句:“知道啦!母亲你就爱说道我!”嘴里虽然应着了,可等及林夫人才一转脸,便将手中的杏花扔了下去,那花枝飘飘荡荡,落到了金明池畔的地上,瞬间就被看热闹的人踩成了烂泥,林茂蓉有些惋惜:“怎么就没扔中他呢,哎,好端端的花,这般毁了,实在是罪过。” 嘉懋根本没想到,有一位相识的姑娘趴在风雅楼上看他游街,他也没见到楼上扔下来的杏花,他只是双眼直视前方,带着一脸笑容,在锣鼓喧天里围着京城的大街小巷游了一圈,等着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正华门那边候着一个小内侍,见着嘉懋下马,笑着迎了上去:“容大少爷,我们家娘娘请你去映月宫一趟。” 嘉懋即刻便明白,这内侍口中的娘娘是谁,笑着点头道:“劳烦公公带路。” 前世的记忆里,这位姑祖母此时已经成了太后,她还去过江陵省亲,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得了她得赐婚。可今生一切都有了变化,皇后娘娘薨逝的日子晚了几年,皇上现儿也还是健健康康的活着,没有丝毫要撒手归西的迹象,后宫里的明争暗斗正是火热,大家都盯着那皇后的宝座不放。 既然今生与前世有了不同的变化,那是不是自己可以恳请姑祖母不要给自己赐婚?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嘉懋忽然有了几分快意,前世阻隔他与相宜的最大障碍就是这赐婚的懿旨,若是没了赐婚,那他们两人得亲事或许会容易得多。 走在青石小径上,心情轻松,走起路来就像带着风,红色的锦袍窸窣作响,擦着小径上长出的青草,飞快的往前边去了。御花园两旁不时有宫娥内侍经过,偷偷的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一个个都点头赞道:“果然是面如冠玉,年纪小小就这般俊秀,再过两年还不知道会颠倒多少高门贵女呢。” 小福子领着嘉懋往前走,微微弯着腰,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心中暗道,这位容大少爷前途不可估量。 容妃坐在座椅上,身后靠着一个大迎枕,她的左侧坐着五皇子许玥琛,右侧是七公主许华仪,两人都有些好奇的望着大殿门口,很想知道自己未曾谋面的这位表侄舅舅长什么模样。 嘉懋走进主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就如一株青松般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可却英气逼人,恰如芝兰玉树,熠熠容光将主殿都照亮了一般。 容妃娘娘见着嘉懋如此形态,心中高兴,娘家出了人才,总算也是给她争了气,她笑着让嘉懋坐了下来:“嘉懋,今儿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虽然她说了不必多礼,可嘉懋还得有礼,依照宫里的礼节见过容妃与皇子公主,嘉懋这才座到了一旁,微微笑着接过了宫娥递过来的茶盏,朝容妃颌首:“祖父托我向娘娘问安,江陵一切皆好,娘娘不必牵挂。” “安好就好。”容妃眼中泛泛有泪:“本宫三十四年未曾回过江陵,可心中却无时不刻还记着昔日的时光。这人年纪来了,便更是思乡,有时候睡在梦中,竟然又梦到自己回了江陵,依旧是在自己的香雪园中,推开窗户便见着一地梨花……唉……若是哪一日能回去,那也是本宫的福分了。” 听着容妃说得情深意切,嘉懋赶紧安慰她:“娘娘,香雪园依旧替娘娘留着,跟娘娘走的时候是一模一样,未曾动过丝毫物件,若是娘娘能回江陵省亲,定然能重温昔日时光。” “这省亲,哪里能说走就走,总得皇上准许才是。”容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哎,本宫这一辈子,只怕是难得出宫了。” 75|不要脸没 主殿外头阳光灿烂,一地的绿草被日头照着,绿得格外鲜嫩,就如一块巨大的碧玺,全身通透,闪闪夺目,草坪上站着一群宫娥,正在偷眼朝正殿里张望,五颜六色的衣裳被春风吹得飘飘飞起,恰如画卷里的人物一般。 “咱们娘娘的侄孙可实在是个不错的。”有宫娥含羞带怯的往里头看了一眼:“有才学,最要紧的是生得实在俊。” “你总是去看人家又能如何,未必那容大少爷还能看上你不成?人家是江陵容家的长房长孙,又是名震天下的少年状元郎,就算你想赶着给他去提鞋,人家未必也会要你。”一个伙伴嗤嗤的笑出生来,簪子的流苏不住的摇晃,耀耀的花了人的眼睛。 “你这嘴也实在尖,人家不过是赞一句生得俊,你倒说了这么多话来了。”有人见着先头那个瞬间涨红了脸皮,赶紧出来打圆场:“月清又不是个不稳重的人,如何会这般肖想?容大少爷的亲事,不是咱们娘娘在操心吗?” 那被说的讪讪道:“不过是姐妹间说句玩笑话儿,被你这般一说,却甚是无礼了。”她转过脸去,贪馋的看了一下那里边穿着大红锦袍的少年,心中暗暗赞了一句,好个俊秀的少年郎,难怪听内侍说,今日金明池畔的杏花都被丢了一地。 “嘉懋,你这可是为容家争了面子。”容妃笑微微的望着嘉懋,有说不出的满意:“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本宫都会给你。” 方才嘉懋一直在恭敬的回着容妃的询问,关于江陵容家的各种家长里短,他无论说什么,容妃娘娘都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问问几位娘家兄弟的情况,可忽然的,她却来了句要赏赐他,嘉懋打得心猛的一提,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卡在喉咙口子上,那话在舌尖上溜溜的转,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我瞧着大侄子好像早就想好了该要什么呢。”坐在一旁的七公主许华仪微微的笑了起来,她年方十六,在宫里头实在住得无趣,忽然来了个只比她小一岁的侄儿子,不由得也将称大当成了一桩快活事儿,只想逗弄着他。 第152节 嘉懋的脸色微微一红,这宫中生活久了的人眼睛就是毒,就如七公主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也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事。 “七公主殿下,嘉懋只是没料到娘娘竟然还会有赏赐,心情比较激动而已。”嘉懋坐得端端正正,一双眼睛只望着自己拿大红得锦袍:“还请娘娘与公主殿下恕罪,嘉懋初次进宫,不知礼仪,让公主殿下瞧了笑话。” 七公主摆了摆手,咯咯的笑了起来:“大侄子,你别说得这般委婉,你就直说我不该打断你得话便是。你快些说,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我母妃这才好打赏你。” 嘉懋站起身来,朝容妃行了一个大礼:“娘娘,嘉懋有一个请求。” “哦,说来听听?”容妃瞥了一眼嘉懋,心中诧异,这侄孙的举止看起来真是心中早有计较了呢,也不知道他想求什么。 “娘娘,我听母亲说,娘娘十分关心娘家的子侄,上回娘娘写家书回江陵,说是会留意我与妹妹的亲事,嘉懋实在感激不尽。”嘉懋微微低头,心中擂鼓一般的慌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说出这要求来会不会得罪容妃娘娘。 毕竟她是一片好心说要替自己留意亲事,可自己却干干脆脆的拒绝了她,只怕有些拂逆了长辈的心意。可是他的心却容不得自己不提——前世就是容太后一道懿旨,他与相宜便再也没有了指望。 前世的他软弱,听从了母亲的劝告,没有勇气奔到广陵将相宜带走,听到相宜订亲的消息,心如刀割却依旧没有从京城赶到广陵去——虽然他赶了过去也迟了,相宜订亲与成亲就在一个月之内,匆忙得让人错不开眼睛,可嘉懋却依旧在责备自己,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尽早动身,或者也能阻止相宜嫁给那老秀才。 眼前仿佛闪过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今世的相宜,与前世相比,更有一种吸引力,不仅仅是她的容颜,更重要的是她性格的转变。前世的她,柔弱得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折断,当她依偎在自己身边,用手攀着他的胳膊时,他能感受到她对于自己的一种依恋与纠缠,他忍不住就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用温柔的言语来安慰她,不让她觉得孤独无依。 而今生的相宜,刚刚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她还是那般柔弱,可慢慢的她却在不断变化之中,变得他都不认识她了。原本他还以为相宜依旧是原来那个软弱的相宜,还是在等着他去保护的相宜,但是他发现她却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她。 这样的相宜真让他迷惑,她有着相同的一张脸,可性格却发生了变化,除了偶尔流露出的软弱,她是坚强的,是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敢于挑战压力,就如河边的芦苇,瞧着瘦弱却有傲骨,逆风而上,在寒风里将那一羽白絮飘飘扬扬。 他不由自主的想接近她,不管她是哪一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魂牵梦萦般想着她,哪怕她曾很冷酷的让他走开,不要再单独来华阳看她。 “怎么就说到你的亲事上头去了?”容妃笑着看了看嘉懋,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是不是今日夸官的时候,见着了美貌小姐心动了?” 七公主叹着气道:“母妃,我都说过想出去看热闹,你非得拦着我,要不是现儿我就知道是谁了。” 母女两人一唱一和,仿佛真就看到了当时那场面一般,嘉懋简直觉得自己都无话可说。就听容妃缓缓道:“本宫是关心你,嘉懋,咱们江陵容家可渐渐的在式微了,即便有个金玉坊又如何?沾着铜臭味儿,如何能跟勋贵世家相比?本宫倒也不是一定要自己娘家的名声有多么显赫,可总不能门第渐低。作为容家长房长孙,更是有责任要将振兴家族的重担挑起来,你的亲事自然是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可是……”嘉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心中一急,冲口而出:“娘娘都说了只要嘉懋说出来,就能答应。嘉懋只求自己挑选妻子,不用家中长辈操心,还请娘娘恩准。” 容妃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下嘉懋,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嘉懋,你年纪尚小,如何分得清这世间的真情假意?这世间哪有自己做主的亲事?你知书达理,难道就没听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家里的长辈替你把着关,自然错不了,你就不必再多说这事情了。” 这宫里的浑水最深,现儿荣贵妃已经将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她时时刻刻要提心吊胆怕她陷害自己。若是荣贵妃那个儿子成了太子,倒时候登基为新皇,自己的皇儿会是如何下场,容妃还真不敢想。 好在皇上似乎对荣贵妃也没显示出过多的热情来,容妃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希望的,有他在暗自支持自己,一步步的照着他那计划来便是了。目前她要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必要的时候,自己女儿的亲事都可以拿来做筹码,更何况是自己的侄孙?她凤目微扬冷冷一笑,对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肠硬,做人是当杀伐决断。 再说了,自己又不会胡乱给侄孙挑亲事,她会给他寻一门高门贵女,而且容貌也要能配得上他的,以后江陵容家的后代才会越来越好——自己一片苦心,嘉懋却是半分情分都不领?容妃不由得冷了三分心肠,招了招手,让霜清捧来一双玉璧和数匹上好的锦缎赐给了嘉懋:“这些你带着出宫罢,本宫以后还有重赏。” 嘉懋没想到提出要求被拒,心中有些怅怅然,小福子捧了东西送他出宫,见他一路上不言不语,只觉奇怪,这位容大少爷得了赏赐怎么就这般不高兴,好似人家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一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走出宫门,嘉懋便见着自己的长随长福长生正候在那里,两人赶着上来将赏赐接了过去,顺手塞给了小福子一块银子:“多谢公公照拂我们家少爷。” 杨府的马车停在正华门外不远的地方,嘉懋没精打采的上了车,长福笑嘻嘻道:“大少爷,宫里可是什么模样?听说里边的房子都是金子做的。” 嘉懋被他一句话逗乐:“你从哪里来这么多金子建房子?” 此时才又高兴了起来,掀开马车一侧的软帘看了看皇宫,那朱红色的宫墙慢慢的离得远了,隐没在宫墙外边栽种的金丝柳里边,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金丝柳早就是满枝绿叶,被风一吹,随风而舞,就如一片绿海般,朦朦胧胧的托出了金黄的琉璃瓦。 容妃娘娘还是想将自己的亲事攥在手里,嘉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相宜,相宜,他低低的喊了一声,我该怎么办才好? 今生今世,我绝不会放开手,绝不会再像前世一般,让你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回杨府勾起心事 “今日咱们嘉懋夸官游街,可是十分的神气。” 嘉懋瞧着外祖母杨老夫人一张笑脸,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总是喜欢取笑我。”从小到大,每次见到杨老夫人,她的脸上总是微微的笑,不像自己的祖母,板着脸孔就如谁欠了她银子,日积月累的,嘴唇边上都有两条深沟了。 “嘉懋,我可没取笑你,看得真真儿的。”杨老夫人端着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我那会子正在风雅楼那边瞧着呢,你一身红衣过去,这金明池畔洒了一地红色的杏花!不少人家的姑娘都放肆得很,一个个喊着你得名字,只是被那锣鼓声给遮盖住了。” 杨老夫人早早儿在风雅楼里订了一个包间,带着孙女们过去看嘉懋骑马夸官游遍京城看尽京城花。她们打开窗户望着,见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大家都在等着看新科状元,也听到隔壁包间传来说话的声音,过不了几句就听着有“容嘉懋”三个字在里头,杨老夫人听着只觉得得意。 人年纪大了,自己再没有什么想去争的念头,也就看着儿孙奋斗了。儿孙万一有一点点成就,便会觉得十分的有滋味,甚至比当年自己斗败了荥阳那些无赖还要有意思。 杨老夫人见着不少姑娘拿着杏花朝嘉懋身上丢,哈哈大笑:“嘉懋才十五哪,就有这么多姑娘爱慕上他,再过两年,江陵容家的门槛可快要被人踏平了。” 宝琳在一旁嘻嘻的笑:“大表哥本来就生得俊,架不住人家喜欢。” 众人看过嘉懋骑马夸官,高高兴兴回了杨府,厨房里头已经精心准备了饭菜,等着新科状元回府用饭,等来等去不见嘉懋回来,托人去正华门打听,只说被容妃娘娘传进宫去说话了,杨老夫人便没有等嘉懋,自己先用过午饭,刚刚才抹了嘴儿,嘉懋却回来了。 “容妃娘娘都赐了些什么?”杨老夫人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东西,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这双玉璧瞧着不错,可这些锦缎……” 心中思量,莫非嘉懋没得容妃得喜欢?竟然就赐了这种寻常物事。 这几匹锦缎一看便知只是寻常的蜀锦,江陵容家应该不会少了这些,这位容妃娘娘怎么便赐了这些下来了? 嘉懋瞟了一眼那几匹锦缎,无奈的摇了摇头:“可能我得罪了姑祖母,她有些不高兴。” “这又是为何?”杨老夫人一双眼睛盯住了嘉懋:“你不是个唐突孩子,素日里总是将外祖母哄得开开心心,乐都乐不过来,如何进了宫反倒不会说话了?” “这……”嘉懋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几个表妹,脸上有些为难神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说,自然就是想与自己说,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罢了。杨老夫人对于自己的外孙的性子摸得十分透彻,她朝着几个孙女笑了笑:“这么好的天气,如何不去园子里头玩耍?都准备陪着你们大表哥用饭不成?刚刚才用过饭,再吃,这腰可要长粗了!” 宝琳拉着宝清站了起来,嘻嘻一笑,朝杨老夫人扮了个鬼脸:“祖母分明是准备与表哥说些体己话儿,不想让我们听了去,偏偏拿这法子来打发我们!” “说的什么话!”杨老夫人笑着啐了一口:“素日里都是我将你们惯坏了,一个个的敢当着我的面说真心话……哟哟哟,我就是要与你们表哥说体己话儿,你们还拦着祖母不成?一个个猴精儿一般!” “祖母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不走也不行了!”宝清佯装伤心:“四姐,我们还是快些走,莫要到这里讨祖母嫌弃了!” 门帘子一动,春风从门帘下钻了进来,荡着人的一角,忽上忽下,方才还坐在一侧的几个少女,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表妹们越来越聪明伶俐了。”嘉懋苦笑一声,也是外祖母才这般惯着她们,一个个鬼精鬼灵的,有时候与他说话,简直是戳着心窝子在讲。 “女孩子就该精明些,要是那种憨妇,嫁到旁人家里,由着人家耍弄,姨娘小妾一个个的抬进来,眼巴巴的望着自家夫君跟旁的女人调笑不能吱声,若是有句怨言就说不贤惠,到时候生出一串庶子庶女还要自己管教,这日子是人过的?”杨老夫人嘴唇一撇,嗤之以鼻:“我郑香盈的孙女,都不该受这般欺负,年纪小的时候就打好底子,出阁以后才能镇得住婆婆与夫君。” 第153节 这世间都是你强人就弱,你弱人就强,在家里养成衣服软糯性子,人家少不得吹鼻子上脸的,一步步爬到你上头去,若是你是个强势的,身后又有娘家可以依靠,谁敢对你高声大气几分? 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成亲这么多年,杨老太爷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京城里个个说杨老夫人太厉害,拦着杨老太爷不纳妾,可嘉懋却觉得,是外祖父心甘情愿如此,他瞧着外祖父与外祖母实在恩爱,即便年岁大了,还是同进同出,有时候还是手牵着手,看得旁边的人眼睛发直。 “外祖母说的是。”嘉懋点着头道:“我觉得我母亲便过得十分如意。” “那时候我可是多方考虑才将你母亲嫁去江陵,最主要是看着容家的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杨老夫人停了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不过没想到你那三叔竟然如此混账,你母亲回来跟我说到这事,我听了都觉得心里头难受,幸得你三婶娘还有个好女儿,人小志气大,现儿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可不是这样?”嘉懋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还得多谢外祖母帮忙,秋华妹妹的珍珑坊才开得这般好。” 杨老夫人忍着笑将嘉懋提拎了起来:“去去去,都是你娘帮忙,我又帮了什么,只不过你那个堂妹还真合我心意,下回来京城,让她务必到杨府来走走,让她来陪着我说说话儿,灵巧的女孩子我最是喜欢!” “外祖母,那你……”嘉懋想了想,脸色涨红了几分,大着胆子道:“那你喜不喜欢相宜?” 杨老夫人闲闲的一抬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嘉懋:“你说呢?” 这个问题又丢了回来,嘉懋有些措手不及,外祖母怎么就这般不爽利了?他看着杨老夫人那戏谑的神色,鼓起勇气道:“今日我进宫,就是因着相宜的事情,得罪了容妃娘娘。” “为了相宜得罪容妃娘娘?”杨老夫人有几分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儿怎么扯到相宜身上去了?” “外祖母,我喜欢相宜,从小就喜欢上她了。”这句话说出口来,轻飘飘的,好像一个泡泡在嘴边飞呀飞,嘉懋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自己就这样容易的说出口来。 “我知道。”杨老夫人笑着点头。 嘉懋睁大了眼睛:“外祖母,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看不出来吗?”杨老夫人哈哈大笑,声音爽朗,直冲玉翠堂的屋顶:“你都表现得这般明显了,我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且不说你小时候送她哆罗呢斗篷这事儿,就说后来你千方百计的想着法子让她与你堂妹合着开珍珑坊,又给她翠叶茶庄出主意,还不顾你母亲反对去华阳看她……你自己说说,我能看不出来吗?” “可是这几年我并没有……”嘉懋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有些厉害,原来他表现得有这般明显吗?可外祖母也不该说得这般直白,让他忽然脚趾头都痒了几分,恨不能飞奔着去华阳看一看那久别的人。 “你人没去华阳,可你的心还在华阳哪,别以为我不知道。”杨老夫人笑着道:“要不是你为何写信托我帮着相宜一些?要不是你怎么还派人在华阳盯着那翠叶茶园哪?你以为我不知道?秦妈妈她们早就发觉了,都告诉我了。” 嘉懋的脸孔火辣辣的一片,心里头堵得慌,自己还以为做得隐秘,可没想到外祖母真真有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嘉懋,你说相宜和你得罪容妃娘娘有关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杨老夫人瞥了嘉懋一眼,见他脸上红彤彤,就如煮熟了的虾子,心中只觉好笑,少年郎就是少年郎,这分心思才被人点破,就羞涩成这副模样了。 “外祖母,嘉懋想请你帮忙。”嘉懋走到杨老夫人身边,一双手放在她肩膀上不住的揉捏着:“外祖母人最好了,对嘉懋也最最好,嘉懋只能来找你了。” “少拍马屁,你先说说看,究竟想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杨老夫人按住嘉懋的手:“你外祖母身子还健旺,用不着你来讨好卖乖!” 第一百六十九章容嘉懋转身援助 “容妃想要亲自给你选门亲事?”杨老夫人的眉头皱到了一处,有几分诧异,这容妃如何就这般关心起容家的子孙来了?照理来说,她在深宫好好的做她的容妃,哪还有时间管到嘉懋的亲事上头去?除非是…… 杨老夫人的眼睛眯到了一处,这人总是有贪欲的,就连容妃这般看起来清淡的,也免不了还是有那种野心。 只不过这宫里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容妃再清淡,总会卷到这里边去,跋扈嚣张如荣贵妃,万一得了势,那还不是会将容妃踩到脚下?杨老夫人心中默默一轮,自己还是且静静观看着这朝中局势,不掺和进去,想立谁是皇上的私家事,旁人又何必指指点点。 对于皇上许兆宁,杨老夫人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们相识有快四十年了,他不是个昏君,这一点杨老夫人清楚得很,皇上立谁做太子,心中难道还没个考量?可笑的是朝堂上一堆人不住的上奏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外祖母,可不是这样?”嘉懋见着杨老夫人的神色,心中一喜,赶紧挽住了她的胳膊:“外祖母,你帮我去与容妃娘娘说说,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罢,我喜欢的人是相宜,我不想娶别人。可是我今日才委婉的说了一声,我想自己挑门亲事,却被容妃娘娘给训斥了一顿,说什么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我不要再想。” 杨老夫人看了嘉懋一眼,叹了一口气:“容妃娘娘说的也没错,你叫外祖母怎么去和她说?现儿成亲不都是父母给相看好了再请媒人说合的?”虽然她自己开明,可毕竟嘉懋是江陵容家的人,她又如何能插手管到容家的事情里头去?杨老夫人瞧着嘉懋那忽然间就转了神色的脸,心中也有几分难受,伸手拍了拍嘉懋的手背:“嘉懋,世上有很多是求而不得的事情,你又何必这般苦苦坚持?” “可是……”嘉懋沮丧的将脸埋在了杨老夫人的臂弯,蹲在了她的身边,实在是伤心,怎么就连最开明的外祖母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嘉懋,你年纪还小涉世未深,还不大明白这世间的事情,外祖母倒也不是赞成这盲婚哑嫁,可父母之命也自有它的道理。两个人成亲,不光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涉及到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父母亲替你选的人,自然会要千挑万选,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到,不会给你稀里糊涂挑一个的,而容妃娘娘给挑的,自然也……” “外祖母,你就别替他们说话了。”嘉懋抬起脸来,满脸的不高兴:“我发现外祖母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外祖母了。原来那个外祖母最是体贴,总是会问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现在的外祖母,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可还是狠着心肠不帮忙。” 杨老夫人见着嘉懋这神色,听着嘉懋说的话,不由得嗤嗤的笑了起来:“瞧瞧,毕竟还年轻,这般沉不住气!我都还没将话说完,你倒是一大串抱怨出来了。” 嘉懋神情一振:“外祖母,你说,你继续说,嘉懋听着呢。” “你说你喜欢相宜,可她现在却不是你们家理想的媳妇人选,撇开这点不说,我只问你,相宜可喜欢你?”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嘉懋一眼:“若是相宜不喜欢你,你又何苦这般苦苦相求?” “相宜当然喜欢我!”嘉懋冲口而出,见杨老夫人一双眼睛洞悉一切般看着他,脸色微微一红:“我自然知道她喜欢我。” “那个正月初八被赶出翠叶茶园的又是谁哪?”杨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以为外祖母我不知道?” “外祖母,相宜根本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赶我走。”嘉懋只觉脸上发烫,心里也是焦躁一片,当年那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他急急忙忙奔到翠叶茶园,就是为着来陪她,可她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是觉得配不上自己才赶自己走的,嘉懋想了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外祖母,我知道相宜舍不得我走,我瞧着她那眼神就知道,只是她自己太看轻了自己,觉得配不上我,这才狠心赶我走的,若是您不信,您将她喊到面前问问,看她心底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杨老夫人瞅着嘉懋好一阵子,这才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睛:“我们家嘉懋的脸皮可真是厚了。” 嘉懋被杨老夫人取笑了一番,有些不自在:“外祖母,你别不相信我的话,我感觉到相宜心里头还是在意我的。” 前世他们那般苦恋,他忘不了她忧郁的眼神,淡淡的芳香,他相信相宜也是一样,他的直觉里,相宜也是如他一般重生回了这个世间,否则他不会在她的眸子里瞧见那般复杂的眼神,她分明是知道他的喜欢,她分明也在喜欢着他,可她为何拒绝,还不是因为有前世的阴影,故此不敢靠近。 “嘉懋,这样罢。”杨老夫人想了想,将嘉懋的手拉紧了几分:“年前我便和相宜说过了,让她在广州开了分号以后,就来京城再开一家分号,现儿广州那边遇着了麻烦事,卖家已经跑了,官府正在缉拿犯人,看来一年半载的只怕是难得开起来了。早些日子我已经写信给她,让她先将京城的铺子开起来再说……” “相宜就要来京城?”嘉懋眼神一亮,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也住到外祖母家吗?” 昨日皇上钦点他状元,今日便授了翰林编修,皇上让他先去翰林院跟着老学士们学着些,顺便又给他在中书省挂了个闲职:“容卿年纪还小,先历练两年,以后当有重任。” 不管皇上授他什么官职,总之是没有放外任,留在了京城。那时候嘉懋就觉得满心欢喜,住在外祖母家总比跟自己的祖父祖母在一起住着好——虽然他知道可能不久后他们也要搬来京城了,但总算是能得了一阵子清闲。 可现在听着外祖母得意思,竟然是要相宜来京城,嘉懋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急急忙忙的扑到了杨老夫人胳膊上边,用脑袋蹭了蹭杨老夫人的胳膊:“外祖母,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真是太好了,太谢谢外祖母了!” 杨老夫人瞧着嘉懋这蓦然间来的孩子气,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那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吗?让别人瞧见,保准会不相信!这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哪有这般淘气的?好不快些起来,你这一身锦袍拖在地上,给我这玉翠堂扫地哪?” “还不足是外祖母开明,嘉懋才会这样没了约束。”嘉懋朝杨老夫人嘻嘻一笑,站直了身子道:“我从未向我祖母这般撒娇过。” “你也别太得意,”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嘉懋一眼:“这事儿我可得慢慢考察着,若是相宜真心喜欢你,那外祖母也不会撒手不管,到时候即便是容妃娘娘赐婚,我也总要想法子让你们如愿以偿。只是万一相宜不喜欢你,那……” “相宜才不会不喜欢我哪!才没有这个万一!”嘉懋打断了杨老夫人的话,坐到了桌子旁边:“外祖母,我肚子饿了。” 第154节 伴随着他这句话,“咕噜”一声,嘉懋的肚子里头响了起来,杨老夫人笑着转过身朝坐在一旁的方妈妈道:“快些到外头喊丫鬟们去厨房传话,将热好的饭菜拿过来。” 方妈妈笑着点头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往外走,嘉懋喊了一声“妈妈”,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嘉懋一眼:“表少爷什么事?” “妈妈,今日我与外祖母的话,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嘉懋嗫嚅了一下,兴奋的心情慢慢的平静,又担心起相宜的闺誉来。 “我知道,我知道。”方妈妈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迈着步子往玉翠堂外头走了去。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嘉懋,你便是连方妈妈都信不过了?她可是外祖母身边最贴心的人!”方妈妈自从杨老夫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服侍起她,现在头发都已经白了,还在陪伴着她,忠心耿耿,自然是不用担心她的。 “外祖母,一遇着相宜的事儿,我就有些患得患失。”嘉懋坐在那里,有些空落落的,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去打扰相宜,可忍不住还是在想着她,念着她,暗地里帮着她。转眼就掴了五年,也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什么模样,一想到相宜就要来京城,忍不住就有些激动。 “我明白你的心情。”杨老夫人微微一笑,这少年郎情窦初开,如何不是这般患得患失?当年的杨老太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半夜三更还在屋顶上呆着看月亮——正是十二月时分,四周都是雪,黑漆漆的屋顶上也是一层白,偏偏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对了,嘉懋。”杨老夫人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过几日我会邀了工部侍郎林大人携着家眷来我们杨府游玩,你到家里作陪吧,这林大人的儿子,可是与你一科的进士,想来你也该认识。” “林茂真?”嘉懋一抬眉,看了看杨老夫人:“外祖母,怎么想着要喊他来杨府作客了?” 76|不要脸没 杨老夫人瞧着嘉懋那神色,似乎有些不赞成,不由得一愣:“嘉懋,怎么了?这林二少爷有哪里不好不成?” 虽然嘉懋昨日已经见着了林茂真,两人倒也言笑甚欢,可他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些别扭,总觉得林茂真对于相宜还是藏着一丝丝别样的意思,听到杨老夫人让林茂真过来,好似有些看得起他,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他倒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觉得外祖母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喊个不认识的人回来。”嘉懋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林二少爷的流言。” 杨老夫人微微吐了一口气,用手指弹了弹嘉懋的脑门:“你这样子真吓了外祖母一跳,我还刚刚打算替你几个表姐妹留心亲事呢,瞧你那神色,还以为林茂真是个不好的。” “留心亲事?表姐妹们就要成亲了?还早罢?”嘉懋摸了摸脑袋想了想,忽然叹了一口气:“三表姐今年有十六了。” 杨家大房有三个女儿,大小姐杨宝月已经出阁,二小姐杨宝云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正在备嫁,三小姐杨宝琴正是在议亲的时候,生得容貌端正,又温柔贤淑,早些时候到杨府来提亲的媒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拨。 杨老夫人给孙女们挑夫君十分苛刻,她开出来的条件在旁人眼中有些苛刻,杨老夫人说了:“只要品德好,有才学,样貌端正,就能做我的孙女婿。” 这几句话一出口,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欢天喜地,都以为自己能巴结上杨家,不少公子哥儿每日将自己打扮得整齐,不住的在杨府门口走来走去,就是想能有幸被杨老夫人看中,娶到杨家的小姐,平步青云。 等及媒人细细询问这品德好,有才学,样貌端正究竟有哪些要求?杨老夫人呵呵一笑:“孝敬父母,尊敬长辈,家中要有不纳妾的传统,为人处世公平公正,要有善心……” 还没等杨老夫人说完,不少媒人就已经提脚走人——旁的还好说,京城里达官贵人家中,谁没个姨娘?没有姨娘的高门大户,那还是高门大户吗?这条件也实在太苛刻了。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听了杨老夫人的条件,个个都没了指望,暗地里抱怨道:“杨老夫人自己是个妒妇,将女儿培养成了妒妇,嫁到了江陵容家,现在又要将孙女们往妒妇的路上引着走了!罢罢罢,这样的小姐我们家里还消受不起,不管杨家多么权大势大,要是娶了他家的小姐,咱们府里还不得鸡飞狗跳?” 就这样,杨三小姐刚刚及笄的时候,来杨家求亲的媒人差不多要将杨府的门槛踏破,可等到一年以后,却是门庭冷落。 过年的时候,杨大奶奶一双眼睛盯住了杨老夫人:“母亲,琴儿十六了。” 杨老夫人瞅了她一眼:“十六怎么了?” 杨大奶奶犹犹豫豫道:“也该议亲了。” “难道没见我在留心?”杨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杨大奶奶赶紧摇头:“这事儿自然是母亲做主,只是媳妇觉得琴儿年岁渐大,也莫要这般挑剔,选个差不多的人定了亲事就放心了。” 大周朝的小姐,一般十四五岁就已经订亲,在家中备嫁一年,把嫁妆准备齐全了就可以出阁了。那些留到十七八岁还没成亲的姑娘,要么就是生得丑,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好——那些乡下丫头,一般要做到十*岁的事情,家里这才舍得撒手让她嫁人。 现儿杨三小姐十六了,再不定下亲事,以后少不了被人笑话,杨大奶奶心中有些着急,全是婆婆提出这般要求来,将京城里的才俊都吓跑了。 “十六岁又怎么了?十六岁还没定下亲事的又不是琴儿一个,就连宫里的七公主都还没定下驸马呢!”杨老夫人不满的看了杨大奶奶一眼:“这亲事必须慢慢的访着,怎么样也该嫁个人品好的,门第不门第的咱们虽然不用瞧,可也不能嫁得相差太大,你自己说是不是?” 见着杨老夫人似乎有些不高兴,杨大奶奶哪里还敢说多话?只能唯唯诺诺两声罢了,杨老夫人偏偏不饶她,让玉竹去将宝琴喊了过来:“琴丫头,你母亲担心你的亲事,怕你年纪大了会留在府中做老姑娘,想要我随便给你找家门第相当的就算了,我现儿就来问问你,你是愿意祖母帮你精挑细选个合适的,还是将就一下算了?” 宝琴一双眼睛里全是顺从:“我要祖母帮我好好的挑,才不要将就。” 两个姐姐都嫁得如意,夫君门第虽然不是很高,可胜在人体贴细心,而且对姐姐们都十分尊重,家中也没有通房丫鬟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两位姐姐回府省亲,脸上都是带着笑。 门第低些又如何?瞧着大姐夫二姐夫这势头,假以时日,自然能凭自己的本事做一方大员,更何况还有杨家的底子在这里摆着,只要祖父祖母伸伸手拉一拉,什么时候想要往上边挪一挪,还不是一句话? “好孩子,祖母也是这样想的。”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宝琴一眼,转眼望向杨大奶奶:“你倒是自己听听!你还没琴丫头这般看得远呢!你且放心,我现在已经访着一个了,正准备逮着合适的时机让他来府里给你看看,这事情以后你便别再提了!” 杨大奶奶又惊又喜:“原来母亲已经心中有数了,也不早说,唉,害得我白白的担心。” 杨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眼睛微微一闭:“你也莫要欢喜,到时候看了合适才好说。” 杨老夫人看中的正是林茂真。 她之所以知道林茂真,还是宝柱来京城以后。 宝柱不喜念书,只有看兵法的时候才不会打瞌睡,每日里他除了跟着杨老太爷练武就没旁的事情做,只能来找杨老夫人学着种花种草打发时间,祖孙俩一边在园子里摆弄花花草草,一边说些闲话。 杨老夫人问到相宜在华阳过得怎么样,宝柱自然就提到了林知府一家。 见着宝柱眉飞色舞的夸赞林知府仗义,对相宜对方关照,而且林家家风也严谨,跟自己家里一样干净,没有姨娘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杨老夫人当时就留了心,问及林知府的儿女,宝柱也着力将他们夸赞了一番:“个个都是好的,老大斯文,老二热情,最小的妹妹与相宜很是相得,没有小性子。” 杨老夫人听着宝柱这般夸奖,暗地里托人去打听,得来的消息全是赞林知府为人不错,杨老夫人这才向吏部尚书提了林知府的名字,过后不久就去广东补了那个缺。林大少爷的亲事是在广东的时候订下来的,杨老夫人没赶上趟,这次听说林茂真跟他父亲一样,也被钦点成了探花郎,杨老夫人心思更活络了,想要亲眼看看林茂真,跟他说说话,观察观察他是不是配得上自己孙女儿。 “外祖母……你自己看看便知。”嘉懋也不好多说什么,万一外祖母瞧着林茂真好,自己却在一旁泼冷水,到时候不免尴尬。他扒拉了两口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祖母,我现儿还算轻松,要不是我来帮相宜将开分号那事情给弄弄?选好地方没有?” 杨老夫人见嘉懋三句话不到又将话题扯到相宜身上,不免觉得好笑:“着急什么!你外祖母的铺子还少了去不成?随便到哪里拨一间铺面给她就是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随便呢?自然要选在热闹的地方,茶庄开在人少的地方没生意,要是开到南城那边就没富贵人家过来买,最后好是金水、铜雀那些街道上边的铺子,生意最好,来往的都是高门大户家的管事。”嘉懋嘴里含着玉箸,细细的想着:“要是能有两三间铺面连到一处……” 杨老夫人瞧着他那模样,又好笑又好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且安心用饭,这些事儿还不用你操心,你外祖母做了一辈子生意,难道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嘉懋咧嘴笑了笑,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才嚼了两口,眼睛又亮了起来:“外祖母,相宜不是培植出了华阳春?你可得好好替她推荐推荐,我觉得那茶味道可好,不比大红袍差,做进贡的茶都行。” 杨老夫人大乐,瞅着嘉懋眯眯的笑:“都说女生外向,没想到我们家嘉懋也外向,这心里头只有那骆大小姐了!你且放心,我该做的事情,都会做,不会让骆大小姐的生意折了本!” 翠叶茶园的华阳春,杨老夫人不仅品过味道,还知道它的来龙去脉——自己茶园里分出去的两千株茶树起的本儿,在华阳做了五年的培植,中间经历过的种种事情,她都亲自参与指点过,多少日照多少水分制茶的配比,没有一样她不清楚的——这华阳春,实际上就是杨老夫人与相宜一道儿弄出来的,她哪能不知道这茶叶的好坏? 第155节 见着嘉懋嘿嘿的笑了个不停,杨老夫人心中感叹,这年轻男女动了情思,整个人都会变傻呢,看嘉懋这模样,哪有骑马夸官时的意气风发,就一个傻小子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林茂真杨府游春 阳春三月,京城处处尽飞花,到处都是桃红柳绿,柳絮夹杂在粉红粉白的花朵中,将京城半边天空都遮了一半,四处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走在外边,但见着细白的柳絮飞舞,丝丝缕缕,就如新弹过的棉花。 杨府该是京城里最美的大宅,整座园子被杨老夫人收拾得十分精致。 京城的宅院多半是北方的建筑风格,虽然大气,却不细致,那雕梁画栋里显不出精细的韵味来,而杨府经过杨老夫人数年的修缮,此时已经成了一件工艺品,精美得不似住处,处处都有它独特的雅致。 林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小心翼翼的陪在杨老夫人身边走着,眼睛望着面前如斯美景,惊得连赞美的话都说不出口来,林茂蓉却一点也不胆怯,依旧是如同在家中一般,与身边的林茂真有说有笑,还不时瞟了瞟跟在林茂真身边的嘉懋,与他说上几句话儿:“容大少爷,你外祖母园子里头有好多花儿我都未曾见过!” 林茂蓉活泼得很,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冲着嘉懋眨呀眨,看得他有几分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这些花都是我外祖母亲手种的。” “杨老夫人,您竟然亲自种花?”林茂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她挤到林夫人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杨老夫人一番:“您的衣裳怎么没有沾泥巴呀,瞧着干干净净的。” 林夫人大窘,伸手抓住了林茂蓉,朝她瞪了一眼,自己真是将女儿惯坏了,在家里说话随意倒也就算了,出来了还这般没头没脑的,少不得让人瞧了笑话:“杨老夫人,我就得这一个女儿,在家里不免娇惯了些,说话间冲撞了杨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宽宥。” 杨老夫人笑着瞧了林茂蓉一眼,见她个子纤巧,一双眼睛圆溜溜得,十分可爱,只是肤色不是特别白,但脸颊上淡淡的粉色却显得她格外水灵。 这姑娘说话直来直往,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倒也有几分意思,杨老夫人朝着林茂蓉点了点头:“我平素没事儿做就在园中种花,当然不是穿这衣裳了,这衣裳可是穿了出来会客的,自然干净了。” 林茂蓉“哦”了一声,满眼都是崇拜:“杨老夫人,您种的花可真是好看,有不少我都没见过哪,下回我也要来跟着杨老夫人学种花,将家里的园子收拾得美美的。” 林夫人大惊失色,正准备拉住林茂蓉别让她再胡说下去,杨老夫人却在一旁笑道:“只要林大小姐愿意,那只管来找我,我每日都会在园子里忙上一阵的。”她指了指前边一个棚子道:“这里边栽的是蝴蝶兰,本来该长在温暖潮湿的地方,花了我不少功夫才让它能在京城里生长,今年天气暖和,它春节的时候就开花了,现儿还开得正热闹呢。” 林茂蓉眼馋的望那棚子里头看:“老夫人,我能过去瞧瞧吗?” “自然可以。”杨老夫人吩咐玉竹带了林茂蓉过去,旁边宝音与宝清也手拉手的跟着一道往那边走,见宝琴还跟在杨老夫人身后,朝她招了招手:“三姐姐,咱们一道去看花儿,祖母说铃兰也在这几日便要开了,瞧瞧去。” 宝琴看了杨老夫人一眼,见她朝自己点头,这才赶着走了两步,跟上了姐妹们。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嘉懋一眼:“嘉懋,你还没见过那铃兰罢?” 嘉懋会意,拉了拉林茂真:“林二少爷,我带去瞧瞧?” 林夫人见着自己儿女跟杨家兄妹走到了一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陪着杨老夫人继续往前走,不住的在琢磨着杨老夫人请自己一家过来的用意。 “林夫人倒也好福气。”杨老夫人笑微微的看了林夫人一眼:“夫君有能力,儿女双全,又个个听话争气,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林夫人听着杨老夫人赞自己,心上心下的,勉强应了一声,赶着恭维杨老夫人:“杨老夫人才是真真儿有福气的,我们也只能在旁边看着羡慕罢了。” 杨老夫人笑了笑:“这有没有福气,不是靠门第高低家产丰厚,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哪怕再苦,那也算是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可不是吗?”林夫人听了这句话,倒也心有戚戚,她这一辈子算是顺顺当当的,在家做闺女时父母宠爱,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林侍郎,婆婆喜欢,成亲以后没几年,婆婆忽然染病亡故了,林家就由她当了家。 这些年来,夫妻两人互敬互爱,林侍郎也没什么花花肠子,儿女都听话,现在自己又抱了孙子,最近二儿子又取了探花,日子可是越过越舒坦了。 “我瞧着林二少爷少年得志,真是人中龙凤。”杨老夫人赞了一声林茂真,听得林夫人心中一喜,莫非杨老夫人真是有意想将林茂真给自己做孙婿? 上次林侍郎回去与她说杨老夫人要请全家去杨府游春,林夫人就好几夜没有合眼,心中总是有些隐隐德尔欢喜。她听说了杨府的三小姐择婿的事情,也知道杨老夫人的条件,再想想自家真儿,真是太符合杨老夫人的条件了,只是自己家里门第不高,也不知道杨老夫人看不看得上眼。 这时候听着杨老夫人夸赞林茂真,林夫人忽然就觉得全身发软,两条腿再也走不动了一般,她站在那里,佯装镇定,看了看远处的花树,一团团粉□□红,在眼前漫漫的展开来,就如一幅锦绣画卷,再怎么样也收不拢来了。 “不过是杨老夫人谬赞罢了,他哪里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容大少爷比他可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夫人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答道:“若我家真儿能有容大少爷一半聪明劲儿,那我也就知足了。” “林夫人何必谦让,若探花郎还是俗物,那些进士同进士就更不用说了。”杨老夫人笑了笑,看了看温室棚子那边,就见人影绰绰,欢声笑语,在这春日里头,春风拂面的时节,能听着少年男女这般快活的笑声,实在也是一桩开心的事情。 “那都是杨老夫人看得起。”林夫人笑着应了一句,也跟着杨夫人往那边看过去,听到春风里嬉笑的声音,林茂蓉的笑声格外清亮,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将我那蓉儿惯坏了……” “林大小姐的性子很好,我实在喜欢,林夫人不必自谦。”杨老夫人含笑看了林夫人一眼,缓缓道:“今日我请林夫人过府一叙,却还是有桩要紧事儿想问问林夫人的意思。” 林夫人喉头干涉,忽然间觉得自己快要说不出话来,她哑着声音道:“有什么事儿,还请杨老夫人明示。” “我觉得林二少爷十分不错,就想冒昧的问一句,他可曾订亲?”杨老夫人见过林茂真,与他说了几句话,只觉满意,这林二少爷生得一表人才,又锦心绣口满腹经纶,他自小得了林侍郎的熏陶,品行不错,方才在玉翠堂的时候问过他几句话,对答如流,神情恭敬,完全不似京城那些纨绔。 从玉翠堂出来赏花,杨老夫人先将宝琴带到一旁问过她的意思:“你觉得这林二少爷如何。” 宝琴素日是个羞涩的,此时听着杨老夫人问起林茂真,更是羞红了一张脸,用手捻着衣裳角儿不肯说话,杨老夫人瞧着她那神态,心中有了底:“不说话就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祖母……”宝琴一把揪住了杨老夫人的衣袖:“人家不说话就是喜欢!”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我自然知道。” 宝琴羞得扭了扭身子:“祖母就爱与我开玩笑!” 见着孙女儿这样子,杨老夫人打定了主意,选中了林茂真。 林侍郎现儿是正三品的侍郎,以后还有得升,门第也不算低了,最最难得的是林茂真品行好,又有才学,容貌还不差,算是上上好的一桩姻缘了。 林夫人听着杨老夫人问及订亲的事情,抖抖索索回了一句:“杨老夫人,原来曾有几个媒人上门来说过亲事,可我们家真儿说还没功成名就,不想谈这事儿,所以一直耽搁了下来,今年十七了,这亲事还没着落呢。” 实际上,是林夫人自己想给林茂真将亲事定下来,可林茂真死活不答应:“我现在年纪还小,哪里就要说这事儿了。” 林夫人心中明白,只怕儿子心里还惦记着那骆大小姐呢,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骆大小姐依旧是在华阳做生意,她的父亲贪墨事发,被判了苦役,即便她已经与骆慎行断绝关系,可说出去还是广陵骆慎行的女儿,这罪臣之女的名声也实在不好听,如何能配得上真儿? 林茂真不说出来,她也不点破,就当没有这一回事,母子俩打哑谜差不多有一年,谁也不再提这件事情。可现在杨老夫人忽然将亲事提了出来,就如面前摆了一盏蜂蜜水,如何不想要端了喝下去润润心肺? “那我倒有个想法,咱们到凉亭那边坐着细细说。”杨老夫人听着林茂真还没订亲,心中高兴,指了指那边的凉亭道:“林夫人,请。” 第一百七十二章为亲事绞尽脑汁 林侍郎一家回府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夕阳无限好,灿灿的一片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茂蓉手中捧着一个盆子,里边栽着一支开得正盛的蝴蝶兰,随着马车的不住晃动,那盆子里装着的细沙不时晃了些出来,从她的手背上溜了过去。 那支蝴蝶兰是玫红颜色,花朵硕大,花瓣就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不住的在拍打着绿色的花茎,玫红的花瓣里伸出粉白的花蕊,就如蝴蝶的触角,随风而动。 林夫人瞧着那蝴蝶兰,不由得点头赞叹:“杨老夫人可真是不错,这般金贵的花儿都舍得送你,京城里别家该都没有这花哪。” 第156节 “肯定没有。”林茂蓉骄傲的挺了挺胸:“我听容大少爷说,也只是今年才培植出来的呢,这花儿娇贵,要湿热的气候才能生长,杨老夫人种这花有好记年了,往年的都没活过冬日就死了,今年好不容易才捱过冬日去呢。” 容大少爷?林夫人心中槖槖的动了两下,难道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有这般福分?只是……容大少爷的亲事不该是杨老夫人来管,自己是想多了些。 先将儿子的亲事定了下来就去了头桩大事了,蓉儿还得半年才及笄,还不忙,自家若是与杨家做了亲家,以后就能多去杨府走动,蓉儿与那容大少爷多接触几次,说不定两人互相看上了,到时候再托了杨老夫人中间去说合,指不定又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林夫人越想心中越高兴,嘴角上翘,直到回了府都没有拉平。 回到府中,厨房还刚刚开始生火,一家人坐在偏厅里说着闲话等饭菜上桌。林侍郎与杨老太爷在外头说话,杨二爷与杨三爷今日恰巧也是休沐,兄弟两人作陪,四个人说朝堂之事,时间也过得快。 “杨老太爷说,只怕北狄那边今年又会有动静。”林侍郎长叹了一声,拍了拍桌子:“这北狄人就是狼子野心,才几年休养,就想着来侵犯我大周边境!” 林夫人却是不管这些国事的,见着林侍郎拍桌子生气,也不应声,只等他声气平复了,才笑容满脸道:“老爷,我有桩大喜事要告诉你呢。” “大喜事?”林侍郎转过脸来瞅了瞅林夫人,见她眼角眉梢止不住都是欢喜神色,不由得有些疑惑:“咱们家最大的喜事,不是真儿中了探花?还有什么大喜事?” 虽然林侍郎自己是探花郎出身,可儿子中了探花,竟然比他自己中了还要让他觉得得意,见着林夫人这般快活神色,林侍郎有些迷惑,真儿中探花的时候都不见她这般高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今日杨老夫人跟我说,想将杨家大房的三小姐许给真儿呢。”林夫人看了看呆呆坐在一旁的林茂真,眼有得色:“真儿,你原来一直说要等着功成名就才议亲,母亲那时候还不赞成你这想法,现儿看来还是真儿有远见卓识,既中了探花,又被杨府看上,这可是双喜临门哪。” “杨老夫人想要真儿做她的孙女婿?”林侍郎听了也是得意:“这是真儿自己有本钱,得了杨老夫人的青眼。” “可不是。”林夫人笑得一张脸上熠熠的生出了光来:“老爷,快想想看,咱们该预备些什么纳采之礼让媒人带过去。” “母亲,我现在还不想成亲。”林茂真很是费劲才将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猛的站了起来,一只手抓住了座椅的扶手,心里好一阵抽紧,眼前恍恍惚惚的全是金星乱舞。 他喜欢的人是相宜,不是杨家的三小姐,他十岁的那年见到相宜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她,一直喜欢着她,这么多年一直就没有变过。即便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面,可他还是牵挂着她。 去年相宜来广州,她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只觉得忽然眼前一亮,连日头的影子都白了几分。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如窗外的迟桂花,恬淡,带着一丝丝沁人的芬芳。 他忘不了她,她虽然没有秾丽的艳色,可她的模样已经印在他心底,怎么也抹不去。 母亲让他娶别人,这又如何能够?他怎么能怀着对相宜的爱意去娶另外一个女子,那是对她的欺骗与不尊重。 他不想欺骗任何人,哪怕他没得与相宜长相厮守的缘分,他也不会去伤害另外一个人。 “你还不想成亲?”林夫人有些郁闷,看着林茂真的眼神,她蓦然间就明白了原因,原来儿子还没忘记那个骆相宜哪:“你可是心有所属了?” 林侍郎本来还是高高兴兴的,听着夫人的语气变得冷冷,也是诧异:“真儿,你有喜欢的姑娘了?说出来听听,若是合适,就派人去求亲。” 林夫人转过脸来,眼里全是悲愤:“老爷,你怎么就这般糊涂!” 真儿喜欢的一定是相宜,他们认下的干女儿!林夫人心中一阵郁闷,这骆大小姐究竟有哪里好,怎么就值得真儿这般牵挂着? “老爷,这世上没有比杨三小姐更合适咱们真儿的女子了。”林夫人很利落的做了个总结:“真儿,你莫要小孩子心性,今日你自己也见了,杨三小姐才貌双全,这才是我们林家的好媳妇。” 林茂真看了林夫人一眼,脸上有些不快,朝她行了一礼:“母亲,饭时尚早,我出去走走。” 林茂蓉追着走了出去:“二哥,二哥,我陪你一道去转转。” 林茂真站在门口,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林茂蓉跑了过来,拉住林茂真的衣袖道:“二哥,你是不是还喜欢着相宜?” 那个上元夜,林茂真将她认作了相宜,在她耳边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林茂蓉已经明白了兄长的心思,去年相宜来广州,林茂真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林茂蓉瞧着他那神情,心中早就明白。 “是。”林茂真点了点头:“我喜欢相宜,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可是母亲却看上了杨三小姐。”林茂蓉也有些遗憾:“再说了,相宜名义上可是你的妹妹,哪里有兄长娶妹妹的?” 虽说父母认下相宜做干女儿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在族谱上添个名字,可从名义上来说,相宜与二哥就已经是兄妹,兄妹之间哪里能成亲?这不是违背人伦?林茂蓉虽然同情林茂真,可却觉得于情于理来说,二哥也该听母亲的话,娶了杨三小姐才好。 “哼,你跟母亲都是一样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一味的想要我顺从了她的话。”林茂真很是烦躁,望了望站在一旁,满脸焦急的林茂蓉道:“蓉儿,你就别劝我了,我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或许哪天我想通了,也就可以放手了。” 林茂蓉惊讶的望着林茂真的背影,她真没有想到,林茂真对相宜的感情竟然有这般深。那个上元夜听着林茂真在耳边说了那句话,她震惊以后便释然了,觉得林茂真只是没见过旁的女子,故此想要与相宜亲近,等长大以后见的世面多了,这情分自然就淡了。 可是,从他那蹒跚的步履来看,他对相宜的感情,分明就超过了她所想象的那样,林茂蓉站在那里,见着那青衫萧萧,他的背影是如此寥落,心中不住的在发抖,她不知道林茂真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若是他娶不到相宜,难道他就会这般落寞一辈子? 偏厅里林侍郎与林夫人也在絮絮叨叨的谈着这事情。 林侍郎第一次开口埋怨自己的夫人:“真儿这模样,似乎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你又何必罔顾他的心意?咱们问问清楚他喜欢的姑娘是谁,若是家风尚好,那就去下聘,咱们也不必一定要攀上杨府这门亲事,毕竟不能委屈了真儿。” “委屈了他?杨三小姐这般人才还是委屈了他?”林夫人心中烦乱得很,白了一眼林侍郎道:“我倒是猜得出来真儿的心思,可我又如何能去下聘?” “你知道真儿喜欢的人是谁?”林侍郎有些莫名其妙:“真儿与你说过了?” “真儿没与我说,难道我就没长眼睛?”林夫人气呼呼的站了起来:“老爷,我实话实说,你可别说我势利眼!我估摸着真儿喜欢的人就是我们的干女儿骆相宜,你自己想想,骆家那家风,相宜现在的身份,可是个适合下聘的?” “相宜?”林侍郎听了这个名字,脸色也是一变:“这怎么行?他们是兄妹。” “可不是吗。”林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老爷,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真儿这般糊涂下去。这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由得他?你看看深儿,不也是我给他定的亲事?成亲之前两人还只是在相看的时候见过一次面,现在两人还不是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夫人,你说的是。”林侍郎点了点头:“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好了,咱们也不能由着真儿使小性子。” 77|不要脸没 甜水胡同的小宅子里春意盎然,院墙的一角,绣球花开得正好,紫蓝色与淡粉淡白颜色的花朵一球球的在绿色的叶片之中摇曳多姿,长长的花蕊从花球中伸了出来,上边停着一只小小的蜜蜂,正在吮吸着琼浆。 院中走着几个人,为首的是刘氏,松松的挽了一个堕马髻,上边插着一支虫草头的簪子,单镶一粒滴露宝石,闪闪的发亮,身上一件墨绿色的褙子,露出里边两只月白色的袖管,两只手正交迭放在身子前边,拿着一个如意结在不住的拨弄。 “舅母,你别着急,三舅舅肯定会金榜题名的。”站在刘氏身边的是相宜,她身量已经有刘氏这么高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粉嫩得就像那带着微红的羊脂玉一般,她的手扶着刘氏的胳膊,搀着她往前边走,一边轻声劝慰:“今儿才三月十八,三月十五的殿试,如何就有喜报到华阳了?即便是八百里急件,少不得要挨两三日的。” 刘氏默不作声,心里却总还是有些忐忑,六年前钱沐晨考了进士放了外任,李氏跟着他一道去上任了,她与钱沐垚在这里带着孩子们住了六年。这六年里夫妻两人很有默契,谁都不说这科考的事情,可毕竟心中却还是有些遗憾,若是钱沐垚也能考中,那此时也是能名动华阳,自己也就是进士娘子,跟着有七品夫人的封诰了。 去年钱沐垚秋闱总算是得中,刘氏欢喜得合不拢嘴,赶着去庙里还愿,足足捐了好几斤香油五百两银子。相宜劝着她少捐些:“三舅去京城赶考还得盘缠哩。” 刘氏却只是笑:“盘缠早就准备好了,该给菩萨的,一毫也不能少。”一双手合掌在胸前不住的低声念着佛,心里那一丝盼望*辣的窜了上来。 钱沐垚正月初八就走了,华阳到京城走水路差不多要半个多月,坐马车稍微快些,可至少也得十二三天,他到京城就写了一封信回华阳,告诉刘氏他中了贡士,马上就要参加殿试了。 信到了刘氏手中已经是昨日,她欢喜得一晚上没有合眼睛,只想出去告诉旁人钱沐垚中了贡士的事儿,可又生怕钱沐垚万一没中进士,只捞了个同进士,旁人少不得要笑话她把不住口风。拿着那封信贴在胸口睡了一个晚上,今日早上起来,想来想去,还是打发了婆子去将相宜喊到家里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第157节 相宜见着刘氏高兴,也替她欢喜,钱沐垚若是也能中了进士,两位舅舅都算是出人头地了,表兄妹也算赶了好光景,以后的日子便好走些了,只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就怕外祖父那边又会粘着不肯放手呢。 二舅舅钱沐晨才放了外任,那边钱老太爷便一门心思想要跟着去住,也好显摆显摆他是县太爷的爹。钱沐晨无奈,只能接了钱老太爷与钱卢氏过去住了一段日子,没想到那几个月里边,钱老太爷竟然打着县太爷的牌子到处伸手捞钱,有谁来打官司,他便派人到县衙门口拦着,拉了那原告被告到一旁说,他是县太爷的爹,要想将官司打赢,塞点银子给他,他就能稳保着过。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半路上杀出来的县太爷的爹,可有些见过钱老太爷的知道那确实不假,心里头想着,县太爷总得要照顾他老爹的面子一二,于是也就塞了银子给钱老太爷,让他帮忙说说好话。 孰料钱老太爷只顾自己拿了银子,却没那个胆子跟钱沐晨提这事,有时候最多不过旁敲侧击几句罢了,钱沐晨也根本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等到了公堂审案的时候,钱沐晨案子该怎么审还是怎么审,没有讲一分情面,弄得那些事主怨气冲天,胆子大些的,指着钱沐晨就骂:“好你个贪心的狗官!怎么收了银子又不算数了?” 钱沐晨被骂得莫名其妙,问清了缘由,不由得又惊又气,实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爹才好,当即喊了他爹出来,将银子悉数退还,第二日便喊了车马将钱老太爷与钱卢氏送着回了华阳。 钱老太爷不肯上车,抱着马脖子只是骂:“都白养你了!竟然不肯给你爹养老!” 钱沐晨只是沉着脸不说话,虽然他在华阳的时候,甚是畏惧钱老太爷,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由得钱老太爷在这里住了下来,以后自己这乌纱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万一被人告发了,自己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指不定还要在大牢里头过几年呢。 “父亲,你莫要说儿子不供养你,我每年将俸禄给你一半如何?华阳有那么大一幢宅子,又何苦跟着儿子来挤着个小县衙?”钱沐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只能这般说着将钱老太爷打发走。 钱老太爷听着儿子说将俸禄给自己一半,觉得这个合算,喜滋滋的与钱卢氏一道回了华阳,等及年关钱沐晨打发人送节礼来,接着那礼单一看,一年的俸禄是九十石大米,分了四十五石到华阳这边,顺便捎了几块腊肉腊鱼过来,把钱老太爷气得快要翻白眼。 钱卢氏冷笑道:“一个县太爷就这么点俸禄,说出去叫人怎么相信?” 那管事垂手答道:“老夫人,我们家老爷的俸禄是每月七石五斗米,这十二个月下来不就只有这么些了?腊肉腊鱼还是百姓们感念老爷大恩,送到县衙里头来的,否则这腊鱼腊肉都还没得哩。” “不可能,不可能!”钱老太爷拍着桌子喊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这么一点儿?那这么多人念书科考作甚?一个月七石五斗米,施舍乞丐还不如!” “老太爷,你这可是对皇上不敬哩!俸禄是皇上发的,发多发烧全是皇上的事情,你能说皇上的不是?”管事慌忙摆手:“快低声些,莫让人听见了去告发,说老太爷藐视皇上,这可真糟糕了!” “皇上只给他这一点儿俸禄,难道他就不会想旁的法子?”钱卢氏在一旁嗤嗤的笑:“我才不相信,一县的太爷,竟然连一点儿银子都没捞到!” “老夫人,说话可要有凭有据,这么胡乱说话,莫说我们家老爷不认,便是我这做下人的都不认了!”管事见着钱卢氏一双眼睛里头闪着算计的光,不由得也替钱沐晨愤愤不平起来,这位后娶的老夫人到了钱府,这里就不得安生了,自家老爷才分了两间铺面,一个小宅子还是跟三爷共着的,可即便如此,这位老夫人还想着从老爷身上盘剥些银子下来,真是黑心透顶。 “我们家老爷,全靠着西大街那边两间铺子的收益支撑着,便是带着全家到外头酒楼里吃次饭都舍不得,实在清廉,没想到老夫人却这般在背后造谣诋毁,莫非是想坏了我们家老爷的官声?我们家老爷遭了事,这每年四十五石禄米可就没了,也是少了些进项不是?”管事朝钱老太爷行了一礼:“小的人微言轻,就说这么多,还望老太爷老夫人体谅我们家老爷的难处,千万再莫要去为难他了。” 钱沐晨在任上做满五年,官声甚好,被提拔去了两江的都转运盐使司里做了个副使,从五品的官儿,等于连升了三级。最最难得的是这个都转运盐使司是个有油水的,监制官盐,盐商交的税足足的,每年俸禄涨了,有时候上司还会分下些许银子来,可比两袖清风的县太爷要好多了。 钱沐晨升了职不敢告诉钱老太爷,生怕他又要伸手来捞一把,这盐业里可是利润多多,万一钱老太爷掉到钱眼里,一定要来做盐商,自己也是难办,不如什么都不说,带着家眷偷偷上任去了,只是私下里写信告诉了钱沐垚,让他带着家眷来两江这边游玩,还千万叮嘱莫要让钱老太爷知道了,只是依旧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当那七品县令。 听着兄长的遭遇,钱沐垚也上了心,回家不住叮嘱刘氏,千万莫要让父亲与继母打上自家的主意,统共就两间铺子,要养家糊口,还要将儿女们嫁娶的银子预备好,日子本来就是难熬了,若不是外甥女指点着,铺子生意里越来越好,要不是还真是难熬。 当初分家的时候,兄弟们各自在契书上按了手印,钱沐晨与钱沐垚每人每年要给钱老太爷五百两银子做赡养之用,钱卢氏还只是喊着银子少了,只不过被族长大人压了下来:“他们兄弟两人每人才分得两间铺面,也不过赚个一百多两百银子罢了,一年算三千,给了你们五百,难道还不算多?” 有了族长拍板,这分家的事才算定了,钱卢氏骨笃着嘴,一个劲的嘟嘟囔囔,可究竟不敢与族长顶撞,看着钱沐晨钱沐垚两兄弟每人分走两间铺面,心疼得紧,好几日都没下床,躺在床上一个劲哼哼唧唧。 钱卢氏的想法,钱家所有的东西都要留给自己的儿子钱沐信才好,只是老大钱沐阳是个无赖,她不敢惹,可老二老三两个都是软柿子,少不得拿捏在手中搓过来揉过去的。现儿两人都分得了些东西走了,叫她心里如何舒服。 吃了我的吐出来,拿了我的送回来,钱卢氏一双眼珠子盯着这两家不放,钱沐晨做了县太爷她不敢惹,钱沐垚却是她下手的对象了。 这六年来,钱卢氏支使着管事零零碎碎的从钱沐垚那两家铺子里拿了差不多两三千银子的货,都是说府里要,先送过去,事后再给钱,等着管事去要钱,钱老太爷板着脸骂:“我到我儿子铺子里头拿些许东西,竟然还要钱?要不要我去知府衙门告他不孝?” 刘氏气得没法子,心里郁闷,中间还病了一场,相宜起先并不知道原因,后来知道了觉得甚是气愤,可又没得法子,钱老太爷一个孝字压下来,有谁还敢吱声?毕竟这铺子也是钱老太爷给钱沐垚的,现儿他去拿点东西,是没什么了不得的。 相宜瞧着刘氏气苦,也只能让秦妈妈帮着她打理下铺子,将生意慢慢的做了起来,每个月挣得比以前多,刘氏心里头方才好受些。现儿钱沐垚中了贡士,即便是中了同进士,也算是有了官身,还不知道那钱老太爷与钱卢氏会如何来算计他们呢。 刘氏听相宜提起这事,也是怔怔的站在那里,钱沐垚比钱沐晨更软几分,她也是个口拙的,到时候公公与继婆婆说要跟着去任上,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推辞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钱卢氏发帖做宴 “舅奶奶,姑娘。”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妇人,盘着头发,利利索索的打扮,走到刘氏与相宜面前行了一礼:“姑娘,钱老太爷派了个管事婆子过来,说明日是钱老夫人的寿辰,请你过去喝酒。” “这又是在提醒我,该去送礼了呢。”相宜看了一眼刘氏,无奈的笑了笑,这外祖父可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捞钱的机会。 每年春节、上元、端午、中秋,这是必然要去送的四个节礼,然后是钱老太爷与钱老夫人的生辰,上次钱家那个老四钱沐信过五岁生日,钱老太爷都打发了婆子过来请,相宜没有过去,只是让秦妈妈送了一份礼去钱府:“事情多,相宜就不来了。” 钱府只要有礼,人去不足去都是没关系的,钱老太爷见着那礼单还算丰厚,当即就点头道:“没事没事,她忙她的去。” “姑娘,这次可真是奇怪。”翠芝脸上有疑惑的神色:“往常姑娘不去赴宴,只要人情到了就行,可这次,那管事婆子说老夫人是整生,请姑娘务必过去。” “整生?”刘氏摇了摇头:“哪里是整生?” 旁边钱四小姐钱雅芝低声道:“母亲,算来算去该是三十五了呢。” “三十五,也算不得整生。”刘氏气愤愤道:“不过是变着法子让咱们多出些随礼罢了。” 相宜挽住刘氏的手道:“舅母,你该怎么送就怎么送,她还能捉着你来质问不成?别管那么多,咱们就照着散生送便是。” 钱雅芝笑着点头:“还是宜妹妹说的好,母亲,就这样做。” 刘氏有几分犹豫:“只怕说出去旁人会讲我们不孝顺……” “舅母,她每年都要从你那铺子里拿不少的东西,你都送了她那么多了,少送些有什么干系?”相宜说得眯眯的笑,前年她给刘氏支招,将铺子里的东西全给清了货,专门做那死人生意,纸钱元宝香烛,另外还有各种花圈绸布花球,纸扎的屋子小人、招魂幡祭幛之类,钱老太爷便再也没得理由过来拿东西了。 华阳有几家小摊子卖这种,还有两家棺材铺子里头也做搭头卖,可却没有刘氏铺子里卖的东西货好品种齐全,人家做丧事,到刘氏那铺子里走一圈,全部都收拾妥当就走了,而且铺子里还承办租赁,那可是大笔的生意。 大户人家里办丧事,自然手笔大,白绸布扯了过来用一次就扔,毫不在乎,而那小门小户的想要弄得热闹,又没那么多本钱,只能麻布什么的将就,现儿忽然可以用少量的价钱租一个全套回来,自然欢喜。 铺子生意好,刘氏心里头自然高兴,可赚钱是次要的,最高兴的却是钱卢氏没法子再到铺子里头拿东西——这些东西拿回去也没法子用。 现儿听着相宜与女儿读要她少送些随礼,刘氏心里也微微的动了下:“也好,那我就只按寻常的随生送算了。” 第二日,相宜带着方嫂与连翘来钱家拜寿,刚刚跨步走进前堂,就见里边有人站了起来往她这边走:“外甥女儿来了。” 迎上来的人是贺氏,她拉着相宜的手摇了摇,十分的热络:“今儿穿着这浅紫色的衣裳更是好看了,那肌肤颜色比冬日的雪还要白哪。”说话间,她的手指用力掐了掐相宜的手掌心,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放。 自从钱沐阳被判了劳役以后,贺氏总算是过上了舒心日子,这几年她陆陆续续的嫁了两个女儿,娶了一房媳妇,手里攥着那几间铺子,每年也有五六千两银子的进账,日子过得算是丰足。 钱沐阳没有判流放西北,就在华阳下边的一个县里做苦役,贺氏隔三差五的便会带着好饭好菜去看他,夫妻间说说家常话儿,两人的感情倒比原来要好了几分。钱沐阳在大牢里关了几年,这喝酒赌钱的事桩桩都没做,心也淡了几分,再想想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也甚是懊悔,自己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散漫得都快没法子过日子下去了,亏得自己夫人还不嫌弃自己,一直关心照顾。 青楼里那些粉头,虽是生得年轻妖娆些,可谁又会这般坚持着来看望自己?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钱沐阳心中难受,捉住贺氏的手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等我出来了,咱们一定好好的过日子。” 第158节 大牢里头这么多人,也就是贺氏这般风雨无阻的来看他,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了去,更何况钱沐阳内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丝丝良知:“你替我向外甥女赔不是,就说我那时候良心都被狗吃了,以后再也不会这般无赖。” 贺氏儿女安排妥当,家里也攒了些银子,钱沐阳迷途知返,自然是心满意足,故此更是感谢相宜,今日她刚刚得了个骇人的消息,实在想快些告诉相宜听,可苦于钱卢氏正拿着眼睛在盯着自己,不好多说,只能伸手在相宜掌心里掐了一把。 相宜被贺氏一掐,心中会意,朝贺氏微微眨了眨眼睛,这才带着连翘与方嫂走到钱卢氏那边去:“恭祝外祖母千秋。” 方嫂将礼单送了上去,贴身丫鬟接了过来递给了钱卢氏,她匆匆扫了一眼,心中老大不高兴,这外孙女儿怎么就这般小气?她那翠叶茶园可等于是一座金山哪,每年一到春天,不知道能有多少银子进账呢,可她竟然只送这么一点儿寿礼过来,实在可气。 钱卢氏将礼单放下,朝相宜笑了笑:“哟,相宜可真是越来越美了,我瞧着都有些错不开眼珠子呢。” “外祖母谬赞了。”相宜欠了欠身子:“外祖母才是真的美哪,若旁人不知道,我还以为外祖母只有三十三四的年纪呢。” 这三十三四与三十五岁有什么区别不成?钱卢氏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气愤,见着相宜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就犹如一枝嫩生生的杨柳般,看得她更是眼中冒火。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一笔本钱,还生得这般美——这老天爷也真是不长眼,尽将好的全给了她! “相宜,你好久未来外祖家,你外祖父与我都甚是记挂。”钱卢氏伸手拍了拍坐在一旁的钱沐信:“信儿,带你外甥女出去走走,也让她瞧瞧我们钱家园子里新栽下的花树。” 钱沐信听说不让他到前堂枯坐着,心里头高兴,即刻蹦了起来:“外甥女儿,舅舅带你去逛逛!” 相宜见他那副神气模样,人小鬼大一般,不由得也是笑了笑,跟着钱沐信往外边走了去。贺氏有几分着急,当即便站起身来:“相宜,我陪你一道去。” 钱卢氏扫了她一眼:“老大媳妇,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跟着他们年轻人去凑什么热闹,留到前堂替我招呼招呼客人。” 贺氏没得法子,只能又慢慢坐下,一双眼睛望着相宜,脸上全是担忧神色。 相宜的脚下一滞,贺氏的神色实在有些古怪,莫非去逛园子还藏着什么玄机不成?旁边方嫂笑着推了推她:“姑娘,咱们跟着钱四爷走罢。” “走走走。”连翘也点头附和,凑过身子在相宜耳边轻声道:“姑娘,有方嫂在呢,咱们还怕什么。” “我哪里是怕事了?只是在想我舅母神色甚是奇怪。”相宜走了几步,迈过门槛,身后的珠帘落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好似有人在轻声低语。 钱沐信带着相宜往园子里头走,一边洋洋得意道:“我带你去看新栽的花,她们说是紫藤萝,还过一个多月就能看到一堵墙全是紫色的花了。” 相宜笑着道:“是么?那我倒要去瞧瞧。” 钱沐信听相宜说想去看,也来了兴致,飞快的在前边走着,贴身婆子急急忙忙追着拉住他的手:“少爷,少爷,你可别乱跑!万一跌了怎么办?” 钱沐信今年九岁了,可钱卢氏却依旧将他当奶娃子看,每次出去,贴身婆子丫鬟一大群,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了。可钱沐信却实在不喜欢这个架势,每次出去,都要跟那群丫鬟婆子吵上一阵才撒手。 因着分家的时候,园子一分为二,故此钱家的花园并不大,可却也还算别致,处处都栽种着花花草草,这春日里头更是一副繁盛的景象,绿叶从中,团团的捧出了花簇,粉□□红,鹅黄淡紫,瞧着格外好看。 相宜跟着钱沐信往前边走着,一道矮山墙那边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见着钱沐信喊了一句:“表弟。” “成表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钱沐信有几分惊奇:“我怎么在前堂没见着你哪。”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的往相宜身上看:“我来得早,你没见着我,我都已经在这园子里溜了两圈。” 相宜见那人的目光甚是无礼,心中不喜,微微将脸转了过去:“四舅舅,我自己去看紫藤萝便是,你与你表兄好好说说话儿。” “哎,这位姑娘,何必见外?都是亲戚,也不必这般避嫌罢?”那男人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伸手就来拉相宜的衣袖:“我陪你到园子里走走如何?” 第一百七十五章游花园奸人暗算 “啪”的一声脆响,将园子里所以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男人捂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钱沐信奔了过来,气呼呼的往连翘身上撞:“你怎么打我表哥?” “那是你表哥该打!”连翘一扭身子就躲了过去,指着那男子道:“他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来拉我们家姑娘的手!我还只是打了他一记耳光,还没有用刀子剁了他的手,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那男子仿佛醒悟了过来,转过脸来盯住了连翘:“好你个小贱货,竟然敢打爷!”他将袖子捋了捋:“小爷不将你脑袋打出浆子来,也算不得小爷厉害!” “你敢!”相宜踏上前一步,将连翘护在了身后,此时的她已经与连翘身高差不多,两人站在那里,就如同姊妹花一般。 那男人贪馋的盯着相宜的脸,不由自主放下了手:“姑娘你生得真美,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与你的丫头计较了。” 相宜没有理睬他,拉住连翘的手就往一边走:“我们自己去看看别处的花儿。” 那男人见着相宜与连翘肩并肩的走了,赶着追了上来:“哎哎哎,怎么不等等我?” 话音未落,方嫂已经出手,一只手扣住了那男人的手腕,将他猛的一甩,那人就如风筝一般,飘飘的飞了出去,就听“扑通”一声,他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抬起脸来,鼻孔里已经流出了两管鲜血。 “姑娘,有些不对劲。”方嫂赶了过来,回头瞥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男子:“怎么内院里头这个时候就有年轻男子在走动了?钱家不会如此没规矩罢?” 相宜冷冷的哼了一声:“我那位继外祖母肯定又在甩什么花招了,只不过,我却不怕她,咱们走。” “表小姐,表小姐!”走了没多远,就听路边有人喊得急急忙忙,转脸一看,就见贺氏的丫鬟银子躲在树后边朝她招手。相宜想到贺氏那奇怪的神色,知道这丫鬟肯定是过来报信的,抬腿朝那边走了过去。 “表小姐,可不得了啦。”银子拖着相宜走到灌木丛那边,一张脸孔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今日老夫人要算计你!” “算计我?”相宜迅速联想到方才见到的无礼男子:“她准备如何算计?你家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这两边虽然中间修了一堵墙,可下人们之间却还是有往来……”银子压低了声音道:“这边的一个长随平安与我们这边的金凤偷偷的好上了,这边有什么事儿,他都会来告诉金凤,今儿一早,他就跑着过来了……” 钱卢氏算计两个继子的财物不成,就将目光转到了相宜身上,只是相宜这身份有些特殊,毕竟她算起来是外人,跟钱家也扯不上太多干系,要是开口去她那边打秋风,想来相宜也不会搭理。 一想到相宜在东西两条大街上有四间铺面,那四间铺面还生意都很红火,钱卢氏就觉得牵肠挂肚的疼,死老头子怎么就听凭那死去了的老太婆将这么好的铺面给了女儿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便打发点什么东西就是了,还犯的着贴上四间铺面? 翠叶茶庄、珍珑坊、翠叶茶园,样样都是挣大钱的铺子,年年挣得盆满钵满,看得钱卢氏都成了兔子眼睛,一心合计着要从相宜这里弄出些银子来才好。她屡次惋惜着对钱老太爷道:“只可惜信儿年纪比那丫头小五岁,要不是我还真想让他娶了那丫头,这样一来,金山银山就归了咱们钱家了。” 钱老太爷笑了笑:“怎么就想到这上头来了?信儿年纪还小呢。” 钱卢氏咬牙切齿:“我就是觉得遗憾,信儿实在太小了些。” “你若是这般热心,就去找个年龄相配的不成?”钱老太爷见着钱卢氏不高兴,眼睛转了转,给她出了个主意。钱卢氏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他宠她宠得快没了边际,见她愁眉苦脸,不免心疼。 “找个年龄相配的?”钱卢氏琢磨了下,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这倒是个好法子。” 她娘家的侄子卢成今年十八了,因着游手好闲惯了,旁的姑娘看不上,到现在还没说上媳妇,若是自己家这骆相宜说给他,一来可以解决侄子的终身大事,另外她可至少要问侄子要东西了。 第159节 等着成了亲,骆相宜那些铺子银子不都是侄子的了?自己这个做姑母的当然要问谢媒礼才是,一千两千的可别想将自己打发了,少说也要送一两间铺子给自己。 “你那娘家侄子卢成?”钱老太爷听着钱卢氏提起这个人,不免呵呵一笑:“他那样的人,一般姑娘都看不上,更何况是相宜。” “你以为你那外孙女是什么好人不成?哼!”钱卢氏撇了撇嘴:“年纪小小就在外边抛头露面,到处蹦跶,每年不知道要到外边去跑几次!女儿家不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像她这样到处乱跑的?一个姑娘家,能将买卖做得风生水起,肯定其中有什么蹊跷,我是觉得她该早和旁人有勾搭了,要不是才十四岁的人,怎么会出落得这般好?” 腰身细细,身姿挺拔,那模样儿不比十六七岁的要显得青涩,举手投足之间全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钱卢氏每次瞧着都眼热,真恨不得将相宜的脸压到地上抬不起来才好。 钱老太爷被钱卢氏说得没了底气,这外孙女儿确实每日在外头跑,去年还被推举成了茶会的会长,若不是有几分特别的本领,那些男人又怎么甘心雌伏?只怕是确实有些这风流事儿,只是没放到明面上来,旁人不知道罢了。 “可若是你去说亲,相宜那丫头不见得会答应。”钱老太爷想着卢成那副尖嘴猴腮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妥,甚是不妥,相宜再如你说得不堪,那卢成也配她不上。” “破鞋有人要就该偷着笑了,还说什么配不配得上!”钱卢氏气哼哼道:“我偏得要试试,若是那小贱货不肯答应,那我自然有旁的手段。” 钱卢氏传个长随进来,让他去娘家将卢成找过来。 这长随就是平安。 起先他还没留意,不知道钱卢氏喊卢成进来作甚,只是送了卢成出去的时候,见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嘴巴都笑歪到了一旁,平安不由得有几分奇怪,顺口问了一声:“表少爷,咋这般高兴哪?” 卢成走得飘飘然:“本少爷要走桃花运了,能不高兴吗?” 原来老夫人是准备给卢成做媒,也不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小姐,平安瞧着卢成走路都左摇右摆,心中暗道,那位小姐肯定很让人中意,表少爷才会轻飘飘成那个模样哪。 晚上他溜到那边园子去找金凤,将这事情当玩笑话儿告诉她,金凤听着起了疑心:“平安,这事儿不对。” “怎的不对了?”平安见金凤那模样,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老夫人想给她娘家侄子做媒罢了,那卢成是个无赖,没姑娘愿意嫁他,现在得了个想嫁他的人,自然高兴。” “你说他高兴成那样,肯定是个能让人很中意的姑娘,可谁家姑娘条件好,还愿意嫁给表少爷?”金凤摇了摇头:“我瞅着这事儿古怪,可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要不是明日你再去奉承表少爷几句,问问他看看,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平安咂摸着也觉得是有些蹊跷,故此也留了一分心思。 说来也巧,今日平安刚刚准备去门边瞧瞧,就见卢成已经往园子里走了,穿得簇新,满脸的笑容怎么也消不了。 平安一把将卢成拦住:“表少爷,你今日这穿戴,可实在是英俊非凡,简直是潘安再世,站在那里将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卢成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洋洋得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今日本公子要来看看未过门的媳妇,肯定要好好打扮打扮。” “未过门的媳妇?究竟是谁能攀得上表少爷?”平安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打听着:“只怕华阳配得上表少爷的姑娘少之又少呢!” 这恭维将卢成的心都瘙痒了几分,他看了平安一眼,哈哈的笑了起来:“小子,你倒还是有几分眼力!今日……”他想了想,将平安拖到一旁:“你们家那位表小姐生得好看不?”见平安懵懵懂懂望着自己,他不高兴的呵斥了一句:“傻了不成?就是姓骆的那个。” “什么?”平安大吃了一惊:“老夫人想要将表小姐说给你?你们这辈分好像不对吧。” 辈分只是个托词,平安心里头的意思,一朵鲜花怎么能插在牛粪上? “管它辈分不辈分,只要到时候被我睡了,大家都看见了,她少不得就让嫁我了!”卢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大了嘴巴,笑得十分得意,牙齿上还粘着一片青菜叶子,大抵是早上用饭事残留下来的,看得平安一阵心里头不舒服。 卢成笑得格外猥琐,凑到平安身边道:“看你这模样,肯定没有弄过女人,本少爷可是个中好手!到时候你且看着,那骆相宜定然会心甘情愿、哭着喊着想嫁我!” 78|不要脸没 “无耻!”连翘气得捏紧了拳头:“姑娘,咱们追上去,把那个姓卢的打一顿,让他快快滚出去!” 相宜摇了摇头:“连翘,别冲动,这事情还没开始呢,怎么能就将那个卢成赶走?”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翘迷惑的看了相宜一眼:“那种烂人,还要手下留情?” “你想想看,这可正是送过来的好机会,以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与这边断了往来。被人这般算计,我要是还每年乖乖的来送节礼什么的,可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说闲话?”相宜笑了笑,她老早就不想来外祖家看那钱卢氏的脸色,虽然钱老太爷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得坏,可有他在暗地里支持着,钱卢氏才敢这般嚣张。 正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与外祖父家脱钩,没想到钱卢氏竟然就自己送了个把柄过来。即便贺氏不让丫鬟过来通风报信,难道方嫂还对付不了这个登徒子卢成?相宜朝着银子笑了笑:“多谢你来报信,替我谢过我大舅母,就说我知道了,会留心的。” “姑娘,你准备怎么办?”方嫂站在一旁,很满意的瞧着相宜,经过这么些年,自家姑娘可是越来越沉稳了,即便知道有人要害她,一丝慌乱的神色都没有。 “方嫂,我觉得这机会难得,可不能放过。”相宜笑了笑:“我们且看看那钱卢氏究竟打算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再见机行事,无论如何,我今日也要跟外祖家了断。” 连翘这才醒悟了过来,惊叹道:“姑娘,离了骆家,又抛了钱家,就你一个人了!” “难道钱家还给了我什么好处不成?时时刻刻就盯着我那几间铺面,想尽法子从我这里挖银子用。现儿是那钱沐信年纪还小,等着他大了,还不知道那钱卢氏会想什么法子出来算计我呢。”相宜眼神坚定的望着前方道:“那些孤儿还要活得好好得,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你妹这些知冷知热的家人呢。” “姑娘说的甚是,现在姑娘难道还要仰仗着钱家不成?能了断便了断,跟骆家都了断了,还在乎什么钱家呢?”方嫂点了点头:“姑娘,咱们且睁开眼睛看着,不让他们得了手才是。” 相宜回到前堂,钱卢氏笑眯眯的望着她道:“相宜,你在园子里可逛得开心?” “外祖父家园子里有不少好看的花儿,相宜见了实在喜爱。”相宜微微弯了弯身子,脸上带笑:“只不过这园子小了些,花儿栽得太密,有时候瞧着太过拥挤,那花朵显得繁重,只觉得那些花树一点也不轻松。” 钱卢氏脸色一沉,这外孙女的意思,是说她这院子太小了不成?望着相宜戏谑的眼神,钱卢氏心中痛恨,嘴里却道:“这园子是小了些,你外祖父前些日子还在说,若是以后信儿能像他外甥女一般会挣钱,以后少不得要换大宅子哪。相宜你七八岁就出来自己开铺子了,也该教教你幺舅该怎么赚钱,他今年都九岁了,也该学着些了。” “我倒是想教,只是怕外祖母不放心。”相宜坐在那里,神色淡淡:“四舅舅现在出去,前边后边跟一群丫鬟婆子,这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比自己眼珠子还不过。相宜哪里有这胆量敢带了四舅舅出去做买卖,外祖母快莫要说这话空了。” “我自然知道你的想法,银子只能自己挣,生怕旁人跟你发财。”钱卢氏拿着茶盏盖子在手中不住的转,眼中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色:“罢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茶盏盖子在手边晃了晃,一滴水落了下来:“你在园子里头可看见什么妙人?” 在座的女眷都往相宜身上看了过来,听着钱卢氏这语气,似乎这位骆小姐好像有什么私情似的——妙人,如何能随便说出来的? “哟,老夫人,快莫要说什么妙人不妙人了。”连翘站在相宜身后,再也忍耐不住,哼着鼻子道:“妙人没见着,癞蛤mo倒是看见一只了。老夫人,你可得要将这园子好好收拾一下才是,才出前堂走了几步,就见着好大一只癞蛤mo呢,趴在那里,两只小眼珠子鼓鼓的,瞧着都有些害怕哪!” 这分明是在说侄子没有得手了?真是个没用的货,逼着自己要帮他用那下三滥的手段!钱卢氏心中有些气愤,侄子总是说他是*好手,最会在姑娘面前说情话,那些姑娘与他说得几句话,个个儿神魂颠倒,半步都舍不得挪开呢。可是现儿这丫鬟如此说,定然是被他搞砸了,少不得自己出手。 钱卢氏转了转眼珠子,勉强笑了笑:“那我过几日便让人来清理下园子。” “不仅园子要清,屋子也要清清,就怕那癞蛤mo混着到屋子里边来了,随便一踏步,就踩着那软乎乎丑陋不堪的东西,真真是晦气!”连翘一丝笑容也没有,说得一本正经:“老夫人,我可是为您着想,您年纪大了,万一踩到什么身上摔了跤,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钱卢氏被气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她才三十五,什么年纪大了?这丫鬟难道是想找打不成?可丫鬟是骆家那个丫头的,她不开口,自己又怎么好说要动手打她?钱卢氏骨笃了一张嘴坐在那里,心中更是恨恨,自己非得出手将这主仆两人给收拾了才能解气。 贺氏在旁边坐着,心中有些担忧,可见着相宜那模样,似乎十拿九稳,又略略放下心来,探过头来与相宜说了几句话儿,这才将话头转了过去。 在堂屋里坐到中午,管事婆子出来说开席了,请夫人小姐们去饭厅,相宜站了起来,随着众人一道往外走。贺氏一只手拉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园子里头,没有遇着什么麻烦罢?” 第160节 “有只癞蛤mo,被方嫂给扔到泥巴里头去了。”相宜笑了笑:“舅母不必担心,这种雕虫小技还害不到我。” 贺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相宜跟着众人进去,门口一个管事妈妈笑道:“表小姐随我来,坐到这边罢。” ——哪有这般殷勤的?相宜看了那婆子一眼,也不推辞,跟着她往前边走了过去,到了一张桌子面前,见着全是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相宜笑了笑:“这都是长辈们坐的地方,相宜如何能坐到这边呢,还是自己去找个位置罢。” 往四周看了看,就见钱雅芝在向她招手,相宜微微一笑:“我跟表姐一起坐才最适合。” 管事妈妈张大了嘴巴,有几分无奈,看着相宜带了连翘往那边走了去,也没有去拦她,只是飞快的走去了钱卢氏身边,低声回报了下:“夫人,表小姐不愿意坐那一桌。” 钱卢氏咬牙切齿:“好个狡猾的丫头!不打紧,到时候你到茶水酒水里动点手脚便是。” 相宜与钱雅芝坐在了一处,周围是几个年轻姑娘,大家年纪相差不大,自然也有话说,说说笑笑一番,这菜肴便端了上来。 “姑娘,可要仔细些。”连翘站在一旁布菜,有些担心。 相宜笑了笑,指着中间那汤盅道:“给我舀些那点汤。” 菜里头是不可能做手脚的,毕竟有这么多人在一道用饭,菜里放了东西,那这一桌子人都会有事了,钱卢氏还不至于这般傻,肯定只会在饭里头或者是酒水茶水里边坐手脚了。相宜已经打定主意要将钱卢氏的阴谋揭露出来,也就只能假装中计。 饭菜她都要连翘给她弄了些,装装吃吃喝喝的样子,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动,熬着一餐不吃饭也没啥,至少熬保证自己的安危再说。相宜笑着拿了筷子在碗中拨来拨去,就是不夹来吃,与她同座的钱雅芝有些奇怪,看了她一眼:“宜妹妹,你这是在作甚?” 相宜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且莫要管我,等下看好戏便是。” 用饭以后不久,茶水奉上,还是领着相宜过来的那个管事婆子端了茶盘过来,一盏一盏的将茶水送到客人手中。相宜才得了茶盏,就听那婆子笑道:“听采买茶叶的人说,这茶是翠叶茶庄里出来的华阳春呢,骆小姐品品看,是不是正宗的华阳春。” 见那婆子眼睛只是瞄着自己,相宜笑着端起茶盏来,用袖子遮住口,做出抿茶的姿势,须臾才将茶盏放下,点了点头道:“是我那茶庄出来的,味道很正,错不了。” “原来这就是华阳春,我尝着味道果然好。”同桌有小姐惊讶的看了一眼,朝相宜笑了笑:“骆小姐可真是能干。” 相宜笑了笑:“都是有人帮我呢。” 连翘俯下身来,轻轻在相宜耳边道:“姑娘,那婆子走远了几步,可那眼睛依旧在你身上呢,半分也不肯放松。” 看来这茶水里头是有问题的了。竟然用了华阳春,可真是舍得花本钱,自己不装模作样配合一下,那钱卢氏这份苦心就白费了。相宜用手支撑着脑袋,微弱的哼了一声:“我怎么就有些头晕,连翘,扶我起来,咱们准备回去。” 角落里蹿出一个人来,伸手扶住了她:“表小姐,是不是想要歇息了?这春日午后是有些乏力,春困春困,年纪小的都贪睡呢,老婆子带你去厢房里歇息片刻,等精神好了再去花厅那边看戏。” 第一百七十七章惩恶人手到擒来 长长的曲廊两旁都垂下长满绿叶的藤蔓,似一幅天然的帘子一般将春日的阳光遮挡住,走在这曲廊里头,鼻子闻着的全是花香,满眼都是绿意葱茏,倒也心旷神怡。 方嫂与连翘扶着相宜跟那管事婆子往前边走着,一边不耐烦的问道:“这位妈妈,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 那婆子陪着笑道:“快了快了,老婆子就想带表小姐到比较幽静的院子歇息着,主院那边太吵闹了些。” “妈妈想得周到,甚是贴心。”连翘赞看一句:“难怪会得老夫人的喜欢。” 那婆子眉开眼笑道:“不过是老夫人信得过罢了。” 当下引着相宜去了一间院子,确实幽静,走进院子里边,只得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守着那小院子。见着婆子引了相宜进来,两人迎上前来:“表小姐可是倦了?到这里边歇着罢,床褥什么的都是新换的呢。” 方嫂推门进去一看,就见屋子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的香炉里点着熏香,淡淡的甜香气味。她皱了皱眉,拿起桌子上一盏茶,走到香炉旁边揭开盖子,将茶水悉数注入,就见白烟袅袅,忽然的就熄了。 带着她们过来的婆子看得目瞪口呆,方嫂指着那香炉道:“我们家姑娘不爱闻着甜香,她歇息的时候不能有香味,否则就睡不着了。” 那婆子哦哦了几声,这才走起来碰了碰方嫂的胳膊:“让表小姐好生歇息着,我们都道外边候着罢。”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陪着方嫂与连翘到外边走廊里说话,领着她们过来的婆子却离开了,方嫂瞧着她走得飞快,心中暗道,这里头果然有鬼,看她跑那般快,肯定是去喊人来捉奸了,到时候大家见着自家姑娘被一个男子猥亵,只怕是都会劝着姑娘嫁了那个贼人呢。 方才她进屋闻着那香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种甜香有些奇怪,香得格外腻味,都有些像青楼里的脂粉香。方嫂警醒,将熏香给浇熄了,转身之际,她分分明明见着了那管事婆子眼里的紧张。 香里有名堂,这屋子周围应该早有布置,方嫂眼睛四处张望,旁边那婆子走了过来,笑着道:“老姐妹,咱们到前院去说说话儿,莫打扰了表小姐歇息。” 方嫂点了点头:“是不该有人来打扰了我们家姑娘歇息。”她一伸手,一只手抓住了那婆子,一只手抓住了那丫鬟,拖着两人就往前边走。那婆子与丫鬟只觉得手上箍了个圈子一样,紧得挣脱不开来,正准备高声尖叫,方嫂朝连翘点了点头:“拿帕子来。” 连翘慌忙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想了想,脱下自己一只袜子来往那婆子口里塞。将两人的嘴堵了个结实,将她们扔到了前边那进屋子里头,把门一关,飞快的朝后边屋子奔了过去。 相宜等着婆子与方嫂出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屋子里边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只是相宜一点也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钱卢氏与那卢成究竟准备怎么来对付自己。 忽然间“喀拉”一声响,相宜一阵紧张,眼睛张得大大的往那响声来源之处看了过去,就见那边一扇雕花格子窗慢慢的被推开,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相宜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抓起了立在那里的花瓶,悄悄回到了床边,将花瓶藏在了枕头那里,然后静静的看着那穿着浅蓝色衣裳的卢成跳了进来。 卢成没料到相宜并未安歇,不免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骆小姐可是在等我?” 相宜朝他微微一笑:“怎么可能,我怎么知道你要来这里呢?公子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卢成见相宜没有半分惊慌的神色,一张脸上笑意盈盈,心里痒了几分,这骆小姐果然是老手,姑母说得一点都没错,肯定早就与别的男人勾搭上了。只不过她身家丰厚,自己娶了她也不算吃亏——自己也早就勾搭过好几个女的了,这不是扯平了? “骆小姐,既然咱们有缘,不如就好好来乐呵乐呵。”卢成心里知道一切都布置妥当,面前这美人儿的丫鬟嫂子都已经被支使开了,这里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中甜丝丝的,瞧着相宜坐在床边没动,还道她对自己有意,高高兴兴的朝相宜扑了过去。 “咣当”一声,花瓶砸到了卢成的脑袋上,一线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卢成捂着脑袋,恼羞成怒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相宜:“臭biao子你敢打老子!” 相宜举着花瓶傲然的站在那里,冷笑了几声:“对于你这样的人渣,我有什么不敢下手的!”她将花瓶晃了晃,瞪眼望着卢成道:“你再过来试试,看我敢不敢打你?” 卢成只觉得脑门子那里好一阵痛,看着相宜手中的花瓶,有些犹豫,停住了步子,掂量着自己能不能冲过去将她手中的花瓶夺过来。 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妞,自己难道还打不过她?卢成朝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望着相宜,他的手本来捂着脑袋,这么一搓,血淋淋的满手,两只手掌都是红的,瞧着有些可怕。 相宜镇定的望着卢成,这浮浪子弟的身边一点都不结实,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卢成往这边冲,她一闪身让出个空挡来,脚下用力就能将他钩倒在地。 这几年里,方嫂也指点了她与连翘翠芝习武,虽然三个人天分都不高,不能跟着方嫂学那些高深的点穴之类的武功,可毕竟还是强身健体,手上有些力气,不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对付这种人绰绰有余。 卢成鼓足了气往相宜这边冲,相宜身子一侧,伸出脚来一勾,卢成没有提防到脚下,“扑通”一声就摔了个狗chi屎,脸正朝着床面摔了下去。 第161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方嫂与连翘冲了进来,见着相宜安然无事,两人这才吐了一口气。连翘一弯腰,将自己另外一只袜子也脱了下来,捉住卢成的下巴就往他嘴里塞。卢成挣扎了好半日都没法子动弹,嘴巴被连翘的袜子堵了个结结实实。 “姑娘真厉害。”方嫂见着相宜一个人将卢成放倒,笑着夸赞了一句:“我还在想着姑娘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他呢。” “还不是方嫂教得好。”相宜有几分得意:“果然平日里练些粗浅功夫还是没错,至少在这样的时候能够自保。” “姑娘,咱们得想个法子才行。”方嫂将卢成抓了起来,往床上一扔:“总不能让旁人来见着你与他一间屋子,到时候少不得会有人说闲话。” “我又怕什么闲话呢。”相宜笑了笑,指着床上的卢成道:“他这模样躺在这里,还会有人说别的闲话?又不是没带眼睛!” “姑娘,方嫂,我有个好法子!”连翘兴奋得眼睛发亮,一只手指了指外边:“将那婆子弄过来,扔到这床上!” 方嫂点了点头:“不错,果然是个好法子!” 不多时,就听外边有腾腾的脚步声,方嫂与连翘坐在前院的走廊下说着话,两人的眼睛往门口看了过去,就见有一群人正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领头的就是那个管事婆子。 “妈妈,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连翘佯装惊讶的站了起来:“你不是说要我们家姑娘好好歇息,不要人打扰的吗?” “我们家夫人刚刚得了个信儿,说今日表小姐在园中遇到了一位公子,两人眉来眼去,疑有私情。”那婆子笑得分外猥琐,一排黄色的牙齿露在外边,唾沫横飞:“哼,都说表小姐风骚,指不定是故意说人不舒服,要到这里来歇息,实则是与那公子有约了!” “放屁!”连翘听了这话,气呼呼的喊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你这老虔婆,满嘴胡诌,看我不打烂你的狗头!”虽然知道自家姑娘没在屋子里,可连翘还是忍不住生气,猛的冲到那管事妈妈面前,一手捉住了她的衣裳:“你再胡说八道瞧瞧!” “你这个丫头是在作甚?”钱卢氏很不高兴的沉下了脸:“也是我身边的妈妈关心你们家姑娘,这才来告诉我的。我那侄子不是个好人,我可是怕你们家姑娘吃亏哪!怎么了?你拦着月亮门不让我们到后院去,可是心中有鬼?” 钱卢氏的身后,跟了一群来看热闹的夫人们,瞧着连翘那焦急样子,个个疑惑:“瞧着是有些不对,为何一定要阻拦我们?” “连翘,咱们家姑娘清清白白的,怎么又会怕她们去查看?”方嫂笑着摆手:“就让她们进去瞧瞧,真真是胡说八道。” “走走走,瞧瞧去。”众人见连翘从月亮门处挪开了身子,赶着就往后院里边走。 第一百七十八章钱卢氏黔驴技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摆在屋子一角的大床上边帐幔低垂,床下摆着两双鞋子,透过那帐幔,隐隐约约能见着上头有两个人。 那管事婆子嗤嗤一笑,指着那床下的鞋子道:“瞧瞧,瞧瞧,这儿都有两双鞋呢!” 众人也看得分明,一长一短,看起来床上睡着的是一男一女。 钱卢氏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果然是在这里偷情!”她身后的人也跟着议论了起来:“真真没想到,看着那骆小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像个正经人家的好女儿,却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人连连摇头:“才这般年纪,就知道勾搭男人了,可耻!下流!有伤风化!” 贺氏站在人群里,听着这般议论,心里慌慌的,不是已经提醒了外甥女儿,怎么还是着了道呢?她赶忙开口道:“我那外甥女儿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有所误会,大家别胡说,事情总要问清缘故。” “老大媳妇,这事实就在眼前,还要去问清什么缘故?这骆相宜天生放荡,见着个男的就把持不住,竟然没顾着在我家做客,就这样急急忙忙的与旁人上了床!”钱卢氏哼了哼:“你还想怎么替她遮盖?” 贺氏红了一张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嘴巴不是个厉害的,只能摇头道:“肯定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外甥女儿不是那种人。” “她不是那种人,谁还是那种人?”钱卢氏洋洋得意,这下木已成舟,那骆相宜不想嫁卢成也只能嫁了。昨儿卢成已经答应,只要她能将这亲事包圆了,到时候他一定送两间铺面给她。一想到铺子马上就能到手,钱卢氏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快些,去将他们两人喊起来,这般有伤风化的事情,亏得他们能在我这园子里做得出来!” “老夫人,你说我是那种人,那我究竟是哪一种人?”门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淡紫衣裳的姑娘站在那里,笑语盈盈。 贺氏见着那姑娘,眨巴眨巴了眼睛,两步奔到了了她面前,擦了擦眼睛,抓住她的手:“相宜,太好了太好了,你没在屋子里头!” 相宜笑着看了看贺氏:“舅母,我怎么能在这屋子里头呢,要是在这里,不就要被那钱卢氏逼着嫁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了?” 众人听到相宜这句话,皆是哗然,一双双眼睛看向了钱卢氏。 “相宜,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呢?”钱卢氏见着相宜出来,也是一惊,努力镇定下来,装出了一副热络的笑:“我听着那妈妈来报,说有人见着你与卢成在园子里打得火热,怕你吃亏,这才赶着过来。我那侄子不是个好人,万一你上了他的当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你怎么就不体谅我这番苦心哪!竟然还直接喊我钱卢氏,你怎么变连长辈都不尊敬了?” “做长辈的该有做长辈的模样,若是那面善心恶,只想打着主意算计着我的,我又何必尊她?”相宜冷冷一笑,走了过来,指着那床前的鞋子道:“你见着鞋子就能断定那床上的人是我?这般处心积虑想要抹黑了我,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众人听着相宜这般说,才将目光投了过去,见着那床下那双短一些的银子是青色绒面儿的,瞧着甚是老气,不由得也疑惑了起来:“可不是?这鞋子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人才穿的,为何钱老夫人当时就一口咬定是她外孙女儿与旁的男子在偷情?莫非真是设了一个局不成?” “你方才说那侄子不是个好的,可你却为何让他守在这屋子后头,将窗户开了在那里方便他出入?”相宜吩咐方嫂道:“你去将那两个人提出来让众人看个清楚,究竟这位卢公子是在于谁偷情!” 方嫂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将帐幔拨开,然后一手一个从床上拖出了两只死狗一样的人,扑通一声将他们摔在了地上:“各位夫人瞧瞧,这就是跟卢公子偷情的人。” 见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跟着来看热闹的都哄然:“竟然是个婆子!”只不过大家见着两人的嘴巴都被堵了,不由得有几分疑惑:“这两人……怎么都被堵着嘴呢。” 方嫂一伸手,将两人嘴里的袜子抽了出来:“你们自己说,究竟怎么滚到一处去的!”她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卢成不由得“哎呀哎呀”的大声叫唤了起来:“痛痛痛!” 卢成的脑袋上的血已经干了,一条条,一块块的凝结在上边,那模样瞧着十分滑稽。见着钱卢氏站在那里,他奋力爬了两步:“姑母,姑母救我!” 方嫂一把将他拖了回来:“你快些老实说,究竟是谁人与你串通到一起,要做什么勾当!” 钱卢氏朝卢成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说!” 卢成回忆,跪到那里开始瞎编起话来:“我今日一早进园子,便见着了骆小姐。我见她生得美貌,便去搭讪,却没想到她竟然生性风流,与我一拍即合,当下约好吃用过午饭在这屋子里头见。” “难怪。”钱卢氏冷冷的笑着:“难怪你用过饭就说头晕,想要歇息,原来却是早就与我那侄子约好了,一心要往这屋子里过来呢,骆相宜,你还有什么话说?” 众位夫人的眼睛全落在了相宜身上,疑惑的转了又转,怎么这卢成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道理,莫非这骆小姐…… 连翘见着卢成竟然煮熟的鸭子嘴硬,气得不行,冲过来就踢了他一脚:“下流坯子,竟敢血口喷人!今日一早你在园子里头想接近我们家姑娘,被方嫂一把摔在地上,难道你就不记得了?你说我们家姑娘约了你在这里,如何又换成了个婆子与你在床上?你这谎话连篇的,看看自己能不能圆得过去!” 卢成冷笑了两声:“还不是你们听着有人来了,赶紧让她走了?又塞了个婆子到床上来?你们才是血口喷人,一个不要脸的小娘皮……” 这人说起谎话来若无其事,期间还夹杂了不少粗鄙的言语,听得连翘心中火大,举起拳头来就想打他:“我打死你这下流东西!” “连翘,住手。”相宜朝连翘喊了一声:“莫要打累了你的手。” “瞧瞧,瞧瞧,她心疼着我哪!”卢成嬉皮笑脸的站了起来:“骆小姐,咱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你就等着我派媒人来上门提亲罢,咱们赶快成了亲,这事儿也就没什么了——咱们夫妻俩做这样的事儿,还怕被人说三道四?” 卢成洋洋得意,姑母果然好计策,任凭那骆相宜如何厉害,究竟是个女儿家,面皮薄,被旁人指指点点肯定不敢出声,只是自己将这事情赖到她身上,那自己就有可能娶到她,人财双收。 第162节 “啪”的一声响,相宜抬起手来就给了卢成一巴掌:“姓卢的,你以为我这样好欺负?”她看了看站在那边的一群夫人,冷冷的笑了起来:“各位也算是华阳有些脸面的夫人,相宜想请你们跟着去趟知府衙门。” 钱卢氏身子一抖:“你要去知府衙门作甚?” “我去知府衙门告状,告你这黑心的婆子串通你的侄子想来谋害我!”相宜伸手一指钱卢氏:“你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其中漏洞百出!方嫂,你将那香炉里的熏香给包了,然后提着卢成去知府衙门!” “包了熏香作甚?”钱卢氏脸上这才露出些惊慌神色来:“莫非你自己没得熏香用,要到我府里来拿?”她心中十分恐惧,这骆相宜怎么就一眼看出熏香有问题来了?身子抖了抖,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落不了底。 “钱卢氏,我不仅要带走你们家的熏香,还要带走你们家的茶水!”相宜瞧着钱卢氏那心虚的样子,伸出手来一指:“你让那管事婆子端茶给我品茶,看看是不是真的华阳春,那茶水里是下过药的,就是想要我喝了头晕,这才好安排我来这屋子歇息。” “没有,没有,相宜你多心了。”钱卢氏极力挤出一丝笑意来:“我只是怕那买茶的管事做了手脚,买了些假的华阳春来,故此才让你来品尝。” “有没有下药,到时候知府衙门请专人来看看就知,那盏茶水我已经让雅芝姐姐替我保管着了,这阵子她该带着茶水在府外头等我了。”相宜伸手捉住了钱卢氏:“你莫要想跑,咱们公堂见。” “我不去公堂,不去!”钱卢氏尖叫了起来:“你竟敢对长辈无礼!” “我没有你这样的长辈!”相宜鄙夷的望着钱卢氏,伸手将她的手腕扣紧了几分:“咱们去知府衙门说个清楚!” 卢成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骆小姐,我其实根本没有想要冒犯你,只是我姑母说了她能包着我娶到你,我这才动了心思。我不该见利忘义帮着她来陷害好人,是我错了,你就饶过我吧,我不想去蹲大牢!” 方嫂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拖着他就往外边走,就如拖着一条死狗一般,卢成挣扎了两下,可怎么能从方嫂得手里挣扎出去来?被她拖了一路,卢成也狂叫了一路。 79|不要脸没 华阳的知府这三年换了两个,现在的知府姓江。 谭知府两年之前就走了,听说是政绩评议不太好,百姓怨言载道,不知道被哪位好事者写了密信,七弯八拐的送去了吏部,谭知府听说有人参奏他,满心惶惶,托了不少关系才将事情摆平,被平调去了另外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任职,离开之前,谭知府还特地来找了相宜,托她给杨老夫人说说好话,看看过个一年半载的能往上挪一挪或者是去调到什么富庶的地方去。 谭知府后边来了个更狠的刘知府,一上任就打着主意想要从华阳百姓身上捞些好处。他将华阳的富户的名字都要了过来,见着相宜乃是一个孤女,应该好欺负,将她传了过去,说是要合伙与相宜做生意。 翠叶茶庄与茶园一道,每年差不多都能挣二三十万两银子,他一入股,就要将银子分了不少去,相宜实在有些不心甘。只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她只能表面上笑着道:“我们这小本生意刘大人怎么就看在眼里了?刘大人每日公务繁忙,又哪有精力来与我合伙开铺子?刘大人,只怕为官的从商……朝廷也不会准许罢?” 那刘知府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不软不硬的就拒绝了,心中大为恼火,华阳的富户他找了几个赚钱赚得多的,都提出了这个要求,其余几个都咬着牙说让他来参干股,只不过每年三七对分,刘知府拿三,自己拿七。 刘知府这实际上是空手套白狼,没本钱出,白拿银子,能分了三心里也愿意,多弄几家过来协商着,每年这几十万两银子就不愁了。 正在春风得意之际,没想到却在相宜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刘知府大为光火,这小丫头竟然不识好歹,自己哪一日要想个法子,让她翠叶茶庄改了姓才行!他望着相宜只是冷笑:“既然骆小姐不想让本府来学着做买卖,那就算了,只是骆小姐到时候千万别后悔!” 刘知府放了这句话,完全是要挟,相宜坐在那里,也不惊慌,淡淡一笑:“刘大人,还是专心务公的好,做出政绩来了,能得了提拔,又比这做生意不知要好多少!” 瞧着刘知府那嘴脸,相宜只觉厌烦,她本是带着上好的茶叶来拜访刘知府的,没料道他竟然会狮子大开口,直接问她要银子,跟他比起来,谭知府也算得是个好官了。 “你这小丫头,竟然敢来教训我!”刘知府大怒:“好好好,我自然要让你瞧瞧本府的厉害!” 从刘知府的官邸里出来,相宜赶紧便修书一封给杨老夫人,说了下新来的这位知府大人,她一边写一边有些懊恼,自己究竟还是与官场打交道少了,这些看不惯的事情都忍不住,弄得那刘知府打定主意要与自己作对。可是翠叶茶园与翠叶茶庄是她心血所在,她真不愿意有人插手进来,每月里辛辛苦苦挣的银子要被那贪婪的知府分去,实在不心甘情愿。 杨老夫人的回信让相宜稳了不少心神:“相宜你且放心,我早就已经与齐总督及其政使李大人都说过了,万一有什么事情,只管派人送信过去,他们两人自然会关照着。” 相宜心中感激,杨老夫人总是这般未雨绸缪,什么都给她打算好了,总督乃是行省里最大的官了,而承宣布政使司又专管着地方的各种政事,有他们两人作后台,自然不要担心。 她赶紧派了方嫂送了两份重礼去齐总督与李大人那边去,两人都笑着推辞:“杨老夫人交道的事情,我们自己自然会留意,何必再来送东西,实在见外。” 方嫂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他们说的都是托词,执意将重礼都留下,但两位大人都打发了一笔回礼让方嫂带回华阳。相宜看了看那些回礼,都十分贵重,心中很是感激,看起来她有两把□□替自己挡着日头了,即便刘知府真要兴风作浪,也得掂量着去。 刘知府还真不知死活的弄出事情来了。 一日相宜正在茶园里查看茶树成长的情况,忽然间全贵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说官府里来人了,要将尕拉尔抓走,说他是北狄的探子,还说相宜包庇北狄暗探里通外国,也要收监候审。 刘妈妈听了十分焦急,推着相宜就让她快些躲起来:“姑娘,不能吃亏,你赶紧躲起来的好。” 相宜笑了笑:“我躲起来作甚?还让刘知府趁机将我的茶庄茶园给占了?” 刘知府主要不过是想搜刮银子罢了,自己的性命一时半刻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是要去大牢吃些苦罢了。相宜让方嫂速速去找齐总督与李大人,自己坐着车子去了翠叶茶庄。 茶庄门口一片狼藉,尕拉尔手中拿着一根棍子靠在门口的院墙成犄角之势,十来个衙役手里拿着链子枷锁站在那里,谁也不敢上前。 □□正好,日头照在那角落,尕拉尔身量高高,手里举着木棍,脸上面白如玉,一双碧绿的眼睛瞪得大大,喷出了愤怒得火焰来。他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就如一朵莲花上站着的神祗,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靠近。 相宜望了望翠叶茶庄,见大门那边倒没受什么损伤,自然知道尕拉尔是为了保护茶庄,所以才拿着棍子冲了出来,将人引到这街角一处,她急急忙忙走上前,大声喝道:“各位官爷,我这个伙计住华阳已有四年,从来就未曾离开过,若要说他是北狄暗探,你们也该拿出些证据来,怎么能说拿人就拿人?如何让旁人信服?” 为首的捕头转过身来,见着相宜站在那里,哈哈一笑:“正准备等会去翠叶茶园拿你,骆小姐你却自己回来了。” 连翘赶紧挡在相宜前边,怒喝一句:“你们怎么能胡乱抓人?” “我们可是有知府大人发下的签子。”捕头从腰间摸出去一块竹签来,朝相宜晃了晃:“你自己瞧瞧,上边可是你的名字?” 这话还没说完,忽然那边就有了动静,一根棍子伸过来,将那竹签子一挑,竹签便已经飞出手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尕拉尔!”连翘惊呼了一声,眼睛瞪着正在往这边冲过来的蓝衣少年,有些心急。 尕拉尔也不回话,只是将棍子舞动得跟风火轮一般,急急忙忙的朝相宜这边冲了过来,那棍子夹着风声,飒飒作响,几个衙役被他逼得后退两步:“你这人是疯了不成?竟然敢打官差!” “你们谁敢对骆小姐不利,我这棍子便不认人!”尕拉尔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仿佛是那北方的狼一般,带着些许嗜血的快意,看得那些衙役心惊胆战,纷纷退避。 尕拉尔一口气冲到了相宜面前,伸手抓住了她,将她挡在身后,用棍子指住那几个人,带着相宜慢慢的往后退,一边嗔怪着道:“骆小姐,你怎么倒自己跑到翠叶茶庄来了?不该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相宜笑了笑:“我正等着那刘知府抓我去呢。” “什么?”尕拉尔大吃了一惊,瞧着相宜言笑晏晏,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那姓刘的在算计你哪!”少年郎的脸上全是焦急神色,望着相宜那玉雪般的肌肤,心中紧张得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骆小姐,我护着你,让福伯带你先去避一避,我到这里保护着翠叶茶庄,不让他们来坏了你的生意。” 尕拉尔的话又急又快,从他的话语里,能听出他对自己的关心,相宜站在尕拉尔的身后,只觉得前边有一堵墙,都看不到那些衙役的脸,掂了踮脚尖,从尕拉尔的脑袋后边偏过半张脸,才见着那边站着的衙役。 街道那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但也只是远远的瞧着,谁也不敢过来,对面铺子里头那个热心的掌柜高声朝尕拉尔喊着:“尕拉尔,你就跟着官差老爷们去罢!跟知府大人好好说说,我们也可以替你作证,你在华阳这么久,可根本就没出去过!” 尕拉尔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帮骆小姐看着翠叶茶庄,可千万不能被小人趁虚而入。”他用棍子指了指那一群衙役,厉声喝道:“谁敢上来,我见一个打一个,可千万别怪我没早说!不怕死的就上来!” 衙役们见着尕拉尔这般虎虎生威的模样,谁也不敢靠拢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便打发了一个回去向刘知府请示。 得了这回禀,刘知府气得好半日说不出话来,他可是打定主意想要从相宜身上榨出些银子,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硬骨头,那尕拉尔蛮得简直不像话。他眉头一拧:“快些,去将府里的衙役都喊过来,本府亲自带着过去瞧瞧,看看那个异族杂种还敢不敢撒野!” 第163节 府衙里的衙役全喊拢来不过五十六号人,但刘知府觉得这也是绰绰有余了,他洋洋得意的坐上官轿,让人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摇摇晃晃到了东大街。下得官轿,刘知府见着尕拉尔站在那里,身后露出了一幅浅紫色的衣裳角儿,肩头那边还露出了一个发髻,上边有闪亮的簪子,心中便知道相宜站在尕拉尔身后,他阴测测的笑了笑:“骆小姐,你最好识相些,让你的手下赶紧将棍子放下来,否则到时候有得你的罪受。” 相宜从尕拉尔身后走了出来,朝着刘知府笑了笑:“刘大人,你这副吃相也够难看了,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保证到时候受罪的人是你。” 刘知府听得这番话,气得脸皮都成了深紫色,指手画脚的对着衙役们道:“你们这几十个人都呆站着作甚?一起冲过去,还不就把那异族杂种给抓了?快给本府上!谁捉住了那北狄贼子,本府重重有赏!” 刘知府身边的衙役听了这话,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相宜见着形势不妙,大声喝了一句:“刘知府,做人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现在苦苦相逼,到时候莫要连哭的机会都没有!”趁着刘知府略略发愣琢磨她的话,相宜低声对尕拉尔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知道!”尕拉尔忽然间发力,脚一点地,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鸟般飘飘的朝刘知府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少年郎拼死相护 淡蓝色的衣裳就如羽翼鼓动,哗哗作响,少年郎的身影挺拔如苍天翱翔的雄鹰,矫健而俊美,他的速度也很快,才一眨眼便奔到了刘知府面前。 一干衙役正张大嘴巴呆呆的望着那彷如天神从天而降的少年,眼前一花,就听耳边响起杀猪一般的声音:“别抓我,别抓我!” 刘知府已经被尕拉尔抓住了脖子,拖着他往后边退,他的手就如老鹰的爪子一般紧紧的扣着刘知府脖子上的肥肉,没有半分松动,刘知府就如一条死狗,被他一口气拖到了三步之外。 “大人,大人……”衙役们惊慌失措的望着刘知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些人做衙役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遇着这样的事情,知府大人竟然被人挟持了! “你们只管过来,我会讲这个姓刘的当肉盾。”尕拉尔冷笑了一声,手下用了些重力:“刘知府,你来尝尝棍棒的滋味,如何?” 刘知府张皇失措,一双手发着抖,不住的摇晃:“你们、别、别、别过来!先退后,退后!千万别乱动!”他心中十分懊恼,早知道这北狄人竟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还不如坐在府衙里,派个同知过来就是,现在可好,自己被这北狄人抓住,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付自己。 听说北狄人凶残之至,身上有狼性,只怕……刘知府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往下边想。 衙役们听得吩咐,慢慢后退了几步,有人瞧着刘知府那面如死灰的模样,连声安慰他:“大人,你只管镇定,我们先回衙门找几位同知合计合计。” 刘知府抖着声音道:“回去几个就是了,其余的人留下。” 他还真不敢让手下的衙役全走了,万一这北狄人发起蛮来,总要有几个人能保住自己的。刘知府此时实在害怕,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都要落了下来。 连翘趁着乱挤到了翠叶茶庄,从后院的屋子里拿出了尕拉尔的角弓与几支白羽箭,飞快的赶到了门口,站在那里,拈弓搭箭,也学着尕拉尔的口气,威风凛凛道:“你们都快撤下,这么多人围在我们茶庄门口,人家都不要做生意了!” 众人见着连翘将弓拉得满满,唬得全身都跟筛糠似的,很听话的往后边挪了几步。刘知府见着手下退走,心里大为着急,赶忙喊着:“不许走,谁都不许走!” “不许走?”连翘哈哈一笑,笑声格外爽朗,似乎将街道两旁的柳枝都摇动了一般:“我现在要将这白羽箭射到那棵柳树上头,你们瞧好了!” 柳树下边的人“呼”的一声跑开了,大家都缩了身子站在一旁,生怕连翘射歪了,射到自己身上那便糟糕了。 “嗖”的一声,白羽箭飞了出去,就见它直扑扑的没入到柳树的树干里,只余下白色的尾翎在微微的颤动。众人情不自禁喝起彩来:“连翘姑娘好箭术!原来竟然是女中豪杰,以前都小看了你!” 连翘笑了笑,将弓拉满,对准了刘知府:“王八蛋,狗官,我现在要射你了!” 刘知府眼前一阵发黑,挣扎着喊了一句:“杀人犯法的!” “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杀狗,一条没良心的狗!”连翘将弓对准了他:“狗官,本姑娘不会杀你的,本姑娘先把你们的眼睛给射瞎了再说!” 刘知府一翻白眼,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到了尕拉尔身上,脚下流出了一线淡黄色的水迹。 “哟,知府大人当街尿了!”看热闹的人惊呼起来,个个兴高采烈。 刘知府来华阳才一年,可不知道从华阳的富户那里敛了多少银子,东大街乃是华阳最富庶的地方,也是刘知府压榨得最重的,大家早就有敢怒而不敢言,现在见着被连翘吓得尿了裤子,个个觉得解恨。 一众衙役见着刘知府这模样,众人商量了下,朝相宜拱了拱手:“骆小姐,我们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只是知府大人有令,我们也不敢不从。” 这骆小姐据说身后有贵人,他们是平头百姓,好不容易才挣碗官家的饭吃了,怎么能得罪了相宜将饭碗丢了?众人打定了主意,一个个挪着步子往自己家里走,回头瞧瞧躺在地上跟一摊烂泥似的刘知府,心中鄙夷,这刘知府也实在是自不量力,竟然不好好查一下骆小姐背后究竟是谁,就想着要朝她下手了。 其实刘知府挺冤枉。 他下手之前曾经也向府衙里的师爷与同知们打听过相宜的身世,可因着他吃相难看,自己将银子搂得紧紧,般分银子都不肯分出来给手下,众人都不想他好,更有那在华阳做过八年同知的某人,一心想要将他拉下知府的位置,看看自己有没有往上边挪的可能,早就跟府里的人串通,就想让知府大人出个大漏子,自己好趁虚而上。 刘知府所知道的相宜,只是一个有钱的孤女,因着母亲留下一大笔陪嫁,她才能有如此本钱。“华阳钱家的七房是她外祖,不过七房现儿也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是旁支的七房,那关系也慢慢的远了不少。” 得了这些话,刘知府才准备朝相宜下手,他原本计划给相宜安个叛国之罪,然后照着律例,犯人的家产充公,在去查封相宜的铺面时,瞒下来一间归自己,其余几样拿出公开拍卖,暗地里联系上买家,中间吃回扣,也能挣上好几万两银子。 翠叶茶园,那可是摇钱树,现儿茶园里全是三四年的成茶树,每年开春的时候,不知有多少茶客排着队要来翠叶茶园买茶呢。刘知府原本想着自己低价将翠叶茶园买下,到时候也是留给子孙的一笔财产,可没想到遇着了硬骨头,那北狄人竟然将自己挟持了。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边倒也干净整洁,不像是柴房之类的,刘知府敲了敲窗户,扬声喊了一句,就听外边那北狄少年的声音瓮声瓮气响起:“闭嘴!” 旁边有娇笑的声音:“尕拉尔,放他出来……” 刘知府几乎要痛哭流涕,用手拍着窗户道:“快些放本府出去!若是晚了,仔细你们这翠叶茶庄的人都要受罪!” “尕拉尔,你别朝我瞪眼睛,我是说将这狗官放出来,让他给我们做箭靶,捆了在树上,头上顶个梨子,看谁能一箭将梨子劈开成两半?”连翘见尕拉尔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快活得咯咯的笑了起来:“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比?” 刘知府双腿一软,顺着墙溜了下去,全身都发起抖来。 这翠叶茶庄的人如何会这般嚣张?刘知府脑袋里一阵阵的发晕,他用手按着额角想了又想,忽然间心里模模糊糊又有了个念头,莫非这骆小姐真是背后有人的?否则她的手下如何会这般肆无忌惮?难道他们不知道,绑架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他一只手捉住常服的衣襟,心跳得厉害,只希望自家夫人快些去向旁边的卫指挥所司的大人求助,让她赶紧搬了救兵来收拾了这个姓骆的小贱人。 刘知府在翠叶茶庄住了七日,每日都有人好饭好菜的送了过来,也没亏待他,只是没有人来与他说话,刘知府心上心下的住着,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发展,更害怕那北狄少年闯进来,一刀将他结果,一想着这事,刘知府就全身颤栗,每晚睡觉都合不上眼睛,一直熬到深夜才能安睡。 到了第八日上头,就听着院子外边有阵阵脚步声,刘知府侧耳听了听,似乎来了不少人,心中一喜,看起来是有人来救他了,是不是将那个姓骆的给抓住了? 门被打开,金色的日光照了进来,刘知府眯了眯眼睛,就见那北狄少年站在门边,一双眼睛不屑的望着他:“快些出来!” 原来并没有来救兵,刘知府心中沮丧,战战兢兢将脚踏了出去,却见着院子里沾满了兵士与官差,众星拱月般托出了一位大人来。 “总督大人!”刘知府大喜过望,他何德何能,竟然让总督大人亲自过来救他!他痛哭流涕的跑了过去:“总督大人,这翠叶茶庄的东家骆相宜意图谋逆,里通外国,与北狄的暗探勾结在一处……” 话还没说完,身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脚:“蠢材,你到底是怎么当官的?” 刘知府被齐总督一脚踢得跪倒在地,抬起头来,见着齐总督满脸怒容,有些莫名其妙:“总督大人……” 第164节 他接了调令来华阳上任时,首先便去了总督府拜望了齐总督,这才带着家眷来华阳上任。毕竟齐总督是两湖这边最大的官,相当于这里的土皇帝,巴结上他自然是没错的。本以为齐总督是看在自己当时送的那份厚礼才过来捞他,没想到齐总督竟然见面就将他踹了一脚,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相宜笑盈盈的从梨花树下转了出来:“齐总督,请息怒,刘知府只是喜欢喝茶,这些日子来我这翠叶茶庄品茗好茶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齐总督华阳理事 刘知府彻底发晕了。 瞧着这骆小姐的模样,似乎与齐总督关系不错,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这般眉眼舒畅的与齐总督说话?而且齐总督回话的时候也没有那居高临下的架子,十分和蔼,就如一个和善的长者。 难道……骆小姐是齐总督外室生的女儿?好似不对……齐总督是从江浙那边调过来的,才到两湖这边三年不到的光景……刘知府迷惑的眨了眨小眼睛,就见齐总督伸出手来指着他,唬得全身一抖。 “有你这般当知府的吗?什么事情都不问清楚,就往人家头上扣帽子!”齐总督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这骆小姐可是杨老夫人亲笔修书过来,叮嘱他务必好好关照着的,这两年的春日他都还要派管事来华阳买不少好茶呢。 华阳有一架进身的梯子不会捧着,反而多方算计,齐总督瞧着刘知府那迷糊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刘知府逢年过节都要送上丰厚的节礼,他早就喊了军士绑了他带走了。 骆小姐的下人来送信,他本来只打算派个下属过来处理一下,想着给刘知府写封亲笔信,让他将骆小姐与她的下人给放了。正准备动笔,有华阳指挥卫所那边的军士快马来报,说华阳翠叶茶庄□□,将刘知府扣押了,现儿华阳没有知府,一片混乱。 扣押朝廷命官……齐总督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事情重大,已经不是自己写信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赶紧点了一支兵马,亲自带着奔赴了华阳。 到了华阳,倒也不见那兵士来报的一片混乱之象,知府衙门里有几位同知在打理公务,井井有条,没知府跟有知府是一个样。 几位同知见着齐总督过来,赶紧迎接,众人将这事情说了一遍,个个摇头:“我们虽是知府大人手下,可却还是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这事儿真怨不得翠叶茶庄,本是刘知府无理取闹在先。” 齐总督见着几人异口同声,便知这刘知府不会做人,早就引起了众怒,可自己毕竟还是收了刘知府的东西,总要替他考虑一下,不好直接就将他知府的乌纱给摘了,可是又不能让杨老夫人不高兴,只能想个法子将他调出华阳,到旁的地方去做官便是。 齐总督拿定了主意,带人来了翠叶茶庄,见着刘知府竟然还没想得通其中窍门,心中直呼饭桶一个,勃然大怒。 相宜在旁边浅浅一笑:“总督大人,刘大人也是细心,一片忠心为国,生怕有什么闪失才这般做,只是他也太唐突了些,小女子觉得这次乃是一个教训,下回刘大人做事都要留心,好好将原委弄清楚再做也不迟。” 刘知府眨巴眨巴眼睛,这骆小姐分明是在教训自己,可是句句话都是软绵绵的话,让他实在想不出驳斥的话来。 齐总督听着相宜这话,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刘知府,也放下心来,看起来这位骆小姐不是难缠的人。他点了点头:“刘知府,你听到骆小姐的话没有?人家大人大量的不计较你,你可要感谢她才是!” 刘知府几乎要发晕,翠叶茶庄绑了他住了七日,这罪状就这样放过了?他可是朝廷命官,绑架朝廷命官当是死罪!若就这样轻轻松松便将翠叶茶庄的人给放了,那以后随便一个人就能将他绑去了! “总督大人!”刘知府往前挪了两步,抱住了齐总督的大腿:“下官在翠叶茶庄住了七日,府衙里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华阳的知府都被人绑了,肯定到处都是人心惶惶,这几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齐总督一脚将他踹开:“华阳现在好得很,我瞧着比你在的时候还更好。翠叶茶庄里得了几款好茶,将你这知府请来茗茶几日,又有什么不对?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他望了一眼相宜,微微颌首:“骆小姐,你看看翠叶茶庄里哪几款香茶好,让刘知府买些回去,仔细品品其中的味道。” 刘知府再糊涂懵懂,到了此时也知道了相宜的身份肯定不同寻常,见着齐总督和颜悦色的与相宜说话,心如擂鼓:“下、下、下官……” “你自己好生去看看骆小姐的茶庄里有哪些茶叶好,每样都买个一两百斤回去便是。”齐总督瞧着刘知府这牛粪扶不上墙的模样,十分厌恶:“以后不得再来干扰翠叶茶庄的买卖,知道否?” 每样买一两百斤?刘知府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这翠叶茶庄里顶好的茶叶,那价格可是贵得惊人,就拿那大红袍来说,上品的大红袍,一斤要上千两银子呢,买一两百斤,那是多少银子?他在华阳府搜刮了一年,只怕还只够买茶的银子钱呢。 连翘在旁边听着大笑出声:“刘知府,我们翠叶茶庄可有的是好茶呢,只不过大红袍、金骏眉这些,你想要一两百斤都没了,看看我们家姑娘能不能匀出个几十斤给你。” 相宜见着刘知府那苍白的脸,心中无比舒爽。早几日那趾高气扬的刘知府,此时就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身上的毛都耷拉下来,脑袋也抬不起来了。 只不过,蠢人自不量力起来也是蛮可怜的,这刘知府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知府这位置的。自己年纪小小能在华阳开这么大的铺子,还没有地痞无赖来骚扰,肯定是有人在后边撑腰的,他也不打听打听就准备朝翠叶茶庄下手,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不知道要亏多少银子。 “连翘,去点点看,咱们还存了多少好茶?现在已经是四月,茶庄里的茶也卖了不少啦,若全给刘大人买了去,咱们铺子就要空了。你先写个单子过来,每样分个五十斤给刘大人便是。大红袍我记得只有二十斤了,就分十斤给刘知大人买了去,剩下的十斤咱们还得留着卖呢,免得到时候华阳的富户要来买的时候却没货了。”相宜笑盈盈的朝刘知府点了点头:“知府大人,大红袍自己慢慢喝,其余的可以烧了茶汤来沐浴。有名士曾经说过:茶,可以清心也,刘大人用茶汤沐浴,定然能清明廉洁,以后官声定然会好一些了。” 齐总督在旁边听了相宜这话,微微一笑,这骆小姐倒是个牙尖齿利的,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能说出这般伶俐的话来,莫怪杨老夫人喜欢她,将她当自己的亲孙女宠爱,还亲笔写信给自己求关照。。 过了不久,连翘拿着一张单子回来,刘知府瞧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字,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听着连翘爽爽快快的将那茶叶的名字、数目、价格念了出来,他的额头上暴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全身都湿透了——这小丫头真很,竟然列了十万两银子的茶叶出来要他买。 “总督大人……”刘知府的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模样:“下官哪有这么多银子?能不能少买一些?” “刘大人你不必过谦。”连翘拿着单子朝刘知府那边甩了甩:“谁不知道刘知府生财有道?东大街的铺面里边,你家夫人不知道插手了多少家?每个月盘底的时候,你们府里的管事就挨家挨户的去看,华阳人谁不知道?” 齐总督的脸板了起来:“刘新林,可有这事情?” 刘知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蒜:“总督大人,绝、绝、绝无此事!” 相宜见着刘知府那苦苦哀求的模样,朝连翘轻轻摇了摇头,这打狗也要看主人面,很明显齐总督是得了刘知府好处的,自己请他来做调解,也得要尊重着些他,更何况他还判了十万两银子给自己,已经算是不错了。 “哼。”连翘愤愤不平,重重的哼了下鼻子,可毕竟不敢拂逆了相宜,闭了嘴不再说话。 齐总督将这事情调解好了,刘知府花十万两银子将相宜的那些茶买走,以后不能再来找翠叶茶庄的麻烦,至于尕拉尔与连翘,他们只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将刘知府请到翠叶茶庄来喝茶的罢了,自然无罪。 刘知府夫人跟刘知府一比,算是个明白人,当即就拿出了十万两银票来交到相宜手中——银子拿出去总会回来,这乌纱帽一丢了可就没机会再收银子了。 相宜让银翘拿了一斤大红袍出来,又拿了个礼盒出来,放了五万两银票。这十万两银子买过去的茶叶挨边差不多是五万两的价格,这中间的利润她打算全给齐总督,人家辛辛苦苦的来华阳一趟,总要得点好处才是。 没想到齐总督却将银票退了回来:“骆小姐开茶庄便是要做买卖的,怎么能不赚银子?大红袍我便收下了,银票一定是不能要的。” 相宜见齐总督一脸坚决,看起来真是不打算收了,也没再推辞,将那盒子留了下来,心中暗自赞叹,齐总督是个灵活人,知道杨老夫人与自己的关系,见了五万两银子竟然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送给自己了。 一日里头做了十万两银子的生意,收益还是很可观的,相宜微微笑着将银票收好,打算积攒下银子,明年就去广州开分号。 第一百八十二章江知府小心翼翼 刘知府在华阳勉强又挨了大半年,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年关才走。 齐总督究竟是八面玲珑,大半年以后才动手,算是全了刘知府的面子,年关的时候走也是寻常的事情,不算是中途犯事被夺了权,而且还挖空心思给刘知府找了个不算差的地方,给吏部通了个信儿,让吏部将刘知府给调过去了。 过了年以后,华阳便来了新知府,姓江。 这位新来的江知府是个伶俐人,刚刚一来华阳,就放低了姿态拜访了当地的商会。他心中明白,要做出政绩来,要两手并抓,一个是赋税收入,另外便是政治清明,江知府觉得,该先与华阳的富户修好关系,以后才能更好的施政。 江知府会见华阳商会的那日,正是初八。 商会得了知府衙门的信,说第二日新来的知府大人要与他们见面,自然不敢小觑,一个个赶早就到了商会里等着江知府,大家聚到一处,琢磨了一阵,这位新来的知府为何要这么早就来商会见他们,素日的知府大人到任,都是发帖去知府衙门,等着他们带了敲门的贺礼去拜见,这位江知府倒是反过来了。 江知府倒也守时,辰正时分便到了商会。 众人迎了出去,一色的斗篷披风,衣角挨着衣角,窸窸窣窣。 第165节 江知府被人拥着进来,见众人如此热络,不免洋洋得意,与商户们说了一阵子话,便问起那有名的华阳春:“我原先是在云州做知州,早两年就听说华阳有茗茶唤作华阳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产业?” 众人笑道:“骆小姐今日未来,估计是有事情去了。” 江知府吃了一惊,这华阳春的东家是位姑娘?由此便留了意,等及细细查访,方才知道那位骆小姐竟然是个今年才满十四的小姑娘。 这怎么可能?江知府有些不敢相信,纾尊降贵去了翠叶茶庄一趟,想去见见这位神秘的骆小姐。那日刚刚好相宜在,便让翠芝引着江知府去茶室:“大红袍奉上。” 江知府听着“大红袍”三个字,不由得心里抖了一抖,这茶叶的金贵他是知道的,饶是他做知州有十来年了,可也还没喝过这大红袍。望了望坐在条几后边的相宜,穿了一件轻软的狐皮裘衣,白色的绒毛衬得她的肌肤更是光洁如玉,额头圆润饱满,一双柳叶眉下边有着一双黑幽幽如深潭一般的眼睛。 这模样瞧着青涩,可那神情态度却老成得像是个成年人,江知府心中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好家教,这么年纪小小的姑娘就被培养出来做大事了。与相宜交谈了几句,江知府更是惊疑,这小姑娘谈吐得体,应对的言语捉不出一丝错处来,八面玲珑。 江知府回府以后百思不得其解,这华阳没有姓骆的大户,周围州郡里边,广陵有倒是有家姓骆的,可也早已式微,如何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出来?他喊了师爷进来打听,师爷说这位骆小姐就是广陵骆家的,只是已经自清出族,一个人在华阳住了有六年。 “自清出族?”江知府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她独自住了六年,难道就没一个帮手不成?” 师爷点了点头道:“据说广陵杨家的杨老夫人就是她背后那个人,早些年还特地到了她茶园里帮她种过茶树呢。我是没福气亲眼见得,但凤凰山那边有不少人见过杨老夫人的马车,只说是豪奢得不像话哪!” “广陵杨家的杨老夫人?”江知府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杨老夫人究竟是谁,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我知晓了,你退下。” “大人,前边的刘知府就是得罪了骆小姐才会被调走的。”师爷走之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还惊动了齐总督呢。” 江知府默默的坐了一阵子,端了茶一连喝了好几盏,最后抹了抹嘴站了起来,暗暗下了决心,自己在华阳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骆小姐。以后骆小姐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一定要不遗余力的帮忙。 由此,江知府对翠叶茶庄的骆小姐便格外留心,只希望她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帮忙,那么也可以间接来讨好杨老夫人了。 这日正坐在府中看知事送过来的华阳赋税表,就听外边有人喧哗,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个衙役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大人,大人,翠叶茶庄的……” 江知府立刻来了精神,一双眼睛放出了光来,等了两个多月,都不见翠叶茶庄有什么事儿,现在终于有他的用武之地了?他挺直了脊背:“快些开堂!”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站在骆小姐这边就好,即便她碍了理,自己也要给她找出理由来!江知府整了整衣冠,迈着八字步儿慢慢的往公堂那边走了过去,心中不住的打着腹稿,要怎么说话才能不露痕迹的站在骆小姐这边。 公堂上站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被人揪着跪在那里,江知府定睛一看,没见相宜,心中正在犯嘀咕,这时堂下的方嫂开口说话了:“江大人,我乃是翠叶茶庄的管事,姓方。地上这人是华阳城的一个无赖,名叫卢成,与他姑母勾结,竟然想设计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下嫁于他,幸得被我们家姑娘识破,将他拿住,现在送到知府衙门来,还请大人处置。” 江知府听了这番控诉,火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一拍惊堂木:“你这厮如此狠毒,竟然想来算计翠叶茶庄的骆小姐?还不从实招来!”他看了看那卢成,一副无赖样子,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居然也想去染指骆小姐,真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卢成也只是在街头横行霸道而已,在公堂上哪里还能有那无赖样子?他耷拉着脑袋,将钱卢氏的主意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都是我姑母怂恿的,否则我如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她说骆小姐家财万贯,娶了她我这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而且她向我保证,一定会让我得手,得手之后,我给她两间铺面算是谢仪。” 方嫂将包好的熏香递了上去:“江大人,这是房间香炉里搜到的证物,这熏香上头肯定抹了什么东西,我闻着那香味就有些不对,还请派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瞧瞧。” 江知府点了点头,让衙役去香料行找个老师傅过来,然后从筒子里拿出一根竹签,写上钱卢氏的名字:“快些去钱府,将那钱卢氏拿来过堂。” 相宜在钱府与钱卢氏拉拉扯扯,究竟没有能将她扯动,钱府的丫鬟婆子都在,如何能让她将主子给拉了去知府衙门?周围的夫人们都劝着相宜道:“骆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说钱老夫人也是你的外祖母,你一个做小辈的,自然要尊着她些。” “她是长辈就能算计我?若是你们的女儿被算计了,你们会不会就这样草草了事?”相宜望着周围一张张看似慈眉善目的脸,心中实在是有气,这一群夫人们表面上和善不过,好像一心是为了她好,可出了钱府这扇大门,还不知道会将话传成什么样?前世广陵城里流言四起,全城的人都说她瘸腿、脸上全是麻子、花痴,还不都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儿干的夫人们传出来的? 现儿她受了算计,还不让她去寻这算计的主儿的祸事,真将她骆相宜当一块软泥巴捏来捏去的了?相宜冷笑了一声:“你们只管劝,只不过我是个不听劝的。”望了一眼强装镇定的钱卢氏,相宜点了点头:“咱们公堂上见。” 钱卢氏心中一慌,赶紧喝着下人道:“快些将她拦住!” 站在钱卢氏身后的几个婆子赶着就往相宜这边来,贺氏慌了神,赶忙拦在相宜身前,笑着对钱卢氏道:“母亲,你就大人大量别跟相宜计较,她还年纪小,少年气盛……” 相宜朝连翘眨了下眼睛,连翘会意,点了点头,从一旁冲了出来,趁着钱卢氏没注意,一步蹿到她的面前,猛的抓住了她的脖颈,一只手从发髻里摸出一根簪子抵住钱卢氏的喉咙口:“你敢对我们家姑娘无礼,我首先将你扎死再说,我不过一个奴婢,死了就死了,一命抵一命又如何!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让我们家姑娘吃亏。” 钱卢氏被连翘扼着脖子,实在心惊胆颤,两只手不住的划动着:“别别别,别动粗。” 相宜笑了笑,从贺氏身后绕了过来:“钱卢氏,你说不动粗我们就不动粗了?你想要连翘放开你也简单,你送着我们到大门口,让你那些下人退下,别跟着我们来。” 钱卢氏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连翘一只手扭着她的胳膊,一只手依旧拿了簪子抵住她的喉咙往前边推着走,一群目瞪口呆的夫人们跟着相宜往前边走了去,个个摇头不已:“这位骆小姐实在也太强势了,难怪自请出族,就是个烈货!以后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保不定连婆婆都敢收拾!” 相宜走在前边,听着后边的人窃窃私语,也懒得回话,只是往前边走着去,连翘听了就忍不住,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那群碎嘴的夫人们愤愤道:“各位夫人放心,你们拿份家底儿,你们那些少爷,我们家姑娘还看不上!” 80|不要脸没 一行人慢慢走到了钱府大门口,钱卢氏见着外边的街道,扭了扭脖子,颤着声音道:“你可以放手了罢?” 连翘望了相宜一眼:“姑娘,怎么样?要不要将她拖去公堂?” 相宜走到钱卢氏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她也还有些肉,你拖着走怕有些累,不如让华阳府的官差来拿她,免得费力气。” 钱卢氏只巴望着那簪子快些从喉咙边撤走,声嘶力竭道:“放手,快些放开我!” “这是在作甚?”府门口来了几个衙役,手里拿着一支签子朝那目瞪口呆的门房晃了晃:“你们府上的主母可是叫钱卢氏?” 相宜见着衙役过来,心里知道是方嫂已经将卢成押到公堂上边去了,这才放下心来,朝几个衙役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钱卢氏:“她便是了。” 连翘将钱卢氏往几个衙役身边一推:“你们可是来拿她的?赶紧捉了去华阳府衙。” 几个衙役赶忙伸出手来将钱卢氏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你是钱卢氏?” 钱卢氏点了点头,嚎哭了起来:“各位官爷,你们可要替我伸冤哪!方才你们也亲眼见着了,这个奴婢拿了簪子扎着我的喉咙,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衙役将一条铁索挂上钱卢氏的脖子:“你先别乱叫,知府老爷吩咐我们来拿你!” 钱卢氏脖子上挂了一条铁索,惊骇得快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指着相宜与连翘道:“她、她、她们两人在我们府里行凶,各位官爷亲眼所见,为何不锁她,反而锁我?” 相宜笑了笑:“你放心,我会跟你去公堂的。” 钱雅芝也从夫人堆里挤了出来,拉住相宜的手道:“我也去,那盏茶还在我丫鬟手里呢。” 钱卢氏脸色雪白,登时没有话说。 江知府审案十分神速,请来的香料行师傅闻过那熏香,又舔了下茶水的味道,当下便知里边放了别样的东西:“熏香上边是抹了醉红药,这是青楼里拿了催情之用,这茶水里下了些蒙汗药,喝了能让人头晕嗜睡。” 这边卢成早就将钱卢氏招供了出来,钱卢氏却抵死不认,只说侄子污蔑自己,江知府命人将钱卢氏的几个贴身婆子都拘了过来,一顿板子打了下去,那些婆子如何能禁得住?一个个都开口作证是钱卢氏设下这计谋,外出买药的是贾婆子,领相宜去小院歇息的是黄婆子,引着卢成去那边的是王婆子。 钱卢氏见下人们指证自己,顿时哑口无言,瘫坐在那里,神色沮丧。 第166节 江知府当场就写下判词,钱卢氏想要害自己的外孙女,其心可诛,判苦役十年,卢成有□□只念,虽未得手,可却已经有此龌龊行径,流放西北十五年。 听了这判决,钱卢氏当场就晕了过去,卢成挣扎着喊了两声冤枉,可江知府却没有心思听他喊冤,命衙役捉了送到了大牢里头去,做得干净利落。 回到翠叶茶庄,江知府的一份礼就跟着过来了,说是骆小姐今日受了惊吓,特地送些安魂的补药过来。相宜将那篮子揭开一看,有几副草药,下边还压着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首饰。 “这江知府也做得太显形了些。”相宜笑了笑,这都是什么事儿!知府大人竟然给她送首饰压惊?看起来这江知府实在是想讨好杨老夫人,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想通过她来攀上这根枝子。 “连翘,你去寻个好琉璃盏出来,盛一斤上好的金骏眉给江知府去回礼,这首饰也顺便带回去,就跟他说,只要他清正廉明,杨老夫人知道了自然会去帮他说话,用不着这般来讨好我。” “是。”连翘忍着笑,急急忙忙的去寻琉璃盏,旁边刘妈妈嘟囔了一声:“连翘这阵子却不小气了,要知道上品金骏眉也要三百两银子一斤哪。” 连翘哈哈一笑:“我瞧着钱家那个老娼妇在公堂上的模样心里头就舒服,江知府替我们家姑娘出了一口恶气,自然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才说到这里,一道浅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从后边奔了过来,大步走到相宜面前,一双眼睛盯紧了她:“骆小姐,你刚刚去知府衙门了?” 瞧着一脸紧张的尕拉尔,相宜心中暗自叹气,这些年来尕拉尔对她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关注了些,完全没有觉察出连翘对他的那份情意,也不知道哪一日他才能醒悟过来,他与自己只能是好朋友。 “没事儿,尕拉尔,只不过是有人想算计我,但却将自己算计进去了。”相宜朝尕拉尔微微一笑:“连翘要替我去知府衙门送谢仪,你跟她一道去罢。” 连翘提着篮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瞅着尕拉尔道:“走不走?” 尕拉尔看了一眼相宜,见她确实安然无事,这才放了心,冲着连翘笑了笑:“走。” 少年男女站在一处,两人都是俊眉修目,虽然尕拉尔的眸子是翠绿色,鼻梁也高挺,一瞧就不是大周本土人士,可站在连翘身边,却有一种十分搭配的感觉。相宜望着两人一道往外边走,低声道:“连翘今年十八了。” 方嫂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好像与尕拉尔是同年。” 相宜抬头望了一眼方嫂,嘴唇边漾出了一丝笑容来:“方嫂,你也觉得他们很配?” “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尕拉尔的心思?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与看旁人不同。”方嫂说得十分爽直:“连翘自然是喜欢尕拉尔,可总要尕拉尔也喜欢她。” 庭前风起,雪白的梨花被从枝头吹落,纷纷扬扬,就如下着漫天飞雪,那幽幽甜香里边仿佛间有白衣少年的转脸回眸,相宜略微楞了楞,那脸庞倏忽又不见了踪影。 这么些年来她一门心思放在发家致富上,茶园茶庄就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不经意间她还是想起了他。 他那些年写来的信,依旧好好的保存在那个匣子里边。 她不敢去打开那个匣子,就怕一开锁,匣子里那些沉积的记忆就会飘飘扬扬的飞了出来,就如那淡黄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将她的心也扇得摇摇晃晃,不能自持。 她已经与他有五年没有再见面,本以为会忘记了他,可今日说起尕拉尔与连翘的事情,她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他,那张温柔体贴的脸庞还是那般鲜明的在自己的眼前,好像昨日才见到过一般。 或许只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相宜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一阵微微的疼痛从手指传到了心底,她蓦然间清醒了过来,遇着方嫂那关切的眼神,相宜淡淡一笑:“我在想,如何能让尕拉尔明白连翘的心思,或许他只是没有领会到连翘的那份情思罢了。” 方嫂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相宜一怔,摇了摇头:“我与尕拉尔,是不可能的。” “如何不可能?姑娘难道是觉得他身份低,配不上你?”方嫂带了尕拉尔六年,只将这少年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是觉得他再好也不过,见尕拉尔喜欢相宜,觉得两人实在很配,只想撮合他们到一处,此时听着相宜说不可能,方嫂只觉得奇怪。 “我不是那种俗人,方嫂你也不是不知道。”相宜的眼神有些飘忽,随着那梨花的花瓣不住的在庭院里慢慢飞舞:“我对尕拉尔,只是一种朋友的感觉,没有……”她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跟方嫂解释:“就是没有连翘对尕拉尔的那种情意。” 方嫂有几分失望,但旋即还是点头:“我明白姑娘的话了。” 这感情讲究的是缘分,没有缘分不能在一处也没有法子,方嫂望着相宜的侧脸,觉得有些遗憾。自家姑娘这些年长高了不少,身量几乎要与她差不多了,这脸蛋儿生得越来越好看,白玉般的肌肤,眉眼如画。 姑娘心里头肯定有个人,要不是如何会看不上尕拉尔?尕拉尔聪明热情又体贴人,除此之外他也生得一副好容貌,与姑娘站到一处就是一双璧人。尕拉尔现在没父没母,姑娘也是这个状况,两人刚刚好同病相怜,可是本来该感同身受的两个人,却不能走到一处,姑娘肯定自有她的原因。 方嫂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人,可却觉得又有些不像,早些年还是热情似火的,后来却如冷水般没了气息,只怕是孩童时代一点同情心罢了,长大以后知道门第有别,自然渐渐就淡了,若是姑娘还记着他在心中,只怕也是难得如愿以偿呢。 相宜快步朝前边茶庄里走了过去,回头朝方嫂笑了笑:“我去盘下底儿,看看还有多少库存,是不是该要调货了。秦妈妈广州那边的事情若是处理好了,咱们可得又要采买一批货过去才行呢。” 她言笑晏晏,一脸灿烂,方才那一丝淡淡的忧郁神色全然不见。 方嫂笑了起来:“姑娘跟老夫人越来越像,一提到这买卖上头的事儿就快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骆相宜携仆进京 一条大船顺水而上,桨声欸乃,与这春风相应和,山水渐明,两岸碎花扑面,站在甲板上,瞧着两边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景色,有说不出的舒坦。 春风将相宜额前的刘海吹得微微的动了起来,又轻轻的拨动了她的心弦,低头望着江面上湍急的流水,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后舱那边传来悠扬的马头琴的声音,相宜探头望了望,就见那穿着蓝色衣裳的少年正靠着船舷坐着,一只手按着琴弦,一只手在慢慢的拉着那只弓。 弦上流泻出来的韵律十分凄婉,又带着浓烈的草原风情,可能他此时正在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家乡罢?那琴声清丽,不似黄娘子教的古琴之乐,夹带了一点粗犷,可依旧还蕴藏着缠绵。 连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那正在拉琴的少年,少女眼中的那种倾慕与爱恋就如闪亮的珍珠,随着弓弦滚落。 相宜拉了拉方嫂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过去,方嫂瞧着那专注拉琴的少年与专注听琴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么瞧着,两人是很相配。” 尽管方嫂觉得尕拉尔喜欢的是相宜,可连翘接近他,尕拉尔也没拒绝,要是两人经常在一起,不都说日久生情?或许两人还真有在一起的可能。连翘也是方嫂瞧着长大的,这丫头心思单纯,没有些古怪脾气,也是个不错的,方嫂现在瞧着,她与尕拉尔还真是一对。 相宜看了一阵子那边的两人,又转过脸来,看了看江面,那边凫着几只水鸟,拍打着翅膀,一点点小水珠子飞溅,映着日影,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它们可真是自由自在,十分悠闲。”相宜指了指水面上的鸟儿,有几分感叹:“哪一日什么都不用管了,就这些随波逐流的过,只怕也很舒服。” 黄娘子站在一旁出神的望了一阵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这生活本来就该将心思放宽些,不去想那么多杂务,这才过得快活。有时候倒羡慕那些花草树木,没有思维也很好,只是静静的站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相宜想了想,笑着摇头:“人毕竟与花草树木不一样,娘子常常教我,大千世界里各种人都有,我从骆家走出来也遇着了不少性格不同的人,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好好保护自己,旁人就会要欺负到你头上来,哪里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手随波逐流呢。” “相宜,以前你都只会问我,娘子,难道真是这个理儿?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黄娘子赞许的望了她一眼:“到了京城,像你这样的才华容貌,也能在京城的贵女圈里立足了。” “娘子,干嘛这般夸奖我。”相宜笑了笑:“我这做买卖的商户,那京城的贵女圈如何又能让我进去。” 京城的贵女圈,远远没有黄娘子想象中的那般好,里头有各种利益的冲突,还有不少龌龊的事情,她们对付人的手段,远远要比华阳的钱卢氏精细,一步一算计,有些心思缜密的,会让你落入陷阱却好不知情。 前世相宜没有涉足那个圈子的机会,只听着长宁侯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传过各种流言,对那个圈子早就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有时候只要是不留心做错了一件事情,或者被一些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记恨上了,有可能你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她听说过某家的小姐被送去做姑子了,只因着她与那太师的孙女抢心上人,被人陷害失贞;她也听说某家的小姐本来是备嫁出阁的,忽然莫名其妙就被夫家退了婚,一时想不开悬了梁;在游宴里落水、衣裳被弄污的事情这些事情屡有发生,被陷害的苦主第二日就成了京城传闻里的主儿,口口相传里,名声变得各种不堪,以至于养在深闺无人问津。 可谁又知道这里边的真相?相宜摇了摇头,她可真不想走进那个看上去光鲜无比的贵女圈,到里头滚上一滚,还要熬出一身恶臭出来。 第167节 早几日收到了杨老夫人的来信,邀她去京城开分号:“广州那边事情比较棘手,那卖主已经跑了,要将他追回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光阴不等人,做生意就是要惜时如金,京城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段,你来这边开分号,也不会比在广州开要差。” 杨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相宜拿着信立即便下了决定,自己该马上行动起来,到京城去开翠叶茶庄的分号。当即便将这铺子里的人分配了下,刘妈妈因着一定要跟她来京城,只能拨了翠玉管着珍珑坊,秦妈妈专心在广州那边管事,全贵与翠芝两夫妇打理着翠叶茶庄,翠花与那采茶女鲁二丫两人一起管着茶园。 本来她想留着尕拉尔在华阳,只是杨老夫人的信里格外叮嘱,务必将那异族少年带来京城,相宜不敢不听从吩咐,也不知道杨老夫人此举是何意,但她知道杨老夫人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自己无需多问,只管带着尕拉尔进京便是。 连翘得知要去京城,高兴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听说尕拉尔也要一道去,更是欢喜,朝着尕拉尔笑着道:“尕拉尔,你也能一道过去呢。” 尕拉尔笑了笑,一双眼睛只留在相宜身上:“我要跟着骆小姐,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船只走走停停,也没有太着急赶路,在船上差不多捱了十多日,总算是到了京城,远远的瞧见了那繁华的码头,船老大心中高兴,指着前方那密密集集的船桅道:“骆小姐,京城到了哪。” 前方天色微熹,从晨雾里能见着船桅林立,有些船上的风帆还没卸下,白色黄色的帆布片片招展,就如旗帜一般。还未到京城码头,光只见着这些船桅,就能看出其间的繁华,不似华阳码头,每日里停不过十来艘船,冷冷清清。 她又来京城了。 相宜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次她来,是带着希望,带着对于新生活的向往,不似前世她到京城,跟在那李夫子身后,乘着一辆寒酸的马车进京。 码头上已经有杨府的人在守着,见着方嫂陪相宜走上码头,笑着迎了过来:“昨儿老夫人便盼了一日,今日总算是能见着骆小姐了。” 杨府的车马在码头上等着,一色豪奢的云锦帘幕,引得码头上的人不住侧目,不知这是哪家高门大户来接家眷。见着相宜穿得精致,一身淡紫色衣裳,通身绣着银紫色丁香,那花蕾在淡紫色的衣料上若隐若现,心中不由得都赞了两声,尽管这小姐帽子上垂下了面纱,可从这身姿来看,定然是个绝色美人,单单看她露在外边的那双手,肌肤白皙,真真就如凝脂一般。 马车辘辘,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到了杨府。 门口早有小厮们迎了过来,替相宜搬了箱笼下车,候在偏门的婆子引着相宜往里边走:“京城里规矩多,正门是遇着大事才开的,寻常时候都走偏门,还请骆小姐担待些。” 相宜含笑道:“入乡随俗,妈妈不必解释,这理儿我懂。” 连翘捏了相宜的帽子在手中,四处瞧着,啧啧惊叹:“杨府里的花真好看,好些我都没瞧见过。”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溜白色的花朵问道:“那是什么花?” 婆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笑着回答:“老夫人说那叫铃兰,姑娘瞧着那花朵儿像不像铃铛?就是那长命锁上头搁着的那种?” “真是像。”黄娘子连连点头:“杨老夫人真是心思精巧,竟然能养出这样的花来。” “我们家老夫人最喜欢摆弄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这花儿原不是长在咱们大周的,是有外邦进贡给皇上十来株,皇上留了两株种在御花园,剩下就全赐给了我们老夫人,御花园里栽着的花全死了,可杨府的却活得好好儿的,御花园的花匠都跑来询问我们家老夫人该究竟如何养花呢!” “杨老夫人真是奇女子!”黄娘子即刻便有了悠悠向往之心:“上回见她在翠叶茶园整治茶树,瞧着就是园子里的老手,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功夫。” “就连皇上,有时候都会来我们杨府赏花呢。”婆子答得十分骄傲,将背都挺直了几分。 相宜并不觉得意外,前世她就听闻了杨老夫人的各种传闻,今生又与杨老夫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早就熟悉了杨老夫人,若是没有她指点自己,恐怕也没有今日的骆相宜。 玉翠堂里门口站着两个打门帘的小丫头子,见着相宜一行人过来,两人赶紧将珠帘高高的擎起:“骆小姐来了,老夫人刚刚还在问呢。” 琉璃珠子握在白嫩的手中,映着玉翠堂外边的日头,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在地上一上一下的浮动着,就如相宜此时的心。她站在门口驻足不前,有些心慌,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都说近乡情更怯,可这里又不是她的故乡,她为何有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相宜迈步走了进去,脸上全是恬淡的笑容:“老夫人,相宜来拜望你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进杨府依旧相逢 一幅六扇的屏风斜斜摆在大堂里,屏风上绣的是花开富贵的牡丹花。每朵花差不多有碗口大小,各色各样,粉紫浅白浅绿娇黄,重瓣单瓣,挤挤密密的绣了半幅屏风,屏风留白处有一双燕子,数对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相宜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团牡丹花上头,上头还有珍珑坊的表记,看起来秋华妹妹也是得了杨老夫人点拨的,故此送了屏风来表示谢意。她朝杨老夫人行礼过后,微微笑着道:“老夫人,我却没秋华妹妹这般手笔,只能送些茶叶给你了。”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你们送什么都是一份心意,我不计较这么多,只要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我心里头就高兴了。” “老夫人哪里是老太婆了?瞧着还不到四十岁的模样。”相宜这话可是出自内心,几年前瞧着杨老夫人是这样子,几年以后瞧着她依旧颜色如故,岁月似乎对她特别优厚,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相宜你这嘴最甜。”杨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椅:“你快些坐下了,宝清宝琳她们听说你要来,这两日可一大早的就起床了,素日里也不见她们这般早来给我请安,这两日都能赶上陪我用早膳!” 宝清在一旁噘嘴道:“祖母,我们可是诚心给你来请安,顺便来接相宜姐姐的,哪里是只为了第二桩事?”她伸手拉住了相宜,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了指宝琳身边那位穿着粉红色衣裳的小姐道:“宜姐姐,这是我那三姐姐,闺名唤作宝琴的。” 相宜赶紧颌首示意,抬起头来见着那杨宝琴穿着一身粉色云香纱的衣裳,上边镶嵌的纽子还点着细碎的碧玺,衣襟下头镶滚的边子全是用五色丝绦,里边还用金丝银线束着,闪闪的发着亮光。 这淡淡的粉色里,托出了一张微微圆润的脸盘子,凤目微挑,朱唇含春,嘴角便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宜妹妹好。” 大家闺秀正是这般模样,说话之间拿捏得正好,不多一分笑容,也不会少。相宜赶紧应声:“琴姐姐好。”既然人家客气,称呼她为妹妹,自己自然要尊她为姐姐了,只是觉得这位宝琴与宝清宝琳有些不一样,偏着些高傲,通身有一种淡淡的疏远。 或许是与自己还不大熟悉,相宜并未多往心里头去,只是微微笑着坐了下来。 “相宜,今日好好歇息着,明日我便带你去看看铺面。”杨老夫人说得兴致勃勃:“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听得这话,心中实在感激,相宜朝杨老夫人欠了欠身子:“相宜不知亏欠了老夫人多少,怎么报答都不够。” 杨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相宜你也太见外了,我瞧着你便觉得喜欢,就想将你当我自己的亲孙女儿一般对待,你又何必这般客气。你须得多学学宝清,这丫头惯会撒娇,这种无拘无束才好哪。” 相宜瞧着杨老夫人笑得真诚,这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有杨老夫人说了些在华阳行商的事情以后,就听她问自己:“那个叫尕拉尔的少年,你带他进京了吧?” “来了,他是男子不能进内院,正在二门那里等着呢。” 那时候婆子引了相宜她们进内院,却让尕拉尔在二门那里等着:“内院全是女眷,小哥你在这里候着,若是老夫人喊你进去,你便进去。” 尕拉尔脸上露出了焦躁神色,在华阳可没这规矩,他在翠叶茶庄茶园里到处走,也没见谁拦着不让他去,到了京城这规矩怎么就多了?他望向了相宜,疑惑的问:“骆小姐,我该在这里等着?” 若是可以,他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她可是自己的希思女神,他要守候在她身边,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相宜知道尕拉尔没有拘束惯了,自然不适应这些规矩,赶忙叮嘱他到二门这里等着:“既然来了京城就要守着京城的规矩,内院全部是姑娘家,你进去只怕是不方便。你且放心,杨老夫人到时候自然会派人来安置你。” 尕拉尔站在垂花门下边,神色殷殷:“我就在这里守着,等你出来。” 那蓝色衣裳的少年站在门边,眼巴巴的望着相宜跟着婆子往花园里头去,真恨不能拔腿就跟上去,那看门的婆子肯定也拦不住自己——只是他不能惹相宜生气,既然她让自己等在这里,那就等着,总会能在这里见着她。 尕拉尔等了好一阵,却没见相宜出来,有些心浮气躁,偏偏守门的婆子却还缠着他说话:“怎么你这鼻子生这么高,眼睛跟猫眼儿似的。” 一句话也不想回答她,尕拉尔贴着墙站在那里,两只脚挪来挪去,一双眼睛都要将园子门口那块假山给望穿。这时就听脚步声槖槖的从后边响起,守门的婆子站了起来,口里喊着:“表少爷回来了。” 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跨步就从垂花门那边过去,尕拉尔心中一急,指着那人背影道:“怎么他便能随意进出?” 第168节 那婆子嘎嘎的笑了起来:“那是我们老夫人的外孙,老夫人心疼他,安排他在园子里头住着,他这是要回自己屋子里边去。” 那淡紫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听着垂花门口吵闹,转过身来,看到尕拉尔的脸孔,大声喊了起来:“尕拉尔!她到京城了?” 声音里充满着惊喜,有一种说不出的兴高采烈。 尕拉尔定睛看了看,那淡紫色衣裳的少年眉目间依稀有些相熟,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这时那年轻男子已经走到他面前,朝他肩膀捶了一拳头:“你不记得我了?那个晚上,我找你打架,在华阳。” 尕拉尔仔细打量了下他,见着腰间垂着一块羊脂玉的玉珏,上边雕着大大的一个福字,忽然间也记起了他是谁:“容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五年之前见过嘉懋,现在的嘉懋与当年有了不少的改变,各自长高了许多,与他站在一处,也不是那般相差很大,眉目间已经脱去了青涩的底子,沉稳得就像一个大人。只不过那眉毛眼睛依旧还是五年前见的那副,故此尕拉尔还能认出是他来。 “这是我外祖父的府邸,我就住在这里。”嘉懋有几分激动:“你怎么站在这里?骆小姐是不是已经去玉翠堂见我外祖母了?” 尕拉尔嘀嘀咕咕道:“或许是,我想跟着去,偏偏这婆子不让。” 嘉懋冲那看门的婆子笑了笑:“妈妈,这位是我的朋友,我带他进园子去瞧瞧。” 婆子有些不放心,站起来叮嘱了两句:“这位公子,见着女眷可别粗鲁,莫要吓坏了院子里的小姐丫鬟。” “难道我脸上写了坏人两个字不成?”尕拉尔一边跟着嘉懋往里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在华阳的时候,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每日都要来茶庄和我说话哪,也不见有人被我吓了,怎么到了京城我就变怪物了。” 嘉懋瞧着他一副怏怏不快的模样,哈哈一笑:“那是她见识少,没见得长你这般模样的人,你别与她计较。” 在大周百姓心目里头,北狄人都是些蛮子,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一辈子都呆在深宅的婆子更是眼皮子浅,哪里知道北狄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嘉懋尕拉尔那委委屈屈的神色,心中大乐,没想到这高高大大的少年,也会这般计较。 两人才走了一段路程,就见前边迎来了个婆子:“正准备去二门传你进玉翠堂呢……哟,原来是表少爷将他接过来了。” 嘉懋微微颌首:“我认识他,就顺手将他带进来了。” 尕拉尔跟着嘉懋一脚迈进了玉翠堂,他个子高,打门帘的丫鬟踮着脚尖都不能将门帘举过他的头顶,尕拉尔站在门口,脑袋上挂着几根琉璃珠子串在一起的帘子,身上立刻多了几根五颜六色的链子。 相宜听着门口的动静,转过脸就见着尕拉尔那窘迫不安的模样,朝他微微一笑,可当她目光流转,看到尕拉尔身边那个人的时候,身子忽然就僵硬了几分。 刚刚进玉翠堂时,她有些心慌意乱,就是怕见到嘉懋,不知道自己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时隔几年再次相见,不知道两人会有怎么样的神色?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走进来的,本以为能镇定的面对,可是走进玉翠堂却没见着嘉懋,又有些淡淡的惆怅。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全身都舒缓了下来,在惆怅与踏实之间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过来,与杨老夫人和几位杨家小姐正说得高兴,偏偏他就这般出其不意的闯入进来。 他,依旧还是那般斯文温润,就如一块美玉,闪着柔和的光彩。 81|不要脸没 嘉懋,嘉懋。 相宜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个淡紫色的身影走近,似乎不经意般,他长衫的下摆从自己的裙面上拖了过去。一颗心忽然就紧了几分,见他过去,忽然的又放松了下来,而且一种微微的甜蓦然从心间浮起,渐渐的散到了四肢五骸里头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与他的来往渐渐稀少,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可现在她却蓦然觉察到,原来这只是自己以为罢了,她依旧在乎他。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相宜觉得自己已经能正视嘉懋的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只是想着躲避,只是想着从他身边逃离。当嘉懋向杨老夫人问过好,转脸望向她的时候,相宜落落大方的笑了笑:“嘉懋哥哥,好久不见。” 嘉懋出神的望着相宜,没想到她竟然比自己先开口说话。 记忆里的相宜是十足的小女人,低眉顺眼,十分被动,每次总要旁人开口与她说话,她才会羞涩的笑笑,然后再接口,可今日一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娇怯怯的骆相宜,她就如一株木棉花,笔直而立,充满了朝气,落落大方。 “相宜。”嘉懋被动的应了一声,却被宝清取笑了一番:“表哥见着宜姐姐忽然就来了京城,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嘉懋没有否认,只是朝宝清笑了笑,坐到了对面的椅子里头,一双眼睛从相宜身上瞟了过去,见着她也是一件淡紫色的衣裳,又看看自己身上那淡紫色的云锦袍子,心中有些甜,两人没有商量过,怎么就穿了一个颜色的衣裳呢?这是不是就如诗里说的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嘉懋转着眼睛看相宜,这边宝琳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衣裳,她瞪圆了眼睛溜了一溜,惊讶的喊了出来:“表哥,宜姐姐,你们两人都穿的是淡紫色!”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瞅了两人一眼,连连点头:“可不是?真真都穿的是淡紫颜色呢!只是我瞧着相宜穿淡紫更合适些,她肤色白,穿了这颜色,唇红齿白的,跟我养的那紫藤花差不多娇嫩!” 嘉懋假意伤心:“外祖母都不赞我!” 宝清笑嘻嘻道:“你比不上宜姐姐美,祖母自然要赞宜姐姐了。” 尕拉尔坐在嘉懋身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衣裳颜色,只是纳闷,这些少爷小姐们拿着这淡紫色说来说去的,究竟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他瞧着嘉懋与相宜两人身上的衣裳,心中忽忽儿的有些酸意,被他们这么一说,两人穿的这衣裳真是配。 他的手指无意识从衣襟上边摸了过去,他的袍子是淡蓝颜色的,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每次看见蓝色,他就能想起家乡蓝色的天空来,那一望无际的明澈,让他神思悠悠,一颗心仿佛也在草原上流浪,放肆无羁的纵马奔驰。 不知道他穿淡紫色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与骆小姐也很相配?尕拉尔心中嘀咕,那次一定要拿银子给方嫂,托她去给自己买一件淡紫色的衣裳过来看看。 “这位就是尕拉尔吧?”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杨老夫人提起了他的名字,尕拉尔一愣,“啊”了一声,白皙的脸孔忽然就红了。见他呆呆的模样,那边宝清宝琳不由得吃吃的笑了起来,尕拉尔的脸红得越发厉害了。 “琴丫头,你带着清丫头与琳丫头到园子里边去走走,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杨老夫人望了望宝琴,宝琴赶紧站起身来,招呼了宝清与宝琳往外头走,宝清撒娇的拉住相宜的手道:“宜姐姐,我带你去园子看花。”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着急什么?以后你宜姐姐就住在咱们府里,还怕短了这半个时辰的功夫?” “宜姐姐住我们府里?”宝清高兴得跳了起来,拉住相宜得手摇晃了两下:“太好了,宜姐姐,以后咱们又可以到一起玩了。” 宝琳伸手拉住了宝清:“你也十二岁的人了,就老是惦记着玩,快些走,祖母有正经事儿哪,咱们别到玉翠堂里呆着碍事了。” 等着几个孙女儿走了出去,杨老夫人这才缓缓开口:“尕拉尔,我想你本来应该不叫这名字,对不对?” 尕拉尔神色一变,一双眼睛望向了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但是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座椅的扶手,上边微微有青筋爆出。 相宜没有半分惊讶,这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尕拉尔的身世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北狄富户的儿子,如何会被几个好手一直追杀到大周?这富户家的财产,未免也太多了些!只是对于相宜来说,尕拉尔这个名字是不是假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他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好帮手,是连翘喜欢着的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杨老夫人呵呵一笑,眼睛里透着一种慈爱的光:“你背井离乡这么多年,隐姓埋名活在大周,也是辛苦之至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重返故乡,你愿不愿意?” “我……”尕拉尔挺直的脊背慢慢松弛了下来,一双手也离开了扶手,神色自然了些,他努力的吞了一口唾沫,很为难的说道:“我想我暂时还回不去。” “你暂时回不去是因为你没有可以帮助的人,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他有足够的力量能给你帮助,让你重返故里,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你想不想回去?”杨老夫人的目光盯住尕拉尔,没有半分放松:“你只要对我说,你愿不愿意。” “我自然愿意。”尕拉尔碧绿的双眸有一种熠熠的神采闪过,瞬间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让人只能仰视,仿佛他是天生的王者,那种尊贵是从骨子里边流露出来的,而不只是靠着穿了一件王者的金缕玉衣才显得高贵。 “好。”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做人就要这般爽直,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我向你保证,这一两年里,我自然会让你回到你的故乡,重得你的荣耀。” 第169节 尕拉尔猛然站了起来,走到玉翠堂中央,朝杨老夫人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若老夫人能让尕拉尔回到家乡,能为母亲报仇雪恨,尕拉尔必然是老夫人此生忠诚的奴仆,无论老夫人让我做什么,尕拉尔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快些起来。”杨老夫人和颜悦色道:“我这个人是最喜欢帮别人的,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而且一定要帮到,你且安心在京城住下,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 尕拉尔眼中有亮光闪闪,相宜瞧着他那模样,便知道他此时心情十分激动,她朝尕拉尔笑了笑,安慰他道:“杨老夫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当时我被祖母父亲继母欺负得没地方去,就是住在杨老夫人这里,听着杨老夫人给我出的主意,这才避了祸,自请出族的。你且听着杨老夫人的安排,一步一步的去做,到时候自然会如愿以偿。” “骆小姐,我知道。”尕拉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他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单手行了个礼:“老夫人,请允许我用我们北狄人的话来赞美你,你就是天空的太阳,照在草原疾驰的骏马身上,你就是那明亮的朝霞,将我们的帐篷镶嵌上各色宝石……” 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或许以后杨老夫人就是尕拉尔的希思女神了,她忽然间就轻松了不少,做尕拉尔的希思女神,真是压力不少呢。 杨老夫人听完尕拉尔的赞美,笑眯眯的端起茶盏道:“哟哟哟,没想到这小伙子真是会念诗哪,听得我老婆子心中甚是受用。快些坐回去,喝口茶,润润喉咙。”她转向相宜道:“今日你暂且歇息着,明日我陪你去看看那铺面,等着你的货到了,咱们选个好日子就能开业了。” 相宜感激不尽,一一应了下来。 杨老夫人将相宜安排在雨花阁住着,让尕拉尔住到了嘉懋的天心苑里,尕拉尔开始还有些不愿意,后来知道雨花阁与天心苑相隔不远,他依旧能每日见着相宜,这才高兴起来:“我要替骆小姐做事,每日她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嘉懋听了这句话,心中恨不是滋味,横着眼睛看了尕拉尔一下,只可惜尕拉尔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是喜滋滋的望着相宜:“要不是我今日下午就去铺子里边打扫一番,明日你与老夫人去的时候就干干净净了。” 杨老夫人瞄了一眼嘉懋,见着他脸上有不愉快的神色,再看看尕拉尔,那种关心爱护的神色不言而喻,顷刻间有些觉得好笑。多少年没见过这小儿女形状了,现在瞧着他们这样子,仿佛回到当年,杨之恒与许兆宁两人都对她献殷勤的时候。 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儿却是这些小儿女们的天下了。 春日正好,引得相思几许,她还能好好看戏,杨老夫人瞧着嘉懋吃瘪的那模样,微微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老夫人谋划周到 “外祖母,你一点都不疼爱嘉懋。”嘉懋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走在花园里,转脸看了看走在后边的一群人,见着那尕拉尔走在相宜身边不远处,心中就如打翻了一瓶醋,酸天酸地,牙齿都快要酸倒。 “你这是怎么了?”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嘉懋一眼,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还是名动大周的状元郎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小孩了?你这模样,就跟六七岁的时候一般模样,黏在外祖母身边要这要那的,我不给你你就赖着不走。” “外祖母,你不是说要成全嘉懋的?怎么现在却变着法子在拆散我和相宜哪?”嘉懋嘟嘟囔囔,心有不甘:“怎么让那个尕拉尔住到我的天心苑来了?他难道不该住到外院去?他是外男,怎么能进内院!” “哼,真是没用,竟然这么担心起来了,住到外院与住到内院又有什么区别?”杨老夫人戳了戳嘉懋的胳膊,脸上露出了一副不赞成的神色:“我说支持你与相宜,那可是有条件的,你难道不记得了?” “相宜肯定是喜欢我的。”嘉懋厚着脸皮低声说:“外祖母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现在可还真没看出来相宜喜欢你。”杨老夫人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我可得让相宜亲口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你,我才会想法子帮你。” “外祖母……”嘉懋无言以对,拢住杨老夫人的肩膀:“外祖母最好了,最疼嘉懋了。” “我说你倒退了就是倒退了。”杨老夫人将嘉懋的胳膊拨开:“你该是想办法让相宜喜欢上你,而不是在我耳朵边上唠唠叨叨,说这些都没有用处,关键在于相宜,你知不知道?” 嘉懋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后边的相宜,见她走得轻快,言笑晏晏的与宝清宝琳说着话,并未与尕拉尔交谈,这才略微放下了几分心思,眼睛转了转:“外祖母,明日我要跟着去翠叶茶庄。” “你不是要去翰林院?”杨老夫人惊诧道:“总不至于连点卯都不用了罢?” “我点了卯就出来。”嘉懋兴致勃勃:“那些学士们才不会管我呢,他们每日里都是拿着一个字争来争去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执的。今日我在翰林院,就听他们挑四书里头一个字,考究来考究去,我随便说了句没什么好考究的,就按原典来便是,他们就都拿一副了不得的神色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我见众人不欢喜,就溜着回来了,没想到刚刚好接到了相宜。” “翰林院那些老学士都是些呆子,稍微灵活些的,在翰林院呆不过一两年就走了。”杨老夫人叮嘱嘉懋:“你切忌不能骄傲,后生小辈就该谦逊些,无论他们做什么,你只管好好儿听着,一定要你说话,你就左右逢源的说几句,莫要让这群呆子恼火了,到时候少不得用那刀笔吏的功夫来对付你。” “我知道。”嘉懋点了点头:“我在翰林院,说话说得最少!” 杨老夫人领着相宜去了雨花阁,这是一处三进的小宅子,院墙上全部爬满了紫藤萝,绿色的叶子将整个墙面全部点缀起来,里边零星的露出几个浅紫色的花骨朵来。现在是四月时分,还不到花时,有了几个花骨朵已经是让人惊讶的事情了,相宜瞧着那星星点点的浅紫颜色,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动身的时候,华阳那边的紫藤萝都还没打花骨朵呢,路上过了十几日,算起来此时那边也该是刚刚打花苞,怎么杨老夫人这府上就能见着花骨朵了,京城的气候比华阳可要冷了不少。 只不过杨老夫人有什么做不到的?相宜笑了笑,跟着杨老夫人往里边走了去,院子收拾得很整洁,有两个小丫头拿着笤帚正在扫地,见着杨老夫人与相宜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两人行礼。 杨老夫人指着她们两人道:“这是拨了给你院子里做粗活的丫头,一个叫金珠,一个叫金玉,两人都是乖巧孩子,不淘气。” 金珠金玉笑嘻嘻道:“多谢老夫人夸奖。”两人拿着笤帚,继续打扫起地上的落花来。 三进屋子,每一进都并排有六间屋子,屋子朝阳,阳光从窗户外边照射进来,雕花格子窗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各种花卉在地上盛放,明媚而美丽。 相宜与杨老夫人站在走廊下边,眼睛往一旁看了过去,却见嘉懋正站在那紫藤萝的旁边,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就如紫藤的花骨朵,眼神殷殷的往这边看了过来。她不回避他,只是朝他笑了笑,嘉懋见着相宜脸上的微笑,也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真美,嘉懋站在那里,被日头晒得全身暖洋洋的,见着相宜的笑容,他方才那点酸溜溜的味道瞬间不翼而飞,心中舒畅得像大夏天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一般。转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尕拉尔,嘉懋轻轻哼了一声,朝旁边走了两步。 他才不愿意尕拉尔也能见着相宜朝这边微笑,相宜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第二日用过早膳,相宜便跟着杨老夫人出去了,前后两辆马车,杨老夫人带着相宜坐在前边那辆,她掀开侧面的软帘,给相宜指点着京城的繁华热闹之处:“你可看到了那边的酒楼?是京城百年老店了,地段最好,就在金明池边。” “金明池?”相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状元骑马夸官的□□?” 杨老夫人笑了笑:“是,上个月嘉懋还穿着大红锦袍在这边游街呢,头上的帽子里插着皇上亲自折的杏花,神气得不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地里观察着相宜的神色,见那张小脸上忽然亮了亮,嘴角轻扬,可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杨老夫人心中有了几分底儿,至少相宜还是有几分在乎嘉懋的。 翠叶茶庄坐落在京城的繁华地带,三个铺面紧紧相连。下得车来,相宜见着那朱红的门廊上头有黑底金字的招牌,从外边瞧着窗明几净,而且隐约还有一种熟悉感。 杨老夫人笑着道:“走,进去瞧瞧。” 铺子门是虚掩着的,推开往里边走了进去,相宜目瞪口呆。 这布局,分明就是前世的翠叶茶庄!原来她是提前将杨老夫人要开的翠叶茶庄给开了?想到杨老夫人在各地买茶园的事情,相宜忽然间明白了,原来她仗着重生一世的优势,抢先将杨老夫人准备要开的铺子给开了。 一瞬间,相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似乎自己是个卑鄙的盗窃者,将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偸走了。 “相宜,怎么了?”杨老夫人站在后院那里,笑微微的指着里边道:“这院子不算小,我让人在里边修缮了一番,到时候外边的茶室不够,里边还有不少呢。” 这话让相宜更觉羞愧,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杨老夫人这么大的手笔将三个铺面盘出来给她经营茶庄,这份恩情她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凝噎着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只是望着杨老夫人,嘴唇微微的颤抖。 “哟哟哟,相宜,你这又是怎么了?”杨老夫人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子来:“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快些擦擦,别让人瞧了笑话!” “老夫人对我实在太好,相宜无以为报……”相宜接过帕子,压住了眼睛,那泪水不住的从眼中滑落。她的亲祖母,只会步步算计着她,而杨老夫人只是扯起来算个亲戚,却这般照顾着她,这让她实在是感动,眼泪擦了又有,有了又擦。 “都在说什么呢!”杨老夫人的手按在了相宜的肩膀上,掌心的温热阵阵的传了过来:“我不过是瞧着你投眼缘,才想帮帮你罢了,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以后好好干,自然会有一番成就。” “是。”相宜垂着头,眼睛望着地上的青草,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第170节 “再说了,我又不是免费将铺子给你开茶庄,我可是要收租赁银子的。”杨老夫人的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就按照京城铺子的行情来,我不会多收你的银子,可也不会少要一两,该给多少就多少,你觉得这样如何?” 相宜用力点了点头:“好,就这样。”一抬眼见着杨老夫人那关切的笑容,心中酸涩,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外祖母,你欺负相宜了?”嘉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相宜转过脸来一看,就见穿着白色长衫的嘉懋就站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或许自己只顾感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还来了一个人。 “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姑娘不成?”杨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嘉懋遇着相宜的事情,都不会动脑筋了,竟然跟自己的外祖母开这样的玩笑! “没有,老夫人才没有欺负我。”相宜赶紧维护杨老夫人,不满的朝嘉懋看了一眼:“嘉懋哥哥你不要乱说话。” 嘉懋哈哈一笑:“我是在开玩笑,没想你当真了。” 刚刚走进院子,见相宜拿着帕子擦眼泪,心中一急,连忙赶过来,生怕是外祖母在背后说自己与相宜不合适,嘉懋叹了一口气,相宜不在京城的时候他还是好端端的,怎么相宜一来,他便有些糊里糊涂的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敢去打扰相宜,可依旧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牵挂。即便他不能去华阳看望她,可每日晚上闭着眼睛,那张脸孔就浮现在眼前。 思念,就如到处攀缘的藤蔓,悄悄的将他包围了住,在皎洁的月亮招摇着它们曼妙的身姿,一点点将他的心给侵蚀,让他几乎没有呼吸的空间。 “相宜。”嘉懋微微的笑了起来。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有缘的人总会相逢。 第一百八十八章林茂蓉腹中周折 相宜到京城以后的第三日,便见着了林茂蓉。 水榭的雕花窗被推开,对着一池新发的荷叶,无比凉爽。黄娘子的古琴搁置在湖边的草地上,一个小香炉正袅袅的飘出白色的烟雾,淡淡的在湖边散开,很快融入那浅色的天际,模糊成一片。 宝琳与黄娘子站在一处说话:“娘子,好久都没听你弹琴了。” “可不是?”黄娘子温柔的笑了笑:“自从杨氏族学出来,咱们便没见过了。” “我可想娘子了,后来请的那个娘子不及娘子教得好,有时候我们都听不懂她究竟要说什么,而且她也不会弹琴。”宝琳坐到了古琴面前,伸手拨了拨琴弦,悠扬的声音响起,在这湖面之上回旋。 “娘子,你留下来教我们弹琴画画罢。”宝清拉住了黄娘子的手不肯放,虽然说她并未做过黄娘子的学生,但以前便听到相宜与宝琳说黄娘子的各种好处,心往神之,现儿见着了本尊,只觉得她温柔可亲,不由得生了几分依恋之心。 杨老夫人早就听说过黄娘子的才名,一心也想着要将她留下来,黄娘子却说有心想进京师学堂,想到里边多看看古籍书物,杨老夫人不好勉强她,于是答应了下来。 京师学堂乃是大周最有名的学堂,里边藏书甚广,里边执教的差不多全是夫子,可也有极少数的娘子——因为京师学堂里也设了女学,一些正四品正五品的官员家中无银子请西席,就将自家的小姐送到这里来念书。 女学与旁边的学堂隔了一堵墙,是单独的一个院子,但娘子们却还是能出入京师学堂的书房,自行取书阅看。黄娘子对于京师学堂里的典藏早就心生羡慕,得了这个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见杨老夫人答应举荐,高兴得很:“老夫人,我从学堂回来,依旧可以教几位小姐琴艺画技。” 杨老夫人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当即便派人拿了名剌向京师学堂推荐黄娘子,京师学堂那边立刻就答应下来。黄娘子早十年就已经名满江南,乃是有名的才女,京师学堂的山长也曾听说过她的大名,早就有些搜罗,现儿有杨老夫人的举荐,这也算是顺水推舟。 京师学堂这边需要调整人事,让黄娘子过了端午再过去,相宜听了也是满意:“娘子一路颠簸的到京城,是该多歇息几日。” 昨日相宜与杨老夫人去看过翠叶茶庄,回府以后忙着比对价格,也没什么时间与宝清宝琳两人玩耍,今日一早起来,两人便跑过来拉着她去向杨老夫人请安,在主院用过早膳,三个人便约着去园中赏花。 宝琳听着黄娘子要去京师学堂做西席,心中有些不舍,央求着黄娘子在走之前教她弹琴,黄娘子答应下来,宝清是个贪玩的,在一旁笑着说道:“不如将古琴摆到湖畔,咱们可以一边赏花,一边听琴,还能吃好东西。” “你真是会想。”宝琳伸手拧了拧宝清的脸:“你到底是想学琴还是赏花吃东西的?”虽然是嗔怪的语气,可却依旧还是让丫鬟们去取了古琴过来放到湖边。 黄娘子才起了个音,弹了一小段曲子,忽然就听身后有人拍掌:“好曲,妙,妙,妙!” 相宜一回头,就见宝琴带着林茂蓉站在那里。 宝琴比宝琳宝清要大了几岁,明显的就与她们两人说不来话,她们自小没有在一起长大,宝琴一直跟着父亲在任所,直到最近才回京城。宝清宝琳两人是一道在广陵长大的,自然要熟悉得多,两人到了京城以后,发现宝琴有不少地方不合拍,也不愿意去凑趣,故此便与她生分了些。 上回杨老夫人约了林侍郎一家过来赏花,宝琴对林茂真一见钟情,林茂蓉是林茂真的妹妹,也只比她小一岁多,两人凑到一处自然话便要多些。林夫人一心想要促成儿子与宝琴的事情,又想让林茂蓉也能得桩好姻缘,过了一旬便打发林茂真与林茂蓉送些她亲手做的糕点到杨府来讨好杨老夫人,顺便让林茂真与林茂蓉有亲近的机会。 林茂真这个月还在等着吏部的调令,正在府中闲着无事,可他心中装着相宜,哪里肯来杨府与宝琴接触?每次林夫人打发他过来送东西,他左手接了东西,右手便交给了林茂蓉:“好妹子,你给我去送。” 林茂蓉如何不知道林茂真的心思?望着他只是叹气:“二哥,你又何必倔强?母亲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让你与杨三小姐成亲呢。杨三小姐有什么不好的?生得模样不差,性格又柔和,出身又好,真是四角俱全,打着灯笼没处找!” “她再好也不是她。”林茂真摇了摇头:“那日上元夜,你不是没有听到我说的那句话,我心里想的是谁,难道你不知道?” “可是……”林茂蓉语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兄长,于情来说,她自然希望林茂真能娶到相宜,可于理来说,他们名义上是兄妹,华阳那么多富户都见证了的,如何能成亲?再说现儿母亲心中中意的,是那杨三小姐,这可是一桩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要是放手,那真是可惜了。 虽然替兄长惋惜,林茂蓉却还是很乐意去杨府送东西,她与杨三小姐投契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想借着机会见到英俊潇洒的状元郎容嘉懋。 容大少爷也住在内院,自己去杨府,或许还能在园子里见到他。 怀春的少女想到什么都是与那个人有关,即便知道嘉懋是在翰林院做编修,还在平章政事府挂了个闲职,她仍然觉得若是自己去了杨府,便一定能在园子里见着他。一想到嘉懋那翩翩公子的神情气度,林茂蓉的心都醉了。 从三月十七去杨府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林茂蓉便已经去了杨府四次。 让她失望的是,一次都没见着嘉懋,让她高兴的是,她与宝琴成了闺中密友,两人十分投契,每次见面都很有话说。 宝琴见着林茂蓉,总是羞答答的问林茂真的事情,虽然林茂蓉知道林茂真的心思,可她却也不敢开口告诉宝琴,林茂真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母亲还希望杨三小姐做自己的嫂子呢,她也这样希望,杨三小姐温柔娴淑,确实是贤妻的人选。 今日一早,林夫人便亲自动手又做了些点心,酥皮枣泥糕,水晶虾饺,翡翠玉带糕,鸭油黄金豆皮卷,四色糕点做得十分精巧,装在一个四层的食盒里头,每一层都有花朵般的精致碗盏,点心搁在上头,就像盛开的花。 “蓉儿,你拿了送过去罢。”林夫人叹了一口气:“每回让你二哥去送,他脸上那神色,好像我让他去做坏事一般,也不知道究竟那些东西有没有送到杨老夫人手上。我想着还是你去送比较好。” 蓉儿是个机灵的,瞧着她似乎对那容大少爷比较中意,虽说容家比不得杨家,可毕竟也是高门大户,况且若是真儿要是娶了杨三小姐,那女儿嫁给那杨二少爷的可能性就少多了,不如先让她多去杨府走走,多见容大少爷几次,也混个脸熟。 林茂蓉答应了一声,将食盒接了过来,带着丫鬟婆子就往杨府来了。到了杨府听着杨老夫人说相宜到了京城,林茂蓉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宜妹妹来了?她也真是的,都不给我写封信,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保准要接她过去住哪。”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我已经将她安排妥当,就不用去你们府中打扰了。” “杨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宜妹妹可真是我的妹妹,在华阳的时候,我母亲收她为干女儿,还办了仪式的呢,华阳的富户差不多都来喝了酒的,她住到我们家,就是住在自己家一样。”林茂蓉朝杨老夫人笑了笑,说得十分真诚:“我那时候与宜妹妹十分相得,连衣裳都穿一样的呢。” “既然我已经安排好她了,那就不用再动了,搬来搬去的太麻烦。”杨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家离我这里也就一刻钟的车马,哪日想来找相宜玩耍,便坐车来看她就是。” “好呀好呀。”林茂蓉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多谢杨老夫人。” 宝琴带了林茂蓉往园子里头走,今日她已经见过相宜,听着宝清宝琳闹着要去找黄娘子,心道她们几个该在雨花阁。孰料走到雨花阁却没见着人,只听着小丫头子说抱着古琴出去了,该是在园中弹琴。 第171节 杨府园子实在有些大,两人带着丫鬟转了大半圈,还没见相宜的身影,直到靠近湖边时,才听到幽幽的琴声。 “就在那里了。”林茂蓉很兴奋,拉着宝琴的手就往那边走:“咱们快去瞧瞧,我又差不多有一年没见着宜妹妹了,实在想念。” 宝琴柔柔笑了下,也没说多话,跟着林茂蓉一道走了过去。 翠绿的草坪里铺着一张雪白的毡毯,一架深褐色的古琴前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正手拨琴弦弹奏着,在她的一旁坐了几个姑娘,脸上全是陶醉的神色。 “宜妹妹!”林茂蓉眼尖,顷刻间便见着了穿着浅黄色衫子的相宜。 82|不要脸没 繁花似锦,曲径通幽,出现在小路那边的林茂蓉就如从画里钻出来的人一般,群袂飘飘,格外好看。 一年不见,林茂蓉长得更高了些,脸也比一年前见着的时候更显得长开了一些,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没什么变化,瞧着还是那般天真无邪,见着什么事情都能睁大眼睛,仿佛很是新奇,想要知道究竟。 “蓉姐姐。”相宜笑着迎了过去:“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过几日问下杨老夫人,请她帮我打听下你们家在哪里,好过去瞧瞧干爹干娘呢。” “哼,只过来看我父亲母亲,就不来看我了?”林茂蓉佯装生气,可嘴角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快活:“若不是我来找你,你都不记得我这个姐姐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相宜拉住林茂蓉的手道:“我怎么会忘了你?我原来说过要去广东找你,去年可不就去了?若不是你随着干爹到了京城,我还会去广州看你哪。” 林茂蓉嘻嘻一笑,扑过去拢住了相宜的肩膀:“我是吓唬你的,偏偏你也相信,哈哈!” 旁边宝琴见着林茂蓉这样儿,也微微笑了起来,若是自己嫁了林茂真,林茂蓉就是自己的小姑子,她这般热情大方,又胸无城府,是个好相处的。 林茂蓉一手拉着相宜,一手拉着宝琴,走到了那古琴前边,看了看正在弹琴的黄娘子,惊叹了一声:“娘子的琴弹得真好!” 宝清坐在那里看了她一眼:“你先坐下来听琴,莫要打扰了娘子的兴致。” “唔……”林茂蓉尴尬的笑了笑,她在林府总是要说就说要笑就笑,到了杨府,却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说了去,有些挂不住,只不过她也没说多话,讪讪的坐到了那毡毯上边,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黄娘子给她们弹了三曲之后才歇气,直起身子来看了看林茂蓉,温和的笑了笑:“这位就是林小姐?那时候我到华阳的时候,刚刚好你就跟着你父亲调任去广州了,没有机会相见,浸提却是见着了,果然是如相宜所说,活泼可爱。” 林茂蓉得了黄娘子的赞许,这才舒服了几分,又开始多了些笑容。黄娘子将宝清与宝琳喊到古琴前边,细心教她们如何弹奏,宝清拨了好几次琴弦,却只能拨出些单调的声音,叮叮咚咚的乱响,不成曲调,林茂蓉见着心里更是舒畅了些,朝相宜笑着道:“宜妹妹,你跟着黄娘子学了弹琴罢?现儿应该会弹些曲子了,不如弹了给我们听听?” 她的本意,是想让相宜出来弹琴,好扫了宝清的面子,谁叫她方才要这般毫不客气的说自己呢。没想到宝清毫不在意,在一旁却欢快的喊了起来:“宜姐姐,你来弹琴给我们听听,看看你能否弹出好听的曲子来。” 见宝清兴致好,相宜也没推辞,站起身坐到古琴旁边,伸出手来按住琴弦,开了个起势,就听着悠悠扬扬的一声,琴声似乎要冲上云霄去一般,在湖面上回旋不绝,黄娘子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微颌首。 相宜屏声静气,一双眼睛望着那数根琴弦,开始认认真真的弹奏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弹这曲子是弹得最多的,每次将手放在琴弦上,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她便觉得心旌摇摇不能自已,仿佛那个人依旧在身边一般。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虽然已经不再为了他辗转反侧,但在那如水的韵律里,还是能找到他的存在,就像一个熟悉的老友,很自然的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一丝淡淡的青草芳香。 “好好好,真是弹得好!”当琴声止住,那边传来喝彩之声,相宜抬起头来,却见着嘉懋站在那边,拍掌叫好,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着淡绿色青衫的少年,一双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林茂真?他怎么也来了? 嘉懋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全是笑容:“亏得我回来得及时,方才能听到这般好听的曲子,相宜,你弹琴越发的精进了。”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这曲子可是蒹葭?” “是。”相宜丝毫没有回避他探寻的目光,坦坦荡荡的回了他一句,站起身来:“娘子教我弹的第一支曲子就是蒹葭。” 蒹葭、蒹葭?嘉懋想到了很多年前,相宜与他说想学弹琴解闷,可那时候她的身份是自己的姨娘,没法子像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般请娘子过来教,他只能自己去乐坊学了弹琴,回到府里再教她。 那时候的她,柔弱得就如一株菟丝花,自己坐在那里弹琴的时候,她眼中全是崇拜的神色,一双手托着腮,含情脉脉的望着他,似乎不敢遗漏了他任何一个拨动琴弦的动作。这样的相宜,惹人怜爱,嘉懋真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放在她身上,再也舍不得挪动步子回薛莲清的园子去,但长宁侯府有长宁侯府的规矩,他不能这样做,一个月例只有有几日陪伴在她身边。 可今生却似乎有些反转,弹琴的是她,脉脉含情望着的,却变成了他。 她不再是柔弱的菟丝花,坚强得就像一株阳光下的木棉,展开了艳红的花瓣,片片朝阳,带着金色灿烂的日光。她微微仰着脸,黑色的大眼睛露出了一种清灵的美,几乎要让他屏住呼吸。 “哥哥,你怎么也过来了?”林茂蓉见着林茂真站在那边的青石小径上,尖叫一声,飞奔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脸上笑意盈盈:“快些过来,我们正在听琴。” 宝琴见着林茂真过来,有些羞涩,她微微将脸低下,可又舍不得,偷偷抬起头,望了一眼林茂真,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林二少爷。” 林茂真的一双眼睛正停留在相宜身上,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匆匆忙忙转过脸来,撞到宝琴的目光,脸色忽然就红了,低低的回了她一声:“杨三小姐。” 似乎这是第二个他开口攀谈过的年轻姑娘,林茂真只觉得有些心慌气闷,口中好似梗着什么东西,一大团在那边,呼吸都有些急促。林茂蓉见着他与宝琴两人的脸都红了,心中暗喜,大声取笑到:“哥哥,你怎么脸红得这般厉害?” 相宜循声望了过来,见着林茂真真是脸色红红,旁边宝琴的脸也是红扑扑的一片,心中顿时明白,或许杨家三小姐看上了林茂真。这时宝清攀着相宜的肩膀低声道:“宜姐姐,我祖母准备与林府结亲,将三姐姐许给这位林二少爷哪。” 原来这是过了明路的,相宜有几分惊诧,杨老夫人竟然没有一点门第观念,照理来说,林茂真的家世,如何能配得上杨宝琴?一般嫁女儿,都不往门第稍微高些的人家去?门第选低了,由不得被人笑话。 “我们家祖母说,门第不门第的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人品好,两人要情投意合。”宝琳见着相宜满脸惊诧,赶忙在旁边解释:“要不是怎么能让林二少爷跟着进内院来了?还不是想让三姐姐与他多接触几次,看看两人是不是彼此有意。” 连翘在旁边嗤嗤的笑了起来:“两位小姐说得头头是道,我听着好像都是那些夫人们在议事一般,才这么些年不见,都这般懂事了。” 宝清嘻嘻一笑:“我今年都十二啦,连翘你还将我看成小孩子?”一双眼睛往那边瞧过去,却不见林茂真与宝琴说话,有些纳闷,忽然间又见林茂真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宜妹妹,好久不见。” 林茂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句话来,刚刚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才硬起头皮朝这边走,见着相宜站在那里,他很想走到她身边说几句话,可又有些胆怯,生怕她只跟容大少爷说话却不理睬自己,可见到相宜他不上前攀谈又不甘心,在宝琴身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古琴旁边。 相宜瞧着林茂真一头一脑的汗,笑着回了一句:“二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撒方才行走得快了些?” 听着相宜喊了林茂真一声“二哥”,嘉懋心中轻松了不少,看起来自己以前真是多心,还将林茂真当成对手,可它却只是相宜的兄长而已。他朝连翘点了点头:“连翘,赶紧拿帕子给林二少爷擦擦,瞧他这一头的大汗。” 林茂真只觉得身上更热了些,背上也是汗涔涔的一片,他接过连翘的帕子,抹了抹额头,可身上却是一身水,又不敢拿帕子去擦——若他真是这样做了,只怕会被人耻笑。 宝琴站在一旁,见着林茂真与相宜嘉懋说话很是相得,还接了连翘的帕子,心中忽然就有几分酸,林茂蓉挽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相宜是认了我母亲做干娘的,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二哥的妹妹。” 这句话是让宝琴放心,林茂真与相宜只是兄妹之情。 宝琴瞥了一眼林茂蓉,脸红到了耳根子,但嘴唇边却出现了笑容。 第一百九十章错中错来步步错 中午都在杨府主院用餐,杨老夫人见着一大桌子年轻男女,笑得嘴都有些合不拢:“好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以后可得多来我们府里头,我这老婆子没事做,就看着你们年轻人说说话也好。” 林茂蓉嘴甜,赶紧应承了下来:“茂蓉就怕打扰了杨老夫人呢,既然老夫人不介意,那我可是厚脸皮,隔不了几日便要来找琴姐姐宜妹妹玩的。” 第172节 杨老夫人笑着点头:“只管来便是,不用讲什么客气。”她望了望坐在林茂蓉身边的林茂真,见他一副沉稳模样,斯文有礼,心中也是赞赏,这林家的二少爷不错,确实配得上自己的琴丫头。 嘉懋见着杨老夫人打量林茂真,又不住的看自己的三表姐,心中更是得意,笑吟吟的瞟了林茂真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宝清身边的相宜,开心得嘴角都翘了起来。宝清奇怪的看了嘉懋一眼:“表哥,你怎么这般开心?今日的饭菜也不见得比平日不好,你又怎的半日不动筷子,只是坐在那里笑?” 林茂蓉就坐在相宜的左侧,从这边瞧过去,似乎嘉懋正在对自己微微的笑,心中又惊又喜,就如揣着只小兔子一般,素日里那大方劲头全没了,只是低着头,拿了筷子默默的扒着饭粒。 相宜自然瞧见了嘉懋的笑容,她现在已经早就不像当年那般害羞胆怯,直接眼对眼的看过去,还对嘉懋也回报了一个笑容——尽管嘉懋与她身份差距依然有很大,可她也是一个人,堂堂正正的行商赚钱养活自己的人,为何要在旁人面前胆怯羞涩? 她的笑容,柔美如花,悄悄在唇边展开,如同春天里的蓓蕾,猛然展开花瓣,嘉懋见了她那甜美,一时之间心荡神怡,握着玉箸的手都猛的软了几分,真恨不能拉着相宜的手到一旁去悄悄说话,不要与众人呆到一处。 尕拉尔坐在杨老夫人的右边,他来到杨府以后便换了一个身份,再也不是相宜的下人,杨老夫人待他有若上宾,喊了珍珑坊的绣娘来给他重新做过衣裳,不让他再去翠叶茶庄做事,平日里跟着杨老太爷练练箭术马技,还让杨老太爷请了大周的武状元过来与他切磋。 虽然这日子过得舒爽了,可尕拉尔却觉得怅然若失,他与相宜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昨日一天,竟然没有见到她,让尕拉尔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忽然间想念起华阳的日子来,那个时候,自己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在翠叶茶庄里做杂事,可却快活得许多。 今日他跟着杨老太爷在演武场练了一回,歇息的时候,就听着有人来报说林侍郎家的二少爷跟着表少爷回府了,尕拉尔没有忍得住,跟杨老太爷告了一声假,飞快的走回到内院,却在湖畔寻到了一群人。 每次见着嘉懋瞧着相宜那模样,他心中就有一些微微的酸意,他忽然明白了多年前的那个春夜,为何嘉懋要来寻自己打斗,那都是因为心中有一个人,便不愿意让旁人觊觎。他对相宜,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不一样的感觉?尕拉尔呆呆的站在那里,不住的想着,根本就想不清楚为何自己对于相宜会这般关心? 自从认识了相宜,尕拉尔发现自己的思想好像狭窄了不少。他刚刚到大周的时候,满脑子就是想着如何替母亲与自己报仇,学好武功,回到北狄,亲手将自己那禽兽不如的哥哥给宰了。可慢慢的,他竟然连报仇这件事情都想得少了,就想每日呆在翠叶茶庄里边,替她干活,为她分忧解难。 见着她的笑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岁月流逝中,他放弃了许多曾经有过的梦想,只愿意就这样呆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这样便已经足够。 但是尕拉尔也明白,相宜喜欢的并不是他,她对自己,只是一种朋友般的友好,可是尕拉尔一点也不介意,只要相宜过得好,她的笑容是不是为自己绽放,又有什么关系?这么想一想,还是很简单,可等着真正面对,他又觉得很为难,就如现在,听着就连林侍郎家的二少爷都来杨府找相宜了,尕拉尔的心便急了几分,可是一走到湖畔见着相宜,他的心立刻便平静下来。 坐在杨老夫人的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杨老夫人的话,默默的望着相宜唇边的那丝笑容,心里有几分酸溜溜的,可又还是有几分开心快活——相宜到京城来以后,身上的负担轻了许多,笑容也更多了些,他宁愿看着这样的相宜,也不愿意看到她为生活所迫,忙忙碌碌,不得歇息。 午膳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用完,杨老夫人将这一桌子少年男女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就分明,看起来相宜还真是招人喜欢,不仅是嘉懋与尕拉尔喜欢他,就连自己看中的孙女婿林茂真都似乎有那么些意思,因着她偶然间捕捉到了他飘忽的目光,在相宜身上略略停留,又飞快的飘走。 这事情似乎有些难办,又有些复杂。 但杨老夫人却一点也不介意,她深深的知道,心底里的那一份情,不仅要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也要经受得住不同的世事折磨,嘉懋想要娶到相宜,或许还有得磨呢。 林茂蓉总算是见到了嘉懋一次,心满意足,快快活活的与林茂真一道回去,坐在马车里,开始兄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都在回味着今日见着心上人的那一丝羞涩与欢喜。林茂蓉毕竟年纪小,没有忍住,推了推林茂真:“二哥,你怎么就不理睬杨三小姐呢?人家对你可真是一片心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谁。”林茂真有些着急,为何家里人都想方设法的让他与杨三小姐凑成一对,杨三小姐是个不错的,可他的心似乎有些小,不能容纳下两份感情,他的心里,依旧只有那个九岁时候便见着的骆相宜。 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粉白的脸上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听母亲说是被祖母算计得失去了母亲,父亲与继母都对她不好。那个时候他便对相宜有一种格外的怜惜,真恨不能冲到广陵骆家,替着相宜将那群人好好将那些人渣收拾一番。 从那时候起,他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他分不清自己对于相宜,究竟是单纯的是喜欢,还是因着出于怜惜才喜欢她。或许两者都有罢,林茂真看了一眼马车的侧帘,微风吹得它不住的浮动,怎么样也不肯停歇下来,就如他此时的一颗心,上上下下,没有个落处。 “哼,那时候你才多少岁,怎么知道喜欢谁。”林茂蓉这次却有些不相信他的话:“哥哥,你莫要糊涂,好好想清楚些,就别跟母亲再怄气了,杨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我与她来往几次,只觉得她做我二嫂可是刚刚儿好。” 林茂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侧帘拉起一些,眼睛往京城繁华的街道上看了过去。林茂蓉拿着胳膊肘轻轻碰了下他:“哥哥,我觉得那个容大少爷真是不错,才这般年纪,竟然能中状元,比你都强呢。” “你在说什么?”林茂真心不在焉,没听得太清楚,转过头来望向林茂蓉:“方才你在说谁?容大少爷?” “是啊!”林茂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活的神色:“你才十五,可却中了状元,不是比你还要强?” 林茂真看着林茂蓉忽然亮起来的脸色,心中猛的一惊——难道妹妹喜欢上了容嘉懋?他又几分紧张,轻轻拉了拉林茂蓉的胳膊:“你……该不会是……” 林茂蓉忽然羞涩了,低着头道:“哥哥,你难道没有看到?用饭的时候他一直对我笑哪。” “一直对你笑?”林茂真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大少爷哪里是对妹妹在笑?他分明是在看着相宜,或者是相宜旁边的杨五小姐在笑呢,跟妹妹有什么干系? “是啊!你难道没看见?”林茂蓉沾沾自喜:“我知道,你只顾看着宜妹妹,肯定是看不到容大少爷的眼神了。” 林茂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林茂蓉来说,他沉默了一下,小声道:“我觉得容大少爷并不是对你在笑,你最好弄清楚些。” “哼,哥哥,你自己不高兴就不要让别人扫兴,好不好?”林茂蓉气嘟嘟的嘟起了嘴:“我都不想与你说话了!” 林茂真沉默了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若他说明容大少爷是在对相宜笑,那么自己的妹妹肯定会记恨上相宜罢?他不能让相宜被人记恨上,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林茂真想了想,还是将这事情压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林茂蓉见哥哥不说话了,心中得意,哼着小曲走进了林府,飞快的跑到了林夫人面前:“母亲,我回来了。” 见着女儿言笑晏晏,林夫人心中也是高兴:“蓉儿,怎么了?这般开心?” 林茂蓉扑到了林夫人跟前,用手拢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今日就是开心,就是开心!”毕竟还是有些害羞,林茂蓉决定将嘉懋对她笑的事情压下来,等着以后与嘉懋见面多了,说话相熟了再与母亲提。 “今日怎么在杨府用了午饭才回来?”林夫人见着林茂蓉脸颊艳艳如桃花般,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心中有几分疑惑,难道遇着了什么好事儿不成功? 第一百九十一章林茂真被逼无奈 “母亲,我与你说,杨三小姐是真心喜欢二哥的。”林茂蓉笑吟吟的对着林夫人道:“你只管让媒人去下聘就是,杨家肯定不会拒绝。” 林夫人伸手点了点林茂蓉的鼻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茂蓉笑嘻嘻的扮了个鬼脸:“我有眼睛哇,看得到呀!”她洋洋得意道:“今日哥哥也去了杨府,杨三小姐一见着他,脸上即刻就红了!” “你二哥去了杨府?”林夫人颇有些惊奇:“平常我让他过去他都不愿意过去呢!” “或许是现在他知道母亲给他选的不错,已经想通了。”林茂蓉很想帮宝琴一把,自己不但会有个好嫂子,也能搭上杨府这根线,以后要是多去杨府几回,得了与嘉懋说话的机会,指不定以后自己还真能心想事成呢。 “想通了才好。”林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按理说我也早该打发媒婆去杨府提亲,可又顾及着你二哥的心思,总想要他自己同意才好去开口,否则这门亲事不免有些遗憾,既然你二哥现儿已经想通了,那我便马上打发媒人过去,早些将你二哥的亲事定下来。” 林茂蓉攀着林夫人的肩膀笑了个不歇:“母亲,你才得了长孙,明年只怕又要抱第二个孙子哪。” 林夫人笑着瞟了林茂蓉一眼:“我过几年还能抱上外孙呢。” 林茂蓉没留意到母亲竟然忽然将这话头引到自己身上,脸色一红,捉住林夫人的肩膀摇了摇:“母亲,蓉儿还想多陪母亲几年呢,母亲怎么就这般狠心,要将蓉儿打发出去了?” 林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林茂蓉的手道:“傻蓉儿,再舍不得也是要出阁的,难道母亲还留了你在府里做老姑娘不成?今年秋日你便及笄,等着十六岁上头,无论如何也该议亲了。”她慈眉善目的看了看林茂蓉,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我蓉儿这般容貌,又是好性子,肯定求亲的人会不少。” 今年林侍郎才调任京城,林茂蓉还只跟着她参加了一次桃花宴,等着以后多在京城的贵女圈里露几回面,总少不得有哪府的夫人看上她的——自家老爷现儿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是正三品的官职,以后还有的是往上爬的机会,旁人如何会看不上自家? 林夫人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她相信林茂蓉肯定能嫁个好人家,不管能不能与杨府容府联姻,但至少她知道,林茂蓉会要比自己嫁得要好。 夜色渐渐的笼罩着大地,四周一片宁静,林府小院子里白日里盛放的栀子花,此时已经合拢了花瓣,就如美人生气时嘟起的唇瓣,在绿叶中不时摇曳。如水的月华映在栀子花上头,层层叠叠的影子投在肥硕的叶片上,就如那少年的心事一般,忽明忽暗。 林茂真坐在石凳上,仰头看了看月亮,洁白光亮的玉盘正悬挂在天空,仿佛没有体会到他的忧郁,依旧是那般皎皎,朝大地挥洒着自己的清辉。 第173节 “宜妹妹……”林茂真低低的喊出这个名字来,微风拂过,好似将心湖惊起万点波澜,碎碎的银光摇曳在心间,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黄昏,他见着母亲身边的云妈妈引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满脸笑意的朝他行礼:“二少爷大喜。” 大喜?他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喜从何来,那个跟在云妈妈身边的婆子甩了甩手帕子,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吐出了一串话来:“林二少爷,不久就要娶得美娇娘了,还不是大喜?”见着林茂真呆呆的样子,那婆子朝云妈妈呵呵一笑:“你们家这二少爷还真是……欢喜得呆住了不成?怎么就没半点高兴的意思?” 林茂真忽然醒悟过来,原来那肥肥胖胖扭着身子走路的便是媒婆,母亲喊她来是要给自己议亲的?他的身子渐渐的凉了,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母亲最终还是坚持己见,要将杨三小姐聘了做媳妇? 他闭了闭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一双眼睛不大不小正正好,不住的偷偷在朝他打量。她肌肤白皙,身材微丰,说不上有惊艳的美,可却也不让人觉得平庸。站在人堆里,她还是能让旁人见着她——若身边不是站着那个人的时候。 为什么母亲就是不喜欢相宜?林茂真捂着胸口,有几分痛苦。 他其实早就知道母亲不想让相宜做儿媳妇,这一点是他在一年前便知道了的。当时相宜带着下人来广州看铺面,母亲虽然亲热,可却对她有一丝丝防范,她安排相宜与妹妹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却将他打发去学堂那边住,口里只说:“宅子小了些,你们都长大了,须知男女有别。” 林茂真明白母亲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多与相宜接触,他很想违背母亲的话留下来,陪着相宜到广州转,可念了多年的书,学的是百事孝为先,他怎么能违背母亲的安排?没有办法,他只能带着小厮去了学堂里住着,相宜来广州的那些日子,他统共只见了她三次,前后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每次才开口,这边林茂蓉便将他打断了。 一双手搁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上有洁白的月华,林茂真望着那月光将自己手指的倒影映在石桌上边,霜华清减,全身渐渐的凉了,就如这京城四月的月夜,有些微凉,透着些寒意。 “不,我……”林茂真喃喃一句,站了起来,可是才望了主院那边一眼,又无奈的坐了下去,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做过违背父母意志的事情,在婚姻大事面前,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好,是为了自己去与母亲抗争,还是继续做个孝顺的儿子,听从家中的安排? 第二日辰时,众人正在玉翠堂上陪着杨老夫人说话,忽然就听着管事妈妈来报:“老夫人,西街的江媒婆过来了。” 宝琴的眼睛朝杨老夫人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了下去,望着自己的脚尖,脸忽忽的红了一片。 杨老夫人朝姑娘们这边看了一眼,笑呵呵道:“看起来是给琴丫头来说亲的。” 相宜有些瞠目结舌,在旁的人家,根本不能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提起说亲这码事儿,若是遇着有媒人上门,小姐们自然是要回避的,可瞧着杨老夫人这模样,似乎并没有让她们离开的意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宝清用手指挠了挠相宜的掌心,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宜姐姐,别奇怪,我祖母就是这样的人。那时候我才来京城,第一次见着有媒婆上门,还准备走哪,见我祖母没有让我们出去的意思,就留下了。” “跟你没关系你自然可以留,可琴姐姐……”相宜见着宝琴坐在那里,头低低的垂着,差点都要垂到胸口,实在是惊讶。 “我祖母说了,这成亲的事情是琴姐姐的事,哪有不问过她的意思就让她成亲的?琴姐姐自然得留下来,要听听她愿不愿意呢。”宝清拉着相宜的手,笑得十分开心:“以后我的亲事也得我自己选。” “真不害臊。”宝琳伸手刮了下宝清的脸颊:“快别说话了,那媒婆都进来了。” 一个肥胖的婆子扭着身子走进了玉翠堂,穿着一身暗红色起黑色大花的衣裳,手中还拿了一块俗艳的大红帕子,上头隐约绣着一双鸳鸯鸟儿,她一边走一边拿着那帕子直摇晃:“喜鹊喳喳叫,好事已来到!”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江媒婆,你说说看,有啥好事?” “我得了工部左侍郎林大人家的委托,特地为他们家的二少爷来求亲吶!”江媒婆溜了一眼那边坐着的一排小姐,心中诧异,怎么这未出阁的姑娘都还留在玉翠堂里头不走?难道就不知道避嫌? “是来求谁哪?我可有五个孙女。”杨老夫人笑着望了望江媒婆那诧异的脸孔,指了指宝琴:“这个是到了适婚的年龄,其余几个年纪还小。” “林府求的是杨三小姐,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江媒婆瞧了瞧宝琴,心中暗自点头,这小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小圆脸,眉眼也生得讨喜,难怪林夫人被看中了。 “那就是她了。”杨老夫人瞅了瞅宝琴,笑微微的问了一句:“琴丫头,那林二少爷你也见过了,中意不?” 宝琴红着脸只是不说话,宝清有几分着急,从相宜身上趴着过去,推了推她:“三姐姐三姐姐,祖母问你呢。” 江媒婆瞧着宝琴那羞答答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一块大红帕子上上下下的舞得飞快:“我瞧着杨三小姐这模样,似乎是有答应的意思?杨三小姐,你也别说话了,点头摇头就行,我们都看着呢。” 过了好一阵子,宝琴才微微点了下头,用帕子掩了一张脸,须臾,她站起身来,快步从玉翠堂走了出去,珠帘晃动,地上似乎还有她的身影,可人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哎呀呀,这可真是金玉良缘哪!”江媒婆笑眯眯的点着头:“杨老夫人,看起来三小姐是愿意了,那就将杨家的纳吉之礼手下罢。” “不着急,不着急。”杨老夫人笑眯眯道:“江媒婆先坐下喝盏茶,我要等一个人来才能做决定。” 83|不要脸没 天空是明澈的蓝,一缕缕白云从蓝天上划过,长长的尾线成了各种形状,如花卉,如蝴蝶,如流水,不断变幻。蓝天白云下是一片春意盎然,杏花园里的花开得依旧很好,鲜艳的花瓣不住的从枝头飘零,飞红如雨。 相宜与宝清宝琳三人并肩在园中走着,一边赏花,一边听宝清宝琳说着今日江媒婆来求亲的事情,心中颇有感悟。 “三姐姐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宝清很是兴奋,拉着宝琳的手直摇晃:“第一次林二少爷来咱们府上,我见着三姐姐似乎就颇有些动心。” “你又知道什么,人小鬼大的。”宝琳笑了笑,伸手将宝清拉到身边:“你才十二呢,就看得穿人家的心事?” “哼,我就看得出。”宝清愤愤道:“四姐姐你便看不出来?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宜姐姐,昨日林二少爷来府里时,你该看到了我三姐那模样,是不是有些喜欢林二少爷的意思?是不是?” 相宜笑了笑不说话,心中却颇有几分感概,她不是看不出林茂真眼神里的那份热烈,知道林茂真或许是因着要来看自己才来杨府的。回想着那时候在广陵,林茂真便已经对她有那么几分意思,去年在广州见着的时候,她更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 她知道林夫人的意思,更因为她对林茂真只有朋友的情分,故此也没有将林茂真那份真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见着林家派媒婆来提亲,她这才忽然醒悟到,原来这人的身份家世还是很重要,饶是林侍郎这样的人,家底其实贫寒,不过是靠科考才得了一条出路的,他那夫人依旧还是看不起自己。 幸得自己并不喜欢林茂真,不管他娶了谁,自己也不会伤心。只是……相宜的眼神有些迷离,若嘉懋娶了旁人,自己或许还是会伤心的,即便早就知道他是不会与自己在一起的,可依旧还是会伤心。 “四姐姐,宜姐姐,你们看你们看!”宝清伸手指了指前边小径上走来的一个青衫少年:“我那将来的三姐夫迫不及待,都自己跑过来了。” 相宜一愣,瞧了瞧前边,果然,林茂真匆匆忙忙的从小径那头走了过来,穿着青色的长衫,绷着一张脸,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焦急。 “咱们避一避。”相宜忽然有几分心虚,拉着宝清与宝琳就往旁边的树丛里头闪。 宝清有些不解,挣扎着想要出去,只不过她被宝琳相宜拉扯着,只能乖乖的呆在那里,眼睛往外瞅着,见林茂真那青色的长衫从外边一晃,大声喊了句:“林二少爷!” 林茂真站住了身子,转脸看了过来,就见几个人站在树后,心中有几分酸涩。 他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虽然心事重重,可却还是已经看见了相宜。本来想走过来与她打声招呼,没想到她却避开躲到了树丛里。莫非是她知道了自己家里派江媒婆过来提亲的事情?林茂真一颗心纠结到了一团,实在没法子解开,连一双腿都颤抖了起来,想快快走到相宜这边,却又不知道到了相宜面前该如何开口才好。 宝清喊他,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来看看相宜的意思。 若是她流露出一分伤心的神色,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告诉杨老夫人,他想娶的不是杨三小姐,而是寄居在她府上的相宜。 京城里对杨老夫人的各种传闻,他已经听了很多,他觉得杨老夫人该是个开明的,故此才有这勇气来杨府。成败就在此一举,林茂真只觉自己手心冒汗,仿佛比他参加殿试还要紧张,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她就在树丛后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衣裳,肌肤比那冬日的雪还要白,一双眼睛楚楚可怜。林茂真恨不能走过去,拉住相宜的手,殷殷问她,究竟愿不愿意与自己共度一生。 可究竟他却没法子这般问出口,见着宝清那上下打量的眼神,他更有些窘迫不安。他挪了挪脚步,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几个姑娘,行了一礼:“宜妹妹,杨四小姐,杨五小姐。” 第174节 “哎哎哎,你别这样客气,过几日可就要改口了。”宝清笑吟吟道:“我们要喊你三姐夫,你该也喊我们妹妹了。” 林茂真没想到宝清会忽然说出这话出来,登时脸红了一大块,眼睛望着相宜,呐呐道:“这事儿……还没……” “我三姐姐已经同意了呢!”宝清兴致勃勃:“你还担心什么呢?” “你三姐姐同意了?”林茂真有些吃惊,这议亲之事,哪有姑娘家自己点头的?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家三小姐若是当众同意了,自己再去退亲,是不是会扫了她的面子?若是以后她受了这事情的影响,再无人愿意上门求亲,或许她一时想不开…… 林茂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是个仁义之人,根本不敢去想他做这事会有什么后果。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往上浮的力气,似乎一瞬间,他便成了一具干枯的树桩,呆呆立在那里,根本再也挪不动。 “四姐姐,宜姐姐,你瞧瞧他那样子。”宝清掩嘴嘻嘻的笑了起来:“林二少爷听着三姐姐同意了,欢喜得傻了呢。” “林二少爷,大喜。”相宜见着林茂真呆呆站着,脸色阴晴不定,赶紧向他道了一声喜:“杨三小姐生得美貌,又温柔娴淑,你能娶到她,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林茂真有些绝望的看着相宜,一双眼睛里忽然间暗淡无光。 她说得那般自然,眉眼之间带着欢喜的笑意,根本不像是勉强装出来的那种欢喜,那是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欢喜,这让他更是有些失神,相宜对他,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感情,她的心里并没有装着自己。 昨晚他辗转反侧,今日起来坐立不安,鼓足了勇气才跑到杨府来,可还没见着杨老夫人,却失去了去诉说的信心。 “林二少爷,我们家老夫人还在等着你呢,怎么就不走了?”在前边领路的婆子有些奇怪,转过身来招呼了一声,林茂真“哦”了一句,游魂一般转过身去,跟在她身后,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要向杨老夫人说什么才好。 “林二少爷真奇怪。”宝琳看着林茂真的背影,脸上有疑惑的神色:“怎么瞧都不像欢喜样子,好像心事重重。” “哼,我瞧着他就是欢喜得傻了,不相信咱们等会去问祖母,看他究竟说了什么。”宝清一点都不赞成宝琳的话,笑眯眯的折了一枝花擎在手里头:“走走走,咱们让黄娘子教画画去,就画这枝花儿。” “林二少爷,你来了。”杨老夫人朝林茂真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哪。” 江媒婆与旁边的杨二奶奶杨三奶奶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婆婆怎么就知道林家二少爷要过来的。一般说来都是媒婆上门代着求亲的,哪有自己登门的理儿?莫非是太在意宝琴了,这才赶着过来看看亲事有没有成? “杨老夫人。”林茂真站在杨老夫人面前,见她和颜悦色,一双眼睛似乎能洞悉自己的心事,忽然间有一种冲动,想将自己藏在心底里的事情都告诉她,请她指点,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单独与我说?”杨老夫人见着林茂真嘴唇翕辟,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知道他肯定有什么想说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却没法子说出来,笑微微的指了指后门:“林二少爷,不如你陪老婆子到后园散散步?” 江媒婆吃了一惊,完全没弄懂这是什么情况,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倒是见怪不怪,婆婆这不按常理处事的风格她们早就见识过了,两人吩咐丫鬟给江媒婆换茶:“原来那盏茶冷了,赶紧给江媒婆换盏热茶过来,就用新到的华阳春,尝尝江南那边的新品。” 杨老夫人与林茂真一起走出了玉翠堂,两人慢慢的往前边走着,两旁的花树越来越繁密,落花铺满了一地,就如一块杂色的织锦毯子,踏在落花上边,似乎脚下都带着一阵阵清香,直往鼻子里头钻了进来。 “林二少爷,这里景色如何?”杨老夫人在花树间的小亭子前停住了脚步:“咱们到里边去说说话。” 林茂真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杨老夫人让丫鬟婆子们站得远远的:“我与林二少爷说几句体己话儿,你们站到一边去,别让人过来打扰了!” “杨老夫人。”林茂真走进凉亭,见着杨老夫人慈目善眉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从来没有哪一刻如今日这般让他心中激荡,他满腹的话就在嘴边,实在要冲口而出,可却又碍着那一层,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想,你今日来杨府是想要阻止这门亲事的,是不是?”杨老夫人笑着望向林茂真,既然这年轻人说不出口,那自己便帮他说出来,也好将他的顾虑打消。 “杨老夫人!”林茂真大惊失色,身子一颤,差点要摔到地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指点迷津终悔悟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杨老夫人笑着望了林茂真一眼:“我昨日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家琴丫头。” 林茂真垂头丧气,就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原来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到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然杨老夫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思,那她还将自己喊到园子里来说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林二少爷,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东西,求而不得,即便你再苦苦挣扎,也不会到手,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万岁爷,也不会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杨老夫人说得十分舒缓,娓娓的劝导着林茂真:“我不是不支持你去寻找你所喜欢的人,可这婚姻之道,贵在两情相悦,若只是一方执念,必成怨偶。” 林茂真回味着杨老夫人这几句话,眼前仿佛出现一丝微光,他觉得杨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又还是心有不甘,抬起头来,眼中依旧有几分执著:“杨老夫人,那晚辈想问你一句,若是茂真退而求次,这一辈子是否会美满?” “这人生的美满,在于你与对方的用心,而不在于求次这事情。更何况,我根本不承认我的琴丫头只是个次字。”杨老夫人笑了笑,伸出手来摆了摆:“林二少爷,你且先别说话,容我老婆子倚老卖老的说些道理给你听。” 林茂真呆呆的望着杨老夫人,有些新奇,可又有些迷惘,他就如困陷在一个山洞里,已经摸到了滑溜溜的内壁,可怎么样也爬不出去。他带着些渴求的神色,坐在杨老夫人对面,只希望她能给自己指点一二,好让自己从那个山洞里脱身,轻轻松松直面以后的生活。 “林二少爷,若我没有看错,你喜欢相宜。”杨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祥:“相宜是个好姑娘,她小的时候受尽家里人的折磨,可她没有低头,终于自己熬了过来,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像这样坚强的姑娘,是我最欣赏最喜欢的,故此我才会如此帮她。可是这一回,我却不得不告诉你,相宜不合适你。” “为什么?”林茂真惊跳了起来:“杨老夫人,你怎么会这般说?” “即便你克服一切困难,想要相宜嫁进你们林家,可以后她还是会出去行商,你的母亲自然是不会同意,如果她因为这事情与你母亲又了分歧,你是站在她这一边还是你母亲这方?”杨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要着急回答我,先仔细想想,你再告诉我答案。” “我……”林茂真怔怔的坐在那里,仔细的想了又想,忽然脑子里头乱哄哄的,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老夫人:“我想……” “林二少爷,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杨老夫人伸出手来,轻轻在石桌上拍了拍:“在你心里,相宜并不是第一位的,牵绊你的事情还很多,你对于相宜,只是小时遇见她时产生的一种怜惜,那并不是……”杨老夫人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字来:“爱。” “爱?那是什么?”林茂真皱起了眉头:“什么是爱?” “爱就是喜欢一个人,愿意为她付出你的一切。爱她就要包容她相信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站在她身后,做她磐石一般的后盾,哪怕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在世人眼里无法理解的事情。”杨老夫人笑着看了林茂真一眼,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方才我问你这个问题,可你犹豫了这么久还没有回答,那说明你对相宜并没有爱,只有怜惜与喜欢,你懂吗?” “不少人成亲之前都没有见过面,那他们哪里来的爱?”林茂真想了很久,依然还是转不过弯来:“我也听过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的一些传闻,知道杨老太爷真是一心一意的对待老夫人您,可世上像你们这样的夫妇究竟又有多少呢?” “没有见面就成亲也有不少人过得和和睦睦,那是因为他们心底有一份责任与道义,出于对他们姻缘的尊重与爱护,他们会彼此去了解对方,包容对方,经过共同生活,他们成了彼此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杨老夫人深思的看了看凉亭旁边的花树,微微的点了点头:“姻缘是要靠两个人来维持的,若是少了一个人的努力,就不会是美满的姻缘。” 林茂真出神的想了想,脸上慢慢的露出了舒缓的神色来:“老夫人,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杨老夫人笑了起来:“不愧是探花郎,一点就通。” 林茂真站了起来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我愿意娶杨三小姐。” “你不忙表态,先考虑清楚,或许你可以多来杨家走一走,自己看看清楚我那琴丫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适合你,你再来告诉我。”杨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我们家的琴丫头不愁嫁的,林二少爷,你且放心,你若是真不想娶她,这世上总有适合她的那一个人在某处等着她。” “杨老夫人……”林茂真咬了咬牙:“我已经想好了,杨三小姐正是适合我的那个人,我会用心与她一起,经营我们的姻缘。只是……”林茂真有几分艰难的说了出来:“还请杨老夫人不要再向第三个人提起相宜的事情,从今以后,我只将她当自己的妹妹,再也不会有别样的想法。” 相宜心中没有他,强求也无益处,不如娶了杨三小姐皆大欢喜,父母高兴,也让相宜能过得顺心顺意。否则若是让杨府的人知道自己有一分喜欢她的心思,那她住在杨府就很尴尬了。 “我懂你的意思。”杨老夫人点了点头:“今日的话,我绝不会传出去,林二少爷,我老婆子说到做到。” “多谢杨老夫人。”林茂真深深的向杨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听了老夫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茂真今日受益匪浅。” 杨老夫人站在凉亭旁边,望着林茂真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两条眉毛慢慢的舒展开来,这少年郎今日虽口中说要将相宜放下,可也不知道终究能不能做到。只是她坚信,光阴终将会把一切抹去,那原本浅浅的情意,就如石雕上的浮沙,随着光阴的脚步,迟早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茂真回到府里,有气没力的奔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长随悄悄跑到了林夫人那边说了林茂真去杨府的事情,林夫人脸色一变:“他去杨府作甚?” 第175节 长随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道二少爷去做什么,小的哪里能进得了杨家的主院,只能在垂花门那边等着罢了,只不过我瞧着似乎……跟江媒婆去杨府提亲的事情有干系。” 林夫人大惊失色,一只手捂着胸口,只觉得喘不过气来,难道这傻小子竟然跑去杨府退亲了?这……她急急忙忙道:“快些去将二少爷喊过来,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二少爷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一丝声音都没有,小的有些担心,这才过来向夫人禀报的,就怕出什么事儿。”长随连连作揖打拱:“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毕竟心疼儿子,林夫人站了起来:“走,带我瞧瞧去。” 刚刚出了院门,就见那江媒婆扭着身子走了过来,满脸春风:“哎呀呀,林夫人,大喜大喜,杨家答应了!” 林夫人站住了身子,盯着江媒婆道:“你在杨家可见着我的真儿?” “林二少爷?见着了,见着了!”江媒婆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林二少爷很得杨老夫人的欢喜,与他单独说了好一阵子话,然后笑容满脸的走出来,就说答应这门亲事了。” “真的?”林夫人瞪了那长随一眼:“你都是怎么来报信的?害得我心上心下的!” 那长随摸着脑袋,好半日不敢出声,自家少爷回来可真是脸色不好看,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知道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皇宫里一片宁静,偶尔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可转瞬便没了声息。盛乾宫的主殿里,此刻却还亮着灯,许兆宁坐在桌子前边,正在看一份密报,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愈发的大胆了!”许兆宁重重的一拍桌子:“实在是让朕恼火!” 刘福全在一旁赶紧上前一步:“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许兆宁伸出手来:“快,给朕沏一盏热茶来,这折子看得人心都凉了!” 刘福全陪着笑脸道:“皇上,要不要试试福瑞公主今日送进宫来的华阳春?” 福瑞公主送进来的东西,皇上只会说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现儿皇上震怒,赶紧将福瑞公主的名字抬出来,看看皇上能不能舒服些。 “什么时候送进来的?”许兆宁抬头看了刘福全一眼,脸上有薄薄的怒意:“刘福全,你胆子不小,竟然敢不及时禀告朕!” 刘福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晚饭时分送进来的,皇上您那阵子正在荣贵妃的沉香宫,老奴跟着皇上一道去的哪……老奴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见皇上在看密报,不敢惊扰……” “废话少说,快些去沏了那茶过来给朕品尝!”许兆宁用力拍了拍桌子,忽然间,心绞痛了起来,就如被谁刺了一刀般疼痛,额头上滴落了一颗豆大的汗珠。 第一百九十四章杨老夫人见圣上 “皇上,皇上!”刘福全手一哆嗦,拿在手中的茶壶滚落在地上,盖子摔到了一旁。他顾不上管那茶壶,爬着往前边走:“皇上,您哪儿不舒服?奴才这就让人去传太医!” 许兆宁摆了摆手:“朕身子好得很,不用这般兴师动众!” “皇上,您可不能忌讳医啊!”刘福全跪在地上,不住德尔磕头:“大周可少不得皇上,皇上您一定要龙体安康才是!” “朕说没事就没事!”许兆宁有些烦躁,拍着案几站了起来:“还不快些给朕去将那华阳春沏过来!” 刘福全偷偷瞄了许兆宁一眼,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可吼出的声音却还是颇有几分力气,这才弯着腰将那茶壶捡起,抱在怀中悄悄的走了出去。外边站着两个小内侍,见刘福全出来,赶着上来问道:“公公,皇上……” “废话少说,不该你们问的就别问。”刘福全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将茶壶递了过去:“赶紧将这茶壶洗干净了,皇上要喝福瑞公主送进宫的华阳春。” 皇上心里头,还是惦记着福瑞公主哪。 刘福全轻手轻脚的回到主殿,见着许兆宁已经没有在看奏折,手中拿着一枝干花,正在不住的转着,眼睛盯住那暗红带着些黄褐色的花瓣,似乎在想着什么,心里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还是陈太后宫中的一个小内侍,那时候先皇登基,许兆宁被立为太子,陈太后将自己拨了去东宫,在离开之前,陈太后特地叮嘱,要他看紧了福瑞公主与她的驸马,有什么事情都要来向她禀报。 刘福全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陈太后为何那般关心福瑞公主,可到了东宫以后不久,经过他的观察,福瑞公主与太子殿下……不对,该是太子殿下对福瑞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每次福瑞公主来宫中给皇上请安,太子殿下无论有什么事情,必然都要赶着来陪皇上用饭,期间虽然不是盯着福瑞公主不放,可那眼睛总是不经意般从福瑞公主身上瞟了过去。太子殿下自认为做得很隐秘,可自己是得了陈太后的叮嘱,自然要看得紧,多看几次,便发现了这里头得古怪。 每次进宫,福瑞公主的驸马,威武将军杨之恒也要陪着来,只是让刘福全奇怪的是,太子殿下与杨之恒关系十分好,仿佛就是手足一般,根本不似他想象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则他是一头雾水,但依旧将这一切都报告给陈太后听。太后娘娘听着,幽幽长叹了一声:“这倒也好,他们和和睦睦就好。” 这话却将刘福全弄得更是糊涂,根本抓不住陈太后要他关注的重点。没多久,陈太后竟然出宫去做姑子了,皇上赶着奔了过去请她回宫,未果,她执拗的呆在了那寺庙里,再也不曾在宫里出现过。 刘福全的任务在陈太后出宫的时候便完结了,只是他却依旧在东宫呆了下来,慢慢的,先皇过世,太子殿下登基,他也成了皇上的贴身内侍,这么多年熬下来,依旧是内务府大总管,皇上身边最贴心的人。 年少轻狂的时候已经过去,可皇上对福瑞公主的那份心意,却似乎丝毫没有少过。刘福全暗地里观察着,虽然后宫有皇后,有好几位嫔妃,可皇上似乎都兴趣缺缺,在嫔妃们宫里歇得少,在自己得盛乾宫歇息得多,好些时候,他还见着皇上拿着福瑞公主送进来的东西不住的把玩,一边还微微的叹气。 福瑞公主是先皇收下的义女,自从先皇过世以后,她便请求去了这个封号,皇上没说准许,也没说不准,自此京城里的人都喊她杨老夫人,而宫里头都是喊她福瑞公主。 虽说不是先皇的血脉,可福瑞公主却比任何一位公主都要尊贵,每年除夕宫中夜宴,皇上左侧的第一个张条几,必然是为威武大将军与福瑞公主留下的。有好几年福瑞公主跟着威武大将军回了广陵住着,左侧的那个位置依然空了出来,没有谁敢去坐。 皇上,现在保准又是在想着福瑞公主了?刘福全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就见着许兆宁的手指从花瓣上边抚过,若有所思,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只是在想,究竟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若福瑞公主那时候不给先皇做义女,而是嫁了皇上,只怕皇上现在根本就不会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呢。 “皇上,请喝茶。”两个小内侍拖着茶盘进来,将茶盏呈了上去:“这茶客真是好,奴才们煮茶的时候,闻着那味道都觉得香哪。” 只要是说福瑞公主的好话,皇上就会高兴,这是刘公公交待过他们的媚上窍门,两人已经得了个中三味。 “那是当然,福瑞公主送过来得东西,哪有不好的?”许兆宁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真不错,不错。” 刘福全站在一旁,心中默默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给福瑞公主捎个信,让她来劝劝皇上,务必要请太医过来看看病,皇上的身子可比不得当年,最近经常有些心绞痛,有时候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落下,可他却依旧是撑着不肯宣太医。 这样下去可不行呢,刘福全暗自下定了决心,等着明日一早,他得打发人去杨府请福瑞公主来皇宫一趟,好好的跟皇上说道说道。 第二日,刘福全打发的小内侍杜凡才到后宫门口,却见着杨老夫人从马车上下来,高高的昂着头在往后宫门口走。杜凡心中一喜,走到杨老夫人面前:“福瑞公主,咱家正准备去杨府呢。” 杨老夫人朝他笑了笑:“可是皇上有什么事情?” 那小内侍踮着脚尖凑上前去,将刘福全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杨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这又如何使得?好,我自然会去劝皇上。” 听说福瑞公主求见,在昭文殿批奏折的许兆宁当即便回了盛乾宫。 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皇上,你这身子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许兆宁满脸带笑,一双眼睛里有着快活的神色:“那是因为你多日未见到朕,自然便觉得朕清减了,若是日日得见,却是看不出来的。” 第176节 “皇上,最近几日我觉得自己心慌气闷的,故此想到宫里请位太医到府里去给我瞧瞧毛病。”杨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兆宁一眼:“现儿年纪大了,比不得当年活蹦乱跳,总得要多上点心才是。” “那是。”许兆宁听着杨老夫人说身子不好,脸色一变,赶紧吩咐:“速速去太医院请了王太医过来!” 没多时王太医便匆匆的跟着刘福全来了盛乾宫,给杨老夫人诊过脉,他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看了一眼杨老夫人,好半日才说:“老夫人,这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比以前,有些个病痛也不足为奇,只要早得治,就没问题了。” 这杨老夫人身子健旺得很,脉象平稳,啥事都没有,若不是刘福全在路上与他交了底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来说这病情了。 “赶紧的,给福瑞公主开个方子。”许兆宁指了指那边的方桌:“可得想清楚,哪些药合用,哪些药不能用,用量多少,一点也不能疏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一眼许兆宁:“皇上,你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也得好好看看,太医院有没有按月来请平安脉,可都说了些什么?” 王太医就势往前走了一步:“皇上,今儿碰得巧,不如微臣现在就给您把个平安脉?” 有杨老夫人殷殷注视,又有太医就站在身边,许兆宁并没有拒绝,伸出手来:“那便将这月的平安脉请了罢。” 刘福全站在一旁擦汗,福瑞公主究竟就是福瑞公主,换了旁人,皇上根本不会理睬。这下总算是放心了,王太医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有他给皇上把脉,皇上身子有什么问题,自然一看扁知。 王太医给许兆宁把过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请为大周子民爱惜龙体!微臣不得不说,皇上这脉象显示肝火过旺,而且有血脉逆流之兆,务必清心养性,不能动怒,否则……” 杨老夫人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插嘴:“还请王太医赶紧开个方子。” 许兆宁无可奈何的看了王太医一眼:“说得这般严重,朕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否康健?王太医,你且起来。” “皇上,若是你自己知道身子是否康健,那还要什么太医院?”杨老夫人不满的看了许兆宁一眼:“千万要听太医的话。” “好好好,你且去开方子罢。”许兆宁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朕最近想的事情多,殚心竭虑,有时候觉得头痛心痛,或许是该用药了。” 刘福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大周,还真少不了福瑞公主。 “皇上,我今日进宫来,还有一件事情要求皇上。”杨老夫人见王太医下去开药方,心里才安定了几分,笑着望向许兆宁:“昨日我送进宫来的华阳春,皇上用过否?觉得这茶叶煮出来的茶汤滋味如何?” “好,极好。”许兆宁神色绝不会吝啬赞美的,着力的将华阳春夸奖了一番。 “既然皇上觉得好,我想向皇上请一幅手迹。”杨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那神态有几分顽皮模样,根本不似五十多岁的老者,却如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神情气度,天真无邪。 刘全福站在一旁,心中暗道,敢在这个年纪还做出这种神态来的,普天下也就福瑞公主一人了,只是皇上却吃她那一套,全然不觉得她此刻做出如此表情有什么不妥当。 原来,觉得一个人好,始终就是好的,即便她已经没有昔日的容颜。 84|不要脸没 四月春风正好,杨府的花园里头,露天摆着几张桌子,上头放着几盅果酒,那酒壶做出各种形状,有橘子,有梨子,还有桃子,瞧着十分可爱。 “这是我祖母悠然农家香出的果子酒。”宝清指了指那些酒壶:“这可是鲁妈妈亲手做的酒,瞧着那酒壶便知道了。那是梨花白,用梨花酿造出来的,故此有这个名字。” “难道不是梨子酿造的么?”连翘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我见着那酒壶是梨子形状,就觉得是梨子酿造出来的。” “这果酒有些是鲜花酿的,有些是果实酿的,有不少品种呢。”宝清趴在阑干上头往外边看,见着一群群的人证托着盘子往桌子那边走,嘴唇边漾出了笑容来:“你瞧瞧,我祖母可真是喜欢宜姐姐,这生辰宴比我去年的排场还弄得大呢。” 宝琳伸手抓住宝清的手摇晃了下:“就你爱乱说话,什么就比你的排场要大?你去年不过十一,今日宜姐姐可是十四了,当然要比你十一的日子重要。快莫胡说,免得宜姐姐听了心里头有别的想法。” 相宜站在凉亭一侧,正在与林茂蓉说话,今日她十四,林夫人带着林茂真与林茂蓉来杨府为她贺生:“本该是我来给你办的,没想到杨老夫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我这个做干娘的实在是没尽到责任。” 林茂真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林夫人这颗心也安安的放回了肚子里头,见着相宜,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越看她越觉得美了几分:“相宜,快些过来,我为你在金玉坊订了一对手镯,你戴上试试看。” 相宜走上前去,林夫人将那一双芙蓉玉手镯给她戴上,嘴里啧啧有声:“相宜这肌肤可真是白,就连这粉嫩的芙蓉玉手镯都压不住她的白。” 淡淡的粉色手镯在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上发出点点清辉,众人望着相宜那一双小手,个个都在羡慕她的肌肤,实在是肤如凝脂,找不出一点瑕疵来。林茂蓉跑过去挽住了相宜的胳膊:“宜妹妹,你快莫要伸手了,我这层焦黄色的皮怎么敢露出来!” 旁边宝琴微微红着脸道:“蓉妹妹何必自谦,你的肤色算不上顶白,可也不是你说的焦黄颜色哪。” 她与林茂真已经订亲,现在林茂蓉算得上是她的小姑子,自然要说几句讨好的话儿让林茂蓉高兴才是。林夫人听着宝琴赞林茂蓉,心中也是高兴,看着这媳妇,越看越是喜欢。 杨老夫人一早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杨老太爷权且替着杨老夫人来管着内院的事情。他坐在桌子旁边,听着那群夫人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有些心神不宁。 尕拉尔站在杨老太爷身边,一双眼睛瞄了瞄那边的相宜,一边与杨老太爷说话。 “尕拉尔,我得了密报,北狄准备今年秋日进犯大周。”杨老太爷猛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你想不想回北狄去看看?” “北狄进犯大周,我回北狄去看看?”尕拉尔望着杨老太爷,有几分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尕拉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杨老太爷忽然笑了起来:“难道……你还不会趁这个好机会,去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尕拉尔全身有几分燥热,这四月的阳光本来只是温暖,并不太炎热,可此时他却觉得背上渐渐的有了汗珠子,将那件淡蓝色的衣裳给吸住,紧紧的贴着背,半分也动弹不了。 杨老太爷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尕拉尔可以断定,从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来看,他与杨老夫人早就已经调查过他。 他们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尕拉尔有几分疑惑,他与他们两人非亲非故,就连骆小姐也只是个沾亲带故的亲戚,可他们却对她这般好,对自己也很好,吃穿用度与那容嘉懋没有什么两样,这让尕拉尔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自己骑马射箭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你一定要提防人家算计你。可他来大周这么久了,骆小姐对他好,方嫂对他好,连翘对他好,现在住到杨府,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也对他好,甚至还在为他筹划回北狄的事情——尕拉尔皱了皱眉头,他有些看不懂这件事情了。 回北狄,自然是他最大的梦想,可他如何能回去?同父异母的大哥将他赶出了北狄,他手上的那支部落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北狄五部,听说已经被大哥收拢了三部,自己即算是寻回自己的那一族人,再联系上不肯臣服的那一支部落,也难以与大哥抗衡。 当年,他是汗父最喜欢的儿子,他三岁时,汗父就给他亲手做了一张小弓,教他射箭。稍微大一些,汗父甚至携着他去大帐议事。那时候汗父慈祥的摸着他的头,对大臣们道:“这是我选中的儿子,等他成年,定然会是草原上的雄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变成一只雄鹰,北狄忽然就生了变故,汗父带人行猎的时候不幸被流失射中,抬回都城以后,只熬了半个月,终于撒手尘寰。他穿着素以跪在灵柩前正在祭拜汗父亡灵之时,有一位顾命大臣捂着胸口从后堂跑出,低声在他耳边道:“速速逃跑,大王子要篡位!” 说完这句话,那位大臣便倒在了他身边,胸口全是血。 随从们即刻护着他动身逃亡,他想去找母亲,可他们却不让他去,捉住他的手拼命往外跑:“三王子,速速离开,情况紧急,哪还有时间去找大王妃!” 他被随从们护着仓皇逃跑,一路向南,跑到了大周境内。 他们不敢往北,北边那些部落比北狄要弱小得多,如果他藏身到那些部落里边,保不定会被献出去来求本族平安。南边的大周,势力雄厚,北狄这些年来一直只是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不敢来大肆进攻,也不敢出言让大周的皇上将人送出去,故此随从们这才决定护着尕拉尔去大周。 大哥派人追杀,到了大周以后,他忠心的随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利箭,让他得到逃脱的机会。他一路逃窜,最后胡乱的滚到了一个码头上边,被方嫂所救,这才安定了下来。 到了大周,获悉了北狄太妃被大王子逼迫殉葬的消息,尕拉尔哭得肝肠寸断,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就如折翼的雄鹰,还飞不上高高的蓝天,只能养精蓄锐,静静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第177节 杨老太爷的话,好像给了他一点希望,却又让他有些彷徨,他不知道杨老太爷的用意,究竟他是为了自己好还是有所企图? 杨老太爷呵呵一笑:“尕拉尔,你想得多是好事,可你要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半点可以利用的价值。” 尕拉尔的脸蓦然红了,他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短靴子,上头绣了波浪形的水纹——这是杨老夫人给他置办的行头——杨老太爷说得对,落魄如斯,他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是雄鹰,便该展翅翱翔在蓝天,焉能寄人篱下?更何况你还有杀母之仇未报,如何能安心苟且偷生一辈子?”杨老太爷朝着尕拉尔点了点头:“你的身份我们早已知晓,北狄的三王子,现在北狄汗王正在追杀的那个幼弟。” 身世从杨老太爷口里说出,尕拉尔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在大周住了快六年,自己几乎都将自己看成了大周人,可此时听着杨老太爷一说,耳畔如有春雷滚滚而过,醍醐灌顶一般,呆呆站在那里,百味陈杂。 “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练好本领,有适当的机会,我自然会替你留心。”杨老太爷笑着看了看尕拉尔:“相处了二十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北狄人一直在大周边境骚扰,即便这几年没有大动干戈,可这出其不意的骚扰也是令人烦之又烦。若是能找个与大周亲善的汗王,两国通关友好,不再有起兵造反的事情,那这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化干戈为玉帛,关键就要看北狄的汗王能不能接受,现在的汗王野心勃勃,还想着练好兵来进犯大周,这计策肯定是行不通的。与其年年派大军与北狄人抗争,不如想法子将北狄那汗王给换了,这事情便要简单得多。 杨老太爷见着尕拉尔眼中那烁烁的光芒,心中便已知晓,这少年郎已经动心。 “外祖父!”小径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紫色长衫的少年,杨老太爷见着他缓缓走近,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嘉懋,你怎么又大早的便回来了?难道不怕那些迂夫子说你?” “说便说,我急着回来跟外祖父练习剑术。”嘉懋笑了笑:“外祖父不是说我最近的剑术有进步了么?” “练习剑术?呵呵。”杨老太爷笑了起来,他才不相信,分明是想提早来给骆小姐贺生的,偏偏要将自己扯了出来做由头,嘉懋实在是狡猾。 第一百九十六章华阳春宫中贡茶 嘉懋回了杨府以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相宜与林茂蓉并肩站在那里,见着嘉懋朝她走过来,也不回避,只是微微一笑,倒是林茂蓉,忽然脸红了几分,那略带些淡黄的脸孔上,有两团粉粉的红晕,瞧着倒也是有几分妩媚,一双杏核眼里忽忽的牵出了不少滟滟波光来。 “相宜,今日是你芳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想着明日你那翠叶茶庄开业,去请了一尊财神,到时候放到茶庄里头去镇着。”嘉懋笑得格外温和:“只是这财神有些沉,拿着不趁手,我让金玉坊明日直接给你送到茶庄去,你看好不好?” “嘉懋哥哥也真是的,宜姐姐今日过生,当然是今日送她,哪有明日的道理?你也太懒了些!”宝清挤着走了过来,朝嘉懋扮了个鬼脸:“还不快些去接了过来?让我们也瞧瞧那财神是啥模样?” 嘉懋有几分尴尬:“太重了,不好搬。” 林茂蓉瞧着宝清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连忙开口给嘉懋解围:“五小姐,容大少爷说了东西太重不好搬,你又何必逼他呢。” 宝清哼了一声:“我跟我表哥开玩笑来着,你难道看不出来?” 林茂蓉的脸忽然就红了,按着在家里头的性子,她保准跟宝清吵上了,但是想着这是在杨府,嘉懋又站在面前,不好将自己牙尖齿利的一面显现出来,她侧过脸去,低声道:“开玩笑也不是这般哪,五小姐。” 宝清张张嘴,正想再说,却被宝琳扯着到了一旁:“你瞧瞧,你瞧瞧,这般喜欢乱说话,不见将林大小姐说得脸都红了?” 嘉懋赶紧也打圆场:“本来是我不好,该亲自将贺礼送给相宜的,幸得相宜不怪我,要不是也算是白费了一片心。”说话之际,眼睛望着相宜,将那“一片心”三个字咬得重了些,嘴角带笑,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如芝兰玉树一般。 相宜一颗心快快跳了一拍,听着嘉懋这话,竟是话中有话,难道那财神还有什么别的古怪,他不想让旁人知道,故此才吩咐金玉坊的伙计第二日送到翠叶茶庄去?见着嘉懋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自己,相宜笑了笑:“谢谢你,嘉懋。” 林茂蓉方才偏着脸望向自己母亲,却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嘉懋已经走到一旁与自己的哥哥说话去了,她出身的望着嘉懋那紫色的长衫,心中渐渐的升起了几分爱慕。 原先总以为自己的兄长生得俊秀,可站在嘉懋面前,似乎却被他比了过去,嘉懋虽然才十五,可那从容的神色,翩翩的风采,一点也不逊于十七岁的兄长,在她眼中看,兄长与嘉懋站在一处,竟没有半分出彩。 林夫人见着自己女儿眼睛只盯着嘉懋不放,心中有几分好笑,又担心被旁人瞧见了林茂蓉这模样不太好,她赶忙走了过来将林茂蓉带到一旁,低声说了一句:“蓉儿,这眼神也不掩饰下!” 林茂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见着容大少爷生得好,多看两眼又如何?” 林夫人伸手点了点林茂蓉的脑袋:“痴儿,这般胡说,都是被我惯坏了!” 林茂蓉嘻嘻一笑:“母亲,我真的觉得容大少爷生得好看,你难道不觉得他俊秀?瞧着真是一表人才!那日他骑马夸官的时候,模样儿更是俊,有皇上亲手给他暂的杏花,大周哪个男子都不及他!” 林夫人笑了笑,挽着林茂蓉的手往前边走,一边低声叮嘱:“蓉儿,凡事要收敛些,可千万别把心里头想说的话这般容易的说出口来。江陵容家不比杨家随便,他们挑媳妇可也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想,就是那宫中的容妃,只怕闲得无事也会操心侄孙的亲事呢。容大少爷生得招人喜爱,他以后究竟会娶谁,那可是不清楚了,你先别着急嚷嚷出去,免得被人听见了会笑你轻浮。” “哎……”林茂蓉依依不舍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嘉懋,叹着气道:“我见着容大少爷,就觉得眼睛前边一亮,心里头舒服。” “痴儿,痴儿,切忌莫要再乱说了!”林夫人抓住了林茂蓉的手,捏紧了几分。原先她倒也想过这事儿,若是蓉儿能嫁进江陵容家,倒也是个上上之选。可这几日听着林侍郎说,宫中暗流汹涌,三位娘娘都在为自己的皇子拉势力,就连那位看似最清心寡欲的容妃娘娘,也喊了几位贵夫人带着女儿或者孙女进宫。 容妃娘娘的五皇子已经有了一位皇子妃两位侧妃,按着大周旧制,再无侧妃的分位,容妃娘娘肯定不会是在为五皇子选妃,可为何又要喊了京城贵女进宫?总不至于是想要她们陪着自己说话解闷儿的,肯定有什么打算。 林夫人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新科状元容嘉懋身上来了。 或许是她自己对这事情比较敏感,故此才会想着容妃娘娘是准备给她的侄孙选门合适的亲事,可不管怎么说,容嘉懋是一块鲜美的肥肉,京城的贵人们,只要是有年龄相当的女儿,谁不眼巴巴的瞧着他?所幸这位容大少爷才十五岁,还没到议亲的时候,否则现儿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人巴巴儿的盘算着要去容府提亲了呢。 在自己的夫君虽然官居三品,可在京城,这三品官儿算什么?别说往御道街这边瞅,就是在金水、朱雀这两条街上,随随便便抓个路人来问,就是三品二品官员家里的管事。自家蓉儿想要嫁容大少爷,从身世来说,还略微欠缺了些。 林夫人素来就不喜欢去想些有的没的,自从知道宫里容妃娘娘的举动以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女儿,不要平白抛了一片心,到时候不能如愿以偿,哭哭啼啼的闹着也不好看——她深知自己女儿的秉性,若是她想要的东西没用得到,肯定不会安安静静忍气吞声,必然会闹上一场,与其到时候让人看笑话,不如现在就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给掐灭。 “我才不是乱说。”林茂蓉撅了撅嘴:“我说的是真心话。” “蓉儿,你且将这心思收起几分,女儿家要学会矜持,如何就能成日里将那些话挂到嘴边?还不知道容大少爷会娶哪一府的贵女,你又何必将这份心给抛出去?”林夫人的眉毛渐渐收拢:“下回千万注意,莫要乱说了。” “哼……”林茂蓉才哼了下鼻子,见着母亲脸色有些严峻,究竟还是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湖边微风渐起,吹落了数朵蔷薇,粉□□红的花瓣瞬间就飘了一地,上下飞舞着,恰似林茂蓉那颗不肯安定的心。 杨老夫人从宫中回来刚刚好是子时初刻。 见着众人都在湖畔等她,杨老夫人笑着摆手道:“是我不对,该早些回来的,让你们都在等着我一个人。” 嘉懋走上前去,挽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外祖母是不是与皇上去说那件事情了?” 杨老夫人得意的一笑:“那是自然。” 见祖孙俩在打哑谜,众人有些莫名其妙,望着杨老夫人笑意盎然的脸孔,都想知道她究竟去宫里做什么去了。宝清奔到了杨老夫人面前,抓住她的手道:“祖母,你下回带我去皇宫瞧瞧,我想看看御花园里的花。”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下回我带你去瞧瞧便是。”她笑着看向相宜:“今日我进宫,可是为了你的事情去的。” 相宜有几分惊讶,旋即微微一笑:“多谢老夫人。” 杨老夫人为她去皇宫?相宜眼前一亮,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翠叶茶庄,杨老夫人或许是为了茶庄的事情才为自己去奔波的? 第178节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相宜一眼,吩咐玉竹道:“将皇上的墨宝供出来。” “皇上的墨宝?”众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有婆子们搬来了香案,将香点上,然后玉竹玉梅将一张宣纸展开,就见上边写着几个大字:可以清心也,一角盖着鲜红的大印,那里边几个篆体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众人都明白,必然是皇上的私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倒在地,高声呼了几句,这才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羡慕的瞧着香案上的那幅手迹。 “等会午后我就拿了皇上的墨宝去翠叶茶庄,让金玉坊的伙计来做个碧纱笼,将这御笔给好好的遮着,千万可不能进了灰尘。”嘉懋一脸兴奋,有了皇上的亲笔,还怕翠叶茶庄的生意会不好?只怕人家都会抢着来买茶呢。 “还有一件大喜事呢。”杨老夫人笑得心满意足:“皇上喝了华阳春,连声赞好茶,当即便准了这华阳春为贡品,每年至少进贡一百斤上品茶叶到皇宫。” “华阳春成了……贡茶?”相宜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将手捂住了胸口,只觉得那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颗心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跳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翘月夜诉衷情 所谓贡茶,就是进贡给皇上的御用茶叶。 贡茶的量并不多,杨老夫人说一年一百斤,即算宫里给她一千两银子一斤,也就能收十万两银子,但是这做生意不能只看表面上的收益,华阳春得了贡茶这块牌子,还是皇上钦点的贡茶,每年的销路就不愁了。 每隔五年,各地的茶商就会将自家茶园里最好的茶叶呈到宫里,由内务府请名士品茗,挑选出五种做为贡茶送进皇宫。而华阳春却没走这程序,直接便由皇上钦点下来,这事儿一传出去,华阳春的名声自然就出来了,少不得又是一段佳话。 皇上喝过都赞的茶,谁不想来试试? 相宜手心微微冒汗,只觉得欢喜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就听杨老夫人缓缓道:“相宜,今儿是你生辰,我送你这份大礼,可觉满意?” “老夫人对相宜的恩情,真是怎么样也报答不尽。”相宜恭恭敬敬朝杨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相宜必定会好好经营茶庄,不让老夫人失望。” 春夜月华如水,园子里万籁俱寂,小径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雨花阁的院门紧闭,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在地上投出两点淡淡的影子,被微风一吹,那灯影慢慢的晃动起来,将地上的几朵落花笼在了那一片幽黑之中。 看门的小丫头子正坐在廊下与人闲谈,听着门口响起敲门声,应了一句,赶着跑了过去,从门缝里看外边,就见新近与骆小姐一道来府里的那个异族少年正站在门口,她慌忙开了门,笑着问道:“尕少爷,你找谁呢?连翘姐姐么?” 尕拉尔两只手放在身后,有些局促不安,想了想,“嗯嗯”了几声:“是,我找连翘。” 连翘正在陪着相宜练字,听着尕拉尔找她,忽然脸就红了,相宜笑着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想出去见他?” “想,怎么不想!”连翘稳了稳心神,又大方了起来,朝相宜笑了笑:“姑娘,我去去就来。” “没事,我这里用不着你陪我,还有刘妈妈方嫂她们在呢。”相宜低眉继续写字,尕拉尔若是想通了就好,连翘与他实在相配,两人能结为连理,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连翘快步朝外边走了去,心情格外轻松,尕拉尔平常也找过她,可却不是单独来找她,也不是在这寂静的春夜,这让她忽然间有些飘飘然起来,感觉自己的脚步似乎浮在云端,怎么也沉不下去。 前院两个小丫头子朝连翘挤眉弄眼:“连翘姐姐,有人在外头等你。” “又不是没有看见过等人的!”连翘甩了甩手,飞快的朝门外跑了过去,两个小丫头子在身后哄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仿佛将廊前的梨树都摇动了一半,几朵梨花应声而下,洁白的花瓣飘零到了地上,就如一只只充满了希望的小船,正在破浪前进。 “尕拉尔!”连翘走出院门,就见着在院墙一旁等待着的尕拉尔,喊出了这个名字以后,她忽然就羞涩了起来,脸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连翘,我们到那边说话。”尕拉尔迟疑了一阵,才慢慢开口:“我有事情想托付给你。” “托付给我?”连翘有几分惊讶,转过脸来,就见着尕拉尔那碧玉般的眼眸,在这暗夜里闪闪的发亮。 “是。”尕拉尔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连翘:“走,我们到那边说话。” 他的手心有些温热,连翘的心就如着了火一般,熊熊的烧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甜将她全部淹没,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这般手拉着手走路,只觉得一颗心都要酥软得化掉了一般。她偷偷转眼看了看尕拉尔,嘴角浮选出欢喜的笑容来,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为之动心的男子,这世上,除了自家姑娘,就是他最重要了。 两人并肩走到一处蔷薇花架前边,绿叶中的蔷薇开得格外繁密,星星点点的粉白颜色在月光下更是鲜嫩。连翘站定身子,一双眼睛盯住尕拉尔,灼灼有神:“尕拉尔,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我想要你转交一件贺礼给骆小姐。”尕拉尔的话,让连翘那颗火热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她目瞪口呆,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她知道尕拉尔望着自家姑娘的目光有些不同,可她一直觉得自家姑娘并没有回应尕拉尔,他应该会知难而退。本以为今晚他是想通了来找自己,但却没想到他依然还是为了自己姑娘的生辰这件事情喊她出来。 “你为何不自己交给她?”连翘的声音有几分冷淡:“你自己交给她岂不是更显出诚意来?何必多此一举。” “我觉得……”尕拉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若是自己亲手去交这贺礼,只怕会让骆小姐觉得为难。” “为什么?”连翘惊疑的望向面前这个穿着淡蓝衣裳的少年,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眼中的那种凄婉神色让她更是着迷,他有一种忧郁与彷徨,好像迷失在三岔路口的行人,不知道自己前行的方向。 “我知道骆小姐并不像我喜欢她那般喜欢我。”尕拉尔的声音低沉,情绪似乎并不太好,眼睛只是看向脚边的一地落花:“连翘,骆小姐是我的希思女神,我不能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情来。若我将贺礼亲手交给她,她定然能觉察到我眼中的那种爱慕,可她并不倾慕于我,要是将我的爱慕强加给她,她便会感觉不安了。” “原来是这样。”连翘的心忽然一酸,尕拉尔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家姑娘,不愿意伤害她一丝一毫,这种纯真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即便她有几分失落,可还是羡慕自己姑娘能拥有一份这样纯真的感情。 “这个是我的贺礼……”尕拉尔将一只手摊开,上边躺着一只小小的玉葫芦,连翘拿起那玉葫芦来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玉葫芦的一面雕着自家姑娘的肖像。 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微微一笑时的那份淡定从容,简直是活灵活现。没有用心观察过她的人,绝对是不会雕出这般神韵来的。连翘将玉葫芦握在手心,心里一片温暖,忽然那种酸楚全然没了,她笑着望向尕拉尔:“你很有心。” “从用树根雕像到用玉器,我可花了整整几年的时间。”尕拉尔眼睛里全是笑:“这个我快雕了一年,从去年骆小姐生辰以后开始就准备好了,玉器很精致,不像树根那样粗糙,打磨起来最花功夫,不过总算是雕好了。” 连翘有几分感动,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尕拉尔的腰:“尕拉尔,多谢你,我们家姑娘见了你的贺礼肯定会很高兴的。” 尕拉尔身子一僵,他从来没有与一个姑娘这般亲密接触过,连翘的掌心很是火热,透过衣裳传了过来,她那少女特有的芳香也在鼻尖下盘旋着,让他忽然间便神思恍惚了起来。那个玉葫芦搁在他的后背,好像有什么东西渗透进了自己的肌肤,微微的凉里又掺杂着几分温热,让他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尕拉尔……”连翘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勇敢的望向了面前的蓝衣少年,唇间露出了笑容:“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么?” “连翘!”尕拉尔有几分慌乱:“你别开玩笑了,咱们……就像兄妹一般。” “不,我对你绝不只是妹妹对兄长的那份感情。”连翘的眸子里染着氤氲,盈盈欲涕一般,只是她的嘴唇边却依旧挂着笑容:“那是你心中只有我们家姑娘,故此你看不到我的心意,你若能分出一点目光来看我,那你自然能明白我的心。” 尕拉尔低头看了看连翘,她紧紧的贴着自己,一双眼睛执著的望着自己,似乎有两团火焰正在她眸子里跳跃,仿佛要连连绵绵的燃烧起来,而她便是那浴火的凤凰,正从火焰里获得新的光华。 “尕拉尔,我要你将心思放些到我身上来,就像关注我们家姑娘一样关注我,那你便能体会到我对你的那份情意,这份情,不会比你对我们家姑娘的那份要少。”连翘说得缓慢,两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慢慢从她的脸颊爬下,落到了胸前,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尕拉尔有些迷惑,他巍巍颤颤抬起手来去擦连翘脸上的泪痕:“你别哭,别哭。” 连翘咧嘴笑了笑:“笨死了,我哪里在哭,我在笑。” “你在笑?”尕拉尔睁大眼睛看了看,手指从连翘的脸颊上抚摸而过:“怎么我摸着这里湿湿的?” “我是欢喜得流泪了,你这都不知道,真是个呆子。”连翘的双手抱紧了尕拉尔一些,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声音坚定:“我会一心一意的喜欢着你,直到你能彻底明白我的心意。” 第179节 “可是……”尕拉尔有几分犹豫:“你难道不介意我将骆小姐当成我的希思女神?” “既然她是女神,你肯定就不能得到她。女神只是站在云端供人景仰的,如何能与你并肩在一处,过着尘世的生活?”连翘仰起脸来,嘴角带笑:“尕拉尔,将来陪伴在你身边过日子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女神。我呢,恰恰就会是那个女人。” 85|不要脸没 烛光忽然“噗噗”的闪了两下,屋子里黯淡了几分,相宜抬起头来,就见着一支蜡烛灭了,灯芯从烛台垂下,蜡泪已枯。 她放下笔来,自己到盛蜡烛的小匣子里找了一根,将它点亮固定在烛台,屋子里顷刻间便明亮了几分。望了望窗户外边,相宜微微笑了笑,尕拉尔这呆子,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要来找连翘出去说说话,看来很快她便能喝上这两人的喜酒了。 月亮门那边匆匆忙忙的走来了一个人,从她行走的姿势来看,该是连翘回来了。 相宜赶忙坐回桌子旁边,提起笔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写字,就听门“吱呀”一声响,连翘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走到桌子旁边,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就回来了呢?”相宜放下笔,看了连翘一眼,旋即惊讶得站了起来:“怎么了?为何这般模样?” 连翘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看起来方才痛哭过一场——难道尕拉尔对她动粗了?相宜心里一紧,只觉得十分难受,不,不,尕拉尔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姑娘。”连翘好半日才将手摊开:“尕拉尔是托我将生辰贺礼送给你。” 相宜低头看着连翘手掌里的那个玉葫芦,也是无言以对。 尕拉尔怎么能让连翘转交生辰贺礼呢?难道他看不出连翘对他的心意?相宜一手抓过那个玉葫芦,咬了咬牙就要往地上砸,却被连翘一把拦住:“姑娘,你别这样。” “连翘,我……”相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是真心希望尕拉尔能与连翘成一对佳偶,可惜这事情完全不朝她想象的方向走下去。 “姑娘,尕拉尔是不想让你为难,才让我转交的。这个玉雕他做了整整一年,你怎么能让他一片心意白费呢?”连翘脸上带着笑容,可眼里却有隐隐的泪光:“我方才已经个他说清楚了,他说姑娘你是他的希思女神,可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陪在他左右,而不是那虚无缥缈远在云端的女神……” 相宜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你就是能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是。”连翘含泪笑了起来:“他说会试着将目光转到我身上,来感受一个真正的女人与女神之间的不同。” “他肯定能发现你的好。”相宜一把握住了连翘的手:“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配他绰绰有余。” “姑娘,我也这般觉得。”连翘抬起衣袖来抹了一把眼泪:“我跟尕拉尔就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总有一日他能发现我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微微的笑了起来:“是,肯定会是这样,用不了多久,我就该要想着给你置办嫁妆了。” 连翘的脸红扑扑的一片,朝着相宜眨了眨眼睛:“姑娘,到时候我可不会心软,可得问你要一大笔嫁妆!” “你放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不会比那些高门贵女的嫁妆少!”相宜的心这才重新安定下来,连翘一点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与连翘还是好姐妹,真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被人理解更好的事情了。 第二日相宜起得很早,推开窗户一看,院墙上的紫藤萝已经开了一大片,深紫浅紫的点缀在绿叶中间,花瓣上带着清晨的露水,被阳光一照,闪闪的发出银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四月的清晨真是美好,就如美人妩媚的脸孔,渐渐的在眼前出现。 今日翠叶茶庄开业,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可真真是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了。 杨老夫人起得也早,见着相宜过去,笑眯眯道:“别着急,时间还早,现在去了也没事情做,就只能在茶庄里枯坐着。” “祖母,我与四姐姐也要跟着去。”宝清笑得甜蜜蜜:“祖母最好了,肯定会带我们出去。” “哼,让我瞧瞧,你手头有没有蜜糖罐子?”杨老夫人佯装生气的看了宝清一眼:“怎么都这般会溜须拍马,一个二个的都跟谁学的,嘴巴上抹了蜜糖一般。” “我们都是跟祖母学的。”宝清笑得一双眼睛弯弯,如天边新月:“祖母跟祖父说话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总是夸祖父好,要提什么事儿,祖父一口就答应了。” 听了这话,玉翠堂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杨老夫人却一点也不窘迫,只是笑着道:“有求于人,不说几句好话怎么行?清丫头琳丫头你们俩只管放心,祖母肯定会带你们去看热闹。”她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宝琴:“琴丫头,想不想去?” 宝琴低着声音道:“琴儿已经订了亲,就不去外边抛头露面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随你罢,这订亲是也不其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说女儿家订亲以后就不能出去了?都是什么理由?越是订了亲就越要出去走走,否则以后怎么知道待人接物?还可以逛街挑嫁妆哪,成日里坐到家里怎么行!” 宝清伸手推了推宝琴:“三姐姐,一道去?” 宝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她见过林夫人两次了,与她也交谈过几句,发现她是那种恪守成规的人,与自己的祖母截然不同。若是自己跑到外头去看热闹,被人传到未来婆婆耳朵里去了,只恐她会心中不欢喜,为了以后能与林夫人和睦相处,宝琴觉得自己还是呆在府里的好。 杨老夫人见宝琴说得坚决,也不勉强她,用过早膳以后便带着一群姑娘出发去了翠叶茶庄:“咱们好好到外边玩一日,等下午再回府。” 宝清欢喜得拍手喊了起来:“我就说过,祖母最最好了。”她笑嘻嘻的朝坐在对面的杨二奶奶扮了个鬼脸:“母亲,这府里头的事情就请你与三婶娘多留心了!”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杨二奶奶佯装嗔怪的口气:“你快些跟你祖母走,别到我耳朵边上啰嗦便是了。” 翠叶茶庄跟御道街相隔不远,马车走了不到半刻钟,便已经到了门口。 朱红的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匾被一块大红绸缎盖着,中间还结了个花球。旁边的侧门开着,杨老夫人领着相宜她们举步从侧门进去,穿过耳房,到了茶庄里头,掌柜的与伙计已经来了,正在忙忙碌碌的将茶叶罐子摆放在柜台上边。 “相宜,你这些装茶叶的罐子做得别致。”杨老夫人指着一排琉璃罐子,啧啧赞叹:“卖相真不错。” 连翘得意的代着相宜回复:“老夫人,这是我们家姑娘这几年摸索出来的经验,尽管做这琉璃罐子要多花几两银子,可卖出的价格就不止这几两银子啦。逢年过节的时候这种罐子装得茶叶卖得尤其好,大家都觉得提了这罐子去送礼比较能装门面。” 杨老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相宜,你倒是有几分聪明劲儿。” 相宜觉得十分羞赧,这主意其实并不是她的,是前世杨老夫人的。她记得那时候与嘉懋一道走进翠叶茶庄,柜台上一排精致的茶叶罐子即刻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站在柜台那边看了又看,实在舍不得挪开眼神。当她开翠叶茶庄的时候,也仿照这般做了些精致的罐子,果然卖得好,这才体会到经商需得有手段。 “东家。”掌柜的走了过来,指着正墙上的碧纱笼,十分得意:“昨日金玉坊的伙计过来,用金包银的架子做了个碧纱笼,皇上的御笔就在里头罩着呢。” 杨老夫人走上前一步,伙计将碧纱揭开,就见那五个字龙飞凤舞,在雪白的宣纸上格外鲜明。她笑着点了点头:“外边的牌子上有没有写皇上御笔亲书可以清心也这件事?” “写了写了。”伙计说得眉飞色舞:“皇恩浩荡,怎么能不写!” “还有,金玉坊送了一尊财神过来,不敢僭越皇上的御笔,我们就将它放在左边墙面的龛笼里了。”掌柜伸手指了指左边墙面,笑眯眯道:“好大一尊财神,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哪。” 相宜往那墙面看过去,就见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正放在神龛里,朱红色的衣裳,手中捧着金元宝,脸上笑容可掬,瞧着很是和善。这尊财神像上下约莫有两尺高,确实算得上是一尊大财神了。 心中好一阵感激,相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嘉懋这一片心意,真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么多年了,他依旧还是在默默的关注着她,没有丝毫改变,就如六岁的那年,她初次见到他,他便将哆罗呢斗篷披到自己身上。 “金玉坊的伙计还送了一样东西过来,放在盒子里盛着,说是给东家的生成贺仪。”掌柜的走到柜台那边,摸出一个盒子,两只手擎着送了上来:“东家,你拿着。” 第180节 第一百九十九章开业大吉遇贵人 翠叶茶庄的后门打开,温暖的阳光从雕花窗户里透了进来,将相宜手上的那个盒子镶了一道金灿灿的边。宝清与宝琳围着相宜,都有些好奇:“金玉坊送来的贺仪?”宝清攀着相宜的手看了看那个盒子,笑着道:“该是表哥送你的。” 宝琳点了点头:“我猜也是。” 相宜笑了笑:“除了他,我金玉坊还能认识谁?” “宜姐姐,快些看看,表哥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宝清有几分急不可耐:“我猜着该是首饰之类的。” 相宜的手指放在盒子的锁扣上,有几分犹豫,她不知道嘉懋究竟送了什么给她,万一是比较私密的贺仪,如何能让宝清看到? 她的犹豫被杨老夫人看在眼里,笑着招呼了宝清一声:“清丫头,陪祖母到后院去看看,不过是一件贺仪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金玉坊的首饰。” 宝琳毕竟年纪大一岁,心思也缜密些,见着杨老夫人这般说,赶紧拉了一把宝清:“走,咱们到后边转转看,听说后边有一排茶室,是专门供人品茶的,还请了专门煮茶的师父和弹奏乐器的大家呢。” 宝清这才放开手,跟着杨老夫人一道往后院去了。相宜跟着他们往后边走,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悄悄将盒子掀开一些,就见着里边有一尊小像,由钻石与珍珠镶嵌出来,光华熠熠,不可逼视。 连翘站在相宜身边,眼睛瞄到这尊小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可真是巧,都送的是小像呢。” 相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盒子盖上交到连翘手中:“你帮我拿好了。” 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巧,尕拉尔送的是小像,嘉懋送的也是小像,他们两人莫非是商量好的不成?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尕拉尔送的那个玉雕小像就装在里头,隔着柔软的锦缎,似乎依旧能摸到那温润的白玉。 好像一切都有未知的神祗在主宰,她从懦弱无能的前世重新来到人世,不再是像以前那边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今生虽然比前世辛苦了些,可却过得有滋有味,而且忽然之间还多了一个英武的异族少年向她表明心迹,这让相宜在感动之余也增加了信心,只要自己朝目标努力,一步步来,以后的日子自然会越过越好。 只是……嘉懋……相宜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他为何还没有放弃自己?这么多年过去,还以为他早就抛下了这桩事情,可在京城里重逢,她发现嘉懋依然还是那个嘉懋。 虽然自己感念他所作的点点滴滴,可她却只希望日子能平平安安的好,她再也不愿意坠入到前世轮回里,重新感受那份痛苦与无奈。相宜抬起头来,看了看身边的杨老夫人,她雍容华贵,站在那里容光熠熠——自己要做杨老夫人这样的女子,受尽夫君宠爱,有自己的一份事业,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这样的生活才叫精彩呢。 杨老夫人做事相当稳妥,请了四套鼓乐与舞狮子舞龙灯的班子,挨着到了吉时,鼓乐喧天,狮子与长龙在场里舞动,十分热闹。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也不知道这里要开个什么铺子,这般排场。” 有人挤到茶庄前边看了看外边一张小木板,惊呼出声:“真真是了不得!竟然有皇上的御笔,这铺子的东家究竟是谁?能请到皇上的手迹!” 相宜站在铺子的阶梯上,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中轻松,看起来京城这翠叶茶庄是不愁销路,只要华阳那边的茶园打理得好,每年在京城卖出的华阳春都不知道能有多少斤呢。 以后,自己就不必辛辛苦苦的去找客源了,就如武夷山的大红袍金骏眉一般,是人家来求着她卖,而不是她去找旁人低三下四的说好话了。相宜高高的昂起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睛朝人群里瞄了过去,忽然便见着嘉懋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外祖母。”嘉懋先喊了杨老夫人一句,眼睛却是盯着相宜不放:“相宜,你的分号终于开业了。” “还不是老夫人关心我。”相宜朝嘉懋笑了笑:“若是没有老夫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她是我命中的贵人,怎么感谢也不够。” 杨老夫人笑着瞧了一眼嘉懋与相宜,两人好像商量过一般,今日都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裳,那淡淡的绿色将相宜一张脸衬得更白皙了,站在嘉懋身边,两人看上去十分般配,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这也是你自己尽心了,那华阳春确实不错,也当得起贡茶这个名儿。”杨老夫人深思的点了点头:“我觉得这华阳的山水该是适合种茶的,否则这茶叶的品质也不会这般好,光是凭着嫁接几次,也难得出这般口味的茶。我明年春日若是有空,还打算过去瞧瞧,看看那边的茶树还能不能继续改进一番。” 相宜心中感激,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了,嘉懋在一旁替着她开口:“多谢外祖母这般关照相宜。” “我关照相宜,用得着你来谢我?”杨老夫人瞥了嘉懋一眼,这孩子,遇着相宜的事情就格外关心。 相宜被杨老夫人这句话一捉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微微笑道:“嘉懋一直是个好哥哥,即便我与他只是扯得上一点儿边边的妹妹,她也这般关照。” “可不是这样?”杨老夫人拍了拍嘉懋的肩膀:“这翠叶茶庄的布置都是他弄的,我只是提了个大致的样子,他将那些细处落实的,我听着掌柜说,早几日他还抽空从翰林院溜了出来,亲自督促他们整理柜台货架哪。” 相宜感激的望了嘉懋一眼:“多谢你,嘉懋。” 嘉懋笑了笑,低声道:“相宜,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自然要亲力亲为。” 杨老夫人见两人互相谦让着,呵呵的笑了起来:“都是熟人,说这么多客气话作甚?看看时辰,是不是要到吉时了?” 掌柜的在旁边探出了办个身子来:“快到点儿了,就差那么一丝丝儿了。” 伙计将遮盖住招牌的大红绸缎取了下来,杨老夫人接过相宜送上来的剪刀,亲自将那大红绸缎剪断,轻软的绸缎落在地上,喜炮齐鸣,一派欢腾景象。 “竟然是杨老夫人来剪彩!”人群里有认得杨老夫人的,惊呼出声:“了不得了不得,这翠叶茶庄的东家实在是有靠山!皇上的墨宝,杨老夫人剪彩,这茶庄就是不想发财都没法子哪!” “人家开了铺子怎么能不想着发财,你这人也可真是糊涂了!”旁边的人嗤嗤的笑着:“不见京城那么多贵夫人都过来了?” 杨老夫人早就发了帖子给京城各府,凡属是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得了一张帖子。 素日杨老夫人的帖子可是难求的,接了帖子的人家,谁敢不来?都抢着过来捧场,唯恐杨老夫人没看到自己。杨老夫人剪过彩,这翠叶茶庄的门一开,那些贵人们都涌了进来,翠叶茶庄里准备的十多间茗茶之室登时就满座,再也进不了人。 杨老夫人带着相宜在各间茶室里转了一圈,向那些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友,姓骆,初来乍到,大家多关照些她的生意。” 小友?在座的达官贵人们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哪里只是小友这般简单,杨老夫人肯出面亲自替她介绍,肯定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众人再望向相宜,不由得暗地里喝了一声彩,这位骆小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可那神情气度却堪比那十七八岁的少女,落落大方,一点也不青涩。 她穿着淡绿色的春衫,身段窈窕,眉目姣好,站在那里就如春风里的一枝嫩绿,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众人看了看,心中暗道,这般花容月貌,却要抛头露面的来行商,真真是可惜了。从这气质来看,该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或许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要出来行商谋生,也真是世事难测啊。 “老夫人,宫里的管事公公来了。”留在店铺里帮忙照看的管事妈妈跑了过来:“宫里的贵妃娘娘听说皇上新近得了好茶,特地问清楚了,让他来咱们茶庄买了去呢。” 相宜惊愕的看了杨老夫人一眼,贵妃娘娘?看起来宫里都知道这华阳春了。 杨老夫人携了相宜的手往外边走,朝她笑了笑:“这宫里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想做什么事情,若不遮掩些,不用一个时辰,宫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这就是我不喜欢进宫的缘由,这皇宫瞧着光鲜,可里边却是污浊不堪,暗流激涌,一个人到了里边,难免就会被那暗流卷着进去,自己也成了暗流里的一个人,再也洗不干净了。” “老夫人真是见多识广。”相宜由衷的说了一句,前世皇宫倾轧她记得清清楚楚,容妃娘娘做了皇后以后没一年,皇上便升天了,她就成了皇太后。 曾经听人说过,里边似乎有什么秘辛,只是大家都含糊其词,她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有什么名堂,可现在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指不定前世容妃娘娘做下了什么手脚。 只不过这一世与前世完全不同了,到这个时候容妃还没登上皇后宝座,皇上身子看起来也十分康健,好像前世的一切似乎都不会发生,或许……相宜心中忽然一松,太后娘娘赐婚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心里有隐隐约约的一丝欢喜,但旋即她又平静了下来,江陵容家还是嘉懋的祖母把持着中馈,孙子孙女们的亲事都拿捏在她手里,以容老夫人的那种性子,自己是绝不会被看入眼的。 自嘲的笑了笑,骆相宜,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作甚,好好将茶庄经营下去才是你最需要关注的事情呢。 第二百章前尘牵绊知多少 柜台前边站着几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人,中间那位,穿的却是深蓝色的衣裳,似乎表明了他与旁人的身份有些不同。 见着杨老夫人带了相宜从后院走出来,那穿深蓝色衣裳的人赶着过来行了一礼:“福瑞公主安好。” 第181节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为何还喊我福瑞公主?我都已经自请去封号了,你们怎么就是没记性!朱公公,你是来买茶的?” “是是是,贵妃娘娘得知京城新开了一家翠叶茶庄,里头有皇上都喜欢喝的茶,特地让我赶着买些回去哪。”那朱公公声音尖细,说起话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谁不知道杨老夫人的铺子里卖的全是好东西?” “翠叶茶庄今日才开业,贵妃娘娘就知道了?她消息也真是灵通。”杨老夫人笑了笑:“皇上喜欢喝的茶,贵妃娘娘可不一定爱喝,还是拣了她喜欢的买些回去罢。” “不不不,贵妃娘娘说了,她就想尝尝华阳春的味道,看看究竟为何这般得了皇上青眼,竟然亲自赐下墨宝给翠叶茶庄。”朱公公说得很慢,脸上的笑容也是慢慢的展开,一丝儿不早,也没有一分晚,恰到好处。 “既然贵妃娘娘非得要尝尝,那就卖些给她罢。”杨老夫人看了看相宜:“你这华阳春有多少存货?” 相宜见着杨老夫人眼中的一抹微光,心中即刻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这次一共送了三百斤上品进京,到时候挑一百斤送去宫里,只剩两百斤了。” “那就卖半斤给贵妃娘娘罢。”杨老夫人扫了那朱公公一眼:“朱公公,不好意思了,这华阳春没有太多库存,只能给这么多。本是一千两银子一斤,看着贵妃娘娘的面子,就算九百两便是。” 朱公公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笑着点头:“杨老夫人说多少便是多少。” 四百五十两银子换了一对琉璃罐子装的茶叶,这生意做得实在是轻松。相宜望着那几个摇摇摆摆走出去得内侍,有些莫名其妙:“老夫人,他们为什么要到宫外买茶?皇上不是点名要我送一百斤茶叶去宫里?难道贵妃娘娘都分不到?” 杨老夫人笑了笑:“她有闲钱,就让她花。” 荣贵妃一直矫情,总觉得皇上对杨老夫人特别好,心有不甘,凡是杨老夫人弄出些什么东西来,她都是花了大力气都要收了去揣摩一番,看看究竟哪些东西好在哪里,为何得了皇上喜欢。 她总以为杨老夫人玩了什么花样,皇上才会这般注意她,可她却不知道,皇上对杨老夫人的好,是源自心底里的那一份情感,那是一份淹没了三十年没有再说出来过的情感。 相宜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在惊叹杨老夫人的心狠手辣。 华阳春的上品,在华阳也就卖到一百两银子就顶天了,结果到了京城,杨老夫人张张嘴就给她涨了十倍的价格,这价格也真是吓人,相宜心里头想着,只有傻瓜才会花这么一大笔银子来买茶叶回去罢?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京城里的贵人真多,而且是钱多人傻,翠叶茶庄开业第一日,生意好到差点将门挤破。 夸张到了什么程度?茶室里坐得满满得,外边铺子里头得座位上还坐着一大堆人,伸着脖子往后院看,只希望快些出来几个人,自己好替补上去。 原本杨老夫人答应带着宝清她们到外边去玩,但最后却不得不在翠叶茶庄消磨了一整日,就连午饭都是在风雅楼里用的。有几位贵夫人一直拉着杨老夫人闲话家常,杨老夫人抬头看着时辰快子时,可那几人都没回府的意思,索性让管事婆子去风雅楼订了座,引了那几人过去,总算是腾出了一间茶室出来。 相宜也跟着一道过去用饭,几位贵夫人先是夸赞了宝清宝琳一番,然后接着夸她:“一看骆小姐便是个机灵人,那双眼睛瞧着真是水灵,若是和我们家的莲儿站到一处,保准将她给比下去了。” 哪里当得起这夫人这般夸奖?相宜赶紧谦让:“夫人说得太过了些,相宜都快要飘到天上去了,哪有这么好?我若是与小姐站到一处,只怕是半分颜色都不见了呢。” 旁边有夫人嗤嗤的笑:“薛夫人,你那长女实在生得是好,就连容妃娘娘见了都赞,说她温柔敦厚,又贤淑婉婉,又何必如此谦虚?” 薛夫人?相宜心中一咯噔,方才她说自己女儿名唤莲儿,她那女儿,莫非就是……她? 忽然间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又上来了,前世的事情,今生难道又要重来一遍?前世容太后见过薛莲清,说她温柔敦厚,贤淑婉婉,特地下旨赐婚于长宁侯府的长公子容嘉懋。 这事情她记得很深,那时候继母特地喊了她去前堂,眼睛斜视着她,笑得格外舒畅:“你还在等那容大少爷来求亲?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长宁侯府的长公子,怎么会来娶广陵破落户的女儿!” 她默默低头听着继母的嘲弄,心中有一丝丝期待,嘉懋,或许还是会来广陵找她的,即便杨老夫人已经去了京城,他也会来找自己说说他们的将来。他送给自己的七彩琉璃簪子还在,那是他的心意,相看以后送簪子,那便是男方认定了这件亲事,就等着媒人登门了。 “瞧你那样子,难道还不服气?你以为容大少爷会登门求婚不成?”继母的声音就如锯木一般划拉着她的心口,生生的疼:“容家现在可是长宁侯府了,太后娘娘亲自过问了容大少爷的亲事,最近京城里传来消息……” 她猛的抬头,就见继母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都说太后娘娘传了几家贵女觐见,挑中了兵部尚书薛大人的长孙女,名唤薛莲清,说她温柔敦厚,贤淑婉婉,特地下旨赐婚给自己的侄孙容嘉懋。” 记忆就如那潮水,席卷而来,又飞快退去,抬起头来时,几位贵夫人正在与杨老夫人说笑,根本再无人理睬她。 宝清瞧着相宜似乎有些失神,伸手拉住她,轻声在她耳畔道:“宜姐姐,没事儿,她们长辈肯定不会与咱们做小辈的多说什么,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别与她们说多话,有时候说多了指不定哪里就得罪了她们呢。” 宝琳挽住她的手:“宜姐姐,咱们去外边听曹大家弹琵琶。” 风雅楼的正中央搭了个台子,上边放着古琴琵琶之类的乐器,每日都有乐坊里的大家在这里登台奏乐,就如翠叶茶庄也请了大家们过来演奏一般。相宜往台下看过去,就见鲜红的毡毯上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子,怀里抱着一面琵琶。 那女子虽然已不是二八芳华,可风韵犹存,眼波一转,依旧有滟滟的妩媚从那波光里延展出来,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她的十只手指就如笋尖般白嫩,才拨动了两下琴弦,那曲调似乎就已经沁入了人的五脏六腑,有如清泉涓涓,十分受用。 “这才是造诣。”宝琳赞叹了一声:“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有人竞相请她登台,这份功力不可小觑。” 宝清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求营生,怪可怜的。” “自己吃自己一口饭,不偷不抢,还能名满京城,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或许她就乐在其中呢。”宝琳望着台上那神色专注的妇人,她的手指拨动得很快,那几根琴弦似乎被她轮了起来,刮刮擦擦的蹦出了几声,刚烈得犹如见着沙场上得厮杀一般。 “十面埋伏。”相宜听出了那曲子来,不仅也心生敬佩:“能将这曲子弹得这般好,也是她得功夫,琳妹妹说得没错,她自己吃自己一口饭,不偷不抢,还名满京城,也该是活出了自己的一番风采来了。” 相宜低头看着那红衣妇人,她的笑容虽然有些俗艳,可却将她内心的那种满足提现得淋漓尽致。她得手抓住走廊的阑干,静静的看了一阵子,那份心慌气闷忽然就散了,今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份事做,又何必再去计较那些! 容妃娘娘赐婚不赐婚,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嘉懋娶了薛莲清,她还是骆相宜,她不会变成一个低贱的姨娘,她要扬眉吐气的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遇着合适的良人便嫁了,两人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这样也好。 与其那般牵肠挂肚低声下气的过日子,不如自己活得自在,就如这位曹大家——前世的曹大家没有成亲,收养了个女儿,将自己的一手琵琶绝技悉数传给了她,替她觅了一门好亲事,女婿是招赘的,她的日子过得顺心顺意。 回头瞥了一眼雅间里的几位贵夫人,相宜轻轻笑了笑,虽然她们穿得光鲜,身上戴满了首饰,可却不见得日子过得舒服呢,指不定心里正在烦着家里姨娘小妾的事情,还在看着庶子庶女们不顺眼,可在外边还是要装出一副笑容满脸,实在也是为难。 自己要做一个像杨老夫人那般的女人,这是她今生要为之奋斗的目标,相宜暗自下定了决心,翠叶茶庄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86|不要脸没 一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小内侍站在映月宫门口,用小叉子将门口悬挂的灯笼给取下来,旁边一个宫娥拿了火折子点亮了灯笼里的灯芯,很快,那个灯笼便有暖暖的一团黄色透过淡红色的羊皮纸跃了出来,将灯笼皮上绘着的水墨兰草投在地面上,黑黝黝的一丛。 “咱们娘娘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小内侍将灯笼叉了上去,门口瞬间便有淡淡的光亮,远远的瞧着,似乎与青莲色暮霭里的余晖融在了一处,宛若是夕阳的一点薄影。 那小宫女探头看了看沉香宫里边的主殿,见着一排灯笼已然点亮,明晃晃的一片,赶紧摆了摆手:“快莫要说了,娘娘的心事,咱们去猜度什么。” 小内侍没有吱声,只是心中暗想,娘娘的心事,恐怕宫里的人都知道,还用猜度么。 主殿里,一袭华贵的锦衣托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眉毛皱到一处,搽得粉白的脸孔没有一丝笑容,远远瞧着仿佛是墙壁上浆了白色的灰,随时就要簌簌的落下来。 “哼,真是会要价,九百两一斤,她以为她的茶是大红袍不成?”荣贵妃将茶盏重重的搁置到一旁:“也不过这般口味罢了,我尝着还不及大红袍的一半好。” 第182节 主殿里的宫娥内侍都垂头弯腰,没有谁敢吱声,只能听凭贵妃娘娘生气。 “一转眼,华阳春成了贡茶,她又要赚银子了。”荣贵妃咬牙切齿,那“咯咯咯”的声音似乎在主殿外伺候的小内侍都能听到:“她这一辈子可真是享尽荣华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要紧的是有男人缘,夫君疼爱她,为她一辈子不纳小妾,就连皇上,都惦记了她一辈子,样样事情都为她着想。” 人比人,气死人,荣贵妃真是那个被气死的人。 她在萧国公府做女儿时,一心想要进宫,不仅仅是为了那份荣华富贵,更是因着见了东宫太子的翩翩风采。 那时候的许兆宁,身材挺拔,说气话来温文尔雅,一点太子的架子都没有,她随着母亲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见了太子殿下,当即便丢了一颗心。 最初她没有被选中做太子妃,她失望得紧,可却一点也不愿意放弃,哪怕是母亲劝她不要再肖想太子殿下,她还是在坚持着,她在等着机会,等着能接近他的时机。 过了两年,太子殿下选良娣,她终于雀屏中选。 原以为自己进了东宫就会受尽宠爱,可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许兆宁根本就不是她最初看到的那样子,他瞧上去温文尔雅,可接触深了才发现其实他是千年寒冰。他对她,只是维持一种最表面的尊重,其实在他心里,却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努力过,挣扎过,一回首,这辈子就快完了。 可皇上还是那个皇上,他的一颗心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皇后娘娘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皇上心里有什么人,她只在乎她皇后的地位,她娘家的荣华富贵。宫里的嫔妃似乎也不在乎,就拿那个看上去颇为得宠的容妃来说,她仿佛就没有揣测过皇上的心意,只是安安然然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偌大一个皇宫,貌似就只有她还在想着如何得到皇上的心,她不仅仅只要皇后那个头衔,更想要皇上的那份真情。可她这么用心,却换不回来皇上的一点怜惜,他只是固执的守候着他心里的那份情,情愿困在里边一辈子也不愿探出头来看她一眼。 那杨老夫人有什么好,这是荣贵妃万般不解的地方,她自觉生得比杨老夫人要好上一倍有余,而且行动优雅,谈吐清丽,为何就不及那日日穿着粗布衣裳到园子里种花养草的那个粗鄙妇人? 可不管怎么样,人家得了皇上的心,就连昨日送进来的茶叶都马上被封了贡茶,还亲笔写了条幅送去翠叶茶庄,碧纱笼给笼着,好像就是皇上的威严将那茶庄给笼住了一般。荣贵妃望着那一盏清澈的茶汤,心中憋得慌,意气难平,怎么也压不下去。 “娘娘,有人送了消息过来。”贴身内侍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小蜡丸,轻轻捏碎,里边露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条。 荣贵妃接过纸条看了看,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将纸条揉成一个团子,用力丢到了桌子上边,两条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娘娘息怒!”贴身大宫女赶着过来给荣贵妃顺气:“娘娘,保养身子要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让娘娘这般动怒呢。” “哼,不过是个探花郎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荣贵妃的拳头捏得紧紧,又是杨老夫人,又是她!她天生是来跟自己作对不成?处处要与自己对着干,就连一个小小的探花郎,都要跟自己抢! 荣贵妃有个侄孙女待字闺中,眼光颇高,高门大户家的少爷都看不上眼,直说要找个有才干的人,萧国公府给她留神了一年,直到今年殿试以后,有人与她那侄孙女说起新科的探花郎。 听说探花郎生得面如冠玉,年纪又适合,萧家小姐动了心,萧国公府派人来与荣贵妃商量,找了这探花郎是不是合适。荣贵妃心中想着现儿正是招揽人才之际,探花郎才貌双全,又是侄孙女心里喜欢的,当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即便点了头:“倒是个不错的,咱们萧国公府门第已高,也不用这么讲究门第,将就着定了他罢。” 本来想着萧国公府的小姐愿意嫁一个小小侍郎的公子,当然算得上是下嫁,这该是手到擒来的亲事,可没想到竟然黄了。 荣贵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萧国公府的人去晚了一步,探花郎已经与杨府的三小姐订下亲事,就在几天以前。林夫人很是抱歉的回复萧国公府派去的媒人:“多谢萧国公府青睐,只是三日之前我那真儿已经与威武大将军府的三小姐订下亲事了。” 林夫人说得眉开眼笑,十分得意,媒人没有做成这桩美事,回萧国公府也拿不到太多谢仪,心中不免沮丧,添油加醋的说了几句,只说林府一心巴结杨府,对萧国公府不屑一顾。萧国公夫人听着心中有气,给荣贵妃写来的条子里不免又添了几句难听的话:“即便知道有贵妃娘娘在宫里,可那林府也不肯多考虑一二,看起来这大周朝里怕是没有人比得过那杨老夫人的威风了。” “哼,这郑香盈,生来就是跟我相克的不成?”荣贵妃气得捂着胸口喘粗气:“我总得好好杀杀她的威风才是。” “皇上……”刘福全凑了过来,小声在许兆宁耳边道:“老奴打听到了,沉香宫的管事内侍今日去了翠叶茶庄。” 许兆宁将手中的笔放下,脸上有不悦之色:“他去翠叶茶庄作甚?” “听说是去买了半斤华阳春回来。”刘福全垂手道:“是不是顺道与萧国公府的人接了头,老奴便不得而知。” “哼,你给我盯紧沉香宫一些,看她究竟准备弄出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许兆宁很是不快,将毛笔重重的在砚台里捺了捺,浓墨重笔的写下了一个“盈”字,看了良久,叹了一口气,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篓子里。 谁也不能伤害到她,哪怕是所谓的贵妃娘娘。 他提她为贵妃,不过是看在萧国公府的面子上,他有三位妃子,其余两位的家世远远不及萧国公府,若是提了她们,那萧国公府就脸上无光了。出于大局考虑,他这才将那荣妃提了上来,没想到竟然助长了她的气焰,这一年多来,她在宫里渐渐的横行起来,好像这皇后的位置近在咫尺,就等着她一步跨上去那般。 “既然这般等不及,那朕就让你永远也等不到。”许兆宁喃喃自语了一番,闭上眼睛想了想,他还有两位妃子,容妃与德妃。 容妃出身江陵容家,性情寡淡,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来,而德妃,瞧着似乎要比容妃显得积极些,时不时的还送些东西来盛乾宫讨好他。 只是他一点都不稀罕妃嫔们的讨好,她们再讨好也没有用,她们都不是她。 许兆宁揉了揉额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从她嫁给杨之恒那日开始,他其实就没有任何指望了,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看她与他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宁愿将这皇位送出去,换来她的陪伴左右,可没有这个假如,一切上天早有安排。 夜色慢慢的沉了下来,皇宫被黑暗笼罩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也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孤寂而忧伤。烛光下许兆宁的面容有些苍白,额头上沁出了淡淡的汗珠,他望着桌子上雪白的宣纸,很有提笔将她的名字再写一遍的冲动,只是想了又想,最终放弃。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宿命,想得再多也没用处,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眼前,仿佛出现了万点流萤,她提着一个青色壳子的鸭蛋,里边有淡淡的萤火,巧笑嫣然的抵给他:“这是我挑出最薄的鸭蛋壳子了,你拿了挂在帐幔里,晚上还能见着光呢。” 第二百零二章巧心人分赠礼品 翠叶茶庄第一日进账有一万多两银子。 初升的阳光照在翠叶茶庄的门口,一线灿灿的金边,照得人有些晕眩,相宜听着掌柜的将账目结清,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连翘快步冲到了柜台面前,睁大了眼睛往那账簿子上边瞧:“给我看看,你不是算错了罢?” 连翘跟着相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利润,在华阳,茶叶卖得便宜些,都差不多能拿到将近一半的利润。到了京城,杨老夫人让相宜将茶叶都提了价,卖一百两银子一斤的华阳春提得最多,最上品得卖到了五百两,卖给宫里的荣贵妃甚至卖到了九百两一斤,其余的茶叶,都相应提了五十到一百两一斤的价格。 “京城铺面比华阳可要高了不少,我这铺面是三间合在一处,原本是每月一千多银子一间的租金,合到一处,我便收你三千两银子一月,加上里边的修缮,差不多花了一万两,你平摊到租金里,每个月怎么着也要做到三千五百两银子以后才是你赚的。”杨老夫人细细的跟相宜算账:“你这茶叶从华阳运到京城,少不得一大笔运费,还要路上的损耗,茶叶不涨价,怎么能将其中的差价赚出来?” 相宜听着杨老夫人说的话,心中默默一轮,只能涨价。 华阳那边是自己的铺面,不要租金,现儿到了京城,三间铺面带上院子,一年就得将近四万的租金了呢。若还是按着华阳那个价格卖,定然是赚不了太多银子的。连翘原先觉得杨老夫人说得有些夸张,租金哪里能这样贵,等着她暗地里去打听了一下,方知真是这般行情,赶紧一个劲的鼓动相宜将价格定高些:“若是不定高了,怎么能卖得出这么多银子。” 现儿掌柜的打了下算盘,当日便收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是算对半分的利润,那一日里头赚了五千多两,连翘欢喜得跳了起来:“姑娘,咱们这是来京城抢钱了么?” 相宜笑了笑:“你想得忒好,若不是杨老夫人在替在咱们翠叶茶庄撑门面,哪会有这么多进账?你且瞧着,明后日有得一半就要谢天谢地了。” “有得一半也不错了,一日赚两千,一个月就是六万多两了呢。”连翘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可比华阳赚得多了五六倍还有余。” 见着连翘那财迷模样,相宜笑了笑:“就你这般盯紧了银子,咱们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样将茶园经营好,茶庄想要办好,当然要货好,咱们的华阳春被钦点了贡茶,当然更要注意品质了,我得马上写信回去,让钱会长好好留意着华阳的茶园,到了明年还得去选快水土好的地再办个茶园,专种精品贡茶。” 听过掌柜报账,相宜心中有了底,笑着站了起来,朝掌柜的点了点头:“何大叔,这里就拜托给你了,还请多多留心。” 相宜说得客气,何掌柜心里头听了舒服,笑眯眯道:“骆小姐自管去,这里无须担心,有我和这么多伙计在,肯定不会有闪失。” 第183节 杨老夫人给的月钱高,翠叶茶庄又是有靠山的,何掌柜如何能不尽心?累是累些,可那月钱对得住这份辛苦,更何况这小东家实在是和气,平易近人,瞧着她那张笑脸就心甘情愿帮她做事。 从翠叶茶庄出来,相宜到繁华的京城大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一堆礼物,想着回杨府送人——有福同享,赚了些银子,总要找人分享下,更何况这么好的生意都是杨老夫人给她招徕的呢,吃水不忘打井人,这些须礼物也是她回报的心意。 回到杨府,先去玉翠堂,却不见杨老夫人,相宜有几分奇怪:“是不是去园中摆弄花草去了?” 杨二奶奶笑道:“你出去以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了。” “老夫人进宫了?”相宜顿足:“早知道我就先去将那一百斤贡茶准备好,让老夫人一并带了进宫去。” “不碍事,你只管慢慢来,这贡茶可不比一般的茶,需得精细些,你让伙计们尽心些,好好筛选一遍,免得拿到皇宫里去被人说三道四,不好。”杨二奶奶将一个本子合起,揉了揉眼睛:“我看一阵子账簿子就头晕眼花的,也不知道母亲每日里这般看,为何还是神清气爽的。” “咱们哪里比得上她。”杨三奶奶摇头叹气:“我若是到了五十多岁还是这般耳聪目明健步如飞那边该额手称庆了。” 相宜笑着将礼品放到了桌子上头:“姑母,三奶奶,我在杨府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的,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地买了些东西,也表表我的意思,还请两位长辈别嫌弃。” 杨二奶奶杨三奶奶惊讶的看了相宜一眼,并没有推辞,将那礼品收下:“相宜,以后就不必这般客气了,既然住在一起,便是一家人一般,再买东西来就见外了。” 相宜感激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相宜心中这份感激却不是几件礼品能说尽的,只愿两位长辈莫要见怪,相宜实在不会买东西。” 她给宝琴宝琳与宝清买的都是一样的,金玉坊里出的簪子,最时新的款式,只是那滴露形状的宝石材质不同,宝琴的是蓝色宝石,很符合她清冷的性子,宝琳的是翡翠,而宝清的却是石榴石,鲜红得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宝清见了簪子很是欢喜,抓住盒子不放:“明儿我就换个发髻,刚刚好用这簪子。” 宝琳嘻嘻一笑,拉了拉她的头发:“就怕你这头发簪不住,还得到里头塞点假发才行。” “四姐姐最讨厌!”宝清扭动着身子跑到相宜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还是宜姐姐好。宜姐姐,你给表哥买了东西没有?他可也是很关心你的哟,我跟你说,你来京城之前,都是他与祖母两人替你在弄那翠叶茶庄呢。” 相宜笑了笑:“你放心,少不了他的。” 宝琴捧着那盒子看了好半日,这才羞答答的走过来:“宜妹妹,实在多谢,你原本也不必这般费银子的,不过是……”想了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好怎么说下去,朝相宜勉强的笑了笑,又转身走开了。 她拿着盒子,只觉得有些羞愧,好像捧着一块着了火的木炭一般。 前日相宜生辰,林茂蓉跟着林夫人过来贺生,暗地里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 那些话,全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想:“琴姐姐,你能不能哪日替我约了容大少爷到僻静地方说说话?” 宝琴有些惊讶,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样不好罢?” 林茂蓉撒娇似的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只想跟他说说话儿,又不做别的事情,好嫂子,你就答应了我罢。” 一句“好嫂子”喊得宝琴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身子都酥软了半边,望着林茂蓉那乞求的神色,她也无法拒绝:“你且莫要着急,我与表弟其实也不算相熟,等过些日子我再找机会约他罢。” 林茂蓉快活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宝琴,将脑袋在她肩膀上滚了滚:“好嫂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最疼蓉儿了。” 宝琴无奈的笑了笑,林茂蓉撒起娇来那可是无人能及,让人没法子拒绝她的要求。只是现儿听着宝清跟相宜提起嘉懋,她忽然便心虚了,只能捧着盒子赶忙溜开了去。 若是长了眼睛的人,稍微留心下,便能发现嘉懋对相宜那种爱慕的眼神,宝琴已经有十六岁了,又刚刚订亲,自然更能体会到那种少年人之间缠绵的心情。在林茂蓉求过她以后,她仔细看了看嘉懋,发现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往林茂蓉身上看,只是盯住相宜不放。 或许林茂蓉要失望了。 相宜除了比她家世差一些,什么都比她好。 容貌、性格、为人处世,宝琴想了想,拼命想要找出林茂蓉比相宜强的地方,可找来找去,都没法子找到一丝丝胜出的地方。她叹了一口气,自己答应了林茂蓉这个要求,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便做成了这事,嘉懋肯定也是会拒绝林茂蓉的。 这世间,要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真是为难,幸好,自己遇到了他。宝琴握着那个小小的匣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自己算是幸运的人,能得偿所愿,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相宜送给嘉懋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当年她去杨氏族学念书的时候,嘉懋送了她一套,今日她回送他一套,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四样东西都是顶顶好的精品,紫心砚,湖州极品狼毫,徽州雪花纸,青烟墨条,一套整齐配下来,八百两银子不议价。 “京城的东西真是贵。”连翘的嘴巴好半日合不拢来。 “贵的东西才好,方能显示出心意。”相宜笑了笑,将那文房四宝让伙计包起来:“我就要这套了。” 第二百零三章老夫人再次进宫 杨府的门帘都已经换了,春日里那略显得厚的双层锦缎帘子,此时都已经成了水竹细篾的隔帘,上头有着细细的缝,从屋子里边就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外边的景色。 杨老夫人睁了睁眼睛,见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的走上了台阶,微微一笑,那纤秾合度的身材,恰如春花的笑脸——那骆小姐可真是一个妙人儿,不仅是生得美貌,还那般聪明伶俐。 相宜走到玉翠堂前,门帘子上绘制着的那一丛兰花投在廊前,黑黑的一团影子不住的在微微颤动,她踩着那点黑影,朝前边走,打门帘的小丫头子将竹帘高高擎起,见着相宜走过来,低声道:“骆小姐,我们家老夫人今日在宫里头可受了气回来啦,你说话仔细些。” 受了气?相宜瞥了那小丫头子一眼,见她一副认真神色,不似在开玩笑,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杨老夫人对她说过,宫里暗流激涌,难道这立储之事也烧到杨府来了不成? 捧着那礼盒走了进去,相宜毕恭毕敬的朝杨老夫人行了一礼,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头,杨老夫人一见那礼盒便心知肚明,笑着对相宜道:“何必这般客气,这送来送去的,都将人给送得生分了。” 相宜微微的笑着道:“倒也不是些什么值钱物事,只不过多费了些时间罢了。” “那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还花时间去挑?”杨老夫人朝玉竹点了点头:“玉竹,快些将盒子打开。” 锦缎的盒子打开,里头隔着一个个纸包,玉竹觉得有些奇怪,将纸包捏了捏,里头簌簌的作响:“骆小姐,这都装了些什么?” 相宜笑着将纸包接了过来,打开呈到杨老夫人面前:“这是相宜转了几条街买到的鲜花种子,那东家说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有些大周这边还不得见,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我想着老夫人这般巧手,定然是能让这花种发芽开花的。” 杨老夫人一把将那纸包拿了过来,看了又看,眉开眼笑:“不错,这礼物我喜欢。”她急急忙忙将其余几个纸包都打开看了看,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真还是些异族来的种子,我明日早晨就去栽到温室里头。” “老夫人,今日是为何事进宫去了?是不是华阳春的事儿?”相宜见着杨老夫人高兴,这颗心才放了下来,拣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双眼睛望着杨老夫人,只想知道是不是贡茶的事情有了波折。 打门帘的小丫头子说杨老夫人在宫里受了气,难道是因着自己的华阳春?若是这样,自己可真是对不住杨老夫人了。相宜有些忐忑,一只手抓住了自己衣袖的里襟,只巴望杨老夫人能说一句不关华阳春的事。 “进宫……”杨老夫人笑了笑,眉目间风轻云淡:“也没多大的事儿,只不过是有人想挑岔子罢了。” 果然还是为着华阳春的事情,相宜难过的低下了头,这华阳春没有经过内务府的选拔,就直接成了贡茶,由不得有人会要故意找毛病。虽然她精心培育华阳春将近六年,可毕竟不比那积年的茶园,好山好水的养了几代人,才得出的精品,何尝是她这华阳春能比的? 第184节 “老夫人,相宜也知道,这华阳春还有待精进一步,若是有人存心刁难,那还是请奏皇上,将这贡茶的封号给去了罢。”相宜满脸通红,实在是尴尬:“相宜会尽力培植出更好的华阳春来。” 杨老夫人一挑眉,看了看相宜,淡淡道:“你对华阳春就这般没有信心?” 相宜没有回答,这华阳春其实该是杨老夫人的手笔,她给自己送了茶树和嫁接的枝子过来,又拨了管事来照看茶园,还亲笔写信来指点她如何培植茶树,与其说是自己在照着翠叶茶园,不如说是在执行杨老夫人的指令而已。 听起来,杨老夫人对华阳春很有信心,自己如何又能摇头回复不是?相宜点了点头:“老夫人,相宜自然是有信心的,只是这世间人心难测,就怕有人故意要找碴,那就不好办了。” “故意找碴的人有,我今日在宫里边见着了,只不过你放心便是,再找碴也没什么关系,她得不了好处。”杨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缓缓道:“这华阳春虽然不及大红袍浓郁,可毕竟有自己的风味,有些人不好喝那般浓香的,用这种茶来清心,正是刚刚好呢。” 今日一早荣贵妃便派人来请了杨老夫人进宫,虽然宫里来的内侍没有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杨老夫人的直觉便是荣贵妃来找自己麻烦了。 只不过她一点也不怕,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情,荣贵妃也找不上自己。 等着到了宫里,荣贵妃皮笑肉不笑的与她拉了一阵子家常,话中带刺道:“都说杨老夫人有一双慧眼本宫我看真的不假。” 杨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确实不假,贵妃娘娘今日才知道?” 荣贵妃的脸色沉了沉,咬了咬牙,薄薄的嘴唇拉出了一条线:“杨老夫人,听说你那第三位孙女已经订亲了?” “贵妃娘娘人在深宫,却连外头的什么事情都知道,可真是消息灵通。”杨老夫人笑着答道:“有劳贵妃娘娘关心,我那琴丫头早些日子确实订亲了,孙女婿便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工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贵妃娘娘问起这事,莫非是还有更好的,原本想要给我琴丫头推介推介的?” “所以本宫才说杨老夫人有一双慧眼,找了个体贴得不能再体贴得夫君,家中就连通房丫头都不曾备着,自己的女儿嫁到江陵容家,容家祖训,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得纳妾,现儿又给自己的孙女儿找了个好人家,听说那林侍郎也是个没姨娘小妾的,这可真是一门清净,这大周的好男子都给杨老夫人挑尽了呢。”荣贵妃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酸酸,差点没有冲口而出将皇上给抬出来了,只是一丝理智尚存,狠狠的克制了下来。 “这个慧眼不慧眼的就不说了,只是我觉得,这女子难道不该挑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听着贵妃娘娘这话,似乎好像还有些嘲讽的意思?”杨老夫人不以为然的瞟了荣贵妃一眼,嘴角含着讥讽的笑容:“贵妃娘娘是觉得宫里斗得辛苦,也希望大家都与你一般,要在内宅很斗,陡然见了我一个不需要斗的,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荣贵妃气了个倒仰,差点将手中的茶泼了出来,好半日她才克服了那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本宫今日来,确不是想跟杨老夫人闲话家常的。” “我也没时间陪着贵妃娘娘闲话家常,我那园子里头还有不少的花花草草等着要打理哪,贵妃娘娘有什么话便直快些说,莫要磨磨蹭蹭的。”看着荣贵妃那张雪白的脸儿,杨老夫人无比快意,一脸带笑。 这皇宫里她来得多,谁想凭借所谓的身份来压她,那可办不到,她是怎么样也不会吃亏的,除非哪一日触犯了皇上。 “你……”荣贵妃伸手抚了抚胸口,憋着一肚子气:“杨老夫人,本宫昨日派沉香宫的总管去你那翠叶茶庄买那华阳春,拿了回来以后,却发现有些不对,特地找你过来瞧瞧。” 旁边宫娥捧上了两个琉璃盏,被日头照着,熠熠生辉。 “这里边的茶叶,怎么就值九百两一斤了?”荣贵妃撇着嘴道:“也就不过稍微叶片细小些,尝起来虽然香,但那香味却不够浓,略嫌寡淡。” 杨老夫人一摊手:“贵妃娘娘重口味,我也没法子。” 荣贵妃脸色一变:“郑香盈,不要以为你就能神气到天上去了,你自己瞧瞧,这茶叶值不值九百两银子一斤?本宫听说你卖给旁人的都是五百两一斤,为何卖给本宫却要九百两了?本宫不是心疼这四百两银子的差价,就是想找你来问个清楚!” “若真是不心疼这四百两银子的差价,也就不会找我进宫来问了。”杨老夫人哈哈一笑,一张脸上全是嘲弄的神色:“你自己送上门来要买茶叶,又不是我逼你的,九百两银子一斤又如何?还不是你心甘情愿?” 在杨老夫人面前,荣贵妃即刻便相形见绌,一张嘴拙得开不了口,她用力一拍桌子,气愤愤道:“郑香盈,休得猖狂,你自己瞧瞧,看那茶叶里,还有些什么东西?你莫非是故意要来害本宫的不成?” 琉璃盏放到了杨老夫人面前,细小的茶叶纵横交错,只是很清楚能看到,几根茶叶上头躺着一只虫子。 杨老夫人不以为然,伸手抓起了那只虫子看了看,很是淡定:“这虫子有营养,贵妃娘娘可以拿来尝尝,指不定能延年益寿,芳龄永驻。” “竟然在茶叶里放虫子,故意想来谋害本宫!”荣贵妃大喝了一声:“来人,将这虫子塞到她嘴里,本宫要亲眼看着她将虫子给吞下去!” 杨老夫人不慌不忙,根本没将那些慢慢靠近的内侍看在眼里,她无比淡定的捏着虫子看了看,连连摇头:“这虫子瞧着还新鲜,只怕是没死多久,怎么贵妃娘娘就一口咬定是我放在华阳春里头的呢?” “休得狡辩!”荣贵妃瞪了一眼站在杨老夫人身边却不敢动手的内侍:“你们敢不听本宫的话?” 内侍们愁眉苦脸,谁不知道杨老夫人是皇上最重视的人?若是自己向杨老夫人动手,只怕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有谁活腻了不成?也不知道自家娘娘今日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来找杨老夫人的麻烦了。 几个人站在杨老夫人身边,弯着腰垂着手,谁都不敢动弹,有个内侍小声道:“不是有人去知会皇上了,怎么皇上还没有来?” 第二百零四章害人不成反害己 一角明黄色的衣裳在门边一闪,门口的小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方才皇上站在外边有那么一阵子了,他只想出声给里边的娘娘提个醒,可皇上却摆着手制止了他,他哪里还敢吱声?只能默默的躲在角落里,见着皇上的脚才一提,就机灵的滚进了主殿:“娘娘,皇上驾到!” 荣贵妃脸色一变,慌慌忙忙站起来往门口走,许兆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站定了身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主殿里的人都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许兆宁弯腰,亲手将杨老夫人搀扶了起来:“香盈,快些起来,你现在年纪渐长,这弯腰弯膝盖也是为难,上回朕便已经与你说过了,见面不用再行跪拜大礼,你为何还是不听。” 杨老夫人站起身来,眼中含笑:“不要我行跪拜大礼是皇上的客气,可臣妇却是要守规矩的,不能因着皇上说过就废了规矩。” 许兆宁深深的望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香盈,你还是那般倔强。” 两人面对面的说了一阵子话,全然没有管跪了一地的人,许兆宁从人群间走过,坐到了中间那张大座椅上边,朝杨老夫人点头,示意她也坐下来,荣贵妃跪在那里,好半日没听到许兆宁发话,战战兢兢。 “都平身罢。”许兆宁熬了一段辰光,这次发话,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膝盖虽然发麻,可没有谁敢伸手去揉,半弯着腿站在那里。 “你说要将虫子喂给杨老夫人吃?”许兆宁皱着眉头望向荣贵妃,面沉如水:“我看最应该吃这虫子的是你!” 荣贵妃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竟敢背着朕赶这样的勾当!”许兆宁一拍桌子:“你是向谁借了胆子?”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荣贵妃痛哭流涕,分明打听到皇上在昭文殿里批奏折,怎么就这么及时的赶过来了?她算得好好的,杨老夫人这人的性子她也知道,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去皇上那边哭哭啼啼告状的,只要皇上不知道,她便能摆杨老夫人一道,也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恶气,可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及时的出现在沉香宫! “萧云惠,你这胆子可真大!”许兆宁冷冷的笑着:“不敢了?那朕问你,方才是谁要那些奴才去捉了虫子给杨老夫人吃的?” 荣贵妃面如死灰,额头上汗珠涔涔。 “去,将那虫子塞到她口中,朕要亲自看她吃完。”许兆宁掸了掸衣裳,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杨老夫人:“香盈,方才我听你说那虫子是个好东西,吃了能延年益寿芳龄永继?”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延年益寿芳龄永继夸张了些,可它确实是能吃的,在南诏那些地方,不少土人抓了虫子烤了吃炸了吃,十分美味。” “那好,萧云惠,朕便赐两盘虫子给你,一盘油炸,一盘火烤。”许兆宁吩咐刘全福:“快些去让人捉了虫子送进御膳房,将虫儿烤了炸了端过来,你在这沉香宫里守着,看她吃完那两盘虫子。” 荣贵妃面色雪白,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上。 杨老夫人瞧着她那模样,轻蔑的笑了笑:“贵妃娘娘,你喊我进宫就为了这只虫子的事儿,我还得跟你说个清楚。这虫子确实还算新鲜,死时未久,可不能算到华阳春的头上,若是你派人去诋毁这华阳春的名声,害得翠叶茶庄没了生意,那我可会跟你没完。” 第185节 “什么?竟然还想诋毁华阳春?这可是朕钦点的贡茶!”许兆宁一拍椅子站了起来:“着实可恶!朕罚你去翠叶茶庄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回来,以做弥补!” 荣贵妃已经晕倒在地,她身边的大宫女与内侍总管磕头如蒜:“皇上,娘娘醒过来以后,奴婢们一定会告知娘娘这件事情。” 看着皇上与杨老夫人离开的身影,一干宫娥内侍们抖抖索索的将荣贵妃摇醒:“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已经走了。” 荣贵妃悠悠醒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皇上的心……可真狠。” 刘福全站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荣贵妃这才抬眼见着他站在那里,全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树叶一般:“公公,公公,本宫……” 刘福全叹了一口气,凑过脸来:“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要与杨老夫人过意不去?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么?得了这教训,以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荣贵妃真是脑子抽风,就在这节骨眼上头跟杨老夫人去作对,那可是将皇后的宝座往旁人屁股下边送哇!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这位萧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在皇宫里素来就不韬光养晦,昔日对着皇后娘娘都有些不敬,等到成了贵妃以后更是趾高气扬。 出身是一个条件,可并不是所有好的出身都能给助力的,最最重要的,还不是要自己知情识趣?就像荣贵妃这般胡作非为,萤火之光也想跟皓月争光的,岂不可笑? 杨老夫人是什么人她难道心中没有数?即便现在杨老夫人已经年过五十,可在皇上心里,她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愈是得不到得,便愈是好的。 这道理,荣贵妃得吃透才行哪,刘福全怜悯的看了荣贵妃一眼,尖声细气道:“贵妃娘娘,还请你拿一万两银子去翠叶茶庄买茶叶罢。” “一万两银子……”荣贵妃尖叫了起来:“我为何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 “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了,若是贵妃娘娘有疑问,那便去问问皇上罢,这是皇上的意思。”刘福全微微的笑着:“娘娘,你且想通些,皇上还没开口要十万两,已经就是隆恩浩荡了。” 相宜正在听着杨老夫人说宫里的事情,忽然外边跑进了一个管事婆子:“老夫人,骆小姐,守翠叶茶庄的管事过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传进来。”杨老夫人抬了抬手,微微的笑了起来:“我估摸着沉香宫的人该到了。” “没有什么事情罢?”相宜听着说沉香宫的人来了,有些紧张,虽然方才杨老夫人只轻描淡写的说了没什么事,可并没告诉她今日究竟在宫里受了什么气,这让相宜觉得有些没底,若是杨家因着替她开这翠叶茶庄得罪了人,那真是她的罪过。 “没事没事,你且坐好便是。”杨老夫人见着相宜坐立不安,笑了一笑,指着条几上摆放的茶盏:“你先喝茶,压压惊。” 管事快步从外边进来,半弯着腰,恭恭敬敬问道:“老夫人,沉香宫里的管事带着银子过来了,说要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小的不敢擅自做主,特地先来问过老夫人与骆小姐。” 一万两银子的茶叶,能将翠叶茶庄的库存买去一个角,而且那公公没说要买什么茶,他也不敢随便卖茶叶给他,只能先来问过杨老夫人,请她拿主意。 “什么?买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相宜惊得睁大了眼睛,不是宫里有人下绊子,想要整治杨老夫人?怎么忽然便转了风向,竟然还跑到翠叶茶庄来买茶叶了。 “既然是沉香宫的人来买,自然不要客气,只管将价格抬高些卖。”杨老夫人朝相宜笑了笑:“相宜,你该有个底子,哪样茶叶送了多少货进京?先看看昨日卖了多少,哪些卖得好,那些卖得好的便不能给宫里去了,选着卖不出去的茶叶,抬高五倍价格卖掉。” 既然荣贵妃想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她也该得些教训,一报还一报,自己才不会手软。 相宜得了杨老夫人的话,赶紧带着方嫂连翘去了翠叶茶庄,还是昨日那位来买华阳春的公公,相宜朝他笑了笑:“公公又来了。” 那公公摸了一把汗,赶着行了一礼,再没有昨日那般倨傲:“还请东家卖一万两银子的茶叶给我们家娘娘,顺带给个买卖的收据,指不定皇上还等着要看哪。” 这一万两银子的茶叶,难道是皇上下的旨意?相宜有些莫名惊诧,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公公稍候,我这就让人去调茶叶出库房。” 拿着昨日的账簿子翻了翻,选了三种卖得最不好的茶叶,以三百两一斤的价格卖了三百斤给沉香宫。茶叶不重秤,三百斤足足装了一马车,那公公站在车子旁边,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说多话,朝相宜拱了拱手:“多谢骆小姐,还请在杨老夫人面前替我们家娘娘美言几句,杨老夫人大人大量,肯定能宽宥我们家娘娘。” 相宜惊讶的望着那内侍总管的脸,心中暗道,杨老夫人怎么会有这般风头?前世自己还是目光短浅,圈子小,也没听说到杨老夫人太多传言,只是知道杨老太爷威震西北,乃是一代将才,朝堂倚重的人物,而杨老夫人善才行商,杨家的银子多得好几辈子都用不完。 现在瞧着,杨老夫人远远比传言里的那个杨老夫人更厉害呢。 拿着一万两的银票,相宜不禁感叹,这人与人就是一个缘字,若不是当年自己灵机一动,牢牢的抱住了杨老夫人的大腿,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又会是什么光景,既然一切都好转了,那自己也该要尽力向前,不要辜负了杨老夫人的一番栽培。 六月的夏夜流萤点点,初夏的凉风渐渐的在草丛间起来,青石小径两旁全是玉簪花,碧绿的狭长叶片里,肥白的花瓣在月色下各位显眼,芬芳美丽。 相宜在小径上慢慢的走着,踏在银色的月光里,就如踏在自己的心上,忽然有些疼,都不敢再多走一步。 第二百零五章情切切月下私语 如梦如幻的月夜,夜未央,而韶华正好,一线滟滟的眼波从那黑幽幽的深泉里辗转,恰似行人要去的那一边。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在月夜下见着这般美好的眉眼,任凭是谁,心都会醉。 院墙上的那扇紫藤花开得正盛,即便是在这五月的夜晚,可还是那般热闹。挤挤密密的在叶子里探出如美人指尖般的花瓣,就如瀑布流泉,银紫色的光芒不住闪动,与银色的月光交互辉映。 嘉懋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站着的相宜,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终于来了。” “终于?”相宜挑了挑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曾经约过我不成?” 这个“约”字一出口,相宜只觉脸孔有些发烫,自己如何这般轻浮,竟然很随意便将那个字说出来了?这可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家该说的字眼。 “我在心里已经暗地里想了不知多少次要喊你出来。”嘉懋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有几分激动:“我做梦都在想着喊你到一处,就我们两人,好好的说说话儿。” 他望着眼前的相宜,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别五年有余,他多少次在梦里见到过她。他不敢再像孩童时代那般鲁莽,只盼望自己能强大到护住她,这样自己才能不让她再受伤害。 相逢的人始终会相逢,他们再一次相聚,这一次确是在京城,在外祖父的府邸中,没有了祖母与母亲的管制,外祖母对他温和而宽松,这让他的心一点点从过去那个桎梏里挣脱开来,慢慢的伸出了触手,想要去接近他一直向往的那个她。 这些年来相宜已经长大了,她成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女子,就如一块璞玉,从石头里被雕琢了出来,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 前世的她柔弱,惹人怜爱,而今生的她,却是那般坚强,让人见了都会侧目,不敢直视她晶莹的一双眼睛。嘉懋着迷的望着相宜,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成了船上的风帆,被一股春风吹拂,全身沉浸在那温柔的暖流里,摇摇曳曳,随波而去。 听着嘉懋说得如此肉麻,相宜忽然间有几分羞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嘴里含含糊糊道:“嘉懋,你今日没有喝酒罢?怎么尽是在说些醉话,这般稀里糊涂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我可没说醉话。”嘉懋跨上前一步,站到了相宜的面前,一双眼睛灼灼有神的望着她:“你还记得否?五年前,我去华阳找你,却被你三言两语就赶了出去。” “我哪有赶你?”相宜回想起那事情,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让你以后别这样来华阳,免得你母亲知道了担心,可你跑得真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我后来想明白了,是我做得不对,可那日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那时分我心中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嘉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那月色从他眼底慢慢的浮现了上来,怅惘而迷惑:“我那时候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去看你,难道是我不招人喜欢?可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原来确实是我做错了。” 相宜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的玉簪花,那洁白的花瓣摇曳,不住的在她的裙袂挨挨擦擦的,伴随着那柔和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夜空里传来了幽幽的清香。她回想到华阳的那日,到处都是雪,寒风刺骨,那满心欢喜的少年,眼里的希冀慢慢的消逝,就如除夕夜里的烟花,渐渐冷却。 第186节 “相宜。”嘉懋轻轻喊了她一声,那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热烈。 “啊?”相宜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嘉懋的那双眼睛,如同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跃,他的那份热情似乎也将她照亮,眼前灿灿烂烂的一片。 “你送给我的东西真好用,这两个月来我都在用它们。”嘉懋笑嘻嘻的望着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来:“你瞧,我用你送的东西画了这幅画。” “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现儿还拿来用。”相宜口里说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是欢喜,接过那张纸来看了看,脸上一红:“容嘉懋,你真无聊,干嘛画我。” 雪白的宣纸上画着万树桃花,有一位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少女正在桃树下笑意盈盈,那眉眼分明正是相宜,右上角的留白处写着七个字: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么多年未见,再见你时,还是这般让人心动。”嘉懋的话越来越甜,似乎放到蜜糖里泡过再拿出来一般,听得相宜面红耳赤,一双腿都有些发软。她看了嘉懋一眼,面前的少年郎双目灼灼,一刻也不肯放松般的盯住自己,不由得微微侧脸:“嘉懋,你快莫要胡说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怎么就变成胡说了?”嘉懋见着相宜略带窘态,那欲语还休的模样,让人瞧了顷刻间便起了怜爱之心。心中一股柔情激荡,几乎不能自已,他伸出手来,一把将相宜的手拉住:“相宜,你还记得否?那时候在华阳,我曾对你说过,长大以后我要娶你。” “谁还记得那玩笑话儿!”相宜听着嘉懋的话越来越有些变味,不敢再在原地逗留,举足想要离开,可却被嘉懋紧紧的拽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相宜,不管你是不是装作不记得,反正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这一辈子我认定了你,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的手指轻轻从相宜的手掌抚摸而过,脸上带着一丝丝怜惜:“相宜,都是我没用,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那日在华阳我听到你与我母亲的话,方才知道你竟背了那么多负重,可我却不知怜惜,只顾一味的照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从那一日起,我便发誓要让自己做到最好,变得强大,不让旁人来掌控我的一切……” 泪珠从相宜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一点点的落在了玉簪花的花瓣上,仿若那晶莹的夜露,在这月色下闪闪的发亮。 这是嘉懋在向她暗示,他也是重新活回来的吗?这一辈子我认定了你,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他真的也是从前世追了回来?相宜的心一阵阵的抽痛,一种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嘉懋。”相宜吸了一口气,极力将自己眼中的泪水忍住,缓缓开口:“你的前程才刚刚开始,又何必就急急忙忙说出这种话来?这世间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不要着急许诺,一切只有等到那一日才会知道。” “相宜,你不相信我。”嘉懋有些丧气,握着相宜的手有些颤抖:“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想了很久才开口说出来。我要让你知道,不管事情怎么样,我都不会软弱,我会坚持着一直到最后,直到你能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一刻。” 相宜静静的望着他,嘉懋眼中的热烈让她几乎不堪承受,她想走,可一双脚却似乎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谁也不再说话,身边只听到小虫子的细细吟唱,仿佛在奏着那曲《蒹葭》,一点点在拨动着他们的心弦。 “这是你的那朵珠花,我一直贴身留着。”嘉懋从荷包里翻出了一朵珠花,拖在手掌心里:“那一年,我从你头发上取了它下来,它便一直陪伴着我,直到现在。每次我遇着困难,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便将它拿出来看一看,见着它,就如见着了你一样。” 那朵珠花虽然款式已经有些陈旧,可看得出来有人时时在摩挲着它,上头的珠子圆润有光,就如新的一般。珠花躺在嘉懋的手心,一点点淡黑色的影子,衬出它那淡淡的光华,珠圆玉润,就如他们之间那份尘封已久的感情。 “初一见面,我便心悦于你。”嘉懋微微的笑着,仿佛沉在昔时的回忆里:“你站在一旁,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不敢跟我们靠近,可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却透露着想要走过来的意思。” “没有,才没有。”相宜有几分羞赧,前世的她,觉得宝柱嘉懋他们对自己亲切,确实想接近,可她有些怯弱,不敢开口多说话,而今生的她,却只是想避开嘉懋,不愿意再与他有多的接触,这么一种感情反反复复的交错,反而让她迷失了自己。 “相宜,不用分辩,我就知道你也是心悦于我的。”嘉懋似乎越来越厚脸皮,手不抖了,声音慢慢的高了起来,里头带着些许笑意:“否则今晚你也不会如约而至了。” “你!”相宜不可置信的望向嘉懋,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嘉懋去了哪里?站在面前的嘉懋,忽然间有些赖皮的模样,一只手抓住她就是不肯松开,满眼都是坚持。 “相宜,你要相信,咱们总是会在一起的。”嘉懋摇了摇相宜的手:“你要有信心。” “现在说这些还为之过早,嘉懋,你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亲事,又何来总会在一起之说?我已经不是那活在梦里的骆相宜,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而不是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到的东西。”相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现在就一心想着该怎么样将翠叶茶庄办得更好,赚更多的银子。嘉懋,我很羡慕你外祖母,我想要成为她这样的人,故此我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努力将自己往后的道路铺平一些,走起来心中更舒坦。” 嘉懋瞠目结舌的望着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宜……”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嘉懋,你别再拉着我,我要回雨花阁去了。”相宜朝嘉懋笑了笑,他那一脸震惊的表情让她心中有些许快意。前世她从来没有让嘉懋这般吃惊过,今生的她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87|不要脸没 银色的月光映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轻巧的脚步声似乎一点也听不到。 嘉懋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相宜的背影,脸上升起一种敬佩的神色。他从来没有想到相宜会有这么坚强的决心,在他的心目里,相宜依旧是那个楚楚可怜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就五年时光不见,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就如那株高高的木棉花,高傲的站在那里,满身鲜艳的花朵,洒落遍地芬芳。 她成长了,长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相宜,可他依旧还是喜欢她。 无论她成了什么模样,他的一颗心依旧还是不可遏制的被她吸引,思念就如那到处延展的藤蔓,慢慢的将他包围住,一缕相思,如何挣都没法挣脱。 “相宜,你等着,我自然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我。”嘉懋喃喃自语,捏紧了拳头,在这样的相宜面前,他自惭形秽——他有什么?他不过是仗着江陵容家的名声罢了,他不过是投机取巧,仗着多活了一辈子,多念了十多年的书,知道那些考题,背过那些时疏。现在他与相宜还有很远的差距,他要奋起,要做出让人真正称赞的事情来,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匹配得她上的铮铮男儿。 嘉懋快步朝自己院子里走了去,步履轻快,这白衣少年想通了他许久没有想通的事情,此时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 玉簪花洁白芬芳,院墙那边数棵大树不住摇曳,落在地上的黑影里,忽忽的显出一个人的身形来。若是抬头,便能见着那粗壮的树干上攀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蓝色的衣裳,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那是尕拉尔。 最近这些日子,他都习惯于夜间在园中漫步,只因他心中焦虑,到了晚上总不能平静。 自从杨老太爷跟他说过回北狄这件事情,尕拉尔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他何尝不想回北狄,替母亲报仇,夺回他所想要的东西?可他却有些舍不得离开大周。在这异乡快六年了,他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准确的说,是他喜欢上了身边的这群人。 他若是回了北狄,肯定便不能再见到熟悉的人,也不能再见到他心目中所喜欢的那个人。他多么希望杨老太爷不曾与他说过那番话,这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呆在她的身边,可那么重要的事情如何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尕拉尔摸了摸眼睛,从树上飘然而下。 今晚他本是在这树林里散步,见到嘉懋那白色的衣裳,赶紧飞身上树——他不愿与嘉懋多做交流,每次见着嘉懋,心中便有些意气难平。 相宜喜欢的人是嘉懋,尕拉尔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心里头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可他却不得不正视摆在面前的一切。只有见到嘉懋的时候,相宜才会有那样的神色——尽管她努力在装出平静的表情,可尕拉尔却知道得很清楚,那不是她真心的流露,她已经将那份心意,埋藏在心底深处,只有偶尔的刹那,才会有一缕似清风般的芬芳从心底流泻而出。 他嫉妒嘉懋,恨每次见着嘉懋,都有恨不能跳出来与嘉懋好好的打上一架的感觉。只是他不能这样做,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强求? 今晚听了嘉懋与相宜的对话,他忽然觉得似乎明白了不少东西,心中渐渐清明。 感情是一回事,如何好好的活下去又是一回事。 诚然相宜喜欢嘉懋,可她更向往一种自立自强的生活,不仰仗心目里的爱人,全凭自己,也要活得有声有色,脚下一片通天大道。 尕拉尔重重的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对着天空一轮明月,暗暗发誓,他日自己必然要回到故乡,将自己狠心的兄长赶出北狄,为母亲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无论如何,自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要去开创自己的一份天地。 月华如水照着杨府的花园,夏虫的私语悄悄的低落,园中除了微风摇着树叶沙沙作响,再也没了别的声音。寂静如斯,月亮照着洁白的玉簪,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能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来人往。 还有,一段缠绵的感情在这样的夜色里倾诉。 第二日嘉懋一早就出门,赶着卯时那个点儿出去,杨老夫人只觉奇怪:“嘉懋今日怎么去得这般早,才是卯时初刻就用了早膳出门了?” 杨二奶奶在一旁嗤嗤的笑:“该是赶着卯正时分去应卯呢。” 第187节 杨老夫人摇了摇头,连声道:“嘉懋才十五岁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该多歇息一阵子,哪里就能去这么早?” 杨三奶奶与杨二奶奶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嘴角都浮现出了笑容,婆婆越是年纪大便越是疼爱孙辈,嘉懋十五了,怎么着也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十六都该要开始注意议亲的事情了呢,可婆婆却还在拿他当小孩子看,让他多睡一阵子才起——嘉懋前边几个月只怕是翰林院里应卯次数最少的,奈何他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容妃娘娘的侄孙,年岁又小,翰林院里的人也不敢说多话,迟来些时辰便迟来,没人计较。 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翰林编修大部分的事儿便是坐下来讨论各种典籍,修文修书,嘉懋在里边是晚辈,只有听着那些老者说话的份儿。他还在平章政事府挂了一个闲职,许兆宁本来只是帮他安排着做个进身的梯子,也没想他能在里边做多少事。嘉懋少年得志,见皇上这般恩宠,春风得意,做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只想多回府去陪陪相宜,常常找借口溜了出来,有时一日里只在两府呆两个时辰,轻松得很。 昨晚与相宜交谈一番,嘉懋蓦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考个状元又算得了什么?还没强大到能保护相宜的地步,自己便放松下来,沾沾自喜不成?嘉懋回去以后反省了大半夜,决心从今日做起,开始要真正能做出一番成就出来。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自然是不知道嘉懋的想法,两人只是劝着杨老夫人:“嘉懋既然自己能起得来,那便没事,眼见着他便要满十六了,有些府里头议亲早,十六岁的少爷就已经做爹了呢。” 杨老夫人呵呵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那些人家都是没见识,十六岁做爹实在太早了些,怎么着也该推迟些,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去抚养孩子?” 杨二奶奶只是叹气,捏着帕子揉来揉去:“母亲,十六岁也不算晚哪,宝柱今年已经十六了,可那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着急什么。”杨老夫人瞅了杨二奶奶一眼:“才十六岁,不着急,咱们先慢慢的访着去,到十七岁上头再说这事儿。” 宝柱十四岁便被杨老太爷打发去了西北玉泉关,现在已经在西北呆了两年,杨二奶奶心中牵挂儿子,总想着让宝柱快些回京城才好。偏偏宝柱却喜欢边关得紧,每次写信回来都是兴高采烈说着军营里的事情。 到玉泉关才一年,宝柱便被提了副将,虽然是镇西大将军瞧着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的面子,可毕竟也是宝柱自己做得出色才得了这提拔,放在玉泉关混军功的,京中子弟差不多也有十余人,宝柱年纪最小,可却是被提拔得最早的,这让宝柱十分兴奋,越发喜欢呆在西北了,只觉得回京城实在乏味,每日关在府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第二年上,宝柱带着一小队人击退了前来扰民的北狄人,镇西大将军将这事特地写了个奏折呈报皇上,皇上大笔一挥,赐了宝柱一个上骑都尉,正四品,加授明威将军的散阶,消息传回京城,杨老太爷眉开眼笑,击掌称赞:“宝柱有我当年之风!” 杨老夫人见宝柱在西北混得好,劝着杨二奶奶别老是想儿子:“宝柱在边关做得甚好,他自己也愿意在西北呆着,你又何必一定要他回来?你若是想念儿子得紧,我便让管事收拾收拾,你带着丫鬟婆子去玉泉关那边瞧瞧宝柱,或者干脆在玉泉关里买个宅子,到那里住个一年半载的也行。”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话,生怕是婆婆嫌弃自己不想打理府中内务,赶忙摇头道:“府里这么多事,媳妇如何能丢得开手?还是等宝柱回府探亲罢。” 口里说得轻松,心中却是挂念,给宝柱写信过去,便一再催促今年过年务必请假回来探亲,总得送回来给自己瞧瞧,看看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杨二奶奶除了牵挂宝柱的身子,更是牵挂他的亲事,今年宝柱十六,明年可就十七了,再不议亲,到了十*岁上头,好人家的姑娘都会觉得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般配吶。 “老二媳妇,你只管放心,我自然会给宝柱留心。”杨老夫人见着杨二奶奶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安慰她:“你瞧瞧老大家里的儿子闺女,谁的亲事不是合意的?我还会乱点鸳鸯谱不成?” 杨二奶奶低眉应了一声:“全靠母亲费心了。” 第二百零七章意绵绵中秋夜话 八月桂花香,月到中秋分外明。 杨府中秋夜宴,最先上来的是一大盘子清蒸螃蟹。 俗话说“九母十公”,这九月吃母蟹,蟹黄多,十月吃公蟹,蟹膏厚。这八月能吃上螃蟹的人家,多半是有些家底的,而能吃上团团如碗盏大小的螃蟹,那可更是富贵人家。 杨府夜宴里的螃蟹差不多都有碗盏大小,蒸熟了端上来,背壳通红,一对大螯被扎得紧紧贴在壳子旁边,没有了原来的张牙舞爪模样。这螃蟹放到外头去卖,只怕至少要二两银子一只,可这杨府的螃蟹却是花银子都买不着的。 每年到了中秋,宫里都会赐下螃蟹来,皇上吃的是什么螃蟹,杨府夜宴的桌子上头就会摆着什么螃蟹。虽然其余的公主府里也会象征性的赐上一篓螃蟹,可却远远不及杨府的螃蟹个头大,蟹黄多,京城里的人个个都眼红,但也只能叹气:“谁让杨老太爷与皇上是八拜之交,杨老夫人又是先皇认下的义女,这份荣华富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杨府的夜宴没有设在花厅,却选着在湖畔,一轮皓月当空,湖里倒映着玉盘一般的月亮,有小厮捡了一块石头扔到湖里,将明镜一般的水面打破,涟漪一圈圈的散开,月亮也揉碎成万点金黄,滟滟随波,亮闪闪的晃着人的眼。 湖畔那边搭了个戏台,请了一家戏班子过来唱戏,与一般的老夫人不同,杨老夫人不喜欢听热闹的,只是点了几个清婉的折子戏,将戏折子递给那个班主,笑着道:“吵吵闹闹的听了耳朵痛,就听几句清丽的便好。” 宝清正在拿着蟹八件对付着螃蟹,那个螃蟹已经被她用蟹盆盛着了,现儿一只手拿了蟹腿,一只手拿了蟹针在钩那鲜嫩细白的肉。听着杨老夫人说点《游园惊梦》这出戏,不由得好奇:“祖母,我上回跟着你去了那宁王府的游宴,不也听了这曲子?那时候我听着旁边有位夫人说这曲子乃是淫词烂曲,不堪入耳,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爱听?” “什么淫词烂曲呢,她去写写看,能写出这么好的曲子来?”杨老夫人嗤嗤一笑:“只不过这曲目说的是少女思春罢了。”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略略一变,婆婆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不顾及场合,“思春”这两个字,如何能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口来的?这一桌子姑娘除了宝琴已经订亲,其余的都还未议亲呢。 两人愁眉苦脸互相看了看,杨二奶奶呵斥了宝清一声:“你吃螃蟹便吃螃蟹,怎么问到这事儿上边来了?” 宝清朝杨二奶奶嘻嘻一笑:“母亲,清儿听着那曲子怪好听的,可偏偏他们都说是淫词烂曲,清儿觉得不解才来问祖母,祖母什么都知道,她说好便是好,她说不好便是不好。”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点头:“究竟清丫头是个聪明的,这思春有什么不能说的?人长大了到了这个年纪,无论男女,自然便有中意的人,无可厚非。”她转头看了看坐在那边一桌的杨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恒,你说说看,我的话是不是有理儿?” 杨老太爷正与嘉懋尕拉尔等少年郎坐在一处,手里拿着螃蟹吃得津津有味,听着杨老夫人问他,转过脸来连连点头:“香盈,你说的话都有理。” “你听清楚我们在说什么了没有?”杨老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嗔怪,仿佛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都不听我说了什么就点头,若我是无理呢?” 相宜羡慕的望着杨老夫人与杨老太爷,这辈子若是能得到这样一个知心知意的人长伴左右,那也是死而无憾了。她抓起一只蟹腿,在酱料碗中蘸了蘸,开始拿蟹针去挑肉,才低下头,就感觉到有人*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肯定是嘉懋,都不用抬头便知道是他,相宜哂然一笑,若无其事的拿着蟹针挑肉,就听那边杨老太爷声音宏亮:“香盈,你这辈子哪里说过无理的话?我方才真听到你说的话了,少年男女,谁个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就像当年,我替你拦住马车的时候,见着你那镇定从容的模样,心里就有了爱慕之心。” 宝清与宝琳都惊呼出声,旁边桌子上杨家几个少爷也连声追问:“祖父,是真的吗?” 这局面可是有些乱,杨二爷杨三爷赶紧喝止住自己的儿子,杨二奶奶喊住宝清,杨三奶奶拉了拉宝琳的手:“大呼小叫的,没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你瞧瞧相宜,坐得安安稳稳,哪有你这般半点沉不住气。” 这话头忽然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来,相宜吃了一惊,一只蟹腿掉到了碗里,溅起几滴酱汁,杨老夫人见着她忽然便慌慌张张,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是面薄,听着说到你,就慌张成这样。”她侧目看了看嘉懋,见他神色殷殷的在那边看着,心中有几分明了,这两人定然是对上眼了,只是别扭着不说出来,等着夜宴以后自己可得好好问问嘉懋才是。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戏台子那边传来尖细的歌声,袅袅的往空中去了,一缕清音,巍巍颤颤,散开在那金波滟滟的湖面上,将那少女的惆怅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听,真是好听。”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的曲子才是好听呢。” 相宜出神的听着那幽幽的曲子,心中忽然间也荡漾了起来,那般美好的春日,少女独自在寂寞□□的园子里游玩,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人,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呢?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嘉懋,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人就这般相互望着,怔怔的凝视,似有千言万语,可又不能说出口来。 忽然间,那一缕情思就荡漾了起来,相宜怔怔的坐在那里,恍恍惚惚回到了以前那段时光,两世的相逢里,晶莹玲珑的白雪宝镜里,她与嘉懋的相逢,两人曾经的相悦,那个少年与她,站在走廊下边,两人亦是这般相互站着,目光缠绵。 心底里,还是有个他,只是她想将他忽略,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相宜暗自轻叹一声,年少轻狂是前世,这世自己早就没有那种轻狂的本钱,再也不能糊涂。 夜宴到了戌时才散,宝琳宝清拉住相宜说去园中走走,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也忙着追了过去:“都不愿意让母亲跟着过来么。” 宝清睁大了眼睛,脸上全是不解的神色:“母亲,你第二日该早起打理中馈。” 杨二奶奶走上前去,挽住宝清的手:“都多久没与你一道在园中散步说话了,今晚想与你好好说说。”婆婆那几句话,也不知道被女儿听进去没有,自己可得好好告诫她,祖母说的话并不全是对的,订下亲事之前,可不能随意动心,思春那桩事情,可不是正经女儿家该做的,大家闺秀就该安安分分在家里等着家里人替她订下亲事,哪里能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来。 杨老夫人见着人散了,朝嘉懋笑了笑:“怎么还不去歇息?” “我素日里头忙,现儿总算得了空,当然要多陪陪外祖父外祖母。”嘉懋朝杨老夫人笑了笑:“再说了,跟外祖母说话,我心里总觉得舒服。” “你这嘴巴还是那么甜。”杨老夫人笑了笑:“听着平章政事府的陆大人说,你做事十分果断,颇有远见,这两个月里头出了不少好主意,平章政事府的大人们都很是赞赏你呢。” 第188节 杨老太爷凑了过来,很是骄傲:“我杨之恒的孙子外孙,个个都是好的!” 宝柱才十六岁就被授了明威将军,这可真是难得的殊荣,他十六岁还没做到那个位置去呢,长江后浪推前浪,见着孙子这般有出息,杨老太爷自然高兴,现儿见着外孙也是崭露头角,更是得意。 “嘉懋,你来陪陪外祖母到湖边转转。”杨老夫人朝嘉懋招了招手:“我们祖孙俩说说体己话儿去。” 杨老太爷在一旁插话:“八月十五自然是要跟我来说体己话儿的。” 嘉懋哈哈一笑,朝杨老太爷行了一礼:“外祖父,我不与你抢外祖母,和她说几句话便将外祖母送还回来。”瞧见杨老夫人那神色,聪明如嘉懋,自然知道杨老夫人找他有话要说。 月明如水,祖孙两人站在湖畔望着那银色的月亮,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外祖母,你找我来,可是问相宜的事情?”嘉懋见着杨老夫人只是对自己笑,却不开口说话,有些按捺不住:“我也早想找外祖母说说,又怕你笑话我,故此耽搁下来了。” “你说,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杨老夫人瞧着嘉懋的脸色有几分着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晚瞧着你与相宜那神色,分明是好好儿的,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 “唉,说来说去,全都怪外祖母。”嘉懋挽住杨老夫人的胳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外祖母做得太成功了,由不得让人羡慕。” 杨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嘉懋,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早两个月与相宜表露过心迹,可相宜说她现儿只想好好将翠叶茶庄开起来,她说她要像外祖母一样,顺风顺意,到了那时候再去考虑旁的事情。”嘉懋唉声叹气:“若不是外祖母这般能干,相宜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嘉懋想着,也只有埋怨外祖母了。” “相宜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就冲她这份心意,我也要帮她帮到底!” “外祖母,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帮你的外孙帮到底罢!”嘉懋朝杨老夫人深施一礼:“嘉懋的事情,全都要拜托给外祖母了!” “嘉懋,你这也太无赖了,怎么能全拜托给外祖母?你自己成亲的事情,外祖母只能在旁边打打帮手摇摇旗子真正要去下功夫的人,那可还是你自己。”杨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嘉懋的肩膀:“你多努力。” “外祖母,这个我自然知道,可到了关键时刻,还盼能在外祖母这里借一缕东风。”嘉懋望了望那银光跳跃的湖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会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让相宜解开心结,不再躲避我的这一份情意。” 第二百零八章风云变寒气乍现 中秋过后,风云乍变,皇宫里忽然就不宁静起来。 当然,皇宫里本来就不会太宁静,只是因着皇上并不好美色,故此大周皇宫看上去才会有些沉寂,没有经常给大周子民们观赏宫斗的机会。 皇宫中只有三妃两昭仪两美人,这七个人斗来斗去的,谁也讨不了好,皇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盛乾宫歇息,特别是最近几年,除非有妃嫔执意相请,他基本不会主动去哪位妃子的宫里。 七个人心知肚明,皇上老了,力不从心,五十多岁的人,自然不比原先——原先也不见他龙精虎猛哪,妃嫔们心中都暗自腹诽,有心想要太医院配些进补的药给皇上,又怕惹得圣上不快,只能有这个念头,暗地里想想罢了。 好在皇上老了,妃嫔们也跟着老了,皇宫里最年轻的一位美人也有四十多了,大家谁看着谁眼角都有了皱纹,心里踏实。 唯有荣贵妃却还是有些不安分。 上回得罪了杨老夫人,被皇上罚着吃了两叠虫子,荣贵妃受了惊吓,当即便病倒了,见着什么东西都看成虫子,弓着软绵绵的身子在向她蠕动。太医诊脉以后都说是心悸,需要静养,贵妃娘娘是没这个治理六宫的精力了。 皇上当即便任命容妃与德妃两人共同掌管这六宫大小事宜,众人暗地里都在议论,荣贵妃大抵是要失了角逐皇后的那份可能了,荣贵妃听着贴身内侍宫女来回报这些流言蜚语,气得无话可说,只能咬牙吃药,好好调养身子,过了整整两个月这才缓过神来。 七夕乞巧,荣贵妃亲自到盛乾宫请许兆宁来沉香宫,身上背着一把荆条:“臣妾不知好歹,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许兆宁瞥了她一眼,也没说多话,挥了挥手:“朕知你悔改了,你且回宫去罢,今晚朕就在盛乾宫,哪里也不去。” 荣贵妃闷着一口气往沉香宫走,软轿行到御花园碧水台前,恰恰遇着德妃也乘着软轿往碧水台那边去看荷花,两辆软轿狭路相逢,谁都不肯让,荣贵妃掀开软帘见着那是德妃的轿子,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德妃真是愈发的目中无人了,自己病了两个月,才给她出头的机会,她竟然便自高自大起来,还以为自己真要做六宫之首了呢。 皇上分明是让她与容妃一道理事,怎么这小贱人便拽得像是她独掌六宫了一般? 贴身大宫女如意曾说过:“还不是容妃娘娘性子寡淡,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德妃娘娘厉害,当然就将那大权揽过去了。” 三妃里边,容妃最是生性平和,不欲与人争长较短,故此虽说皇上命她与德妃一道治理后宫,实际差不多是德妃一个人在拿主意。这段日子里,德妃没少给沉香宫使绊子,夏日去讨要冰盆都故意克扣着:“我记得去年问贵妃娘娘要冰盆的时候,她可说了是每个宫里四个,再没有多的,我也是照着贵妃娘娘的旧例来的。” 荣贵妃气了个倒仰,现儿见着德妃小人得志的模样,更是气愤,再也顾不得那所谓的端庄贤淑,冲着德妃的轿子便吼了一嗓子:“这人总要识相,妃与贵妃,毕竟相差一个字。” 德妃这两个月过惯了昂首挺胸的日子,见荣贵妃因着得罪杨老夫人失势,哪里还会怕她,当即便与荣贵妃翻了脸,两人全然没了那该有的风仪,在小径上唇枪舌战了一番,还是各自的大宫女劝着走开。 第二日,皇上便宣布继续让荣贵妃理事,德妃与容妃两个月打理六宫辛苦,每人赏金子一千。荣贵妃夺回权来,心里高兴,皇上这么做,意思便是不计较自己了,不由得将那颗心又慢慢放回肚子里头去了。 这样过了一个月,风平浪静。 昨晚中秋夜宴,德妃娘娘才用了几口菜肴,登时便口中吐血,召了太医过来诊断说是中了毒,幸得吃得不多,还不至于要命,若是德妃娘娘是个胃口好的,此时怕已经身登极乐。 德妃奄奄一息,挣扎着哀号,求皇上彻查,究竟是谁要害她,才说完这话便昏死过去,抬回宫中救治去了。 中秋夜宴本该是欢欢喜喜的团圆宴,没想到处了这样的变故,许兆宁的脸色十分难看,当即便命刘福全带了一帮人去彻查德妃中毒之事,御膳房里的人全部捉拿,一个不剩,端盘子斟酒的宫女也被关了起来,彻夜审查。 最后真相大白,是荣贵妃对于德妃辱骂她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此指使宫娥故意投毒,欲将德妃置于死地。 荣贵妃大喊冤枉,可证据确凿,她派出去的内侍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案件便是铁板上德钉子,牢牢的钉着,容不得人翻案。 德妃醒转过来,知道是荣贵妃要害自己,气得眼泪直流:“皇上,你可要秉公断案,不能因着贵妃娘娘的娘家是萧国公府便网开一面!” 许兆宁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摇了摇头:“这事情牵涉的太多,朕自然要面面俱到。” 听着皇上这话,德妃知道荣贵妃是不可能被废掉的,默默垂泪,直起身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没有在宫里,一宫清冷,只有烛光摇摇曳曳,照着床边垂手站着的宫娥,地上有细长的黑影。 萧国公府听说荣贵妃脑子糊涂,竟然出手去对付德妃,也觉得莫名惊诧,这都在宫里忍了快三十年,如何这般想不通,到了五十岁上头还要来争宠不成?不管怎么说,大抵贵妃娘娘是没前途了,只求皇上能念在萧国公府的面子上,不将她废为庶人就好。 许兆宁倒是很照顾萧国公府的面子,只是将荣贵妃降为昭仪,依旧住在沉香宫,责令她向德妃赔礼道歉,以后不得再去骚扰德妃。 宫中的事情来得快,也去得快,开始听着仿佛惊天动地,可到了后头却被轻轻的放了下来,就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人听着热闹,可却有些看不透,个个心中都有疑惑,可是个个都不敢说出口——毕竟皇上亲自下了旨,谁还敢去替荣贵妃喊冤? “娘娘,宫里的人都暗地里说是德妃娘娘自己下的毒呢。”霜清将嘴巴凑到容妃的耳边轻声道:“奴婢觉得这事情确实可疑,贵妃娘娘都已经将权夺回去了,何必还要与德妃娘娘作对,更蹊跷的是,为何偏偏要在中秋夜宴上,那不是故意在陷害自己么?” “有可能她是觉得越是做在明里越是没有人会怀疑她罢。”容妃淡淡一笑,一只手摸着温热的茶盏,心里却暗自想着,宫人们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谁会那么蠢,将自己给送出去让然来削来砍呢。 只不过容妃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荣贵妃一垮,三妃只剩下两妃,她与德妃两人竞争的话,她自己觉得胜算比较大,至少皇上明显的更喜欢自己的儿子许玥琛,德妃的那个老二压根就比不过自己琛儿的聪明伶俐。 容妃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主殿门口,秋风渐起,草坪上已经有了淡黄色的落叶,秋日来了,冬天也不会太远,一年最寒冷的日子便要到来了。 第189节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眯眼看了看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宫女,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裳,两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似乎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两人凑到一处,嘻嘻的笑了起来。 这个年纪便是好,无忧无虑,又是容颜如玉。 容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感觉还是光滑,可早就没有昔日那种柔嫩,她能摸到自己眼角的一丝丝皱纹,心中一紧,她最好的年华就在宫里这般毫无意义的过了,初进宫时,她还只有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可现在一眨眼,她便五十岁了,那三十四年,快得让人回不过神来,日子就如凭空消失掉一般,完全不像是度过的。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第一次承欢的场景,只记得自己进宫以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时刻。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华裳,坐在左首第二章条几上。 除夕的那个晚上,皇上遍邀宗亲在畅春园夜宴,她又见到了他。 他们本来该在一起,成一对和美的夫妻,可造化弄人,她进了宫,自此两人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 只是那分思念却没有停止过,每次见到他,她依然会有五味陈杂的感觉,直到现在她还在感念着他为自己做出的一切——或许,德妃中毒,是他的手笔? 瞬间想到这个可能,容妃心中一紧,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实在不敢去想这事情后边的真相。 也许真的是他。 即便年岁已大,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泪意,眼中忽然有湿热的感觉,容妃不敢再站在门口伤神,转过身朝主殿里走了过去,她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摇摇曳曳,似凤凰那华贵的尾翎,闪闪发光。 88|不要脸没 盛亁宫里一灯如豆,没有往日的那种光亮,许兆宁端坐在灯下,手中抚着一支干花,眼神有些空洞。 “皇上。”刘福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到了桌子旁边,弯腰行礼:“事情都办妥当了。” “好。”许兆宁面无表情;“就这样,不得泄露半丝风声。” 刘福全垂首回复:“这事做得周密,中常侍大人起草了诏书以后老奴便让人看着他,现儿已经在昭文殿里歇下了。” “唔,你素来细心,朕是知道的。”许兆宁摆了摆手:“去将寝殿收拾出来,朕要准备歇息了。” “是。”刘福全应了一声,赶忙走了出去,许兆宁望着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容,本来想着一直不立太子,到时候自己撒手以后便随他们去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在一年前听了杨之恒的话以后,又觉得有些道理,总不能因着自己的意气让天下生灵涂炭。 这太子之位,是该定下来了。 他观察自己六个儿子已经有二三十年了,看来看去还是老五好,温和敦厚,功利心不重,乃是守成之君的好料子。只可惜他的母亲分位不算太高,江陵容家的家世现儿也已式微,若是定了他,只怕萧国公府会联合朝中老臣上奏折反对。 要想将这事情做妥当,那边要快、狠、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许兆宁悄无声息的开始布置,他行动得十分迟缓,让人没有觉察。 从荣贵妃生病到德妃与容妃理事,再到德妃与荣贵妃呛声,每一步都布置得周全,中秋夜宴忽然发难,荣贵妃是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等着萧国公府还没来得及回过味来,正在感激皇上只降了荣贵妃两级的时候,他便可以宣布这皇后与太子花落谁家。 选择容妃味儿皇后,老五做太子,许兆宁是想了很久的。 不仅仅是他喜欢老五,更重要的是容妃娘家势力并不雄厚,不如萧国公府在京城里权势滔天,与多名官员都有勾结。他担心着万一立了老三做太子,以后指不定外戚干政的事情就会发生,到时候大周这江山改了姓,那便是他的罪过。 容家偏安江陵已经有几十年了,如何能在朝野上翻云覆雨?自己顾全容妃的颜面,赐容家一个爵位也就足足够够,不用担心旁的事情。 第二日早朝,风云突变。 几道诏书一下,中宫立,太子立,远在江陵的容家被封为长宁侯,赐京城府邸一座,即日开始修缮,敕令明年春容家进京,不得再避居江陵。 当下朝野哗然。 “还是要生女儿,瞧瞧人家江陵容家,生了个好女儿,附带着自己又荣耀了。”大街小巷百姓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容皇后晋升之事。 “可不是?容家已有多年不在京城,家道逐渐中落,今儿却又重新抖了起来。”有人啧啧赞叹着,眼中闪着疑惑的光:“只怕皇后娘娘的提升,早就有预兆了呢,那荣昭仪,败迹已露,偏偏还要强撑。” 众人皆想到了昔日萧国公府家的三老爷与容家年轻气盛的大少爷争夺状元一事,心中顿悟,皇上该是在那时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心了罢? 相宜正带着方嫂连翘在翠叶茶庄里巡视,忽然得了这个消息,脸色瞬间就变白了。 前世的事情,今生约莫又要沿着它既定的轨迹慢慢走一遍了。容妃娘娘成了皇后,不久以后便要给嘉懋赐婚,对方便是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姐,闺名唤作薛莲清。 “姑娘,真是了不得的荣华富贵呢。”连翘笑得眉眼弯弯:“江陵容家这下可又飞黄腾达了!” “可不是?”相宜心中苦涩,勉强说出这三个字来,涩涩的梗着喉咙,似乎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想费力吞下去却没得那吞咽的力气。 那个月夜里嘉懋向她说的话,犹在耳边,他对她说过会出人头地,会尽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可究竟这人却无法与命运争斗,这事情该是怎么样就会是怎么样,再去争斗又有什么意思?即便她积聚了不少的银两,可她依旧只是一个卖茶叶的商户,是大周朝里一个地位低微的女子,如何与长宁侯府的大少爷相配?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相宜便是连账簿子上的字都快要看不清楚,咬了咬牙,用手揉了揉额角:“许是昨晚没有睡好,怎么瞧着那些字都有点模糊。” 掌柜的笑着将账簿子拿到一旁:“东家快些回府去歇息,现在一切皆好,就等着十一月进最后一批货,赶着年关的时候卖个红红火火。” 十一月?这日子怎么就来得这般快?相宜想了想,现儿都已经九月中旬了,离十一只有一个半月,是该好好合计年关前的事情了。她须得将这几个月来卖出的茶叶分类瞧瞧,看看哪些卖得最好,调一批货到京城囤着,等到十二月开始卖年礼。 卖茶两个季节最旺,首选自然是春季,新茶上市茶叶卖得最俏最好,有时候隔四五天这茶叶便换了一个价,全是在抢明前茶与雨前茶的差价。茶叶销得好的第二个时节便是年关,每年的十二月,这买年礼的人就多了,茶叶是年礼里必不可少的东西,故此需求量也大。夏秋两季却是生意冷清,原先在华阳,每个月挣不过六七百两银子,京城有杨老夫人的招牌罩着,好歹每月也能挣上四五千,可比起寻常时候,那可是要差了许多。 广州的分号一直没有开,中秋那日,那卖铺面的黑心房东偷偷回广州来见家人,当下被捉拿,总算是可以结案。一顿板子打了过去,那人没有吃得住,只能赶紧将一家两卖的银子吐了出来,还自己从腰包里倒赔了几千两。 广州梁知府得了上头得授意,将铺子判给了相宜,退了那户人家的银子。那商家愤愤不平,只说他们先签了契书,也已经投了本钱修缮铺子,当然该是他们来经营,如何却给了后边签契书的? 秦妈妈觉得为难,写信与相宜请求拿个主意,相宜接了信以后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叮嘱了秦妈妈让她别与那人家较劲,还是要守着先来后到的规矩。这信昨日才发出去,也不知道秦妈妈能不能在广州及时找到合适的铺面,好将那分号快些开起来,她已经预备下了到广州开分号的计划,华阳那边有个新开的茶园明年也可以供货,就等着弄好铺面开业了。 低头看了一阵子账簿子,相宜心中大致有了个了解,这几个月里头京城的翠叶茶庄卖得主要是上品茶叶,中品只卖了两三百斤的样子,下品则基本没有人买,送了五百斤过来,只零星卖了些。 “东家,那几种小品茶也还是卖了几斤的。”何掌柜搬过来一本账簿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边的字道:“是几个北狄人,在帽儿胡同那边住着的。他们是跑单帮做生意的,到我们茶庄买了几种下品茶过去,喝了以后竟然说好,又让人来买了好几次,还说年关的时候要买些带回家乡去送人呢。” “帽儿胡同那边的北狄人?”相宜有了兴趣,将账簿子慢慢合了起来:“我倒是想去看看他们,究竟是贪图这茶便宜,还是因着那些茶真是合他们的口味。” 总不能事事处处都要杨老夫人帮忙,自己也要多想想经营的路子,能另外开辟一条路,将那些下品茶卖了,这也是一桩重要的事情。 帽儿胡同是京城一条比较热闹的胡同,里边有一半住户是北狄人,大部分都是在京城里做生意的。有些赚了钱的,就将宅子买下来住着了,大部分都还是租宅子住,一年要回北狄好几次,每次回去都要带着大周丰富的物产,丝绸瓷器之类,到了北狄便能卖个好价钱,赚一笔差价银子。 第190节 翠叶茶庄的伙计带着相宜到了帽儿胡同,指着一家宅子道:“上回我便是送来这家的。” 相宜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就见门口蹲着几个小姑娘,头发用包布包着,露出了深深的大眼窝子来。连翘低声道:“咦,她们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北狄人嘛,自然差不多。”相宜从马车下来,走近那几个小姑娘,弯腰笑着问:“请问这里可是库尔大叔家?” 几个小姑娘指了指大门,用流利的京城话道:“你自己瞧,牌子上边写着呢。” 大门上有块褐色的木牌,上边用奇形怪状的图案标了一行字,相宜瞧着笑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们用的字呀。” “谁在门外?”宅子里边忽然有人出声。 “库尔大娘在不在?”相宜敲了敲门:“我是翠叶茶庄的,想来问问你们一件事儿。” 大门打开,里边露出了一张粗糙的脸孔,头上包着白色镶嵌黑色格子的头巾,让她的肌肤显得更是黝黑。她望了望门外,见只是几个女子,这才笑着道:“我便是库尔大娘,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第二百一十章殷殷寻觅生财道 “大娘,我是翠叶茶庄的,上回您在我们茶庄买了茶叶,我特地过来问问,看看您觉得那些茶叶怎么样?”相宜笑着将手中一个小罐子玲珑出来:“还想请您尝尝,看这茶叶的味道可比以前那些茶叶好?” “姑娘,进来进来,快些进来。”库尔大娘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姑娘真是有心,还帮我们送茶叶过来。” “大娘你们买过我们茶庄的茶叶,便是我们尊贵的客人,自然要来问问客人的意见。”相宜笑着跟库尔大娘往宅子里边走,一边与她拉了拉家常:“远在异乡,只怕是会想家罢?我也是离开家乡来京城的,心里头怪想着老家。” “想,怎么会不想?”库尔大娘如得知己,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姑娘,我们来回一趟真是不容易,若不是在北狄过不下去了,谁会想要来大周这边哪?” 宅子是典型的京城风格,两边的花树修剪得甚是整齐,只是那院子里忽然搭起了几个棚子,那五颜六色的毡毯披在架子上,毡毯上织着骆驼骏马的花样,还有碧绿的草原与洁白的绵羊,瞧着便有几分异域风情。 堂屋里坐着几个男子,正在饮茶,他们穿着宽松的大袍子,有着各色胡须,络腮胡子,山羊胡子,两撇翘胡子,见着库尔大娘带着相宜等几个人进来,众人都将眼睛望向了相宜,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库尔大娘走过去,与那几个男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众人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为首的那个老者指着一个垫子道:“姑娘快请坐。” 相宜等人坐下,朝那老者笑了笑:“各位大爷大叔正在饮茶?可是用我们翠叶茶庄煮出来的?” 老者笑着点头:“可不正是?我们最喜欢喝奶茶,原先都是用青砖茶煮,等着茶汤沸了以后伴着新鲜的牛奶搅拌,到了一定的时候再舀出来喝。我们听说京城的翠叶茶庄经营上品好茶,特地去看了看,发现有几种茶跟我们那青砖茶十分的像,只是没有做成一块块的茶砖,觉得有些新奇,特地买了些回来试,后来发现你们茶庄卖的这味道更好,故此又打发人去买了几次。” “原来如此。”相宜笑着点了点头:“我今日登门拜府便是想来问问,翠叶茶庄里的茶如何,可还合口味,听着大爷的话,也就放心了。” 库尔大娘托着茶盘走了过来,上头搁着几盏茶,热气腾腾:“姑娘,大嫂,快些来尝尝我们的奶茶。” 连翘最是好奇,没等相宜发话,便端了茶盏过来,见里边的茶叶不似寻常喝的清澈一片,颜色有些浑浊,也看不到茶叶,不由得有几分惊奇:“这哪里还是茶!” 库尔大娘笑着将几片小小汤匙放到茶盏里头:“我们煮奶茶的时候会先将茶叶给捞出来,撇到一旁,再加新鲜牛奶放进去,这样瞧着便不是你们尝喝的茶叶了。” “原来是这样。”连翘端着茶盏看了看,用汤匙舀了些放到口里尝了下滋味:“果然不错,别有风味。” 方嫂在一旁笑了笑:“肯定是尕拉尔向你说过这奶茶味道好,你便心里觉得好了,若是我闻着这奶臊味,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的。” 连翘红了红脸,旋即又镇定下来:“没错,尕拉尔跟我说过这奶茶,只是说又香又浓口味好,可惜他一直没有弄到牛奶,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 “尕拉尔?”库尔大娘惊奇的看了连翘一眼:“听这名字,像是我们北狄人哪。” 连翘望了相宜一眼,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相宜见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她是想不让尕拉尔的身份外露遭受不必要的麻烦,她朝库尔大娘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只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哪里人,或许是北狄人,或许也不是,在我们眼中,你们北狄人与胡人,都长得有些像,分不大出来。” “原来是这样。”库尔大娘笑着将茶盏端了起来,用汤匙不断的搅拌着:“下回带你那朋友过来坐坐,我做奶茶给他喝!” 相宜将那个小罐子揭开:“大爷大娘,你们瞧瞧这茶叶,是不是比现在用的这茶叶好做奶茶?我今日带来些上品茶叶,你们尝尝看,是不是比原来那些茶要好些?” 库尔大爷抓了几片茶叶到手中看了,又放到嘴里嚼了嚼,朝相宜摇了摇头:“这茶叶不及原来的那种。” 连翘大惊失色:“大爷,你弄错了吧?这茶叶可要好几百两银子一斤吶。” 库尔大爷听说要几百两银子一斤,赶忙将手掌里剩下的那几根茶叶抓起来看了看,捏了一根送到嘴里咀嚼了几下,满脸惊讶神色:“这茶叶要几百两银子一斤?我瞧着真的还不及原来买的那些。” “大爷大娘,你拿了原来在我们茶庄买的茶叶比比看,你们煮奶茶的那些,叶子长,又有些粗,没有这种精致细嫩,自然是比不得这种茶叶的。”相宜拿起一根茶叶细细与他们说:“品茶就是要品出其中蕴含的清淡悠远,那些茶的品质却是达不到这宁静致远的程度了。” 库尔大爷听着相宜说得仔细,呵呵一笑:“姑娘,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们是精细人,我们都是些粗人,全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我们北狄地处寒凉之地,自然想喝些热茶来暖暖身子,哪还有空慢慢去品其中的那些清淡悠远?品茶什么的,都是闲人做的事,我们北狄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家里就是用你现儿拿的这种茶,但我们老百姓,也就喝点粗茶伴奶,既能过下口瘾,也能说是品了茶。” 库尔大娘眨了眨眼睛,笑得十分快活:“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相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做买卖,真是有学不完的学问哪。她捧着奶茶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一种特别的口味从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些茶叶的清苦,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这奶茶,确实是有些别致。 北狄人都喜欢喝奶茶,若是自己将那些粗茶运到北狄去卖,会不会也是另外一条生财之道?杨老夫人与相宜说过,目光要放远些,不要只看着目前一寸,只管将眼神多往大周外边看——北狄,那也不是大周之外? “大娘,你们北狄人都喜欢喝这奶茶?是每日都会喝,还是隔几日喝一次?”相宜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奶茶,心里头盘算着,若是北狄人也如大周这般喜欢喝茶,即便就是进了粗茶送到北狄境内,一趟肯定能赚一大笔银子。 “我们喝奶茶也拿不准是每日还是隔日,这要看家里有没有闲钱。”库尔大娘笑了笑,很自豪的挺了挺胸:“像我们家,可是每日都要喝两趟的。” “那一般人家呢?”一日两趟,也算是用得多了,听着库尔大叔说煮茶,是要将茶砖掰开,一块一块放到里边,想必每次用茶都要比大周百姓煮茶时用的茶叶多,看起来北狄那边卖粗茶,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般人家差不多每日都要喝一次的,除非家中特别穷,隔三四日喝一次也是有的。”库尔大娘笑着拍了拍茶盏:“十一月我们要回乡去一趟,还准备去你们茶庄多买些茶叶带回去送人哪。” “大娘看得起我们翠叶茶庄,相宜感激不尽,下回来我一定要掌柜的给你便宜些。”相宜慢慢的抿了一口奶茶,还是有些不习惯,看着连翘的已经喝得干干净净,将自己得茶盏推到了她面前:“还想不想喝?” 连翘摆了摆手,嘻嘻一笑:“我又不是一头牛,哪里能喝这么多。” 回到府里已是晌午时分,相宜径自回了雨花阁,推开院门,一阵秋风刮过,院子里的落叶飞了起来,片片枯黄,宛如春日里的蝴蝶,可又显得那般萧瑟,抬头看,天空一行大雁飞过,呦呦长鸣,真是应了断雁叫秋风之景。 方才那愉快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一地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相宜慢慢走回到自己房间,全身的力气似乎已经被抽离,再也没有一丝想站起来的感觉。方嫂见着她有些心事重重,凑了过来关切的问:“姑娘,怎么了?” 相宜装出一副镇定神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累得慌。” “既然姑娘累了,那边躺着歇息,日日都要到茶庄里去巡查是累人,明日我与连翘过去看看便是。”方嫂安慰了她几句,举步往外边走了:“连翘这丫头怎么还没将午膳拿过来,我去瞧瞧。” 相宜怔怔的望着方嫂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以前自己口里说得不在乎,可当这事情逐渐朝着她所害怕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由不得她觉得心中酸楚。 嘉懋,明年就不会住在杨府了,相宜的手抓住了床上挂着的帐幔,将那轻纱卷成了一团,慢慢的散开,上头全是褶皱的印记。 第191节 第二百一十一章茂蓉杨府诉衷情 九月的园子里还能见着些迟桂花,米粒大小的花朵在枝头摇曳,一点点淡黄夹杂着些许冷冷的幽香,走在树下,仿佛衣裳上也沾了些香味一般。 林茂蓉挽着相宜的手走在园子里,两条眉毛耷拉着,有些怏怏不乐:“宜妹妹,你可知道这消息?江陵容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相宜摇了摇头:“未曾听得。” 江陵容家出了位皇后,与她有什么关系?与林茂蓉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她为何竟然会如此沮丧。相宜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着,就听林茂蓉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今日我母亲告诉了我这桩事儿,听了心里头好难过。” “好难过?你又难过什么。”相宜忍不住瞥了林茂蓉一眼,林茂蓉对嘉懋那份情思,若有若无,有时候瞧着她目光热烈,可一转眼,她那眼中的簇簇火焰却已熄灭。 相宜有时候真摸不透林茂蓉,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林茂蓉忽然间抱住了相宜,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宜妹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秘密?”相宜心里顿时明白,肯定与嘉懋有关,她有些慌张,林茂蓉的脸颊就贴在自己肩膀上,一双眼睛里有着的悲伤,她肯定是想找自己倾诉,将自己当成她诉苦的对象——林茂蓉或许和自己一样,都在因着容家变成了长宁侯府而觉得悲伤。 若是江陵容家还只是原来那个容家,或许林茂蓉还有些希望,可当容家变成侯府,容妃成了容皇后,她的身份顷刻间就被贬低了不少,与嘉懋的距离可不是一星半点。 “蓉姐姐,既然是秘密,那你就该藏在心里头,谁也别说。”相宜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茂蓉的背,在她耳畔低语:“什么事情都会有它命中注定的结果,我们也不必多说,就睁着眼睛看便是。” 林茂蓉呆呆的望着相宜,少女满腔心事不知道该如何排解。今日林夫人得了那个消息,赶着过来正告她:“蓉儿,你莫要再痴想了,宫中大变,容妃现儿成了皇后娘娘,而江陵容家的老太爷也被赐了长宁侯,你与那容大少爷是断断然不可能的了,还是安心在家中等候,母亲这就帮你仔细瞧瞧,寻个合适的人。” 这消息犹如晴天里的一声霹雳,只将林茂蓉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一直对于嘉懋有那么些小心思,即便林夫人有些反对,可心底里还藏着万一之想。 每次来杨府见着嘉懋,他都是那般温柔的微笑,他分明是对自己有些意思的!林茂蓉心中有一种固执的想法,认为嘉懋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若自己能与他单独相处,鼓励他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指不定两人能相互明白对方的心事。 她托了宝琴几次,可宝琴都没有找到机会,林茂蓉最近来杨府也没见着嘉懋,心中越发郁闷。八月她及笄的时候,邀请了杨府的几位小姐少爷过来,顺便也给了容大少爷一张帖子,可容大少爷并没有来,只是托着宝琴带来了一份及笄礼。 那礼物也不是她想象中的簪子梳子,却只是一匹上好的丝绸。 望着绸缎上那殷红的印花,林茂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滴出血来,伸手抠了抠那些花朵,真恨不能将那些花瓣一片片踩到脚底下去。 “容嘉懋,你不将我当一回事,我也不要将你当一回事!”暗暗的发誓,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可过了几日,那冷了的心思又慢慢的热了起来,如此轮回,煎煎熬熬的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今日听着这消息,林茂蓉登时垮了一边身子。 她与容大少爷,那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天旋地转,满腔愁思,总得要找个地方开解,她不想再找宝琴,对于这未过门的嫂子,她心中有些怨恨,托付了她那么久的事情,到今日也不见她给自己一个回复,每次问她,都只是摇头叹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表弟说。” 哪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分明是不想说罢了,林茂蓉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宝琴是想着这些事情不是大家闺秀做的,故此才不愿意给她去说,若是她真心愿意,哪里会找不到机会。 思前想后,林茂蓉决定来找相宜诉苦,没想到才一开口,相宜就将她堵住再也说不下去。容妃成了容皇后,如何轮到她来难过?她又要难过什么?林茂蓉嗔目结舌的望着相宜,愁眉不展,再也开不得口。 “蓉姐姐,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能件件如我们的心意?有些东西是求而不得的,可偏偏这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最让人苦痛的事情。”相宜伸手握住林茂蓉的,低声劝解:“蓉姐姐,你且放宽心些,你愈是想着那事,愈是折磨,放开眼看外边,便会海阔天空。” 她殷殷劝着林茂蓉,就等于在劝着自己一般,心中酸涩,都不知道向谁说去。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连翘,忽然也明白了为何相宜今日上午听到那个消息时脸色有些不好,有些局促不安,她一直希望容大少爷能娶自己姑娘,两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可现在瞧着似乎有些不大可能了。 她将双手合在一处,心中有些焦急。 谁才会是姑娘以后的良人呢?连翘望了望前边不远处并肩前行的两个少女,隐隐有些不安,容大少爷不能娶姑娘,难道尕拉尔便有了机会? 一想到尕拉尔,连翘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黄娘子那时候教她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分明看上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拐弯抹角的,竟然与自己有切身的利益。 一袭淡紫的衣裳越来越近,从青石小径上走过来的少年,面色有几分焦急,秋风将他的袍袖吹起,瞧着似乎要乘风归去一般。 林茂蓉站住了身子,脸上有惊喜交加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容大少爷,容大少爷?” 嘉懋走得很快,他简直不相信今日朝中巨变。 今日一早他先去了翰林院,呆了两个时辰,与翰林院的院首交代了一声,走去了平章政事府,刚刚迈步进去,里边一群人闹哄哄的朝他作揖打拱:“容大少爷,大喜大喜。” 嘉懋一愣,不知道这群人向自己道喜究竟是何意思,自己还没定亲呢,哪里就轮着旁人来给他道喜了?站在门口,一脸莫名其妙:“喜从何来?” “哎呀呀,容大少爷你还不知道?”有人比嘉懋更惊奇,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别装啦,容妃娘娘现儿已经被封皇后,就等着下个月行封后大典,你祖父也被封为长宁侯,以后你就是长宁侯府的小世子啦!”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嘉懋愣在那里好半日都没回过神来,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看看,容编修这表情真是惊喜交加!” 过了好半日,嘉懋才弄清楚不是同僚们在捉弄他,确有其事——平章政事府的陆大人将他喊了过去,一脸喜气洋洋的与他说了这件事:“容编修,前途无量啊!” “大人,你是说我会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前途无量,还是凭借自己的才干?”嘉懋有几分郁闷,没想到人人都将他看成了升天的鸡犬。 陆大人尴尬的笑了笑:“容编修自己有才学,又有皇后娘娘的扶持,如何能不前途无量?本官也没说错,只是提前向容编修道喜罢了。” 陆大人说得没错,不多久,宫里就来了懿旨,传容嘉懋进宫。 再次踏入映月宫,嘉懋心情十分复杂,上次来的时候是自己中了状元,骑马夸官以后,容妃娘娘着人宣他进宫,他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能趁机提出要求的时候,可没想到却遭到了容妃娘娘的拒绝,今日她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怕是不需要再通过他的婚姻去拉拢旁的势力了。 心中有些起起伏伏,时而喜悦时而担心,步子算不得沉重,可也不算轻松。 到了映月宫里,容皇后脸上只得一丝丝笑容:“容编修,皇上隆恩,顾念你有一段时间没回过江陵,特命你明日启程,跟着那宣旨的内侍回江陵去,到时候再一路回来。” 嘉懋心中不免有几分沮丧,这一来一去的,只怕是要一个多月,那宣旨的内侍若是有心,路上故意耽搁些,向过路州郡的官员索要东西,或者是让他们作陪游山玩水,那来回就得要两个月了。 两个月不见相宜……嘉懋心中有几分不踏实,总感觉分开一天都有些舍不得。 “容编修,莫非你还不愿意?”见着嘉懋久久没有说话,容妃实在诧异,难道这侄孙是傻了?皇上给他这个机会,既能回江陵去探亲,又能一路上吃些供奉,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儿,真真是皇恩浩荡,他竟然还不愿意? 嘉懋没得法子,只能领旨谢恩。 容皇后心情很好,留着嘉懋用了午膳,可嘉懋却没有半分心思,用过饭以后没有多做停留,急急忙忙便回了杨府。 一想着要有一两个月不见相宜,嘉懋的心便是空落落的一片,他已经习惯了每日见着她,哪怕只是遥遥的望着她在湖边散步,也会有一种出自内心的喜悦。 快快从垂花门穿了过去,奔进了内院,才走没多远,便见着了相宜与林茂蓉。 第192节 酸楚与甜蜜充斥在心间,嘉懋快步走了过去:“相宜。” 89|不要脸没 九月秋风渐渐凉,园中的叶子上下飞舞着,一片萧瑟的景象,枝头落下的迟桂花星星点点缀在衣裳上边,幽香里带着些别离的气息。 “相宜,我明日就要动身回江陵了。”嘉懋一双眼睛直直望着相宜,实在有些舍不得移开,与她相聚在京城已有大半年,早已习惯了她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住在同一个园子里,晚上看着同一片夜色,可是这离别瞬间就到了眼前,真是有些难舍难分。 林茂蓉站在身边有些没弄清楚嘉懋话里的意思:“容大少爷,你要回江陵?为了什么事情?难道皇上将你贬斥了?” 容大少爷可是新科状元,在两个府里都挂了职,前途不可限量,容家又正是得势的时候,怎么一眨眼便被贬回江陵去了。 嘉懋这才注意到相宜身边站着的女子原来是林茂蓉,朝她微微点头:“林大小姐,我是要与宣旨使回江陵去宣读圣上的旨意。” “哦哦,这样甚好。”林茂蓉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睛恋恋不舍的望向嘉懋,他生得越发得好看了,比刚刚她来京城的时候见着他的时候更英俊了些。身子仿佛高了不少,俊眉星目,眼睛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她就会好一阵心跳,几乎不能自已。 有林茂蓉在旁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嘉懋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起来,他朝相宜笑了笑:“我先去跟外祖母说这件事。” 相宜点了点头:“你去。” “唉,有一两个月不能见着容大少爷了。”林茂蓉望着嘉懋的背影,说得毫不避讳。 相宜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林茂蓉的话让她心中有些发酸——虽然嘉懋并没有表示半分喜欢林茂蓉的意思,可她还是有些酸意。 难道这就是牵挂这就是喜欢?相宜心中暗自叹气,看了看身边的林茂蓉,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嘉懋与她的事情,现在还只是沉在暗处,旁人都还不知情,自己又拿什么样的身份与林茂蓉来说? 况且,这事情难道不该是嘉懋与她去说个清楚?相宜整了整衣裳,踏着步子往前边走了过去,一地稀疏的迟桂花在她脚底下展开着花瓣,即便从枝头飘零,可依旧香如故。 “姑娘。”傍晚时分,连翘匆匆忙忙从外边奔了进来:“尕拉尔方才来找了我。” “尕拉尔找你,你就出去见他,又何必与我来说?”相宜坐在桌子旁边,有些心不在焉,铺在桌子上的纸上画了一枝横出来的桂花枝子,黑色的一条,上边用淡墨勾出了团团叶子的轮廓,还没有添加花朵。 黄娘子叹了一口气,将相宜手中的笔拿开:“相宜,你且到外边去走走,现儿你心不静,是没法子画出这迟桂花来的。” 相宜看了一眼黄娘子,站起身来:“说罢,尕拉尔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那些奶茶的事?” 连翘摇了摇头,一把将相宜扯住往外头走,到了走廊上边,这才塞了一张纸条在手心里头:“尕拉尔叫我转交给姑娘的。” 说话间,神色疏淡,似乎没有一分别的意思。 相宜将纸条打开,上头却是嘉懋的一笔字:今晚戌时初刻,湖心亭见。 她猛的将纸条搓成一团,看了连翘一眼:“你有没有看过这条子?” 连翘摇了摇头:“尕拉尔让我给姑娘,我怎么能偷看?” 相宜深深的望着连翘,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连翘,你这才是真正的信任。”她停了停,低声道:“你且放心,尕拉尔是帮人传信给我的。” 连翘抿嘴笑了笑:“姑娘,你也太小看我了。” 青莲色的暮霭沉沉,将杨家的园子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站在湖畔望着长长的曲廊在碧波里延展,宛若一条长龙般。湖心那处有一座亭子,在迷离的暮色里,它瞧上去有些朦胧而模糊,仿佛是海市蜃楼里的亭台,只能远远望着,走到近处,却会不见踪影。 连翘陪着相宜踏上曲廊,走到湖心亭前边,她站定了身子,推开一扇雕花格子窗,伸出头看了看四周,见波心映着一点点初出的星光,仿佛银河落到了人间,里边灿灿的性子就如宝石般闪亮。 “姑娘,我就送到此处,相信容大少爷不会高兴见到我。”连翘朝相宜摆了摆手:“我到这里给姑娘看着动静。” 相宜的脚踏上了湖心亭的台阶,心中噗噗直跳,她知道嘉懋就在里边,可她的腿脚现儿却有些发软,似乎不能站稳,扶着朱红的阑干,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稳住心神,举足踏进了湖心亭。 “相宜。”嘉懋迎上前来,满眼惊喜:“你总算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你不是写着戌时初刻?我可是准点儿到的。”相宜朝嘉懋笑了笑:“你的话里意思,大抵是埋怨我到迟了。” “我又哪敢埋怨你?”嘉懋的脸上有无奈的神色:“相宜你怎么就总是错看了我的一片心?我等你无论多长时间都心甘情愿,别说是这么一阵子,哪怕是等一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愿意。” “嘉懋。”相宜的心沉了沉,嘉懋说的话实在有些诱惑,一年一辈子,说出来容易,可真正要做到却是很难,谁又能为谁等一辈子?前世里头,嘉懋也没有为她等上一辈子——虽然他们彼此并没有挑明说要互相等待,可她相信他明白自己的心。 “相宜,正因为有错过,我才发现自己的软弱,意志不坚定。”嘉懋诚挚的望向了她,话语里有一种深深的忏悔:“在失去你的时候,我茫然失神,无论做什么都不觉得有兴致,生活全然是一片迷茫。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让我做出弥补,我不会再放弃,为了与你在一起,今生我会不顾一切。” 相宜只觉自己一双腿软绵绵的,她颓然的坐在了窗户边上,瞪眼望着嘉懋——他这是在向自己承认了,他是重新活转回来的?她的手紧紧抓住座椅,心中苦涩,喉咙里头似乎烧着一把火,又干又热:“你在说什么?嘉懋,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相宜,你别再逃避了。”嘉懋快步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灼灼的望着她:“你懂,你一定能懂我的话。” 相宜一只手扶住额头,心中思绪万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起,眼睛望着那石头桌面,上头放着一个果盘,上边有一串紫黑色的我葡萄,一个金黄色的香瓜,还有一串枇杷,果盘旁边放着两个酒盏,翠色琉璃闪着淡淡的光。 仿佛一切都回来了,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那年的中秋,她拖着嘉懋不肯放手,一定让他陪她过中秋,她摆上了瓜果酒盏,可却没有留得住嘉懋,容家的中秋夜宴,他不可能不去,那边主院还有祖父母,还有父亲母亲在等着他。 嘉懋抱歉的喝了一盏桂花酒,用手抱住她,嘴亲了亲她的脸颊,最后还是撒了手。 微微湿润的感觉虽然还停留在脸颊上,鼻子似乎还能闻到酒香,可人却已经不在,对着一院的冷清,她落泪了,哭得十分痛苦。她是不对,不该再来插足嘉懋的生活,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生活竟然会是这般痛苦,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虽然嘉懋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好情人,可他却依旧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好孙子,长宁侯府的长公子,自然知道他该做什么,如何取舍。 望着那幽幽的酒盏,相宜摇了摇头:“嘉懋,我不是不懂你的话,我是不懂你这个人。你想面面俱到,可你却什么都没有做到。承诺不是空空的许下,是要有事实来做依托,我们活得艰辛,这世间又太多无奈,你又为何要这般空许承诺?” “相宜,你以为我只是空许承诺?”嘉懋蹲下了身子,一只手抓住相宜的手送到了嘴边轻轻的吻着她的指尖:“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我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容嘉懋,我要保护我心爱的人,要不顾一切,要让她感受到心心相印的那份美好。” “嘉懋,我很感激你如此执着,可是……”一阵麻麻酥酥的感觉从指尖传过来,相宜只觉得全身都快要瘫软,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嘉懋的气息那般柔和那般强烈,仿佛要将她淹没,她快要沉溺在这温柔的浪潮里,再也挣扎不出来。 “没有可是。”嘉懋忽然强硬了起来,他握紧了相宜的手,双目直视:“相宜,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若是说不出口,只需点头或是摇头。” “我……”眼泪在相宜的眼睛里打着转,她望向嘉懋,那执着的神色让她一阵阵感动,她最终轻轻的点下头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绣球灯物归原主 “相宜!”嘉懋狂喜的喊出了一声,他伸出双手将相宜一把抱住,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低低在她耳边说道:“你又在害怕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决心?那时候是我对不住你,没有能够去尽力抗争,现在我再也不会放手,你在我心中是无人能取代的,我认定了你,这一辈子咱们便要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相宜的泪水簌簌而下,仿佛再也止不住一般,这泪水来自前世,一直延绵到今生,她始终是那个脆弱的骆相宜,哪怕是嘉懋一句柔情蜜意的话,都会直戳她的心窝,让她没法子平静。 第193节 “相宜,你别哭,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边,这次我回去就与母亲去说,我要娶你。”嘉懋咧嘴笑了起来:“现在我也算是小有成就,父亲母亲不可能不考虑我的提议,你便等着我的好消息。” “什么?”相宜惊疑的抬起头来,有几分不相信:“你要娶我?” “自然要娶你。”嘉懋伸手点了点相宜的鼻尖,轻轻一笑:“怎么,你还不相信?” 相宜睁大了眼睛,声音里有几分苦涩:“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有些惊奇,毕竟这事情有些突然。” “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我,今生今世,我只会娶你,旁的女人我都不要。”嘉懋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传了过来,声音低沉而沙哑:“相宜,只要你相信我,咱们总会在一起,哪怕是抗旨逃婚,我也会去做!” “可是……”抗旨逃婚?相宜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嘉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这未免也太自私了些,抗旨逃婚,他是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可江陵容家会不会因为他的举措遭罪?以后嘉懋又有何脸面回去见容家的亲人? “不要可是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嘉懋朝相宜笑了一笑,这事情其实远远没到抗旨逃婚的份上,有外祖母在,他觉得应该什么都能处理好,只要相宜意志够坚定,那他们总会在一起。 “嘉懋。”相宜的眼中盈盈有泪,她不可能不担心,成亲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牵涉到了太多的东西,什么都要想得周到。 “相宜,你真不用想太多,一切有我。”嘉懋低下头去,将嘴唇轻轻印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颀长柔软,颈窝那处还发出阵阵幽香,让他心醉,他重重的亲吻了下去:“相宜,这是我的印记,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炙热的嘴唇贴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舒适,慢慢的,相宜开始放松了下来,她静静的抱住了嘉懋的腰,感受着他的温情脉脉,顷刻间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不再去想旁的事情,眼中只有湖心亭的雕花窗,朱红色的格子夹住一页薄薄的碧纱,色彩十分协调,扑扑的铺面了她的眼帘。 第二日,嘉懋便走了。 杨老夫人让杨家的几个少爷小姐去码头送行,意味深长的看了相宜一眼:“相宜,你若无事,也一道去瞧瞧。” 宝清挽着相宜的手笑嘻嘻道:“宜姐姐可以晚些去翠叶茶庄,先跟我们一道送了表哥再去,这不碍事的,对不对?” 嘉懋的目光从那边望了过来,灼灼有神,相宜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我也去。” 宝清宝琳与相宜乘一辆马车出发,宝清扑在相宜肩头低声道:“宜姐姐,其实有些事儿你可不能害羞,刚刚我祖母问你想不想去送表哥,你怎么能不点头,还得我在一旁怂恿你。”她吃吃的笑了起来:“表哥喜欢你,你喜欢表哥,干嘛闷在心里头不说出来?” 相宜大窘,瞪着宝清,竟无言以对。 宝琳见相宜这副模样,掐了宝清一把:“瞧你乱说话,宜姐姐都不好怎么回你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宝清的小脸蛋上全是认真神色:“四姐姐,你就没见那林大小姐见着咱们表哥是什么神色?我看她肯定是喜欢表哥,只是不好说出来,宜姐姐要是再不快些表露出喜欢表哥,说不定就给那林大小姐抢了去。” “你可真是人小鬼大!”宝琳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刚刚不还说表哥喜欢宜姐姐,宜姐姐喜欢表哥?既然互相喜欢,那谁又能抢走?” 相宜听到这句话,若有所悟,要是真心喜欢,谁又能将嘉懋抢走? 忽然间她有了信心,挺直了背,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来。前边的路或许有些艰难,可只要两个人一道面对,或许那些艰难就不是艰难了。 车到码头,相宜与宝清宝琳下了车,就见嘉懋从另外一辆车下来,他穿着淡紫色的云锦衣裳,带着一顶远游冠,瞧着意气风发。 码头上已经铺出了一块朱红色的毡毯,那边站着一群人,瞧着穿着打扮,该是宫里的内侍,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朝嘉懋低低作了一个揖,抬起头来,轻声细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嘉懋抬头笑了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牙齿就如珍珠一般,洁白有光。 河岸出停着一条朱红色的大船,上边有三层的船舱,上边雕着各色的花卉动物,瞧着格外气派,那该是去江陵的船只了。相宜站在那里,看了看那条船,又转过脸来看了看嘉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有些甜,又有些痛楚。 “容大少爷,容大少爷!”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那边有一个少女正朝这边飞奔了过来。 “啧啧啧,她竟然来了。”宝清满脸不屑:“真是不要脸。” 林茂蓉赶着过来了,她是来替嘉懋送行的。 相宜站在那里,有些惊讶,望着林茂蓉手中提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东西了?林茂蓉为何还留着它?今日为何又提了出来?她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嘉懋皱着眉头,盯住林茂蓉手中的那盏琉璃绣球灯,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小小的灯笼正不住的在风中旋转,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绿色印记。 这不是他送给相宜的灯笼?怎么会在林茂蓉手中? 嘉懋记得很清楚,那次去华阳,他还问过相宜他送的那琉璃绣球灯怎么不见了?相宜那时候说不小心打碎了,可这本该早就化为齑粉的琉璃绣球灯,可却还是好好的在这里,提在另外一个姑娘手中! 原来……她一直在嫌弃自己,拒绝自己,只是怕自己难堪,这才不直接说出口? 回想到昨晚在湖心亭里的一番话,嘉懋只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他分分明明的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可她却总是在逃避,是她根本不愿意罢?嘉懋的手捏紧了几分,心都纠结了起来,她送给自己的东西,他都视若珍宝,贴身携带,舍不得离手,而她呢? 深深的注视着那个琉璃绣球灯,嘉懋的眼神渐渐的冷了下来,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好像什么都堵在了一处,将他的手脚缚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容大少爷,你此去江陵一定会顺顺利利的。”林茂蓉见嘉懋盯着自己的琉璃绣球灯不放,自以为他是喜欢上了这盏灯,她笑着将那琉璃绣球灯递了过去:“船上也不知道灯够不够亮,这个琉璃绣球灯送给你罢,晚上拿着照照,近处这一团还是有些光亮的。” 嘉懋面无表情的将灯笼提了过来,拿着晃了晃,朝林茂蓉说了声多谢,眼睛瞟着往绣球灯的底座那处看了过去。他命人在这绣球灯的内里底座上刻了一枝桃花,桃花旁边刻着一个“宜”字,现在提着灯笼,从缝隙里看过去,一眼便能隐约见着那枝桃花。 没错,这是他送给相宜的灯笼,嘉懋心中忽然间有些苦涩,纠结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相宜才好。 她就站在那边,与他两位表妹站在一处,神色镇定。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故此不在乎自己送的东西,他花了心思给她挑的灯笼,竟然就这般转送给了旁人。 上元节送花灯,难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她却毫不在意,将这灯笼随手就送了旁人——林茂蓉,她算什么人?难道在相宜心中,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不,哪里是相提并论呢,分明是比自己更重要。 她竟然拿着他送的灯笼转送给了旁人,那说明这个旁人远比自己重要。嘉懋提着琉璃绣球灯站在那里,神色冷峻,远远望着相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少爷,该上船了。”长随见着宫里的内侍都已经登船,而嘉懋却一动不动的站着,有些担心:“这灯笼就让小的拿着罢。” “不。“嘉懋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用力将这琉璃绣球灯狠狠的掼到地上,可想了又想终究没舍得下手,琉璃绣球灯不住的随着秋风在旋转,一点点淡淡的光芒时隐时现,似乎照出了当年的他,一颗忐忑的心,一份深深的情,都托付在这盏小小的灯里。 他提着灯笼,深深看了相宜一眼,举步朝那朱红色的画舫缓缓走了去。 秋风瑟瑟,码头上的纸片细屑被吹了起来,漫天飞舞,蒙住了人的眼睛。 第二百一十四章伤心事曲曲折折 “宜妹妹!”林茂蓉飞奔着跑了过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在嘉懋与相宜之间造成了多大一个误会。她笑得格外灿烂,脸色微红,就如春日里那朵盛放的鲜花:“我真没想到,容大少爷竟然接了我的琉璃绣球灯!” 宝清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我表哥心软,他只是不想让你难堪罢了。” 第194节 林茂蓉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可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杨五小姐,即便是实情你也不用说出来,让我高兴一阵子。” 没想到林茂蓉竟然一点都不鸡场鸡肚,反倒是落落大方,宝清也不好再开口去损她,只能拉着相宜往马车上走:“宜姐姐,咱们回府去。” 林茂蓉见着相宜脸色不似往常带着淡淡笑容,有几分紧张,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宜妹妹,我知道你生气了是不是?我不该拿你送给我的东西送人,可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该送什么……” “啊?你送我表哥的琉璃绣球灯是宜姐姐的?”宝清忽然间便笑了起来:“这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林茂蓉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依旧是拉着相宜的衣袖不放:“宜妹妹,你朝我笑笑,我这心里头才有底儿。”这琉璃绣球灯她一直当宝贝般收藏着,昨日得知嘉懋要回江陵,一心想找个东西送他,可自己那些簪子镯子哪里送得出手?买文房四宝,这时候似乎又用不上,想来想去,眼睛落在琉璃绣球灯上,心中敞亮,到了晚上只怕画舫灯色昏暗,不如送了这盏灯笼给他,给他送些光亮。 只是她没想到在码头上回见着相宜,林茂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做坏事被人瞧见了一般,心中有几分发虚。 “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已经送了给你,那便是你的东西了,你想送给谁,都是你的事儿。”相宜忍着心中一点不快,朝林茂蓉笑了笑:“蓉姐姐,你怎么就把相宜想成了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了呢?” 得了相宜这句话,林茂蓉这才放下心来,一把挽住了相宜的胳膊:“我就知道宜妹妹不会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宜姐姐这般温柔大方的人,怎么会怪你。”宝清轻轻哼了一声,拉着宝琳就往马车那边走:“只是下回你可以提前与宜姐姐说说,免得事情被人撞破有些尴尬。” 其实她心里头还是挺高兴的,这不就等于宜姐姐送了表哥一个灯笼?等表哥回京城,自己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情! 只是宝清却不知道,这灯笼最先是嘉懋送给相宜的。 相宜回到杨府已经是黄昏时分,九月的京城里已经有些凉意,秋风卷着落叶飞得到处都是,有一片枫叶斜着从帘幕里飞了进来,叶片已经转成了微微的淡红颜色,相宜拾起那枫叶,放在手中转了转,黄色里透着红,斑斓的色彩里带着一丝萧瑟的气息。 “姑娘。”连翘见着相宜怔怔的望着那片枫叶,也是愁眉不展:“这可怎么才好呢,我瞧着容大少爷该是误会了。” “他没误会什么,是我自己没有珍惜。”相宜只觉得心中有几分痛,当年将琉璃绣球灯送给林茂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她是咬着牙将这灯笼送出去的,因着那时候的她,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与嘉懋纠缠。 将他送给她的东西送了出去,好像就是断了个念想一般。 可没想到这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说清,兜兜转转,她终究没有躲过心中那缕情思,还是与嘉懋纠缠在一起。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本来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却因着这世间的复杂关系,两人在苦苦挣扎着,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丝明亮的将来。相宜的手一点点将枫叶撕碎,马车的厢板上零零碎碎的掉落了几点残红,恰似离人眼中带血的泪。 昨晚嘉懋在她耳边说过那么多暖心的话儿,她也被他鼓舞了精神,还想去试着抗争一番。昨晚嘉懋说的话似乎还有温热的气息,可今日两人却因着这盏灯笼生分了。 或许,等他回来以后,自己与他好好解释一番,他会原谅自己,相宜咬着嘴唇,眼睛望了望软帘外边,绿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映下闪闪的发着光,前边朱红的大门巍峨伫立——杨府已经到了。 “相宜,我今日听宝清说了一桩公案。”杨老夫人眼中带笑望着她:“我瞧着你与嘉懋,倒是挺有缘分的。” “老夫人。”相宜有些窘迫,微微垂首:“清妹妹惯会说玩笑话儿逗您开心。” “那……“杨老夫人瞧了瞧身边的丫鬟:“玉梅玉竹,你们且去外边伺候着,我想与骆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相宜有几分紧张,杨老夫人这架势,瞧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自己说呢,难道是与嘉懋有关?她心中好一阵砰砰直跳,有几分紧张,喉咙干涩,费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老夫人想与相宜说什么?” “相宜,说实在话,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这孩子有些与众不同。”杨老夫人指了指身边一张椅子,笑得十分和蔼:“你且坐下来,咱们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儿。” 相宜依言挨着杨老夫人坐了下来,低声道:“相宜那时候的模样,在老夫人眼中瞧着,定然是十分可怜。”家中不得祖母欢心,又被继母欺负被父亲冷落,就连下人都捧高踩低的对她,有谁过得她这般惨? “不不不,我瞧着你却不是看着你的可怜,而是看到了你眼中的无奈与算计。”杨老夫人伸手捉住了相宜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你眼中有算计,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知道你这份算计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你自己谋一条好出路罢了。” 相宜的脸红了几分,那时候她确实是打定主意想要巴结上杨老夫人,故此她说自己有算计的心思也没说错,这是事实,没法子抵赖。 “我瞧着你,就如瞧见四十多年前的自己。”杨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才十岁,就被族人逼到了死胡同,似乎找不到出路,那时候的我,比你的境地好不了多少,只是幸得母亲还给我留了个归真园,我凭着它才得了翻身得机会。” “老夫人是我这辈子最佩服得人。”相宜听着杨老夫人说以前的事情,似乎无意指责她,这才放下心来:“我若是能做到老夫人一个角的成就,也就今生无憾了。” “相宜,正是怜惜你,我才甘愿被你利用。”杨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瞅了下相宜,声音里透出些许轻快:“其实那时候,我觉得宝柱似乎有些喜欢你,还想过是否要把你聘了做孙媳妇,后来看了几年才发现我想错了,真正喜欢你的人是嘉懋。” 脸颊*辣的一片,相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杨老夫人说得这般直截了当,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根本没有将她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好像是与平辈间说话一般。 “怎么了?我瞧着你比原先是大方了不少,可怎么又忽然间变回去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又何必?”杨老夫人有几分惊诧:“这可是在谈论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当然要好好的想清楚,这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相宜的手指无意识般在自己手心里划了一个圈,心湖里似乎有微微的涟漪圈圈的荡漾开来。她的眼前浮现出嘉懋的那张脸孔,温和得似乎没有一丝脾气,他得眼中满满都是关切,让她似乎躲避不开。 “我想听你说说真心话,相宜,你告诉我,你心底里有没有嘉懋。”杨老夫人放开了相宜的手,端起桌子上的一盏茶,揭开盖子,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若是你喜欢嘉懋,为何还要躲避?难道我的嘉懋不够好,配不上你?” “不不不,老夫人你怎么能这般说。”相宜急急忙忙的摇头否认:“嘉懋对于我来说,是太好了些,是我配不上他。” “配不上他?”杨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茶盏停在嘴唇边,好半日没有动静,脸上一副思索的神色:“相宜,你说的相配,究竟是指什么?” “老夫人……”相宜的眼中终于落下了一滴清泪:“嘉懋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现在容家出了位皇后娘娘,容老太爷又被封了长宁侯,这般家世,哪里是我能配得上的?嘉懋自然当得更好得女子配他,有同样的家世,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相宜,你错了。”杨老夫人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两人相不相配,不是看家世,是要看两人的性格,两人是不是有那一份情意。比如说,原先我确实觉得你有些配不上嘉懋,相宜,你可别生气——那时候的你,还是胆怯害羞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那种小家子气息油然而出,当年的你,真不是嘉懋的良配。可现在的你,早就脱了小时候的壳子,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有自己追求的女子,这样的你,正是嘉懋的良配。有时候我还嫌嘉懋不够好,不如你这般果决,做事有眼光有计划,总觉得他还配不上你呢。” “老夫人,这是你在安慰我罢了。”相宜双手掩面,只觉耳根子都红了,杨老夫人这般夸赞她,她实在不好意思。 “家世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两人彼此要有情谊,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杨老夫人朝相宜微微一笑:“相宜,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嘉懋。” 90|不要脸没 第二日,边关的八百里急件到了京城,北狄人狼子野心,竟然大规模入侵大周,大军绕过了玉泉关,深入了大周腹地,与玉泉关前边的北狄人形成了合围之势,将玉泉关的守军困在了那里,顷刻间,玉泉关便成了一座孤城。 杨二奶奶得了这个消息,脸色煞白:“宝柱,宝柱。” 才喊了两声,便身子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宝清奔了过去扶住了杨二奶奶,眼中全是泪水:“母亲,母亲!哥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 杨老夫人虽然心中也是吃了一惊,可脸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让丫鬟们赶紧拿嗅盐出来给杨二奶奶闻,等她醒转过来,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老二媳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打仗不是寻常事儿?早先三十年前,你父亲在边关守卫,每年都要打仗,也不见出什么事,你慌什么。” 杨二奶奶嘴唇翕辟,抖抖索索的伸出了手来:“我一想着宝柱在玉泉关,心里头便难受得紧,喘不过气来。” “慌什么。”杨老夫人淡淡道:“朝廷哪里能坐视不管的?” 果然,当下皇上便喊了文武百官前去商议,杨老太爷主动请缨,众人个个推举,皇上给了他一支人马赶赴西北前去解围。 第195节 尕拉尔得知杨老太爷要去西北,奔着来了玉翠堂:“老太爷,我也要跟你一道去。” 杨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胡须,笑而不语,尕拉尔有些着急,恳求道:“请老太爷带我去,我要上阵杀敌!” “尕拉尔,你想想,你上阵杀敌,杀的究竟是谁?”杨老太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杀的是北狄的士兵,不是你的仇人,你那仇人,正住在北狄都城里,美酒佳肴倚红偎翠,醉生梦死。” 尕拉尔的眼睛都红了,捏紧了拳头咯吱作响:“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杨老夫人笑了笑,让婆子请了尕拉尔坐了下来:“尕拉尔,你现在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想要打败北狄汗王是不可能的,你须得借助一些外力。” 这外力,不仅仅是大周的兵力,更需要北狄五部里支持他的人。 北狄分五部,先前汗王将最强盛的一支部落给了尕拉尔,其余四部由大王子二王子和两位亲王把持。尕拉尔的长兄勾结了其余两部,将尕拉尔与他叔父的两族赶到了西北很远的地方,这才占据了北狄。现在尕拉尔要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必须将那两部人马找到,在大周的配合下,将北狄汗王消灭。 “我要回北狄去!”尕拉尔眼中有坚定的神色:“我要找到我的族人,找到我的叔父,联合起来将那狼子野心之人赶跑!”尕拉尔眼中灼灼有神,脸上有了欣喜的颜色,朝杨老夫人抱拳行礼:“多谢老夫人指点!”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你去北狄的好时机,我们早几已经做了布置,你且放心,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现在还不是你去北狄的时候,等着西北战事平息了,你再动身也不迟。北狄现在之所以能将玉泉关包围,靠的是一个快字,拖不了多长时间,我算着,能支撑一个月就算不错了。” 北狄人突袭大周,肯定是自己粮草不够,才出其不意奔到大周境内,现在虽然围住了玉泉关,可也没有什么用处,玉泉关旁边有银山关与飞云关,两边驻军都有十万余人,此刻该已经奔赴玉泉关了,杨老太爷过去,也只不过是坐镇指挥,将北狄人打回老家去罢了。 “那我什么时候过去?”尕拉尔亟不可待,这十八岁的少年,负着血海深仇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听说有回去的机会,自然是有如百爪挠心。 “相宜,现在你广州的分号开了起来,想不想去玉泉关开个分号?”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看了相宜一眼:“西域那边,也是重要的通商之处呢。” “去玉泉关开分号?”相宜眼睛一亮,想到了帽儿胡同里的那群北狄人:“老夫人,我早些日子还正在想这桩事情哪,怎么您就猜到了?”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快活的眨了眨眼:“我也是上回听你说那些北狄人喜欢喝奶茶,这才想着要你去玉泉关开分号,没想到你也是这般打算的。” “是。”相宜点了点头,微微侧脸,便见着了尕拉尔关注的神色,她赶紧将脸转了回来:“我想着明年在玉泉关与泉州开两间分号来着,老夫人觉得我该提前些否?” “你若是有闲钱,自然可以提前开,只不过玉泉关那边,可以等着西北战事稳定了你便可以去探探路,刚刚好可以与宝柱一道回来过年。” “是。”相宜恭恭敬敬回答,开始盘算着去西北的事情。 连翘得知要去西北,高兴得很:“姑娘,咱们总算可以去外边走走了,每日都守在这里,实在是乏味,到外边去瞅瞅,也能多看看异域风情。” 方嫂摇了摇头,一只手开始清理东西:“这玉泉关可是条件艰苦,你现在欢欢喜喜的叫着喊着要去,到时候指不定叫着喊着要回来。” 连翘满脸的不相信:“我才不会呢。” 过了一些日子,西北那边果然战事平息,杨老太爷带领大周将士击退北狄人八百里,差点打到对方的都城凉城。杨老夫人得了这消息,喊了相宜过来:“你可以做做准备,再等两日,喝了琴丫头的喜酒便可以动身去玉泉关了。” 林茂真与宝琴的亲事定在十月十五,天气还不算冷,可也已经有些凉意,那日宝琴院子里全是红色的绸缎扎成的花球,踏了进去,便闻着里边燃着的鹅梨香。 相宜与宝清宝琳作为送嫁的姐妹,从头陪到尾,见着全福夫人给宝琴梳头,喜娘给她绞脸收拾妆容。宝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着人摆布,到了最后,她换上嫁衣以后变了另外一个人。 宝琴从来没有这样美过,坐在那里,容光熠熠,一双眼睛里就如有清泉流出,转眼看了过来,只觉风情万种,又有说不出的庄重。杨大奶奶赶着从杨大爷放外任的地方来给她送嫁,杨家出嫁的两位姑奶奶也回来了,母女几人坐到一处,眉眼之间都有些相像,一见便知她们的关系,全是小小的圆盘子脸孔,温婉贤淑的模样。 外头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外边有司礼大声喊着“吉时已到,新人请移步!” 相宜跟着众人站起身来,伴着宝琴往外边走了去,杨大少爷正等在门口,见着妹妹出来,弯下身子,让妹妹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哥哥来送你出阁。” 宝琴开始哭泣起来,这是俗称的哭嫁,女子离开自己的家,总是要哭上一哭的,据说哭得越厉害,就表示这女子越是恋家,是个好姑娘。 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前边传了过来,与那缥缥缈缈的淡青色烟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奇异的感觉,仿佛间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人的心弦,听着这哭声,有些细细的酸楚,少女对于家庭的留恋,全在这哭泣声中,缠绵而不绝。 林茂真穿着红色的吉服站在杨府大门口,身边是大红花轿和一队仪仗,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杨大少爷将宝琴背了出来,这就是他今后要共度一生的人了,他忽然间有一份怅惘,有一份遗憾,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眼睛望向杨府的大门,那里站着一群人,都是给宝琴送嫁的,穿红着绿,看得人眼花缭乱。在那红红绿绿的后边,有一抹浅紫,林茂真的眼神顿时凝在那里,心猛的一抽,仿佛被人揪住悬在半空中一般。 虽然只有半张脸,可他却很清楚的认出了她来。 粉白的脸孔,濡黑的眼睛,她站在那里,嘴角边有微微的笑容。 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在她的心目里,自己只是她的兄长而已。林茂真凝视着那张脸,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她与他,这辈子就是兄妹情分,若是他想强求,那就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穿着红色嫁衣的宝琴离林茂真愈来愈近,他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她盖头上绣着的花开富贵,红色的轻纱垂下,四角有金色的铃铛坠着红色的盖头,随着秋风不住的撞击着,叮咚脆响,悦耳动听。 “茂真,我将三妹交给你了,你可以好好爱惜她!”杨大少爷将宝琴送进花轿,转过身来拍了拍林茂真的肩膀:“你若是敢欺负她,我这做大舅子的可不饶你!” “大哥,你放心。”林茂真回头看了一眼大红花轿,软帘已经垂了下来,他再也看不到宝琴那纤细袅娜的身姿。抬头再看杨府的大门边,那浅紫色的身影也已经不见。 她与他的缘分,就到此处终结了,从今往后,他要好好的呵护着她,杨宝琴,是他的妻子,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他要慢慢的去了解她,与她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好夫妻。 第二百一十六章返江陵无奈宣旨 清晨的江陵一片宁静,一轮红色的日头正从晨雾里冉冉的升了起来,淡淡的日光照在江面上,有些浅浅的红色,水波荡漾,将那朱红的画舫映得摇曳多姿。 码头上站着一群诚惶诚恐的人,从他们穿着的衣裳来看,该是江陵的知府以及下边的各级官吏。江陵知府半弯着腰,眼睛偷偷的瞄着从船只上走下来的一行人,心中暗暗揣测,这皇上派来的宣旨使不知道喜好什么,自己到时候可得好好送上一笔给他,指不定他还能在皇上皇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呢。 与宣旨使走在一处的是嘉懋,踏上家乡的土地,心中自然有些感慨。 差不多一年没有回过家了,实在也想念家中的亲人,就连素日对他严苛的祖母,他也着急想见上一见。 江陵知府迎了过来:“宣旨使大人,容大人,先去知府衙门歇息一番?” 嘉懋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宣旨使大人一路辛苦,且让他去歇息着,等辰时过后再来容府宣旨罢。” 这宣旨使一路上等着沿途官员送礼,路上拖拖沓沓,嘉懋说过他好几回,真恨不能将他撇了自己先回江陵才好。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宣旨使也不敢多与他顶撞,只能少拿了些东西,画舫径直往江陵过来,心中却是肉痛。 此时听着嘉懋这般说,他眉开眼笑:“容大人有一阵子没回过家乡了,归心似箭,此乃人之常情也。” 嘉懋寒暄了两句,不再多话,带着长随便回了容府。 容家的大门只开了一扇,前边坐着两个门房,两人正在那里说着闲话,远远的见着嘉懋过来,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嘉懋下得马来,大步跨上了台阶:“快去通传,就说今日宣旨使要来宣旨,府中早作准备。” 第196节 门边候着的管事婆子听嘉懋这般说,飞奔着一双腿就往里边跑了去,口里大声的嚷嚷着:“快些快些,快些做好准备,宣旨使就快要来府上啦!” “余妈妈声音还是这般响亮。”嘉懋笑了笑,整了整衣裳,跨过台阶往园子里走了去。此时秋意深深,地上都是落叶,几个小丫头子拿着笤帚正在打扫,见着嘉懋过来,赶紧低头行礼:“大少爷。” 嘉懋冲她们笑了笑,举步朝前,隔了这么久没回江陵,现在瞧着园中一草一木,都倍感亲切。快步走过垂花门,从青石小径上走了过去,隐约见着前堂的院墙,还没走到门边,就见那边赶过来几个妇人,其中有一个惊喜的迎了过来:“嘉懋!” 容大奶奶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色牡丹的衣裳站在那里,脸上全是惊喜的神色,乌黑的云鬓上簪着丹凤朝阳衔合浦珍珠的簪子,长长的流苏在耳边微微的颤了个不停。 “母亲。”嘉懋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儿子不孝,多日未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容大奶奶伸出手来扶住了他:“嘉懋,何必说这般生分的话?你高中状元,自然是要为国效力,怎么能还总是想着自己的家?快些起来,咱们一道进主院去,你祖父祖母此时该都在前堂等着你吶。” 一个少女从容大奶奶身后转了出来,杏核眼水汪汪的一片,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哥哥,你怎么就这样迂腐起来了?一家人还讲这些客套作甚?都是在京城被那些老夫子们熏坏了罢?见了母亲竟然这般客气起来,这过分的客气,不就是生疏?” 她一口气说了长串的话,中间都没歇口气,说完以后嗤嗤的笑着,伸手来拉嘉懋:“哥哥,咱们走。” 旁边冬华也挤了过来,伸出手来“哥哥”、“哥哥”的叫着,嘉懋笑着抓住她的手:“冬华好像长高不少了。” 冬华今年九岁了,生得一张有福相的脸孔,圆脸圆眼睛,笑起来眉眼生动,十分可爱。她有一年没见着嘉懋,这次见他回来,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哥哥,我听他们说,咱们家明年就要全搬去京城了,可有此事?京城好不好玩,有没有咱们家现在这般大的园子?” 嘉懋被春华与冬华拉着往前堂走,一边笑着回了他们的话,渐渐的走进了前堂。 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并排坐着,两人瞧上去都很高兴,容老夫人素日黑沉沉的一张脸,今天亮了几分。 “嘉懋,你可算是给咱们容家长脸了。”容老太爷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嘉懋,心中有无限的自豪,自己这个孙子可真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状元,被皇上钦点去了中书省学着处理政事,这可是做栋梁之才在培植哪。 容老夫人笑眯眯问道:“此次从京城回来,沿途可有官员送些土仪?” 前堂里顿时默不作声。 容老夫人最是小气不过,抓着那主管中馈的大权,一直舍不得放手,直到去年身子骨不比往常,起不了这么早,这才将一部分权分给了容大奶奶,可毕竟不放心,还派了个贴身妈妈在旁边监管着,生怕容大奶奶从里边克扣了银子。 为了这事情,婆媳两人已经有些不愉快,容大奶奶曾当面与容老夫人呛声:“我娘家可是广陵杨家,还会将这些须银子放在眼里不成?我打理中馈,不过是替府里头的人吃穿用度操心罢了,如何还会想着将银子揩了下来填自己腰包?” 容老夫人被媳妇这几句话呛着,好半日出不得声,她管容家中馈的时候,就经常克扣了银子下来补贴自己最心疼的幺儿,现在听着媳妇指桑骂槐的说了出来,满心不是滋味,对容大奶奶更挑剔了些。 只不过嘉懋考上了状元给容家争了脸面,容老夫人自然不敢再多说媳妇的不是,谁叫她肚皮争气,能生出状元郎的儿子来——状元郎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吶! 嘉懋听着祖母这般问,知道她小气的性子又显露了出来,只是淡淡一笑:“土仪什么的,咱们容家还放在眼里不成?我都没要,给那宣旨使去了。” 那宣旨使磨磨蹭蹭的,嘉懋见着心中着急,索性将自己收的那些礼全给了宣旨使,责令他后边不再停靠,直路往江陵去,这才让那宣旨使歇了手。 “哎呀呀,嘉懋,你怎么能这样呢?那些土仪是沿途官员送你的,如何能给别人?”容老夫人憋得脸色通红,实在是心疼,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竟让嘉懋大手一挥的作了人情送了出去! 容老太爷听着这话渐渐的不对,咳嗽了一声,朝容老夫人不满的说了一句:“不收东西才是最好的,按理说嘉懋不该沿途停船,那些东西未必咱们容家还看在眼里不成?” “祖父教训得是。”嘉懋拱了拱手,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宣旨使大人久在宫中,难得有这出来的机会,他想停船,我也只能在旁边敲打几句,终究还是要听他的。” “嘉懋既然这样做,也就算了,别再多说,这人在官场上,多多少少也得要有些人情面子。”容大爷见着容大奶奶脸上有些不快,知道她不喜欢父亲说自己的儿子,赶紧来打圆场:“宣旨使大人什么时候过来?要不要现在就去摆香炉?” 容老夫人脸上泛起了得意的光来:“我还在家中做闺女那阵子,有看相的说我天庭饱满,眉间带紫气,必然大富大贵,先前还以为这个大贵难做到,没想到今日却真是大贵了,看来我是生来好福气,带着容家也福气好了。” 众人又默然。 这话听容老夫人说过多次了,每次说起这事情来的时候,容老夫人的脸色有些微红,一双稀稀疏疏的眉毛抬了起来,眼睛里全是得意,仿佛容家的人都是沾了她的光一般。 嘉懋坐在一旁,心中暗自叹息,祖母这模样,要是在京城去做那候夫人,还不知道会被京城那些贵夫人笑话成什么样儿,还不如就到江陵呆着做她的容家老夫人便好。 容大爷见着情形不对,赶紧说了几句话,将这前堂的气氛又缓和起来,说说笑笑间,忽然就见夹棉的门帘子一动,从外边走了一男一女进来。 嘉懋只瞥了一眼便转过脸去,不想看他们。 那是她的三叔三婶,只不过这个三婶已经不是秋华的娘了。 三叔这人放诞荒唐,不仅养了两个姨娘,还在外头养了外室,还对三婶娘拳打脚踢,让她拿银子给他花。三婶娘的陪嫁、秋华开珍珑坊挣的钱,开始都给他拿了一些去挥霍掉了,到了后来,秋华得知了这事,气得找了容家得族长过来解决这事,并且替母亲提出和离。 那容家的族长早就得了秋华的好处,到了容家见到季书娘那可怜模样,自然是站在季书娘这一边。季书娘本来是容老太爷故人之女,容老太爷见自己的儿子混账,心里十分愧疚,听着说季书娘要和离,也点头准了,就这样,季书娘就从容府出去,后来嫁了江陵城里一个做粮米生意的殷实户,生了两个儿子过得十分美满。 而容家三爷也趁机将那姨娘贾安柔扶了正——贾安柔是容老夫人的外甥女,这样便是亲上加亲。那贾安柔嘴巴好,笼络得容老夫人团团转,每年要从她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去。 “哟哟哟,状元郎回来了!”才一进门,那贾安柔便甩着帕子叫喊了起来:“去京城住了一年,这神情气度都不同了呢!好在我们明年也要去京城了,赶着带了淑华好好去见识见识,看看能不能遇着贵人。” 容大奶奶皱了皱眉,这三弟妹真是俗不可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把自己女儿当什么了呢——到京城去遇着贵人,难道还要将她送着贴上去不成? 这姨娘生的便是姨娘生的,容家这位三小姐不但不觉得母亲说错了,反而显得格外高兴:“母亲,淑华生得美貌,自然能有贵人看中。” 贾安柔一把拉住了淑华的手,将她拖到身边,冲着嘉懋笑了个不歇:“嘉懋,你算是发达了,在京城遇着什么好的公子,可要替我家淑华留意,今年她都满十三岁了哪。” 容老夫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现儿咱们容家出了个皇后娘娘,这亲事难道还不好找?皇后娘娘说过了,嘉懋与春华的亲事她来拿主意,淑华即便不是容家的长孙女,可她生得好看,自然能找一户好人家嫁过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为亲事据理力争 嘉懋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刚刚回到家里就又听到提起他的亲事来了。 为什么长辈们都想干涉他的亲事?成亲过日子,难道不是两人的事情?那些长辈们掺和进来,究竟会有什么好处?就如上辈子太后娘娘给他赐婚,他的妻子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闺名唤作薛莲清。 尽管心中还牵挂着相宜,可由于长辈的各种施压,用孝道的大帽子来压制他,便连母亲也苦口婆心的劝他要顺从太后娘娘的旨意,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终于妥协了,进了洞房,成了那个不快活的新郎官。 可薛莲清……却根本不是他心目里的那个人,见着她那张脸,嘉懋总能想起另外一张脸孔来,消瘦的面容带着一丝绝望的悲哀。 成了亲以后,他才惊觉自己做得大错特错,可一切已成定局,已成错局,已成死局。他就这般毫无生气的活着,直到那一日,他重新见到了相宜,这才惊觉没有她的日子,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因着执念,他重新回来活过一次,若是今生他还不能保护相宜,不能与她在一起,那他容嘉懋便不配为人! 嘉懋瞪眼望着容老夫人,沉着声音道:“祖母,皇后娘娘现在事情多,我的亲事便不必要去麻烦她了。” “什么?”容老夫人很不高兴的瞪着嘉懋,脸色瞬间就黯淡了下来:“皇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多大的荣幸!你竟然敢抗旨不尊?你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全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孝悌信义,你自己说说,做到了哪一条!” 容大奶奶见着容老夫人说嘉懋不孝顺,心中老大不高兴,撇了撇嘴:“母亲,嘉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知书达理得很。” 容老夫人早就见着大儿媳有些不顺眼,家世好,手里大把的银子攥着随便她用,还不肯拿出些来贴补老三!她今年打着主意让老三插手去金玉坊管事,找族长说了一下,却没有成,族长说有老大管着就行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大儿媳肯定是有好处给族长的。 第197节 凭什么金玉坊就只能落在老大夫妇手里管着?大周上上下下这么多金玉坊,不拘给几间让老三管了,他手头也松活些。容老夫人斜眼望了望容大奶奶,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自己的儿子么,自然觉得好,你让别人去评评理,看看方才他说的话!是一个孝顺孩子能说出来的吗?皇后娘娘一片好心,却被他当成了驴肝肺!这个倒放在开外,最主要的是,皇后娘娘若是下了懿旨,他还能抗旨不尊?想要我们容家跟着他遭殃?” 嘉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听凭着容老夫人叱骂了几句,等着容老夫人停了嘴,朝她拱了拱手:“祖母,嘉懋今年考取了大周的状元,怎么着也算是小有成就,为容家争了面子,长辈们看在嘉懋为家族争光的份上,多多少少也该体谅嘉懋的辛苦,有些事情便该让嘉懋作主。嘉懋有嘉懋的想法,不是嘉懋不孝顺,只是日子是嘉懋过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还请祖母与各位长辈谅解。” 容老夫人听着这话,琢磨出了些话里头的味道来,嘉懋的意思,好像是说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迷惑的看了看嘉懋,又望了望容大奶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来:“嘉懋,你考取状元是一回事,你的亲事又是一回事,别的事情我们还可能听你几句话,可这亲事却是一辈子的事儿,怎么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我琢磨着,原来你这是心中有人了,这姑娘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让你这般心心念念,就连皇后娘娘的话都敢不听?” 旁边容三奶奶贾安柔掩嘴笑了起来:“母亲,咱们府里大少爷看上的,肯定是哪家的高门贵女呢,你们就只管准备好纳吉之礼前去求亲便是了。” 容大奶奶的手捏紧了自己的帕子,心中隐隐有些明白,肯定是那骆相宜。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前一闪而过,那眼波漾漾,似乎能说话一般,这样的姑娘,也算是灵秀无双了,小小年纪便自己抛头露面去行商,组建了华阳茶会,还在京城都开了分号,她培植出来的华阳春,皇上喝了都说好,定为了贡茶,这份能干,也足足配得上嘉懋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她的家世。 杨老夫人不是个讲究出身的人,容大奶奶从小受的教导便是不用看人出身,需得看人品格。可是嫁到江陵来快二十年,在容家住久了,自己看多了,慢慢的也被这世间通识改了些主意。 她不是看不起相宜,只是觉得相宜父母两边都没什么好身份的人,父亲被判了流放,外祖家里又多的是那般污七八糟的事情,由不得她听了也糟心。相宜这孩子是个好的,可到时候她若是要嫁给嘉懋,旁人问起来媳妇出身哪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答复。 只不过……容大奶奶暗自叹气,自己就得嘉懋一个儿子,只要他过得好了那也就没什么其余的想法了,嘉懋若是坚持,那她也只能默许,就看他拗不拗得过皇后娘娘了——毕竟皇后娘娘得旨意,那可是仅仅次于皇上,她开口了,谁敢不听从? “母亲,这话先且不着急提,嘉懋明年开春以后才十六,还早呢,现在就说什么。”容大奶奶缓缓说了一声:“嘉懋好不容易才回府一趟,别因着这些事情乱了兴致。” “就是你将嘉懋惯坏了,我们容家可马上就要成公侯府第了,嘉懋到时候便是世子,如何能不检点些?”容老夫人不满意的瞥了容大奶奶一眼,声音坚定:“以后休得再提自作主张的事情。” ——原来自己这般努力,在祖母眼中全然不是什么,即便他成了名满大周的状元,在长辈眼中压根什么都不是,他还是他们的孙子,什么都要听从他们的话。 嘉懋心中愤懑,一声不吭,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容大奶奶心中着急,赶忙也站起来追出了前堂,夹棉的门帘晃晃荡荡,上边的牡丹依旧花开富贵,可人却没见了影子。 “哎哟哟,你瞧瞧,你瞧瞧!”容老夫人的一只手压着胸口,不住的叫喊起来:“老大,你瞧瞧你那媳妇和儿子,只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也不好生劝导着他们,竟然坐在一旁连口都不开!都是瞧着我年纪大了,有什么都不听从了不成?” 容大爷赶紧陪着笑脸道:“母亲大人息怒,嘉懋只是一时没想通而已,我过会去寻了他来,好好的说清楚便是。” 容老太爷叹着气道:“按理说,若是嘉懋能寻着门当户对的小姐,两人情投意合,那真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事情,只是这里夹杂着皇后娘娘,这便不好办了。” “老爷,你说的什么话!”容老夫人很是不满意:“这亲事哪里能轮到嘉懋开口的?还不是家里给他定?还没成亲就勾勾搭搭上了的,能是什么好人不成?你快些莫说了,他此时是恋□□热,咱们可不能失了长辈的威严,由着他恣意妄为!” 容老太爷没有吭声,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年来,他一直窝窝囊囊的在江陵呆着,为着那“不得参与朝堂政事”的祖训,空有抱负却没能施展才干,这么些年来,他的热情已经消磨殆尽,现在皇上忽然又有旨意,要将他擢升为长宁侯,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 虽然知道这只是个闲散侯爷,可毕竟还是与朝堂搅上了关系,嘉懋又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现在挂了两府职务,更是大有前途,容家的荣耀又要重新开始了。 只是这荣耀都是归功于皇后娘娘,没有她,容家哪里还能中兴?皇后娘娘关心嘉懋的亲事,那是她对容家心有感情,这才会想要替容家着想,再说她给嘉懋挑的,肯定是娴静温柔又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如何会害了嘉懋?嘉懋又何必这般计较? 望了望自己的夫人,容老太爷心中暗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当年他连容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家里就给他定下亲事,是母亲看中的,只说贤惠,懂持家。可是等着嫁到容府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媳妇跟母亲原来是一路人,并且甚有过之。 只是长了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其余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贪婪小气、脑子不聪明,而且刚愎自用,这些年她做下的糊涂事情要是一一罗列出来,容老太爷可是一个晚上都说不完。其中做得最糟糕的是,她将自己的小儿子给养坏了,成了一堆扶不上墙的稀泥。 尽管她这里那里都不好,自己不也就这样过来了?嘉懋还是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想通,只是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去看待事情罢了,容老太爷摇了摇头,决定下午找了嘉懋过来,好好的开导开导他。 “老爷,宣旨使到了。”一个婆子飞快的跑了进来:“等府上的人过去听宣旨吶。” “快快快,开中门,摆香案,准备接旨。”容老太爷顾不得再想这么多事情,赶紧吩咐大家都到外边去接旨:“切莫晚了。” 众人一拥而出,到了中门附近,容老太爷见着嘉懋与容大奶奶正站在那里,一颗心才放下来,总算这个孙子是知大局的,没有负气走开,还是跟着来接旨了。 宣旨使站在香案前边,袅袅的白色烟雾氤氲,将他的脸孔遮了一大半,他朝旁边的小内侍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那黄绫圣旨,开始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 圣旨的内容,容家早就知道了,皇后娘娘早就写了信过来,只是现在听着那宣旨使念出皇上的旨意,更是觉得心里头舒服,有一种终于又能扬眉吐气的感觉。 嘉懋静静的跪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听那宣旨使究竟在读些什么,他只是在想着祖母在前堂里说的话,心中堵着一团,实在是不舒服。 上画舫之前,他收到了林茂蓉送来的琉璃绣球灯,当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既生气,又觉得有些悲哀——这怎么可以?相宜竟然是这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竟然将这灯笼转送给了林茂蓉! 可终究心中那抹柔情却怎么样也按捺不住,这船才走了两个码头,他便觉得惆怅压过了悲哀,心里只有一分牵挂,却再也没有怨恨与责怪。 91|不要脸没 琉璃绣球灯微微的旋转着,里头发出一团暖黄的光,仿佛照出了一张略带愁容的脸孔。 嘉懋着迷的看着那盏灯笼,琉璃上头雕琢出的花朵倒映在地上,不住的转动着,黑黝黝的一团影子。他手里拎着那盏灯,一颗心就如那灯笼一般,转来转去,没得一点停歇的时候,挣扎煎熬,真不是简单的用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相宜站在码头上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从未消退过,她眼中那一抹紧张的神色表明她有些担心这灯笼的事情。嘉懋叹息了一声,忽然心就软了,坐在桌子旁边,凝视着那暖黄的灯笼,心上心下。 当时她为什么要将灯笼送给林茂蓉?是不爱惜他送的东西吗? 不,不是。嘉懋连连摇头,该是林茂蓉强行索要,她招架不住,这才将那琉璃绣球灯给了她——林茂蓉是林知府的千金,当时相宜在华阳根基未稳,只能靠着林知府的关照才能一步步的往那康庄大道上走,她拗不过林茂蓉的请求这也是常理。 想到此处,嘉懋心中好一阵痛,重活一世,他竟然还是不能维护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负,自己实在也太窝囊了些!他前一辈子懵懵懂懂,一直在容家的大树下歇凉,就是最后时分做了决定,要与相宜私奔,都被捉了回来,到了最后依旧保不住相宜,还没见着她最后一面,她便已撒手西去。 这一辈子,他依旧还是重复着原来的老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备受宠爱,只是想从物质上去多关心她,给她送各色东西,斗篷、首饰、银子,帮她搜罗她需要的一切,可却没有去想她受苦受难的根源。 前世相宜被骆大奶奶虐着,嫁得很不如意,他只知道继母狠毒,却没去想究竟是谁任凭着这骆大奶奶苛待她。骆家虽然没落,可那时也还是广陵大族,这尊卑大小还是要分清的,骆大奶奶能肆无忌惮的虐待相宜,那不是有人在纵容?这纵容的人,是骆大爷,更有主管内院的那位骆老夫人。 自己重活了一世,却没有去细想其中的缘由,直到相宜在外祖母的帮助下将骆老夫人扳倒,他这才明白,原来上辈子相宜苦难的根源不是骆大奶奶,却是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死了,骆大奶奶也过世了,相宜与她的父亲撕破脸出了府,自己对于这些事情都无能为力,只能是在她到了华阳以后才腾得出手来支持她——他指点她开铺子,为她暗中出力,他以为自己已经帮助了他,可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他根本没有觉察到她内心深处的痛楚。 比方说,这琉璃绣球灯。 那时候她对自己说,灯笼不小心打破了,只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将灯笼送人而已,那时候的她,心中肯定惊慌不安又觉得苦涩不堪,可自己却一点也没体会到。 当她被生活逼在困境的时候,他没能及时赶到她身边,反而在这时候用那责备的目光看着她——嘉懋抓紧了自己的手,有几分懊悔,自己难得不该是要怜惜她,要宽容的对她微笑?为何还要对她使脸色? 相宜,嘉懋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实在是我太过粗心,没有体贴你,今生今世,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与你在一起,陪伴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哪怕……嘉懋的心渐渐的热了起来,一阵汹涌澎湃,他想到了一个主意,那是不得已被逼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相宜能自请出族,他也可以,他不再顶着容嘉懋的名字,不是容家的子孙,那就没有谁再能来逼迫他。出了江陵容家,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想娶谁便是谁,不用看旁人的脸色。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手,嘉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能,就是不能。 少年郎的心情总是那般多变,一缕情思让他夜不成寐,合上眼睛,眼前全是她,那温柔的笑容,黑亮的双眼里全是爱慕的神色。 第198节 宣旨使的声音在耳边起伏,嘉懋的心也在起伏不定,方才容老夫人的话让他心中积压着的怨气不可抑制的发泄了出来。他已经忍了一辈子,难道这一辈子还要这般忍下去?他已经决定今生要自己做主,再也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宣旨使笑眯眯的将圣旨交到容老太爷手中:“长宁侯,恭喜,恭喜。” 容老太爷挥手,一个随从捧着一盘金子走了过来:“大人辛苦了,这点小意思,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宣旨使笑得眼睛都找不见,让小内侍接下:“长宁侯真是大方,也难怪,这金玉坊可是侯爷生金蛋的母鸡。” 容老太爷与他说了几句话,转头一看,却不见了嘉懋。 嘉懋走得飞快,后边春华秋华两人飞快得跟在后边跑:“哥哥,哥哥,你走那么快作甚?等等我们!” 气喘吁吁追到面前,春华的脸上全是红彤彤的一片:“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宜妹妹?” 一针见血,容不得嘉懋回避这个问题,他简单的点了点头:“是。” “皇后娘娘会不会将宜妹妹许配给你?”春华瞪着嘉懋,脸上有为难的神色:“宜妹妹见过皇后娘娘吗?她知不知道你们两人之间的那份情?” 嘉懋的眼睛渐渐的亮了:“你说……要我带相宜进宫,让皇后娘娘下旨赐婚?” 春华连连点头:“可不是这样?若是皇后娘娘能把宜妹妹赐婚给你,祖母也不会反对,家里都没有话好说。” “宜姐姐这般聪慧,皇后娘娘见了肯定会喜欢。”秋华浅浅一笑,眼中全是鼓励:“嘉懋哥哥你怎么不试试看呢?” “试试?”嘉懋心中既有一丝向往,又有一份犹豫,相宜在他们眼中确实是不错的,可皇后娘娘能不能看得上却又是另外一桩事情了。皇后娘娘兴许也会与自己祖母一般,只认门第家世,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哥哥,你不去试,又怎么知道?万一皇后娘娘不答应,你再想别的办法,人是活的,总能想出主意来不是?”春华推了推嘉懋,笑嘻嘻道:“早在几年前我就瞧出你对宜妹妹的那份情意来了,憋了这么久,还不将这事儿解决了?” 嘉懋被春华说得热血沸腾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春华,你说得不错,我不要做懦夫,我这就回京城去找外祖母,让她带相宜进宫!” “咦,哥哥,你为何这般着急起来?你不是跟宣旨使一道回江陵的吗?难道不与他一起回去?”春华有些奇怪,不放心的看了看主院那边,轻声道:“你把那皇上派来的宣旨使扔到一旁,这样不太好罢?” “皇上又没有封我做宣旨使,只不过是让我趁机回江陵探亲罢了,我早些走跟他没一丝关系。”嘉懋毫不在乎,按着那宣旨使的德行,回去的路上只怕又要捱上将近一个月,他可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城,拉了相宜的手奔进皇宫,告诉皇后娘娘,他喜欢的人就是骆相宜,请她给他们两人赐婚。 “嘉懋大哥,我这就让丫鬟去告诉马夫将桃夭给牵出来,你快些回京城去找宜姐姐罢。”秋华吩咐了身边丫鬟一声,关切的望着嘉懋:“带了银子么?够不够?” 春华急急忙忙打开荷包,将里边两个银锞子和一张银票拿了出来:“哥哥,你拿着。” 秋华也拿出了一张银票:“嘉懋大哥别嫌少。” 嘉懋心中感激,朝两人笑了笑:“这么小看你们大哥不成?我可是带了银票的。” “多带些到身上总没错。”春华嘻嘻一笑:“等着到时候你还多少银子给我与秋华!到了京城的时候,我们可要赖着你,把你的俸禄都花光!” 嘉懋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俸禄有很多不成?”他伸手摸了摸春华的脑袋:“到了京城哥哥带你到处去玩,吃遍京城最好的夜市。” 容府的午宴设在偏厅,今日是迎接宣旨使,故此人还不多,明日可要大摆筵席,请容氏族人与江陵知府等官吏过来用餐,到后日便是摆流水席,遍请乡邻好友,来沾沾侯府的福气。 宣旨使与容老太爷坐在主座上说话,口里全是奉承:“长宁侯这般才干,早就该出山去朝堂效力,何必避居江陵,让美玉不能见瑜光。京城里头个个惊叹容大少爷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原来这份聪明,是从长宁侯身上传过来的。” 容老太爷得意的笑:“去喊了大少爷过来,怎么不见他过来陪大人?” 下人赶紧四处去寻,却没见着嘉懋,赶着回来跟容老太爷回话:“大少爷不见了,他那长随也不见人影了。” 容老太爷目瞪口呆:“去了哪里?快去找了过来!” 顿时容府鸡飞狗跳,下人们纷纷各处去寻大少爷容嘉懋。春华与秋华坐在那里,两人低着头微微的笑,谁也不说话,容大奶奶见着女儿脸上的笑意,伸手拧了她一把,低声问道:“你可知道你大哥去了哪里?” 春华趴在容大奶奶肩膀上,笑得很是开心:“母亲,大哥回京城去了。” “回京城去了?”容大奶奶目瞪口呆:“他在家里呆了多久?就回去了?” 肯定是为了那个骆相宜,容大奶奶心中有一分不舒服,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儿都还没娶媳妇呢,就把娘给撇了下了!还没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儿,这人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回去,他就将父母这般丢在脑后,根本就不去想一想,皇上让他回江陵,可是要他在家尽孝,膝下承欢的! 真是儿大不由娘,容大奶奶悲哀的看了看春华,见着女儿一脸笑,不由得怔了怔:“春华,你怎么也不劝着他些?” “母亲,宜妹妹是个不错的,你们何必又总是对她不满?”春华搂住容大奶奶的肩膀,低声道:“日子是哥哥过的,你们为何总是想支使着他呢?让他快快活活的,难道不好?母子之间像个乌眼鸡一般,这又何必?” 容大奶奶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可你哥哥的亲事也由不得我,上边还有人拘着他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心急如焚赴边关 嘉懋到京城是十月二十,一路狂奔过来,只用了六七日的功夫。 桃夭是匹好马,若是不歇息,虽不能日行千里,可日行五百里也能做到,只是他那两个长随的马就有些吃力,一日跑不过三百多“”里路,看得嘉懋心烦意乱,眉头都有些打结。 他不住的催着长随快些赶着马,不到亥时不让歇息,早上卯时就要动身出发,一心只想早些回到京城,才跑了三日,两个长随都有些熬不住,拼命劝着嘉懋:“大少爷,多歇息一阵子罢,这身子要紧,来日方长。” 可嘉懋哪里能听得进去去?一想到那日相宜站在码头上,面容平静,可一双眼睛里却有着淡淡的忧伤,他便按捺不住想快些见到她,与她好好的将这事情说开。是他那时候没有多想,是他糊涂,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一切都是他不对,要请相宜不要委屈了自己,狠狠的责怪他一番。 主子不肯歇息,做下人的还能偷懒?两个长随无奈,只能跟着嘉懋骑马飞奔,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痛了,可却开不了口叫苦叫累——主子都没说累,他们哪里有资格叫累? 见着杨府的院墙,嘉懋心中高兴,大步奔了进去,两个长随也松了一口气,从马上滚下来便坐到了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旁边的婆子笑了起来:“怎么还比不得表少爷?这般一看,反倒显得你们两个身子更娇贵些!” 两个长随伸直了腿坐在那里不搭话,等着气喘匀称了,长安这才缓缓声音道:“大少爷回京城是有着急事情,我们俩只是陪着他赶路,自然要辛苦些。” 婆子凑过脸来低声问:“啥着急事情?表少爷不是跟着宣旨使回江陵去的?还有什么着急事儿让他这样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两个长随相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们可不知道,反正是有急事。” 两人隐约能猜出几分来,可谁又敢乱说?那不是要毁了骆小姐的闺誉?再说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肯定会说自家少爷的不是,还不如闷在心中吶。 婆子见问不出什么来,有些不满意,站直了身子,嘟嘟囔囔的往一旁去了,长安与长贵爬了起来,牵着马往马厩那边走,一边好奇的讨论着:“也不知道大少爷回来找骆小姐有什么事儿,咱们老太爷老夫人不见得会同意他们的事情哪。” 刚刚将马系到马厩里边,抱了草料扔到槽子里头,三匹马低头叼着草吃得正欢,那边来了个婆子:“你们两人赶紧歇歇,跟着我去用饭,等会你们俩要跟着表少爷出去。” “出去?”两人张大了嘴巴:“这不才回京城,又要去哪里?” “去玉泉关。”那婆子笑着看了看两人惊诧的脸孔,一脸的不屑:“不就去玉泉关一趟么,犯得着脸色发白?” 第199节 “玉、泉、关……”长安摸了摸屁股:“我这里真要长疮了。” 长贵皱着眉头,虽不敢叫苦,可心中也是难解,玉泉关地处西北,离京城有两千里路,比从江陵到京城还要远,若是骑马去玉泉关,只怕要差不多十日的功夫。 婆子丝毫没有怜惜他们的意思,带着他们往前边走:“先用饭,肚子饱了以后赶紧歇息一阵子,看看你们家少爷什么时候出发。” “妈妈,为什么我们家少爷要去玉泉关哪?”长贵有些不解,难道自家少爷是骑马骑上瘾了不成?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是……”那婆子笑着道:“前日骆小姐与那位尕拉尔少爷一道动身去玉泉关了,我估摸着表少爷该是去追他们了。” 长安长贵登时不再抱怨,尕拉尔与骆小姐一道去玉泉关!自家少爷还能放心么?肯定是要追过去的! 嘉懋坐在玉翠堂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怎么自己才走了一个月,京城里就有这般变化!三表姐成亲倒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相宜竟然与尕拉尔结伴去了玉泉关! “外祖母,你怎么也不劝着些?”嘉懋的眉眼间有抱怨的神色:“相宜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苦?她身子弱,骑马颠簸如何能受得住!”实在不好开口说为何相宜跟着尕拉尔走了,外祖母也不说一句,只能假意关心相宜的身子来表示自己的担忧了。 杨老夫人笑眯眯的望了嘉懋一眼:“嘉懋,你只是担心着相宜的身子,便不担心其他的事情么?” 嘉懋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得不承认,朝着杨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当然担心别的,外祖母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般点明。” 杨老夫人伸出手来,轻轻敲了瞧黑檀木的桌子,“砰砰砰”的响声在耳边回旋,恰有金玉之音:“嘉懋,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说出来,何必闷到心里?外祖母最不喜欢的就是藏头露尾含糊其辞。这世间,人人都避谈心中的感想,全是戴着一张面具一般,见人只说三分话,好似在打哑谜,多多少少会猜偏了些。” 嘉懋怔怔的坐在那里,不得不承认外祖母说得没错。前世他与相宜两人将这份喜欢放在心底,谁都不肯大胆的表露出来,只是送点小东西,互相偷偷多看几眼,到了最后却弄成那样一个结局。 他还记得那次杨二奶奶带着相宜过来相看的时候,他与她两人面对面站在长廊上,他递给她一只锦盒,里头装着一支簪子。她羞答答的接了过来,低着头不敢说多话,两人就这般面对面的站着,直到丫鬟跑过来说那边有人来了,他才匆匆忙忙躲到假山后边,偷偷的看着春华走过来,挽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往旁边去了。 若那时候她能勇敢的告诉自己她心中的感觉,或许他会要坚强一些,即便母亲如何劝服他服从家族的安排,他也要试着奋起抗争,从京城到广陵去找她。 “嘉懋,那你准备怎么做?”杨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他。 “我追了去!”嘉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这就追过去!” “不着急不着急!”杨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这可是你的好机会,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做得周到全面些。” 嘉懋不解的望着杨老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外祖母的意思是?” “从京城去玉泉关,途中有一处地方叫罗阳山,那里山高林深多匪徒。”杨老夫人端起茶盏来,全然不顾嘉懋的焦虑神色,慢慢悠悠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你外祖父带兵去支援玉泉关的时候,已经顺手将那里的山贼剿灭,可据我所知,却还有一部分人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 “糟糕,相宜会有危险!”嘉懋心急如焚,将袍子一撩就准备往外走,杨老夫人喊住他,笑眯眯道:“你一个人去又能有什么帮助?不如去兵部薛尚书那边求上几百人,快速赶过去,也好护送相宜到边关。” “去薛尚书那里求助?”嘉懋的脸色有些古怪,看得杨老夫人一愣:“怎么了?我给你写封信,你带了去薛尚书那里,他见了信定然会安排一些人手给你。” 这次相宜过去,除了尕拉尔作陪,方嫂连翘肯定是跟了去的,还跟去了杨府十多个有些拳脚功夫的护院——这次相宜他们过去,还带了几车茶叶与一些军需物质。 杨老夫人年少时候,曾因为向边关将士赠送护膝棉衣,得了皇上欢心,,被先皇认为义女,这才有了郡主封号,改了自己身份。杨老夫人觉得相宜想要从行商之人变成有地位的女子,也可以通过这种手段。 大周朝有些爵位是可以通过不同途径获得的,并不一定是要出身勋贵才能得到那代代相传的高贵门第。有些人捐赠国家库房极多,就能买到一些低品的爵位,也算是将自己的门第给拔高了,杨老夫人帮嘉懋相宜策划着,需得给相宜弄一个合适的身份,到时候容家才好接受她。 相宜不知道杨老夫人要她带这么多东西去玉泉关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她觉得杨老夫人说的话肯定没错,故此毫不犹豫拿出几万两银子来交给了杨老夫人,请她帮忙采买一些劳军用品:“将士们为了大周的安全守卫边疆,现儿又快入冬,我给他们买些衣裳鞋袜也是应该的,作为大周子民,自当感谢将士们的付出。” 杨老夫人拿了银票笑而不语,打发管事到外边采买各种所需之物,差不多弄了五六日才好,相宜她们等着这批军需,一直等到十月十八才动身。 “嘉懋,别再犹豫,拿了我的信去找薛尚书罢,这是为大周护送军需品去玉泉关,他自然会调度人马给你的。”杨老夫人吩咐玉竹玉梅文房四宝伺候:“你且坐坐,外祖母即刻就将信写好。” 嘉懋站在那里看着杨老夫人龙飞凤舞的写着信,心中好一阵尴尬不安。 兵部尚书姓薛,前世,他是自己妻子薛莲清的祖父。 第二百二十章罗阳山遭遇山贼 薛尚书拿着那页信纸看了一遍,抬起头来对嘉懋笑了笑:“容大人,这事就是你来和本官说,本官也不会拒绝,何必还惊动了杨老夫人?” 他的脸孔堆满了笑容,可嘉懋却只觉有些不舒服,他知道薛尚书这人是老谋深算之徒,没有必然可见的益处,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他心中有些不安,可脸上却不显露:“还请薛大人拨几百人马给嘉懋,护送那批军需去玉泉关。” “没问题没问题。”薛尚书笑得眼睛都要眯在了一处:“我这就点一名副将,带五百人马跟着容大人前往玉泉关。” 还是在四月的时候,那时候的容妃娘娘,现在的皇后娘娘,便借着赏花召了几位京城贵女进宫,看那样子,该是准备给人牵红线,否则不会平白无故召人觐见。薛尚书想来想去,五皇子那边的份额已经满了,该是容妃娘娘想为自己拉些关系,到时候好支持五皇子去争那太子之位。 薛尚书是个狡猾的,当时形势不明朗,他自然不能立刻就贴着上去表忠心,总要看出些端倪来才能做决定。可后来荣贵妃闹了事儿出来,容妃与德妃共掌后宫,这联姻的事情却没了下文,到了九月,风云突变,容妃成了皇后,薛尚书捶胸顿足,只叹没有抓住机会,若是那时候表露出一丝丝靠近的机会,指不定现在就已经与皇后娘娘攀上亲戚了。 只不过……薛尚书假意又看了下信纸,那双眯着的眼睛却越过那浅黄色的纸边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嘉懋。 年轻有为,长相俊秀,家世显赫,这人若是能做自己的孙女婿,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这次自己帮了他的忙,指不定皇后娘娘心中高兴,又能旧事重提了呢。 副将很快点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装备配备齐全,这才过来复命,薛尚书正色交代:“此次前去玉泉关,任务重要,休得掉以轻心,若是容大人出了半点差池,那你便提头回来见我!” “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忠职守,不让容大人出半点闪失!”副将抱领命,朝嘉懋笑着点了点头:“容大人,一道走罢?” 嘉懋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听了这话,赶紧与薛尚书告辞,飞快的朝外边走了去。 薛尚书盯着嘉懋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 十月末已是深秋初冬交替的时分,道路两旁的山林上红色的枫叶延绵,就如一团火般艳红,远远看上去,恰似一段段红色的云锦,将山岭都染红了一大片。 一支队伍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前后差不多有十几辆马车,站在山上看着,就如一条黑色的龙蜿蜒着盘旋而过,虽然队伍比较长,可看上去行走速度却一点也不慢,那些拉车的马跑起来脚下似乎生风了一般,眼见着才进山谷,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跑到了山谷中央。 山上站着几个人,正在俯身往下边看,一个人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痕迹,狰狞一笑:“果然过来了。” “前边的兄弟早就探好路了,他们本来想堵住,可没想到那些拉马车的马匹匹精壮,他们还没来得及将人叫齐全,这边就已经从最有利的位置过去了。”旁边一个穿着黑衣的汉子嘿嘿的笑着:“他们那个寨子都是乌合之众,如何比得上我们罗阳山上的汉子!” 脸上带着刀疤印的汉子狂笑了起来:“可不是这样?那边该动手了,咱们下去瞧瞧,看看马车上都载着些什么宝贝!” 一声唿哨,就听着轰隆隆的几声响,从山上滚落了几块巨石,速度快得惊人,夹带着风声滚落,一眨眼间便阻塞在道路上边。跑在最前边的那两匹马吃了惊吓,咴咴的叫了起来,前边的马蹄子上扬,身子竖立,差点将骑在马上的人抛出去。 幸得那两个骑手好本领,用力拉住马缰绳,死死的束着马匹,这才没有让马冲到前边去,过了好一阵子,两人的坐骑才恢复了平静,只是还有些畏惧,望着前边堆积的石块,两匹马都驻足不前。 第200节 后边的车队都停了下来,马车夫跳了几个下来,朝前边看了看:“怎么办?山上无缘无故的落了石头下来,将路给堵了!” “山上滚石头下来都是有原因的,有时候是地龙翻身(地震),有时候是遇着暴雨,山洪带着石头滚下来,可今日之事甚是奇怪,无风无雨又没异样,为何会有石头滚落?”有经验的马车夫只觉奇怪:“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相宜撩开马车软帘看了看前边,扬声喊道:“方嫂,怎么了?为何有石块掉下来了?” 林茂蓉从相宜身边探出了一个头来,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色来:“宜妹妹,这里有些阴森森的,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离开这里要紧。” “早就叫你别跟着来,你就是不相信,还偷偷的从府里跑出来。”相宜看了看林茂蓉,见素日里一副大大咧咧模样的她,此时却也脸色有几分发白,不由得埋怨了一声。 该是宝琴告诉了林茂蓉她们会去玉泉关,林茂蓉一直央求着要她带自己出去走走,相宜自然不肯,若是出了差错,她又如何担当得起!可没想到林茂蓉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竟然一个人偷偷的跑了出来,追上她的车队就不肯撒手。相宜着急要尽快赶到玉泉关,自然也不可能再送她回去,只好让她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往前边赶路。 没想到路上出了状况,这下可怎么好向林夫人交代呢。 相宜眯着眼睛看了看前边的那堆石头,好端端的出了状况,这肯定是有人在算计他们,想要在这里拦截——抢劫? “方嫂。”相宜跳下马车走到了前边,抬头看了看坐在马上方嫂与尕拉尔:“我觉得该是有人布置下的机关,想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方嫂翻身下马,朝前边才走了一步,马车里的林茂蓉便尖声叫了起来:“别往前边去,危险!石头后边肯定有人!” 尖叫声十分锐利,在这狭窄的山谷里回荡着,方嫂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神色漠然:“林大小姐,你且闭嘴,我自然知道有危险。”她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飞镖,朝前边抛了过去。 飞镖带着呼呼的风声一路朝前,眼见着就要越过那堆石头,可忽然间,那飞镖竟然一分为四,几只小飞镖从飞镖里化出,朝旁边飞了过去。 就听“啊啊啊”几声喊叫,山谷两旁的树丛里发出了一阵嚎叫声,有几个人滚着出来,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刀子:“兀那个婆娘,竟敢暗算我们!” 方嫂笑了笑,不理会他们,相宜身边的连翘冲了过去,大声道:“还不是你们算计在先?这下倒好,反而怪我们嫂子算计你们?” 相宜站在那里,眼睛望了望四周,这山谷两边的树有些高,瞧上去很是阴森,阳光被高大的树木给遮住了,似乎透不过来,山谷里充满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就在她打量之间,山上草木忽然动了起来。 “不好!”尕拉尔大叫了一声,从马上飞身而起,拉住相宜就往马车旁边躲避:“连翘,注意山上滚落的石头!” 几块山石又从山上滚了下来,起初瞧着来势还不快,可慢慢的,那石头瞧着就如离弦之箭一般,转眼就在眼前。尕拉尔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伸手将相宜抱住,飞快的穿行着,几起几落,便从那石块之间跳了出来,落在了平地上。 石头落在地上,最终没了动静,尕拉尔回头一看,方嫂与连翘也站在了安全的地方,几个车夫也算机灵,大部分逃脱了石头的攻击,只有一个被石头砸到,所幸那石块比较小,看起来那人受的伤势不重,一只手撑着腿,一瘸一拐的朝伙伴们走了过来。 “你们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在这山谷里设下埋伏!”尕拉尔将相宜放了下来,朝那几个人大吼了一声:“就凭你们这般微末之术,还能拦得住我们?” “哈哈哈,这异族的蛮夷,竟然说我们大周的话这般麻溜,还文绉绉的一片,看起来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这趟买卖咱们可要赚到了!”林间响起了一阵碜人的笑声,似乎将那些树叶都震动了几分,就见簌簌的一阵响声,有几片叶子落了下来,随之而出的,是一群穿着暗色衣裳的人,走在最前边的,是几个穿黑色衣裳的汉子。 几人走到山石堆前边,眼睛瞄了下相宜与连翘,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这两个雏儿可真不错,正好罗阳山还缺个压寨夫人,就是她们俩了!” “我呸!”连翘用力吐了一口唾沫:“真是癞□□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且放马过来试试,看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哟,是个泼辣的小妞,我喜欢!”领头的那个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伸手一指:“兄弟们,快些上!男人杀光,女人留下来!马车上的金银财宝,咱们抢回寨子好过年!” 92|不要脸没 林间银光一闪,不知有多少人朝下边冲了下来,即便没有日头,可他们手中拿着的刀子依旧能闪着寒光。 这架势,至少有几百人,方嫂的脸上变了颜色。 如何会有这么多强盗盘踞在此?十多个马车夫加上二十多个护院,不过四十人,要对付几百人,不一定能打得过。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了,方嫂朝相宜大喊了一声:“姑娘,你回马车上去,别出来!” 林茂蓉攀着软帘从里边伸出个脑袋来:“宜妹妹,快些上来,莫要到外边站着了,你不会武功,到那里站着也只是个累赘。” 那带头的土匪见着林茂蓉一张粉脸,哈哈笑了起来:“原来还有一个美人儿!好好好,这下我就能做三次新郎了!” 相宜跑到马车旁边,朝林茂蓉摆了摆手:“你坐在车上,我要与他们一道。”她一弯腰,从马车下边的夹层里抽出几把刀剑来,抱着跑到了连翘方嫂身边:“武器。” 方嫂与连翘每人拿了一把宝剑,相宜看着剩下的那把大刀有些犯愁,她只跟方嫂学了些最基本的武艺,花拳绣腿只能对付那些浪荡子罢了,现在一只手提着沉甸甸的大刀,腕力不够,大刀都举不起来,需得两只手同时握住。 林茂蓉从马车里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你就别去冒险了,快些跟我躲到旁边,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着,总比让他们担心我们受伤要好。” 相宜一只手拿着大刀,挣脱不得,被林茂蓉拉着往旁边躲闪,眼睛丝毫不敢放松,只是往尕拉尔方嫂连翘那边看了过去。 歹人虽然多,可是尕拉尔他们却还算支撑得过来,有三四个人分别围着尕拉尔与方嫂,可两人一点都不显败迹,挥舞着宝剑大刀,呼呼作响,那青色的锋芒化成了一朵花,将他们的身子团团的护住。 连翘的情况略微有些不好,虽说她的资质要比相宜更适合学武,可毕竟她学得有些晚,又不如尕拉尔那般天生神力,又有底子,故此学了五六年,可还是达不到高手的水准,只是比相宜要好一些。 相宜在一旁瞧着连翘难以招架,心中着急,大喊了一声:“连翘,你回来!” “姑娘,你自己藏好,不要管我!”连翘斜眼去看相宜,却差一点被那歹人伸出的手抓住,她用力斜了斜身子,这才躲了过去,只是旁边又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棍子朝她打了过来。 “连翘!”相宜唬得脸色发白,伸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实在不敢去看连翘被人打伤倒地的那模样。连翘,她的好姐妹,这么多年陪伴她的连翘,可不能受一点伤害!一股说不出的怒火从心中熊熊燃起,她咬了咬牙,两只手紧紧握住了大刀柄,合力将刀子举了起来,咬牙朝那伙歹人冲了过去。 林茂蓉脸色瞬间就白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相宜的身影,心里有一些些惭愧,她弯腰在马车的夹层里摸了摸,发现还有一根棍子,她毫不犹豫那棍子抽了出来,将裙子往腰间一撩,也挥舞着棍子跑了过去。 相宜奔到连翘这边时,连翘的形势已经得到了缓解,尕拉尔早已飞身过来救急,一把大刀舞动得像个车轮在转,滴水不漏。冲在最前边的几个歹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 领头的那个强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看起来咱们遇着硬点子了!兄弟们,先去将那些功夫不好的砍了,然后咱们再来包抄这几个人,两百多人对付不了几十个人,咱们清风寨的名声还要不要?” 一干喽啰纷纷拿着棍棒刀子朝后边的车夫与护院奔了去,人实在太多,方嫂与尕拉尔完全挡不住,那人潮就如奔腾的河水一般,源源不绝的涌了过去,眼见着那些车夫们就要遭殃,幸得还有二十多个护院冲到了前边。 “尕拉尔,擒贼先擒王!”相宜有些着急,护院人数太少,也就能抵挡一时,到时候那些无辜的马车夫肯定就会被歹人所伤,甚至会死在这罗阳山。 “知道!”尕拉尔看了相宜一眼,碧绿的眼神里荧荧有光,此时他就如一头暴怒的猎豹,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弓起身子朝撩拨他的猎物发动了攻击。 相宜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尕拉尔,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尕拉尔一直都是微笑,总是很勤快的帮着旁人做这做那,很少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光芒——此时他就如一只猎鹰,高高飞翔在蓝天之上一般,自由恣意,矫健的翅膀拍打着,带着风声俯冲了下去。 那穿着黑衣的头目正得意洋洋的在指挥手下向前推进,忽然间眼前一道青色的人影掠过,他下意识往后边一退,可那寒气扑面而来,逼着他腾腾的倒退了好几步。 “你这个蛮子,莫非你是不知道大爷的名号?大爷也让你见识见识大周的功夫,可不是你们那些蛮子会骑马射箭就够了的!”那首领朝腰间摸了下,一条鞭子瞬间就在手中,就听一声风响,那条软鞭朝尕拉尔打了过来。 “尕拉尔,当心!”连翘大声叫喊了起来:“退后!” 尕拉尔没有回答她,只是全神贯注的对付着那黑衣人,这黑衣人的武功确实不错,一条软鞭舞得密不透风,时而柔和时而刚烈,有时候就如那吐着信子的毒蛇,昂首朝尕拉尓的身子扑了过来。 第201节 方嫂在一旁也没闲着,用她的长剑将相宜与林茂蓉护住,可歹徒却越来越多,简直就像那扑向稻田里吃谷子的蝗虫一般,一层层的过来了。相宜见了大为着急,奋力喊道:“方嫂,你先别管我们,帮着尕拉尔将那贼人头领给抓了再说!” 她不管一切,挥舞着大刀朝那些小喽喽扑了过去,大刀银光凛冽,寒气逼人,那些喽啰大部分都是没功夫,只是靠着蛮力气,或者靠着人多来欺负旁人而已,见着相宜的刀子过来,也被逼退了一步。 “真是没用的废物!”那首领看着几个人都近不了相宜的身子,气得高声叫骂了起来:“对付一个小娘皮都不行,你们全可以去桩死了。” 那些喽啰被骂得不敢再退,众人搓了搓手,朝相宜逼近过来:“小娘皮,快些将刀子放下,赶紧跟了我们家大王会山寨去享福罢!” 这些人来势汹汹,相宜唬了一跳,朝后边退了一步,林茂蓉在一旁拿着棍子,双手发抖:“宜妹妹,怎么办,来了这么多人,咱们挡不住。” 相宜咬了咬牙,不顾额头上滴落的汗水,用力吼了一嗓子:“不管怎么样,咱们只能拼了,若是放下刀子棍棒,更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歹徒步步逼近,相宜与林茂蓉往后一步步的退了过去,眼见着就要被逼到一边的山脚,再无退路,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这绝不是一匹马能发出的声响,那种声音,就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着一般,点点的踏到了人的心上。 喽啰们停下手,脸上有惊慌的神色:“大王,有人来了!” 那头领也有些慌神,手下一滞,软鞭垂了下来,再不似前边那样精神,就如一条死蛇一般,没了生气,尕拉尔得了这个空子,伸出手去一把就将他的鞭子拽住,用力一拖,那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后边几个喽啰枪身过来,手里舞动大刀朝尕拉尔砍了过来,有几个弯腰去扶那头领,这时方嫂已经飞身过来,一脚踏住了那头领的手,用力碾了一下,那首领被踏得狂叫了起来:“你这老娘们,下脚真狠!” 方嫂大喝一声:“快些让你的那些虾兵蟹将住手!” “相宜,相宜!”那边传来了大声的喊叫:“是你在前边吗,相宜?” 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分明是嘉懋的!可是他现在不改正在江陵吗?如何能在这里出现了? 幻听,自己肯定是幻听,相宜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听说人要死的时候,就能听见心中最牵挂的人的声音,就如前世她死前,就听着了嘉懋在耳边喊她的名字。 林茂蓉惊疑的看了看后边,就见一阵烟尘滚滚,将本来就阴暗的山谷弄得更是模糊一片,骑马冲在最前边的是一个紫衣少年,手里舞动着一把宝剑,正朝这边冲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不知道多少人马,都穿着盔甲,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容大少爷!”林茂蓉惊喜的叫了起来,一根棍子拿在手里高高的舞动着:“我在这里,宜妹妹也在这里!” 说完后边这句话,林茂蓉住了嘴,她忽然意识到方才嘉懋只喊了相宜的名字。 她转过脸去,见相宜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一些说不出的疑惑。眨巴眨巴眼睛,林茂蓉闭嘴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那紫衣少年飞快的朝她们这边跑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罗阳山昏天黑地 嘉懋过来,局势马上发生了改变。 那滔天的烟尘显示,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往这边赶了过来,那些清风寨的喽啰见着亮光闪闪的盔甲,早就输了胆子,哪有恋战的心思?一个个哭爹叫娘的飞奔着往后撤退,只恨自己两条腿生得短,跑得不快,只将他们那头领的安危扔在了一旁,谁都不去看他一眼。 嘉懋吩咐王副将:“务必将歹人捉住,一个也不许逃!” 王副将拱手道:“末将明白!” 领兵出来一趟,自然希望能攒些军功,虽说护送军需去玉泉关,安全到达是完成任务,可怎么比得上捕获山贼那般功劳?即便嘉懋不吩咐,王副将也是要尽力去捉拿盗匪的,他一挥手:“快些跟我来,捉住了山贼,个个都能得赏!” 兵士们振臂呼应了一声,那声音就如晨钟暮鼓,在山谷中回荡,激荡人心。马蹄声杂沓,战马咴咴,一个个朝前边冲了过去,追赶起那伙贼人来。 “相宜!”嘉懋跳下马来,跑到相宜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相宜,你受惊了,都怪我来晚了!” 那是嘉懋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那般急切,又带着深深的关心,相宜猛的睁开了眼睛,却见着一张白净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一双黑色的眸子就如墨玉,正出神的凝望着她。 “嘉懋!”相宜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方才这般激烈的打斗,忽然间发现来了救兵,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实在觉得轻松得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用去想。面对着忽然到来的嘉懋,她心中的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与他相互对望。 若不是有旁人,她真想就这样靠在嘉懋的肩膀上,一双手环住他的腰,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说什么,就听着林间的鸟儿婉转啼鸣,感受着山风扑面而过带来的凉爽。可是身边站着这么多人,大家都在看着他们,相宜哪里好意思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相宜,相宜!”见相宜不说话,嘉懋捏了下她的手,微微一笑:“怎么了?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怎么就看着我不说话?” 一颗眼泪终于从相宜的睫毛上落了下来,她勉强笑了笑:“我是被吓傻了。” 嘉懋怜惜的看着眼前的相宜,真恨不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此刻的相宜看上去十分的无助,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里盈盈有泪,仿佛是强忍着才没有滴落下来。 “相宜,是我不好,没有加紧些赶过来,要不是你也不会受惊吓了。”嘉懋叹了一口气:“我来晚了一步。” “容大少爷,你来得刚刚好。”方嫂走了过来,朝他笑了笑:“若是再晚来一刻钟,那我们可能真挡不住了。现儿还算好,伤亡不重。” 相宜忽然想起了那些马车夫,踮着脚尖往那边瞧了瞧:“车夫们没事儿罢?他们手无寸铁,又不会功夫,也不知道被那些山贼伤了没有。” “我去瞧瞧。”尕拉尔大步从相宜身边经过,深深的望了嘉懋一眼:“容大少爷,你可来得正是时候。” 嘉懋琢磨着这句话,有些吃不透其中得意味,不知道尕拉尔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他,是因为方才自己拉住了相宜的手么?尕拉尔定然是在嫉妒相宜与自己的亲密关系,心中有些酸意,才会这般神态说话,他朝着尕拉尔的背影笑了笑,也不去理睬他,转过头来只是盯着相宜不放。 第一次见着嘉懋在人前用这种灼灼目光看着自己,相宜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也舍不得撤回自己的目光,两人就这般胶着着互相对视,天地万物在他们眼中都化为了虚无,只有彼此的身影在眸中闪现。 林茂蓉有些不是滋味,伸出胳膊肘儿碰了碰相宜:“宜妹妹,咱们先回马车去罢。” 相宜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她转眼一看,周围的人都在瞧着她与嘉懋,瞬间便红了脸。 “相宜,等等。”嘉懋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帕子,轻轻的朝相宜的额角那处擦了过去:“相宜,你这里有汗水沾了灰尘。” 连翘在旁边嗤嗤的笑了起来:“容大少爷,你说的话可真是煞风景得很,若是黄娘子在,肯定会说你是花间喝道了呢。” 嘉懋细心的替相宜擦去了脸上的灰尘,端详着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笑着道:“这下总算是干净了。” 相宜低声道:“多谢你,嘉懋。” “相宜,我回江陵之前,在码头上对你冷淡,是我做得不对。”嘉懋见相宜与林茂蓉两人转身要走,忽然记起那盏琉璃绣球灯的事情来。林茂蓉很明显对自己有些意思,自己若不说清楚,只怕会让她记恨上相宜。 听到这句话,相宜与林茂蓉都停住了脚步。 “相宜,我那时候气你将我送你的东西送了人,可却没想到你为什么要送人,你的日子过得艰难,我却没有体会到你的难处,还对你那般态度,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说句对不住,请你原谅我。”嘉懋说得诚心诚意,相宜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了出来。 “什么?”林茂蓉惊诧的睁大了眼睛:“宜妹妹,那琉璃绣球灯是容大少爷送你的?如何那时候你不说清楚?若是你告诉我了,我肯定不会问你要了。” 第202节 相宜有几分尴尬,林茂蓉的声音里似乎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愤,这让她心里也难受起来。那时候她并不是有意隐瞒这件事情,只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嘉懋对她特别的好,可现儿瞧起来,那时候她真是做错了,大错特错。 “那灯笼确实是我送给相宜的,你可以从那灯笼顶部往里边看,底座上雕了一枝桃花,还刻了一个宜字,那是八年前的上元节我送给她的礼物。”嘉懋的声音里有不容反驳的坚定,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林茂蓉知道这事情,不要再有别的非分之想。 有些事情,当断则断,不断反乱。 “好好好,你们两人是故意合伙来捉弄我,是不是?”林茂蓉有些羞愧难当,自己上回特地来找相宜,就是想告诉她,自己喜欢上了嘉懋,可她却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她与嘉懋的关系——在这罗阳山的山谷里,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便连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相宜与嘉懋两人互相有了最深厚的感情,可他们两人却瞒得好紧! 但凡相宜透露一点点她与嘉懋的关系,那自己也不会傻乎乎的提了琉璃绣球灯去送他,在码头上,当着两个互相知情的人,将嘉懋送给相宜的灯笼又回送给嘉懋! 脸上*辣的烧得厉害,林茂蓉几乎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狠狠的瞪了相宜一眼,快步朝前边走了去,连翘赶紧跑了几步追上了林茂蓉,伸手拦住了她:“林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独自回京城,这路上指不定还有山贼哪。” 林茂蓉拨开连翘的手:“你让开,我只是想去马车上坐着,好好静一静。” 连翘放下手,瞧着林茂蓉一步步的挪到马车那边,掀开软帘爬了上去,这才放下心来。她走到相宜面前,皱着眉头低声道:“姑娘,这下怎么办才好呢?林大小姐似乎生气了。” “她为什么要生气?就因着送了一盏我送给相宜的琉璃绣球灯?”嘉懋挑了挑眉:“相宜,你确实那时候要跟她说清楚的,免得她误会了你和我。其实咱们都不是故意欺骗她,可这些事情凑到一处,仿佛真成了咱们在欺负她一般。” “是我做错了事情,我必须向她去解释。”相宜望了望那青绸软帘的马车,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愿她能早早解开心结。” 掀开软帘,相宜攀上马车,林茂蓉看了她一眼,将脸转到了一旁。 “蓉姐姐。”相宜伸手碰了碰她:“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那时候我孤身一人在华阳,是干爹干娘帮着我才将生意做起来,你问我要那盏琉璃绣球灯,我又怎么能不给你?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嘉懋送我的……”相宜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说得格外艰难:“众人都说男女大防,若是旁人知道我收了男子送的东西,哪怕嘉懋当时年纪再小,少不得将我看成轻薄之人,故此才没有何你说清楚。” “那你现在为何又敢说出来了?”林茂蓉没有转脸看她,一只手掀开了软帘,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着那里,只是觉得心里难受,想随意找个可以盯着看的东西,也好纾解了心中的忧郁。 “那是因着我们不能再欺骗下去。”相宜实在觉得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为难,可她却不得不说,即便是现在她面红耳赤,她也只能说出来。 “欺骗?你也知道是欺骗?”林茂蓉笑了起来,声音比哭还难受:“你难道以为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两句,就能让我忘掉你们给我的伤害吗?” 相宜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她幽幽说了一句:“蓉姐姐,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若是我要你撒手,将容大少爷让给我,”林茂蓉忽然转过脸来,一双眉毛高高挑起,脸孔逼近了相宜几分:“你答应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说分明不再牵扯 马车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林茂蓉的脸孔紧紧的绷着,一双眼睛盯牢了相宜,不让她转过脸去:“宜妹妹,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要我原谅你?可你现儿怎么又不说话了?” 相宜为难的看着林茂蓉,简直不敢相信,这开朗大方的林茂蓉也有这般小肚鸡肠的时候——她想要得到嘉懋,想要自己将嘉懋让出来?相宜的眼睛越睁越大,心中的酸楚一点点的浮现了上来,她们姐妹两人,难道就要为着嘉懋翻了脸? “怎么了?你说话啊!”林茂蓉抓起相宜的手奋力摇了摇:“你素日里不是能说会道的么?此刻怎么就不说话了呢?” 相宜的鬓发被林茂蓉摇得散落了下来,一缕秀发飘在耳边,头上的珠钗也掉到了马车厢里。林茂蓉一把将那珠钗捡了起来,在相宜面前晃了晃:“这个,是不是也是容大少爷送你的?他可真是体贴,什么都送!” “这是我自己买的。”相宜一把从林茂蓉手中将珠钗夺了过来:“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挣到自己的一口饭吃,凭什么都要靠着人家送。” 林茂蓉瞪视着她,一点也不肯放松,微风将马车侧面的软帘吹起,露出了连翘的一张脸,还有她身后隐隐的烟树:“林大小姐,这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你又何苦呢。” “你这个小蹄子,我与你们家姑娘在说话,哪里轮得上你来插嘴!”林茂蓉咬着牙横了连翘一眼,转过身来抓进了相宜的手:“你说,你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蓉姐姐,我想……”相宜眼中的神色渐渐坚定了起来:“除非是嘉懋放手,我是不会将他让给你的!我与他彼此倾心,中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马车里又一次静了下来,林茂蓉怔怔的望着相宜,不再说话,神色有几分凄然。 “容大人,山贼都抓住了。”王副将的声音宏亮,将这尴尬的沉闷打破,连翘笑着看了看马车里的相宜一眼,飞快的朝尕拉尔那边跑了过去。 山贼悉数被抓获,与他们的婆娘孩子一道,总计捉拿了三百四十六人,嘉懋吩咐王副将先将这批山贼押送去罗阳县衙,再赶过来到这里集合,王副将知道嘉懋是有意想让自己得了这个军功,心中感激,朝他抱了抱拳:“多谢容大人恩典,只不过末将会如实将这这事情向兵部禀报。” “你去罢。”嘉懋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都快申时了,再不赶过去,只怕罗阳县衙都要关门板儿了。” “容大人,今日只怕是赶不到前边县城了,不如去那山贼窝里过一个晚上,那边有个寨子,末将去看了下,里边东西齐整得很,也不算太简陋。” 几个车夫连连点头赞同:“就到那里歇着罢,咱不嫌简陋,有个地方容身便好了。” 一场恶战下来,众车夫腿脚都软了,其中有几个还受了伤,护院们拿了金创药给他们敷着,可毕竟还是有些痛,只想好好歇息一番。 嘉懋望了望尕拉尔与方嫂:“你们觉得呢?” 方嫂一挥手:“歇着罢,等会王副将这五百兵马过来,到哪里去找个这么大的客栈容下他们歇着?” “好,咱们就去那清风寨住一个晚上。”嘉懋下了决心,喊起那些马车夫,赶着马往山谷斜里的那条路上走了过去,迂回走了差不多五六里,便见着山腰上有几角屋檐从绿树后边现了出来,想来就是那所谓的清风寨了。 相宜坐在车上,只觉得一路颠簸,这山间的路不比沿途经过的官道,哪怕是方才那山谷之间的道路都要比这条要宽得多。山路仅容一辆马车过去,两个车轮恰恰好压在路边,坐在马车里能听到两旁的树叶擦着马车帘幕,悉悉索索作响。 “蓉姐姐,你抓稳车厢的扶手。”林茂蓉的身子不住的在她这边倾倒了过来,一会儿又撞到了马车壁上,相宜不由得出言提醒了一句。 林茂蓉狠狠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抓住了马车窗户,将身子吊在了一边,伸出头去看了看前边,见嘉懋骑马走在马车一侧,头微微斜着往马车里看,眼里全是殷殷的关切之情,山风吹得他那袭紫色的云锦衣裳不断的飞舞起来,袍袖上精美的绣花似乎都能看清。 只可惜,他那关切的眼神不是为了自己,林茂蓉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滴在灰尘扑扑的道路上,那晶莹的泪水瞬间就被那黄褐色的会尘淹没。 一路进了清风寨,众人下了马车,车夫们去妥善安排车辆,寻了马厩去给马儿喂食,嘉懋等人直奔了最中央的那幢屋子,走到里边一看,是一间堂屋,中间挂了一幅画,画的是下山猛虎,上边还有一张条幅,写着“聚义堂”三个大字。条幅下边是一张阔大的椅子,上头铺着一张虎皮,两旁有几张木头椅子,瞧着不是什么好木材做的,不过是一般的樟树而已。 方嫂打量了一眼这聚义堂,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伙贼人,在这山沟沟里呆着,还能配得齐整套樟木座椅,还能弄到一张虎皮,算是不错了,估计他们仓里还有粮米,够咱们吃用的。连翘,走,去厨房那边瞅瞅,今儿要做几百人的晚饭,也是件大事了。” 连翘欢快的应了一声,斜眼看了看林茂蓉,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这才跟着方嫂走了出去。刚刚出了聚义堂,她便气愤愤的在方嫂耳边嘀咕:“林大小姐可真是不要脸,竟然还要我们家姑娘将容大少爷让给她。” 方嫂伸手拍了下连翘的脑袋:“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不要脸?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错,林大小姐不过是一时没想通而已,我瞧着林大小姐的性子,只怕过几日自己便会觉得懊悔,想想这事,心里头都有些不好意思呢。” “只盼她能想通才好。”连翘回头望了望聚义堂,见嘉懋与尕拉尔两人站在相宜身边,这才略略放了心,跟着方嫂往后边走了去。 “容大少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聚义堂里气氛很沉闷,林茂蓉站在那里,捻着衣角,老大不自在。她的性子爽直,不能按捺住心中的那些话,,只想跟嘉懋好好说说,把自己心底里想说的话全部倒出来这才舒服。 嘉懋有些惊诧:“林大小姐,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便是。” 林茂蓉有几分尴尬,瞟了一眼相宜,那话在嘴边,却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相宜叹了一口气:“嘉懋,我与尕拉尔到外头去等你们出来。” 第203节 尕拉尔疑惑的看了相宜一眼,见她已经举步往外边走,他也赶紧跟着出来,一边焦急的说:“骆小姐,这林大小姐不是说她喜欢容大少爷?可你怎么还让她与容大少爷呆在一处?你不是也喜欢容大少爷的?” 相宜的脸蓦然一红,她冲着尕拉尔轻声道:“若是能一句话两句话勾了去的人,那便不是值得我喜欢的人。”她与嘉懋,可是经历了两世情深,她相信他。 “容大少爷,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林茂蓉大着胆子望向嘉懋,在脑海里想了很久的话冲口而出:“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宜妹妹?” 林茂蓉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如天上的星子一般,她问话的语气十分真诚,又带着些许赌气,就如一个年幼的小孩子在与自己的父母亲闹别扭一般。 嘉懋冲她笑了笑:“林大小姐,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可惜我心中却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那你告诉我,究竟我哪些地方不如宜妹妹?我该要怎么样去做,才能让人觉得我是个值得去喜欢怜惜的人?”林茂蓉问得很执着,大有一种找不到这问题的答案她绝不罢手的意味。 “这事情很难说。”嘉懋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喜欢相宜是没有道理的,我对她的感觉便是单纯的喜欢,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觉得自己喜欢了她很久似的,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故此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放手,我要娶她,要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林茂蓉吃惊的望着嘉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第一次见宜妹妹,该还很小罢?如何就能有喜欢她一辈子的感觉?” 嘉懋一摊手,长长的袍袖垂在长衫两侧:“林大小姐,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我却不能像喜欢相宜那般喜欢你,我与她或许是前世就注定的缘分。” 林茂蓉咬了咬嘴唇,低头想了想,闷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请林大小姐不要再为了此事与相宜疏远,她把你当好姐姐看,若你因此而疏离了她,只怕她的心中不好过。”嘉懋温和的看了林茂蓉一眼殷殷叮嘱了几句,望了望站在聚义堂外不远处的尕拉尔与相宜,心中却浮现出丝丝酸意。 他们两人肩并肩的站在那里,瞧着真是一双璧人。 只是……嘉懋心中却有一丝坚定,无论如何,这璧人里的那一个,都只能是自己来做,尕拉尔不可能陪相宜一辈子,今后站在相宜身边的,只有他。 第93章 不要脸没 “相宜!”嘉懋温和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相宜一回头,便见着他笑容微微的朝自己走过来,心中顿时也欢喜了起来。 林茂蓉走在嘉懋身后,脸上有着一种惆怅的神色,只是看她的时候,那眼睛里没了怨恨的光。 也不知道嘉懋与她究竟说了什么,林茂蓉似乎平静下来。相宜冲着林茂蓉笑了笑:“蓉姐姐,咱们去山里转转。” 嘉懋赶紧接话:“你没见着现在已经有了暮霭?这山里天黑得早,不多时便是黑漆漆的一片,找回来的路都不见哪,万一在山间迷路怎么办?” 林茂蓉也摇了摇头:“我去看看方嫂与连翘她们生火做饭去。” 嘉懋刚刚已经已经和她说得清清楚楚,她怎么还能这般不识趣?分明嘉懋是想与相宜单独在一处说话的,她也不必碍手碍脚的在两人中间杵着,免得他们俩觉得尴尬。 尕拉尔望了一眼相宜与嘉懋,抬腿就往厨房那边走了去。 一瞬间,聚义堂前边就剩下嘉懋与相宜两人。 气氛忽然有了微妙的转变,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谁也不说话,仿佛能听见彼此细细的呼吸之声。 山风拂面,身后苍苍翠微此起彼伏,红色的丹枫叶片从枝头飘零下来,落在了相宜的头发上。嘉懋伸手将那枫叶拿起,朝相宜微微一笑:“这枫叶落在你发间煞是好看,黑黝黝的头发里夹着鲜红,瞧上去就如簪了宫花一般,金玉坊做的首饰,大部分都是花卉,若是做一款枫叶形状的,只要设计得精巧,定然能有不少人喜欢。” 相宜“哦”了一声,心中有些不满,嘉懋为何不说说方才林茂蓉说了些什么?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偏偏拿了这枫叶说个不停——难道他就看不出来,自己的心思全然不在这枫叶上头? 嘉懋见着相宜骨笃着嘴望向自己,那模样委实可爱,不由得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相宜的脸即刻就红了,她白了嘉懋一眼,举步就往前走。 什么叫沉不住气,自己只是想知道他们方才闲话说了些什么而已,这关系到她与林茂蓉之间能不能再做好姐妹,可嘉懋却以为自己是在关心他不成……或许有那么一点罢?相宜想了想,忽然又觉得好像自己关心这一点更多些,脸上顷刻间*辣的,那片红晕更深,似乎搽了胭脂,红艳艳的两片。 “相宜,相宜。”见着相宜不搭理他只顾往前边走,嘉懋有几分着急,快步跟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相宜,你生气了?” “我要生气作甚?”相宜被嘉懋拉住,挪不开步子,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嘉懋伸手将她搂住:“你干嘛,快些放开我,若是连翘寻了过来看见了怎生是好?” “她又不是没见过。”嘉懋笑嘻嘻的俯身下来,嘴唇轻轻在相宜耳边擦了擦:“咱们那次在湖心亭……连翘又不是不知道。” 相宜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伸手推了推嘉懋:“你怎么回了一趟江陵,就越发的油腔滑调了呢,你自己说说,是跟谁学的?” “这个自然是有师父指点!”嘉懋得意洋洋:“外祖母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的说出来,不要闷到心里,不要互相猜忌。相宜,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他贴着相宜的耳朵轻轻的说了一长串我喜欢你,听得相宜的耳朵根子发软,脸又红了一层。 “你不要避重就轻!”相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你说说看,到底蓉姐姐与你说了什么?” “相宜,你吃醋了。”嘉懋伸手捧住了相宜的脸,只觉得手心被她的脸孔炙得滚烫,一阵阵发热:“你想知道的是这事情,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便是,还要故意装出一副跟我怄气的模样来?” 嘉懋的手掌温柔的抚摸过她脸孔柔嫩的肌肤,相宜眼眸转了转,如有滟滟波光一闪而过,满是含羞带怯的神色。 “我与你说,”嘉懋嘴角含着温柔的笑容,声音格外轻柔:“林大小姐问我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她,我告诉她,那是因为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而且好像已经喜欢了一辈子那么久。” “嘉懋……”相宜听了这话,有些惶恐,嘉懋怎么能这样说?前世只是他们两人互相知晓都未曾说出口,如何他竟然跟林茂蓉说起这话来了? “你放心,我只是说好像喜欢了一辈子。”嘉懋伸出手来轻轻将相宜眼角的那颗泪珠拭去:“咱们这一辈子,肯定会好好的在一起,不会再分离。” “可是,嘉懋,我想跟你说,你必须要处理好所有的关系,我不想因着咱们的事情使你成为你们家族的不孝之子。”相宜想起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她有些不确定今生那位容皇后会不会也要给嘉懋赐婚。虽然说她现儿已经贵为皇后,不要再靠着嘉懋的姻亲关系去拉拢人了,可指不定哪日她头脑一热,给嘉懋赐了婚,那嘉懋还能反对不成? 江陵容家乃是新贵,正要攀附着皇后娘娘,断然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行商女子来与皇后娘娘对着干的。即便嘉懋为了她抗旨,执意要娶自己,可自己以后在容家会是怎么样的地位?嘉懋的祖母、母亲这些人,甚至是容家的至亲,都会怨恨她,觉得是她毁去了嘉懋的大好前程罢? 今生的她,早已不是前世的骆相宜,前世的自己,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只能依靠着男人才能生活下去,故此她在家中会胡思乱想,根本没办法从那份情思里抽离出自己的愁绪来,只是想着他,念着他,有了机会就想靠近他,依赖他。 可如今的骆相宜,早就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她有自己的生意,她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论离开了谁,她都能好好的活着。至于那份感情——有些感情是可以埋藏在心底,随着岁月的流逝,或是愈久弥深,或是慢慢消逝。 她与嘉懋,不是已经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快九年了吗?这日子不也是挨着过来了?翠叶茶庄与翠叶茶园有的是事情要忙,即便她偶尔会想起嘉懋的温柔脉脉,可也会因着突如其来的事情将这一缕思念又压制了下去。 “相宜。”嘉懋有些局促,想到了这次回江陵时容老夫人说过的话,她三番两次提起自己不孝顺,恰恰落在了相宜的话头上。 “嘉懋,我只愿你活得好好的,不要因着我与你父母、祖父母起什么争执。”相宜眼神清澄如水,说得十分真诚:“我只要知道你过得安好,心里头便高兴了。咱们都生活在京城里头,都看着一片天,听着一缕风,心中彼此挂念,难道还不足够?又何必为了我去背负一个骂名?” “不,相宜,不,你不能这样逃避。我跟你说……”嘉懋心中有些发慌,他寻寻觅觅这么久,就是想要找到相宜,陪伴在她身边,弥补前世的遗憾,可为何相宜总是要说这般泄气的话? “我跟你说,要是皇后娘娘执意要赐婚,那我就出族,我不姓容了,我不再是容嘉懋,他们爱用谁冒充我就用谁,反正我是不会被他们操持了!”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想要摆脱孝道这顶大帽子,唯一的法子就是放弃这个姓氏,姓不姓容有什么关系,做不做长宁侯的世子又如何?只要能陪伴在她的身边,自己就心满意足。 “嘉懋,你不能这样做!”相宜惊呼了起来,嘉懋出族,与她出族,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后果,嘉懋怎么会这般轻易草率? 第204节 “为何不能做?相宜,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嘉懋瞪眼望着相宜,见她脸色娇艳,眼中盈盈有光,再也忍不住,俯下头去,轻轻吻住了她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 一种说不出的甜香在他的舌尖上盘旋着,慢慢的顺着舌尖往下,渐渐沁入他的五脏六腑,曾经熟悉的感觉,曾经久违的味道,又涌现了上来,嘉懋心中一阵狂喜,抱住了相宜,似那柔风轻拂花蕊,惹得她娇喘微微。 “嘉懋……”相宜才挣扎着含含糊糊的喊出他的名字,可又被嘉懋给堵住,后边的话没有说得出来,她本还在些许抗拒,可心底那份渴望,让她不由自主开始颤栗了起来,就如一只小舟,在惊涛骇浪里不断前行。 恰似白色的风帆拉得紧紧,一颗心饱满而鼓胀,她的手紧紧的攀住了嘉懋,由着他带着她穿越了汹涌澎湃的巨浪,一点点的到达那至美至乐的境地。 “相宜,哦,相宜……”嘉懋叹息了一声,将头贴紧了相宜的鬓边,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似乎要将她揉碎一般:“我就知道,你在乎我。” 山风吹了过来,将两人脸上的汗珠吹落,相宜闭着眼睛,感受着方才狂风暴雨一般的亲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能忘记嘉懋,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他是前世与今生深深眷恋着的那个人。相宜环住了嘉懋的腰,静静的聆听着他的心跳,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从四肢五骸升起,让她几乎不想再走一步。 “姑娘,姑娘!”连翘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一半,虚无缥缈,忽高忽低,相宜赶紧伸手抹了抹头发,应了一声:“连翘,我在这里呢。” “姑娘,快吃饭了,你回来罢!”连翘在远处招呼了一声:“可看见容大少爷?喊他一道回来。” 嘉懋爽快的应了一句:“我与你家姑娘在这边说话呢。” 相宜恨恨的看了嘉懋一眼,快步往回走去,嘉懋嘻嘻一笑,赶紧跟上了她。 第二百二十五章两姐妹重归于好 厨房那边热火朝天,几个马车夫帮着方嫂在烧火,连翘在给她打下手,方嫂用一块肥肉扔在锅子里头,见着冒出缕缕白烟,用锅铲压了压,油汪汪的一层油便浮了起来。 “姑娘,马上就好,这是最后一个菜了。”连翘冲着相宜嘻嘻一笑:“这个清风寨里边都没什么剩东西,怪不得他们要来拦路打劫,幸得还够咱们凑合吃一顿。” 相宜看了看旁边的几张四方桌子,上头摆着粗瓷碗,有些碗的边都缺了角,裂开一片,可依旧还在用,不由得感叹这山贼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要紧的是没足够的屋子住。”尕拉尔巡视了山寨一圈,走了回来:“我方才数了数,不过五十多间屋子,咱们得十多个人挤一间了。” 连翘惊叫了起来:“王副将不是说一共有三百多山贼?怎么才五十多间屋子?素日他们怎么睡觉的?” 尕拉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王副将带着士兵们赶了回来,听说只有五十多间屋子,嘿嘿一笑:“有得住就够了,我们那时候在西北,还得露宿哪!” 嘉懋点点头:“王副将,你去分配下房间,看看哪些人共一间,这天色已晚,很快就要看不清东西了。” 相宜站在那里,看了看林茂蓉,她还无所谓,可林茂蓉是千金小姐,不知道能不能住得惯这山间的屋子。可是情况不容她们挑选,房间紧张,车队里的四个女子,自然只能共用一间屋子。 屋子里边只有一张炕,林茂蓉站在那炕边看了看,蓝底白花的被子上头灰扑扑的,炕下一床毡毯露出了几个破洞。她嫌恶的转过脸去,看了看门边,连翘正站在那里,一双手捞在胸前,悠悠闲闲的望着她。 “你看我作甚?”林茂蓉有几分心虚,今日与相宜闹了一场,虽然从嘉懋嘴里得了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答案,可毕竟还是已经死心。现儿见着连翘那斜眼看屋子的模样,她总疑心连翘正在取笑她。 “林大小姐,我是在看这床被子,只怕你睡不惯。”连翘哼了一声:“我们每人都带了一床被子过来,以备路上找不到客栈的时候可以用,你却是自己偷偷摸摸跟过来的,这下只能睡那床被子了。” 林茂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床被子,深蓝色的底子已经磨得起了毛边,白色的花早就泛出了暗淡的黄色,这被子能盖吗?林茂蓉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总觉得那床被子里会钻出虫子来,爬到她身上撕咬着她的肌肤。 “不不不,我不要盖这床被子。”林茂蓉尖叫了起来,快步冲了出去:“宜妹妹,宜妹妹!” 相宜与方嫂每人抱着一床被子过来,见着林茂蓉从屋子里尖叫着跑出来,心里头奇怪:“蓉姐姐,怎么了?” 林茂蓉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宜妹妹,我不要盖那床被子,底下也不想垫这床毡毯,有虫子,肯定会有虫子!” 相宜抱着被子往屋子里边走,一边安慰着林茂蓉:“蓉姐姐,肯定不会让你睡那被子的,今晚你跟我一个被窝睡,方嫂与连翘盖一床被子。” 林茂蓉点了点头,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相宜抱着那床大被子有些吃力,看了看门边站着的连翘,有些愤愤不平:“你怎么能让你们家小姐自己去拿被子?你是个做奴婢的,这点事情都不能做?哪有奴婢该有的样子!” “蓉姐姐,没事没事,方才连翘不是在洗碗?我闲着没事,自己去拿被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宜笑了笑,看着弯腰将毡毯与蓝花被子从床上拖走的连翘,正色道:“连翘、方嫂都是我的亲人,她们不是下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尊卑,蓉姐姐,以后你切莫再提奴婢两个字了。” 林茂蓉嗔目结舌的望着相宜,见她神色凝重,似乎不是在说谎话,实在是惊讶,她心中暗道,或许这便是相宜与她的区别,正因着她这般亲和,这才会让嘉懋觉得她人好。林茂蓉有些惭愧,低下头去,眼睛望着自己的鞋子——自己从小便娇生惯养,府中的丫鬟婆子,她都是理所当然的视为下人,根本没想到过要与他们平起平坐,现在相宜这般一说,让她心中不住的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管有没有尊卑之分,她都从未怜惜过府中的下人,这一点她已经差了很远。 方嫂让连翘从她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浅绿色的纸包出来,将纸包撕开来,里边是一些白色的药粉:“连翘,全部洒了,匀称些洒着。” “这些是什么?”林茂蓉见着那白色的粉末,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洒到这炕上?” 连翘笑了笑:“这是方嫂自制的独门药粉,只要洒到上头,就不会有虫子来了。” “这么好?”林茂蓉欢喜得笑了起来:“方嫂你真能干!” 相宜弯腰将床褥铺上,方嫂将两床被子铺好,一床红绫被面,一床绿色缎子的,摆在一起,煞是娇艳,即便这屋子里头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可看着这一红一绿,委实觉得鲜明生动了起来。 林茂蓉看了看那两床被子,忽然有些惭愧,她下午在罗阳山的山谷里对相宜那般恶声恶气,可她却一点都不计前嫌,还主动提出要跟自己共一个被窝睡觉,真是让她觉得懊悔不堪——自己怎么那样对她呢? 她的一双手交握在一处,有些局促不安,不敢抬头看相宜的眼睛,方嫂与连翘将被子整理好,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姑娘,我给你去打水来梳洗。” 屋子里就剩下了相宜与林茂蓉两个人,一片沉寂。 见着林茂蓉一直低着头,相宜笑了笑:“怎么了,蓉姐姐?地上有什么好看的?” 林茂蓉猛的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许微红:“宜妹妹,对不起,我今日不该那般说话,我……”口里真诚的道歉,可心中却想到了嘉懋的回答,酸涩涩的一片。 “蓉姐姐,谁没有个在气头上的时候?你别想太多,我一点都没放在心里头,将这件事情都忘了罢,咱们两人依旧会是好姐妹。” “宜妹妹。”林茂蓉情急意动,一把抱住了相宜,眼泪滴滴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仅仅只是为着她的粗鲁举止而惭愧,她更难受的是嘉懋明确的拒绝了她。 以后她不能再有幻想,嘉懋温柔的目光其实从来不曾为她停留。 “宜妹妹,是我自己想得太多,还好你原谅了我。”林茂蓉越想越伤心,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哭声也越来越大。 哭过这一场,她便只将嘉懋当成一个最普通的朋友,不能再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那穿着紫色衣裳的俊朗少年,只是她情窦初开时一个模糊的影子。 相宜伸手轻轻的拍打着林茂蓉,她能理解林茂蓉此刻的心情,前世她失去了嘉懋以后,也曾关在屋子里这般嚎啕大哭过,那时候耳边只有刘妈妈不住的叹气,笨拙的试图着想要安慰她,骆大奶奶站在离她窗户不远的地方尖声骂着:“真是不要脸的货色,容大少爷要成亲了关你什么事?偏偏有脸在这里哭!哭得这般声音大,定然是与那容大少爷有私情,人在深闺就这般放荡,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多伤损我们骆家的名声!” 此时林茂蓉与她当时的心情可能有些类似,只不过她的身边还有自己在安慰她陪伴她。 第205节 “蓉姐姐,你人这般好,干妈又万分宠着你,肯定会让自己挑选夫君,到时候找找看,定然能遇着合你心意的男子。”相宜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林茂蓉,她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十分笨拙,一点也安慰不了林茂蓉。 林茂蓉趴在相宜肩头,哭了一阵子,这才止住了眼泪:“宜妹妹,你是个好人,你要与容大少爷好好儿的。” 相宜怔了怔,抱住了林茂蓉,心中激荡:“蓉姐姐,自然会有一个人,将你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头呵护备至,你这般好,值得人去怜惜疼爱。” 两人当下握手言欢,等着连翘与方嫂进来的时候,已经坐在炕上嘻嘻哈哈的闹成了一团。 “姑娘,净面洗手。”连翘将水盆放在桌子上边,疑惑的看了一眼相宜与林茂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过是与方嫂一道生火烧了热汤,才这么一阵子功夫,姑娘就跟那林大小姐重归于好了! 相宜笑吟吟的走到桌子面前,从脸盆里捞起帕子拧了下:“蓉姐姐,水刚刚好,快些来净面。” “好。”林茂蓉站起身来,接过相宜递上来的帕子,朝她笑了笑,神色亲昵。 连翘愈发是摸不着头脑,方嫂却在一边微微的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屋子里黯淡的灯火被吹灭,一片黑暗,笼罩住了这世间的一切,相宜与林茂蓉并肩睡在一头,挤在红绫缎面的被窝里头,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才沉沉的合了眼睛,林茂蓉拉着相宜的胳膊,口里嘟囔了一声:“宜妹妹,咱们要做一辈子好姐妹。” 相宜低低的应了一声,看着林茂蓉那张微微有些发圆的脸蛋,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二百二十六章林茂蓉又见宝柱 过了罗阳山,前边一路平川,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车队行进很快,十月初六,终于奔到了玉泉关。 此时北狄人已经被杨老太爷带去的精兵击退,沿途走过来,路上行人颇多,很是热闹,只是偶尔见着一些被烧了半边的屋子,屋顶上的茅草寂寥的在寒风中摇晃着,瞧着那断瓦残桓,这才感觉到曾经有蛮夷的马蹄在这片土地上践踏过。 走着走着,地广人稀,渐渐的已经不见了赶着马车挑着担子的行人,放眼望去,地表多的是黄沙,被狂风吹得到处飞扬起来。沙尘里隐隐见着一线城墙蜿蜒,嘉懋擦了擦眼睛,很是高兴:“那便是玉泉关!” 深褐色的城墙上有高高的城楼,质朴厚重的墙砖一块块垒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玉泉关的城防甚是不错。一条护城河从玉泉关外围奔流而过,相宜掀开软帘瞧了瞧,此时已是初冬,河道快干涸了,只有些许黄色的河水铺了浅浅的一层,河床露出了斑驳的痕迹,有卵石在上边高高低低的铺着,瞧上去好像是一块杂色的粗布。 守城的兵士将车队拦住:“检查,拿路引来瞧瞧。” 嘉懋从马上翻身而下,朝站在一旁的副将笑了笑:“这位将军,我们是从京城来,特地过来找威武大将军的,我是他外孙。” 副将大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嘉懋,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又见他递过来一封书信,不敢怠慢,赶紧骑马进城进去传话。 “没想到这里戒备这般森严。”相宜看了看城墙边上的兵士,差不多有好几百人,密密麻麻的在城墙下边站着,身上的盔甲映着初升的日头,亮闪闪的一片。 林茂蓉感叹了一声:“我觉得这穿盔甲可比穿长袍要中看,瞧着那寒铁盔甲,总觉得那人便英武了几分。” 相宜抿嘴笑了笑:“我却还是觉得穿长袍显得儒雅。” 她知道林茂蓉是想让她安心,才故意如此说,嘉懋不是穿着云锦长袍站在那里?在她眼中,嘉懋可是意气风发,芝兰玉树一般,林茂蓉怎么短短数日,便忽然对嘉懋改了看法?只怕是有意这般说。 “我原来也觉得穿长袍好看,就如容大少爷穿着那袍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我看着王副将他们,又觉得是另外一种风度,大气得很。”林茂蓉指了指城墙下边那些兵士,脸上全是得意之色:“宜妹妹,你瞧瞧,哪怕是穿着最普通的盔甲,瞧上去也是英武得很呢。” “你莫非……?”相宜疑惑的转头看了看车队的最后边,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的面目:“王副将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林茂蓉瞪着相宜好一阵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眼泪都笑出来了:“宜妹妹,你也想太多了!”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你想得可真多!” 连翘掀开马车帘幕探头进来:“姑娘,林大小姐,莫要说笑了,杨二少爷已经过来接你们进城啦!” “是我表哥来了?”相宜又惊又喜,赶忙跳了出去,就见与嘉懋站在一处的,是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小将军,个头比嘉懋要高了不少,那盔甲衬得他全身魁梧,嘉懋站在他旁边,似乎有些文弱。 “宝柱表哥!”相宜惊喜的喊了一声,虽然好几年不见,可她还是能认得出来,他就是当年照顾她的杨宝柱。 宝柱听着相宜的声音,抬眼看了看马车这边,大步走了过来,站在相宜面前端详了下,笑着道:“是相宜罢?都长这么高了!” 相宜拼命点头:“表哥长得更高了!我都只到你肩膀这里呢。” 宝柱咧嘴一笑:“我是男人,自然要比你们女子高。” “这就是杨二少爷?”林茂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宝柱一番:“变化真大,若是路上见着,可真是认不出来了!” 林茂蓉这熟稔的口气让宝柱有些惊奇,他微微皱眉看了看林茂蓉,这眉眼,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了。林茂蓉噘嘴道:“杨二少爷,那年你与容大少爷,容家两位小姐来华阳,不还在我们家里作客过?” 宝柱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林小姐!” “干嘛叫得这般生疏?咱们说起来现在还是亲戚哪,又早就是朋友,就该互相喊对方名字,我叫你宝柱,你喊我茂蓉便是。”林茂蓉端详了宝柱一番,惊叹着道:“方才我与宜妹妹还在说那些穿着盔甲的人生得英武,现在见着你,感觉那些人都没了颜色。” 林茂蓉说得落落大方,一点度不忸怩,宝柱也坦然接受了她的夸奖,伸手拍了拍胸膛,那块亮闪闪的护心镜东倒西歪的发着光:“你有眼光!旁人都说我生得英俊哪!” 连翘“嘻嘻”的笑了个不停:“表少爷,你还是那般喜欢自吹自擂!” 宝柱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笑着戳了戳自己的脸:“我在玉泉关快三年啦,西北风沙大,吹得皮糙肉厚的,故此脸皮厚得很,再怎么夸我,我都接受。” 相宜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宝柱说笑,见着林茂蓉眼中的那种取笑神色渐渐变成了惊奇,忽然间心中一动,这次林茂蓉非得要偷偷溜出家来找自己,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上好的姻缘,只是她二哥林茂真娶了杨三小姐,高门大户人家,一般注重回避重复的姻亲关系,否则会有换亲的嫌疑——那可是穷人家才做的事情。 或许这事情还有转机,毕竟杨老夫人不是那样执古的人,相宜想着那慈祥的面容,心中充满了乐观。 “我祖母早就跟我说过了你要来开茶庄的事情。”宝柱陪着他们先进城,一路兴致勃勃:“也是碰巧,早两日我便找到了要转租的铺面,连价格都给谈好了。” “真的?”相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般好?” “谁叫我是你表哥,自然要照顾着些!”宝柱指了指那边的一条街道:“就在那边,咱们先去军营交割了那些棉衣棉鞋再说,免得这么一长溜的车马,都将这玉泉关的路堵了半边!” 相宜回头看了看,确实如此,十几辆马车,还有五百军士,长长的一大溜,路上的行人只能侧着身子从一旁擦着过去了。 杨老太爷见着相宜嘉懋压着一批棉衣棉鞋过来,十分高兴,带着他们去见了镇西大将军:“这位骆小姐宅心仁厚,自己出银子买了一批棉衣棉鞋给玉泉关的将士们送了过来。” 镇西大将军听了这话,眼睛朝相宜瞄了下,见她落落大方,身边站着一个华服少年,宝柱也陪在她身边,眼中全是关切,虽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但看得出来跟杨府的关系匪浅,否则杨老太爷不会亲自将她带过来。 “骆小姐如此仁义,真真难得。”镇西大将军笑着喊了一名副将过来:“快去将骆小姐送过来的东西清点一番,记载入册,明日就赶着分到各位将士手中。” “大将军,这批棉衣可来得正是时候,现在西北已天寒地冻的,刚刚好要换棉衣了哪。”宝柱洋洋得意道:“还是我表妹想得周到。” 果然是有关系的,镇西大将军脸上的笑容更是欢快:“骆小姐实在是有心了。” 第206节 相宜笑了笑,从荷包里抽出几张银票来:“这些银子是我用来劳军的,虽然银子不多,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大将军收下。” 十万两银票……镇西大将军的手不住的抖了起来,他驻守西北已经有几年了,还没见过来劳军的人,军饷什么的,都是朝廷拨发,军需用品有时到得不及时,将士们多有怨言。而这位骆小姐,不但贴心贴意的送来了棉衣棉鞋,还捐出了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一个小姑娘家,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实在是难能可贵,镇西大将军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燥热了起来,汗涔涔的一片,中衣紧紧的贴在了背上。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大声道:“今晚我作东,请骆小姐到玉泉关的玉楼春用饭!” 相宜浅浅一笑:“只是相宜些许心意,还请大将军不要客气。” “不不不,一定要的,一定要的!”镇西大将军手心里湿漉漉的一片,他朝杨老太爷抱拳道:“还请杨老将军也一道去,崔某就不写帖子了。” 宝柱哈哈一笑:“大将军可真会打算盘,算着我祖父后日要返京,现在就借着这机会提前饯行了,省了一顿饭钱!” 镇西大将军笑道:“呵呵,能省一点是一点。” 杨老太爷腾腾的走到宝柱身边,伸手拧住他的耳朵:“都说过多少回了,不许你在军营里喊我祖父,就是不听!” 宝柱划拉着手:“现在是崔大将军的军帐,不是军营,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你孙子!” 相宜见着宝柱那模样,站在一旁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低声在林茂蓉耳边道:“我表哥从小就是这般无赖的!” 第94章 不要脸没 玉楼春乃是玉泉关最大的酒楼,来此处用饭的,一般都是玉泉关里数得着的贵人。 东家早就得了镇西大将军的吩咐,让伙计贴出了告示,晚上清场,不再接待旁的客人,预定了包间的,也只能一个个上门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崔大将军要宴请重要的人物,今晚小店是不能招待贵宾了,还请谅解。” 当相宜嘉懋一群人来到玉楼春时,见着门前冷落,竟是连一辆马车都没见着,不由得有些奇怪,不许是说玉楼春是玉泉关最大的酒楼,生意红火,怎么现在瞧着竟然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宝柱笑得爽朗:“那是我们家大将军客气,将整座酒楼给包下来了!” 嘉懋惊诧不已:“将酒楼包下?这可怎么使得?旁人若是想来这里吃饭,岂不是尝不到玉楼春的美味饭菜了?” 在门口恭候的伙计弯腰迎客,一边解释:“崔大将军在西北赫赫有名,镇守在玉泉关,民众十余年没有受到北狄人一丝骚扰,我们都对他十分尊敬!崔大将军说要包下玉楼春待客,我们肯定不会再让旁人来打扰了崔大将军与贵客们的兴致!食客们知道崔大将军要来,也都愿意将玉楼春的预定给取消了。” “原来如此!”嘉懋点头称赞:“看起来镇西大将军颇得民心。” “可不是?”宝柱引着他们往里边走,头昂得高高,十分骄傲:“我十四岁便被祖父打发到崔大将军麾下,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吶。” 相宜与林茂蓉等人跟着走了进去,听着大家对崔大将军的赞美,心道这位大将军倒也是个难得的好人,竟然有这么多人都在追捧着他。 走到玉楼春的大堂,崔大将军已经到了,正在陪着杨老太爷说话,见着走在前边的几位年轻男女,朝杨老太爷笑了笑:“杨老将军,你这孙子与外孙都是极好的,那位骆小姐与林小姐也是好颜色,配着刚刚好,两双璧人,赏心悦目。” 杨老太爷摸着胡须,望了望林茂蓉,这是孙女婿的亲妹妹,他见过几次,当时并未留意,现在崔大将军这般一说,他瞧着确实也很是相配,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若是宝柱喜欢这位林家的小姐,将他们凑成一对,倒也是佳偶天成。 “杨老将军,你可认识那个少年?”崔大将军有些惊讶,他见到了跟着人群走进来的尕拉尔——这人分明就是北狄人,怎么跟杨老太爷的孙子外孙混在了一处? “认识,他今年四月起就一直住在我家中。”杨老太爷将身子凑了过去,压低了嗓音:“此人至关重要,咱们用得着,等会我与你细细说下我的计划,若是那计划能成功,到时候北狄就该改朝换代。” “他是……”崔大将军的眼睛亮了起来,伸出手在桌子上拍了三下,杨老太爷点了点头:“正是。” “哦。”崔大将军的眼睛眯了眯,看了看尕拉尔:“瞧着他那模样,似乎是个可造之材。” “他在大周生活了六年有余,已经融入了大周,况且此人心地善良,不是那种嗜血凶杀之人,若是他能成为北狄汗王,大周与北狄或许能在他做汗王的这些年保持交好的关系。”杨老太爷低声道:“我们已经在北狄布置了半年有余,就等着机会合适,再将此人抬出来,将现在那北狄汗王赶下王位。” “若是西北无战事,政局安定,百姓生活便会更好。”崔大将军点头感叹:“杨老将军辛苦了,北狄那边布置得如何?” “我们等会再说。”杨老太爷笑着望了望走到面前的一群人:“宝柱,嘉懋相宜他们来了玉泉关,你可要作东才是。” 宝柱昂首挺胸:“我自然要做兄长该做的事情!” 崔大将军指了指桌子:“快来坐下。” 八仙桌团团四方能坐八个人,林茂蓉与相宜坐在了右边,嘉懋与宝柱坐在她们对面,尕拉尔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杨老太爷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对面:“尕拉尔,你坐那里。” 尕拉尔望了一眼相宜,相宜点了点头:“你就坐下罢。” 听到相宜如是说,尕拉尔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下来,正好对上了崔大将军的眼睛,他觉得有些局促,又悄悄挪了挪身子,朝嘉懋这边靠了靠,只坐了小小的半边屁股,差点就要从那椅子上掉出来。 林茂蓉见着尕拉尔那窘迫的模样,不由得“咯咯”一笑:“尕拉尔,在路上瞧着你还挺大方的,怎么到了这里却变得扭捏起来?” 尕拉尔有几分尴尬,坐在那里不说话,嘉懋推了推宝柱:“你与他换个座位,就剩他一个人坐一方,是有些不自在,你都说了你自己脸皮厚,刚刚好一个人坐着便是。” 宝柱站起身来走到尕拉尔面前:“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尕拉尔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崔大将军,还是站了起来,坐到了嘉懋的旁边,这样正好对上了相宜的眼睛。一双眸子清澄如水,又似天边的星辰灿灿,让他不由得平静了几分,忽然间便不再觉得局促,挺直了背坐在那里,竟然显出一些贵人之气来。 他与相宜,本来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她无父无母,他也无父无母,她要白手起家,他也要白手起家。她救了他的性命,给他许多指导,她收留了他,让他跟着方嫂学艺,他守在她身边,见着她慢慢成长为一个气质从容的少女,他有说不出的崇拜。 她镇定自若,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如何还能觉得不自在?尕拉尔理了理思绪,笑着看了看杨老太爷:“多谢老太爷给我机会。” 他面白如玉,鼻梁高挺,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深深,恰似琉璃。说话之间,那神情态度忽然便变了,方才还是局促不安,此时已是淡然悠闲。 崔大将军在旁边冷眼望着他的举动,心中暗道,这少年若真是如杨老太爷所说,是北狄那个走失的三王子,确实是可造之材,自己得好好利用着他才是,若是北狄易主,能与大周交好,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崔大将军,先上点下酒的小菜?”玉楼春的掌柜笑着走了过来:“小人特地叫来了万花楼的几位小娘子,为崔大将军献艺。” “小娘子?”崔大将军挥了挥手:“我只是请贵客用饭,要那些小娘子来作甚?” 掌柜慌忙解释:“这几位小娘子年纪还小,是万花楼养出来预备着以后做招牌的,此时还是卖艺不卖身,她们精于吹拉弹唱的,小的想着,让她们来弹弹琴、唱唱曲儿,也好让贵客耳朵舒服舒服。” “原来是这样。”崔大将军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你就让她们出来献艺罢,刚刚好这几位贵客都是来自京城的雅人,想必也会爱听。” 一群女子被人引着婷婷嫋嫋的进来了,有些抱着琵琶,有些拿着紫玉箫,还有两人抬了古琴过来,隔着他们的桌子约莫有一丈之外。掌柜的指挥着她们讲乐器放下,指了指坐在那里的众人道:“今晚你们能来献艺,可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上头坐的那两位,是咱们玉泉关的镇西大将军和从京城里带兵解围的威武大将军!还有几位都是来自京城的贵公子与大家小姐,你们须得好好弹奏,大将军高兴了,自然有赏。” 众人听了这话,相互望了望,眼睛里头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其中有个穿紫色衣裳的,伸手碰了碰旁边一个穿淡黄衫子的姑娘,低声道:“若是让这些人中间谁看中了,抬进府里去做姨娘,那也是咱们的造化了,省得在万花楼里呆着,到了及笄时候就被推出去挂牌做花魁,迎来送往。” 那穿淡黄色衣裳的姑娘并没有答话,只是呆呆的望着隔得不远的几个人,身形僵硬。 “怎么了?看傻了不成功?”伙伴在她耳边嗤嗤的笑着:“你是在打量那两个年轻的公子?只怕他们年纪小,还没成亲,恐怕这时候是不会要抬姨娘的,怎么着也是那两个老将军靠得住。” 第207节 淡黄色衣裳的女子这才恍然醒悟,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坐了下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那镇西大将军在边关这么多年了,又哪里听到过他半分风流事儿?若他是个好色的,咱们万花楼的前辈早就有谋划着去做姨娘的了。” “说得倒也是。”紫衣女子皱了皱眉:“确实如此,那只有看看那位威武大将军如何了,见他模样五十好几,家中原先的姨娘也该老了,正是要添新姨娘的时候了。”她越说越兴奋,抬起头来,一双剪水双瞳朝杨老太爷瞟了过去,脉脉含情。 淡黄色衣裳的女子瞟了伙伴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低头拨了拨琴弦,袅袅的琴音在玉楼春的大堂里回旋着,顷刻间便吸引了相宜的目光。 第二百二十八章救得众人出火坑 丝竹声声,有如清晨翠竹滴露,从叶尖慢慢滴了下来,落在心湖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似那在风中盛开的花朵,花瓣不住摇曳,花蕊丝丝颤动,引得那蜜蜂与蝴蝶都在往这边飞翔,翅膀上下纷飞。 相宜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韵律,心间忽然有些感触。 今生她与黄娘子学了好几年琴,对于这弹琴的韵律与手法也颇有些研究。这合奏里的琴声格外清越,不是技艺一般般的人能弹出来的,这女子若是跟着大家学习琴艺,定然会有一番造诣,只可惜她却沦落到了风尘之中。 万花楼、花魁,从那掌柜的言语中,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地方,对于这一群演奏的女子,心中也有无限同情。这些女子本该还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可不知道遭受了什么变故,她们却被卖到了青楼,等着她们长大以后,就要抢庄笑脸迎来送往了。 嘉懋无心听那奏乐,一双眼睛只是往相宜身上看,见她脸色忽然露出了一种难过的神色来,不由得有几分惊诧。他举起酒杯朝相宜笑了笑:“宜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喝不惯这些烈酒?” 西北这边气候寒冷,军民都爱喝烈酒,华阳在江南那边,天气温和,就连酒的味道都有些寡淡,喜欢用果子入酒,各种味道都有,到了京城,那酒的味道便有些偏甜味,最是喜欢用花入酒,那酿出来的酒晶莹剔透,香味扑鼻。 相宜摇了摇头:“这酒虽烈,喝到口里却暖了心肺,瞧着该是不错的,我与蓉姐姐酒量不大,浅浅喝一两口就也是了。我是瞧着那边弹奏曲子的姑娘们,比我年纪还要小,却不得已做了这营生,觉得她们有些可怜,心里难受。” 杨老太爷听了这话,沉吟了一声,摸了摸胡须,对着旁边站着的活计招了招手:“你让她们到前边来。” 弹奏的几个女子听着说杨老太爷有吩咐,唤她们前去,个个惊喜,站起身来,互相看了看,拉拉衣裳角儿,半垂着头,一步步的挪到了前边。 “你们想不想回家乡去?”杨老太爷看了一眼几个女子,也有几分怜悯,跟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大,却要被迫沦落风尘,自己虽说救不了大周所有的雏妓,可面前见着的,却也不能不伸手拉她们一把。 “回家乡?”淡紫色衣裳的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有悲苦的神色:“我是父母将我卖到这里的,即便是回去,只不过是再卖一次罢了。”她朝杨老太爷娇柔一笑:“大人,若是你想救小女子,不如让小女子给你做姨娘罢。” “放肆!”宝柱一拍桌子,“唰”的一声将腰间挂着的宝剑抽了出来:“你竟敢胡言乱语,看本少爷不将你剁碎喂狗!” 祖父祖母情意甚笃,恩爱非常,这女子竟然不要命的想来给祖父做姨娘,可真是痴心妄想!宝柱恶狠狠的盯着那紫衣女子道:“你以为是个男人就喜欢臭的?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紫衣女子见着宝柱拔出宝剑,唬得脸色雪白,向后退了一步,不想踩住自己的裙裳,摔倒在了地上。她张皇的抬头看着宝柱,全身都在打着哆嗦,牙齿战战:“这位爷,小女子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不当得爷生气,不做姨娘便不做姨娘,做个丫鬟也便是了,小女子还能做不少的事情哪。” 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真的只是心慈,却不是想着要抬个姨娘进府的,那紫衣女子懊悔不已,连连磕头:“只要不再在万花楼里卖笑,小女子什么都愿意做。” “杨二少爷,你就别吓唬人家了。”林茂蓉瞧着那紫衣女子哀哀求饶的样子,心中不忍:“我这次从京城出来没带丫鬟,刚刚好就让她给我做个丫鬟罢。” 那紫衣女子听了喜出望外,爬到林茂蓉跟前,捉住她裙子一角,眼泪珠子乱窜:“紫萧愿意,愿意侍奉小姐。” “那你就起来罢。”林茂蓉一手拉着紫萧起来:“好好给我做丫鬟,以后少不得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紫萧站起身来,怯怯的看了宝柱一眼,这才躲到了林茂蓉身后站定了身子,不敢再往宝柱那边看。相宜笑着对宝柱说:“表哥,你将宝剑还鞘罢,这样凶吼吼的瞧着,让人见了胆战心惊的。” 宝柱这才将宝剑收好,坐了下来,朝那几个女子道:“想继续留在万花楼的,自己回你们的乐器旁边去,想赎身的,那便站到这里。掌柜的,快些去喊了万花楼的东家过来,咱们要跟他商量一点事情。” 万花楼的老鸨很快扭着身子过来了,才一进门,便是重重的脂粉气味,她笑着舞动着一块粉色的帕子,扑着就往宝柱身边过来:“爷,听说你要给我们这些姑娘赎身?” 还没等她走到面前,宝柱一伸手,将酒杯摔了过去,那老鸨没有防备,一盏酒悉数泼在了她的衣裳上。老鸨跳着往后退了一步,肥胖的身子甚是灵活:“这位爷,有话好说,别动粗,怎么就这般不怜香惜玉?” 林茂蓉听着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老鸨真好意思说出口,凭她那模样儿,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香是玉呢。宝柱见林茂蓉笑得爽朗,不由得一愣,见着老鸨那张搽得粉白的脸,更是没好声好气:“废话少说,给她们几个赎身,要多少银子?” “哟哟哟,这位爷,你也太厉害了罢?一次要弄五六个姨娘回去,这身子可吃不消!”老鸨笑得花枝乱颤,眼睛瞄着宝柱,竟然也水汪汪得放出光来:“这位爷,虽说少年气盛,可得悠着些,千万莫要将身子累垮了,这可是妈妈我的良心话!这些姑娘都是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被你全部买走了,我这万花楼就青黄不接啦!看在崔大将军的面子上,我让你挑两三个就是了,可不能全部带走。” 宝柱被这老鸨流水一般的话弄得面红耳赤,索性转过脸去不看她,却正对上林茂蓉那笑嘻嘻的一双眼睛:“杨二少爷,你买几个呀?” 相宜见宝柱已经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推了推林茂蓉,示意她不要说了,然后正色对那老鸨道:“我们是想买了回去做丫鬟的,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开个价,这些姑娘我都买了。” 老鸨上上下下打量了相宜一番,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嘴巴一咧,嘿嘿笑道:“没想到这位小姐还是个大财主,这样吧,六个人,每人一千两银子,六千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六千两!”林茂蓉惊呼了起来:“你买她们进来,最多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这么些年在我万花楼吃住,难道老娘不要花银子?老娘还请了师父来教她们吹拉弹唱,不要花银子?以后她们要是能接客了,每日都能给老娘赚银子,老娘说一千两一个还是瞧着崔大将军的面子吶!” 那几个姑娘听着老鸨的话,个个眼中都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来,一双双眼睛盯住相宜,巴巴儿的等她开口说话,只有那个穿淡黄色衣裳的,脸孔上有着一丝疑惑的表情。 “六千就六千。”相宜转身吩咐方嫂:“取六千两银子的银票来。” 她能重生再活一世,那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定然要行善积德来做回报。相宜觉得,若是自己没看见倒也罢了,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杨老太爷惊讶的看了相宜一眼,没想到这骆小姐竟然有这般胸襟,真是视金钱如粪土,颇有当初杨老夫人少时的风范。他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双眼睛只盯在相宜身上,脸孔莹莹生光,老怀大慰,看起来这又是一对佳儿佳妇。 老鸨听到相宜让下人去取银子,懊悔得差点没有将舌头咬断,只是话已说出口,却再也收不回来,只能恨恨的看了看那几个女子,接了银票扭着身子走开了。 等着老鸨一走,众人皆跪倒在地朝相宜磕头:“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相宜慌忙让她们都站了起来:“你们幼时遭人拐卖,流落此间,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从今往后千万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好好找一份正正当当的事情做养活自己,等着年纪合适了,便寻个好夫婿嫁了。” “小姐这般仁心,黄莺愿给小姐做丫鬟。”那淡黄色衣裳的女子朝前一步,低着头,声音娇软。 相宜愣了愣,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有些熟悉,可她却不太记得了。 连翘走上前一步,冲那名叫黄莺的女子道:“我们家姑娘有我就够了,不用别的丫鬟了,你还是自己回家乡去找点活干罢。” 黄莺半低着头,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我还能去哪里呢?我自幼便遭人拐骗,辗转了好几家才被卖到此处,根本就不记得家乡在哪里了。我虽然手脚笨拙,可也还算机灵,只要小姐肯收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方嫂在一旁接了口:“说得这般可怜,姑娘你就将她留下来罢。” 相宜略略一愣,方嫂很少开口来干预她要做的事,一开口,必然有不同寻常的话要说。她瞅了瞅黄莺,见她头低低儿的垂着,只能见着她乌黑的头发和几根簪子,瞧着似乎十分恭敬有礼。 点了点头,相宜缓缓道:“那你便留下罢。” 第二百二十九章疑心似是故人来 相宜让方嫂带着那几个姑娘下去,只有紫萧站在林茂蓉身后不动:“既然我是小姐的丫鬟了,自然要在这里伺候着。” 第208节 林茂蓉见她坚持,也就不在说多话,挥了挥手:“你就与连翘呆在一处罢。” 坐在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崔大将军忽然开口:“骆小姐,你父亲是谁?为何随身竟然带着这么多银子?我瞧着骆小姐气度非凡,该是出身名门世家,只是却想不起哪有姓骆的大家了。” “大将军,相宜只是一个孤女。”见崔大将军脸上忽然变了神色,相宜笑了笑:“大将军若是不相信,相宜也没法子,只是相宜现在确实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崔大将军好奇的看了看杨老太爷,见他微微点头,知道相宜所说不假,不由得大惊失色:“骆小姐实在让人佩服,无父无母还能挣出这样一副好身家来!” “崔大将军,相宜刚刚好还有事相求。”相宜站起来,笑着朝崔大将军行了一礼:“相宜准备在玉泉关开家茶庄,不仅仅只做玉泉关内的生意,还想通过这里将茶运到西域北狄那边去,相宜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万一遇着什么问题,还得请崔大将军照应一二。” “相宜,这事情又何必麻烦崔大将军?”宝柱不以为然,拍了拍胸膛:“有你表哥我在,还怕有谁敢来闹场子不成?” “杨二少爷可真是说得轻巧。”林茂蓉瞧着宝柱那自信满满的样儿,觉得他既单纯又有些说大话,眼睛圆圆的溜了一圈,捂着嘴又笑了起来,弄得宝柱的脸即刻红了一片。 “呵呵,宝柱没说错,他少年英雄,现儿都是正四品的官了,这次又立了军功,若不是威武大将军给拦着,我还准备替他向皇上请功,少不得又能升上一级,即便不升级,这散阶也该升宣威将军了呢。”崔大将军着实赞了宝柱几句:“有他在这玉泉关里守着,谁还敢去骆小姐茶庄找事?” “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这般厉害。”林茂蓉看了看宝柱,眼中的取笑变成了惊讶与佩服:“果然是杨老将军的孙子,有英勇的爷爷,自然就有英勇的孙子。” 宝柱被林茂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了头去,脸上瞬间红了。嘉懋捶了他一下:“好小子,你竟然就正四品了,我现在还是正六品哪!原先听他们说混军功升得快,我还不相信,现儿见着你,方知果然不假。” 嘉懋虽是说笑,可心里头却打起了主意,若是他能立军功,赶紧将自己的位置给升上去,在家中受重视的程度高了,旁人自然不敢还拿他当小辈看,说话做事总要与他商量几分,不会动不动就拿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了。 任凭府里怎么劝说他要接受皇后娘娘的好意,他反正打定主意不答应便是了,总不能绑着他去迎娶那位小姐。外祖母说了会给自己帮忙,自己也要想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今生总不能让相宜再次失望。 崔大将军呵呵一笑:“容大少爷乃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如何还抱怨自己成就不够?这军功也不是说挣就挣的,总要能遇着机会。” 杨老太爷朝嘉懋看了一眼,笑了笑:“嘉懋,你莫要急于求成,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我自会安排你去做。” “多谢外祖父!”嘉懋知道肯定是外祖母叮嘱过了,心中高兴,举起酒杯来:“我敬崔大将军,敬外祖父大人!” 瞬间玉楼春里边融融泄泄的一片,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久久未歇。 相宜与连翘一道回到客栈时,就见方嫂一个人在,那个黄莺不见了身影,不由得奇怪:“方嫂,那个黄莺呢?不是说要给我做丫鬟的,去了哪里?” “她说去万花楼接点随身的东西,我让一个护院跟着她过去了。”方嫂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她去万花楼接东西,老鸨还会让她带了金银细软走?哪有那般简单!我瞧着这丫头,可是有打算的。” 相宜一愣,回想起那个婷婷嫋嫋的身影来,她没看得清正面,只觉得那声音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可却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方嫂,你为何让我将她留下?我有你与连翘陪着就已足够,多一个人反而碍手碍脚的。” “姑娘。”方嫂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弯下腰来低声道:“我乃练武之人,目力比姑娘要好,那个黄莺弹琴的时候我就仔细打量过她,只觉得那眉眼越看越有几分像姑娘……” 连翘惊呼了一声:“像咱们家姑娘?” “是。”方嫂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她那眉眼不是特别像,鼻子嘴巴却像了个六七分。我听说姑娘曾有个妹妹,端阳节那日出去游玩被拐走了,也刚刚好是这般年纪……” “哼!”连翘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那个二小姐,我可非得好好的损她一番才是!” “应当不是。”相宜托腮想了想,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怎么可能是骆相钰? 一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七八年的人,陡然又出现在了她们的谈话里,这让相宜有几分不敢相信,骆相钰儿时那模样渐渐的浮现在她眼前,从一片灰白到色彩鲜明。她梳着包子头,每一边都簪着一朵攒丝点翠的珠花,身上穿着大红织锦的衣裳,用金丝银线绣出最精致的花儿,鲜艳的衣袖里露出了两只洁白的手腕,一只上头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另外一只上边是翡翠圈子,水头极好,亮汪汪的一片。 她总爱跟自己比美,总喜欢扯着衣裳在她面前炫耀:“我母亲又给我做新衣裳了!你别这样看我,你叫你母亲给你去做呀!听我母亲说,你是个扫把星,把你母亲给克死了,这样也就没有人给你做新衣裳了!” 她的眼睛圆圆亮亮,闪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神色:“哼,即便你母亲在世,她也不会给你做新衣裳的!我母亲说你母亲又蠢又小气,哪里会舍得花银子给你这扫把星做衣裳,扫把星,扫把星,扫把星……”她欢快的拍着手,扮着鬼脸,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姑娘,方嫂既然说长得有几分像姑娘,那便真有这可能,等她来了,咱们好好问问。”连翘有几分紧张,将手搭在相宜肩膀上头:“二小姐小时候便爱跟姑娘作对,像极了大爷与大奶奶,若这黄莺是她,只怕她会想什么歪主意。” 相宜没有说话,好半日才缓缓道:“若真是她,为何她不来相认,却宁可来给我做丫鬟?” 掌柜的肯定跟她们说过,请客的人是谁,杨老太爷的威武大将军封号,可是多年前就有了,杨老夫人与他避居广陵的时候,骆相钰就该听说过这个名字,更何况宝柱、嘉懋、她都在场,虽然说七八年过去,可幼时的底子依旧在,特别是宝柱,那模样似乎没改多少。 以骆相钰的心性,她怎么会甘居人下——尤其是给她来做丫鬟? “方嫂,看严点她,连翘,多去试探试探。”既然方嫂提出这个疑问,自己也不能轻视,毕竟小心行得万年船,一切谨慎些总没错:“连翘,你没事就多逗弄她说话,虽说她被拐离广陵有七八年,有些乡音肯定还会在,总会存着几个字咬着广陵的音,若是她有意藏了口音……”相宜想了想,笑了起来:“你去问问那紫萧,看她平常说的什么话,她们原先是伙伴,总没有那么早就设防的。” 连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相宜叹了一口气,若那黄莺真是骆相钰,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骆大奶奶的女儿,以前总是嘲笑着喊自己扫把星的二妹妹,竟然成了自己的丫鬟。她站起身来,推开门往外边瞧了瞧,一线弯弯的上弦月已经升起在夜空,这西北的夜幕比京城的要深得多,乌蓝乌蓝的一片,衬着那淡黄色的月光,显得格外的沉寂。月亮旁边有几颗星子,不住的在眨着眼睛,似那将睡未睡的游子,虽欲沉沉睡去,可却惦记着千里之外的故乡,眼睛一睁一合。 一阵寒风刮了过来,细细的沙子扬了起来,眼前顿时灰了一片,相宜赶紧闭上了眼睛,等着风过了以后,再睁开眼,却见身边有一道影子,颀长而显得有几分清瘦。 “嘉懋,你想要吓我么,走得这般轻。”相宜朝嘉懋瞪了瞪眼,鼓起了腮帮子,竟然显得调皮了起来。她才这般一做,忽然又有些懊悔,自己是跟林茂蓉来了一趟西北,就学会她这调皮劲儿了,一点也不端庄。 “相宜,你这般鼓着腮甚是好看。”嘉懋笑微微的看着她:“以后多朝我做做这模样,我喜欢瞧。” “你……”相宜顷刻间无语,默默将头扭转过去,看着楼下的庭院。 院子周围有几棵树,树下是黑压压的一团影子,寒风过来,树枝不住的摇曳,那树影也晃动起来。这几棵树已经没了树叶,地上的影子就如一把把宝剑,纵横交错着。 院子门口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小巧纤细,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另外一个是男子,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步子很快。 这是那个黄莺回来了?相宜的眉头微微一皱。 第95章 不要脸没 “姑娘安好。”黄莺半弯着腰,向相宜行了一个礼,她的声音没了在玉楼春里的娇媚,忽然间沉了几分,还带着略略的嘶哑,让相宜猛的一愣,莫非自己原先都听错了不成,如何这声音就变成这样了。 “你以后便跟着连翘做事,看她怎么教你罢。我其实已经够了人手,若不是你坚持说要来伺候我,我还真没兴趣多添一个丫鬟。”相宜朝黄莺摆了摆手:“你且抬头让我瞧瞧,方嫂与连翘都说你生得好模样,我却还没看清楚呢。” 黄莺犹犹豫豫得抬起了头,可却又将脸孔微微转了一半,相宜就只能见到半张脸。 若是方嫂不说,她还真没觉得这黄莺跟自己长得像,可是方嫂这么说了,相宜仔细打量了黄莺一番,也觉得那鼻子嘴巴有些像自己。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黄莺,你还真是生得风流模样,以后我定然是不能带你出去的了,大户人家用丫鬟,谁能带那种水灵得几乎要压过自己主子的?若是丫鬟抢了主子的风头,这位主子以后便给了旁人嘲笑的话柄儿了。” “姑娘是在取笑黄莺么?”黄莺哑着声音说了一句:“黄莺以后一定会跟着连翘姐姐好好学的。” “行,你知道就好,今儿天色晚了,你且自己去歇息罢,你就跟方嫂一间屋子罢,连翘在我屋子上夜。”相宜挥了挥手:“方嫂,你带她去房间。” “我也可以伺候姑娘上夜。”黄莺说得急切:“我一定要好好伺候姑娘。” “现儿还用不着,你先下去歇息。”相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以后还有得是表忠心的时候哪。” 第209节 黄莺讪讪的“哦”了一声,这才转身跟着方嫂往外走。才这一转背,她的脑袋就高高的抬了起来,完全不似方才这种低眉顺眼的模样,走起路来不断扭着身子,一双手也显得格外不安分,在两侧不住的晃动,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方嫂走得快,两步跨出了门,回头见着黄莺走得慢慢悠悠,有些不耐烦,指着旁边的房间道:“咱们俩的房间就在这里,你走快些!” “妈妈,我脚程慢,你莫要催我,若你有急事要去做,那你便去,我自己过去整理自己的铺盖。”黄莺轻轻的笑了起来:“劳烦妈妈带路了。” 方嫂瞥了她一眼,一步就跨进了房间里边,黄莺在门口略略停了下,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边,油灯虽然挑得很是明亮,可她依然看不清那桌子旁边相宜的脸,只能见着她身上穿着的衣裳。 白色的狐裘,露出里边紫色的织锦衣裳,还闪着莹莹的光,想来是绣了银线。黄莺的嘴角拉了拉,显得格外不高兴,她恨恨的盯着看了几眼,这才转过身去,却见着前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黄莺愣了愣,握紧了自己的包裹,这才慢慢的朝前边走了过去。经过自己房门时,她迅速的往前边溜了两步,就走到了走廊那边,飞快的奔到了那年轻男子面前,无比娇媚的低声喊了一句:“容大少爷。” 嘉懋转过脸来看了黄莺一眼:“你是谁?” 黄莺有几分委屈,咬着嘴唇道:“我是骆小姐方才买下的丫鬟,名唤黄莺。” “哦。”嘉懋容色淡淡:“那你不该去伺候着你们家姑娘?跑到这里来作甚?” “黄莺,黄莺!怎么还没进来?”房间里头响起了方嫂的喊叫声,黄莺听了身子一抖,朝嘉懋行了一礼,露出一段凝脂般的脖颈来,被淡黄的月色映着,似乎有柔柔的光辉:“容大少爷,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只管找我……” “你该自称奴婢。”嘉懋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抬头看着那乌蓝的天空:“既然要给骆小姐做丫鬟,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自称奴婢,切忌莫要再弄错了。” “容大少爷……”黄莺声音颤抖,眼中盈盈有泪:“我是……” “黄莺,还不快些进来,休得打扰了容大少爷!”方嫂在房间里等得有些不耐烦,大步走了出来,拖着黄莺就往房间里走:“果然是花楼里出来的,见着男人就走不动了?以后你少到我们家姑娘面前凑,免得带坏了她!” 黄莺的眼泪唰唰的流了出来,她转头恋恋不舍的望着嘉懋,实在还想跟他去说上几句话,却又禁不住方嫂的大力气,只能跌跌撞撞跟着进了房间。 方嫂拖着黄莺的手,一直将她拖到靠墙里边的床上才放开,黄莺一屁股跌坐到了床上,只觉得那床*的,硌着屁股痛。她站起身来揉了揉,一边委委屈屈的望着方嫂:“嫂子,下回轻些,手腕都红了。” “现在你来是做粗活的,别老是拿着自己当细皮嫩肉的小姐看待。万花楼好好的养着你,是怕坏了你这身皮肉,到时候卖不出好价钱,可你现儿既然已经跟了我们家姑娘,就该有做粗活准备。”方嫂瞧着黄莺那泪光莹莹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黄莺,也不是我说你,做丫鬟就该有做丫鬟的样子,我们家姑娘心地好,只要你肯干活,不想些歪门邪道,她自然以后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你这一辈子就有盼头了。” 黄莺呆呆的望着方嫂,过了好半日才慢慢道:“如意郎君?” “是啊。”方嫂笑着点头:“姑娘原先几个丫鬟可都嫁得好,那个叫翠芝的,嫁了一个管事,现儿两口子有马有车,算是富人了,还有几个,翠铃翠花的,个个都嫁得好,选了忠厚老实的嫁了,男人都拿她们当宝哪。” 见黄莺依旧呆呆的站着,方嫂笑着道:“你赶紧收拾床铺,我去给姑娘弄热汤去,西北这边,天寒地冻的,可得将水烧滚些菜好烫脚。”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一屋子冷清。 黄莺将包裹慢慢打开,从里边摸出了一件衣裳,将衣裳展开,里边有几个纸包。 她将纸包紧紧的攥在手中,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桌子上那盏油灯昏昏,衬得她的笑容有些诡异。她那笑容,既像哭,又像是在笑,随便换个角度去看,那就是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姑娘,我觉得真有几分相像。容大少爷,你方才也见着了,是不是有点像骆家的二小姐?”连翘眼里有着一种防备的神色:“姑娘,咱们务必小心。” 嘉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哪里还记得那骆相钰是什么模样,那时候又没仔细看过她,现儿隔了七八年,更是想不起来。若这个叫黄莺的真是骆相钰,那她为何不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咱们得设个圈套试试她,看她究竟是不是那骆相钰,究竟打算做什么。” 方嫂从外边一步跨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桶子:“姑娘,该烫脚了。”瞥眼见着嘉懋也在,方嫂笑了笑:“容大少爷,你就不觉得方才那黄莺来找你攀谈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一个刚刚买下来的丫鬟,自己带着她去房间收拾整理,自然是乖乖的跟着走回去,可这黄莺却一定要溜到嘉懋面前喊一声容大少爷,这事儿可真是蹊跷,更何况在玉楼春,好似并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嘉懋的姓名,她又是如何得知?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来找相宜的。”嘉懋嘿嘿一笑:“我还没宝柱那般自信,以为是个女的就会喜欢他。” “不不不,容大少爷,我是指,为何那黄莺知道你的姓名。”方嫂将桶子放到一旁,将挽起的袖子松了下来,一双手蒲扇一般大,红里透出几分深黄颜色。 “你们难道没有告诉她?”嘉懋惊诧得很,若是相宜她们并没有提起自己的姓名,那这黄莺还真是有些古怪。 “没有。”相宜摇了摇头,心中忽然收紧——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叫黄莺的,有可能真就是骆相钰。 若真是她,自己该怎么办?相宜皱起了眉头,脑海里有一张脸孔盘旋不去,细眉细眼,嘴唇薄薄看起来有些尖锐。 她最喜欢穿大红正红的衣裳,她总爱说大红正红是正妻才能穿的,姨娘只能穿桃红梅红,她经常指着自己骂个不停,附带恶毒的将母亲钱氏也骂得十分不堪:“若不是她托生在华阳钱家,哪里有她嫁到骆家来的时候?愚蠢呆笨,得不了男人的欢心,死人一般没热情,怎么也活了那么久。” 她骂得恶毒,自己那时候听了气得全身发抖,最初扑过去捶打她,却被她恶狠狠的教训了一番:“都没尊卑大小了不成?这么年纪小小就飞扬跋扈,长大以后少不得是个劣货,现在不教训,到时候可别扫了骆家的名声。” 再得意的人,也有不得意的时候。 她最终死了,而且死因都未明白,究竟是被算计死的,还是自己身子熬不住死了的,到现在都没定论。 若黄莺是骆相钰,那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她母亲已经亡故? 第二百三十一章容嘉懋将计就计 公鸡的叫声此起彼伏,扰人清梦。 相宜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对面小床上的连翘已然不见了身影。 她翻身起来,将被子掀开,批了夹棉袄子在身上,趿拉了鞋子往门边走了去,门没有闩,她轻轻一拉,一片金色的阳光便涌了进来。 这西北边关的阳光,似乎跟京城里的阳光有些不同,夹杂着清冷的气息,晒在身上并不觉得温暖,相宜的手摸着门边,只觉得泛泛的有些凉意。 “姑娘起来了?”连翘与方嫂正站在走廊上头说话,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浅黄衣裳的人。听到响动,三人皆转过身来,连翘脸上有说不出的快活:“姑娘,今儿咱们去茶庄那边瞧瞧?” 相宜笑着点头:“是,咱们过去看看。” 黄莺站在一旁,嘴唇翕辟,似乎想说什么,相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黄莺你就不用跟我出去了,你到客栈里等着我便是,我们转转就回来,顺便给你去买两套衣裳。” 连翘上下打量了黄莺一番,掩嘴道:“你穿着这衣裳,怎么看都不像个丫鬟,总得要换件像样的衣裳才行。你就老老实实在客栈等着,我与姑娘出去转转。” 走廊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相宜往那边看了过去,就见林茂蓉已经带着紫萧往这边过来,兴高采烈道:“今日一道去玉泉关瞧瞧?我还想买几件皮货带了回去。到时候回京城我母亲骂我,我就拿这皮货来讨好她。” 相宜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子。” “哎哎哎,你们倒是起得早!”院子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我还以为你们该在床上的,没想到也在走廊上呆着了。” 宝柱来了,带了两个副将,今日他没有穿盔甲,整个人比昨日看上去好像小了一半,瞬间就变了不少。相宜探头看了看宝柱,拢了拢衣裳:“我还没收拾好呢,连翘,快些来帮我梳头净面。” 第210节 林茂蓉瞧了瞧站在院子中央的宝柱,伸手弹了弹走廊的栏杆,上边的暗灰色漆片掉了下来,灰扑扑的往下落,宝柱赶紧一个箭步挪开身子,那几块漆灰片儿掉在了地面上,跟那白色的寒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大小姐,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宝柱抬头看了看,见着林茂蓉一张小圆脸上全是笑容,看上去娇憨可爱,不由得愣了下:“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让着你。” 林茂蓉咬着牙齿笑了个不歇:“杨二少爷果然是男子汉,挺能让着人的。” 宝柱不再搭理她,转身便朝阁楼走了过来,他打算先去找嘉懋。 黄莺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宝柱与林茂蓉说说笑笑,眼珠子都错不开,旁边紫萧见着她那模样,伸手推了推她,趁着林茂蓉不注意,低声道:“那杨二少爷一看就是喜欢我们家姑娘的,你可别痴心妄想了。” “你……”黄莺转脸看了看紫萧,见她一脸不屑,气得直咬牙:“你昨日不还想着要给杨老太爷做姨娘,也好意思说我。” “那时候我不知道竟然有这般好事。”紫萧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谁还真愿意做姨娘哪?不过是想借着贵人摆脱了万花楼罢了,现儿我做了我们家姑娘的丫鬟,这心里头却是欢喜。” “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林茂蓉转脸看了看紫萧,有些不高兴:“你是怎么做丫鬟的?也不知道机灵些?快些去帮我准备好外出要带的东西,别杵着在这里。” 紫萧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赶紧往林茂蓉的房间走了过去,林茂蓉瞥了一眼黄莺,慢慢悠悠的往相宜房间里走了去。黄莺瞪着林茂蓉的背影,一只手紧紧的捏住栏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不久,相宜已经打扮停当,这边宝柱已经跟着嘉懋从那边赶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听着宝柱爽朗的笑声:“嘉懋也真是的,比女儿家的身子都不如!才到玉泉关一日就说不舒服,你瞧瞧……” 嘉懋出现在门口,有些无精打采,相宜关切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早上一起来便觉得头晕眼花,有些不舒服。”嘉懋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都似乎有气无力,软绵绵的。 “那你赶紧去歇着。”相宜有些担心,走到了嘉懋身边,一只手贴在他的额角:“有些烫手哪。” “不打紧,我陪你出去,这算得了什么。”嘉懋勉强的朝相宜笑了笑:“我还能撑得住,别听宝柱的,我哪就这样娇弱了。” “不行不行,你这模样怎么还能出去?快些到客栈里歇息着,我去茶庄那边看看就回来陪你。”相宜有几分焦急,连声催着宝柱快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总得给他看看,开些药熬着服了才是。” “姑娘,就让黄莺留着照顾容大少爷罢。”方嫂瞧了瞧站在一旁的黄莺:“你本来就说过不带她出去的,留在客栈里刚刚好能照顾容大少爷。” “也好。”相宜看了看黄莺,见她脸上有跃跃欲试的神情,点了点头:“黄莺,那你可得要留心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一步也不许走开,明白否?” 黄莺弯腰答道:“是,姑娘,黄莺听明白了。” 将嘉懋安置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宝柱在前边陪着林茂蓉与相宜,后边连翘方嫂与紫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你来玉泉关多久了?与那黄莺相识也有些日子,她是哪里人,你可知晓?” 紫萧想了想,睁大了眼睛:“我与黄莺认识有五年了,并未曾听她说起是哪里人氏,可能是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从她素日里说的那些事儿,那桃子李子,熟得都比我家乡得要早,还说有不少小河,出门可以划船,估摸着就该是江南人。” 方嫂与连翘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暗暗点了下头,心中越发有底气了。紫萧不知就里,见两人微微的笑,以为找到讨好她们的法子,索性拿了黄莺素日里好笑的事情一一说了起来,说到黄莺学唱曲的时候,紫萧忍不住笑:“她最初来的时候乡音很重,总将那个比翼鸟唱成比翼雕,我们每次听了都笑个不歇。” “比翼雕?”相宜站住了身子,若有所悟,宝柱也惊诧的喊了出来:“将鸟说成雕,不是广陵人的叫法?” “是她,是她,真是她。”相宜心中顿时有了定论,她伸手将宝柱一拉,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问:“你觉得那黄莺看起来眼熟吗?” 宝柱摸了摸脑袋:“黄莺?眼熟?” “是,我怀疑她便是我那被拐走的妹妹骆相钰。”相宜点了点头:“方嫂与连翘都说她生得跟我有几分像,而且她身上疑点诸多,我们今日设了圈套,就专等她钻。” “骆相钰?”宝柱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都记不得她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这个黄莺,你不说我还没往这边想,你一说,我想想确实有些跟你长得像。” “那就是了,等会咱们中午回去看看她有没有自己主动往圈套里边钻。”相宜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西北的清晨有些冷冽,吐出来的白气马上便成了白雾,在嘴唇边茫茫的一团。 林茂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相宜与宝柱站在一旁嘀嘀咕咕,正准备走过来听他们说什么,相宜却抢先一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你别担心,我只是与表哥说一件蹊跷事儿,等会你回去便知道是什么了。” “哼,你们俩商量什么事情也不喊上我。”林茂蓉佯装生气,只不过还是熬不了多久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拉着相宜飞快的往前边走。 宝柱给相宜看的铺面在玉泉关的主街上,跟昨晚用饭的玉楼春没多远,只有两间并排的铺面,比京城的翠叶茶庄要小了一大半还不止。林茂蓉瞧着觉得不起眼:“怎么着也该弄三间铺面才是,京城那边的铺子,都差不多有五间门面,还带了个院子,里头还有几排屋子呢。” “没办法,祖母写信来我就着急找,也就找到了这两间。”宝柱一摊手:“我已经尽力了。” “没事没事,这玉泉关哪有京城热闹,也没有那么多雅人要来品茶,我只要一间铺面都够了,更别说有了两间呢。”相宜赶紧安抚宝柱:“只要有一间好仓库,我就心满意足。” 玉泉关能喝得起精细好茶的人只怕是不多,相宜也没想着要能像在京城一般赚钱,主要做中下品茶叶的买卖,另外,最重要的是,通过这玉泉关想西域北狄那边做转手生意,让西域北狄的客商带了回他们家乡去兜售。 广州正是做的这一种行当,才得几个月,秦妈妈便联系了两拨生意,两条大船就带去了三千斤茶,做了将近六十万两银子的生意。不说对半分的红利,少说挨边二十万两银子也已经到手。 秦妈妈写信过来,字里行间全是得意:“没生意的时候,冷冷去瞧瞧,门可罗雀,可是等着有西洋人的船只过来,只要能抢到一桩生意,那可大半年不愁吃喝。” 若是玉泉关也能做成广州分号那般生意,那自己可真是养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第二百三十二章如所料计谋败露 那两间铺面后边也有个小院子,里边还有两进屋子,刚刚好适合做仓库用,相宜这次带过来的货,暂时都存放在这里边。车夫们都住在一间铺面后边的屋子里,不仅可以歇息,顺便还能解决守货的问题,见着相宜过来,个个欢喜:“骆小姐,咱们啥时候回京城去哇?这货都卸了哩。” 相宜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知道大叔都想早些回家,你们等着明日与威武大将军一道回去,岂不是更好?一路有人照应,也不怕山贼盗匪。” “威武大将军明日班师?”众车夫都笑了起来:“这真是好,这回去的路上也不怕有什么事情了。” “明日一早,威武大将军就会在那边校场整顿人马,我会来替众位大叔饯行,顺便将各位的车资发放,还烦劳各位继续在这里住一晚上。”相宜自然是不会提前发银子给他们,若是今晚他们就偷偷的将茶弄走一些,自己上哪里追去?须得明日早上查点过以后,让宝柱聘好的看守伙计过来了,自己才能放心。 宝柱陪着相宜转了转,见她神色间甚是满意,心中也是欢喜:“相宜,这阵子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赶着请些修缮的师傅过来,将屋子重新粉刷装修下,装成你喜欢的模样。现儿不少人赋闲在家,还有的是人手,你也可以赶着年关前开门做生意。” 相宜心中也正是这般想的,笑着对宝柱道:“表哥你安排得十分周到,明日便开工,仓库那边就不用管了,保持干燥就行,看看能不能赶上年关前开铺子。” 宝柱兴头足足,拍着胸脯道:“没事,包在我身上,今日我便让人给你去找修缮屋子的师傅,若是实在找不到,我带些手下来干活!” 林茂蓉听了十分惊奇:“你还会刷墙漆木头不成?” 宝柱自豪的笑了笑,眉眼舒畅:“在家的时候,我啥都不会,来玉泉关以后,我就啥都会了。” “那可真真不错。”林茂蓉满眼羡慕:“技多不压身,杨二少爷以后肯定是个能干的。” 说说笑笑之间,一个军士带着几个人过来,宝柱指了指前边走着的那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道:“相宜,这是我给你请的掌柜,他可是在玉泉关鼎鼎有名的,多少东家想聘他都聘不到呢。他儿子在我手下,上回北狄人过来的时候,他儿子差点没了命,是我救了他,故此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听说我找掌柜,就辞了那边过来替你这茶庄做掌柜啦。” 相宜看了看那老者大约是四五十岁年纪,生得慈眉善目,脸孔圆胖,满脸笑容,跟一尊弥勒佛似的,一瞧便知是个忠厚老实的,心中暗自点头,宝柱倒是替她安排周到。 只不过她还是要派个心腹过来看守着才行,掌柜信誉再好,有自己的人在总放心些。相宜想了很久,翠玲与翠花那时候被判流放西北,在这里过了八年,比较熟悉这边,而且两人做事都很勤快,现在也已经成了家,不如派一对夫妻俩过来掌管着,也让他们过些好日子,跟翠芝一般,有车有马,家有余粮。 第211节 掌柜姓汤,家里受了宝柱的恩情,执意要来还宝柱已过人情。开始听宝柱说是自己一个亲戚,满心以为是个成年人,走到这里才发现,却只是一个少女,看那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就是这位小姐?” “汤老伯,我姓骆,你就喊我骆小姐便是。”相宜落落大方,笑得淡然:“多谢老伯不嫌弃我这茶庄简陋,过来给我掌柄。” 这说话……如此得体,实在找不出一处不对付,汤掌柜不免对相宜立刻刮目相看,连连应承下来:“骆小姐请放心,老朽一定会好好帮骆小姐看好铺子的。” 相宜又让那几个伙计过来,交代勉励了几句,这才让他们各自散了去:“我这茶庄的工钱,二两银子一个月,若是做得好,到时候还会有添,你们只管放心,绝不会少你们一文工钱,但若是偷懒懈怠的,我知道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用。” 玉泉关这边,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算高的了,伙计们听了个个欢喜,作揖打拱:“东家放心,我们可不是偷懒的,小杨将军早就考量过我们了咧。” 昨日玉楼春买下的几个姑娘,有两个自己回去了,紫萧与黄莺跟了做丫鬟,还有两个却自愿留下来给相宜的茶庄帮忙。相宜想着伙计们也需要个帮手做做饭菜,茶庄里也需得打扫浆洗,女子细心,让她们管着仓库里不得受潮正是合适,于是便将两人留了下来。 这两人一个名叫红绡,一个唤作白玉,听相宜答应她们住下,两人都不胜欢喜。相宜训诫了她们一番,叮嘱她们切勿再有万花楼里那种作派,明日开始就给修房的师傅煮饭烧水,每个月还给她们算工钱。 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我们已经承了你的恩情,每人花了你一千两银子赎身,怎么还能拿你的工钱?我们便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小姐的恩情。” 相宜将两人搀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我是女子,最能体会你们那时的心情,我若没有银子也就罢了,有些银子在身上,肯定要拿了救人,你们两人好好干活,该给的工钱我都会给,到时候你们攒了做嫁妆。” 红绡与白玉两人面面相觑,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连翘赶紧安慰她们:“哭什么呢,你们该笑才是,遇着我们家姑娘这样的好心人,那可是你们的造化。” 茶庄这边的事情交代清楚,众人便在玉泉关主街那边逛了逛,相宜估摸着黄莺的身量给她买了两套冬衣,连翘有些惊讶:“姑娘还当真给她买衣裳?” 相宜笑了笑:“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人,主子总不能让下人没衣裳穿,否则我这脸面往哪里搁呢?” 林茂蓉听着看了看紫萧,见她身上穿的衣裳有些不对她的身份,也掏银子给她买了两套冬衣:“回去就换了。” 紫萧抱着衣裳感激不尽:“黄莺若是知道有新衣裳穿了,肯定也高兴。” 连翘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只怕那黄莺会看不上眼。 “姑娘,咱们快些回去瞧瞧,看黄莺究竟有没有伺候好容大少爷。”连翘拉了拉相宜的衣袖:“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 相宜走得不紧不慢:“着急什么,到时候总能知道。” 黄莺摔倒在地板上,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攀着床板儿,眼泪汪汪的望着嘉懋:“容大少爷,我……” 嘉懋的脸孔如有寒霜:“你在我那汤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黄莺有些惊骇,悄悄的挪了挪身子,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退路,她的身子抵住了桌子,退无可退。 “哼。”嘉懋一把将她的手扣住,眼里寒光闪过:“你不想告诉我,那我便灌了药给你用!别说我不怜香惜玉,小爷从来就没这份心思!” 黄莺唬得张大了嘴,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容大少爷,你别这样,别这样!我真没想害你,只是想让容大少爷舒服舒服罢了,那些药服了没什么害处的,你相信我!” 嘉懋笑了笑,嘴角拉出一条清冷的弧线来,他伸手将黄莺的手给扭到了身后,一只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那碗药汁,猛的朝黄莺嘴边凑了过去,声音幽幽:“你说对我没害处?我如何能相信你?只能让你先试试了。” “不要,不要!”黄莺扭动着身子,却无奈不能挣脱开来,没想到病中的嘉懋竟然有这般大的力气,她眼睁睁的看着嘉懋将药碗逼近到她面前,手腕用力,那药汁便顺着她的口流了下去,一半进了肚子,一半却倒在了衣裳上头,到处都是灰褐色的汁液。 “你先到这里呆着,我过会再来看你是不是有问题。”嘉懋大步走了出去,将门从外边反锁上来,开始在外边院子溜圈圈,才走了几步,就见宝柱陪着相宜林茂蓉从外边走了进来。 “相宜!”嘉懋大步走了过去,眉眼带笑,一见着相宜,他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林茂蓉惊奇道:“容大少爷,你不是生病了?怎么现儿瞧着这般活蹦乱跳的哪?” 嘉懋朝她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脸孔,掌心里有一片淡淡的白色痕迹:“这是方嫂给我涂上的东西,不是你们用的水粉吧?闻着没有香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茂蓉一片茫然,看了看方嫂:“方嫂,你干嘛给容大少爷搽这些东西?” 连翘笑了起来,快言快语:“方嫂这般做,就是想知道那个叫黄莺的究竟准备做什么。” “黄莺?”紫萧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连翘,满脸疑惑:“黄莺当然是伺候骆小姐啊,难不成她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我倒是希望她能一心一意的伺候着我们家姑娘,可就怕她不是你这般想呢。”连翘拍了拍手里抱着的包袱,哼了一声:“我们家姑娘可是为她着想,她会不会为我们家姑娘着想,那可是谁也不知道了。” 第96章 不要脸没 日头已经挂在天空当中,阳光这才开始温暖和煦起来,晒得人身子暖洋洋得一片。院子里的几棵树上只零星的挂着数片树叶,不住的在枝头摇晃着,似乎很快就要掉落下来,墙角有几株野草却还是生得茂盛,虽然颜色不再青翠,可却依然昂然挺立着。 院子里边虽然站着好些个人,此刻却是一片宁静。 “嘉懋,她人呢?”宝柱最终出言打破了沉静,他转脸看了看嘉懋,见他站在那里神色自若,仿佛没有半分生病的迹象,恍然大悟:“相宜,你说的要做圈套,就是说让嘉懋故意装生病?” 相宜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我便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她昨晚便已经露了些痕迹,今日不过是想确认一番罢了。” “那她人在哪里?你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头?”宝柱抬头看了看二楼,忽然间隔空传来了一阵声响,好像有谁在拍打着门窗一般。 “她在我的药里加了些东西。”嘉懋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有一种不快的神色:“小爷我岂是她能算计的!” “你看到她加东西了?”宝柱很惊诧:“她有这么蠢,当着你的面加东西到里边?” “那倒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我闻着那药汁的味道不对,里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带着点点甜香,怎么也不像是那药草能发出来的气味,故此有些疑惑。再看她神色有些紧张,更是觉得有异,于是将她捉住,把那药汁灌着让她喝光了。” “容大少爷,没想到你也这般心狠手辣!”连翘笑得全身都在打颤:“见你温文尔雅的,谁知道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旁边紫萧听着这些话,脸都白了,她哆哆嗦嗦的看了嘉懋一眼,实在不敢相信他说的话:“黄莺……死了吗?” “我不知道,就要看她在药里边放的是什么东西了。”嘉懋瞥了一眼紫萧:“你与她姐妹情深的话,不妨上去瞧瞧。” 紫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茂蓉与相宜,最终还是慢吞吞的朝楼梯走了过去。 “咱们也去瞧瞧。”宝柱跟着往楼上走,林茂蓉也赶紧蹦着追了过去。 “嘉懋,算你警醒。”相宜关切的看了嘉懋一眼:“若是你糊里糊涂的尝了那药汁,这下可该麻烦了。” “我又没生病,怎么也不会喝那药的。”嘉懋伴着相宜往前边走了去:“你以为我有那么蠢不成?想要她现出原形还要陪上自己?要是这药是你喂我喝,便是放了□□我也会喝,只可惜她不是你。” “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喂你喝□□。”相宜嗔怪的瞟了嘉懋一眼,心里头却是甜丝丝的一片,嘉懋怎么忽然间甜言蜜语上来了,也不看看方嫂与连翘还在身后跟着走,此时两人脸上都有憋不住的笑容。 “我可是说真心话,你别不相信。”嘉懋长长的衣袖下垂,遮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瞧了瞧方嫂与连翘,趁着两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飞快的用手碰了碰相宜,隔着衣袖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 第212节 相宜险险叫出声来,抬头望着嘉懋,见她一副神清气爽心情愉悦的模样,登时也没了脾气,瞪了他一眼,快步抬腿登上了楼梯,嘉懋哈哈一笑,蹬蹬蹬的抬腿上楼,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到了嘉懋房间,门已经被打开了,宝柱林茂蓉正站在门口,瞪着眼睛往里边看。 黄莺倒在床上,不住的在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往外拉扯,紫萧拼命的想按住她的手,可却怎么样也按不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宝柱看着黄莺那张脸不像是中了毒的,脸色一片绯红,娇艳欲滴一般,一双眼睛瞟过来的时候,似乎带着些水波,一汪一汪的涌着,波浪接波浪,浪浪打在人的心坎上。 “她中了万花楼的红颜醉。”紫萧抱着黄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瞧着黄莺的神色有些鄙夷,昨儿她才那般不屑的说自己想做姨娘,没想到一转背,她竟然就将这龌龊的法子给用上了! 自己还只是想想而已,她可真是动作快,紫萧抬脸对宝柱道:“杨将军,红颜醉乃是一种药,用了这药的人便情不自禁,只想与人做那种勾当,瞧着她这样儿,该是喝了没多久,若是时辰久些,没有男人与她……”见着林茂蓉与相宜站在门边,紫萧顿时不好说下去,含含糊糊道:“必须赶紧给她解了这药,否则只怕是会伤身子。” “怎么解?”宝柱看了看黄莺,见她的脸色潮红一片,一双手已经将衣裳前襟解开,露出了桃红色的中衣。 “要么给她找个男人,要么就必须将她沉到冷水里,让那寒凉驱走体内的燥热。”紫萧有些为难,瞟了一眼林茂蓉,见她神色自若,这才继续说:“现儿天气已经入冬,放到冷水里头……” 玉泉关的水已经是寒冷刺骨,若是将她浸泡到里边,只怕是会得重症,若不细心照料及时服药,会落下终身的病根。 “你问问她,看她想要用哪种法子解,免得到时候说我们强迫了她。”宝柱皱了皱眉头,十分不快:“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紫萧看了一眼黄莺,暗自叹气,一只手抓住了黄莺的手,心中暗道,还不是想爬了床好做姨娘,这也太心高气傲了,昨日才从万花楼侥幸脱身,今日便想一步登天,没想到被人一眼看穿,落得这般下场。 “黄莺,你是要……”紫萧脸上红了红,低头下去,贴着黄莺的耳朵轻声道:“你是要个男人来帮你解解火,还是用冷水降降火气?” “男人,来个男人……”黄莺断断续续的□□了一句,脸孔愈发的红了:“我现在觉得心里烧着一把火,全身都热了,快去,快去找容大少爷来……” 嘉懋脸色铁青,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连翘恨恨的啐了一口:“还想找容大少爷过来,真是不要脸!我这就到外头去找个客栈的伙计来!”相宜一把拉住了她:“连翘,站住!你怎么能这样做?” “姑娘,你方才自己也听清楚了,她说要个男人!说得明明白白的!我只是如了她的愿罢了,你干嘛拦着我?”连翘气得全身直打颤:“哼,真是想得美!” 相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旁的事情,我也就不管了,可这女孩儿家的清白,岂是随便可以丢的?她现在只是中了那迷药,身不得已,若是等她醒来,肯定会羞愧致死,说不定还会寻了短见,咱们可不能这般害她。” 宝柱两条剑眉攒到了一处,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黄莺的穴位点住,黄莺瞬间便僵直了身子,一双手无力的耷拉在胸前,露出里边一抹艳艳的桃红色。 “杨二少爷!”林茂蓉站在那里,惊呼了一声,脸色瞬间就白了。 相宜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捏了一把,让她放心:“我表哥不是好色之徒。” 林茂蓉的脸孔由白转成红色,就跟喝醉了酒一般,忽然间有了少女的扭捏,她低头轻声道:“我没说他是去……”说到此处,竟然再也说不下去。 宝柱一把拎起了黄莺,将她扛在肩膀大步走了出去,众人赶忙跟着他往下走,就见宝柱将黄莺扛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那边有一口水井,他将旁边水桶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缚住黄莺的腰肢,然后猛的将她直接扔到井里边去了。 “扑通”一声闷响,宝柱手里的人不见了踪影,只看见一根绳子在慢慢悠悠的晃动。 “杨二少爷,你要扔也要扔到河里去,这水井……”连翘跺脚道:“整个客栈里还要用这水哪,被她搞脏了,怎么拿了做饭?” 宝柱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林茂蓉也跟着连翘直叹气:“中午这客栈的饭是不能吃了,咱们还是到玉楼春去用饭罢。” 一声悠长尖锐的喊叫声从井里传了出来,众人听着心里一颤,就听井下的黄莺大叫了起来:“该死的杨宝柱,你怎么能这样整我?我是你表妹骆相钰啊!” 相宜站得笔直,一双眼睛落在水井那圆圆的口子上头,没有说话。 果然是她,骆相钰。 “你是骆相钰?”宝柱将绳子拎了拎,装出一副不相信的口吻来:“你是打听了什么消息,知道我表妹的名字,故意来糊弄我?” “我真是骆相钰。”水井里传来像哭一般的声音:“宝柱表哥,你难道忘记了么?你母亲是我姑母,我有个双生的弟弟,名字叫骆相珲。那时候过年我跟着母亲去了你们杨家,你带我们去捉麻雀,还叫下人烧了麻雀给我们吃,你记不记得?” 宝柱将绳子一抖,把骆相钰从井底拉了起来,她抖了抖身子,落了一地的水。 “连翘,快些去替她换衣裳。”相宜见着骆相钰身子摇摇晃晃,牙齿都在打颤,赶紧吩咐连翘给她换衣裳,没想到骆相钰却尖声喊了起来:“骆相宜,你怎么还没死?” 第二百三十四章尕拉尔身世揭露 “啪啪”两声响起,十分清脆,骆相钰发颤的手捂着脸,呆呆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连翘,好半日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敢打我?” “我怎么不敢打你?”连翘气呼呼的将衣裳往地上一摔,双手叉腰指着骆相钰骂了起来:“当年你在广陵的时候,是如何欺负我们家姑娘的?仗着老夫人与你母亲,动不动就来我们家姑娘这边寻事儿,她可有理睬你?今日你沦落风尘,我们家姑娘心软,替你赎身,可你却是如何对我们家姑娘的?还咒她死了?我们家姑娘死了,那谁来给你赎身?你就一辈子到那万花楼里呆着吧!” “我……”骆相钰嘴唇一张,忽然间就翻了白眼,整个人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赶紧去找大夫,许是浸在冷水中受了寒。”相宜望了骆相钰一样,见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也有些不忍,虽然骆相钰幼年对她不善,可毕竟那还只是受了骆大奶奶的影响,还不能说她是本性恶毒,她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大恶之事,自己也不能就见她落入困顿而不伸之以援手,还是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 “唉!”连翘跺了跺脚,不再出声,宝柱赶紧打发人过去找大夫,这时就见尕拉尔从门口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尕拉尔!”连翘见着他过来,心里头才舒服了些,满眼阳光:“杨老太爷找你过去作甚?可是有什么好事?” 尕拉尔快活的点了点头:“是,大好事。”他的嘴角咧开,眼珠子的碧色似乎深了些,幽幽如翡翠。 “啊?”连翘不由得也开心起来:“快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尕拉尔看了看四周:“杨二少爷,容大少爷,咱们到屋子里说话,此处不是谈事情的地方,莫要让人听见了。” 宝柱见尕拉尔脸色郑重,知道有要紧的事情,招呼了一声,让军士将骆相钰扛回了她的屋子,拨了紫萧去照顾她,众人这才跟着尕拉尔一道回了嘉懋屋子里头。 “怎么了?我祖父找你去作甚?” “杨老将军看我想不想回北狄,去取回我的东西。”尕拉尔脸色一片兴奋之色,似乎都不能按捺住自己欢快的心情,眉眼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取回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在北狄?”连翘很是好奇:“你哥哥不是已经霸占了家中的财产,你千里迢迢的回去,即使族人们怜惜,也不过是分几只牛羊给你罢了,还值得你这般辛苦不成?” “连翘,”尕拉尔很歉意的望了她一眼:“对不起,我瞒了你们这么久。” 相宜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有来历的,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 “骆小姐,你肯定知道,你是我的希思女神,是指引我前进的明灯。”尕拉尔额头上汗蒸蒸的一片,顾不上用衣袖去擦拭:“我……是北狄的三王子,我大哥将汗王杀害,谋夺了他的汗王之位,那本该是属于我的。” “什么?”连翘惊呼了一声,呆若木鸡的坐在了那里。 第213节 她原以为尕拉尔只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北狄少年,即便出生在北狄的富户,可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与她相配可是刚刚好。但……他竟然是北狄的三王子,自己的身份,又怎么能配得上他? 连翘绝望的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盯住尕拉尔不放,心中有着深深的悲伤。 原来自己竟然错爱了一个人这么久,没弄清楚他的身份就白白的抛却了一片心。他是北狄三王子,按着他说的话,北狄先汗王曾要将汗位传给他,这次他回去夺取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便是要将北狄的汗位夺回来——自己难得还能痴心妄么? 心中一阵酸楚,喉咙口里堵着一大团东西,好半日都说不出来。连翘默默的转身走了出去,声音里微微有些发颤:“我去煮茶。” 方嫂跟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连翘的手:“连翘,你怎么了?” 连翘大步朝前边走了去,眼泪珠子在脸颊上恣意流淌,走到走廊尽头,再也见不着嘉懋的房间,她这才呜咽着扑到了方嫂的怀里:“好嫂子,我心中好难受,真的很难受。” 方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咱们那时候都猜测过尕拉尔不是寻常人,可你却还是将一份心思放在他身上,今日得知他的身世,你又何必如此悲伤?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准备了的,可没想到你却依旧如此脆弱,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连翘了。” “妈妈,我们是曾经揣测过他的身世,可谁知道他是这样的来头?”连翘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低低:“我看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找他,还以为他的家人早就放弃了他,他能在大周过一辈子,可没想到……” “傻丫头,你不该为尕拉尔感到高兴么?杨老太爷喊他去商量回北狄的事情,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怎么会轻易开口说起这件事情?尕拉尔一直想要为父亲母亲报仇,想要夺回他自己的东西,眼见着要心愿得偿了,你却这般哭哭啼啼的,有些不好罢?”方嫂拿出帕子来给连翘擦了擦眼泪:“你素日里是个爱笑的,到了该笑的时候你怎么又不笑了呢?” 连翘努力的想咧嘴,可那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比哭还难看。 “唉……你慢慢调整下心情,这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定,若是尕拉尔心中有你,指不定他一样会娶你,北狄人没咱们大周那般讲规矩,他们婚嫁可不怎么看重门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部分人都会娶到自己的意中人的。”方嫂笑着看了连翘一眼,伸手替她整了整头发:“你快些进屋子去听他们说什么?看看能不能跟着尕拉尔回北狄去?他总要个作伴的人,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连翘眼睛一亮,脸上也漾漾的有了光彩:“多谢妈妈指点!” 她的身影就如一只欢快的小雀,蹦蹦跳跳,很快就过了拐弯的墙角,倏忽不见。 方嫂凝视着连翘的后背,微微摇头,她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想让连翘宽心罢了,哪个朝代哪个地方没有门第之分?虽说北狄人开放些,可究竟尕拉尔的身份不同,他肯定要跟有权势的贵族女子联姻,才能稳固他的王权,连翘……方嫂心中纠结,除非她愿意与其他女子分享尕拉尔,否则是很难做到与尕拉尔两人相守一世的。 “尕拉尔,北狄那边情况很复杂,你这么贸然过去,总怕不好罢?”嘉懋听着说尕拉尔要回去,心中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尕拉尔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在旁边跟他抢谁更专注的看相宜了,可他又担心尕拉尔回北狄会遇到不测,毕竟尕拉尔已经离开北狄有这么多年,即便旧部还在,可他们会不会承认他呢? “杨老太爷杨老夫人他们实在太好了。”尕拉尔感激的看了宝柱与嘉懋一眼,很不吝啬的赞美了他们两人几句:“你们是他们两人的后辈,果然也秉承了他们的良善热心,我尕拉尔能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值了!” 今日一早,杨老太爷便打发了个兵士来将尕拉尔喊了过去,走到杨老太爷的军帐,崔大将军也在那里,两人见他进来,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来:“尕拉尔,你来了。” 尕拉尔觉得两人的笑容里似乎含着些什么别样的东西,走过去行了一礼,默默坐了下来,就听杨老太爷道:“尕拉尔,你可还记得在杨府我跟你说过的话?” 心中一紧,尕拉尔迅速抬头朝杨老太爷望了过去,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他发现自己说话都不流畅了,只能结结巴巴的问出一句话来:“我、我、我……能回北狄了?” 杨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是。” 尕拉尔“呼”的站起身来,朝杨老太爷一抱拳:“多谢杨老将军!” “你且莫要着急,先坐下来。”杨老太爷指了指身边的崔大将军:“你也谢谢崔大将军,到时候他会挑一支精锐跟着你回北狄,沿途保护你。” 尕拉尔喉间凝噎,实在说话不出来,杨老太爷不紧不慢道:“此次回北狄,已经先帮你联系好了你那叔叔莫尔郄,他会帮助你的。” “莫尔郄叔叔!”当熟悉的名字被人重新提起的时候,仿佛时光都在倒流,一张和善的脸孔在他面前晃动,虽然那人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瞧上去有些凶狠,可心底却是顶顶善良的,从小他就带着自己骑马射箭,在草原上四处驰骋,是他给了自己最初的快乐。 “是的,我们的人已经在北狄活动了好几年,帮你联系上了你叔叔、当初顾命大臣的遗孤以及那些忠于你父亲的人,你此次回北狄,不是孤军奋战,有很多人在帮助你。”杨老太爷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回去,一切细心便是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连翘决意赴北狄 “原来是这样!”宝柱惊叹,实在有些想不大明白:“几年以前我祖父就派人在北狄为你活动了?那时候他又不认识你。” “杨老夫人去过一次华阳,见过我。”尕拉尔满眼感激:“我想就是她拜托杨老太爷做了这事情。”他亲眼看见杨老夫人对相宜的好,知道她是个热心人,可却万万没有想到杨老夫人也会如此对他,一点也不因为他是个异乡人,与她毫无关系而不关注他。 相宜心中也在感叹,杨老夫人可真是心慈手软,嘉懋坐在旁边默默一轮,只怕外祖母是想替大周分忧解难,故此才会如此热心——尕拉尔若是能夺回汗王之位,他辖制北狄自然会比现在的北狄王要有利得多。 尕拉尔是个仁义之人,在大周生活这么久,已经被逐渐汉化,而且他对大周人心存感激,若是他能为北狄汗王,大周与北狄就能交好,睦邻友好的结果便是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其乐融融。 这事情要是成了,外祖母可是帮皇上分忧解难,立下大功一件。一个念头瞬间从嘉懋脑海里闪过,他望着坐在中央的尕拉尔,脸上有着快活的笑容:“尕拉尔,我跟你一道去北狄!” “什么?”尕拉尔惊讶的看着嘉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跟我去北狄?那边天气寒冷,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一马平川,路上说不定还有波折……” “没事,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嘉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热切,若是他能助得尕拉尔夺回汗王之位,那他也是立下了一桩大功劳,回京城以后,皇上心情大悦,他也能趁机提出请皇上赐婚的要求,抢在皇后娘娘前边将这路子堵死。 皇上要是肯赐婚,谁能阻拦?嘉懋越想越开心,脸上全是笑容。 “就是就是!”宝柱连忙点头:“我也一道儿去!” 尕拉尔吃了一惊,望着宝柱与嘉懋道:“这怎么使得?你们还要回京城去过年,杨老夫人原先就说了,要杨二少爷跟容大少爷骆小姐一道回京城,你母亲一直盼着你回去呢。” “不碍事不碍事,这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国事自然比家事重要,所谓国家,先国后家也。”嘉懋笑得十分温和:“我们送你去北狄,玉泉关这边茶庄要修缮,相宜刚刚好可以看看铺面,等着我们回来以后再一起回京城去。” 相宜有些担忧,抬眼看了嘉懋一下,见他自信满满,也不好说多话,坐在那里默不作声,身边的林茂蓉却叫喊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们也要去,怎么就只有你们能去,我们便去不得的道理?” “对对对,林小姐说的是。”连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尕拉尔,我要跟着你去北狄!我不能守在玉泉关,每天提心吊胆的想着你,盼着你的消息!我必须要每日能见着你,我这才会安心!” *辣的话语就如汹涌的潮水一般铺面而来,似乎让人淹没在洪流中,几乎没有挣扎就被推着往前边漂泊而去,无法抗拒,无法抵制,就是那样,伸展了四肢,在她那*的话语里随波逐流。 林茂蓉瞪大眼睛望着连翘,伸出了大拇指:“不错不错,连翘你这性子我喜欢,直截了当!真合我的口味!” “连翘,北狄乃是寒苦之地,而且此次前去,也不是游山玩水,你还是在玉泉关伺候着骆小姐。”尕拉尔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艰难的说出一句话来。从他的内心来说,自然是希望连翘能跟他在一起,可从形势来说,他如何能让一个弱小女子跟他去受苦? 自从连翘那个晚上抱着他的腰,向他喃喃说了些心里头的话,他便开始注意到连翘平日里的举动,每一次多看她一眼,尕拉尔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发现,特别是这次在罗阳山里遭遇匪徒,更是让尕拉尔有些感动,连翘不顾自己的安危,即便知道前边危险万分,也依旧拿着宝剑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这让他不得不感受到她那份发自内心的深情。 “不,不,不……”连翘冲了过来,一把拦腰抱住了尕拉尔,她已经不管还有旁人在屋子里,她就想牢牢的抱住他,这个暂时还能伸手来抱的男人,当他回到北狄登上北狄汗王之位的时候,她便连拦腰抱他的机会都没有了:“不,我就要跟着你去北狄,就当我们朋友一场,最终的送别。” 屋子里的人瞬间都静了下来,大家眼睁睁的看着连翘抱住了尕拉尔,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尕拉尔感觉到一具火热的身子就贴在自己的胸膛,似乎要将自己也烧了起来,心底有一簇火苗,正在不住的跳跃。 “是,我要跟你一道去,要见着你平平安安!”连翘咬牙切齿,用力捶了捶尕拉尔的胸膛:“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意思?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 “我……”尕拉尔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连翘,她很固执的抬头望着他,脸上全是执着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的模样。 “尕拉尔,你答应我,答应我。”连翘喃喃自语了两句:“可能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第214节 他是北狄三王子,回了北狄以后自然会娶门当户对的人,虽然方嫂开始说了些让她头脑发热的话,可是进了屋子以后,她又慢慢的回到了现实,她只是个丫鬟,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打入那贵族的圈子,那只不过是方嫂想安慰她罢了。 既然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不如亲自送他回到故乡,看他好好的,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答应你,答应你。”尕拉尔受到了连翘的感染,重重的点了点头:“连翘,你陪我一道去北狄罢。” “连翘都能去,我也要跟着去!”林茂蓉听到尕拉尔松开,心里也替连翘欢喜了一下,她脑子一热,也喊了出来,瞥了一眼宝柱,见她正在看着自己,忽然间脸红了红,一颗心堪堪的快跳了几下。 宝柱却没尕拉尔那种柔情牵挂,他一口便否决了林茂蓉的提议,一本正经到:“林大小姐,这是绝对不行的,你不是连翘,她跟着方嫂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好歹也能对付几个歹徒,你过去只能增加大家的负担。” 林茂蓉撅了撅嘴:“你别这样看我,去北狄难道会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一点也不安全,北狄那边可比罗阳山还有危险,你经历过一次难道还想经历第二次?”相宜点了点头,抓住了林茂蓉的手:“你还是赶紧回去罢,出来了这么久,干娘肯定也挂念了,我指不定还不能在过年之前赶回京城去呢。明天杨老太爷领兵回京城,那些车夫们也要一道回去,你带着紫萧跟着一块儿走,这样安全多了。” “还有那王副将也要回京城到兵部交差。”宝柱点了点头:“就明日一起动身罢。” 林茂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见着宝柱那坚定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好罢,我明日随军一起回去。” 她是偷偷摸摸溜着跑了出来的,只给母亲留了一张字条,虽然路上也写了信回去报平安,可毕竟会让母亲牵挂,林茂蓉想来想去,自己还是得早些回去,到外边溜一圈的心愿已经完成,也不该再在外头磨磨蹭蹭了。 当下就商议好这事情,宝柱与嘉懋两人去了军营找杨老太爷,相宜呆呆的坐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望着桌子上的茶盏,屋子里一片沉闷。 “姑娘,我跟着他们去一趟北狄就回来……”连翘此时忽然想到了自己去北狄的后果是相宜身边没了贴身丫鬟,不由得局促不安起来:“方嫂还在玉泉关……” “你不用担心我,安心跟着尕拉尔去罢。”相宜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片。 要不要跟着嘉懋一道走,现在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难题。 就连连翘,都能勇敢的说出口来,她这个做主子的,难道就不能讲自己心底里的情意表达出来?相宜心里早就蠢蠢欲动,可她又顾虑多多。 连翘会武功,不比自己,她能自保,而且能对付两三个武艺寻常的人,可自己除了增加大家的负担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能力,她若是跟着去,只怕嘉懋她们负担更重。 “宜妹妹,你犹豫什么,难道你不该跟着容大少爷去的?”林茂蓉见相宜一双眼睛落在茶盏上头,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打趣她:“若是我知道你这般胆怯,还不如横刀夺爱,将容大少爷抢过来呢。” “哼,林大小姐,你就别打趣我们家姑娘了,你眼中不是已经有了我们家表少爷?还来提什么容大少爷呢?”连翘没有听出林茂蓉话里头的意思,急急忙忙打住了她的话:“容大少爷是我们家姑娘的心上人!” “心上人,难道不该长相厮守的?”林茂蓉笑吟吟的打趣了一句:“为何你们家姑娘却不想跟着去呀?” 第97章 不要脸没 心上人就该长相厮守,这句话在相宜脑海里盘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半夜之前,她都差不多没有合眼。 杨老太爷对于嘉懋与宝柱想要跟着尕拉尔去北狄的事情大为赞赏:“好样的,男儿就当为国效力!你们回去过年也不外乎是跟着祭拜祖先,另外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了,吃吃喝喝,跟着你们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吹牛,这不是在浪费光阴!” “祖父,你可得跟我娘说清楚,我马上就去写封家书,还请祖父替我交给她。”宝柱听着祖父赞成自己去北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母亲上回写了信过来,催着他向崔大将军请假回去,他一直没有按着她吩咐去做,这次又不回京城过年,只怕母亲会十分怨恨了:“我帮尕拉尔搞定北狄的事情,就回京城去看我母亲,祖父帮我好好跟我母亲说说。” 杨老太爷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嘉懋也托杨老太爷跟祖父祖母说一句,他根本就不想写信回去——写信回去的结果是得长辈一顿骂罢了,还不如让杨老太爷好好去解释,他们是平辈,总要彼此照顾颜面,即使有脾气也不好发出来了。 就这么做了决定,方嫂陪着相宜在玉泉关等着他们回来,连翘跟着嘉懋宝柱陪了尕拉尔去北狄,林茂蓉第二日就跟着杨老太爷回京城去。 相宜抬眼望了望嘉懋,见他容色淡淡,仿佛没有半分怪罪的神色,心中却依旧还是忐忑不安,晚上躺到床上,怎么也没法子入睡。 今日白天的事情,从她脑海里一一的过了遍,仿佛是那鲜明的图画,怎么也抹不掉,她记得嘉懋的目光,那般深深的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并不是不想陪他去,只是……相宜一把抓住了床褥,心中懊悔不堪,那时候方嫂说她资质不够,不能习武,她也就放纵了自己,只是跟着练了些根基,养身护体的吐纳之术,若是知道将来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会要求着学些防身的功夫。 床褥簌簌的响声本来很轻微,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刺耳,对面小床上的连翘翻了个身,眼睛朝相宜望了过来:“姑娘,怎么了?你睡不着?” 相宜点了点头:“我心中就像搁着什么东西,总是没办法睡。” “姑娘,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连翘翻身起来,摸着衣裳披伤,开始系盘花扣子,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声:“我也睡不着哪。” 相宜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好。” 两人穿好衣裳走了出去,轻手轻脚经过了长长的走廊,快要到嘉懋那房间门口时,就听着里边传来了一声咳嗽,相宜不由自主站定了身子,望了望他的窗户。 一线微微的黄色的灯透过窗户露了出来,将木头走廊照出了灰扑扑的颜色,原来嘉懋还没有睡,相宜站在窗户边上,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她敲了敲窗户,低声道:“嘉懋,你还没歇息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嘉懋站在门边,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相宜站在那里,也一眨不眨的望着嘉懋,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与苦涩的心情交织,让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连翘很是识趣,悄悄的退后了一步:“姑娘,我就在走廊这里,你与容大少爷说完话回房就喊我一声。” 嘉懋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腕:“相宜,走,我们到外头还去转转。” 相宜微微点头,两人携手下了楼梯,虽然脚步声不大,可踩着木头咯吱作响,在这夜色深深里,一步一步都是清脆有声。两人手拉着手,温热的气息在指尖流动,从他的手上溜出,到了她的心里。 初冬的西北有些寒冷,地上一片银霜如水,可月亮却是诡异的暗黄,边缘还有一层深深的红晕,仿佛是那端阳节的咸鸭蛋的芯子,只是没有那般圆润。 “相宜,你怎么了?睡不着?”嘉懋小心翼翼的将相宜的手拢在了自己手心,搓了搓她细嫩的手背:“外边比屋子里要冷,咱们说说话就回去。” “嘉懋,你有没有怪我?”相宜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觉得有些艰难,分明自己就没有做好,还要强迫嘉懋说自己做的事情没错么?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自私,比连翘都不如。 “怪你?怪你什么?”嘉懋含笑看着相宜,微微摇了摇头:“你想要跟着去,我都舍不得,怕你一路吃苦,怕你禁不住北狄的寒霜。你该是好好的呆在玉泉关,而不是跟着我们去吃苦的,相宜,你别再提这事情了,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让我担心。” “嘉懋……”他越是这般说,相宜便越觉得有些难受,听着嘉懋的口气,去北狄只是路上边有寒苦而已,她怎么能放心放意的让他去北狄而自己只在玉泉关等他的消息?似乎有一颗火种扔在枯黄的草地上,“呼”的一声烧了起来,相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热热的一片,她用力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怯怯的张开,想像连翘抱住尕拉尔一般去抱住嘉懋,可两只手张开,却怎么样也围不拢去,她扯住了嘉懋的衣裳两侧,僵硬的停留在那里。 “相宜,你怎么了?”嘉懋见着相宜脸色有些古怪,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你莫非是想来抱我?” 心头忽然一动,相宜只觉整张脸孔都红了一片,她低下头去,声音细细:“谁想来抱你,莫要太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穿够了衣裳没有。” 嘉懋猛的伸手一围,就将相宜拥在了怀中,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将手伸到我后背来,这样就可以将我抱住了。” 相宜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即使隔着这么多衣裳,她还是能感受到嘉懋那有力的心跳。嘉懋的眼神与她的交织在一处,缠绵不歇,让她的羞怯慢慢的消除,她开始伸直的双手,牢牢将嘉懋的腰拢住:“嘉懋……”她的声音逐渐坚定了起来:“我也想跟着你去北狄,我不想与你分开。” “可是……”嘉懋没想到相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你身子弱,怎么能吃得消,你还是在玉泉关等着我们回来。” 第215节 “不不不,我不能在这里等着,连翘能去,我有方嫂护着也能去。我想了很久,北狄与大周又不是壁垒分明,无人来往,其间还是有一条商道的,咱们可以假装是贩卖茶叶的,这样就不会太显山露水。”相宜瞬间执拗了起来:“我们该在一起的,如何能分离?嘉懋,答应我,让我跟去北狄。”她的头伏在嘉懋的肩膀上,一边感受着他的温情,一边细声道:“我也要和连翘一起去。” “贩卖茶叶?这点子倒是可行。”嘉懋有几分惊奇:“相宜,你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 “我在京城的时候,就想过要将粗茶卖到北狄那边去,北狄人喜欢喝奶茶,他们每日差不多都要喝一回两回,若是能将这生意在北狄做开,那定然能赚上一大笔银子。”相宜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上微微生出淡淡的红色来:“咱们可以一边做生意,一边与北狄那些人暗地里接头,这样不会被人看得出来,掩盖了身份。” “相宜,你只有在说到生意的时候才会这般有精神,声音也大多了。”嘉懋叹了一口气,将相宜搂紧了几分,在她耳边低低道:“能不能大声的说几句我喜欢容嘉懋?就如连翘对尕拉尔那般热情?” “嘉懋!”相宜扭动了下身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她高声喊出这句话,她两辈子都从未尝试过。嘉懋的眼睛盯着她,让她越发的窘迫起来,她清了清喉咙:“嘉懋……” “你不愿意说,那就是不喜欢我。”嘉懋叹息了一声:“相宜,你心底里并没有我。” “我喜欢容嘉懋!我喜欢容嘉懋!”嘉懋那伤感的声音让相宜好一阵难过,她横了横心,闭着眼睛喊了出来。这句话一出口,全身便轻松了不少,她惊讶的睁开眼睛,却见嘉懋的脸孔就在自己面前,晶莹的一双眼睛里全是春日般温暖。 “我喜欢你,相宜。”嘉懋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出了这一句话,嘴唇微微碰着她的耳朵,那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廓盘旋,让她好一阵发痒:“我喜欢骆相宜,喜欢了两辈子,上一辈子我没有好好珍惜她,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溜走。” “嘉懋,我也已经喜欢你两辈子了。”相宜觉得喉头哽咽,差点要泣不成声。 一张柔软的嘴唇落了下来,带着温柔似水的柔情,相宜微微闭上眼睛,将她的花瓣绽开,接受了初冬里最甘美的夜露。 那是最清冽的山泉,那是最火热的熔浆,那是从高山上奔腾而下带着千年冰川融化的雪水,忽然间爆发了出来,那洪流猛然而至,一眨眼就将她吞没在无穷无尽的柔情里。她伸手抱住了嘉懋,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尽情的享受着他带来的欢愉。 第二百三十七章两姐妹恩断义绝 号角声悠远深长,将初冬的白雾划破,站在朦朦胧胧的雾里,听着那号角呦呦,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隔得很远。 林茂蓉站在相宜身边,有些不舍:“宜妹妹,你可要早些回京城来,咱们上元节还一道去看花灯。” 相宜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要尽快回去的,你一路仔细些。” “我知道。”林茂蓉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紫萧:“有她陪着我呢。” 若不是杨老太爷返京,还有王副将领五百人回兵部交差,相宜还真不敢让林茂蓉独自回京城,现在有这么多人作伴,路上是没什么大碍了。 林茂蓉昨儿买了数十张皮子,有狐狸皮毛,也有熊皮豹皮,看见好的,她都想买,无奈带来的银子太少,还跟相宜借了三百多两才将带回京城的土仪买齐。宝柱帮着她将那些土仪放到马车上,差不多堆了半车,林茂蓉见着高高堆起的货物,笑了起来:“总算是要少挨几句骂了。” 相宜叹气,心中暗道,也就是林茂蓉这般被惯坏了,才会将事情想得这般轻松,若是旁人家的小姐,回府以后,只怕是会被关上个一年半载的不让出来了。也不知道林夫人收到林茂蓉的信没有,或许会派下人过来接她回京城呢。 “宜妹妹,记得早些回来!”林茂蓉挥了挥手,钻进了马车,侧面的软帘一掀,那张小小的圆盘子脸就出现在那里,她趴在小窗上头向众人挥了挥手:“大家京城见!”眼睛虽然笑嘻嘻的看了一圈,但最后却留在了宝柱的身上。 宝柱今日穿的是一身银色盔甲,瞧着整个人有说不出的英武,那头盔将他的剑眉星目更是衬得飞扬了起来,见着林茂蓉看自己,宝柱笑了笑:“林大小姐,等我们回京城,你过杨府来玩。” “我肯定会来的,你等着。”林茂蓉哈哈一笑,将软帘放了下来,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辘辘的朝那边校场奔了过去。 “走,咱们去商量下到底怎么去北狄。”嘉懋拍了拍宝柱的肩膀:“相宜也要跟着去。” “什么?”宝柱大吃了一惊,伸手指向相宜,声音都高了几分:“嘉懋,你答应她了?你怎么能让相宜去?” “表哥,是我自己要去的。”相宜走上前去,眼神坚定:“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你……”宝柱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方嫂在一旁开口道:“杨二少爷,我们都去罢,连翘与尕拉尔是我一手教大的,我心中还是不放心他们两人,可也不能将姑娘一个人留在玉泉关,索性一路过去,大家都小心一点也就是了,只要到了北狄的都城,你们去做你们的大事,我陪着姑娘在客栈,到外边去联系商铺卖茶叶,也没什么危险事儿。” “可不是?咱们扮作买卖茶叶的客商,谁会怀疑?”相宜笑了笑,扭身就往客栈楼上走:“我先去安排下骆相钰。” 她没办法亲亲热热喊骆相钰为妹妹,毕竟两人的渊源实在让她没办法喊出这个亲昵的称呼出来。昨晚与嘉懋说好要去北狄,她就一直在想如何安置骆相钰,本来想让她跟着林茂蓉一道回大周去,可没想到昨日她被宝柱扔到水井里得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根本没法子挪动她。 相宜想来想去,决定给骆相钰请个照看的婆子,留一笔银子给她,等她身子好了,便跟着那些商队回大周去。她不可能让骆相钰跟着她去京城,她还没有好心到那种地步,广陵高百万家里,自然有骆相钰容身的地方——骆相珲不就住到外祖家去了?高家不算小气,就连外孙都能容,更别说外孙女了。 若是按着相宜的本心,她很想将骆相钰扔到这里不管不问,可是想到骆相钰从小被人拐卖,也吃过不少苦头,心中还是有些许同情,好人做到底,送些银子给她回家也便是了。 她一步步的走到了骆相钰的房门前边,敲了敲门,里边没有人回答,但门板却微微晃动了一下,看来请来照顾的婆子刚刚出去煎药了,这门才会是虚掩着。 相宜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阵难闻的药味直扑扑的冲进了鼻子。 骆相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已经睁开,可却有些无神,见着相宜进来,骆相钰哑声道:“你来作甚?” “骆相钰,不管怎么样,你从这血亲上来说是我妹妹,我自然要照顾你一二。”相宜走到了床边,低头看了看骆相钰,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害人不成反害己,你何苦要拿那药去害容大少爷!” “什么叫做去害容大少爷,你又知道什么!”骆相钰的声音嘶哑,仿佛那竹片被劈裂的声响:“我喜欢他,想趁他还没认出是我来之前与他欢好,这有什么不对?”她转过眼来瞟了相宜一下,嘴角浮现出笑容来:“你喜欢他是不是?我就想让你亲眼瞧见他与我在床上滚动的那个场景,只可惜……” “无耻!”连翘从外边冲了进来,满脸愤怒,伸手指着骆相钰骂道:“你跟你母亲一样狠毒!” “我母亲怎么狠毒了?她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骆相钰听着连翘忽然说到骆大奶奶身上,眼中有泪:“不许你说我母亲!不许!” 她的头发凌乱的散在她的脸庞边上,那张白皙的脸孔因着高热缺水有些萎缩的感觉,她的眼睛里有着鲜红的血丝,本来眼睛不是特别大,用力一睁,仿佛兔子瞪圆了眼睛一般,两道目光,直直的朝她看了过来。 “骆相宜,我讨厌你。”若是她有力气,一定要跳起来打站在床边的这个人,骆相宜,她难道不该是那个可怜兮兮随她欺负的人?如何现在却变得如此强大了起来?她站在自己床前,好像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那般淡淡然的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惊慌的意思。 “你先弄清楚情况再来决定讨厌不讨厌我。”相宜瞥了骆相钰一眼,骆相钰讨不讨厌自己,与她已经没有一丝关系了,骆相钰讨厌自己也好,不讨厌也罢,她还是骆相宜,还是那个掌控茶庄的东家,还是贡茶华阳春的园主。 “你……”骆相钰气馁,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你滚,你滚,我不用你在我这里假惺惺的!” “你放心,我们家姑娘才懒得管你,我们都要去北狄了,你就一个人呆在这玉泉关罢!”连翘气吼吼的骂了一声:“也是我们家姑娘仁义,还给你请了个照看的婆子,若是我呢,才不会管你,随你怎么着,自生自灭!” “骆相钰,我给你留三百两银票,你病好以后拿了这些银子去找一支回大周的商队,让他们将你捎回广陵去。骆府估计现在都已经换了主人了,你直接去东大街找你外祖父外祖母,你弟弟骆相珲正住在那里。”相宜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来,放在骆相钰的枕头旁边:“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打交道,此生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什么瓜葛。” “什么?骆府不在了?要我去找我外祖父?”骆相钰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她转过头来望向相宜,脸色有些紧张:“我父亲母亲呢?他们都去了哪里?祖母呢?她难道过世了吗?” “老夫人死了,你母亲也死了,你父亲触犯律例,被判流放西北,还不知道是不是就在玉泉关这里服苦役吶。”连翘不屑的看了骆相钰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二小姐,你还是赶紧将身子养好,回广陵去跟着你外祖家住着罢,高家说了,若是找到了你,你母亲的嫁妆到时候会分一份给你,你还是能体体面面的嫁出去,只要夫家不介意你被人拐走的事情。” 骆相钰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干裂的唇片上有一丝鲜血,格外显眼。她挪了挪身子,慢慢的伸出手去将银票抓在手中,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出去,你们两人快些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你好好的养病,养好病就回广陵去罢。”相宜深深的看了骆相钰一眼,这个人,以后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门被缓缓的关上,还留着一线门缝,北风从那门缝里钻了进来,呼呼的刮着响,就如有婴儿在啼哭一般。骆相钰的手颤抖着,抓紧了那张银票,指甲狠狠的掐到了柔软的纸面。 第216节 她不要骆相宜的施舍,不要! 伸手想要将那银票撕碎,可还是没有能够下手,骆相钰默默将那张纸收了回去,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嘴角流出了一串淡红色的泡沫。 “哎呀呀,姑娘,你这病得可不轻哪!”一个圆胖的婆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声音里全是怜悯:“听着那咳嗽声音,扯着心肝痛!” 骆相钰将手藏到了棉被里,小心翼翼的将银票叠好,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怎么也不能让旁人夺了去。她要快快好起来,要去玉泉关看押犯人那边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还要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北狄人,也是她的恩客。 虽然她年纪还小,卖艺不卖身,可却也是接过客的,那些客人只不过是亵玩一把,没有将她弄到床上去罢了。 这个人曾经给了她不少银子,让她留心打探玉泉关这边的消息——他是一个北狄人。 骆相宜,这个本该是被她踩在脚底的人,现儿却过得这般好,穿着狐裘,容色娇艳,荷包里银票一张又一张,拿出来都不眨眼。骆相钰粗重的喘了一口气,那个人怎么能过得这般舒服,而自己却又沦落在泥里? 不行,绝不能让骆相宜春风得意,趁着她要去北狄的机会,自己非得诬陷她一把,借刀杀人,让她也遭些自己曾遭过的罪。 第二百三十八章骆相钰死不悔改 一幢灰蒙蒙的屋子就在小巷的尽头,门前有两棵大枣树,树枝上稀稀疏疏的挂着几片叶子,不住的随风摇摆。 一个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着,似乎喝醉了酒,一边走,一边还不时的望了望身后,仿佛害怕有人会追上来。巷子里忽然冲出了了一条狗,朝她狂吠,那人站住了身子,惊惶的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别怕!”有两个小孩从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朝那条狗呵斥道:“大黄,吓唬人作甚,还不快些回去!” 那条大黄狗耷拉了耳朵,摇晃了下尾巴,慢慢的转身走开,到了屋子门口,还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似乎看穿了她往这边来的意思。 “姐姐,没事,我们家大黄不咬人!”两个小孩冲着那人笑个不歇,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哦哦哦。”骆相钰惊魂未定的拉了拉脸上的面纱,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小巷今天的那幢屋子,那个北狄人应该就住在那里。他曾经抱着她柔软的身子不住的搓弄,在她耳边呵呵的笑着,酒气在她脖子那处热热的一片:“日后若是你接待了玉泉关的军士,能得到军营里的消息,只管叫人送信到黑桂木巷子来,每次我都会给你银子,亏待不了你!” “客人住在哪一间屋子呢?”她曾好奇般问过他,他摸着弯弯的胡须在她耳边呵呵的笑:“小美人儿,大爷我就住在巷子最里边,门口有两棵大枣树,你可要记清楚了。 该就在那里罢?骆相钰看了一眼那两棵大枣树,迈步朝那边走了去。 两个小孩紧紧的盯着她的身影,见她停在大枣树下边,伸手敲门,然后有人出来将她接了进去。 “走,进去告诉爹,北狄人那边来了个形迹可疑的女子。”两个小孩相互看了一眼,撒腿就往屋子里头跑了过去。 骆相钰被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带了进去,小小的院子里充斥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不知道是牛粪还是马粪臭。她紧紧的掩着鼻子,跟着那女人走到了一排屋子面前。 那个叫纥纥綦儿的北狄人正坐在房间正中央,手里捧着一盏奶茶。 “美丽的姑娘,你来给我捎信了?”见骆相钰走进来,纥纥綦儿站起身来,一把大胡子不住在抖动:“我一直在等着你哪。” 骆相钰听他唤自己美丽的姑娘,心中得意,脸上泛起一片粉色。她朝纥纥綦儿行了一礼:“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坐,请坐。”纥纥綦儿指了指那张毡毯让骆相钰坐下来,然后朝那肥胖的女人吩咐了一声:“快些去沏奶茶过来给姑娘喝。” “大爷,我探听到重要的消息,玉泉关的一位将军带了一个女探子出发去了北狄。”骆相钰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将嘉懋给隐瞒下来,杨宝柱从小就欺负她,骆相宜是她主要报复的对象,可嘉懋却不是——她自小便喜欢他,这次一见到嘉懋,她那颗死去很久的心又活了过来,不顾一切想要与嘉懋在一起。 尽管他根本不理睬她,可她还是舍不得将嘉懋的名字说出来,她希望北狄人会出手惩罚杨宝柱与骆相宜,可嘉懋却要好好的。 “将军?女探子?”纥纥綦儿有些吃惊:“大周还养了女探子?” “千真万确。”骆相钰点了点头:“那将军很年轻,不过十七岁年纪,姓杨,那女子姓骆,生得……”她忍住心中得怒火,咬牙切齿道:“生得甚是美貌。” “美貌?有姑娘你美?”纥纥綦儿呵呵大笑了起来,一双眼睛贪婪的在骆相钰脸上逡巡:“你怎么从万花楼里出来了?你们家妈妈肯放你出来?” “我已经赎身了。”骆相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病还未好全,可一心惦记着这事情,生怕骆相宜走远了,这才第三日,便挣扎着身子过来报信了。 “哦,赎身了?”纥纥綦儿笑眯眯的望了望骆相钰:“那也就是说……以后万花楼不会管你了?” “当然。”骆相钰傲然道:“我已经与万花楼人银两清,哪里还轮得上他们来管我!” “好好好!”纥纥綦儿大笑了起来,从毡毯上站起身子,走到了骆相钰身边,一弯腰就将她抄在手中。骆相钰端着奶茶才喝了一口,事情忽然发生变化,快得让她措手不及,奶茶打翻在矮矮的条几上,洒得到处都是。 “大爷,你这是怎么了?”骆相钰尖声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纥纥綦儿将她猛的抱了起来,嘴唇凑到了骆相钰的耳朵上蹭了蹭:“送上门来的肥肉,我纥纥綦儿要是不吃,别人都会笑我是傻子!你以前在万花楼,有龟公们护着,那妈妈送了不少银子给玉泉关守备打点着,我自然要守规矩,你还没□□,只能摸摸亲亲,却不能入港,现在你不是万花楼的人了,我还不知道趁机尝了鲜味?” 骆相钰惊恐的挣扎起来,可是毫无用处,那纥纥綦儿充满着牛羊粪臭的一张脸已经压了过来。她本来身子就没大好,此时被那纥纥綦儿箍得紧紧,半分也动弹不得,用力喘了两口气,骆相钰只觉得自己再也接不上这后边一口,身子一软,整个人晕了过去。 纥纥綦儿没有半分怜香惜玉,见骆相钰晕倒,正中下怀,将她放在了毡毯上,伸出手来将她的衣裳扯开,迫不及待的压了上去。 清晨十分寒冷,站在旷野上,四处看不到人烟。昨晚燃起的篝火已经灭了,枯枝里头露出了一只羚羊的骨架。有几个人正在篝火前扒拉着,把未燃尽的枯枝搜集到一处,准备生火煮饭。 相宜披着羔羊皮子的衣裳站在那里,瞧着宝柱与嘉懋带着几个人从远处的河里取水过来,衣裳上似乎还有白色的清霜,远远望着,初升的日头从薄雾里穿了过来,照着他们的衣裳,亮晃晃的一片。 他们已经化身为贩卖茶叶的客商,狐裘什么的都不能穿了,众人全部换成羔羊皮子或是老山羊皮子的衣裳,里边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大棉袄子,相宜也不再穿云锦撒花裙子,换上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大棉裤,方嫂还在她脸上抹了两把黑色的土灰,瞧上去整个人都黑不溜秋的,那个面白如玉的骆相宜再也找不到影子。 崔大将军拨了五十个好手给宝柱,他们现在的身份是车夫和商队里的打手,另外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紧紧跟进,虽然看不到他们在哪里,可宝柱他们心里堵觉得踏实,知道有同伙就在自己不远处,遇着紧急情况,总会过来支援。 “相宜,外头很冷,干嘛不进帐篷去?”嘉懋将水桶放下,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也穿着一身青黑棉袄棉裤,腰间还勒着个褡裢,头上戴着一顶翻耳皮帽,看上去十足就是个跑山货的。 虽然嘉懋变成这模样已经有好几日了,可相宜见着还是忍不住想笑,她瞅着嘉懋摇了摇头:“我就爱站在这里看你。” 嘉懋呵呵一笑:“相宜,你现在说这话也不嫌害臊了。” “怎么了?你不想听?”相宜偏头看了看他,嘴唇往下拉了拉:“那以后我就不说了。” “说说说,怎么能不说!”嘉懋一把拉住了相宜的手:“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哼,你也油嘴滑舌的了。”相宜笑着瞧了他一眼:“那位名满大周的状元郎,人前端端正正一副模样,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这般油滑,旁人如何能相信!” “姑娘,洗把脸。”连翘端着一盆水往这边走了过来,盆子里头还微微冒着热气:“方才烧了几把火,我怕还不够热,摸上去温温的,可尕拉尔说差不多了。”她眼睛亮闪闪的,鼓着腮帮子:“他可是连冰水都能拿来洗脸的。” 嘉懋从盆子里捞起帕子来摸了摸:“还好。”他轻轻将帕子拧干,一只手拿着帕子往相宜脸上擦了过来。相宜晃了晃脑袋:“哎,你准备给我洗脸?” 第217节 “别动!”嘉懋喊住他,一双手拿着帕子轻柔的在她脸上擦了过去,就如春日里的微风那般柔和,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庞,让她觉得心都软了起来。 “以后我每日都替你洗脸。”嘉懋一边给相宜擦着脸孔,一边轻声说着:“我还要给你画眉,专画远山眉。” “画什么画,等会方嫂就该拿着木炭来帮我搽脸了。”相宜撇了撇嘴,鼓足勇气学了林茂蓉的作派,朝嘉懋扮了个鬼脸:“我这段日子是要当夜叉的,轮不到你给我来画眉毛。” 忽然见着相宜撒娇,嘉懋几乎没回过神来,她那搞怪的神色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如漫天花朵开在这枯寂的草原上。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幅洗脸帕子,看着相宜飞快的朝帐篷那边走了过去,好半日才将帕子扔回了盆子里,飞快的跟上了相宜。 “唉,容大少爷现在也变成呆子了。”连翘看了一眼那两个穿得臃肿的人,就如两只肥硕的水鸟,一摇一晃的在结着寒霜的草地上奔跑着,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家姑娘也变了,怎么瞧都不是那个贤淑安静的骆小姐了。” 第98章 不要脸没 车队慢慢朝前边走着,草原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一眼望过去就见着枯黄的衰草粘在地上,到处都是暗淡的灰色。 北狄与大周相比,缺少了生机,就如一块被冻上的土地,在静静的等待着春风吹过玉泉关的那一刻。相宜坐在车辕上,极目四望,除了萧瑟还是萧瑟,不由得轻声叹气:“都走了五日,怎么还不见北狄都城?” 他们从玉泉关出发,没有敢从北狄飞鹰关过,那里是北狄与大周交界的第一个关卡,把守严密,宝柱与嘉懋商量了下,决定避开,于是花了些银子请一位牧民大叔带路,抄了挑小路直接到北狄都城盛京。 牧民大叔没有收宝柱给的银子,反而对车上的茶叶很感兴趣:“我们这边银子不大用,都是用东西换东西的,到了盛京的商铺里头才用银子的。不如给我几斤茶叶,我们家今年冬日就有奶茶喝了。” 没想到这茶叶还没到盛京就已经有畅销的趋势了,相宜心中高兴,分了几斤茶叶给那牧民大叔家,大婶当即拿了茶叶去煮了,每人分了一碗喝。 相宜依旧还是喝不惯,但宝柱与他的手下都说不错,或许是他们在西北久了,早就熟悉了这边的口味。大家喝完奶茶,牧民大叔当即便动身带他们往盛京去了,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可好像还没走出这茫茫草原。 “噶丁大叔,快到了吧?”尕拉尔操着流利的北狄话问那牧民大叔:“这路我走过一次,好像只走了四日。” 那时候他为了逃避大哥的追杀,在护卫的保护下骑马狂奔,走的正是这条路,只是当时形势紧急,他只顾抱着马脖子一路狂奔,根本来不及认路,况且这时隔几年,他只知道有一条小路,却记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走。 噶丁大叔点了点头,慢慢的吐了一口气,一缕白色烟雾从嘴边浮了出来:“也不过小半日功夫了。” 相宜听说只得小半日功夫,又打起精神来,两条腿碰了碰车辕:“总算是有盼头了,再不到盛京,我这两条腿都要废了。” 噶丁大叔同情的看了看相宜,这大周的女子不骑马可真是遗憾,若是能骑马,哪里会觉得腿脚不舒服。只不过她小小年纪,为了生计就要到外边跑生意,也着实可怜,瞧着脸都被晒得乌黑,只有手腕那里才能见着一点点白色的肌肤,想来原来也是娇生惯养的,现在却被晒黑了。 唉,活着实在为难,噶丁大叔嚼了一口苜蓿草叶子,淡淡的清苦味道传到了心里,这是草原上马儿最喜欢吃的草,噶丁大叔平常没事情做也喜欢抓几片叶子嚼嚼,嘴巴里顷刻间就能有些别样的味道。 车队慢慢朝前边走了过去,又晃了小半日,就在相宜犹豫着要不要让大家停下来生火造饭的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白色点子。 噶丁大叔笑了起来:“快到了,这已经是盛京郊外了。” 尕拉尔挺直背看了看,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真的,快到了。” 一种特殊的心情忽袭过心头,那是苦涩与甜蜜交织的味道,似乎咬破了舌尖,那种钻心的疼痛深深的刺进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他在这大草原上成长,无忧无虑的过了他的童年,本来以为日子是循环往复,永远都有那明媚秀丽的天空,可没想到一朝风云变,他的母亲罕娜尔大妃被迫殉葬,昔日的三王子却成了被算计的对象,直到今日才归来。 没有人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北狄少年。 若是放在七年前,噶丁大叔见了他要行大礼,高声喊“三王子殿下”,可现在他却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白色的帐篷散落在灰褐色的大草原上,远远望着像一朵朵雪白的莲花,帐篷边上有着骏马,颜色各异,白的黄的粽的,一匹匹低头在贫瘠的地面上寻着能吃的东西,尾巴不住甩动,驱赶粘着在身上的蚊虫。 噶丁大叔朝一个帐篷走了过去,寻着帐篷边上一个大汉问了几句,那大汉眉飞色舞说了几句话,飞快的朝一边跑了去,噶丁大叔喜滋滋的跑了回来来:“刚刚好,这里有家人新添了孩子,请族人过去吃烤全羊,也请远方的客人一道来,这汉子去跟主人家报信了。” 相宜瞠目结舌:“我们可有五六十个人哪。” “没事没事!”噶丁大叔脸上洋溢着憨实的笑容:“你们是来自远方的客人,能碰得这么巧就是缘分!咱们北狄人不管怎么样,也要请尊贵的客人吃饱喝足!姑娘你就不用担心啦,跟我一道过去罢!” 这北狄汗王甚是可恶,但北狄的民众却是心地善良,热情好客,相宜看了一眼嘉懋与宝柱:“去不去?” 嘉懋点了点头:“去。” 宝柱也点头:“去,人家盛情相邀,咱们不去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跟着噶丁大叔往前边走,这片草原上到处不比原先看到的那些地方,到处都有人,有牲畜。交谈声欢笑声与牛羊牧马的嘶喊声交织在一处,显得一片生机勃勃。在离帐篷不远处,有一块平地,那里支起一大排铁架子,铁架子上已经搁着几只剥了皮的羊,下边堆放着高高的似小山包一般的柴火。 “尊贵的客人,快请过来坐!”一个大娘迎面上来,朝他们行礼,尕拉尔回了一礼,大家也照着他回了个礼,大娘笑得牙齿颗颗露出:“客人快些坐,莫要多礼!” 相宜将几包茶叶双手捧着送了上去:“经过贵地忽然遇着这样的喜事,也是我们有福气,这些茶叶可以拿了去煮奶茶,大娘不要嫌弃。” 大娘听说是茶叶,高兴得很,赶紧喊了一个大嫂过来:“赶紧拿了客人的茶叶去煮了奶茶来,每人端一碗过来。” 大家陪着大娘在架子旁边坐下,相宜连翘与方嫂一道跟大娘拉起了家常,相宜她们与尕拉尔在一起好几年,跟着他也学了北狄话,听起来毫不费力,说起来也还算勉强能沟通顺当。而宝柱与嘉懋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两人沿途跟着噶丁大叔聊了好几日,勉强才能说些简单的北狄话,还结结巴巴的,要是没有尕拉尔,这一趟可真成了聋子哑巴。 大娘热情,话也多,唠唠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子话,去年的收成不太好,家里只得了六只马驹子,前不久偏偏还死了一只,幸得现在又添了个孙子,也抵得上丧马之痛了。相宜听了实在想插话,这马怎么能与人相比,只是又怕问得突兀,只能默默压在心底。 又听着大娘继续在说:“去年大汗忽然征兵攻打大周,我六个儿子征了一半去,死了两个,活着的这一个还没回来,唉……这日子可真是难过,要是不打仗该多好,我们牧马牧羊,一家人在一起,快快活活,现在……” “大娘,今儿是大好日子,可别再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了。”相宜赶紧安慰她:“您今日添了孙子,再过些日子家里又会要添丁进口的,牛羊也肯定会越来越多。” “哟哟哟,闺女,你说这话可真好听!”大娘眉开眼笑的望着相宜:“生得俊,嘴巴甜,娶了你的人可真有福气!”她打量了下坐在相宜身边的嘉懋与宝柱,伸手指了指嘉懋:“这个是你男人吧?” “你男人”这三个字,放在大周的时候,听起来可真是粗俗,但这阵子相宜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听,她回头看了嘉懋一眼,见他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那里去了,轻轻捶了他一下:“你笑啥!” “我高兴就笑!”嘉懋得意洋洋的望着相宜,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就连这大娘都一眼看出我是你夫君,可见咱们俩在旁人眼里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真不害臊。”相宜笑着啐了他一口,那大娘看得懵懵懂懂,叽叽咕咕问了尕拉尔几句话,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欢喜冤家!闺女,喜欢就说出来,本来就是你男人,当着旁人的面还要掩饰不成?” 相宜听了这话,脸色更红了,伸手摸了摸脸颊,手心一片灰扑扑的印子。 那大嫂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远方的客人快来喝奶茶,这大冬天的,喝些烫的东西也好暖暖身子。” 当下每人分了一碗,大娘自己也拿了一碗,才喝一口便放了下来,惊讶的望着相宜道:“你们就卖这种茶叶?” 相宜见她神色有些变化,不知就里,犹犹豫豫点了点头:“是,我们带了好几种过来,这种我觉得该适合煮奶茶喝,跟茶砖没什么太多区别。” “不不不,有区别,区别太大了!”大娘抹着嘴唇道:“茶砖很粗,你这茶叶细多了,还有香味,喝到嘴里又香又甜,一等一的茶!” 第218节 相宜听着大娘夸赞茶叶好,这才放了心,看起来这种茶叶在北狄肯定能受大众欢迎。她端着碗盏喝了几大口,心里甜滋滋的一片,这次来要是能帮着尕拉尔夺回汗位,还能在北狄这边找几家固定的茶商,那可真是一举两得。 第二百四十章千辛万苦到北狄 熊熊的篝火还在燃烧,相宜他们已经上路了,此处离盛京只不过十多里路,转眼间就看见了远处乌黑的一线城墙。 热情的牧民们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头一望,却早就不见了身影,相宜心里头热乎乎的一片,深有感触:“这些牧民们真是心地善良!跟咱们素不相识,还邀请咱们来吃烤全羊,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 尕拉尔骑在马上淡淡道:“大周人总把北狄人看做蛮夷,其实是他们不了解我们,北狄的百姓都是很好的,不好的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罢了。” “可不是。”连翘若有所思的点头:“也不是百姓们想打仗,大娘不是说去年北狄征兵打大周,她死了两个儿子?谁想失去亲人?” “是,谁都不想失去亲人,要是这世上没有战争,没有杀戮,那该多好!”尕拉尔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蓝色的天空:“小时候我最喜欢在草原里打滚,就是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天空,那阵子觉得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都是香的。可现在再来看,却发现那蓝天也不是那么纯的蓝,” 宝柱将马缰带了带,催马上前,伸手拍了拍尕拉尔的肩膀:“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这才是老百姓想要过的生活!” 前边不远处,噶丁大叔勒住马,回头看了看尕拉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是不可能的,汗王说今年又要征兵,我只能带着家小往西边去,投靠莫尔郄大王了,去年征兵就是他那支部落没有抽人。” “莫尔郄大王?”尕拉尔双目灼灼望向了噶丁大叔:“他现在移去了西边?另外四部呢?都在哪里?” “唉,早些年前,北狄大变,三王子的那一部被汗王接了手,放在他的长子名下,派了心腹监管,由此四部便全被汗王控制了。莫尔郄大王曾痛斥汗王弑父弑母,阴谋篡位,汗王自然容不得他,不过所幸莫尔郄大王早做了准备,他那部本来势力不弱,加上其余几部都觉得汗王本来理亏,再去手足相残实在不像话,有意延误出兵的时辰,放了莫尔郄大王西去,游离在咱们北狄边缘地带。” “原来是这样。”尕拉尔知道莫尔郄叔叔没有事情,这才放下心来,忽然想着噶丁大叔说若是汗王再征兵就要去投靠莫尔郄叔叔,不由得有几分奇怪:“现在莫尔郄大王不归汗王管?可大叔刚刚不说过他还在北狄的西边?并未去别的地方?” 噶丁大叔呵呵的笑了起来:“莫尔郄大王的王妃,娘家父亲可是大月氏的汗王,母亲乃是大食国的公主,他领了族人去了北狄的西边,后边便是大月氏国,汗王即便派兵过去,也讨不了好!这些年汗王想要笼络他,也没去动他,双方安然无事,听说汗王最近还派了使者过去,让莫尔郄大王来过大寒节哪。” “过大寒节?”尕拉尔心中一紧,这里肯定有阴谋,莫尔郄叔叔可千万不要来! 大寒节是北狄的一个节日,比大周的春节要早差不多半个月,在大寒节里,北狄人祭祀他们的祖先,一起跟着大巫师跳亡灵舞,另外还乞求春神赐给他们充足的雨水,让牧草生得丰美,牛羊繁衍多多。 他那大哥竟然会放弃恩怨主动邀请莫尔郄叔叔来盛京参加大寒节?这绝不可能,以他对大哥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放过莫尔郄叔叔的。 “是啊,过大寒节。”噶丁大叔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尕拉尔不安的眼神,只是笑着说:“大家都说,汗王觉得对付不了莫尔郄大王,也只能放低姿态了。” 尕拉尔应了一声,心中却始终不安,车队往前走着,那线城墙越来越近,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窘迫,喉咙堵得严严实实,眼中似乎有泪。 噶丁大叔送他们到了城门口,拨转马头就要回去,相宜让方嫂塞给他一个银锭子:“大叔拿着,等着大周与北狄通关互好的时候,你可以拿到玉泉关这边来买东西咧。” “大周与北狄还能有通关互好的时候?”噶丁大叔不解的看着那一个银锭子,不住的摆手,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来:“姑娘,你自己留着用,我们用不着。” 方嫂将银子塞到噶丁大叔手中:“以后指不定用得上,还是拿着吧。” 噶丁大叔很坚定的摇头:“不过是带一回路,吃的用的都是你们出,我哪里还能拿银子?” 尕拉尔在旁边劝了几句,噶丁大叔这才将银锭子收了下来,满脸的不好意思:“下回来我们家,我招待你们吃三日三夜,算我的!” 相宜站在那里,看着噶丁大叔骑马飞奔远去的身影,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大叔心地真是善良。” “不仅是噶丁大叔,很多北狄人都善良热情,就像大周的百姓一样。”尕拉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要是我能成北狄汗王,定然不会让百姓再受战争之苦,一定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这才是一代明君该做的事情。”连翘热烈的赞了一句,目光灼灼的望着尕拉尔,黑黑的脸色里透出了微红的一层。 “咱们快些进城去罢,我祖父派在北狄的人已经该等了我们很久了。”宝柱催促着大家快些动身:“到了城墙边上别慌神,路引什么的都已经办好了,盛京的保人也有,大家记牢就是了。” 一行人赶着马车往城门走了过去,守城的兵士拿了路引看了看,又查了下马车里的货物,见着果然是茶叶和一些路上用得到得家常品,手一挥就让众人进了城,根本连保人都没有问起。 宝柱心中欢喜,赶紧领着车队往安排好的客栈赶了过去,进了客栈先找好房间,让相宜他们歇息,自己喊了尕拉尔与嘉懋两人一道飞奔了出去:“相宜,你们且等等,我们去找了人就回来。” 相宜点了点头:“你们快去快回,我们将脸洗洗干净,一路上都在脸上涂灰涂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等嘉懋他们出去,方嫂让伙计送水过来,连翘先给相宜洗干净了脸,再给自己洗了,两人露出了白色的肌肤,再也不是原来那黑里俏的模样。方嫂拣出一套衣裳来给相宜换上,又将那银狐皮子拿了出来,搭在外边,瞬间一个乡里小妞便变成了大家闺秀。 打扮停当以后,方嫂连翘陪着相宜在房间里坐着闲谈,连翘有些坐不住:“咱们要不要去外边买些东西来煮了吃?这一路上吃得粗糙,肚子都有些不舒服了。” 方嫂瞅着她笑:“你就只想着吃!等着尕拉尔他们回来,找不见咱们,肯定会着急,不如安心在客栈里头等着,听听他们说外边情况怎么样,咱们再做定夺。” 正在说着话,就听外边一阵骚乱,几个人心中一紧,赶紧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些士兵,正拿着刀在挑他们的马车,旁边几个护车子的抓住刀子苦苦哀求:“军爷,我们是帮人运货混口饭吃的,若是将这货弄坏了,我们便拿不到工钱了。” 那几个士兵冷冷一笑:“我们是奉命盘查可疑行人物品,还不快快闪开!” 相宜快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赶着到了马车门口:“几位军爷,货是小女子的,若是要盘查,还先跟小女子交涉下比较好。” 几个士兵眼前忽然一亮,就见着一抹艳艳容光在眼前一闪,几乎不能逼视。再仔细一看,自己面前的姑娘生得实在美,穿着浅紫色袄子,下边一条浅紫撒花裙儿,外边披着一件银白色的狐狸裘衣,看着富贵气息十足。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几个士兵眉开眼笑的往相宜身边凑:“早说是你的货,我们就不用检查了。” 连翘见着几个人垂涎三尺的模样,跨步过来,伸手便将几个人拦住:“军爷,既然你们说不用检查,那就可以走了。” 几人一愣,见着连翘是侍女打扮,觉得她应该可以轻慢一下,有人嬉皮笑脸的伸手来摸连翘的手:“这位姑娘别火大,有话好好说。” “啪”的一声,连翘反手一掌将那人的手给打到了一旁,站在那里冷冷一笑:“既然好好说话,如何又来动手动脚?” “好个泼辣丫头!”门边有人击掌三声,相宜望那边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站在院子门口,正眼勾勾的盯着她。 相宜吸了一口气,这算是出师不利还是有人顶上了她们?才到盛京落了脚,就有人军士过来盘查,现在瞧着好像是惹上了麻烦。 “这位小姐来自哪里?来我北狄作甚?”那将军大步走了过来,眼睛依旧是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相宜,全是垂涎的神色。 “将军,我来自大周京城,以后准备长期到北狄做茶叶生意,这次是过来看看行情的,我们带了几车茶叶,一来想看看北狄这边喜不喜欢喝这些茶,再来趁着大寒节的时候将这几车茶叶给卖了,也好挣些银子回去过春节。”相宜很快恢复了镇定,落落大方的回答着那将军,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将军若是要检查,我让手下将马车上的货解开给将军看便是。” “不不不,不用了,我相信小姐。”那将军见相宜笑得温婉,全身都软了一半:“我是奉命来捉拿大周的探子,小姐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是暗探。” 第二百四十一章巧施妙计避检查 “将军气度非凡不同常人,目光如炬能辨忠奸,一眼就能看出对面站着的人是什么身份来,真是见多识广。” 一句赞扬,便让那北狄将军开心得轻飘飘了起来,他斜眼望着相宜,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小姐也是见多识广的。” 第219节 方嫂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攥着一个荷包就往那将军手里塞:“这是我们大周那边的绣品,将军若是有相好的姑娘,可以拿了送给她,这绣工精致,可不是一般货色。” 那将军低头瞧了瞧,见着一个小巧的荷包,上头绣着一枝花儿,他不懂绣工,也不懂上边究竟是绣着什么花样,只知道里头鼓鼓的一团,肯定是有银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嫂真是个伶俐人。” “将军,我们可是正正当当做生意的,不是那些贼人,也不知道将军要查什么人什么东西?下回我们见着了也好来知会将军一句,到时候看看能不能领几两赏银哪。”方嫂笑眯眯的望着那将军,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又添上了一句:“将军,多一条线总能比别人多一条路子,是不是?你要是比同伴更早找到那贼人,升官晋爵还不是一句话?” 那将军手里捏着银子,眼睛望着相宜,见她站在那里,笑得十分娇俏,更是有些飘飘然,在美人面前,怎么都要为自己挣几分面子。他哈哈大笑了一声:“大嫂倒是有眼力!我可是十分得我们守备大人宠信的!昨儿守备大人接了龙威大将军的命令,说有大周密探潜入我北狄,一男一女,男的姓杨,女的姓骆……” “这姓杨的人不少,姓骆的可就不多了。”相宜佯装惊奇:“怎么就连他们的姓氏都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真是厉害!” “哈哈哈,我们在大周肯定要布下眼线的,自然知道!”那将军垂涎的看了相宜一下,心里乐滋滋的,北狄这边的女子,鲜少有穿得这般光鲜,妆容精致的,街上见到的,大部分都是粗头乱发行色匆匆的,哪有这般娇俏模样,他站在那里不肯走,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来客栈是要做什么。 连翘见着那人面目猥琐,却又没法子打发他,在大周,遇着不顺心的人,还能由着性子啐他几口,可这里是在北狄,哪里能由着自己性子来?还只得忍气吞声。连翘想了想,朝那将军福了福身:“将军,没想到你这般厉害威风,小女子拜服!” 被人恭维的滋味实在不错,那将军哈哈大笑着,在美人儿面前实在得意。 “将军,我这就用我们带来的茶叶给你沏盏茶出来,让你尝尝我们带来的茶叶味道如何?”连翘匆匆忙忙往外头走:“我去找伙计要一壶热汤。” 赶着走到外边,连翘抓住一个伙计问道:“这个来的将军是谁?一直站在园子里不去肯走,我看你们客栈的生意都会受影响。” 伙计唉声叹气:“可不是吗?这位是一名裨将,叫哈察剌,我瞧着有人想住店,可见着客栈门口站几个士兵,手里握着枪,身上配着刀剑,谁还敢进来?” “不如你去哄他快些走?”连翘塞了一个银角子在他手中:“我见他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我们家姑娘,就有些担心,生怕他动粗将我们家姑娘掳走。” “这倒不用担心,哈察剌虽然一副好色模样,可倒也没见他乱来过,只不过姑娘若是讨厌他,我自然会想法子将他支走。”伙计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角子,咧嘴笑了起来,没想到今日意外还得了一笔小小横财。 连翘提着大茶壶走到院子门口时,就听着院子里有人大声说话:“哈察剌将军,刚刚有两个人想来住店,可看着外边有咱们威武的士兵,就鬼鬼祟祟的从门口溜了过去!” “两个人?可是一男一女?” “小的没看得大清楚,只见着一个壮实,一个瘦弱,从背影上看,或许有个是女的……”店伙计编得有鼻子有眼,方才哈察剌一进客栈就问是不是有两个人结伴来投宿,想来就是抓这两个人的,想要这尊大神快些离开,自然只能编让他感兴趣的谎话。 “快追!”哈察剌顾不上与相宜纠缠,大步从院子里踏出来,连翘假装低头走路,手一抖,一线热汤从壶嘴里流了出来,将哈察剌的裤腿浇得湿漉漉的一片。 “嗷嗷嗷……”哈察剌抱着腿大喊了起来,他穿着厚实的棉裤,还有一双羊皮靴子,其实并未烫伤,只是忽然间受了刺激的反应。 “嗷嗷嗷……”连翘也大叫起来:“将军,你怎么走这么快?还好我走得慢,要不是茶壶都会被你撞飞了!”她一脸遗憾的望着哈察剌:“将军你就要走了?不喝茶了么?” 哈察剌本来满腔怒火,现在听着连翘这般关心备至的问候,很快就变了一张脸,他笑着看了看连翘:“过几日若你们还在客栈,我再来喝茶。” “那将军你一定要来呀!”连翘挥了挥手,笑眯眯的目送哈察剌离开。 “这事情甚是蹊跷。”方嫂将相宜拉到屋子里头,压低了声音:“谁将咱们的行踪走漏了?北狄怎么就知道了咱们过来这件事情,更为蹊跷的是,竟然还知道姑娘的姓氏。” “我已经知道是谁泄密了。”相宜的脸色有一种绝望的悲哀。 “是谁?”连翘将茶壶放到一旁,有些忧心忡忡:“是不是驻守在玉泉关里的将士中有内鬼?” “不,不可能。”知道他们来北狄这件事情的,军营里只有杨老将军崔大将军,他们两人是绝不可能泄露出去的。宝柱来北狄,是借着回京城探亲的由头,即便军营里有人见他走了,也不会想到他是去北狄了。 知道她要来北狄的,另外便只有一个人了。 上回自己与骆相钰诀别的时候,连翘被她气得冲口而出,说了要来北狄的话,虽然她没有说有哪些人过来,可骆相钰肯定能猜到嘉懋宝柱一定会跟着自己来的。骆相钰并不知道自己是卖茶叶的,故此也没有说明自己来北狄会找什么样的借口,否则那哈察剌见着茶叶就会二话不说将她抓走了。 她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旁人,可这件事情却毋庸置疑只有骆相钰才做得出来。她只说了宝柱与自己两个人,却略去了嘉懋,只是因为她对嘉懋还有一丝丝那种眷恋。 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千方百计只想陷害她的人。相宜坐在那里,脸上有一丝说不出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骆相钰要这般待她。 自己临别时还给了她银票,让她自己会广陵去,心里头想着,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没想到骆相钰却会被恩将仇报,从北狄回去,她一定要好好与骆相钰算一笔账,两人此生便成仇敌。 对一个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自己也没有必要还要对她容忍,相宜握了握拳头,自己若是再对她仁慈,下一次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对付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 “姑娘,你的意思,是不是你那妹妹?”方嫂见着相宜脸上阴晴不定,略一思索,便想出究竟是谁:“我觉得她确实有这嫌疑。” “竟然这般无耻!”连翘气得捏紧了拳头:“二小姐真是蛇蝎心肠!”她忽然想到,骆相钰知道相宜来北狄,也是自己上次冲口而出说给她听的,心中十分难过,看起来是自己没有管住自己的嘴,让大家都受了连累。 “姑娘,是我不好……”连翘十分惭愧,垂手站在那里,充满了恐慌,这次来北狄肯定会遇着麻烦事,都是她惹的祸。 “算了,你哪里又能想到她有这般狠毒。”相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幸她还不知道咱们是运茶来北狄做幌子的,否则……” 屋子里一片肃然。 “相宜,相宜!”外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快些开门!” 嘉懋他们回来了,相宜忽然觉得全身又有了力气,连翘奔到门边,将门拉开,眼睛急切的望向了尕拉尔:“怎么样?找到人了没有?” 尕拉尔点了点头,脸上全是笑容,见连翘有些神色忧郁,不觉奇怪:“怎么了?这么一阵子功夫,你如何就这般模样?” “我……”连翘很是难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 “怎么了?”见着连翘落泪,尕拉尔有些惊慌:“连翘,谁欺负了你?” “尕拉尔,是我不好,泄露了咱们的行踪,好像北狄人已经知道咱们的事情了!”连翘丑丑嗒嗒才说了一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事没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宝柱站在尕拉尔身边,哈哈一笑:“不怕不怕,他们知道咱们来了又如何?又抓不住咱们!” “可是……”连翘满脸羞愧:“刚刚已经有军士来搜查过客栈了!” 第99章 不要脸没 “连翘,你别担心。”尕拉尔望着连翘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有些许安慰:“我们回来,就是接你们走的,客栈里抬不安全了,咱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安全的地方?”连翘睁大了眼睛:“那是哪里?” 嘉懋十分得意:“咱们大周安排在北狄的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年了呢。” 连翘欢呼了一声:“太好了太好了!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第220节 这是一个幽静的院子,相宜站在院子中央,四处看了看,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北狄也有这般好看的风景,我原以为北狄的房子都很粗糙,没想到这院子跟江南的园林如此之像。” 嘉懋笑着引她走到一扇垂花门前,指了指那扇门:“你看到上边的画了没有?” 相宜有几分惊讶:“这门也做得忒精致了些!” 这垂花门上边还用金粉红漆绘画,精心描绘出了各色花卉,上边还雕出了日月同辉,十分精美,即便是在大周,也鲜少见着这样的门。 方嫂“咦”了一声:“这是乾坤门!” 带着他们进来的那个中年汉子看了方嫂一眼,眼神惊讶:“这位大嫂,你又是如何得知这是乾坤门?” “门绘日月,内藏乾坤!”方嫂淡淡一笑,伸出手来从日月交汇处下移几寸,落到了一朵花的上边,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摸着往花蕊那处按了过去。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一脸镇定的看着方嫂按那机关,脸上有着微微的笑容,可当他见着方嫂手下的那丛花蕊慢慢的往门里陷了进去的时候,脸色微变:“大嫂好功夫,不知道与金刀堂有什么渊源?” 方嫂淡然一笑:“你这院子是金刀堂给你造的?他是我祖父的徒弟,按着辈分,我该喊他师叔的。”她朝连翘笑了笑:“连翘,你去右边看看那墙后是不是开了一扇门?” 连翘连忙提起裙子跑了过去,就听那脚步声啪啦啪啦的,不一阵子又啪啦啪啦的跑了回来:“方嫂,真、真有一扇门。” 方嫂笑着将手松开,对站在那里的中年男子道:“这内院里边肯定也是按着五行之术来排的罢?”她探头看了看,有些惊奇:“怎么我瞧着好像并无机关?” 那中年男子此时对方嫂十分敬佩,抬手抱拳道:“这位嫂子真是高人!里边确实没有机关,只管前行便是。” “既然都装上了乾坤门,为何不设机关?”方嫂看了他一眼:“这内院莫非还有绝顶好手不成?” 那人赧然道:“因为银子少了,只能做出一部分来,我们从乾坤门里的低下挖出了地道直达城外,光只这一项,就已经耗资甚多,没法子再来做其余机关了。” 方嫂这才明白,点头笑道:“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在下哪里能算得上是英雄?像大嫂这般,就用一只手便可按动乾坤门的机关,才叫英雄!卢世飞拜服得紧!”这乾坤门虽然内藏机关,可没有一定内力能将按钮按到一定位置,暗室的门是不会自动打开的,素日他自己按这地方,得两掌一起合力按只,可方嫂竟然一只手就按下去了,不由得让他实在吃惊。 卢世飞虽不是江湖好手,可也是大周军营里的好手,他自以为自己臂力也算是不错的了,故此金刀堂设计这乾坤门的时候,问他要多重臂力的机关按钮:“若是用那种一按就开的,恐怕不太保密,容易被人发现。” “三石弓罢。”卢世飞想了想,这三石弓的臂力,常人难以达到,西北军营里,能有这般臂力的,不足百余人(此处以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单位来换算),这机关安装三石弓臂力的按钮,足足能挡住大批敌人。 乾坤门的按钮连着那边暗道的门,越是隔得远,所需臂力就越大,也做得越隐蔽,旁人不易发现,做了三石弓臂力的按钮,那暗道就可以设在墙壁与旁边小院相连的地方,即便有人在这里按下机关,可也不会见着有门打开,必须知道位置才能寻到出口。 没想到……卢世飞望着方嫂,心情复杂,自己原以为在大周军营里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没想到现在一个中年妇人都比他还要厉害。 “将军客气了,我只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哪里能说得上是英雄?况且英雄也不是按一个人臂力大小来算的,只有那些做出大事,利国惠民的人,才能叫英雄!”方嫂笑着退到相宜身后:“像我这样的人,只不过是跟着我们家姑娘到处走走,看看风景,赚赚银子罢了。” 卢世飞看了一眼相宜,见她容光熠熠,年纪虽小,神情气度却不容忽视,心中即刻便起了敬佩之心,不敢再轻视,伸手道:“众位请。” 尕拉尔与宝柱先跨步进了内院,嘉懋陪着相宜一块往前走,低声对她道:“相宜,别紧张,到了这里就平安了。” 这卢世飞是六年之前杨老太爷派来北狄潜伏的,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精心选□□的好几百人,他们抱着精忠报国之心,在北狄已经苦心经营了六年,专门等着大周这边的命令。 在北狄的这些年里,他们有不同的身份掩盖自己,从明面上看,似乎毫无牵连,可实际上却暗地里经常在卢世飞这处宅子里碰头。 杨老太爷让他们联系莫尔郄与尕拉尔的旧部,让他们相信,尕拉尔还活着,到时候一起策划,将北狄现在的汗王给拉下汗王宝座。 “这些年来我们发现北狄这位新汗王实在有些暴虐。”卢世飞领着他们进了堂屋,让随从去沏茶过来,缓缓说起了北狄形势:“三王子,这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他一直等着大周那边来指令,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卢世飞心中欢喜,赶紧将任务完成,自己便能回大周去了。 虽然他在北狄是以富商身份生活,可千好万好,不如自己家乡好,卢世飞出身行伍,有一颗报国之心,哪怕吃穿再好,不能上阵杀敌,这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他日思夜想,只盼着尕拉尔快些来北狄,自己扶持他做了汗王,他也可以功成身退。 尕拉尔慌忙摆手:“别喊我三王子,就叫我名字吧。” 连翘听着三王子这几个字,心里头也是酸溜溜的,听着尕拉尔自己说不要叫他三王子,又稍微舒服了些。相宜感觉到连翘站在自己身后扭动了下身子,知道她此刻心绪不宁,赶忙伸手握住她的,轻轻捏了下,示意她镇定。 “呵呵,三王子还真是平易近人,那我也不客气了。”卢世飞打量了一下尕拉尔,见他是虽然只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可那眉宇间却还是气宇轩昂,不似一般人,心中暗自赞叹,此人倒是大度宽容,若北狄能有这位新汗王,百姓日子该会过得好些。 “卢将军,听说北狄汗王这次大寒节邀请了莫尔郄大王?”尕拉尔有些紧张:“你们有没有劝他不要来?我那大哥是个阴险狡诈的,邀请他过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这事情莫尔郄大王早就想到了。”卢世飞笑了笑,一脸的气定神闲:“杨老将军早就派人过来将你会来北狄的事情告诉了莫尔郄大王,大王说了,他此生一定会帮助你夺回汗王之位,替兄嫂报仇。” “莫尔郄叔叔……”尕拉尔心中感激不已,莫尔郄叔叔可真是一条重情讲信义的汉子!北狄五部,现在也就他一部没有附和大哥,游离在北狄权贵之外了。莫尔郄叔叔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汗父的嘱托。 当年汗父卧病在床,叫了几位王公贵族与顾命大臣进帐,拟定了一份诏书,立自己为承天王子。北狄的承天王子相当于大周的太子,也就是说,汗父亡故以后,是由他来继承汗王之位。 没想到大哥知道了这事便生了歹心,忽然间就发动了政变,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时,便已经被早就布置下的杀手暗算了。若不是莫尔郄叔叔那时候还带了几位勇猛的骑士跟他来盛京,只怕是他也遭了难。 莫尔郄叔叔还信守诺言,想要完成汗父的遗愿,尕拉尔实在是感激,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当年汗父托付的那些人,不是被大哥杀了,就是投靠了大哥,像莫尔郄叔叔这样反叛出北狄的,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尕拉尔,你不要以为只有莫尔郄大王还关心着你。”卢世飞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其实你汗父所托付的那几位顾命大臣,只要是还活着的,心里头都还是认你为北狄汗王的。” “什么?”尕拉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承认我?他们不是在我大哥手下做事?一个个都飞黄腾达了哪!” “妙哉,妙哉!当自己实力不够时,也只有先保护好自己,再谋变了。”嘉懋在一旁大声赞叹了一句:“尕拉尔,那些顾命大臣也算是机灵的,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若是与你大哥硬拼,只有一个死字,如何能来保护你?不如先保存自己的实力,等着时机再反扑,这才是权宜之策。” 尕拉尔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嘉懋说得对:“那他们现在愿意帮助我?” 卢振飞点了点头:“他们愿意,你那一部人,早就被赶到西边去了,后来汗王强行将他长子封了那部的首领,虽说现在是挂在汗王长子名下,可实际上真正操持的,还是几个旧臣,我们留心打探过,那几位受了你父亲嘱托的旧臣,确实暗地里帮你做了不少事情,至少,他们让你那部百姓都还在想着你回来。” “阿纳达伯伯……”尕拉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汗父。” 第二百四十四章街头巧遇选秀人 相宜就在卢世飞府上住了下来。 这府第与京城杨府相比不算大,可住进相宜他们这批人却已经足足有余,府里没有丫鬟婆子,全是清一色的长随小厮,相宜疑心,不知道那些下人是不是也是大周的密探。 若是在大周,一座大院里没个丫鬟婆子,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可是在北狄却是见怪不怪,不少府里男下人的数量远远多于丫鬟婆子。 北狄的女子地位也比大周的要高,在家中和兄弟一样受父母受宠,而且北狄的女子也一样出去做事,放牧挤奶进城卖东西,工钱拿得也不比男子少,故此很少有愿意卖身做奴婢的,除非家里实在人多养不起,才会有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 卢世飞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可也想得周到,见府中来了女眷,赶紧去牙行挑了两个女人回来:“你们好好照顾着小姐。” 第221节 相宜赶忙摆手:“我有连翘与方嫂就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打下手的。” 卢世飞笑道:“她们都不是卖死契的,只是白天在府里帮帮忙,还可以带你们去外边逛逛,免得你们在府中觉得枯燥无味。” 听说可以去逛街,相宜同意了,她还想去看看北狄卖茶叶的铺子呢。 这两个女人一个叫察丽古,一个叫蒙珥娜,两人站在一旁憨憨的笑:“小姐好美,我们还未曾见过像小姐这般美的人吶。” 相宜捏着帕子笑了笑:“你们都是嘴上擦了蜂蜜么?说得我都要欢喜死了。” “我们说的是实话,哪里是擦了蜂蜜?”察丽古将手放在胸口,弯腰行礼:“小姐想要去逛逛铺子?我们带你去盛京转转。” 相宜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两位了。” 嘉懋伸手拉住了相宜的衣袖,相宜回头微微一笑:“我会小心的,嘉懋。”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才拉住她的衣袖,她便知道了他的意图。相宜心中一片温暖,嘉懋是一个仔细的人,有他在身边,自己总是不用再想着会要担心什么。从那时候他送自己的琉璃绣球灯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两人今生的纠缠不休。 他派人摸清洞庭茶会的行情,用急件送到华阳,展信的那刹那,她的心便又不由自主的沉沦了下去,只是心里有着前世留下的那种后怕,她才会驻足不前。 事情慢慢的发展,最后她终于突破了心的藩篱,勇敢的接受了他的心意,自从两人说清楚以后,忽然生活就变得明媚生动起来,有时候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相互的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在担心自己,相宜知道得很清楚。 “你跟宝柱还有事情要做,你们去罢。”相宜指了指方嫂:“有方嫂在,你还害怕我会出什么事情不成?” 嘉懋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相宜的,朝她笑了笑:“那你当心。” 察丽古与蒙珥娜带着相宜几人出了门,北狄女子豪爽大方,最喜打扮得如如贴贴的上街,不兴坐软轿或是马车,就是想让街上的男子多看她们几眼。察丽古与蒙珥娜走在相宜身边,不住的给相宜说盛京最好玩的地方有哪些,哪条街最是繁华,相宜听着只是笑,她们俩说的,跟大周京城一比,那可是什么都算不上了。 盛京纵横才得八条主街,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相宜决定跟着察丽古她们走路,反正就几步便到了。 才走过一条街,便见着那边有士兵列队而过,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看着实在可怕,只是他们身后却跟着十来个女子,正在低头缓缓行走。察丽古与蒙珥娜赶紧将相宜拦到了身后:“小姐,你膝盖弯弯,躲到我们身后。” 连翘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为何要我们家小姐躲着?” 察丽古有几分紧张:“嘘,你别出声,赶紧躲到那嫂子身后。” 方嫂蹙了蹙眉,见着那群士兵一边走,眼睛一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街边的女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嫂,他们是在找姑娘去做大寒节上希思女神的侍女。”察丽古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北狄这边信奉希思女神,可每次大寒节都要祭祀她。必须挑一百名侍女在希思女神的神庙里祭拜三日,然后大寒节才开,这些侍女们中有四个会被挑去向汗王进献圣水,其余的人在开了大寒节以后便要去伺候那些王公贵族,要是被看中了,有可能就会被娶了去做小老婆。” “小老婆还用娶的?”连翘从方嫂身后露出了半个头来,看了看那边,见着一个女子已经被几个士兵从人群里拽了出来,她面带着微微的笑容,加入到那群女子的队伍里去:“我们大周那边,姨娘都是叫抬,偷偷的从角门进去,除非是那些得宠的,在家里根本没说话的权利。” “我们这边不同,只要有钱,男人可以娶不少老婆,除了汗王会立一位大妃,一般的平民家庭里,老婆们地位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尊卑。”察丽古叹气道:“娶几个老婆,那是富人们的事情,穷人连饭都吃不起,哪里还能娶几个?” 正在低声说着话,那些士兵已经走到了面前,有两个走了过来,眼睛凶狠的朝方嫂身后看了过来:“后边那个,抬脸让我们瞧瞧!” 连翘个子高挑,尽管已经弯了腿,可依旧还是露出了半边光洁的额头,被那些士兵一眼就看见了。方嫂伸手抓住了连翘的手:“别动,我来对付他们!” “妈妈,他们有这么多人,你还要保护好姑娘。”连翘在方嫂耳边低声道:“不是说抓了那些姑娘去,是要祭祀希思女神,服侍汗王与王公贵族的?我若是能混进去,里应外合,岂不是很好的一桩事情?” 方嫂心中一动,连翘这是铁了心想帮着尕拉尔拿回他的东西,就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她刚刚想阻止连翘,可连翘已经快步从她身边走了出去:“几位军爷,要我出来作甚?” 几个士兵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这个不错,不错。” 连翘其实说不上十分美貌,可大周的姑娘生得肌肤细嫩,这一点就比北狄的女子要强了不少,一白抵三丑,光是这身上的肌肤,就让连翘显得格外光华熠熠,再加上她浓眉大眼,正是北狄人喜好的类型,故此那些士兵们只望了一眼,就觉得连翘实在美貌得紧。 一个副将模样的人骑着马赶了过来,见着连翘也是眼中放光:“姑娘,你可愿意去侍奉希思女神?” 连翘点了点头:“我愿意,只是你要告诉我嫂子,到时候怎么去找我?” 那副将见着连翘落落大方,一点都不忸怩害怕,更是高兴,看了一眼方嫂,点了点头:“这是你嫂子?若是你家有什么事情,就让她去北边卡那干营地找我便是,我是今年负责希思女神侍女的瓦登仑将军。” 方嫂点了点头:“我姓方,还请将军记在心上,我以后要是给自家妹子送点吃的喝的,还望能够通融一二。” “那是当然。”瓦登仑哈哈一笑:“你妹子这般貌美如花,说不定汗王都能看上她哪,到时候你们一家子飞黄腾达了,我还要来请你们替我通融通融呢。” “将军客气了!”方嫂望了一眼连翘,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妹子,既然你运气好被选中了,那就使把劲,看看咱们家也能不能得些好处。” “嫂子,你就放心吧。”连翘朝方嫂眨了眨眼睛:“你要好好照顾咱们家姑娘。” 相宜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抓住了方嫂的胳膊,全身都在发抖,自从连翘来服侍她的那一日开始,她们两人就一直相伴,从未分离过,没想到才来北狄第一日,连翘就被北狄士兵抓走了:“方嫂,怎么办?我们要赶紧去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别着急。”方嫂安慰相宜:“只是去给希思女神做侍女,没什么事情的。” 察丽古与蒙珥娜也连连点头:“没事没事,其实做侍女也挺容易,只要每日负责给希思女神上祭品,念念经文就可以了,只要熬三日呢。” “可你们还说要去服侍那些王公贵族呢?”相宜脸色发白,连翘喜欢的是尕拉尔,怎么能去做那样的事情? “能被王公贵族看上,可就是她的荣幸。”察丽古咧嘴笑道:“我原以为你们只是来北狄作客,玩几日就要回去的,故此才让你们躲起来,别被选中了,可这位姑娘自己走了出来,想来她是自愿要去享福的,姑娘你就别担心了。” 不,连翘绝不会是想要去服侍那些王公贵族,相宜恨不能大喊出来,可看到方嫂的眼神,相宜镇定了几分,她站在那里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来。自己也是太紧张了,这才会如此惊慌失措,若不是连翘自愿,方嫂早就已经出手。 连翘为什么自愿跟着那些士兵回去,自然有她的理由。 真是个好姑娘,相宜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为了尕拉尔,连翘不顾自己安危,宁可以身涉险,尕拉尔可要珍惜她。 第二百四十五章为夺位里应外合 人到街上转了一圈,回府的时候却少了一个人,宝柱他们听了,个个都皱起了眉头,尕拉尔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卡那干将连翘接回来。” “尕拉尔,你且冷静。”相宜制止住尕拉尔:“她是想为你做些事情。” 卢世飞想了好一阵子,朝尕拉尔晃了晃手:“尕拉尔,你是北狄人,自然知道祭祀希思女神这事情,连翘这几天里暂时没事情,等着训练以后,她便要派去神庙祭祀,再过三日,那才是危险的时候。她是为了你才去涉险,你也要理解她,咱们正好就着这个时机,布置好如何行动。” “不,我不能让她冒着危险去做这些事情!”尕拉尔红了眼睛:“我一点都不愿意,我只要她好好的,不用她为了我去做这些事,流血流汗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怎么能让女子去做?我一定要将她救回来!” 第222节 “尕拉尔,你安静些!”方嫂大喝了一声,上前一步,手按住了相宜的肩膀:“你为何就不想想连翘的苦心?她自己愿意去做那侍女,你即便去救她,她也不会跟你出来,你又何必浪费她一片苦心呢?” 尕拉尔挣扎了一下,可方嫂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没法子挣脱开。他望了一眼方嫂,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方嫂,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每日都看见她,可忽然之间眼前没了她的身影,我心里好慌。” “这只是暂时的离别,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方嫂按着尕拉尔坐了下去,神色有些严厉:“你好好跟大家一道筹划下,看看如何才能保证连翘的安全,又能将我们的计划实施。” “你不用着急,尕拉尔,”卢世飞安慰他:“我们还有不少人在一起使劲,要知道除了莫尔郄大王与几位顾命大臣,还有不少北狄的百姓都支持你,我们汉人有句话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所向决定了成功与否,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做,我们军营那边也安插了人手,连翘会没有什么事情的。她混进了北狄军营里头,那可是个上好的机会,问题是还不知道她能不能被选上呢。” 士兵们从街头挑走的,不全会被选去做希思女神侍女,经过几日训练以后,从中挑出一百名来,其余的便各自打发点钱回家,就当辛苦费。连翘虽然已经被那瓦登仑带走,可也不一定能进入希思神庙,毕竟她长得与北狄女子有异,或许不会选中她。 尕拉尔坐在那里,悄然无语,好半日才说了一声:“好,我听你们的,只是,”他抬眼看了看方嫂,声音里透出些许请求:“方嫂,你每日去看她一次好不好?” 方嫂点了点头:“这个自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看她的。” 相宜抬眼:“方嫂,你给连翘带句话,让她一切当心,我就不跟着过去了。” “你当然不能去。”嘉懋几乎要跳了起来:“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能去?” 尕拉尔看了一眼相宜,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色,好半日才幽幽道:“你别去也好,连翘会知道你的心意。” 相宜心中一痛,尕拉尔的意思是在说她冷漠?不是她不想跟着去看连翘,只是她不能去,她比不得连翘,她没有武功,到那里边只能是个拖累,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她……相宜吸了一口冷气:“尕拉尔,我不是胆小,我是怕在那里会拖累了你们。” 卢世飞看了看相宜,脸上忽然浮现出欢喜的颜色:“若是骆小姐愿意,也甚是可以卡那干军营去受训练的。” 嘉懋大声喊了起来:“不妥当,我反对。” 现在形势凶险,他怎么能让相宜去涉险?里边有连翘就够让人牵肠挂肚的,还去个相宜,那他非得疯了不可。 尕拉尔也赶紧开口:“骆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得觉得连翘会想我们的,毕竟咱们一起这么久都没分开过。” 这句话刺在嘉懋心头,有些难受,他猛的站了起来:“尕拉尔,几年前我与你打过一架,今日你不会想要我再来与你打一架罢?”他的手捏得紧紧,一双眼睛里全是怒火:“你分明知道相宜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还要用这话来逼她?” 宝柱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嘉懋的手:“嘉懋,镇定,现在并没有谁说一定要相宜去,只是卢将军觉得这法子可行。” “可行?你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嘉懋讥讽的看着宝柱,一脸的愤怒:“相宜可不是尕拉尔,不是你,不是方嫂,甚至不是我!她没有武功在身,你要她去那危险的地方,出了问题你来负责?” “嘉懋!”相宜大喊了一声:“你别说了,若是大家都觉得我该去,我便会去,毕竟那不是战场,我只是要去做那神庙的侍女,应该也没什么危险。连翘在那里,我本该主动要求去的,我们情同姐妹,又如何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在那里?” “不,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让你去!”嘉懋忽然间横蛮了起来,他不顾一切甩开宝柱的手奔到了相宜的面前,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双手:“相宜,我说过要好好的保护你,不能让你受到伤害,你跟着来北狄,我已经心中很是愧疚,你还要将自己送到卡那干军营去,我……”他焦急的盯住了相宜:“不,你不要去。” “嘉懋。”相宜冲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她吸了一口气,做人不能太自私,她不能放任连翘一个人在那里,连翘就是她的亲姐姐,她无论如何也要与她在一起,两人一起面对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 “我愿意接受卢将军的提议,请妥当安排。”相宜含笑看了一眼嘉懋:“你就这般担心我?难道我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不成?” “相宜!”嘉懋猛的将她拉在怀里,全然不顾旁边的人如何看他:“我真的,真的不能让你去。” “嘉懋,按你的说法,我也不能让你来北狄。”相宜笑了笑:“你是为国效力,我们虽是小女子,也要为国效力,更何况尕拉尔是咱们的朋友,咱们应该帮助他,让他能顺利的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卢世飞击掌赞叹:“骆小姐这话,实在是可圈可点,女儿家也有大丈夫的情怀!” “相宜,我支持你!”宝柱也咧嘴笑着点头:“嘉懋,你担心什么,方嫂身上肯定带着不少好东西,相宜要自保绝对没问题,再说我们不还有那么多人安插在北狄内部,卡那干军营那边,肯定有人。” 嘉懋的手略微松开了些,他退了一步,上上下下看了相宜一眼,又握紧了她的手指几分:“不行,相宜,我还是舍不得,你这娇弱的身子,怎么能……不,不,相宜,你别去,这些事情你别管。” 相宜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嘉懋,心中实在感动,可她知道,她不能不去,卢世飞、宝柱、尕拉尔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去,连翘那里也需要帮手,自己不能就这样躲在这宅子里听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不,嘉懋,我去,我一定要去。” 第二日上午,相宜收拾了下,换了件粗布衣裳,与方嫂一道出了门。 两人喊了一辆马车,经过大半个时辰才到卡那干军营,门口的士兵将她们拦住:“找谁?” 方嫂笑着塞了个银角子到他手中:“劳烦军爷跟瓦登仑将军说说,就说我送了个姑娘过来给他过目,看看能不能送了进去做希思女神的侍女。” 那士兵打量了相宜两眼,掂量了下银角子,点点头:“你们俩到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将军看看。” 不多时,那士兵走了回来,朝方嫂一招手:“你们两人过来。” 方嫂与相宜跟着他到了军帐,瓦登仑看到方嫂提着篮子进来,看到旁边的相宜,略微愣了愣:“这姑娘是想来做希思女神侍女的?” “将军,昨日的姑娘是她姐姐,她听说姐姐被选中做希思女神的侍女,心中羡慕,在家里嚷着也要来做希思女神的侍女,我被她吵得没法子,只好带着她来试试看,不去知道将军这里还要不要人?” “昨日找了差不多三百人,等着今日下午阿纳达大人过来把关挑选,挑选完以后就不再要人了,她算运气好,就进去吧。”瓦登仑笑眯眯的看了方嫂一眼,心里暗道,这是黑心的嫂子,想把小姑子送到这里来,看能不能被王公贵族们看上去做小老婆,自己也好从中捞些好处。 “多谢将军。”方嫂笑着递了个篮子给相宜:“见到你姐姐以后两人分着把里头的东西吃了,我明日再来送东西给你们。” “嫂子,我知道了。”相宜拎着篮子,看了瓦登仑一眼:“将军,我能不能与我姐姐分到一处?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相宜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容貌秀美,瓦登仑何曾见过这般容颜的女子?见着她明眸皓齿笑得顾盼生辉,脑子早已迷迷糊糊的一片:“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让他们带你去找找。” “多谢将军。”相宜盈盈行了一礼:“将军实在是心地仁慈。” “呵呵,姑娘以后你攀上了高枝可别忘记帮我说说好话,我叫瓦登仑。” 这般美貌的女子,不愁不会被人看中,自己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来求她呢。 第100章 不要脸没 “姐姐!”相宜冲进了屋子,一把抱住了连翘,有她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连翘睁大眼睛望着相宜,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眼睛瞄了瞄旁边得一群北狄女子,压低声音道:“姑娘,你怎么也被捉进来了?” “我是自己要求来的。”相宜的脑袋在连翘的肩膀上蹭了蹭,虽然才一个晚上不见连翘,可就跟很久没见到过她一般,现在看她真真实实的站在面前,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什么?”连翘更吃惊了:“容大少爷、表少爷他们都同意?” 相宜点了点头,拉着连翘往一旁走:“我们到安静的地方说话。” 下午卡那干这里来了一位大人,名叫阿纳达,看上去职位不低,那瓦登仑对他毕恭毕敬,不住的作揖打拱。 阿纳达是来选定一百名供奉希思女神侍女的,一批批女子被带进去,由他过目,他说可以就留下,他说不行就站到一旁,等着若是有空缺再选。 第223节 “连翘、半夏。”一个士兵手里拿着名册,念出了两个名字,场内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取这种名字。 连翘与相宜上前一步,两人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就如两枝柔嫩的柳条。 阿纳达眯着眼睛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两人不是我们北狄人哪。” “回大人的话,我们姐妹俩虽是汉人,可住在北狄也有一段时间了,听说大寒节要挑选希思女神的侍女,心中好奇,想来看看。”相宜笑盈盈的望着阿纳达,一点都不害怕,卢世飞说过,这位阿纳达大人是心里向着尕拉尔的,不会挑她们的岔子。 “原来是这样。”阿纳达见着相宜镇定自若,心中也赞了一句,只是口里却依旧不肯放松,有意刁难:“你们是汉女,难道就有自信让我挑中你们去侍奉希思女神?” “大人,不管是北狄人还是汉人,只要住在北狄,那就是北狄的一份子,都该为大寒节做些事情,是不是?希思女神是至高无上的神,能去侍奉她是小女子的荣幸,我相信大人也不会有那种别样的目光来看待我们汉女,肯定能秉公行事的。”相宜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怯弱之意,笑盈盈的望向阿纳达:“若我与姐姐达不到大人挑选的标准,我们自然高高兴兴回家去,可要是达到了,还请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阿纳达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两人都被挑中了。” “多谢大人。”相宜与连翘朝阿纳达行了一礼,由士兵引着走到一旁去。 被挑中的姑娘四人住一间房,只有一张床,很宽很大,相宜与连翘两人睡一头,另外两位北狄姑娘很自然也睡在了另外一头,互不干涉。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过了,等到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总算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相宜与连翘两人并肩站在屋子外边,看了看高远的天空,两人叹了一口气。 “我想方嫂了。”相宜有几分伤感,这么多年来,她与连翘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方嫂,这些日子却只有她与连翘在一起了。 “我也想她。”连翘也跟着叹气:“姑娘,你想的不只是方嫂一个人罢?” 相宜脸色微微一红,这是自然,她肯定不会只想着方嫂一个人,她想得更多的,是嘉懋。 也不知道嘉懋他们有没有将一切安排好,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可不是在玩过家家,任何细节都要安排妥当,来不得半点马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尕拉尔若是能将他大哥赶下汗王之位,他便成了北狄最为尊贵的一个人,要是这次计划失败了,别说尊贵,就连性命都要搭上。 相宜的手紧紧的抓住胸口的前襟,那里有个硬东西硌着手,那是嘉懋送给她的小像,她拿了绳子串气挂在脖子上,藏在中衣里边。 这是嘉懋送的礼物,一摸到这尊小像,就觉得心里有些温暖,就如嘉懋陪在自己身边,从来不曾远离一般。 第二日开始她们便接受了各种训练。 如何给女神供奉圣水与花朵,如何念诵经文,如何行走行礼,每一项都有规矩,那些姑娘们开始还是嘻嘻哈哈,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站着说说笑笑,可到了后来,慢慢的,说话的人少了,脸上全是疲惫的神色。 相宜与连翘站在一处,两人倒不觉得有什么苦,她们自幼便已经习惯了忙碌的生活,现在这些事情对于她们来说,已经不算事情了,特别是她们两人似乎要比那些女子更灵活些,念诵经文更流畅,声音也格外好听,负责训练的几个婆子一眼就看中了她们两人,让她们带队伍前边来带头诵经。 枯燥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三日,到第四日傍晚,训练完毕,连翘与相宜正结伴往自己屋子里走,忽然有个士兵拦住了她们两人:“你们好像丢了东西。” 相宜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与连翘:“我们没带什么东西出来。” 那士兵将手指一转,一个小小的纸团子便落在了相宜的手中,她有些愕然,看了那士兵一眼,就见他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半分特殊之处。 “你们站在这里作甚?”旁边有人吆喝了一声:“赶快回自己屋子去!休得在路上停留!” 相宜斜眼看了看,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正在往这边走过来,她不敢再呆,赶紧拉着连翘飞快的往自己房间跑,还没到门口,就被两个北狄姑娘堵住了:“你们两人在与士兵说话,难道忘记了瓦登仑将军说的?咱们是要侍奉希思女神的,心地必须圣洁,可不能与那些龌龊的男子混到一处。” “谁与他们混了?”连翘有些生气,这些北狄女子,一个个都将她们两人看成了眼中钉,或许是觉得她与相宜的脸孔生得细致些,更有可能被选作向希思女神贡献圣水的侍女。听人说,那供奉圣水的侍女,一般都会被汗王看中,祭祀以后会去陪汗王饮酒,若是得了汗王的心,就会被带回王宫,说不定就成了后宫妃嫔。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事情,谁不想着能变成汗王的嫔妃呢——这儿除了相宜与连翘,恐怕每个进来的姑娘都会有这种想法。 “还没有?我亲眼见着你们在一旁说话,亲亲热热!”那高鼻深眼碧色瞳孔的女子笑得格外开心:“我与娜尓吉娜一道看见的,想来还有不少人也见着了,你确实在与那士兵说话,而且他还塞了什么东西给你!” 原来是布了个局,相宜冷笑了一声,这种幼稚的把戏,一眼就能看穿。 “走走走,将她送到瓦登仑将军那里去,让他也记在心里,好与阿纳达大人说说,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配做供奉圣水的侍女!”那北狄姑娘说得十分激动,好像相宜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大眼睛望着相宜与连翘,脸上全是冷笑。 “走就走。”相宜挺直了背,谁还想去做那供奉圣水的侍女不成?一想着要去陪那些王公贵族喝酒,相宜心中便有些不快,能避开就避开,她一点都不想赶着凑上前去。 “走走走!”旁边几位北狄姑娘一拥而上,被连翘用力一拨,众人便你挤我我挤你的站不住脚跟,跌跌撞撞的摔到了一旁:“你这汉女,怎么打人?” “谁打了你们?分明是你们自己没有站住脚!”连翘轻蔑的看了她们一眼:“不是要去找瓦登仑将军吗?去就去,谁怕谁?” 众人闹哄哄的拥到了瓦登仑那里,将这事情一说,瓦登仑也不是个糊涂的,朝那几个北狄姑娘冷冷一笑:“你们是每日太闲了不成?看起来明日该多加些练习才是,否则那些空出来的时间被你们拿了去七想八想的,也实在可惜。” 几个北狄姑娘脸色煞白,不敢再开口说话。 “选谁去做供奉圣水的侍女,那是由阿纳达大人来决定的,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瓦登仑扫了那几人一眼:“你们想被选上,那就先好好练习罢,别弄这些有的没的出来。”他朝相宜一伸手:“枝条拿来。” 相宜将纸团送了过去,瓦登仑打开一看,上边写着四个字:我喜欢你。 字迹纤秀,却不似男子所写。 “这还不是你们玩的鬼把戏?”瓦登仑呵呵一笑,看起来就是这几个姑娘玩的把戏,这些事情都没做好,还想去栽赃?怎么也该让那个士兵自己写上几个字,不该是由她们亲自动笔的。 望了望相宜与连翘,瓦登仑心中暗道,这两个姑娘确实生得不错,可惜是汉女,也不知道阿纳达大人会不会选了她们去供奉圣水,一般说来,走在最前边的更有可能被汗王与王公贵族们看上眼,这两人要是走在前边,只怕不少人都会动心。 “你们几个诬陷旁人,本来照着规矩是要重重责罚的,只不过看在过两日便是大寒节了,到时候少了几个侍女我也交不了差,就暂时免去你们的责罚,若是再想些这样的歪门邪路,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便是随意拉几个替补过来,也要将你们给好好整治了。”瓦登仑瞪眼看了看那几个北狄姑娘:“快些回自己房间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大寒节前选侍女 相宜慢慢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团,轻轻捻开,上边写着一行字,她仔细看过,一把将纸条给撕碎,扔到了奶茶里边,纸条在白色的浮沫上飘荡,过了一阵子,渐渐的落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那士兵给她的纸团里还包着一个纸团,给瓦登仑的,是外边那个,而刚刚看的,却是最里边那个。 “姑娘,怎么了?上边说什么?”连翘趴在相宜肩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用极细微的声音问她。 相宜伸手在奶茶茶盏里点了点,蘸着淡褐色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行字,连翘仔细的辨认着,慢慢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切小心行事。”相宜拨了拨连翘手上戴着的镯子:“没事的时候多弄弄,一定要不动声色的就能将那机关打开。” “姑娘,我知道的。”连翘笑了笑:“倒是你自己要好好练练,万一把你选上了,那可糟糕啦!” “无论如何,为了帮助尕拉尔,我会尽力的。”相宜摸着自己手腕处的镯子,目光坚定,帮助尕拉尔是重要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要好好的活着,要与嘉懋相聚在一处,他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哪。 门外一阵响声,同房间的两个北狄姑娘从外边走了进来,朝相宜与连翘淡淡的瞥了一眼,两人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想理睬她们的意思。 第224节 相宜与连翘互相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这民族与民族之间还是有某种隔阂,特别是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便显得尤其激烈。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两日以后阿纳达又过来了。 一百名女子聚集在那里,整整齐齐的站了五排,阿纳达先让她们将整个祭祀的过程都预演了一遍,见着大家动作到位,诵经的声音也非常整齐,不由得点头嘉许:“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接下来便要挑出四位姑娘来给希思女神供奉圣水,众人全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屏声静气,一点都不敢大意i,唯恐错失了机会。 阿纳达先是让婆子们比对了下身量,若是超过了她们手中的标杆者,就可以留下来。 第一轮里头,相宜便被筛选下来,她年纪小,身量还未充分长开,要比连翘矮上小半个头,婆子拿了尺子一量,她比那标杆要矮那么一丁点。婆子打量着相宜的面孔,只觉得可惜,这般美貌的姑娘,却要被淹没在这百人里边,让人看不到她的面容。 婆子拿着标杆在手中,正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讲相宜留下来,旁边有个北狄姑娘气愤愤道:“大娘,这个汉女比标杆矮一点呢,难道你没看见么?” “我自然看见了。”婆子语塞,不再多想,指了指旁边:“姑娘,你去那边站着罢。” 相宜望了望身边的连翘,有些舍不得走开,连翘推了推她:“妹妹,你且站一旁去罢,都是有规矩的,大娘也不能为了你破规矩。” “呵呵,这做姐姐的是藏着什么私心,做妹妹的应该想得到。”那个名叫娜尓吉娜、一直嫉妒相宜与连翘的姑娘冷冷的笑了起来:“还不是生怕妹妹生得美,会将自己的风头夺了去?” 娜尓吉娜身量也略微不足,心里正是愤愤不平,见着连翘劝相宜到一旁去,趁机将自己满腔愤恨转在这上头,心中含酸,言语挑拨。 相宜又怎会被她几句话打动?她深知连翘是关心自己安危,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担心的朝连翘望了一眼:“姐姐,你多保重。” 婆子见两人姐妹情深,不由得也是暗自感叹了一番,这对姐妹花若是都能被选去供奉圣水,肯定会攀上高枝。 第一轮身高量下来,就有差不多七八十名姑娘被刷了下来,留在场子中央的,不过二十余名。阿纳达将二十多人分成了五组,每一组都要做行走、托盘、诵经几件事情,经过这一轮,又刷下来大半,只剩八个人,连翘也在其中。 第三轮,众人却没有观看的机会,阿纳达吩咐士兵将落选的人带出大堂,站在外边等候,“咣当”一声,两扇大门关得紧紧。 “你那姐姐,在关键时刻也不帮你说两句话,她的心肠真是坏。”娜尓吉娜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些遗憾:“她是执意要将你抛下了。” “挑选供奉圣水的侍女自有规矩,我没达到条件,何来我姐姐将我抛下之说?”相宜淡淡一笑:“也是我自己没这个福气罢了。” 娜尓吉娜见相宜不为之所动,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与旁的北狄姑娘说话,将相宜抛在一旁,相宜也乐得轻松,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的盯住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心中实在有几分担心,不知道里边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不让她们进去看了。 过了好一阵子,门被打开,里边出来两个婆子,拿着名册又喊了几个第二轮被淘汰的人进去,几人茫然四顾,望了望伙伴,脸上露出了惊喜神色,撩着裙子飞快的往大堂里跑了进去。 门又一次被关上,相宜越发的提心吊胆,直到她看到连翘满脸笑容从里边走出来,这才稍微稳了稳心神。 “妹妹!”连翘走到相宜身边,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激动:“我被挑上了!” “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相宜听了心中既轻松又紧张,一只手抓住连翘不放,仿佛她一松手,连翘就会不见了影子一般。 “嗯,我可以,我被挑上了!”连翘挺直了背,脸上都是笑意:“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方才最后一关,是怎么淘汰的?”相宜有些好奇:“都不让我们看。” 连翘的脸一红,低下头来:“是检查一下……看是不是处子之身。” 相宜的脸也迅速红了:“难道那八个里边还没找出四个来?” “是,只有三个,还要另外找一个。”连翘拉着相宜就往屋子里走:“明日就要去做祭祀了,我们可得更谨慎行事。”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相宜她们就被喊了起来,洗脸搽粉,描眉画眼以后,换上了昨晚发给她们的衣裳。 衣裳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四个供奉圣水的是白色衣裳,其余都是粉蓝色的底子,上边用白色的毛边作装饰,脖子上挂着一长串的珠子,像是用动物骨头或是木头石头打磨成的,珠子一直垂到膝盖处,略微一弯腰,就快到地面。 相宜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有嘉懋送她的小像,贴在心窝子那处,暖暖的一块。 连翘已经打扮好了,白色的衣裳让她显得忽然有了几分仙气,黑亮亮的大眼睛就如成熟的紫晶葡萄,闪动着快活的光芒。她站在那里,就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几乎要将屋子照亮,同房的两个北狄姑娘,惊讶的望着连翘,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果然是要打扮的,连翘身上穿的这一身行头,是参加大寒节开斋礼最华贵的,纯白的衣裳,只有边缘处用金色的丝线镂出花边来,头上戴着的发饰金光闪闪,高高耸立,相宜觉得有些像两只角,又有些像两座山包。虽然那造型十分怪异,可堆在连翘头上却很有气场,让本来身材高挑的她显得更高了些,旁人不可逼视。 “连翘,你真美。”相宜抓住了连翘的胳膊,将一面小小的镜子拿给她看:“尕拉尔见了你这模样,肯定会认不出来了。” 此刻的连翘,似乎已经不是凡人,仿佛是从天上坠落人间的仙女,找不到半丝凡尘的气息,清新脱俗。 众人鱼贯走出,那边有十几辆马车停在校场那边,婆子们拿了名单一个个念,念到名字的就走到那边马车去。 连翘与相宜还是在一辆马车里,跟她们一道的,是同屋子的两个北狄姑娘,另外还有两个,六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十分狭窄,相宜能闻到那脂粉的味道,伴着一些牛羊的骚味儿,直扑扑的冲到鼻孔里来,两种味道奇异的结合在一处,乍一闻有些不舒服,闻多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几个姑娘都羡艳的望着连翘,她穿着白衣白裙,与她们都不相同。有个姑娘鼓起勇气赞了连翘一声:“你穿着这衣裳好美,要是你捧了圣水给汗王去喝,他一看到你,肯定会喜欢你,让你留在他身边的。” 连翘微微一笑:“多谢夸奖,你也很美。” 相宜听了这话,有几分惊讶:“汗王也要喝圣水的?” “当然要喝,这是希思女神的恩赐!每年大寒节开始,都会由侍奉希思女神的侍女将圣水从神坛里取一盏出来,供奉到汗王面前,汗王喝掉以后,就意味着我们北狄接受了希思女神的庇护。”那个姑娘的眼里全是说不出的激动:“我真想能亲手捧了圣水给汗王去喝,只是没这个机会。” 连翘与相宜相互看了一眼,忽然间眼前一亮。 这是个好机会,不可错过的机会,若是那圣水里头放了□□……连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镯,脸上露出了微笑。 相宜想得更仔细些,那汗王肯定不会就这样将圣水喝下去的,会不会先有人试过这圣水里头有没有毒?她听说过,每日皇上吃饭都有试菜的宫女内侍,要他们吃下去了没有反应,皇上才会用膳,不知道北狄的汗王是不是也会这般谨慎。 马车辘辘的行走着,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过了好一阵子,那辘辘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相宜与连翘下了马车,就见那边的草地上,有一处雪白的庙宇拔地而起,神圣而高洁。 第二百四十八章容家大院起忧思 到了希思神庙,相宜与连翘便分开了。 连翘是供奉圣水的侍女,等级要高些,有自己单独居住的屋子,而相宜她们依旧是四人一间。同屋子的三个北狄姑娘,对于相宜没有了原来那般不友善,毕竟那四位侍女已经被挑了出来,住在这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样的身份了。 那三个姑娘坐在一处,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相宜坐在一旁听着,都是在说自己的心上人,一个赞自己的情郎体贴,一个赞自己的英武,还有一个说他家中有钱,光是马就有上百匹。 几个人说得开心,转头见着相宜一脸沉静的坐在那里,有姑娘好奇的问:“半夏,你的情郎叫什么名字?他是汉人还是我们北狄人?可擅长弓箭骑射?家中有多少牛羊?” 第225节 相宜被她们一声“半夏”喊得回过神来,朝三人笑了笑:“我年纪好小,暂时没找到情郎呢,不比你们,都要谈婚论嫁了。” 那几个姑娘都有些吃惊:“你都快十五了,又生得美貌,怎么还没有心上人哪?我们北狄这边,十二三岁做爹做娘的可到处都是!” 相宜的脸忽然间就红了,她讪讪道:“我们汉人一般要十五以后才出阁,我们满十五叫及笄,及笄以后就可以成亲了,及笄以前,一般不会嫁人的,除非家中实在贫穷,要用她的聘礼来养家。” “十五成亲也不算晚,我们十六七岁成亲的也多的是,但这找情郎可以早一些!”一个姑娘忽然摸着过来,笑嘻嘻的搭住相宜的肩膀:“我有个哥哥,生得十分好看,你瞧我就知道他模样不差!你将你住的地方告诉我,到时候我让我哥去找你!” 相宜羞得脸红了一大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们可要父母同意才能跟旁人交往。” “汉人规矩多,真没劲。”那姑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难道你自己喜欢都不行?成亲是自己的事情,又不是父母去跟那人过一辈子,何必这般听话?” “唉,我们这边就是这样,亲事自己都不能做主,反正要家里的长辈点头同意。”相宜忽然想到了嘉懋与自己的亲事,不由得心中有几分酸涩。嘉懋这次跟着来北狄,就是想能立一份大功,到时候去向皇上请旨赐婚,若是他们的亲事能自己做主,那他们根本就不要经历这么多磨难挫折。 “你好可怜。”那姑娘见相宜顷刻间神色黯然,以为她心中难过,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紧,以后要是有缘分,说不定你跟我哥哥还能见面呢。” 相宜朝她笑了笑:“谢谢你,我等着看看老天爷究竟怎么发配我的。” 若是三日后一切顺利,尕拉尔出任北狄汗王,那嘉懋便是立了大功一件,就有回京城邀功的资本。相宜捏紧了拳头藏在衣袖里边,她一定要好好配合他们的行动,不能让这计划出一丝纰漏。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饶是江陵地处江南,可也依旧是寒风阵阵,吹得园子里的树枝胡乱摇摆,仿佛是一群无处可去的舞女,正拎着裙裳在街头狂奔,裙袂翩跹。 容家的大堂里坐着好几个人,脸色凝重。 “父亲,嘉懋……不打算回江陵过年了么?”容大奶奶有些失望的神色,一双眼睛望着容老太爷手中拿着的信纸,恨不能一把抢过来看个究竟。 方才坐在堂屋里说着今年过年的事情,杨老太爷的急件就到了,容老太爷才打开看了几眼,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嘉懋竟然去玉泉关了。” 容大奶奶听了这话便“咯噔”了一下,嘉懋去玉泉关?到那里作甚?现儿都是十一月末了,他难道还不打算回来么? 边关乃是寒苦之地,也不知道嘉懋是否穿足了衣裳,容大奶奶想着这事情,忽然心情就焦躁了起来,也不知道见是为了什么事,竟然去了玉泉关,对于她来说,边关就是个危险的地方,到了那里去的人,多半是要被抬着回来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容大奶奶全身冰凉,真恨不能自己快马加鞭赶去玉泉关,将嘉懋接回江陵来才好。她殷殷的望着容老太爷手中的信纸,真希望他快些将嘉懋的现状说出来,为什么要去玉泉关,什么时候回家。 可容老太爷下边一句话,让容大奶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居然还去北狄了,嘉懋这是不要命了不成?” “嘉懋!”容大奶奶脸色一白,瞬间就晕了过去,身后站着的金枝与银花赶紧扶住了她,一个拿嗅盐,一个掐人中,容大奶奶才悠悠醒转过来,口里断断续续道:“嘉懋……嘉懋……回来,快回来!” “哎呀呀,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呢?别来吓人!”容三奶奶在旁边尖酸的哼了哼鼻子:“我家淑华都要被吓哭了!嘉懋去北狄肯定是想去杀敌立功,想要你戴上帔带,诰命夫人的等级又提一提,你这样着急作甚?” “说的是什么话!”容大奶奶猛的跳起来,一巴掌就扇到了容三奶奶的脸上:“你自己没有儿子,就说得这般轻巧,若是你那儿子去了北狄,看看你还能不能坐在这里气定神闲?惯会在家中挑拨离间的东西,现在端着那幸灾乐祸的心看把戏了?” 容老太爷严厉的看了一眼容三奶奶,毕竟嘉懋是自己的长孙,安危自然让他牵挂,这老三媳妇也太不像话了,还在旁边风言风语的,由不得老大媳妇发脾气。 “老大媳妇,你且坐下来,慌什么慌,去北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容老夫人骨笃着嘴,心中有些不快,老三媳妇是自己的外甥女儿,自然会偏心些,可她现在又不占理,只能不咸不淡的说上一句话了。 “父亲,嘉懋为什么去北狄?”容大奶奶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声,一只手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幽幽的痛。 “杨老太爷没说具体的情况,只是说与宝柱还有一个姓骆的小姐一道去北狄了。”杨老太爷抖了抖信:“你拿去瞧瞧。” 容大奶奶心中猛的一沉,怎么又与那骆相宜有关系?她不是好好的在京城里做茶叶生意吗?怎么又到北狄去了?不消说,嘉懋肯定是为了那骆相宜去北狄了,容大奶奶抓着那张信纸看了又看,方方正正的字迹在眼前模糊了起来,是父亲的手迹,一点也没错。 “老大媳妇,你也别太着急,连宝柱都去了,嘉懋跟着去,自然也没什么问题。”容老太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到外边多多闯荡,长些阅历也是好的。” “什么叫长些阅历也是好的?”容老夫人此时却跟容大奶奶站在一处了:“咱们现在就几个孙子,宝贝得紧,还能由着他到外头乱闯不成?赶紧看看如何与嘉懋联系,让他快些回江陵来,另外还请皇后娘娘给他寻一门亲事,早些给他完婚了,成了家,这心就自然收了,到时候早些生个曾孙出来,咱们也就有事情做了。” 容老太爷白了她一眼:“嘉懋过年才十六,着急什么。” “你不着急?”容老夫人气哼哼的唠叨了起来:“你自己瞧瞧,老大老二都各自只得了一个儿子,老三的那两个儿子……”她看了容三奶奶一眼,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色来:“一个不是个好的,一个却是姨娘生的。嘉懋是长孙,也算给咱们容家争了气,怎么着亲事也不能寒酸了,亲家信里头不是说有个什么姓骆的小姐一道跟着去,就不知道她盯上了嘉懋还是那个宝柱!能跟着男人到处跑的,会是什么好货色?难道还想让她大着肚子进咱们容家的门不成?现儿咱们江陵容家可不比当年,已经是长宁侯府了,这样一个人,难道还想进咱们侯府做长孙媳?做梦!” “嘉懋的事情,皇后娘娘早就说会留意,你又何必着急!”容老太爷不急不慢道:“你说的虽然不无道理,可咱们得相信皇后娘娘!我早几日才写过信去皇宫,今日又提笔写信,你让皇后娘娘怎么想!过年以后咱们就要全家搬去京城了,那时候我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提出来也不迟。” 容老夫人听了这话才歇了气,望了望呆呆坐在一旁的容大奶奶:“老大媳妇,你也别想太多,自己回园子好好歇着去罢。” 春华很是体贴,扶起了容大奶奶:“母亲,我送你回晴雪园。” 容大奶奶一步步挪出了大堂,这脚刚刚出了门,眼泪珠子就落了下来:“春华,你说你大哥咋就这般不体谅我呢,怎么就去北狄了!难道就不会想想我怎么替他操心?” “母亲,你也别着急,大哥去北狄不一定是咱们想的那样危险。”春华心里有几分焦急,大哥与相宜相互有意,可家里人总是想给大哥再另外寻门亲事,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我怎么能不着急?”容大奶奶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人用刀一点点的在剜着肉,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不行不行,我要写信给你外祖母,好好跟她说说这事情,要她以后劝着你哥哥些,千万莫要再胡作非为。” 101|不要脸没 御花园里一片萧瑟的样子,完全没了春日那般盛景,青石路面上的落叶扫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每个停歇的时候。 两个宫女擦着汗看了看那边亭台里坐着的一群人,脸上露出羡艳的神色:“皇后娘娘今日宣几位贵夫人带小姐进宫,只怕是要给太子殿下选良娣良媛了。” 太子殿下是五皇子的时候,一个正妃,两位侧妃,现在身份变了自然还要多挑几位美人进宫,原来的正妃现在变成了太子妃,两位侧妃的名分还没定下来,或许皇后娘娘想看看将来要添的几位侧妃谁更适合做良娣,毕竟良娣只有两人,仅次于太子妃,以后指不定就是做贵妃的料呢。 靠着湖的亭台此时已经关上了雕花窗,厚厚的夹棉帘子垂了下来,将那一湖残荷挡得严严实实。容皇后笑容满面的望了望旁边坐着的几位少女:“众位小姐可生得甚是美貌,个个跟花朵一般。琛儿,你说是不是?” 与容皇后并肩坐着的是太子许玥琛,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边几位贵女,点了点头:“都好,都好,母后喜欢的就是好的。” 这么多年来,他循规蹈矩,只会按着父皇母后说的话去做,他们说好的,他便点头,他们说不好的,他就摇头,即便心中有不同意见,也会埋在心底,从来不说出口,现在既然母后说过了,这些女子都很美貌,他也跟着说美貌便是。 只是,心里头却偷偷在想,那边穿红衣裳的,是最好看的,母后若是能将她弄进东宫做良娣便好。 母子两人果然有些声气相通,容皇后替许玥琛选了那穿红色衣裳的女子,乃是平章政事陆大人的第三位孙女陆明珠,虽然不占嫡长,但身世也是不错的了——太子妃已经有人,那些正二品正一品的官儿,谁都不愿意将自己占个长字的送到宫里来,除非明明白白说清,以后有可能封个贵妃。 许玥琛见容皇后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脸上微微的笑:“多谢母后。” 那几位落选的小姐自然有几分惆怅,虽然表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可心里却是酸得起了一片巨浪,不住的打量着陆明珠,心中暗道,不过生得一般般,为何就偏偏入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眼。 容皇后瞥了一眼众人,缓缓道:“本宫还有一道懿旨,是给兵部尚书家薛小姐的。” 大家将目光往一个穿着浅绿色云锦衣裳的姑娘身上瞄了过去,个个吃惊,就连许玥琛都差点要惊跳了起来,母后的眼光如何就变了?这薛家小姐生得虽然不丑,可却称不上明眸皓齿,不过中人之姿,母后也要将她弄到东宫来不成? 第226节 薛莲清听着容皇后点到了自己,不由得暗自吃惊,瞄了一眼许玥琛,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心中如有小鹿乱撞。就听容皇后道:“我那侄孙容嘉懋,乃是大周状元,少有才华,又容貌出众,长宁侯前些日子还写信给本宫,让本宫替他挑个长孙媳,我见薛小姐端庄贤淑,定然是个能挑起重任的,今日就为我那侄孙赐婚罢。” 赐婚?薛莲清一愣,抬起头来望着容皇后,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位小姐个个惊呼了起来:“容状元!” 嘉懋骑马夸官,在京城里游街的时候,众人都挤在一处看了热闹,当时见着嘉懋姿容秀美,玉树临风,个个都有爱慕之心,今日听得容皇后竟然将薛莲清指给了他,心中不由得忌恨了起来。 这桩亲事可是天底下最美的一件!可比薛莲清进东宫更合算。 薛莲清进东宫,单单凭她的容貌与家世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良媛的品阶,可嫁了容嘉懋可完全不同,到时候她便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比起小小良媛来说,又不知道地位高到了哪里。更何况容嘉懋的人品长相才学……由不得那几个小姐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来,真恨不能将薛莲清活活烧死。 薛夫人听着容皇后赐婚,赶紧拉着薛莲清跪了下来:“多谢皇后娘娘。”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莲儿容貌不怎么样,没有被皇后娘娘看上,可皇后娘娘却还是想要笼络薛府,公公现在是兵部尚书,地位显赫,由不得皇后娘娘看重几分。虽说现在太子已经稳稳的住在了东宫,可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若是能与兵部的尚书交好,皇后娘娘睡觉也会安稳几分。 领了懿旨出宫,薛夫人快活得紧,冲着薛莲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莲儿,你可是好福气,竟然能嫁那容嘉懋,还是皇后娘娘赐婚。” 薛莲清低着头小声道:“母亲,不是说今日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挑选良媛良娣?为何将我给配了旁人?” 薛夫人将薛莲清拉到身边低声道:“莲儿,进东宫不如嫁入长宁侯府,你就快莫要想这么多了,那容家少爷是个不错的,你上回生病了没去看他骑马夸官,个个都赞他生得面如冠玉,潘安再世呢!” “当真有这般好?”薛莲清抬起头来,眼中也渐渐有了光彩:“母亲,可有太子殿下那般好看?” 薛夫人当即无语。 许玥琛实在说不上俊秀,或者是因为太子的称号给他加了几分,许玥琛要与容嘉懋比,除了出身,可能什么都比不上了。薛夫人见着薛莲清脸上神色,心中叹气,自家闺女可能是对太子殿下一见钟情了呢,她将薛莲清的胳膊拧了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你就不必再多想,等着容家开春搬到京城,母亲再去与他们商议你的亲事。” 薛莲清叹了一口气:“那便请母亲费心了。” 闭了闭眼睛,眼前出现的是那件杏黄色的衣裳,头上戴着的金丝编织的头冠,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这般喜欢。薛莲清忧郁的看了看母亲,见她脸上全是喜气洋洋,也不再说多话,头垂了下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上边第一次涂上了鲜艳的蔻丹。 皇后娘娘给容嘉懋与薛莲清赐婚的事儿很快就满城皆知,杨府里的两位主子也得了消息。杨老太爷瞅了杨老夫人一眼:“咱们嘉懋,喜欢的好像是那位骆小姐。” 杨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是啊,你人老了,心可没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杨老太爷嘿嘿一笑:“还不是跟咱们当初那样,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旁人站在好几步之外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干系。” “去,什么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那时候是你自己跑到我归真园来的。”杨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谁在下大雪的时候还到房屋顶上跑来跑去的。” 杨老太爷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望着杨老夫人只是笑:“我就喜欢来帮你做事情,你又没用扫帚赶我出去,还好饭好菜的招待着呢。哼,现在不认账了?要不要方妈妈过来说说,究竟那时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就你会混说!”杨老夫人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脸上浮现出笑容来:“皇后娘娘可真是心急,才这几个月功夫,就想着帮太子殿下拉帮手了。只不过我最见不得用亲事将人家捆绑到自己这边的,更何况嘉懋与相宜两情相悦,我早就说了要帮他们。”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杨老太爷好奇的看着杨老夫人:“懿旨已下,你还能让皇后娘娘去收回来?” “肯定要收回,要不嘉懋与相宜怎么成亲?”杨老夫人冷冷的笑了笑:“嘉懋上回进宫就跟皇后娘娘说过,他的亲事要自己做主,可皇后娘娘为何就是不听呢?既然她不顾旁人的感受,那我又何必顾着她的感受?” “香盈,总要用个妥善的法子,别当面打脸,毕竟她已经不是一个妃嫔,现在身份是大周的皇后,再说咱们扯起来还是亲戚。”杨老太爷皱着眉头想了想:“先别忙着进宫,缓缓,等嘉懋与相宜回来了再说。” 杨老夫人咬着茶盏边子吹了吹气,茶盏里的茶汤不住的摇晃了起来,她看着那不住摇晃的水波,忽然间便笑了起来:“我要好好筹划下,让两个孩子有意外的惊喜。” “香盈,你准备作甚?”杨老太爷见着杨老夫人瞬间眉飞色舞了起来,不由得奇怪:“你有什么好主意?” 杨老夫人嘻嘻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杨老太爷见她那得意模样,更是着急:“你快些告诉我!” “谁叫你笨,想不出法子来?”杨老夫人笑着将杨老太爷拉了过来,两人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子话,杨老太爷也笑了起来:“香盈,亏你想得出这法子,这样既能让两人喜结良缘,又能让咱们曼娘放下心结,一箭双雕!只是也该提前让一个孩子知道,免得两人都信以为真了,弄出个殉情来,那可弄巧成拙了。” 杨老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你提醒得倒是,我觉得相宜本来就比较犹豫,可以不让她知道内情,咱们嘉懋一早就是副急巴巴非娶相宜不可的样子,若是不让他娶相宜,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先跟他通个气。” 第二百五十章为情郎勇往直前 大草原上全是枯黄的野草,似乎看不到一点绿意,可这萧瑟却阻挡不住大寒节的到来,北狄各处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百姓们穿着色彩各异的新衣裳,喜气洋洋的走在街头,逢人便右手按着胸口行礼:“要过大寒节了,来年好收成!” 希思神庙的门口搭建了一个很大的台子,旁边修出了两块大坪,这是为了汗王来神庙祭祀,接受巫师祝福的地方。大坪之外有篱笆做成的栅栏,将希思神庙、高台以及大坪与外界分开,栅栏之外,那是北狄民众们仰望汗王祭祀之处。 一早起来,连翘就有些心神不宁,穿上那白色的衣裳,戴上金色的头饰,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拨拉着自己的手镯。 镯子里藏了些她今日要用到的东西。 方嫂的独门□□,无色无味,而且药性极慢,服下此药的人不会当即毙命,药性在一段时间以后才能发作,最适合用于暗杀。 连翘知道得很清楚,这些药粉放到圣水里,只要那汗王喝下,一切就将结束。 可是……连翘心中也有些犹豫害怕,并不是为了她即将去杀人,而是为了自己即将枯萎的时光。 汗王肯定不会轻易喝下圣水,肯定会有人要试过的,试用的人会是谁? 连翘无奈的笑了笑,这人也只能是自己了。 她才十八岁,一切还尚未开始,就要这样告别一切,去往那极乐世界了。她不想离开姑娘,不想离开方嫂,也不想离开……他。 想到那双碧如翡翠般的眼睛,连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轻轻念出了“尕拉尔”这几个字,手指抚过嘴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好像有人在那里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痕。 那次在罗阳山,她去找姑娘,见到了树下一对正在亲热的人,两人的脸贴着脸,嘴唇对着嘴唇,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她轻轻的一步步退后,唯恐打扰了那对正在享受着柔情蜜意的人,可心里却像长了一双翅膀,朝着那未可而知的地方飞了去。 她幻想着尕拉尔也这般搂住自己的腰肢,将脸孔贴近,嘴唇压着自己的嘴唇,口中立刻津津的生出了甘美的汁液,让她全身摇摇战战,几乎把持不住。 可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尕拉尔从未这般做过,他的目光,似乎依旧停留在自家姑娘身上。 她没有资格与姑娘去争什么,她知道自己比不上姑娘,在尕拉尔的心里,姑娘就是他那希思女神,高高的站在云端,旁人不能靠近,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伸手去牵她的手,哪怕是摸到一片衣角,那都是对女神的亵渎。 连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曾做过一个梦,梦中尕拉尔也像容大少爷抱着姑娘那般抱着自己,当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就醒来了。她懊悔得几乎要将床单扯烂,可一切都于事无补,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梦境。 可不管尕拉尔是怎么样对她的,她却依旧执着的喜欢着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就如今日她即将要去做的事一样。 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为父母报仇,这是尕拉尔的心愿,为了让他实现这个心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她嘴唇勾起,浅浅一笑,哪怕自己为此付出了生命也值得,今后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 第227节 连翘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裳,屋子外边刮起了北风,从敞开的房门钻了进来,狂野的扑到了她的面前,北狄十二月的气候十分寒冷,比大周冷了不啻十倍,即便她穿了不少衣裳,可也依旧觉得寒意难敌。 她从屋子里走了出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穿着粉蓝色衣裳的少女,见她走出来,众人皆是一片羡艳的神色。 连翘大步从人群里穿过,想要寻找相宜,可到处都没有找到她,心中有几分着急,她马上就要与这个世间告别了,怎么能不先与姑娘诉说心底里的一番话? “集合集合,准备出发去神庙大殿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银光闪闪的棒子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那是这几日负责领他们去神庙大殿的巫师,大家见他过来,都很自觉的站成了几列队伍。 连翘站在那里没动,焦急的往相宜住的屋子那边看了过去,可却没有见着她想要见到的人。 “哎哎哎,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巫师举起那根棍子朝连翘点了点:“你还是供奉圣水的哪,快些到前边来!” 众人都朝连翘看了过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这汉女是吓呆了吧?还没见到我汗王的威仪,就成了这副模样。” 汗王,这两个字提醒了她,连翘不再犹豫,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她还有要紧的是钱去做,此时也只能在心里与姑娘说声再会了。 一个粉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另一扇门,她跌跌撞撞的往队伍这边跑了过来:“连翘,连翘!” 连翘听到了相宜的呼喊,她转过脸去,就见着相宜的身影。 “快些走,不能误了吉时!”银光闪闪的棒子伸到了她面前,赶着她往前边走了去。连翘只能朝相宜的方向笑了笑,举起手来朝相宜挥了挥,心中默默的念了一声:“姑娘,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连翘!”相宜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句,抬腿就往前边飞奔了过去,却被那群北狄姑娘拦住了去路:“半夏,那是供奉圣水的侍女,你还没这个福气,咱们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出去的,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今日会有重兵把守,哪里是咱们早几日这般轻松?你们姐妹俩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只有这样的事情。” “不,不,不!”相宜挣扎着想要摆脱她们,可却依旧被抱得紧紧,半分也动弹不了,她望着连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边,心疼的感觉无以复加。 她的掌心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纸包,那里边是救命的药粉。 方才她准备来找连翘的时候,一个婆子出现了,拦住了她:“大巫师要见你。” 跟着她走到另外一个院子,却不见那婆子口中的大巫师,相宜正在奇怪,那婆子拉住她的手,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是救命的药,刚刚才传进来的。” “救命的药?”相宜眼睛一亮,紧紧的抓住了纸包,不消说,肯定是方嫂的解药传了进来,她朝那婆子行了一礼:“多谢妈妈。” “别跟我来这一套虚礼,赶紧去给你那伙伴,我得赶紧走,免得被人发现。”婆子将面纱拉起遮住眼睛,飞快的翻过围墙,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相宜心中欢喜,昨晚她纠结了大半个晚上,就是为了在圣水里下毒的事情。 她希望北狄汗王喝了这圣水就会一命呜呼,可又不希望连翘也因此命丧黄泉,可连翘若是不动手,她们混到这里边来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从连翘的目光里,相宜能看出,她是准备不顾一切去做这件事情,可她又怎么忍心看着连翘因此失去宝贵的生命? 不,她不能没有连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连翘死去,这样她会内疚一辈子。 可连翘该是打定了主意的,相宜知道得很清楚,连翘对于尕拉尔那份深情,深到了她想为尕拉尔牺牲一切。 一整个晚上没有合眼,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伙伴们都已经起床离开房间,她急急忙忙收拾打扮好,本想着去找连翘再好好商量下这件事情,可没想到喜从天降,竟然传来了方嫂的解药。 看起来这希思神庙里也有不少自己人,否则也不会知道这希思神庙祭祀的程序,方嫂她们也是想到了肯定会有人先试用圣水这一点,才会将解药传进来的。相宜心中高兴,拿了解药飞奔着过来想要送给连翘,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连翘迈过了门槛,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那扇门,似乎就是地府的通途,只要迈了过去,那边是阴阳两隔。 “连翘……”相宜悲伤的哭了起来,眼泪纷纷落下,将她的衣裳湿透。 “你哭什么,该为你姐姐感到高兴。”姑娘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她:“不要紧,咱们过一会儿也要出去,指不定还有人看上你呢。” 相宜听了这话,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对,自己也要出去,自己要抢在连翘前边将圣水送到汗王面前,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连翘的性命。她捏了捏掌心里的纸包,忽然间便充满了信心,仿佛看到了无限希望。 “你们,快些列队,准备要去神庙大殿了。” 旁边嘁嘁喳喳的声音立刻消失,到处都是一片宁静,相宜整了整衣裳,站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隔着衣裳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那个小像,心中暗暗念了一句:嘉懋,我会好好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大寒节风起云涌 长长的号角对着灰暗的天空举起,号角上垂下红色的绸缎,迎着风猎猎招展,一声沉闷的锣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鼓点,呜呜的号角响彻天际。 高台上站着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将一个男子拥簇到了中央。 他就是北狄汗王努奔跘。 约莫三十岁的模样,身材高大,额头上光溜溜的,勒着一个黄金制成的圈子,上边还镶嵌着各色宝石。他的头发不多,稀稀疏疏的垂在肩膀上,根根卷起,就如大海里的波浪,他的耳朵上挂着两个硕大的耳环,银光闪闪,不住的在晃动。 努奔跘也曾是北狄的勇士,只是当了六年汗王,酒色已经将他的身子淘空了不少,虽然说现在他看上去还很强壮,可是早就不及当年的底子。 环顾周围,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莫尔郄竟然来了。 北狄五部,已经被他收拢了四部,就莫尔郄这人负隅顽抗,依仗着大月氏与大食国,就敢于他作对。不得已他放下身段,用怀柔的政策对待莫尔郄那一部,这么多年来,他每年都小心翼翼的送金送银,许他们部落来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还亲笔写信给莫尔郄,诉说侄子对叔叔的想念之情。 功夫足足做了六年,实在不容易,不过总算也是有了成效,莫尔郄竟然答应了他来参加大寒节的开斋礼——努奔跘笑着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自己伏低做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莫尔郄叔叔,你来了可就别想回去了! 手下来报,莫尔郄是带了一支军队来盛京的,虽然不多,也就三四百人,但可以看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看起来莫尔郄还是对他有戒心的。努奔跘布置了几日,谋臣们都觉得这开斋礼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开斋礼各部军队都只能在大坪外围,不能进入希思神庙所辖区域,这样就能将莫尔郄那三四百人拦住,不与他接触。等着巫师为北狄祈福完毕,自己喝下圣水以后,便是动手的好时机,努奔跘望着洁白的神庙,脸带笑容:“希思女神保佑我北狄风调雨顺,也保佑我能一举将莫尔郄干掉。” 以酒杯为号,他只要将酒杯投掷于地,埋伏在高台下边的武士就会动手,他就不相信莫尔郄能以一敌百。努奔跘踩了踩脚下的木板,一阵瑟瑟的声音响起,这让他觉得十分快活,笑容满脸的望向那群缓缓朝高台上走来的王公贵族。 莫尔郄走在最前边,他穿得很随意,并未着盔甲,穿了一件长袍,袍子上绣了一只白鸟,那是他们部落的图腾,他的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包头,中间有一块硕大的红宝石,虽然此时并无阳光,可那红宝石还在闪闪的发亮。 “莫尔郄叔叔!”努奔跘热情的张开了双手朝前边走了去:“我听说西边的凤凰不肯东来,是因为没有梧桐可以啄食,今日我特地准备了一盘梧桐子,莫尔郄叔叔这才赏了脸。” 莫尔郄右手按着胸口弯了弯腰:“汗王说得太客气了。” 努奔跘一愣,“汗王”从莫尔郄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一件稀罕事情,这说明他终于认同了自己?努奔跘哈哈一笑,伸手指着座位左边:“莫尔郄叔叔,快些请坐。” 王公贵族们纷纷落座,努奔跘也回到了中央的宝座上,就听着第二道号角响起,大巫师要出来为北狄祈福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从希思神庙里跳着出来,头上戴着一顶由各色羽毛编织成的帽子,冷风一吹,那些羽毛不住飘扬起来,让那涂满油彩的脸孔显得格外滑稽——那张脸孔既像鹰隼,又像孔雀,时而狰狞,时而柔和。 他拿着一根点燃的烛火,站在神庙的花岗石走廊上开始高声诵经,每念完一段,便开始手舞足蹈的跳动起来,随着他的舞动,旁边的铃铛锣鼓也响了个不停,十分热闹。 第228节 约莫半刻钟,巫师的祝词念完,他将烛火朝神庙前边的一个大鼎里晃了晃,烛光熄灭,众人欢呼:“感谢希思女神给北狄赐福!” 第三道号角声响起,四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从神庙里缓缓而出。 这四位就是供奉圣水的希思女神的侍女。 王公贵族们睁大了眼睛,想看看今年的这些女子可有生得容颜秀美的,到时候请一个回去,也能给自己的家族添福气——毕竟是希思女神最近身的侍女,肯定是受了女神的福泽,到时候也能让家族感受到希思女神的恩惠。 众人的目光在一个女子身上停住了,略略有些觉得奇怪。 这是第一次在供奉圣水的侍女里出现一张汉人的脸孔。 其余三个女子,皆是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梁,一双眼珠子有些是碧色,有些是蓝色,唯独这个女子,虽然也是浓眉大眼,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汉人。 虽然错愕,可也没有人去质疑女神的选择,大家还是很恭敬的看着四位侍女围在盛满圣水的盆子旁边,一位侍女弯腰,用碧玉做的勺子舀出一瓢圣水,倒在碧玉盏里边。 连翘的心跳得厉害,她弯腰的时候,手已经拨动了镯子上的机关,在她直起身子的时候,药粉已经飘飘洒洒的落入了勺子里边。 舀圣水的时候,她是背对着大家的,更何况她已经将这简单的动作练习了成千上万遍,这一切做下来,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一点痕迹也不露。 将圣水倒入碧玉盏,连翘正准备伸手去捧那个盘子,旁边站着的那个侍女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了冷冷的笑容:“你是汉女,又生得这般丑陋模样,竟然也想得在汗王面前露脸的机会?”她用肩膀将连翘拨开了几分,伸手就将托盘接了过来,挪着纤纤细步朝高台中央走了过去。 连翘愣住了,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侍女的身影,想张口喊她,可似乎失去了开口的力气,她只能眼巴巴的望着那侍女的背影,婀娜多姿,衣裳上的丝带随风飘舞。 “你看傻了吧?”旁边两个侍女小声讥笑:“汉女还想进我们汗王的后宫?哼,我们已经说好了,这机会就给珠儿得娜姐姐,若是她能做汗王的妃嫔,她会给我们推荐去王公们的后院。” 连翘苦涩的笑了笑,她本来是想自己去赴死的,没想到那珠儿得娜却抢着要往死路上奔。这也许就是生死有命罢?本来该死的人没有得这个机会,不该死的人却抢着往那边去了。她回头望了望,神庙走廊两侧,站着两排粉蓝色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便见着相宜正站在左边的最前面。 主仆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处,有欣喜,也有悲伤与惋惜,一个生命即将在她们面前消失,这是一件让她们两人都觉得无法接受的事情。相宜摸了摸手腰间,那个纸包还在,她的心吊起在喉咙口,心里头惴惴不安,自己有没有机会冲到那侍女身边,将药灌进她的口里?是不是能挽救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紧紧的盯着珠儿得娜,见她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般款款到了努奔跘跟前。 “至尊的汗王,请让奴婢为你呈上圣水。”珠儿得娜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努奔跘,大眼里溢出说不出的风流。 努奔跘是好色之徒,见着珠儿得娜这副模样,身子已经酥软了半边,他笑着抬了抬手:“你先喝。” 尽管好色,可也不能忘记自身安危,努奔跘盯着珠儿得娜,见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把碧玉盏里的圣水倒出一部分在旁边的小盏里头,一双纤纤玉手捧着那小盏,头一仰,露出了白皙颀长的脖子,将那圣水一饮而尽。 珠儿得娜的嘴唇边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她将小盏反置过来,朝着努奔跘柔柔一笑:“汗王,奴婢已经喝过希思女神的圣水,得了女神的庇佑。” 这一笑,真是柔媚之至,努奔跘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看着珠儿得娜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眼波流转,再也忍耐不住,哈哈一笑:“美人,你且坐到我身边来,陪本王喝酒。” 珠儿得娜心中一喜,赶紧提着裙子走了过去,坐在了努奔跘身边,她的双手捧起碧玉盏,声音充满着无限柔情:“至尊的汗王,让奴婢来喂你,将希思女神的恩赐饮下。” 努奔跘一只手捉住她的手,笑着将口凑到了碧玉盏边。 连翘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的望着努奔跘与珠儿得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珠子都不敢错开,旁边两个侍女讥笑道:“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那时候你就该巴结着珠儿得娜姐姐些,她生得这般美,肯定是会被汗王看中的。” 连翘没有回答她们,只是紧张的看着高台之上。 努奔跘已经仰起了头,珠儿得娜将那碧玉盏端起,胸前高高的两团正蹭着努奔跘的耳朵,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连翘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只是关注的看着那碧玉盏。 已经喝下去了。 努奔跘喉头一动一动,珠儿得娜笑得格外妩媚:“至尊的汗王,希思女神将赐给你来年风调雨顺,草原上牛羊成群!” “哈哈哈,还是美人会说话!”努奔跘抹了抹嘴巴,朝珠儿得娜嘿嘿一笑:“美人儿,你还没祝本王在大寒节上有收获吶。” “大寒节的收获?”珠儿得娜睁大了眼睛:“不就是我吗?” 努奔跘哈哈狂笑了起来:“美人儿真会说话!你是本王的收获,可却不是最大的收获!”他的手抓起了酒杯,用力朝桌子下边一掷:“寒铁甲士何在?” 102|不要脸没 相宜张大了嘴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嘉懋,如何会说出这个字眼来?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掌心凉冰冰的,可脸却热得有些发烫,这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在做梦,嘉懋确实说出了那个字来。 前世的嘉懋很是温和,说话从来不高声,那时候他讨厌妻子的胡搅蛮缠,也只默默走开,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旁人说话,这一世,难道……自己遇到的嘉懋,已经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她在变化,为何嘉懋不会变化?相宜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或许,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 骆相钰与骆相珲两兄妹都惊住了。两人再不敢说话,嘉懋将手松开,骆相珲贴着大树呼哧呼哧直喘气,歇了一阵子,他飞快的从大树旁边溜到了骆相钰身边,拉住骆相钰的手:“我们走,去屋子里头找母亲,让她带着我们回家。” 骆相钰的眼睛从嘉懋身上溜了一圈,有些舍不得:“哥哥,咱们看他们捉麻雀。” 听到说捉麻雀,骆相珲又犹豫了,停住了脚,看了看竹筛子那边,有几只大胆的麻雀已经又从树上飞落了下来,正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往四处张望。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走到杨宝柱面前,带着一丝乞求的声音道:“宝柱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捉麻雀。” 杨宝柱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不许你再出声了,知道不?” 骆相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粟米特有的香味诱惑,那竹筛子旁边几只麻雀开始犹豫着往竹筛子底下走了去,乌溜溜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这才蹦蹦跳跳的钻到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还不时的停下来,往外边探头探脑。 杨宝柱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受惊,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便往外边飞,可究竟还是太迟了些,有几只被竹筛子罩住,在下边细细的叫着:“啾啾啾……” 几个小厮连忙在旁边奉承道:“少爷好手法!”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他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嘉懋与杨宝柱跑了过去,开心的数着数:“捉了四只!” “咱们还多抓几只,然后去生堆火烤了吃!”杨宝柱笑眯眯的拉下嘉懋:“这次你来拉绳子!” 骆相珲瞧见杨宝柱抓了几只麻雀,很是羡艳,心里头想着也想自己来试试,可听着杨宝柱说下一回要嘉懋来拉绳子,十分不服气,挤过来对杨宝柱道:“宝柱哥哥,下一回我来拉!我可是你表弟,你怎么就不先想着我?” 骆相珲穿了一件织锦袍子,身上的刺绣掺着一股金丝儿,被阳光照着,地上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影子。杨宝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是我的表弟,他也是我的表弟,而且你还没他跟我亲呢!” 嘉懋母亲容大奶奶是杨二老爷的妹妹,而骆相珲的父亲是杨二奶奶的兄长,这亲疏关系来说,究竟嘉懋又要亲近一层。骆相珲被杨宝柱奚落了一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巴巴的望着嘉懋手里的绳子:“你给我!” 嘉懋也不搭理他,只是扭头往一旁走,这时眼见着那取斗篷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将斗篷打开抖了抖便要往嘉懋身上披。嘉懋摆了摆手,指着相宜道:“你给她披上,没见她手都冻得通红?” 丫鬟拿着斗篷愣在那里,望了望相宜,又望了望嘉懋:“大少爷,你叫我取斗篷与手笼过来,是给这位小姐的不成?” 第229节 “那是自然,快些给她去披上。”嘉懋脑袋一扬,对着相宜笑了笑:“我瞧你妹妹有羽纱斗篷,你却穿得这么少,眼见着都要冻坏了身子,我便将我的哆罗呢斗篷给你罢。” 相宜的眼睛里瞬间似乎有了一层水雾,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前世自己与嘉懋才见面,他就将这件哆罗呢的斗篷送给自己,今生又来了一回,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不,她要翻盘,今生她不要再重复前世走过的老路。 那个丫鬟拿着哆罗呢的斗篷走了过来,口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大少爷也真是太大方了,这可是哆罗呢的,才不是那羽纱斗篷,要是挂坏了怎么办?” 相宜没有吱声,任由着那丫鬟替自己将斗篷披上,又将一双手笼在手笼里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嘉懋。这哆罗呢她是知道的,来自西洋的舶来品,相当值钱,由不得那丫鬟如此碎碎念。 “相宜,你……”杨宝柱见相宜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慌,这位表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觉得她身世很是可怜,因此更多了一份怜惜。每次见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才好。 相宜表妹怎么又是这么委委屈屈的模样了呢?杨宝柱有些解不透,是不是那丫鬟在说什么?他走上前去,拉了拉相宜的手:“相宜,你来和嘉懋一起拉绳子捉麻雀罢。” “宝柱哥哥,怎么你却让她来拉绳子了?”骆相珲很不高兴,走了过来,将相宜挤到了一旁:“我与嘉懋哥哥一道拉。” 相宜侧了侧身子,让着骆相珲过去,她走到了一旁,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上披着这斗篷,立刻便暖和了许多,手放在手笼里,温热热的一片。她站在那里,侧目看着骆相珲将绳子从嘉懋手里抢了过来,躲在假山后边,一双眼睛只顾瞄着那竹筛子看,不由得瞥了瞥嘴,骆相珲在家中,只要是好东西他便要,占强惯了,到了外边便改不了这毛病。 嘉懋没有再与骆相珲争执,放开手朝相宜走了过来:“穿了斗篷会暖和些罢?” 相宜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嘉懋哥哥,多谢你。” “谢什么,我这样的斗篷多着呢,这件就给你了。”见相宜神色感激,嘉懋登时觉得心里舒畅,他豪气如云的挥了挥手:“你只管拿着穿便是,别想太多。” “我不能要你的斗篷。”相宜站在嘉懋身边轻轻的说:“回家的时候我便还给你。” 嘉懋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那件青莲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略微有些长,颜色虽然不是很显眼,但因着她肌肤雪白,衬得更是细致了些,再加上那个白色狐狸毛的小手笼儿,更让人瞧着神清气爽。“你不喜欢这颜色,是不是?”嘉懋摸着头笑了笑:“也长了些。” “不是这样。”相宜摇了摇头,“你这斗篷的衣裳料儿太贵重了,我若是穿了回去,自然会被继母夺了去,过了几年就可以给他穿了。”骆相宜朝站在那边的骆相珲呶了呶嘴儿:“平白费了你一片心。” 嘉懋瞅着那边站着的骆氏兄妹,见两人正盯着往这边看,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我给你的斗篷,她竟然敢夺了去?别怕,我等会与宝柱一道送你回去,指明了这斗篷是我送你的,若是让我知道旁人敢打这主意,小爷我跟她没完!” 一阵风刮了过来,树上掉下些许雪花末子,落在了斗篷上边,似乎在一片青色的泥地中开出了几朵花来一般,相宜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哆罗呢的面料,极其柔软光滑,似乎是天边的云彩一般。她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嘉懋哥哥,你太有心了。” 不一会便捉了不少麻雀,杨宝柱让贴身跟着的婆子去将杨家另外几位少爷小姐寻了过来,又支使着小厮们烤麻雀。 小厮们做这事最是精通,先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麻雀拔毛洗干净,肚子里边塞满了调味的料儿,外边裹着纸扔进洞里边,上面堆了柴火烤了小半个时辰,当火熄了,扒开泥土,将那些麻雀拿出来,只只滴油肉味鲜美。 “相宜,给你。”杨宝柱递了一个盘子过来,里边放了两只烤熟的麻雀,相宜低头看了看,那两只麻雀全身焦黑,小小的一团摆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忍心,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几只麻雀,盘子里的油凝结在一处,淡淡的一层白色。 “你怎么不吃?”嘉懋见相宜没有动静,很是惊诧,用手肘碰了碰她:“烤得不错,很好吃的。” 相宜叹了一口气,她怜惜麻雀,可谁又能理解她那份心思?摇了摇头,她将盘子递给了嘉懋:“你吃罢,我肚子还饱。” 嘉懋朝相宜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接那个盘子,忽然便见着骆相钰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经过相宜时,忽然脚下一滑,两只手晃动着,便朝向相宜扑了过来。 骆相钰的手上油汪汪的发亮,若是让油滴到斗篷上边,那边大大的不妙,相宜见着骆相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狯,心中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在嫉妒嘉懋送了自己斗篷,正想尽法子想要来破坏呢。 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得逞,相宜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去势很快, 相宜张大了嘴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嘉懋,如何会说出这个字眼来?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掌心凉冰冰的,可脸却热得有些发烫,这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在做梦,嘉懋确实说出了那个字来。 前世的嘉懋很是温和,说话从来不高声,那时候他讨厌妻子的胡搅蛮缠,也只默默走开,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旁人说话,这一世,难道……自己遇到的嘉懋,已经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她在变化,为何嘉懋不会变化?相宜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或许,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 骆相钰与骆相珲两兄妹都惊住了。两人再不敢说话,嘉懋将手松开,骆相珲贴着大树呼哧呼哧直喘气,歇了一阵子,他飞快的从大树旁边溜到了骆相钰身边,拉住骆相钰的手:“我们走,去屋子里头找母亲,让她带着我们回家。” 骆相钰的眼睛从嘉懋身上溜了一圈,有些舍不得:“哥哥,咱们看他们捉麻雀。” 听到说捉麻雀,骆相珲又犹豫了,停住了脚,看了看竹筛子那边,有几只大胆的麻雀已经又从树上飞落了下来,正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往四处张望。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走到杨宝柱面前,带着一丝乞求的声音道:“宝柱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捉麻雀。” 杨宝柱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不许你再出声了,知道不?” 骆相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粟米特有的香味诱惑,那竹筛子旁边几只麻雀开始犹豫着往竹筛子底下走了去,乌溜溜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这才蹦蹦跳跳的钻到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还不时的停下来,往外边探头探脑。 杨宝柱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受惊,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便往外边飞,可究竟还是太迟了些,有几只被竹筛子罩住,在下边细细的叫着:“啾啾啾……” 几个小厮连忙在旁边奉承道:“少爷好手法!”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他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嘉懋与杨宝柱跑了过去,开心的数着数:“捉了四只!” “咱们还多抓几只,然后去生堆火烤了吃!”杨宝柱笑眯眯的拉下嘉懋:“这次你来拉绳子!” 骆相珲瞧见杨宝柱抓了几只麻雀,很是羡艳,心里头想着也想自己来试试,可听着杨宝柱说下一回要嘉懋来拉绳子,十分不服气,挤过来对杨宝柱道:“宝柱哥哥,下一回我来拉!我可是你表弟,你怎么就不先想着我?” 骆相珲穿了一件织锦袍子,身上的刺绣掺着一股金丝儿,被阳光照着,地上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影子。杨宝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是我的表弟,他也是我的表弟,而且你还没他跟我亲呢!” 嘉懋母亲容大奶奶是杨二老爷的妹妹,而骆相珲的父亲是杨二奶奶的兄长,这亲疏关系来说,究竟嘉懋又要亲近一层。骆相珲被杨宝柱奚落了一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巴巴的望着嘉懋手里的绳子:“你给我!” 嘉懋也不搭理他,只是扭头往一旁走,这时眼见着那取斗篷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将斗篷打开抖了抖便要往嘉懋身上披。嘉懋摆了摆手,指着相宜道:“你给她披上,没见她手都冻得通红?” 丫鬟拿着斗篷愣在那里,望了望相宜,又望了望嘉懋:“大少爷,你叫我取斗篷与手笼过来,是给这位小姐的不成?” “那是自然,快些给她去披上。”嘉懋脑袋一扬,对着相宜笑了笑:“我瞧你妹妹有羽纱斗篷,你却穿得这么少,眼见着都要冻坏了身子,我便将我的哆罗呢斗篷给你罢。” 相宜的眼睛里瞬间似乎有了一层水雾,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前世自己与嘉懋才见面,他就将这件哆罗呢的斗篷送给自己,今生又来了一回,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不,她要翻盘,今生她不要再重复前世走过的老路。 那个丫鬟拿着哆罗呢的斗篷走了过来,口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大少爷也真是太大方了,这可是哆罗呢的,才不是那羽纱斗篷,要是挂坏了怎么办?” 相宜没有吱声,任由着那丫鬟替自己将斗篷披上,又将一双手笼在手笼里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嘉懋。这哆罗呢她是知道的,来自西洋的舶来品,相当值钱,由不得那丫鬟如此碎碎念。 “相宜,你……”杨宝柱见相宜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慌,这位表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觉得她身世很是可怜,因此更多了一份怜惜。每次见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才好。 相宜表妹怎么又是这么委委屈屈的模样了呢?杨宝柱有些解不透,是不是那丫鬟在说什么?他走上前去,拉了拉相宜的手:“相宜,你来和嘉懋一起拉绳子捉麻雀罢。” “宝柱哥哥,怎么你却让她来拉绳子了?”骆相珲很不高兴,走了过来,将相宜挤到了一旁:“我与嘉懋哥哥一道拉。” 第230节 相宜侧了侧身子,让着骆相珲过去,她走到了一旁,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上披着这斗篷,立刻便暖和了许多,手放在手笼里,温热热的一片。她站在那里,侧目看着骆相珲将绳子从嘉懋手里抢了过来,躲在假山后边,一双眼睛只顾瞄着那竹筛子看,不由得瞥了瞥嘴,骆相珲在家中,只要是好东西他便要,占强惯了,到了外边便改不了这毛病。 嘉懋没有再与骆相珲争执,放开手朝相宜走了过来:“穿了斗篷会暖和些罢?” 相宜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嘉懋哥哥,多谢你。” “谢什么,我这样的斗篷多着呢,这件就给你了。”见相宜神色感激,嘉懋登时觉得心里舒畅,他豪气如云的挥了挥手:“你只管拿着穿便是,别想太多。” “我不能要你的斗篷。”相宜站在嘉懋身边轻轻的说:“回家的时候我便还给你。” 嘉懋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那件青莲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略微有些长,颜色虽然不是很显眼,但因着她肌肤雪白,衬得更是细致了些,再加上那个白色狐狸毛的小手笼儿,更让人瞧着神清气爽。“你不喜欢这颜色,是不是?”嘉懋摸着头笑了笑:“也长了些。” “不是这样。”相宜摇了摇头,“你这斗篷的衣裳料儿太贵重了,我若是穿了回去,自然会被继母夺了去,过了几年就可以给他穿了。”骆相宜朝站在那边的骆相珲呶了呶嘴儿:“平白费了你一片心。” 嘉懋瞅着那边站着的骆氏兄妹,见两人正盯着往这边看,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我给你的斗篷,她竟然敢夺了去?别怕,我等会与宝柱一道送你回去,指明了这斗篷是我送你的,若是让我知道旁人敢打这主意,小爷我跟她没完!” 一阵风刮了过来,树上掉下些许雪花末子,落在了斗篷上边,似乎在一片青色的泥地中开出了几朵花来一般,相宜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哆罗呢的面料,极其柔软光滑,似乎是天边的云彩一般。她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嘉懋哥哥,你太有心了。” 不一会便捉了不少麻雀,杨宝柱让贴身跟着的婆子去将杨家另外几位少爷小姐寻了过来,又支使着小厮们烤麻雀。 小厮们做这事最是精通,先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麻雀拔毛洗干净,肚子里边塞满了调味的料儿,外边裹着纸扔进洞里边,上面堆了柴火烤了小半个时辰,当火熄了,扒开泥土,将那些麻雀拿出来,只只滴油肉味鲜美。 “相宜,给你。”杨宝柱递了一个盘子过来,里边放了两只烤熟的麻雀,相宜低头看了看,那两只麻雀全身焦黑,小小的一团摆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忍心,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几只麻雀,盘子里的油凝结在一处,淡淡的一层白色。 “你怎么不吃?”嘉懋见相宜没有动静,很是惊诧,用手肘碰了碰她:“烤得不错,很好吃的。” 相宜叹了一口气,她怜惜麻雀,可谁又能理解她那份心思?摇了摇头,她将盘子递给了嘉懋:“你吃罢,我肚子还饱。” 嘉懋朝相宜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接那个盘子,忽然便见着骆相钰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经过相宜时,忽然脚下一滑,两只手晃动着,便朝向相宜扑了过来。 骆相钰的手上油汪汪的发亮,若是让油滴到斗篷上边,那边大大的不妙,相宜见着骆相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狯,心中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在嫉妒嘉懋送了自己斗篷,正想尽法子想要来破坏呢。 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得逞,相宜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去势很快, 相宜张大了嘴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嘉懋,如何会说出这个字眼来?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掌心凉冰冰的,可脸却热得有些发烫,这让她明白,自己没有在做梦,嘉懋确实说出了那个字来。 前世的嘉懋很是温和,说话从来不高声,那时候他讨厌妻子的胡搅蛮缠,也只默默走开,根本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旁人说话,这一世,难道……自己遇到的嘉懋,已经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她在变化,为何嘉懋不会变化?相宜的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或许,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愿。 骆相钰与骆相珲两兄妹都惊住了。两人再不敢说话,嘉懋将手松开,骆相珲贴着大树呼哧呼哧直喘气,歇了一阵子,他飞快的从大树旁边溜到了骆相钰身边,拉住骆相钰的手:“我们走,去屋子里头找母亲,让她带着我们回家。” 骆相钰的眼睛从嘉懋身上溜了一圈,有些舍不得:“哥哥,咱们看他们捉麻雀。” 听到说捉麻雀,骆相珲又犹豫了,停住了脚,看了看竹筛子那边,有几只大胆的麻雀已经又从树上飞落了下来,正用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往四处张望。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走到杨宝柱面前,带着一丝乞求的声音道:“宝柱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捉麻雀。” 杨宝柱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点了点头:“嗯,不许你再出声了,知道不?” 骆相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粟米特有的香味诱惑,那竹筛子旁边几只麻雀开始犹豫着往竹筛子底下走了去,乌溜溜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们这才蹦蹦跳跳的钻到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还不时的停下来,往外边探头探脑。 杨宝柱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受惊,扑棱棱的扇着翅膀便往外边飞,可究竟还是太迟了些,有几只被竹筛子罩住,在下边细细的叫着:“啾啾啾……” 几个小厮连忙在旁边奉承道:“少爷好手法!”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他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嘉懋与杨宝柱跑了过去,开心的数着数:“捉了四只!” “咱们还多抓几只,然后去生堆火烤了吃!”杨宝柱笑眯眯的拉下嘉懋:“这次你来拉绳子!” 骆相珲瞧见杨宝柱抓了几只麻雀,很是羡艳,心里头想着也想自己来试试,可听着杨宝柱说下一回要嘉懋来拉绳子,十分不服气,挤过来对杨宝柱道:“宝柱哥哥,下一回我来拉!我可是你表弟,你怎么就不先想着我?” 骆相珲穿了一件织锦袍子,身上的刺绣掺着一股金丝儿,被阳光照着,地上出现了几点金色的影子。杨宝柱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是我的表弟,他也是我的表弟,而且你还没他跟我亲呢!” 嘉懋母亲容大奶奶是杨二老爷的妹妹,而骆相珲的父亲是杨二奶奶的兄长,这亲疏关系来说,究竟嘉懋又要亲近一层。骆相珲被杨宝柱奚落了一句,小脸蛋涨得通红,眼巴巴的望着嘉懋手里的绳子:“你给我!” 嘉懋也不搭理他,只是扭头往一旁走,这时眼见着那取斗篷的丫鬟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走了过来,将斗篷打开抖了抖便要往嘉懋身上披。嘉懋摆了摆手,指着相宜道:“你给她披上,没见她手都冻得通红?” 丫鬟拿着斗篷愣在那里,望了望相宜,又望了望嘉懋:“大少爷,你叫我取斗篷与手笼过来,是给这位小姐的不成?” “那是自然,快些给她去披上。”嘉懋脑袋一扬,对着相宜笑了笑:“我瞧你妹妹有羽纱斗篷,你却穿得这么少,眼见着都要冻坏了身子,我便将我的哆罗呢斗篷给你罢。” 相宜的眼睛里瞬间似乎有了一层水雾,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前世自己与嘉懋才见面,他就将这件哆罗呢的斗篷送给自己,今生又来了一回,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不,她要翻盘,今生她不要再重复前世走过的老路。 那个丫鬟拿着哆罗呢的斗篷走了过来,口里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大少爷也真是太大方了,这可是哆罗呢的,才不是那羽纱斗篷,要是挂坏了怎么办?” 相宜没有吱声,任由着那丫鬟替自己将斗篷披上,又将一双手笼在手笼里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嘉懋。这哆罗呢她是知道的,来自西洋的舶来品,相当值钱,由不得那丫鬟如此碎碎念。 “相宜,你……”杨宝柱见相宜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慌,这位表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他觉得她身世很是可怜,因此更多了一份怜惜。每次见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才好。 相宜表妹怎么又是这么委委屈屈的模样了呢?杨宝柱有些解不透,是不是那丫鬟在说什么?他走上前去,拉了拉相宜的手:“相宜,你来和嘉懋一起拉绳子捉麻雀罢。” “宝柱哥哥,怎么你却让她来拉绳子了?”骆相珲很不高兴,走了过来,将相宜挤到了一旁:“我与嘉懋哥哥一道拉。” 相宜侧了侧身子,让着骆相珲过去,她走到了一旁,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上披着这斗篷,立刻便暖和了许多,手放在手笼里,温热热的一片。她站在那里,侧目看着骆相珲将绳子从嘉懋手里抢了过来,躲在假山后边,一双眼睛只顾瞄着那竹筛子看,不由得瞥了瞥嘴,骆相珲在家中,只要是好东西他便要,占强惯了,到了外边便改不了这毛病。 嘉懋没有再与骆相珲争执,放开手朝相宜走了过来:“穿了斗篷会暖和些罢?” 相宜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嘉懋哥哥,多谢你。” “谢什么,我这样的斗篷多着呢,这件就给你了。”见相宜神色感激,嘉懋登时觉得心里舒畅,他豪气如云的挥了挥手:“你只管拿着穿便是,别想太多。” “我不能要你的斗篷。”相宜站在嘉懋身边轻轻的说:“回家的时候我便还给你。” 嘉懋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那件青莲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略微有些长,颜色虽然不是很显眼,但因着她肌肤雪白,衬得更是细致了些,再加上那个白色狐狸毛的小手笼儿,更让人瞧着神清气爽。“你不喜欢这颜色,是不是?”嘉懋摸着头笑了笑:“也长了些。” “不是这样。”相宜摇了摇头,“你这斗篷的衣裳料儿太贵重了,我若是穿了回去,自然会被继母夺了去,过了几年就可以给他穿了。”骆相宜朝站在那边的骆相珲呶了呶嘴儿:“平白费了你一片心。” 嘉懋瞅着那边站着的骆氏兄妹,见两人正盯着往这边看,不由得有些愤愤不平:“我给你的斗篷,她竟然敢夺了去?别怕,我等会与宝柱一道送你回去,指明了这斗篷是我送你的,若是让我知道旁人敢打这主意,小爷我跟她没完!” 第231节 一阵风刮了过来,树上掉下些许雪花末子,落在了斗篷上边,似乎在一片青色的泥地中开出了几朵花来一般,相宜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哆罗呢的面料,极其柔软光滑,似乎是天边的云彩一般。她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嘉懋哥哥,你太有心了。” 不一会便捉了不少麻雀,杨宝柱让贴身跟着的婆子去将杨家另外几位少爷小姐寻了过来,又支使着小厮们烤麻雀。 小厮们做这事最是精通,先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麻雀拔毛洗干净,肚子里边塞满了调味的料儿,外边裹着纸扔进洞里边,上面堆了柴火烤了小半个时辰,当火熄了,扒开泥土,将那些麻雀拿出来,只只滴油肉味鲜美。 “相宜,给你。”杨宝柱递了一个盘子过来,里边放了两只烤熟的麻雀,相宜低头看了看,那两只麻雀全身焦黑,小小的一团摆在那里,心中就有些不忍心,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几只麻雀,盘子里的油凝结在一处,淡淡的一层白色。 “你怎么不吃?”嘉懋见相宜没有动静,很是惊诧,用手肘碰了碰她:“烤得不错,很好吃的。” 相宜叹了一口气,她怜惜麻雀,可谁又能理解她那份心思?摇了摇头,她将盘子递给了嘉懋:“你吃罢,我肚子还饱。” 嘉懋朝相宜笑了笑,伸出手来就要接那个盘子,忽然便见着骆相钰端着盘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经过相宜时,忽然脚下一滑,两只手晃动着,便朝向相宜扑了过来。 骆相钰的手上油汪汪的发亮,若是让油滴到斗篷上边,那边大大的不妙。 103|不要脸没 炭火盆子里的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响,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火上溅起,就如有些在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微蓝色的火苗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底色纯净得就如晶莹的琉璃。 骆大奶奶坐在那一堆少奶奶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本来以为自己戴了最好的首饰,穿了最好的衣裳,在杨家怎么说也不会显得太寒酸,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到了这里,忽然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虽然坐在这堂屋里的女眷都没有刻意打扮,就连杨老夫人都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头发上,前边戴了一根抹额,可看着却比她满头珠翠要气派得多。还有那位据说是从江陵回娘家的容大奶奶,也只不过很随意的穿了一件蜀锦袍子,头发上只有一朵桂枝香,可这支珠花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她好像都不认识,不免就有了几分羞愧。 “小姑,你的这桂枝香,是你们金玉坊才出的新款罢?”杨二奶奶望了一眼容大奶奶的那朵珠花,唇边带笑:“都上新货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怎么着也要在年前去看看,也好买些回来,到时候戴了去走亲戚。” “二嫂,你可别寒碜人了。”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头上手上戴的,难道不是新的?” “今年秋天买的,和你的一比,便不算新鲜货色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看了看容大奶奶:“现在金玉坊可该全是妹夫在管着?” 容大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也没有全部,只不过有一大半是归他管着,他父亲手里还有几间,我心里头想着,只怕是他那个偏心的娘,想要弄了给老三的呢,只是他那个弟弟……唉,我都没法子说。” 骆大奶奶听着这话,又见容大奶奶满脸愤愤之色,心里自以为逮住了个讨好卖乖的地方,赶紧插了一句嘴:“其实呢,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人,若是实在不好相处,撺掇着分了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对于容大奶奶嫁的人家,骆大奶奶还只是一知半解,她一直呆在广陵,眼皮子十分浅,只以为广陵杨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想着外边是什么光景。只不过方才听着金玉坊三个字,她便肃然起敬。 金玉坊,骆大奶奶是知道的,那是大周有名的首饰铺子,广陵也有一家,卖的东西样样不俗,只是价格不菲,骆大奶奶在成亲的时候也曾咬咬牙在里边订了三套头面首饰,后来这五年,也就每年在里边买一个单件,到时候戴了出去也可以向人炫耀是金玉坊里买的。 听着容大奶奶的夫君竟然打理着大周金玉坊一大半的铺面,骆大奶奶望着容大奶奶的眼睛里便生出了几分光彩来,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妇人是金子做的一般,熠熠的发着金光。 杨老夫人瞧了骆大奶奶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原本分家过自然好,谁不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毕竟这个孝字还是要讲的,父母都还健在,就说分家,让旁人怎么想?容家若是不要面子,便可这样做。”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便红了,似乎被人不轻不重的掴了个耳光一般,杨老夫人虽然没有直说骆大奶奶这个主意好不好,可其实却在指着说她这话不对。可骆大奶奶呢,却完全没有听得出来一般,继续在自鸣得意的说话,害得杨二奶奶都在替她觉得害臊,自己的兄长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妻子,这骆家也太不挑了。 “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这面子有什么要紧,自己过好了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骆大奶奶朝杨老夫人笑得很是快活,眉眼挤到了一处:“不瞒老夫人说,我公公去得早,夫君对婆婆十分敬重,一直不想着分家这码子事情,我瞧着两个小叔子……” “大嫂,你就别说了,容大奶奶可是聪明人,不用你替她出主意。”杨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望了望杨老夫人:“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看看宝柱带着嘉懋他们在玩什么呢?这天气怪冷的,在外边玩耍得久了,一身汗,赶着去洗澡,仔细就受了凉!” 杨老夫人知道杨二奶奶觉得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派个丫鬟去寻寻,让他们早些回来!” 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派人过去,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呜呜,母亲,我要回家……” 骆大奶奶侧耳听了一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赶了过去:“珲儿,珲儿!”她心里着急,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是骆相珲的哭声,她听得很是清楚。 门帘一掀,一群孩子由丫鬟婆子领着。拥拥簇簇的挤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骆相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的旁边站着骆相钰,脸上也有泪痕,大红的羽纱斗篷上湿了一大块,玉黄色的衣裳面子上也是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双儿女成了这模样,很是心疼,一把将骆相珲抱在怀里:“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他们出去,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快些告诉母亲!” 堂屋里的人脸上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骆相珲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一道出去的,照着她这般说,还是打算要来找杨宝柱与嘉懋的麻烦不成? “小孩子玩耍,打打闹闹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杨三奶奶瞧着骆大奶奶将骆相珲领到座位旁边,趁着一张脸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就觉得很是不快:“指不定这阵子打了架,过一阵子便好了,骆大奶奶也不必将孩子们的玩笑当真了。” 骆大奶奶只顾查看着骆相珲的手与脸,根本没有搭理杨三奶奶,弄得她觉得十分尴尬,杨三奶奶的女儿瞧了气不过,在一旁指着骆相珲清清脆脆说:“母亲,你是不知道了,是他先去打她姐姐,嘉懋哥哥见着生气,才去教训了他。”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相宜脸上招呼了过去,相宜站得远,见着骆大奶奶身形一动,赶紧朝旁边避让了一下,那手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只扫到一点指甲尾子,被刮了一下,有些疼。 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全莫名其妙的望向了骆大奶奶,嘉懋猛的扑了过来,抓住骆大奶奶的手便往椅子上甩:“难怪你儿子也动不动就打人,全是跟你学的!” “嘉懋,不得无礼!”容大奶奶呵斥了一声:“你学的那些规矩,都丢到脑子后边去了不成?”眼睛瞄了一眼相宜,见她身上披着的是嘉懋的哆罗呢斗篷,手上一个狐狸毛手笼也是眼熟的,不由得更觉得惊奇,这里边究竟还掺杂了些什么事? “跟她这样的人,讲什么规矩?”嘉懋气哼哼的伸出手来指着骆大奶奶道:“我算是懂了,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容大奶奶沉了沉脸:“金枝,还不快些将大少爷带过来?” 金枝应了一声,拉住嘉懋的手便往容大奶奶那边走过去,杨三奶奶的女儿在一边细声细气道:“我们吃烤麻雀,好好儿的,那位妹妹偏生要将一手油糊到那位姐姐身上去,那位姐姐穿的是嘉懋哥哥给她的哆罗呢斗篷,自然心里爱惜,见着那位妹妹扑过来,赶紧后退,撞到了树上头,那位妹妹却摔在了地上。” 杨三奶奶的女儿叫宝琳,出了节便要五岁了,年纪小小,亏得她将相宜与骆相钰分得很是清楚,姐姐妹妹丝毫没有弄错。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就如一串珍珠滚落在地上一般,可却让人完全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骆相钰摔到地上,骆相珲瞧着肯定不爽,伸手去打相宜,嘉懋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将骆相珲揍了,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杨二奶奶瞧了瞧骆大奶奶脸黑黑的坐在那里,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骆相珲骆相钰不占理,他们吃了亏也怨不得旁人,未必杨老夫人肯为了一个外人来惩罚自己的外孙不成? “嫂子,这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杨二奶奶站起身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低头瞧了瞧骆相珲,见他眼睛红肿,也没见什么地方受伤,拉住他的手笑得温柔:“珲儿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得看不见了。” 骆相珲听着杨二奶奶的温言细语,更是哭得凶了,伏在骆大奶奶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嚎啕大哭,方才他冲上去才打了那个讨厌的大姐一拳头,就被嘉懋按在雪地里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嘉懋打得很有技巧,根本不打他的脸与手,只拣着他肉多的地方下手,他挨了揍还不显形。 “嘉懋,快些去向骆家少爷赔不是。”杨老夫人看了嘉懋一眼,心里颇是惊诧,嘉懋素来便是个温存的,怎么忽然就去打人了,看来这骆家小少爷定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只是人家在自己府上做客,如何能再说他的不是?只能说说自家的人了。 炭火盆子里的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响,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火上溅起,就如有些在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微蓝色的火苗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底色纯净得就如晶莹的琉璃。 骆大奶奶坐在那一堆少奶奶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本来以为自己戴了最好的首饰,穿了最好的衣裳,在杨家怎么说也不会显得太寒酸,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到了这里,忽然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虽然坐在这堂屋里的女眷都没有刻意打扮,就连杨老夫人都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头发上,前边戴了一根抹额,可看着却比她满头珠翠要气派得多。还有那位据说是从江陵回娘家的容大奶奶,也只不过很随意的穿了一件蜀锦袍子,头发上只有一朵桂枝香,可这支珠花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她好像都不认识,不免就有了几分羞愧。 第232节 “小姑,你的这桂枝香,是你们金玉坊才出的新款罢?”杨二奶奶望了一眼容大奶奶的那朵珠花,唇边带笑:“都上新货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怎么着也要在年前去看看,也好买些回来,到时候戴了去走亲戚。” “二嫂,你可别寒碜人了。”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头上手上戴的,难道不是新的?” “今年秋天买的,和你的一比,便不算新鲜货色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看了看容大奶奶:“现在金玉坊可该全是妹夫在管着?” 容大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也没有全部,只不过有一大半是归他管着,他父亲手里还有几间,我心里头想着,只怕是他那个偏心的娘,想要弄了给老三的呢,只是他那个弟弟……唉,我都没法子说。” 骆大奶奶听着这话,又见容大奶奶满脸愤愤之色,心里自以为逮住了个讨好卖乖的地方,赶紧插了一句嘴:“其实呢,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人,若是实在不好相处,撺掇着分了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对于容大奶奶嫁的人家,骆大奶奶还只是一知半解,她一直呆在广陵,眼皮子十分浅,只以为广陵杨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想着外边是什么光景。只不过方才听着金玉坊三个字,她便肃然起敬。 金玉坊,骆大奶奶是知道的,那是大周有名的首饰铺子,广陵也有一家,卖的东西样样不俗,只是价格不菲,骆大奶奶在成亲的时候也曾咬咬牙在里边订了三套头面首饰,后来这五年,也就每年在里边买一个单件,到时候戴了出去也可以向人炫耀是金玉坊里买的。 听着容大奶奶的夫君竟然打理着大周金玉坊一大半的铺面,骆大奶奶望着容大奶奶的眼睛里便生出了几分光彩来,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妇人是金子做的一般,熠熠的发着金光。 杨老夫人瞧了骆大奶奶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原本分家过自然好,谁不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毕竟这个孝字还是要讲的,父母都还健在,就说分家,让旁人怎么想?容家若是不要面子,便可这样做。”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便红了,似乎被人不轻不重的掴了个耳光一般,杨老夫人虽然没有直说骆大奶奶这个主意好不好,可其实却在指着说她这话不对。可骆大奶奶呢,却完全没有听得出来一般,继续在自鸣得意的说话,害得杨二奶奶都在替她觉得害臊,自己的兄长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妻子,这骆家也太不挑了。 “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这面子有什么要紧,自己过好了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骆大奶奶朝杨老夫人笑得很是快活,眉眼挤到了一处:“不瞒老夫人说,我公公去得早,夫君对婆婆十分敬重,一直不想着分家这码子事情,我瞧着两个小叔子……” “大嫂,你就别说了,容大奶奶可是聪明人,不用你替她出主意。”杨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望了望杨老夫人:“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看看宝柱带着嘉懋他们在玩什么呢?这天气怪冷的,在外边玩耍得久了,一身汗,赶着去洗澡,仔细就受了凉!” 杨老夫人知道杨二奶奶觉得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派个丫鬟去寻寻,让他们早些回来!” 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派人过去,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呜呜,母亲,我要回家……” 骆大奶奶侧耳听了一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赶了过去:“珲儿,珲儿!”她心里着急,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是骆相珲的哭声,她听得很是清楚。 门帘一掀,一群孩子由丫鬟婆子领着。拥拥簇簇的挤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骆相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的旁边站着骆相钰,脸上也有泪痕,大红的羽纱斗篷上湿了一大块,玉黄色的衣裳面子上也是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双儿女成了这模样,很是心疼,一把将骆相珲抱在怀里:“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他们出去,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快些告诉母亲!” 堂屋里的人脸上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骆相珲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一道出去的,照着她这般说,还是打算要来找杨宝柱与嘉懋的麻烦不成? “小孩子玩耍,打打闹闹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杨三奶奶瞧着骆大奶奶将骆相珲领到座位旁边,趁着一张脸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就觉得很是不快:“指不定这阵子打了架,过一阵子便好了,骆大奶奶也不必将孩子们的玩笑当真了。” 骆大奶奶只顾查看着骆相珲的手与脸,根本没有搭理杨三奶奶,弄得她觉得十分尴尬,杨三奶奶的女儿瞧了气不过,在一旁指着骆相珲清清脆脆说:“母亲,你是不知道了,是他先去打她姐姐,嘉懋哥哥见着生气,才去教训了他。”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相宜脸上招呼了过去,相宜站得远,见着骆大奶奶身形一动,赶紧朝旁边避让了一下,那手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只扫到一点指甲尾子,被刮了一下,有些疼。 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全莫名其妙的望向了骆大奶奶,嘉懋猛的扑了过来,抓住骆大奶奶的手便往椅子上甩:“难怪你儿子也动不动就打人,全是跟你学的!” “嘉懋,不得无礼!”容大奶奶呵斥了一声:“你学的那些规矩,都丢到脑子后边去了不成?”眼睛瞄了一眼相宜,见她身上披着的是嘉懋的哆罗呢斗篷,手上一个狐狸毛手笼也是眼熟的,不由得更觉得惊奇,这里边究竟还掺杂了些什么事? “跟她这样的人,讲什么规矩?”嘉懋气哼哼的伸出手来指着骆大奶奶道:“我算是懂了,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容大奶奶沉了沉脸:“金枝,还不快些将大少爷带过来?” 金枝应了一声,拉住嘉懋的手便往容大奶奶那边走过去,杨三奶奶的女儿在一边细声细气道:“我们吃烤麻雀,好好儿的,那位妹妹偏生要将一手油糊到那位姐姐身上去,那位姐姐穿的是嘉懋哥哥给她的哆罗呢斗篷,自然心里爱惜,见着那位妹妹扑过来,赶紧后退,撞到了树上头,那位妹妹却摔在了地上。” 杨三奶奶的女儿叫宝琳,出了节便要五岁了,年纪小小,亏得她将相宜与骆相钰分得很是清楚,姐姐妹妹丝毫没有弄错。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就如一串珍珠滚落在地上一般,可却让人完全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骆相钰摔到地上,骆相珲瞧着肯定不爽,伸手去打相宜,嘉懋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将骆相珲揍了,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杨二奶奶瞧了瞧骆大奶奶脸黑黑的坐在那里,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骆相珲骆相钰不占理,他们吃了亏也怨不得旁人,未必杨老夫人肯为了一个外人来惩罚自己的外孙不成? “嫂子,这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杨二奶奶站起身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低头瞧了瞧骆相珲,见他眼睛红肿,也没见什么地方受伤,拉住他的手笑得温柔:“珲儿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得看不见了。” 骆相珲听着杨二奶奶的温言细语,更是哭得凶了,伏在骆大奶奶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嚎啕大哭,方才他冲上去才打了那个讨厌的大姐一拳头,就被嘉懋按在雪地里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嘉懋打得很有技巧,根本不打他的脸与手,只拣着他肉多的地方下手,他挨了揍还不显形。 “嘉懋,快些去向骆家少爷赔不是。”杨老夫人看了嘉懋一眼,心里颇是惊诧,嘉懋素来便是个温存的,怎么忽然就去打人了,看来这骆家小少爷定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只是人家在自己府上做客,如何能再说他的不是?只能说说自家的人了。 炭火盆子里的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响,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在炭火上溅起,就如有些在踮着脚尖跳舞一般。微蓝色的火苗不住的摇晃着身子,底色纯净得就如晶莹的琉璃。 骆大奶奶坐在那一堆少奶奶中间,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 本来以为自己戴了最好的首饰,穿了最好的衣裳,在杨家怎么说也不会显得太寒酸,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可是到了这里,忽然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虽然坐在这堂屋里的女眷都没有刻意打扮,就连杨老夫人都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在头发上,前边戴了一根抹额,可看着却比她满头珠翠要气派得多。还有那位据说是从江陵回娘家的容大奶奶,也只不过很随意的穿了一件蜀锦袍子,头发上只有一朵桂枝香,可这支珠花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她好像都不认识,不免就有了几分羞愧。 “小姑,你的这桂枝香,是你们金玉坊才出的新款罢?”杨二奶奶望了一眼容大奶奶的那朵珠花,唇边带笑:“都上新货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怎么着也要在年前去看看,也好买些回来,到时候戴了去走亲戚。” “二嫂,你可别寒碜人了。”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头上手上戴的,难道不是新的?” “今年秋天买的,和你的一比,便不算新鲜货色了。”杨二奶奶笑吟吟的看了看容大奶奶:“现在金玉坊可该全是妹夫在管着?” 容大奶奶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也没有全部,只不过有一大半是归他管着,他父亲手里还有几间,我心里头想着,只怕是他那个偏心的娘,想要弄了给老三的呢,只是他那个弟弟……唉,我都没法子说。” 骆大奶奶听着这话,又见容大奶奶满脸愤愤之色,心里自以为逮住了个讨好卖乖的地方,赶紧插了一句嘴:“其实呢,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人,若是实在不好相处,撺掇着分了家,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对于容大奶奶嫁的人家,骆大奶奶还只是一知半解,她一直呆在广陵,眼皮子十分浅,只以为广陵杨家便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想着外边是什么光景。只不过方才听着金玉坊三个字,她便肃然起敬。 金玉坊,骆大奶奶是知道的,那是大周有名的首饰铺子,广陵也有一家,卖的东西样样不俗,只是价格不菲,骆大奶奶在成亲的时候也曾咬咬牙在里边订了三套头面首饰,后来这五年,也就每年在里边买一个单件,到时候戴了出去也可以向人炫耀是金玉坊里买的。 听着容大奶奶的夫君竟然打理着大周金玉坊一大半的铺面,骆大奶奶望着容大奶奶的眼睛里便生出了几分光彩来,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妇人是金子做的一般,熠熠的发着金光。 杨老夫人瞧了骆大奶奶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原本分家过自然好,谁不想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毕竟这个孝字还是要讲的,父母都还健在,就说分家,让旁人怎么想?容家若是不要面子,便可这样做。”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便红了,似乎被人不轻不重的掴了个耳光一般,杨老夫人虽然没有直说骆大奶奶这个主意好不好,可其实却在指着说她这话不对。可骆大奶奶呢,却完全没有听得出来一般,继续在自鸣得意的说话,害得杨二奶奶都在替她觉得害臊,自己的兄长竟然找了这样一个妻子,这骆家也太不挑了。 “老夫人,你是不知道了,这面子有什么要紧,自己过好了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骆大奶奶朝杨老夫人笑得很是快活,眉眼挤到了一处:“不瞒老夫人说,我公公去得早,夫君对婆婆十分敬重,一直不想着分家这码子事情,我瞧着两个小叔子……” “大嫂,你就别说了,容大奶奶可是聪明人,不用你替她出主意。”杨二奶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望了望杨老夫人:“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看看宝柱带着嘉懋他们在玩什么呢?这天气怪冷的,在外边玩耍得久了,一身汗,赶着去洗澡,仔细就受了凉!” 杨老夫人知道杨二奶奶觉得尴尬,笑着点了点头:“派个丫鬟去寻寻,让他们早些回来!” 这边还没有来得及派人过去,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呜呜,母亲,我要回家……” 第233节 骆大奶奶侧耳听了一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往门口赶了过去:“珲儿,珲儿!”她心里着急,声音都变了调子,这是骆相珲的哭声,她听得很是清楚。 门帘一掀,一群孩子由丫鬟婆子领着。拥拥簇簇的挤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骆相珲,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的旁边站着骆相钰,脸上也有泪痕,大红的羽纱斗篷上湿了一大块,玉黄色的衣裳面子上也是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骆大奶奶见着自己一双儿女成了这模样,很是心疼,一把将骆相珲抱在怀里:“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他们出去,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快些告诉母亲!” 堂屋里的人脸上忽然就有些不好看了,骆相珲是跟着杨宝柱与嘉懋一道出去的,照着她这般说,还是打算要来找杨宝柱与嘉懋的麻烦不成? “小孩子玩耍,打打闹闹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杨三奶奶瞧着骆大奶奶将骆相珲领到座位旁边,趁着一张脸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就觉得很是不快:“指不定这阵子打了架,过一阵子便好了,骆大奶奶也不必将孩子们的玩笑当真了。” 骆大奶奶只顾查看着骆相珲的手与脸,根本没有搭理杨三奶奶,弄得她觉得十分尴尬,杨三奶奶的女儿瞧了气不过,在一旁指着骆相珲清清脆脆说:“母亲,你是不知道了,是他先去打她姐姐,嘉懋哥哥见着生气,才去教训了他。” 骆大奶奶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相宜脸上招呼了过去,相宜站得远,见着骆大奶奶身形一动,赶紧朝旁边避让了一下,那手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只扫到一点指甲尾子,被刮了一下,有些疼。 堂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全莫名其妙的望向了骆大奶奶,嘉懋猛的扑了过来,抓住骆大奶奶的手便往椅子上甩:“难怪你儿子也动不动就打人,全是跟你学的!” “嘉懋,不得无礼!”容大奶奶呵斥了一声:“你学的那些规矩,都丢到脑子后边去了不成?”眼睛瞄了一眼相宜,见她身上披着的是嘉懋的哆罗呢斗篷,手上一个狐狸毛手笼也是眼熟的,不由得更觉得惊奇,这里边究竟还掺杂了些什么事? “跟她这样的人,讲什么规矩?”嘉懋气哼哼的伸出手来指着骆大奶奶道:“我算是懂了,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容大奶奶沉了沉脸:“金枝,还不快些将大少爷带过来?” 金枝应了一声,拉住嘉懋的手便往容大奶奶那边走过去,杨三奶奶的女儿在一边细声细气道:“我们吃烤麻雀,好好儿的,那位妹妹偏生要将一手油糊到那位姐姐身上去,那位姐姐穿的是嘉懋哥哥给她的哆罗呢斗篷,自然心里爱惜,见着那位妹妹扑过来,赶紧后退,撞到了树上头,那位妹妹却摔在了地上。” 杨三奶奶的女儿叫宝琳,出了节便要五岁了,年纪小小,亏得她将相宜与骆相钰分得很是清楚,姐姐妹妹丝毫没有弄错。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就如一串珍珠滚落在地上一般,可却让人完全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骆相钰摔到地上,骆相珲瞧着肯定不爽,伸手去打相宜,嘉懋却跳出来打抱不平,将骆相珲揍了,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嫂子,这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杨二奶奶站起身来,走到骆大奶奶身边,低头瞧了瞧骆相珲,见他眼睛红肿,也没见什么地方受伤,拉住他的手笑得温柔:“珲儿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得看不见了。” 骆相珲听着杨二奶奶的温言细语,更是哭得凶了,伏在骆大奶奶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嚎啕大哭,方才他冲上去才打了那个讨厌的大姐一拳头,就被嘉懋按在雪地里头狠狠的揍了一顿。嘉懋打得很有技巧,根本不打他的脸与手,只拣着他肉多的地方下手,他挨了揍还不显形。 104|不要脸没 堂屋里边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嘉懋身上,碳火盆子里火星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毕毕剥剥的响着。 容大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嘉懋也太敷衍了,这哪里是赔礼道歉,分明是在教训骆相珲,还不知道骆相珲那不聪明的母亲会怎么说呢。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正准备招呼金枝去将嘉懋给带下去——也不知道嘉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就倔强了起来。 没等容大奶奶开口,这边骆大奶奶猛的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容大少爷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们容家有钱,金玉坊每年赚的银子你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花得完,可你也不能凭借权势来欺负人不是?” 杨老夫人心里有些不爽,本来她让嘉懋去赔不是,只不过也是将这事情随便揭过罢了,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用搀和,在一起打打闹闹如何不会有个闪失的?可偏偏这位骆大奶奶却是不依不饶的,让她听了实在也不舒服。 嘉懋听着骆大奶奶大发牢骚,又看着相宜正站在离骆大奶奶不远的地方,心里有些担心她回骆府会被骆大奶奶欺负,眼睛转了转,拉住杨宝柱的衣袖,伸手掐了他一下:“宝柱哥,我们去骆府上门认错如何?” 杨宝柱莫名其妙被掐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哆罗呢斗篷的事情来,心中大悟,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 骆大奶奶见着嘉懋竟然愿意跟着回骆府认错,心里头十分快活,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得脸,就是杨府与容府的少爷都要跟着她回骆府认错。当即便笑弯了一双眼睛:“既然两位少爷诚心,那便这样说定了。” 堂屋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大奶奶真是个没头脑的,嘉懋与宝柱不过是客气罢了,她还真的是捡了棒槌当了针(真),竟然顺着竿子爬了上来,真要带着他们回骆府认错儿——这该是多大的脸? 容大奶奶当即便黑了脸,正准备说话,杨老夫人却发话了:“如此甚好,宝柱带着嘉懋去骆府一趟,让方妈妈陪着,快去快回。” 方妈妈?那可是杨老夫人母亲的贴身妈妈,后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杨老夫人,现在年纪已经六十了,素日里都只是陪着杨老夫人说说闲话儿的,在府里头身份地位极高,杨老夫人说派着她出去,肯定其实是带了一丝愠怒的。 骆大奶奶完全不知情,还在笑着道:“好好好,杨老夫人真是睿智,不偏袒自己的孙子,让人着实佩服。” 挨到吃午饭的时候,外院的男子都赶着过来,偏厅里开了好多桌,女眷在里边暖阁坐着,男人全在外边,杨老夫人却没有与女眷一起坐,反而出去与杨老太爷坐在一桌,看得骆大老爷有几分惊奇,只听说杨老夫人性子豪爽,做事独立特行,我行我素,从来不管旁人的议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间,这午饭就吃完了。骆大老爷派了个丫鬟去找骆大奶奶:“叨扰了大半日,咱们也准备回去罢。” 骆大奶奶哪里忍得下好消息?笑着将今日堂屋里的事情说给了骆大老爷听:“这样,咱们家珲儿也不算吃亏。” 骆大老爷大惊失色,自己夫人是疯了不成,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他赶紧朝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杨老夫人,这怎么敢当?不用了不用了,两位小少爷不用去骆府了,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两位小少爷纾尊降贵的到我们府里去赔礼?” 杨老夫人瞅了杨老太爷一眼:“之恒,你说呢?” 杨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就这样,杨宝柱与嘉懋在方妈妈的护送下出了杨府,前往骆府赔礼道歉,骆大奶奶十分得意,对着骆大老爷道:“你瞧,咱们珲儿多讨人喜欢,杨老夫人竟然让她的孙子与外孙登门赔礼。” 骆大老爷闭着嘴没有说话,低头瞧瞧骆相珲,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夫人说的话,骆相珲在家实在淘气得紧,如何到了杨府就这般讨人喜欢了?还带累杨大少爷与骆大少爷跟着回去赔罪,他想想都有些不妥当。只不过是见着自家夫人那十分笃定的神色,心里头想着,或许骆相珲今日真吃了个大亏,总得要好生安抚他。 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杨府的马车挨着骆府的马车并排停着,骆相珲见着那马车四角追着金色的铃铛,眼馋得紧,伸手指了指骆府的马车:“我要坐那一辆!” 嘉懋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骆相珲一愣,正准备到地上打滚撒泼,可瞧着嘉懋那眼神,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捉住骆大奶奶的手,往她身边挨了挨,不敢在说话。骆大老爷见着嘉懋那沉着的脸,哪里还能让骆相珲吵闹?掀开帘子,一把捉住骆相珲就扔了进去,转脸低头朝着嘉懋笑:“容大少爷,你别理睬他,他就是爱闹。” 骆大奶奶有些不服气,指着杨府的马车道:“那辆车比咱们家的要大多了,坐着肯定舒服,就让珲儿坐到那辆车上去罢。” 骆大老爷狠狠的盯了骆大奶奶一眼:“少说话,上车!” 骆大奶奶登时没了声响,慢慢的挪上了车,探头一看,骆相钰与相宜还站在外边,她朝相宜瞪了瞪眼睛:“你还要我来请不成?” 相宜应了一声,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年纪大的妈妈,笑得格外和蔼:“那马车太挤了些,你跟我们一块坐。” 骆相钰羡艳的望了骆府的马车一眼,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头想着,那位妈妈应该也会拉自己上车去。可是方妈妈将相宜抱上车子以后,自己也扶着车夫的手钻进了车厢,再也没有露过面,骆相钰只觉得心中惆怅,对于相宜便更有了几分怨恨,若是没有她,方妈妈肯定是会来抱自己的。 车子慢慢的在雪地里头走着,在身后划拉住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帘幕全是云锦精制,上边绣着精美的刺绣,金丝银线镶嵌在那山水画卷之间,瞧着便觉得格外舒坦。 相宜伸出手来摸了摸马车帘幕,实在是不敢相信,杨宝柱与嘉懋会一道送她回府。嘉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了一点点涟漪。 “相宜,你在骆府过得不好罢?”杨宝柱瞅着那青莲色的斗篷下边露出的墨绿色棉裙,心中有些恻然,自从他知道相宜的身世,对这位表妹就格外怜惜着些,每次瞧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想到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的事情来。 早两日他跟着母亲回骆府拜年,没见着相宜,只听说是得了大病起不了床,他本来想去相宜院子里瞧瞧,骆大奶奶却笑着将他拦了下来:“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过给你。” 杨二奶奶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也叫住了扬宝柱:“既然如此,就等两日,你相宜妹妹好起来以后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我一年都没见着她,也怪想她的。” 第234节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只要相宜好些了,就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 这般艰难,相宜才被带着出来了一趟,杨宝柱心里头愤愤不平,指不定相宜早些天根本就没生病呢。“相宜,你若是被欺负了,便让你的贴身丫鬟,或者是妈妈出来给我捎个信,我来替你说话!” 相宜很感激的抬起头来:“宝柱哥哥,你实在有心了,相宜过得还算好,宝柱哥哥不用这般挂心。”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斗篷的一角。 嘉懋瞧着她的神色,更是有些愤愤然:“相宜,你别太胆怯了,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有我们呢,别怕!” 这话就如一股清泉,缓缓的从相宜心田流过,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奇,杨宝柱同样也在关心自己,可嘉懋的这句话让她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忽然间便记起了那久远的一幕,在假山旁边,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嘉懋就躲在那假山后边,痴痴的望着她。 他对自己,依旧还是如过去那样,温柔细心,只是更多了一份略带霸气的保护。相宜低头坐在那里,瞧着那撒花棉裙,心里头不住的在想,今生的嘉懋,是不是依旧还是前世那个嘉懋? 虽然他的长相言语与前世的那个嘉懋还是一样,可相宜却能感觉到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区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一世总该会有些不同,否则人总是在相同的世事里生活,想想都是乏味。 身边方妈妈攥住了相宜的手,朝着宝柱与嘉懋笑了笑:“相宜都说她没受欺负,偏偏你们两个就要打抱不平。”她将相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相宜,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什么事儿便说出来,心里头也就舒服些。”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堂屋里边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嘉懋身上,碳火盆子里火星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毕毕剥剥的响着。 容大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嘉懋也太敷衍了,这哪里是赔礼道歉,分明是在教训骆相珲,还不知道骆相珲那不聪明的母亲会怎么说呢。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正准备招呼金枝去将嘉懋给带下去——也不知道嘉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就倔强了起来。 没等容大奶奶开口,这边骆大奶奶猛的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容大少爷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们容家有钱,金玉坊每年赚的银子你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花得完,可你也不能凭借权势来欺负人不是?” 杨老夫人心里有些不爽,本来她让嘉懋去赔不是,只不过也是将这事情随便揭过罢了,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用搀和,在一起打打闹闹如何不会有个闪失的?可偏偏这位骆大奶奶却是不依不饶的,让她听了实在也不舒服。 嘉懋听着骆大奶奶大发牢骚,又看着相宜正站在离骆大奶奶不远的地方,心里有些担心她回骆府会被骆大奶奶欺负,眼睛转了转,拉住杨宝柱的衣袖,伸手掐了他一下:“宝柱哥,我们去骆府上门认错如何?” 杨宝柱莫名其妙被掐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哆罗呢斗篷的事情来,心中大悟,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 骆大奶奶见着嘉懋竟然愿意跟着回骆府认错,心里头十分快活,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得脸,就是杨府与容府的少爷都要跟着她回骆府认错。当即便笑弯了一双眼睛:“既然两位少爷诚心,那便这样说定了。” 堂屋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大奶奶真是个没头脑的,嘉懋与宝柱不过是客气罢了,她还真的是捡了棒槌当了针(真),竟然顺着竿子爬了上来,真要带着他们回骆府认错儿——这该是多大的脸? 容大奶奶当即便黑了脸,正准备说话,杨老夫人却发话了:“如此甚好,宝柱带着嘉懋去骆府一趟,让方妈妈陪着,快去快回。” 方妈妈?那可是杨老夫人母亲的贴身妈妈,后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杨老夫人,现在年纪已经六十了,素日里都只是陪着杨老夫人说说闲话儿的,在府里头身份地位极高,杨老夫人说派着她出去,肯定其实是带了一丝愠怒的。 骆大奶奶完全不知情,还在笑着道:“好好好,杨老夫人真是睿智,不偏袒自己的孙子,让人着实佩服。” 挨到吃午饭的时候,外院的男子都赶着过来,偏厅里开了好多桌,女眷在里边暖阁坐着,男人全在外边,杨老夫人却没有与女眷一起坐,反而出去与杨老太爷坐在一桌,看得骆大老爷有几分惊奇,只听说杨老夫人性子豪爽,做事独立特行,我行我素,从来不管旁人的议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间,这午饭就吃完了。骆大老爷派了个丫鬟去找骆大奶奶:“叨扰了大半日,咱们也准备回去罢。” 骆大奶奶哪里忍得下好消息?笑着将今日堂屋里的事情说给了骆大老爷听:“这样,咱们家珲儿也不算吃亏。” 骆大老爷大惊失色,自己夫人是疯了不成,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他赶紧朝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杨老夫人,这怎么敢当?不用了不用了,两位小少爷不用去骆府了,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两位小少爷纾尊降贵的到我们府里去赔礼?” 杨老夫人瞅了杨老太爷一眼:“之恒,你说呢?” 杨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就这样,杨宝柱与嘉懋在方妈妈的护送下出了杨府,前往骆府赔礼道歉,骆大奶奶十分得意,对着骆大老爷道:“你瞧,咱们珲儿多讨人喜欢,杨老夫人竟然让她的孙子与外孙登门赔礼。” 骆大老爷闭着嘴没有说话,低头瞧瞧骆相珲,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夫人说的话,骆相珲在家实在淘气得紧,如何到了杨府就这般讨人喜欢了?还带累杨大少爷与骆大少爷跟着回去赔罪,他想想都有些不妥当。只不过是见着自家夫人那十分笃定的神色,心里头想着,或许骆相珲今日真吃了个大亏,总得要好生安抚他。 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杨府的马车挨着骆府的马车并排停着,骆相珲见着那马车四角追着金色的铃铛,眼馋得紧,伸手指了指骆府的马车:“我要坐那一辆!” 嘉懋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骆相珲一愣,正准备到地上打滚撒泼,可瞧着嘉懋那眼神,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捉住骆大奶奶的手,往她身边挨了挨,不敢在说话。骆大老爷见着嘉懋那沉着的脸,哪里还能让骆相珲吵闹?掀开帘子,一把捉住骆相珲就扔了进去,转脸低头朝着嘉懋笑:“容大少爷,你别理睬他,他就是爱闹。” 骆大奶奶有些不服气,指着杨府的马车道:“那辆车比咱们家的要大多了,坐着肯定舒服,就让珲儿坐到那辆车上去罢。” 骆大老爷狠狠的盯了骆大奶奶一眼:“少说话,上车!” 骆大奶奶登时没了声响,慢慢的挪上了车,探头一看,骆相钰与相宜还站在外边,她朝相宜瞪了瞪眼睛:“你还要我来请不成?” 相宜应了一声,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年纪大的妈妈,笑得格外和蔼:“那马车太挤了些,你跟我们一块坐。” 骆相钰羡艳的望了骆府的马车一眼,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头想着,那位妈妈应该也会拉自己上车去。可是方妈妈将相宜抱上车子以后,自己也扶着车夫的手钻进了车厢,再也没有露过面,骆相钰只觉得心中惆怅,对于相宜便更有了几分怨恨,若是没有她,方妈妈肯定是会来抱自己的。 车子慢慢的在雪地里头走着,在身后划拉住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帘幕全是云锦精制,上边绣着精美的刺绣,金丝银线镶嵌在那山水画卷之间,瞧着便觉得格外舒坦。 相宜伸出手来摸了摸马车帘幕,实在是不敢相信,杨宝柱与嘉懋会一道送她回府。嘉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了一点点涟漪。 “相宜,你在骆府过得不好罢?”杨宝柱瞅着那青莲色的斗篷下边露出的墨绿色棉裙,心中有些恻然,自从他知道相宜的身世,对这位表妹就格外怜惜着些,每次瞧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想到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的事情来。 早两日他跟着母亲回骆府拜年,没见着相宜,只听说是得了大病起不了床,他本来想去相宜院子里瞧瞧,骆大奶奶却笑着将他拦了下来:“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过给你。” 杨二奶奶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也叫住了扬宝柱:“既然如此,就等两日,你相宜妹妹好起来以后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我一年都没见着她,也怪想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只要相宜好些了,就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 这般艰难,相宜才被带着出来了一趟,杨宝柱心里头愤愤不平,指不定相宜早些天根本就没生病呢。“相宜,你若是被欺负了,便让你的贴身丫鬟,或者是妈妈出来给我捎个信,我来替你说话!” 相宜很感激的抬起头来:“宝柱哥哥,你实在有心了,相宜过得还算好,宝柱哥哥不用这般挂心。”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斗篷的一角。 嘉懋瞧着她的神色,更是有些愤愤然:“相宜,你别太胆怯了,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有我们呢,别怕!” 这话就如一股清泉,缓缓的从相宜心田流过,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奇,杨宝柱同样也在关心自己,可嘉懋的这句话让她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忽然间便记起了那久远的一幕,在假山旁边,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嘉懋就躲在那假山后边,痴痴的望着她。 他对自己,依旧还是如过去那样,温柔细心,只是更多了一份略带霸气的保护。相宜低头坐在那里,瞧着那撒花棉裙,心里头不住的在想,今生的嘉懋,是不是依旧还是前世那个嘉懋? 虽然他的长相言语与前世的那个嘉懋还是一样,可相宜却能感觉到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区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一世总该会有些不同,否则人总是在相同的世事里生活,想想都是乏味。 身边方妈妈攥住了相宜的手,朝着宝柱与嘉懋笑了笑:“相宜都说她没受欺负,偏偏你们两个就要打抱不平。”她将相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相宜,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什么事儿便说出来,心里头也就舒服些。”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第235节 堂屋里边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嘉懋身上,碳火盆子里火星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毕毕剥剥的响着。 容大奶奶有些脸上挂不住,嘉懋也太敷衍了,这哪里是赔礼道歉,分明是在教训骆相珲,还不知道骆相珲那不聪明的母亲会怎么说呢。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正准备招呼金枝去将嘉懋给带下去——也不知道嘉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就倔强了起来。 没等容大奶奶开口,这边骆大奶奶猛的跳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容大少爷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你们容家有钱,金玉坊每年赚的银子你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花得完,可你也不能凭借权势来欺负人不是?” 杨老夫人心里有些不爽,本来她让嘉懋去赔不是,只不过也是将这事情随便揭过罢了,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用搀和,在一起打打闹闹如何不会有个闪失的?可偏偏这位骆大奶奶却是不依不饶的,让她听了实在也不舒服。 嘉懋听着骆大奶奶大发牢骚,又看着相宜正站在离骆大奶奶不远的地方,心里有些担心她回骆府会被骆大奶奶欺负,眼睛转了转,拉住杨宝柱的衣袖,伸手掐了他一下:“宝柱哥,我们去骆府上门认错如何?” 杨宝柱莫名其妙被掐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哆罗呢斗篷的事情来,心中大悟,连连点头:“那是应该的。” 骆大奶奶见着嘉懋竟然愿意跟着回骆府认错,心里头十分快活,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得脸,就是杨府与容府的少爷都要跟着她回骆府认错。当即便笑弯了一双眼睛:“既然两位少爷诚心,那便这样说定了。” 堂屋里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骆大奶奶真是个没头脑的,嘉懋与宝柱不过是客气罢了,她还真的是捡了棒槌当了针(真),竟然顺着竿子爬了上来,真要带着他们回骆府认错儿——这该是多大的脸? 容大奶奶当即便黑了脸,正准备说话,杨老夫人却发话了:“如此甚好,宝柱带着嘉懋去骆府一趟,让方妈妈陪着,快去快回。” 方妈妈?那可是杨老夫人母亲的贴身妈妈,后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杨老夫人,现在年纪已经六十了,素日里都只是陪着杨老夫人说说闲话儿的,在府里头身份地位极高,杨老夫人说派着她出去,肯定其实是带了一丝愠怒的。 骆大奶奶完全不知情,还在笑着道:“好好好,杨老夫人真是睿智,不偏袒自己的孙子,让人着实佩服。” 挨到吃午饭的时候,外院的男子都赶着过来,偏厅里开了好多桌,女眷在里边暖阁坐着,男人全在外边,杨老夫人却没有与女眷一起坐,反而出去与杨老太爷坐在一桌,看得骆大老爷有几分惊奇,只听说杨老夫人性子豪爽,做事独立特行,我行我素,从来不管旁人的议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间,这午饭就吃完了。骆大老爷派了个丫鬟去找骆大奶奶:“叨扰了大半日,咱们也准备回去罢。” 骆大奶奶哪里忍得下好消息?笑着将今日堂屋里的事情说给了骆大老爷听:“这样,咱们家珲儿也不算吃亏。” 骆大老爷大惊失色,自己夫人是疯了不成,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他赶紧朝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杨老夫人,这怎么敢当?不用了不用了,两位小少爷不用去骆府了,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两位小少爷纾尊降贵的到我们府里去赔礼?” 杨老夫人瞅了杨老太爷一眼:“之恒,你说呢?” 杨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就这样,杨宝柱与嘉懋在方妈妈的护送下出了杨府,前往骆府赔礼道歉,骆大奶奶十分得意,对着骆大老爷道:“你瞧,咱们珲儿多讨人喜欢,杨老夫人竟然让她的孙子与外孙登门赔礼。” 骆大老爷闭着嘴没有说话,低头瞧瞧骆相珲,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夫人说的话,骆相珲在家实在淘气得紧,如何到了杨府就这般讨人喜欢了?还带累杨大少爷与骆大少爷跟着回去赔罪,他想想都有些不妥当。只不过是见着自家夫人那十分笃定的神色,心里头想着,或许骆相珲今日真吃了个大亏,总得要好生安抚他。 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杨府的马车挨着骆府的马车并排停着,骆相珲见着那马车四角追着金色的铃铛,眼馋得紧,伸手指了指骆府的马车:“我要坐那一辆!” 嘉懋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骆相珲一愣,正准备到地上打滚撒泼,可瞧着嘉懋那眼神,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捉住骆大奶奶的手,往她身边挨了挨,不敢在说话。骆大老爷见着嘉懋那沉着的脸,哪里还能让骆相珲吵闹?掀开帘子,一把捉住骆相珲就扔了进去,转脸低头朝着嘉懋笑:“容大少爷,你别理睬他,他就是爱闹。” 骆大奶奶有些不服气,指着杨府的马车道:“那辆车比咱们家的要大多了,坐着肯定舒服,就让珲儿坐到那辆车上去罢。” 骆大老爷狠狠的盯了骆大奶奶一眼:“少说话,上车!” 骆大奶奶登时没了声响,慢慢的挪上了车,探头一看,骆相钰与相宜还站在外边,她朝相宜瞪了瞪眼睛:“你还要我来请不成?” 相宜应了一声,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年纪大的妈妈,笑得格外和蔼:“那马车太挤了些,你跟我们一块坐。” 骆相钰羡艳的望了骆府的马车一眼,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头想着,那位妈妈应该也会拉自己上车去。可是方妈妈将相宜抱上车子以后,自己也扶着车夫的手钻进了车厢,再也没有露过面,骆相钰只觉得心中惆怅,对于相宜便更有了几分怨恨,若是没有她,方妈妈肯定是会来抱自己的。 车子慢慢的在雪地里头走着,在身后划拉住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帘幕全是云锦精制,上边绣着精美的刺绣,金丝银线镶嵌在那山水画卷之间,瞧着便觉得格外舒坦。 相宜伸出手来摸了摸马车帘幕,实在是不敢相信,杨宝柱与嘉懋会一道送她回府。嘉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了一点点涟漪。 “相宜,你在骆府过得不好罢?”杨宝柱瞅着那青莲色的斗篷下边露出的墨绿色棉裙,心中有些恻然,自从他知道相宜的身世,对这位表妹就格外怜惜着些,每次瞧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想到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的事情来。 早两日他跟着母亲回骆府拜年,没见着相宜,只听说是得了大病起不了床,他本来想去相宜院子里瞧瞧,骆大奶奶却笑着将他拦了下来:“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过给你。” 杨二奶奶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也叫住了扬宝柱:“既然如此,就等两日,你相宜妹妹好起来以后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我一年都没见着她,也怪想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只要相宜好些了,就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 这般艰难,相宜才被带着出来了一趟,杨宝柱心里头愤愤不平,指不定相宜早些天根本就没生病呢。“相宜,你若是被欺负了,便让你的贴身丫鬟,或者是妈妈出来给我捎个信,我来替你说话!” 相宜很感激的抬起头来:“宝柱哥哥,你实在有心了,相宜过得还算好,宝柱哥哥不用这般挂心。”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斗篷的一角。 嘉懋瞧着她的神色,更是有些愤愤然:“相宜,你别太胆怯了,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有我们呢,别怕!” 这话就如一股清泉,缓缓的从相宜心田流过,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奇,杨宝柱同样也在关心自己,可嘉懋的这句话让她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忽然间便记起了那久远的一幕,在假山旁边,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嘉懋就躲在那假山后边,痴痴的望着她。 他对自己,依旧还是如过去那样,温柔细心,只是更多了一份略带霸气的保护。相宜低头坐在那里,瞧着那撒花棉裙,心里头不住的在想,今生的嘉懋,是不是依旧还是前世那个嘉懋? 虽然他的长相言语与前世的那个嘉懋还是一样,可相宜却能感觉到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区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一世总该会有些不同,否则人总是在相同的世事里生活,想想都是乏味。 身边方妈妈攥住了相宜的手,朝着宝柱与嘉懋笑了笑:“相宜都说她没受欺负,偏偏你们两个就要打抱不平。”她将相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相宜,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什么事儿便说出来,心里头也就舒服些。”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105|不要脸没 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地上,骆府的大门在雪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背着门站着一个门房,缩手缩脚的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搓搓手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冷,给的木炭却比原先要少些,往年还能围着炭火盆子取暖,今年听人说,大奶奶嫌开支大了,缠着让老夫人将门房这边木炭的供应减去了一半,害得他们白天都不敢用木炭,只能自己砍些木柴来生火,木柴烧完了便只能自己在台阶上跺跺脚了。 见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门房敲了敲大门:“大老爷回来了,后边还跟了辆马车,仿佛是杨府的呢。”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瞅了瞅那两辆马车,“哟”了一声:“可真是。”一个瘦津津的身子飞快的跑了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殷勤的打起了门帘:“大老爷,大奶奶。” 骆大奶奶沉着一张脸下了车,方才在路上,骆大老爷一直在埋怨她不该应承着让杨宝柱带着嘉懋来认错:“宝柱还不打紧,是咱们外甥,可那位容大少爷是杨老夫人的外孙,听说看得很是要紧,你怎么也由着他跟来了?”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来的。”骆大奶奶愤愤不平,想着嘉懋在堂屋里顶撞自己更是心中有气:“你没见他那张扬的样儿!竟然用手指着我说话!”骆大奶奶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可自小也是娇养着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骆家,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儿,曲意奉承?可今日忽然蹿出一个小毛娃子,一点都没有畏惧,对她凶巴巴的,骆大奶奶这股子气,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的。 第236节 “我还有事情要求着杨老夫人呢!”骆大老爷见着骆大奶奶不通气,心中也恼火,他做了两年的推官了,总想着能调了去做县令,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官,可县令掌管一方乡土,总比看别人眼色要强。再说县令比起推官来说,更容易出政绩,几年考核优等,那就稳稳的往上边走了。 放在他曾祖父那一代,骆家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的,可历经祖父父亲两代以后,骆大老爷便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沦落到要去巴结讨好别人了。骆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他没遇着,现在全靠他在苦苦支撑,他勉强算是靠着祖荫在广陵府里谋了个正九品的的知事,捱了这么几年才升到推官,二弟三弟一直在书院里念书,准备走科举,可到现在两人还没有一个考中了举人的,这骆家要重新兴旺发达,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嫁入杨府的妹妹了,可自己这个“贤妻”,竟然在去人家府上拜年的时候,把人家的少爷带回府来,要他们亲自来道歉!骆大老爷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还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调出去做知县,这事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黄。 两人在车上吵闹,骆相珲与骆相钰见着父母吵架,两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缓过神来。见着外边打门帘的婆子,骆相钰急急忙忙的扑到了门口,下了马车以后,不敢再紧紧跟着骆大奶奶,只敢在她后边三步之远,揪住黄妈妈的衣角不放。 骆老夫人在前堂坐着,微微的打着盹。她午后睡了一阵子,因为想着骆大老爷去杨府拜年的这件事儿,心里头便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道杨家究竟会怎么说,一心巴望着骆大老爷快回来——做县太爷的母亲,与做推官的母亲,自然要选前者。 忽然间似乎刮过一阵寒风,骆老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见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后边跟着似乎有几个孩子。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便见着了自己的外孙杨宝柱。 “宝柱,你怎么来了?”骆老夫人眼睛一亮,赶紧朝他招手,虽然心里头还是自家孙子金贵,可毕竟杨宝柱不经常来,再说现在还要求着杨家,自然对他摆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脸色来。 杨宝柱走到了骆老夫人身边,走上前去挽住了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外祖母,宝柱今日带我表弟过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个“呢”字拉得长长,分明含着一种不服气的尾音,骆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这又是怎么了?” 宝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过来说说。” 嘉懋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骆老夫人瞧着站在面前的嘉懋,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光是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瞧着便是价值不菲,通明透亮,里边似乎有光影流动,似乎要溢出来一般。“宝柱,也不与外祖母说清楚些,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宝柱点了点头:“对,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名叫容嘉懋。” 嘉懋等着宝柱介绍完了,这才将在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纪小,气头来了也就没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这位夫人不肯原谅嘉懋,非要嘉懋登门赔礼道歉,嘉懋自知有错,所以便跟着来了。”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了过去,这老大媳妇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爷登门赔礼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爷,其实你没必要来,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没什么大事。” 嘉懋笑着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宽宏大量,嘉懋做错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还有一件事情相求。”他抬眼看了看骆老夫人的脸:“不知道府上是老夫人掌柄还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骆老夫人心中叹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彬彬有礼,知晓世事,措辞没有一丝儿不妥当!她点了点头:“现在还是老身在打理中馈,不知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 得了骆老夫人这句话,嘉懋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相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见相宜妹妹穿得单薄,故此将自己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送与了她,既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便该是她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将我送的东西夺了去。”他瞥了一眼那边满脸通红的骆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没有说你。” 相宜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话便将骆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边,再也出来不得,若是她要蹿出来说嘉懋就是在说她,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有夺去哆罗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说,那自己以后不能再来强取这件斗篷了。 骆老夫人听着嘉懋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想到自家媳妇丢人都丢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让她给相宜换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让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棉裙出去丢人现眼? 杨宝柱靠在骆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你便答应了罢。”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容大少爷送给宜丫头的,自然便是的了。” 骆大奶奶在旁边瞧着那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好一阵心疼,犹犹豫豫开了口:“母亲,这斗篷颜色不大适合女娃……” “只要相宜妹妹不嫌弃,就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说法。”嘉懋偏头看了看相宜:“我觉得挺不错,宝柱哥哥,你觉得呢?” 杨宝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静,就像一朵玉白的莲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来了。” 嘉懋听了连连点头:“宝柱哥哥,你学问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像你一般有学问,开口便是文绉绉的。” 相宜微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到嘉懋这句话,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前世的嘉懋,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盘,不太喜欢念书,开始他帮着他父亲打理金玉坊,到了后来容老太爷被封为长宁侯,举家迁到京城以后,才逼着他去念了国子监。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别着急,这手笼是白狐狸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难看了。” 骆老夫人和蔼可亲的望着相宜:“宜丫头,快些带你表哥与容大少爷进去转转。” 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地上,骆府的大门在雪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背着门站着一个门房,缩手缩脚的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搓搓手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冷,给的木炭却比原先要少些,往年还能围着炭火盆子取暖,今年听人说,大奶奶嫌开支大了,缠着让老夫人将门房这边木炭的供应减去了一半,害得他们白天都不敢用木炭,只能自己砍些木柴来生火,木柴烧完了便只能自己在台阶上跺跺脚了。 见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门房敲了敲大门:“大老爷回来了,后边还跟了辆马车,仿佛是杨府的呢。”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瞅了瞅那两辆马车,“哟”了一声:“可真是。”一个瘦津津的身子飞快的跑了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殷勤的打起了门帘:“大老爷,大奶奶。” 骆大奶奶沉着一张脸下了车,方才在路上,骆大老爷一直在埋怨她不该应承着让杨宝柱带着嘉懋来认错:“宝柱还不打紧,是咱们外甥,可那位容大少爷是杨老夫人的外孙,听说看得很是要紧,你怎么也由着他跟来了?”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来的。”骆大奶奶愤愤不平,想着嘉懋在堂屋里顶撞自己更是心中有气:“你没见他那张扬的样儿!竟然用手指着我说话!”骆大奶奶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可自小也是娇养着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骆家,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儿,曲意奉承?可今日忽然蹿出一个小毛娃子,一点都没有畏惧,对她凶巴巴的,骆大奶奶这股子气,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的。 “我还有事情要求着杨老夫人呢!”骆大老爷见着骆大奶奶不通气,心中也恼火,他做了两年的推官了,总想着能调了去做县令,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官,可县令掌管一方乡土,总比看别人眼色要强。再说县令比起推官来说,更容易出政绩,几年考核优等,那就稳稳的往上边走了。 放在他曾祖父那一代,骆家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的,可历经祖父父亲两代以后,骆大老爷便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沦落到要去巴结讨好别人了。骆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他没遇着,现在全靠他在苦苦支撑,他勉强算是靠着祖荫在广陵府里谋了个正九品的的知事,捱了这么几年才升到推官,二弟三弟一直在书院里念书,准备走科举,可到现在两人还没有一个考中了举人的,这骆家要重新兴旺发达,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嫁入杨府的妹妹了,可自己这个“贤妻”,竟然在去人家府上拜年的时候,把人家的少爷带回府来,要他们亲自来道歉!骆大老爷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还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调出去做知县,这事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黄。 两人在车上吵闹,骆相珲与骆相钰见着父母吵架,两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缓过神来。见着外边打门帘的婆子,骆相钰急急忙忙的扑到了门口,下了马车以后,不敢再紧紧跟着骆大奶奶,只敢在她后边三步之远,揪住黄妈妈的衣角不放。 骆老夫人在前堂坐着,微微的打着盹。她午后睡了一阵子,因为想着骆大老爷去杨府拜年的这件事儿,心里头便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道杨家究竟会怎么说,一心巴望着骆大老爷快回来——做县太爷的母亲,与做推官的母亲,自然要选前者。 忽然间似乎刮过一阵寒风,骆老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见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后边跟着似乎有几个孩子。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便见着了自己的外孙杨宝柱。 “宝柱,你怎么来了?”骆老夫人眼睛一亮,赶紧朝他招手,虽然心里头还是自家孙子金贵,可毕竟杨宝柱不经常来,再说现在还要求着杨家,自然对他摆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脸色来。 杨宝柱走到了骆老夫人身边,走上前去挽住了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外祖母,宝柱今日带我表弟过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个“呢”字拉得长长,分明含着一种不服气的尾音,骆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这又是怎么了?” 宝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过来说说。” 嘉懋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骆老夫人瞧着站在面前的嘉懋,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光是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瞧着便是价值不菲,通明透亮,里边似乎有光影流动,似乎要溢出来一般。“宝柱,也不与外祖母说清楚些,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宝柱点了点头:“对,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名叫容嘉懋。” 嘉懋等着宝柱介绍完了,这才将在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纪小,气头来了也就没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这位夫人不肯原谅嘉懋,非要嘉懋登门赔礼道歉,嘉懋自知有错,所以便跟着来了。” 第237节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了过去,这老大媳妇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爷登门赔礼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爷,其实你没必要来,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没什么大事。” 嘉懋笑着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宽宏大量,嘉懋做错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还有一件事情相求。”他抬眼看了看骆老夫人的脸:“不知道府上是老夫人掌柄还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骆老夫人心中叹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彬彬有礼,知晓世事,措辞没有一丝儿不妥当!她点了点头:“现在还是老身在打理中馈,不知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 得了骆老夫人这句话,嘉懋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相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见相宜妹妹穿得单薄,故此将自己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送与了她,既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便该是她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将我送的东西夺了去。”他瞥了一眼那边满脸通红的骆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没有说你。” 相宜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话便将骆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边,再也出来不得,若是她要蹿出来说嘉懋就是在说她,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有夺去哆罗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说,那自己以后不能再来强取这件斗篷了。 骆老夫人听着嘉懋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想到自家媳妇丢人都丢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让她给相宜换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让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棉裙出去丢人现眼? 杨宝柱靠在骆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你便答应了罢。”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容大少爷送给宜丫头的,自然便是的了。” 骆大奶奶在旁边瞧着那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好一阵心疼,犹犹豫豫开了口:“母亲,这斗篷颜色不大适合女娃……” “只要相宜妹妹不嫌弃,就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说法。”嘉懋偏头看了看相宜:“我觉得挺不错,宝柱哥哥,你觉得呢?” 杨宝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静,就像一朵玉白的莲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来了。” 嘉懋听了连连点头:“宝柱哥哥,你学问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像你一般有学问,开口便是文绉绉的。” 相宜微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到嘉懋这句话,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前世的嘉懋,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盘,不太喜欢念书,开始他帮着他父亲打理金玉坊,到了后来容老太爷被封为长宁侯,举家迁到京城以后,才逼着他去念了国子监。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别着急,这手笼是白狐狸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难看了。” 骆老夫人和蔼可亲的望着相宜:“宜丫头,快些带你表哥与容大少爷进去转转。” 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地上,骆府的大门在雪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背着门站着一个门房,缩手缩脚的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搓搓手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冷,给的木炭却比原先要少些,往年还能围着炭火盆子取暖,今年听人说,大奶奶嫌开支大了,缠着让老夫人将门房这边木炭的供应减去了一半,害得他们白天都不敢用木炭,只能自己砍些木柴来生火,木柴烧完了便只能自己在台阶上跺跺脚了。 见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门房敲了敲大门:“大老爷回来了,后边还跟了辆马车,仿佛是杨府的呢。”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瞅了瞅那两辆马车,“哟”了一声:“可真是。”一个瘦津津的身子飞快的跑了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殷勤的打起了门帘:“大老爷,大奶奶。” 骆大奶奶沉着一张脸下了车,方才在路上,骆大老爷一直在埋怨她不该应承着让杨宝柱带着嘉懋来认错:“宝柱还不打紧,是咱们外甥,可那位容大少爷是杨老夫人的外孙,听说看得很是要紧,你怎么也由着他跟来了?”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来的。”骆大奶奶愤愤不平,想着嘉懋在堂屋里顶撞自己更是心中有气:“你没见他那张扬的样儿!竟然用手指着我说话!”骆大奶奶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可自小也是娇养着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骆家,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儿,曲意奉承?可今日忽然蹿出一个小毛娃子,一点都没有畏惧,对她凶巴巴的,骆大奶奶这股子气,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的。 “我还有事情要求着杨老夫人呢!”骆大老爷见着骆大奶奶不通气,心中也恼火,他做了两年的推官了,总想着能调了去做县令,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官,可县令掌管一方乡土,总比看别人眼色要强。再说县令比起推官来说,更容易出政绩,几年考核优等,那就稳稳的往上边走了。 放在他曾祖父那一代,骆家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的,可历经祖父父亲两代以后,骆大老爷便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沦落到要去巴结讨好别人了。骆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他没遇着,现在全靠他在苦苦支撑,他勉强算是靠着祖荫在广陵府里谋了个正九品的的知事,捱了这么几年才升到推官,二弟三弟一直在书院里念书,准备走科举,可到现在两人还没有一个考中了举人的,这骆家要重新兴旺发达,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嫁入杨府的妹妹了,可自己这个“贤妻”,竟然在去人家府上拜年的时候,把人家的少爷带回府来,要他们亲自来道歉!骆大老爷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还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调出去做知县,这事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黄。 两人在车上吵闹,骆相珲与骆相钰见着父母吵架,两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缓过神来。见着外边打门帘的婆子,骆相钰急急忙忙的扑到了门口,下了马车以后,不敢再紧紧跟着骆大奶奶,只敢在她后边三步之远,揪住黄妈妈的衣角不放。 骆老夫人在前堂坐着,微微的打着盹。她午后睡了一阵子,因为想着骆大老爷去杨府拜年的这件事儿,心里头便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道杨家究竟会怎么说,一心巴望着骆大老爷快回来——做县太爷的母亲,与做推官的母亲,自然要选前者。 忽然间似乎刮过一阵寒风,骆老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见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后边跟着似乎有几个孩子。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便见着了自己的外孙杨宝柱。 “宝柱,你怎么来了?”骆老夫人眼睛一亮,赶紧朝他招手,虽然心里头还是自家孙子金贵,可毕竟杨宝柱不经常来,再说现在还要求着杨家,自然对他摆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脸色来。 杨宝柱走到了骆老夫人身边,走上前去挽住了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外祖母,宝柱今日带我表弟过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个“呢”字拉得长长,分明含着一种不服气的尾音,骆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这又是怎么了?” 宝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过来说说。” 嘉懋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骆老夫人瞧着站在面前的嘉懋,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光是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瞧着便是价值不菲,通明透亮,里边似乎有光影流动,似乎要溢出来一般。“宝柱,也不与外祖母说清楚些,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宝柱点了点头:“对,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名叫容嘉懋。” 嘉懋等着宝柱介绍完了,这才将在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纪小,气头来了也就没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这位夫人不肯原谅嘉懋,非要嘉懋登门赔礼道歉,嘉懋自知有错,所以便跟着来了。”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了过去,这老大媳妇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爷登门赔礼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爷,其实你没必要来,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没什么大事。” 嘉懋笑着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宽宏大量,嘉懋做错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还有一件事情相求。”他抬眼看了看骆老夫人的脸:“不知道府上是老夫人掌柄还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骆老夫人心中叹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彬彬有礼,知晓世事,措辞没有一丝儿不妥当!她点了点头:“现在还是老身在打理中馈,不知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 得了骆老夫人这句话,嘉懋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相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见相宜妹妹穿得单薄,故此将自己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送与了她,既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便该是她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将我送的东西夺了去。”他瞥了一眼那边满脸通红的骆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没有说你。” 相宜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话便将骆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边,再也出来不得,若是她要蹿出来说嘉懋就是在说她,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有夺去哆罗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说,那自己以后不能再来强取这件斗篷了。 骆老夫人听着嘉懋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想到自家媳妇丢人都丢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让她给相宜换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让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棉裙出去丢人现眼? 杨宝柱靠在骆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你便答应了罢。”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容大少爷送给宜丫头的,自然便是的了。” 骆大奶奶在旁边瞧着那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好一阵心疼,犹犹豫豫开了口:“母亲,这斗篷颜色不大适合女娃……” “只要相宜妹妹不嫌弃,就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说法。”嘉懋偏头看了看相宜:“我觉得挺不错,宝柱哥哥,你觉得呢?” 杨宝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静,就像一朵玉白的莲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来了。” 嘉懋听了连连点头:“宝柱哥哥,你学问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像你一般有学问,开口便是文绉绉的。” 相宜微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到嘉懋这句话,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前世的嘉懋,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盘,不太喜欢念书,开始他帮着他父亲打理金玉坊,到了后来容老太爷被封为长宁侯,举家迁到京城以后,才逼着他去念了国子监。 第238节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别着急,这手笼是白狐狸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难看了。” 骆老夫人和蔼可亲的望着相宜:“宜丫头,快些带你表哥与容大少爷进去转转。”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 106|不要脸没 屋子外边的树枝上堆满了雪,白花花的一片,可依旧比不上此时骆老夫人脸上沉入寒霜。她的手打着颤,慢慢的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望向了骆大老爷:“慎行,你怎么就没有劝着些,竟然让容大少爷跟着宝柱上门来了?” 骆大老爷低头不语,骆大奶奶却捏着帕子在手心里,尖声细气道:“是那容大少爷自己提出来要跟着来的,又不是我逼着他来的,母亲为何动怒?” 骆老夫人极力的忍住自己的不快,老大媳妇出身商贾之家,她本来是死活不同意的,只不过看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才动了心,骆家现在没落,也没太多的进项,老二老三到时候考上了举人,还少不得用银子打点,去补个什么缺才好。 谁知道这一让步,却是大错特错。原来瞧着老大媳妇还算个听话的,可最近两年,越来越发现她不讲道理,愚蠢之至。娶妻当娶贤,这古话真没说错!骆老夫人朝骆大奶奶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们说多话,慎行,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可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才是。” 骆大奶奶茫然看着骆老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起来,张大了嘴巴:“还要补救什么?分明便是杨老夫人自己让宝柱带着那容家的少爷过来的。” 骆大少爷冷冷的瞅了骆大奶奶一眼,迈步就走了出去,心中深深懊悔,那时候贪图她年轻貌美又家财万贯,没想到今日瞧着,竟是跟烂泥一般。骆大奶奶见着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都走了出去,喃喃的说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在朝我发火,我到底得罪谁了?” 骆相珲扑到了骆大奶奶身上,一个劲的扭着身子:“母亲,我想去跟宝柱哥哥玩。”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还没有被揍够?”骆大奶奶心中有火,猛的站了起来,眼前仿佛飘过那件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那面料实在是光滑,还不住的闪闪发着光,那里子毛绒绒的,翻过来披便是一件上好的大毛衣裳。 怎么样也得变着法子将哆罗呢斗篷从那丫头身上扒拉下来不可,骆大奶奶站在屋子中央,咬紧了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她那贱命,配穿这么金贵的衣裳? 小小的屋子里有些寒冷,窗户上头只糊了一层薄纱,有一角还绷了纱,几根细线在窗棂外边不住的飘荡着,北风就从那个小口子里灌了进来,吹得呼呼的响,似乎有人在尖锐的嚎叫着。 方妈妈皱眉看了看这间屋子,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却依旧灵光,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子中央搁着一个炭盆子,可里边却没有烧炭火,一盆子黑色的烟灰。刘妈妈见着方妈妈这神色,不由得也有些赧然:“妈妈你带着少爷们坐着,我这就去向管事妈妈讨些银霜炭过来。” 骆府的炭火供应都是有限量的,骆大奶奶说相宜屋子里人少,就一个丫鬟一个妈妈,加上她也只有三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木炭,故此派人过来,将相宜这边的木炭扒拉了一半过去。早些日子天气寒冷,相宜屋子里不够暖和,她受冻着凉,病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早晨才有些好转。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相宜跟了骆大老爷出府拜年,两人便将炭盆给熄了,木炭分量不够,怎么着也该等着自家姑娘回来再生火,免得浪费了。骆府虽然是骆老夫人当家,可骆大奶奶总是要来相宜这边找岔子,能节俭的能扣下的,都给扣了。骆老夫人也任由着她来作践着自己姑娘,只怕还是因着姑娘有那个扫把星的名头。 刘妈妈掀开门帘,正准备出去,就见走廊那边有个婆子一阵风快的跑了过来,胳膊弯里还挎着个篮子,走到近前方才看明白,原来是骆老夫人身边的余妈妈。她带着一脸的笑,嘴里说得十分热络:“刘妈妈,老夫人怕大小姐屋子里头的银霜炭用完了,让我赶紧送一筐子过来。” “老夫人真是有心,多谢老嫂子了。”刘妈妈笑着将那筐银霜炭接了过来,顺便抬手擦了擦眼角——她们屋子里什么时候用过银霜炭?全是那普通的木炭,而且就是连木炭都不够用呐。 余妈妈帮忙,快手快脚的就将炭盆子里生上了火,才过了一阵子,屋子里边暖和了起来。杨宝柱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地方,相宜妹妹你也能呆得住。” 嘉懋伸出手放在炭火盆子上头烤了一阵子,回头见着相宜穿得单薄,摇了摇头:“你算是身子骨好的,这么冷的天气穿得这样少,还能这般有精神。” 翠芝在旁边气呼呼道:“我们家姑娘今日才精神好了些呢,早两日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瞧着她那张脸烧得红彤彤的心里头就害怕,还好今日起来身子便大安了。” 刘妈妈与翠芝都是前头骆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被现在的骆大奶奶弄得只剩下了翠芝,本来还想将刘妈妈弄走,刘妈妈抱着相宜不肯撒手,叫得声嘶力竭:“若是要我离了姑娘,我不如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事!” 骆老夫人听了丫鬟来报,走到相宜这边,见着闹得实在不像话,这才喝止住,允许刘妈妈留下来照顾相宜:“好歹也要有两个知冷暖的人照顾着,就这样罢。” 刘妈妈是前头骆大奶奶的奶娘,是受了遗命要照顾好相宜的,骆老夫人一走,刘妈妈抹着眼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留在姑娘身边了,若是她不能护住姑娘,以后去了地下,都没脸见自己主子了。 嘉懋听了气得直咬牙:“如何会是这般光景?再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 杨宝柱叹了一口气:“嘉懋,你不能指望一个继母对你好。” 相宜靠在方妈妈身边,稚嫩的声音里边带着一丝刚强:“不管她怎么样对我,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你这日子还算好?”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要不是我将手笼与斗篷给你,你此时又该要冻坏了。” 他的手心就如一团火般,那热热的气息扑着过来了,从他的掌心慢慢的传了过来,到了她的手掌里,又从她的手掌,慢慢的传到了她的身子里边去。相宜低头望着嘉懋的手,白皙柔软,若不是骨骼有些粗大,几乎与那女子的手相差无几——大家都说他有一双抓钱手,所以才会将金玉坊做得风生水起,相宜微微撇了撇嘴,为何自己对前世还记得那般清楚,莫非她是根本忘不了嘉懋? 方妈妈见着嘉懋那着急模样,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表少爷也委实太急躁了些,骆大小姐说她过得好,肯定就是会过得好,即便以前她过得不好,遇着了你们这些贵人,以后也会过得好一些。” 相宜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方妈妈这话,莫非是有些什么暗示不成?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今生想要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机遇,要能从这骆府里走出去。如果被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早晚会要被那狠心的继母算计到。 “妈妈,我今日见着杨老夫人,心里觉得十分亲近。”相宜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笑着望向了方妈妈:“我也曾听说杨老夫人着实了不得,她幼年时被郑氏家族逼到犄角,却还能绝地还击,做得风生水起,可有这事?” 方妈妈一怔,望了一眼相宜,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可不是这样?我们那时候与老夫人一道,鲁妈妈用山泉酿酒,我用果子做成果脯,开荒地,挖山头,什么苦没吃过?现儿总算是好了,苦尽甘来。”她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想到了那遥远的过去,感叹的点了点头:“那阵子,虽然是苦,可与老夫人在一处,却只觉得甜。” 相宜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刘妈妈的手:“可不是这样,我与刘妈妈翠芝一道,就觉得心里痛快。” 方妈妈瞅了瞅翠芝与刘妈妈一眼,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当初她与杨老夫人胼手胝足一道打拼的情形仿佛出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杨老夫人年纪有十多岁了,还有归真园一处田产,情形可比现在这位骆大小姐要好得多。 “骆大小姐,以后你可以多来杨府走走,看得出来,我们老夫人挺喜欢你的。”方妈妈伸手轻轻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将那散乱的鬓发拢到耳朵后边:“有些事情别闷在心里,有时候人总要有帮忙的,否则便不好办事。” “妈妈,我正想问你呢,好像杨家有族学?”相宜小声问了一句:“我好像听宝柱哥哥说起过,不知道收不收女学生。” 宝柱望了相宜一眼,颇有兴趣:“相宜,你想念书?我们族学本来只是教男子念书,不过我祖父祖母回了江陵以后,便立主让女子入学,现在也有几位族里的姐妹跟着一位娘子在念书,你要不要来?” 屋子外边的树枝上堆满了雪,白花花的一片,可依旧比不上此时骆老夫人脸上沉入寒霜。她的手打着颤,慢慢的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望向了骆大老爷:“慎行,你怎么就没有劝着些,竟然让容大少爷跟着宝柱上门来了?” 骆大老爷低头不语,骆大奶奶却捏着帕子在手心里,尖声细气道:“是那容大少爷自己提出来要跟着来的,又不是我逼着他来的,母亲为何动怒?” 骆老夫人极力的忍住自己的不快,老大媳妇出身商贾之家,她本来是死活不同意的,只不过看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才动了心,骆家现在没落,也没太多的进项,老二老三到时候考上了举人,还少不得用银子打点,去补个什么缺才好。 谁知道这一让步,却是大错特错。原来瞧着老大媳妇还算个听话的,可最近两年,越来越发现她不讲道理,愚蠢之至。娶妻当娶贤,这古话真没说错!骆老夫人朝骆大奶奶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们说多话,慎行,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可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才是。” 骆大奶奶茫然看着骆老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起来,张大了嘴巴:“还要补救什么?分明便是杨老夫人自己让宝柱带着那容家的少爷过来的。” 骆大少爷冷冷的瞅了骆大奶奶一眼,迈步就走了出去,心中深深懊悔,那时候贪图她年轻貌美又家财万贯,没想到今日瞧着,竟是跟烂泥一般。骆大奶奶见着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都走了出去,喃喃的说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在朝我发火,我到底得罪谁了?” 骆相珲扑到了骆大奶奶身上,一个劲的扭着身子:“母亲,我想去跟宝柱哥哥玩。”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还没有被揍够?”骆大奶奶心中有火,猛的站了起来,眼前仿佛飘过那件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那面料实在是光滑,还不住的闪闪发着光,那里子毛绒绒的,翻过来披便是一件上好的大毛衣裳。 怎么样也得变着法子将哆罗呢斗篷从那丫头身上扒拉下来不可,骆大奶奶站在屋子中央,咬紧了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她那贱命,配穿这么金贵的衣裳? 第239节 小小的屋子里有些寒冷,窗户上头只糊了一层薄纱,有一角还绷了纱,几根细线在窗棂外边不住的飘荡着,北风就从那个小口子里灌了进来,吹得呼呼的响,似乎有人在尖锐的嚎叫着。 方妈妈皱眉看了看这间屋子,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却依旧灵光,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子中央搁着一个炭盆子,可里边却没有烧炭火,一盆子黑色的烟灰。刘妈妈见着方妈妈这神色,不由得也有些赧然:“妈妈你带着少爷们坐着,我这就去向管事妈妈讨些银霜炭过来。” 骆府的炭火供应都是有限量的,骆大奶奶说相宜屋子里人少,就一个丫鬟一个妈妈,加上她也只有三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木炭,故此派人过来,将相宜这边的木炭扒拉了一半过去。早些日子天气寒冷,相宜屋子里不够暖和,她受冻着凉,病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早晨才有些好转。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相宜跟了骆大老爷出府拜年,两人便将炭盆给熄了,木炭分量不够,怎么着也该等着自家姑娘回来再生火,免得浪费了。骆府虽然是骆老夫人当家,可骆大奶奶总是要来相宜这边找岔子,能节俭的能扣下的,都给扣了。骆老夫人也任由着她来作践着自己姑娘,只怕还是因着姑娘有那个扫把星的名头。 刘妈妈掀开门帘,正准备出去,就见走廊那边有个婆子一阵风快的跑了过来,胳膊弯里还挎着个篮子,走到近前方才看明白,原来是骆老夫人身边的余妈妈。她带着一脸的笑,嘴里说得十分热络:“刘妈妈,老夫人怕大小姐屋子里头的银霜炭用完了,让我赶紧送一筐子过来。” “老夫人真是有心,多谢老嫂子了。”刘妈妈笑着将那筐银霜炭接了过来,顺便抬手擦了擦眼角——她们屋子里什么时候用过银霜炭?全是那普通的木炭,而且就是连木炭都不够用呐。 余妈妈帮忙,快手快脚的就将炭盆子里生上了火,才过了一阵子,屋子里边暖和了起来。杨宝柱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地方,相宜妹妹你也能呆得住。” 嘉懋伸出手放在炭火盆子上头烤了一阵子,回头见着相宜穿得单薄,摇了摇头:“你算是身子骨好的,这么冷的天气穿得这样少,还能这般有精神。” 翠芝在旁边气呼呼道:“我们家姑娘今日才精神好了些呢,早两日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瞧着她那张脸烧得红彤彤的心里头就害怕,还好今日起来身子便大安了。” 刘妈妈与翠芝都是前头骆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被现在的骆大奶奶弄得只剩下了翠芝,本来还想将刘妈妈弄走,刘妈妈抱着相宜不肯撒手,叫得声嘶力竭:“若是要我离了姑娘,我不如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事!” 骆老夫人听了丫鬟来报,走到相宜这边,见着闹得实在不像话,这才喝止住,允许刘妈妈留下来照顾相宜:“好歹也要有两个知冷暖的人照顾着,就这样罢。” 刘妈妈是前头骆大奶奶的奶娘,是受了遗命要照顾好相宜的,骆老夫人一走,刘妈妈抹着眼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留在姑娘身边了,若是她不能护住姑娘,以后去了地下,都没脸见自己主子了。 嘉懋听了气得直咬牙:“如何会是这般光景?再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 杨宝柱叹了一口气:“嘉懋,你不能指望一个继母对你好。” 相宜靠在方妈妈身边,稚嫩的声音里边带着一丝刚强:“不管她怎么样对我,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你这日子还算好?”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要不是我将手笼与斗篷给你,你此时又该要冻坏了。” 他的手心就如一团火般,那热热的气息扑着过来了,从他的掌心慢慢的传了过来,到了她的手掌里,又从她的手掌,慢慢的传到了她的身子里边去。相宜低头望着嘉懋的手,白皙柔软,若不是骨骼有些粗大,几乎与那女子的手相差无几——大家都说他有一双抓钱手,所以才会将金玉坊做得风生水起,相宜微微撇了撇嘴,为何自己对前世还记得那般清楚,莫非她是根本忘不了嘉懋? 方妈妈见着嘉懋那着急模样,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表少爷也委实太急躁了些,骆大小姐说她过得好,肯定就是会过得好,即便以前她过得不好,遇着了你们这些贵人,以后也会过得好一些。” 相宜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方妈妈这话,莫非是有些什么暗示不成?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今生想要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机遇,要能从这骆府里走出去。如果被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早晚会要被那狠心的继母算计到。 “妈妈,我今日见着杨老夫人,心里觉得十分亲近。”相宜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笑着望向了方妈妈:“我也曾听说杨老夫人着实了不得,她幼年时被郑氏家族逼到犄角,却还能绝地还击,做得风生水起,可有这事?” 方妈妈一怔,望了一眼相宜,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可不是这样?我们那时候与老夫人一道,鲁妈妈用山泉酿酒,我用果子做成果脯,开荒地,挖山头,什么苦没吃过?现儿总算是好了,苦尽甘来。”她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想到了那遥远的过去,感叹的点了点头:“那阵子,虽然是苦,可与老夫人在一处,却只觉得甜。” 相宜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刘妈妈的手:“可不是这样,我与刘妈妈翠芝一道,就觉得心里痛快。” 方妈妈瞅了瞅翠芝与刘妈妈一眼,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当初她与杨老夫人胼手胝足一道打拼的情形仿佛出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杨老夫人年纪有十多岁了,还有归真园一处田产,情形可比现在这位骆大小姐要好得多。 “骆大小姐,以后你可以多来杨府走走,看得出来,我们老夫人挺喜欢你的。”方妈妈伸手轻轻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将那散乱的鬓发拢到耳朵后边:“有些事情别闷在心里,有时候人总要有帮忙的,否则便不好办事。” “妈妈,我正想问你呢,好像杨家有族学?”相宜小声问了一句:“我好像听宝柱哥哥说起过,不知道收不收女学生。” 宝柱望了相宜一眼,颇有兴趣:“相宜,你想念书?我们族学本来只是教男子念书,不过我祖父祖母回了江陵以后,便立主让女子入学,现在也有几位族里的姐妹跟着一位娘子在念书,你要不要来?” 屋子外边的树枝上堆满了雪,白花花的一片,可依旧比不上此时骆老夫人脸上沉入寒霜。她的手打着颤,慢慢的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望向了骆大老爷:“慎行,你怎么就没有劝着些,竟然让容大少爷跟着宝柱上门来了?” 骆大老爷低头不语,骆大奶奶却捏着帕子在手心里,尖声细气道:“是那容大少爷自己提出来要跟着来的,又不是我逼着他来的,母亲为何动怒?” 骆老夫人极力的忍住自己的不快,老大媳妇出身商贾之家,她本来是死活不同意的,只不过看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才动了心,骆家现在没落,也没太多的进项,老二老三到时候考上了举人,还少不得用银子打点,去补个什么缺才好。 谁知道这一让步,却是大错特错。原来瞧着老大媳妇还算个听话的,可最近两年,越来越发现她不讲道理,愚蠢之至。娶妻当娶贤,这古话真没说错!骆老夫人朝骆大奶奶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们说多话,慎行,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可得想个什么法子补救才是。” 骆大奶奶茫然看着骆老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起来,张大了嘴巴:“还要补救什么?分明便是杨老夫人自己让宝柱带着那容家的少爷过来的。” 骆大少爷冷冷的瞅了骆大奶奶一眼,迈步就走了出去,心中深深懊悔,那时候贪图她年轻貌美又家财万贯,没想到今日瞧着,竟是跟烂泥一般。骆大奶奶见着骆老夫人与骆大老爷都走了出去,喃喃的说了一句:“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在朝我发火,我到底得罪谁了?” 骆相珲扑到了骆大奶奶身上,一个劲的扭着身子:“母亲,我想去跟宝柱哥哥玩。”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还没有被揍够?”骆大奶奶心中有火,猛的站了起来,眼前仿佛飘过那件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那面料实在是光滑,还不住的闪闪发着光,那里子毛绒绒的,翻过来披便是一件上好的大毛衣裳。 怎么样也得变着法子将哆罗呢斗篷从那丫头身上扒拉下来不可,骆大奶奶站在屋子中央,咬紧了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她那贱命,配穿这么金贵的衣裳? 小小的屋子里有些寒冷,窗户上头只糊了一层薄纱,有一角还绷了纱,几根细线在窗棂外边不住的飘荡着,北风就从那个小口子里灌了进来,吹得呼呼的响,似乎有人在尖锐的嚎叫着。 方妈妈皱眉看了看这间屋子,她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却依旧灵光,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子中央搁着一个炭盆子,可里边却没有烧炭火,一盆子黑色的烟灰。刘妈妈见着方妈妈这神色,不由得也有些赧然:“妈妈你带着少爷们坐着,我这就去向管事妈妈讨些银霜炭过来。” 骆府的炭火供应都是有限量的,骆大奶奶说相宜屋子里人少,就一个丫鬟一个妈妈,加上她也只有三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木炭,故此派人过来,将相宜这边的木炭扒拉了一半过去。早些日子天气寒冷,相宜屋子里不够暖和,她受冻着凉,病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早晨才有些好转。 刘妈妈与翠芝见着相宜跟了骆大老爷出府拜年,两人便将炭盆给熄了,木炭分量不够,怎么着也该等着自家姑娘回来再生火,免得浪费了。骆府虽然是骆老夫人当家,可骆大奶奶总是要来相宜这边找岔子,能节俭的能扣下的,都给扣了。骆老夫人也任由着她来作践着自己姑娘,只怕还是因着姑娘有那个扫把星的名头。 刘妈妈掀开门帘,正准备出去,就见走廊那边有个婆子一阵风快的跑了过来,胳膊弯里还挎着个篮子,走到近前方才看明白,原来是骆老夫人身边的余妈妈。她带着一脸的笑,嘴里说得十分热络:“刘妈妈,老夫人怕大小姐屋子里头的银霜炭用完了,让我赶紧送一筐子过来。” “老夫人真是有心,多谢老嫂子了。”刘妈妈笑着将那筐银霜炭接了过来,顺便抬手擦了擦眼角——她们屋子里什么时候用过银霜炭?全是那普通的木炭,而且就是连木炭都不够用呐。 余妈妈帮忙,快手快脚的就将炭盆子里生上了火,才过了一阵子,屋子里边暖和了起来。杨宝柱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地方,相宜妹妹你也能呆得住。” 嘉懋伸出手放在炭火盆子上头烤了一阵子,回头见着相宜穿得单薄,摇了摇头:“你算是身子骨好的,这么冷的天气穿得这样少,还能这般有精神。” 翠芝在旁边气呼呼道:“我们家姑娘今日才精神好了些呢,早两日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瞧着她那张脸烧得红彤彤的心里头就害怕,还好今日起来身子便大安了。” 刘妈妈与翠芝都是前头骆大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被现在的骆大奶奶弄得只剩下了翠芝,本来还想将刘妈妈弄走,刘妈妈抱着相宜不肯撒手,叫得声嘶力竭:“若是要我离了姑娘,我不如一根绳子勒死自己了事!” 骆老夫人听了丫鬟来报,走到相宜这边,见着闹得实在不像话,这才喝止住,允许刘妈妈留下来照顾相宜:“好歹也要有两个知冷暖的人照顾着,就这样罢。” 刘妈妈是前头骆大奶奶的奶娘,是受了遗命要照顾好相宜的,骆老夫人一走,刘妈妈抹着眼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留在姑娘身边了,若是她不能护住姑娘,以后去了地下,都没脸见自己主子了。 嘉懋听了气得直咬牙:“如何会是这般光景?再偏心也不能偏成这样!” 杨宝柱叹了一口气:“嘉懋,你不能指望一个继母对你好。” 第240节 相宜靠在方妈妈身边,稚嫩的声音里边带着一丝刚强:“不管她怎么样对我,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你这日子还算好?”嘉懋一把捉住了相宜的手,让她半分也动弹不得:“要不是我将手笼与斗篷给你,你此时又该要冻坏了。” 他的手心就如一团火般,那热热的气息扑着过来了,从他的掌心慢慢的传了过来,到了她的手掌里,又从她的手掌,慢慢的传到了她的身子里边去。相宜低头望着嘉懋的手,白皙柔软,若不是骨骼有些粗大,几乎与那女子的手相差无几——大家都说他有一双抓钱手,所以才会将金玉坊做得风生水起,相宜微微撇了撇嘴,为何自己对前世还记得那般清楚,莫非她是根本忘不了嘉懋? 方妈妈见着嘉懋那着急模样,不由得哈哈的笑了起来:“表少爷也委实太急躁了些,骆大小姐说她过得好,肯定就是会过得好,即便以前她过得不好,遇着了你们这些贵人,以后也会过得好一些。” 相宜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方妈妈这话,莫非是有些什么暗示不成?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今生想要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机遇,要能从这骆府里走出去。如果被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早晚会要被那狠心的继母算计到。 “妈妈,我今日见着杨老夫人,心里觉得十分亲近。”相宜脸颊上带着浅浅的梨涡,笑着望向了方妈妈:“我也曾听说杨老夫人着实了不得,她幼年时被郑氏家族逼到犄角,却还能绝地还击,做得风生水起,可有这事?” 方妈妈一怔,望了一眼相宜,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可不是这样?我们那时候与老夫人一道,鲁妈妈用山泉酿酒,我用果子做成果脯,开荒地,挖山头,什么苦没吃过?现儿总算是好了,苦尽甘来。”她的眼睛眯了眯,仿佛想到了那遥远的过去,感叹的点了点头:“那阵子,虽然是苦,可与老夫人在一处,却只觉得甜。” 相宜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刘妈妈的手:“可不是这样,我与刘妈妈翠芝一道,就觉得心里痛快。” 方妈妈瞅了瞅翠芝与刘妈妈一眼,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情,当初她与杨老夫人胼手胝足一道打拼的情形仿佛出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杨老夫人年纪有十多岁了,还有归真园一处田产,情形可比现在这位骆大小姐要好得多。 “骆大小姐,以后你可以多来杨府走走,看得出来,我们老夫人挺喜欢你的。”方妈妈伸手轻轻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将那散乱的鬓发拢到耳朵后边:“有些事情别闷在心里,有时候人总要有帮忙的,否则便不好办事。” “妈妈,我正想问你呢,好像杨家有族学?”相宜小声问了一句:“我好像听宝柱哥哥说起过,不知道收不收女学生。” 宝柱望了相宜一眼,颇有兴趣:“相宜,你想念书?我们族学本来只是教男子念书,不过我祖父祖母回了江陵以后,便立主让女子入学,现在也有几位族里的姐妹跟着一位娘子在念书,你要不要来?” 宝柱望了相宜一眼,颇有兴趣:“相宜,你想念书?我们族学本来只是教男子念书,不过我祖父祖母回了江陵以后,便立主让女子入学,现在也有几位族里的姐妹跟着一位娘子在念书,你要不要来?” 107|不要脸没 屋子里头有些昏暗,日头已经落山,只有一抹黯淡的余晖照在窗纱上,发出一点点淡黄色的微光。余妈妈轻轻走到屋子一角,将灯光点亮,瞬间屋子里边就亮堂了许多,相宜跪在那里,能清清楚楚见着骆老夫人衣裳上的刺绣。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会有这招数了。”骆老夫人望了望相宜,她的容貌是比骆相钰要胜出几分,瞧上去就有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宝柱与那容大少爷都护着她。 “祖母,什么招数?相宜不敢在祖母面前玩花招,还请祖母明察。”相宜的一双眼睛没有回避骆老夫人毒针一样的目光,只是坦坦荡荡的望着她,让骆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她弯了弯身子,脸逼近了过来:“你敢说,你没有向宝柱他们诉苦?” 相宜摇了摇头:“祖母,相宜绝没有这样。” 骆老夫人有些不相信,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你为何不挑件好些的衣裳穿着出去?非要穿那寒酸的外裳,真是丢人丢到别人家里去了!若不是你有意穿着那寒酸的衣裳,容大少爷又为何肯给你哆罗呢斗篷?不过……”骆老夫人又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就如那夜间的枭鸟一般:“你这样做,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她是在为自己打算,可她却还是在想要帮骆家的忙,也算是她有心。念书?讨好杨老夫人?骆老夫人嘿然一笑,能不能讨好到杨老夫人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若是能混进杨氏女学,对相宜有好处,那么对洛家也有好处。 她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到时候可要好好安置着她。模样好是一个重要的条件,底子好又聪明,若是能博些在外的名声,定然能嫁个好人家。自己可要拿捏好了这宜丫头,让她为骆家获取最大的利益。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骆府上下都说她是扫把星,自己也将她看成不祥之人,所以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管过她。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她倒是个聪明的,比她妹妹要懂事得多,也罢,就去与杨老夫人说说,让她去杨氏女学里坐着,看她究竟能不能乌鸦翻身变凤凰。 “你真想去杨氏女学念书?”骆老夫人望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相宜,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你先起来,你提这事有些突然,让我先想想,到时候再说。” 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免得让她产生了自己很容易亲近的感觉,骆老夫人斜眼看了看站起身来的相宜,心中有一丝不屑——她有四个孙女,不一定非得要栽培宜丫头,即便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要送她去杨氏女学的打算,可也要装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事情成了以后,也好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的带着刘妈妈退了出去,骆老夫人瞧着她单瘦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余妈妈慢慢从屋子一角凑到了桌子旁边:“老夫人,为何不爽爽快快的答应了大小姐呢?我听着觉得大小姐也是诚心在为大老爷着想呢。” “妈妈,做顺水人情的话,就显不出我这份人情的金贵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如何能让她看出我已经有了这个主意?” “原来如此。”余妈妈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大声赞了一句:“还是老夫人好算计!老夫人……华阳那边的管事,今年要不要换一换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暗了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遇着了极大的难题一般,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这个事情……先搁着,过了年再说。” 屋子外边只有黯淡的光线,就如陈旧的金粉,抹在了朱红的走廊上边一般。相宜抬头望了望院子里的白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旁边刘妈妈赶着将她身上的哆罗呢斗篷掖了掖:“姑娘,好好儿的,你怎么就叹气了呢?” “没什么,我只觉得胸闷。”相宜朝刘妈妈笑了笑:“妈妈别担心。” “老夫人,究竟是答不答应?我方才听着实在是着急。”刘妈妈脸上有着愤愤之色:“若是她不喜欢你,不想让你出人头地,她就直接拒绝了好,何必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如吞着个鱼饵一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刘妈妈的比喻实在是形象,相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妈妈也知道是鱼饵,那又何必管她?她总会要提钓竿的。” 骆老夫人想钓鱼,可她也在钓鱼,鱼饵是她放下的,究竟是谁吞了这块诱饵,此时还说不定。只要能从这骆府走出去,相宜一想着这事,唇边便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像前世一样被埋没在骆家的后院。 “骆家大小姐身子有问题!好似说她是个麻子!”广陵城里到处都有这般不实在的流言。旁边有人接口道:“你知道什么,麻子还是小事,她有长短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姿势可真是难看!” “骆家大小姐的问题还不止这些呢,见着男子就犯痴病,就连她的表兄都不肯放过呐……”有人继续在旁边说着,将她的不是足足添了好几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尾:“正因为她这般不堪,所以骆大夫人才不肯带她出来,怕丢了骆家的脸面!” 前世,她被骆大奶奶锁在后院,不让她出去,她与嘉懋的那一份情,就是这样被她锁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名声一日日里头变坏,慢慢的,就连登门求亲的人都没有了,骆相钰的人家定了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依旧无人问津。 她已经发过誓,自己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世人见着真实的自己。她,四肢健全,神志清醒,绝不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骆大小姐。相宜按了按胸口,吐了一口气,北风从林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吹得她有些发冷:“妈妈,走罢,咱们回去。” “骆相宜!”才跨进梅园,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宜抬眼一看,就见骆相钰正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奔向了她,后边跟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妹妹,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相宜站在那里没有动,见着骆相钰奔到面前才侧了侧身子:“二妹妹你小心着些。” 骆相钰本是捏紧了拳头要来打相宜的,她来势很猛,没料着相宜忽然侧身,没有刹住脚,一头便往前边溜了过去。 “李妈妈,还不赶紧去拉着你们家小姐?”相宜朝跟在后边的李妈妈笑了笑:“她要摔地上去了。” 骆相群在后边拍手叫了起来:“二姐姐可真笨,怎么就收不住脚。” 她身边站着三房的骆相繁,才四岁年纪,见着骆相群拍手叫好,她不知所以,也拍着手笑了起来。骆相钰此时已经摔到在地,脸上又是一脸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见着骆相群与骆相繁拍手笑,心中更是恼怒,抓起一把雪就朝骆相群扔了过去:“你笑什么?” 骆相群也一点也不示弱,弯腰抓起一团雪就砸向了骆相钰,相宜见两人忽然便对着打了起来,这里没了自己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带着刘妈妈便往自己屋子里走了去。 她住的院子叫做梅园,里边住着骆家四姐妹。骆相钰住了最前边那一进屋子,骆相群与骆相繁住的是第二进,第三进屋子是下人们住的,第二进与第三进的中间,靠着墙修出了三间屋子,这就是相宜住着的地方。 “骆相宜,你给我站着!”骆相钰忽然反映过来,自己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是骆相群,赶紧一把推开拦在路上的骆相繁,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你将哆罗呢斗篷给脱了!”骆相钰叫得声嘶力竭:“你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相宜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了骆相钰一眼:“我不配穿,难道你配?” “我自然比你配得多!”骆相钰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相宜面前,伸手就来抓她的斗篷:“你自己看看你这寒酸样子,也敢穿着这么贵重的斗篷?” 第241节 骆相钰的眼里似乎冒出火来,那个白净好看的嘉懋哥哥,今日里只往骆相宜身上看,送她斗篷手笼,还一心一意护住她,自己耍诡计去往骆相宜身上的斗篷擦油,他只顾忙着去搀扶那该死的骆相宜,连一眼都不看自己! 自己也摔倒了好不好?摔得一脸的雪和泥,样子实在凄惨,可他却只顾替骆相宜拍着树枝上落下来的积雪,还在关切的问着她伤着哪里了没有?难道他不该来慰问自己吗?对自己这样不闻不问的,真的很好? 骆相钰一想到这事情,心里就有些发疼,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刀子,真恨不能将站在面前的相宜扎出十万八千个窟窿出来——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穿在那该死的骆相宜身上,怎么就显得那样和谐,似乎她生来就该穿这些贵重衣裳一般! 屋子里头有些昏暗,日头已经落山,只有一抹黯淡的余晖照在窗纱上,发出一点点淡黄色的微光。余妈妈轻轻走到屋子一角,将灯光点亮,瞬间屋子里边就亮堂了许多,相宜跪在那里,能清清楚楚见着骆老夫人衣裳上的刺绣。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会有这招数了。”骆老夫人望了望相宜,她的容貌是比骆相钰要胜出几分,瞧上去就有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宝柱与那容大少爷都护着她。 “祖母,什么招数?相宜不敢在祖母面前玩花招,还请祖母明察。”相宜的一双眼睛没有回避骆老夫人毒针一样的目光,只是坦坦荡荡的望着她,让骆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她弯了弯身子,脸逼近了过来:“你敢说,你没有向宝柱他们诉苦?” 相宜摇了摇头:“祖母,相宜绝没有这样。” 骆老夫人有些不相信,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你为何不挑件好些的衣裳穿着出去?非要穿那寒酸的外裳,真是丢人丢到别人家里去了!若不是你有意穿着那寒酸的衣裳,容大少爷又为何肯给你哆罗呢斗篷?不过……”骆老夫人又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就如那夜间的枭鸟一般:“你这样做,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她是在为自己打算,可她却还是在想要帮骆家的忙,也算是她有心。念书?讨好杨老夫人?骆老夫人嘿然一笑,能不能讨好到杨老夫人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若是能混进杨氏女学,对相宜有好处,那么对洛家也有好处。 她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到时候可要好好安置着她。模样好是一个重要的条件,底子好又聪明,若是能博些在外的名声,定然能嫁个好人家。自己可要拿捏好了这宜丫头,让她为骆家获取最大的利益。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骆府上下都说她是扫把星,自己也将她看成不祥之人,所以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管过她。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她倒是个聪明的,比她妹妹要懂事得多,也罢,就去与杨老夫人说说,让她去杨氏女学里坐着,看她究竟能不能乌鸦翻身变凤凰。 “你真想去杨氏女学念书?”骆老夫人望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相宜,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你先起来,你提这事有些突然,让我先想想,到时候再说。” 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免得让她产生了自己很容易亲近的感觉,骆老夫人斜眼看了看站起身来的相宜,心中有一丝不屑——她有四个孙女,不一定非得要栽培宜丫头,即便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要送她去杨氏女学的打算,可也要装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事情成了以后,也好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的带着刘妈妈退了出去,骆老夫人瞧着她单瘦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余妈妈慢慢从屋子一角凑到了桌子旁边:“老夫人,为何不爽爽快快的答应了大小姐呢?我听着觉得大小姐也是诚心在为大老爷着想呢。” “妈妈,做顺水人情的话,就显不出我这份人情的金贵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如何能让她看出我已经有了这个主意?” “原来如此。”余妈妈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大声赞了一句:“还是老夫人好算计!老夫人……华阳那边的管事,今年要不要换一换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暗了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遇着了极大的难题一般,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这个事情……先搁着,过了年再说。” 屋子外边只有黯淡的光线,就如陈旧的金粉,抹在了朱红的走廊上边一般。相宜抬头望了望院子里的白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旁边刘妈妈赶着将她身上的哆罗呢斗篷掖了掖:“姑娘,好好儿的,你怎么就叹气了呢?” “没什么,我只觉得胸闷。”相宜朝刘妈妈笑了笑:“妈妈别担心。” “老夫人,究竟是答不答应?我方才听着实在是着急。”刘妈妈脸上有着愤愤之色:“若是她不喜欢你,不想让你出人头地,她就直接拒绝了好,何必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如吞着个鱼饵一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刘妈妈的比喻实在是形象,相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妈妈也知道是鱼饵,那又何必管她?她总会要提钓竿的。” 骆老夫人想钓鱼,可她也在钓鱼,鱼饵是她放下的,究竟是谁吞了这块诱饵,此时还说不定。只要能从这骆府走出去,相宜一想着这事,唇边便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像前世一样被埋没在骆家的后院。 “骆家大小姐身子有问题!好似说她是个麻子!”广陵城里到处都有这般不实在的流言。旁边有人接口道:“你知道什么,麻子还是小事,她有长短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姿势可真是难看!” “骆家大小姐的问题还不止这些呢,见着男子就犯痴病,就连她的表兄都不肯放过呐……”有人继续在旁边说着,将她的不是足足添了好几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尾:“正因为她这般不堪,所以骆大夫人才不肯带她出来,怕丢了骆家的脸面!” 前世,她被骆大奶奶锁在后院,不让她出去,她与嘉懋的那一份情,就是这样被她锁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名声一日日里头变坏,慢慢的,就连登门求亲的人都没有了,骆相钰的人家定了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依旧无人问津。 她已经发过誓,自己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世人见着真实的自己。她,四肢健全,神志清醒,绝不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骆大小姐。相宜按了按胸口,吐了一口气,北风从林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吹得她有些发冷:“妈妈,走罢,咱们回去。” “骆相宜!”才跨进梅园,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宜抬眼一看,就见骆相钰正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奔向了她,后边跟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妹妹,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相宜站在那里没有动,见着骆相钰奔到面前才侧了侧身子:“二妹妹你小心着些。” 骆相钰本是捏紧了拳头要来打相宜的,她来势很猛,没料着相宜忽然侧身,没有刹住脚,一头便往前边溜了过去。 “李妈妈,还不赶紧去拉着你们家小姐?”相宜朝跟在后边的李妈妈笑了笑:“她要摔地上去了。” 骆相群在后边拍手叫了起来:“二姐姐可真笨,怎么就收不住脚。” 她身边站着三房的骆相繁,才四岁年纪,见着骆相群拍手叫好,她不知所以,也拍着手笑了起来。骆相钰此时已经摔到在地,脸上又是一脸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见着骆相群与骆相繁拍手笑,心中更是恼怒,抓起一把雪就朝骆相群扔了过去:“你笑什么?” 骆相群也一点也不示弱,弯腰抓起一团雪就砸向了骆相钰,相宜见两人忽然便对着打了起来,这里没了自己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带着刘妈妈便往自己屋子里走了去。 她住的院子叫做梅园,里边住着骆家四姐妹。骆相钰住了最前边那一进屋子,骆相群与骆相繁住的是第二进,第三进屋子是下人们住的,第二进与第三进的中间,靠着墙修出了三间屋子,这就是相宜住着的地方。 “骆相宜,你给我站着!”骆相钰忽然反映过来,自己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是骆相群,赶紧一把推开拦在路上的骆相繁,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你将哆罗呢斗篷给脱了!”骆相钰叫得声嘶力竭:“你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相宜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了骆相钰一眼:“我不配穿,难道你配?” “我自然比你配得多!”骆相钰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相宜面前,伸手就来抓她的斗篷:“你自己看看你这寒酸样子,也敢穿着这么贵重的斗篷?” 骆相钰的眼里似乎冒出火来,那个白净好看的嘉懋哥哥,今日里只往骆相宜身上看,送她斗篷手笼,还一心一意护住她,自己耍诡计去往骆相宜身上的斗篷擦油,他只顾忙着去搀扶那该死的骆相宜,连一眼都不看自己! 自己也摔倒了好不好?摔得一脸的雪和泥,样子实在凄惨,可他却只顾替骆相宜拍着树枝上落下来的积雪,还在关切的问着她伤着哪里了没有?难道他不该来慰问自己吗?对自己这样不闻不问的,真的很好? 骆相钰一想到这事情,心里就有些发疼,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刀子,真恨不能将站在面前的相宜扎出十万八千个窟窿出来——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穿在那该死的骆相宜身上,怎么就显得那样和谐,似乎她生来就该穿这些贵重衣裳一般! 屋子里头有些昏暗,日头已经落山,只有一抹黯淡的余晖照在窗纱上,发出一点点淡黄色的微光。余妈妈轻轻走到屋子一角,将灯光点亮,瞬间屋子里边就亮堂了许多,相宜跪在那里,能清清楚楚见着骆老夫人衣裳上的刺绣。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会有这招数了。”骆老夫人望了望相宜,她的容貌是比骆相钰要胜出几分,瞧上去就有楚楚可怜的意味,难怪宝柱与那容大少爷都护着她。 “祖母,什么招数?相宜不敢在祖母面前玩花招,还请祖母明察。”相宜的一双眼睛没有回避骆老夫人毒针一样的目光,只是坦坦荡荡的望着她,让骆老夫人不由得一怔,她弯了弯身子,脸逼近了过来:“你敢说,你没有向宝柱他们诉苦?” 相宜摇了摇头:“祖母,相宜绝没有这样。” 骆老夫人有些不相信,声音压得很是低沉:“那你为何不挑件好些的衣裳穿着出去?非要穿那寒酸的外裳,真是丢人丢到别人家里去了!若不是你有意穿着那寒酸的衣裳,容大少爷又为何肯给你哆罗呢斗篷?不过……”骆老夫人又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就如那夜间的枭鸟一般:“你这样做,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她是在为自己打算,可她却还是在想要帮骆家的忙,也算是她有心。念书?讨好杨老夫人?骆老夫人嘿然一笑,能不能讨好到杨老夫人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若是能混进杨氏女学,对相宜有好处,那么对洛家也有好处。 她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到时候可要好好安置着她。模样好是一个重要的条件,底子好又聪明,若是能博些在外的名声,定然能嫁个好人家。自己可要拿捏好了这宜丫头,让她为骆家获取最大的利益。 第242节 骆老夫人皱了皱眉,骆府上下都说她是扫把星,自己也将她看成不祥之人,所以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管过她。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她倒是个聪明的,比她妹妹要懂事得多,也罢,就去与杨老夫人说说,让她去杨氏女学里坐着,看她究竟能不能乌鸦翻身变凤凰。 “你真想去杨氏女学念书?”骆老夫人望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相宜,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你先起来,你提这事有些突然,让我先想想,到时候再说。” 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免得让她产生了自己很容易亲近的感觉,骆老夫人斜眼看了看站起身来的相宜,心中有一丝不屑——她有四个孙女,不一定非得要栽培宜丫头,即便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要送她去杨氏女学的打算,可也要装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事情成了以后,也好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 “是。”相宜低声应了一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慢慢的带着刘妈妈退了出去,骆老夫人瞧着她单瘦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余妈妈慢慢从屋子一角凑到了桌子旁边:“老夫人,为何不爽爽快快的答应了大小姐呢?我听着觉得大小姐也是诚心在为大老爷着想呢。” “妈妈,做顺水人情的话,就显不出我这份人情的金贵了。”骆老夫人笑了笑:“如何能让她看出我已经有了这个主意?” “原来如此。”余妈妈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大声赞了一句:“还是老夫人好算计!老夫人……华阳那边的管事,今年要不要换一换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暗了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遇着了极大的难题一般,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这个事情……先搁着,过了年再说。” 屋子外边只有黯淡的光线,就如陈旧的金粉,抹在了朱红的走廊上边一般。相宜抬头望了望院子里的白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旁边刘妈妈赶着将她身上的哆罗呢斗篷掖了掖:“姑娘,好好儿的,你怎么就叹气了呢?” “没什么,我只觉得胸闷。”相宜朝刘妈妈笑了笑:“妈妈别担心。” “老夫人,究竟是答不答应?我方才听着实在是着急。”刘妈妈脸上有着愤愤之色:“若是她不喜欢你,不想让你出人头地,她就直接拒绝了好,何必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如吞着个鱼饵一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刘妈妈的比喻实在是形象,相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既然妈妈也知道是鱼饵,那又何必管她?她总会要提钓竿的。” 骆老夫人想钓鱼,可她也在钓鱼,鱼饵是她放下的,究竟是谁吞了这块诱饵,此时还说不定。只要能从这骆府走出去,相宜一想着这事,唇边便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像前世一样被埋没在骆家的后院。 “骆家大小姐身子有问题!好似说她是个麻子!”广陵城里到处都有这般不实在的流言。旁边有人接口道:“你知道什么,麻子还是小事,她有长短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姿势可真是难看!” “骆家大小姐的问题还不止这些呢,见着男子就犯痴病,就连她的表兄都不肯放过呐……”有人继续在旁边说着,将她的不是足足添了好几样,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尾:“正因为她这般不堪,所以骆大夫人才不肯带她出来,怕丢了骆家的脸面!” 前世,她被骆大奶奶锁在后院,不让她出去,她与嘉懋的那一份情,就是这样被她锁住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名声一日日里头变坏,慢慢的,就连登门求亲的人都没有了,骆相钰的人家定了下来,她这个做姐姐的依旧无人问津。 她已经发过誓,自己不要再走前世的老路,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世人见着真实的自己。她,四肢健全,神志清醒,绝不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骆大小姐。相宜按了按胸口,吐了一口气,北风从林间的缝隙里钻了过来,吹得她有些发冷:“妈妈,走罢,咱们回去。” “骆相宜!”才跨进梅园,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宜抬眼一看,就见骆相钰正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的奔向了她,后边跟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妹妹,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相宜站在那里没有动,见着骆相钰奔到面前才侧了侧身子:“二妹妹你小心着些。” 骆相钰本是捏紧了拳头要来打相宜的,她来势很猛,没料着相宜忽然侧身,没有刹住脚,一头便往前边溜了过去。 “李妈妈,还不赶紧去拉着你们家小姐?”相宜朝跟在后边的李妈妈笑了笑:“她要摔地上去了。” 骆相群在后边拍手叫了起来:“二姐姐可真笨,怎么就收不住脚。” 她身边站着三房的骆相繁,才四岁年纪,见着骆相群拍手叫好,她不知所以,也拍着手笑了起来。骆相钰此时已经摔到在地,脸上又是一脸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见着骆相群与骆相繁拍手笑,心中更是恼怒,抓起一把雪就朝骆相群扔了过去:“你笑什么?” 骆相群也一点也不示弱,弯腰抓起一团雪就砸向了骆相钰,相宜见两人忽然便对着打了起来,这里没了自己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带着刘妈妈便往自己屋子里走了去。 她住的院子叫做梅园,里边住着骆家四姐妹。骆相钰住了最前边那一进屋子,骆相群与骆相繁住的是第二进,第三进屋子是下人们住的,第二进与第三进的中间,靠着墙修出了三间屋子,这就是相宜住着的地方。 “骆相宜,你给我站着!”骆相钰忽然反映过来,自己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是骆相群,赶紧一把推开拦在路上的骆相繁,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你将哆罗呢斗篷给脱了!”骆相钰叫得声嘶力竭:“你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相宜转过身来,静静的看了骆相钰一眼:“我不配穿,难道你配?” “我自然比你配得多!”骆相钰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相宜面前,伸手就来抓她的斗篷:“你自己看看你这寒酸样子,也敢穿着这么贵重的斗篷?” 骆相钰的眼里似乎冒出火来,那个白净好看的嘉懋哥哥,今日里只往骆相宜身上看,送她斗篷手笼,还一心一意护住她,自己耍诡计去往骆相宜身上的斗篷擦油,他只顾忙着去搀扶那该死的骆相宜,连一眼都不看自己! 自己也摔倒了好不好?摔得一脸的雪和泥,样子实在凄惨,可他却只顾替骆相宜拍着树枝上落下来的积雪,还在关切的问着她伤着哪里了没有?难道他不该来慰问自己吗?对自己这样不闻不问的,真的很好? 骆相钰一想到这事情,心里就有些发疼,眼睛里射出了怨毒的刀子,真恨不能将站在面前的相宜扎出十万八千个窟窿出来——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穿在那该死的骆相宜身上,怎么就显得那样和谐,似乎她生来就该穿这些贵重衣裳一般!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这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穿在那该死的骆相宜身上,怎么就显得那样和谐,似乎她生来就该穿这些贵重衣裳一般! 108|不要脸没 “母亲,婆婆要我来捎句话儿。”杨二奶奶望着骆老夫人,心中一酸,这个家真是不好当,母亲现在不过五十来岁人,可与自己的婆婆杨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杨老夫人瞧着不过将近四十岁的模样,远远的看着,黑鸦鸦的头发里似乎没有一根银丝,她依旧能穿住那些娇艳些的颜色,樱桃红浅草绿搁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仿佛她本来就该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头发花白,戴了抹额更像是六十岁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艳色的衣裳,身上总是秋香色,暗红暗灰加点酱色,一瞧着便是了无指望的年岁,一点点的在等着岁月流逝,到了再无退路的那一程。 骆老夫人嘴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可是为了丫头们去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 旁边骆大奶奶听着,耳朵便竖了起来,没想到婆婆说到做到,果然去与杨老夫人说这件事情了。她伸手掸了掸衣裳,装模作样在整理仪容,可却一个字都没漏掉。 “我婆婆说了,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好学上进的,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头,总得要努力进取才好。”杨二奶奶的手指拂过椅子扶手,见着那一条颇为阔大的缝隙,心中暗自寻思,这套桌椅也该换换了。 “可不是这样?”骆老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能念出个名声来,只怕是议亲的时候都要得势些!人家听着说有才名,自然会想着要来瞧瞧。” 骆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们府里三少奶奶一样么?” 骆三奶奶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想当年她倒也算是个才女,曾经写过几首诗,还被大周的才子陈文俊赞许“自成格调,闺阁中难得者”。可现在她很少有写诗的时候,昔日少女情怀在嫁为人妇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少妇,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妇,这事儿没轮到你来评点!”骆老夫人心中有气,骆大奶奶没念过书,因此对骆三奶奶十分仇视,每次能逮着机会将骆三奶奶踩到脚下,便尖起嘴巴来。 杨二奶奶见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样,也是恼怒,可脸上却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她浅浅一笑,冲着骆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这才能与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这样?” 骆大奶奶顿时哑口无言,骆三奶奶却更觉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灵儿,你且将你婆婆的话说完。”骆老夫人对于骆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兴,她正是想知道杨老夫人怎么答复的,偏偏老大媳妇却跳出来搅局,害得女儿说了上下句,下半句却还搁在肚子里头。 “我婆婆说了,她会去杨氏族里说说这事情,只是她觉得相钰年岁还小,明年再来念书也不迟,今年就送了相宜过去便是。”杨二奶奶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变了,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娇养着相钰的,这念书实在辛苦,每日里卯时就等起来,到卯正时分便要赶去族学向孔子像行礼,相钰现儿才五岁,恐怕还舍不得起来呢。” 骆大奶奶想了想,脸色才稍微开朗了些,不再出声。 骆老夫人得了这个信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便好,族学什么时候开?我也好为宜丫头做些准备。” “初十就开了。”杨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准备太多东西,笔墨纸砚总得备着,另外……”她停了停,轻描淡写道:“现儿天气还冷,也该给相宜再做件出门的衣裳,穿得太破旧,只怕会丢骆府的脸。” 第243节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经让人去请绣坊过来了,好歹也要给宜丫头裁两身新衣裳。” 骆大奶奶惊跳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亲真是偏心,为何只给相宜裁衣,却忘了相钰!难道相宜是你的孙女,相钰便不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虽然没有说话,可瞧着骆老夫人的眼睛里全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 “等着她们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骆老夫人瞥了骆大奶奶一眼:“这原本不是你这做母亲该想的事情?现在我帮你做了,你还不满意?”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有骆二奶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骆大奶奶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骆府吃的用的,多少是从自己那陪嫁的铺子上头来的,自己陪嫁的田庄里出产的米粮,也要供着骆府的吃穿,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给好不知好,拿她开心取乐。 “老二媳妇,你笑什么呢?我说话,你听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黑下来的脸,不得不也来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理儿放到任何时候都行得通。 前堂里一片沉寂,这时外边“腾腾腾”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了。门帘一掀,宝柱跑了进来,两条眉毛高高的耸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 “母亲,母亲!”八岁的孩子,毕竟是藏不住话的,他跑到杨二奶奶身边,身子扭了两下,还是开口了:“嘉懋送给相宜的那斗篷,坏了。” 杨二奶奶见着宝柱那气愤的模样,心中便知肯定与她那好大嫂脱不了干系,赶紧伸手安抚他:“瞧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衣裳总是要坏的,你外祖母刚刚还在说要给相宜裁新衣裳穿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宝柱究竟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哄住,朝骆大奶奶盯了两眼,冷着脸与杨二奶奶回了杨府,刚刚到家,脚不点地般去找了嘉懋,将他在骆府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你那件哆罗呢斗篷,坏了!好长一条口子,我瞧着都心疼!” 嘉懋吃了一惊:“怎么就坏了?这哆罗呢算是结实的料子了,树枝随便挂挂,也不会须边儿的,更别说是一条口子了。” “还不是我那好舅母?”宝柱说着就来气,他去相宜屋子里找她的时候,她缩着身子蜷在被子里头,翠芝拿着针线在补那哆罗呢的斗篷,绣坊的娘子刚刚到这里不久,正在写着她的身量尺寸。 刘妈妈絮絮叨叨的跟他诉苦:“我们家奶奶,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如何就不能容下我们家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危害,为何一定要与她斤斤计较?现在翠芝正在补斗篷,若是补不好,怎么对得起容大少爷一片好意!” 旁边绣娘将本子收了起来,探头看了看翠芝用的线,摇了摇头:“这哆罗呢是顶顶金贵的,你用这种绣线到上头,实在是不配,旁人一见着便会发笑呢。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下次送新衣裳过来时给你送些好绣线来,声声坊里出的彩线,最最有名气,绣出来的花儿简直跟活的一样。” 翠芝有些为难,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她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有时还要被骆大奶奶借口罚去一些,一年下来,积余不过十来两,几团绣线就去了一两,她如何舍得! 旁边宝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锞子,这是杨老夫人除夕夜里给的吉利银子,怎么着也不止一两:“你多带些过来,要最好的。”见着翠芝张大嘴站在那里,宝柱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以后你少不了要缝缝补补的,多买些。” 嘉懋听着宝柱说了骆府见闻,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脸绷得就像刷过浆一般。他想了想,拔腿便朝外边跑了去,宝柱有几分不解,追着跟了出去:“嘉懋,你要做甚?” “我去找外祖母!”嘉懋气哼哼的,一溜烟跑到了杨老夫人的内室。 杨老夫人午休刚刚醒来,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到外边去走走,见着嘉懋跑了进来,一头扎到自己怀里,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伸出手来抱住了杨老夫人的腰:“外祖母,如果有个人被人欺负,嘉懋想去帮她,可又说话不够分量,那该怎么办?” 见着从外边跟了进来的宝柱,杨老夫人心中一轮便知道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骆府那位大小姐的事?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嘉懋的头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嘉懋,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 “那……”嘉懋抬起头来,眼中闪闪发亮:“我现在是不是该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着做生意,到时候有了名声,能像我父亲那般独当一面,是不是就能说话有分量了?” 杨老夫人很是高兴,笑着朝嘉懋点了点头:“嘉懋,你实在是聪明,外祖母才这么一说,你便悟到了。”人这一生,想要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自己争取到,杨老夫人抱住了嘉懋,笑得格外和蔼:“外祖母就等着嘉懋出人头地了。” “母亲,婆婆要我来捎句话儿。”杨二奶奶望着骆老夫人,心中一酸,这个家真是不好当,母亲现在不过五十来岁人,可与自己的婆婆杨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杨老夫人瞧着不过将近四十岁的模样,远远的看着,黑鸦鸦的头发里似乎没有一根银丝,她依旧能穿住那些娇艳些的颜色,樱桃红浅草绿搁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仿佛她本来就该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头发花白,戴了抹额更像是六十岁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艳色的衣裳,身上总是秋香色,暗红暗灰加点酱色,一瞧着便是了无指望的年岁,一点点的在等着岁月流逝,到了再无退路的那一程。 骆老夫人嘴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可是为了丫头们去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 旁边骆大奶奶听着,耳朵便竖了起来,没想到婆婆说到做到,果然去与杨老夫人说这件事情了。她伸手掸了掸衣裳,装模作样在整理仪容,可却一个字都没漏掉。 “我婆婆说了,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好学上进的,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头,总得要努力进取才好。”杨二奶奶的手指拂过椅子扶手,见着那一条颇为阔大的缝隙,心中暗自寻思,这套桌椅也该换换了。 “可不是这样?”骆老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能念出个名声来,只怕是议亲的时候都要得势些!人家听着说有才名,自然会想着要来瞧瞧。” 骆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们府里三少奶奶一样么?” 骆三奶奶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想当年她倒也算是个才女,曾经写过几首诗,还被大周的才子陈文俊赞许“自成格调,闺阁中难得者”。可现在她很少有写诗的时候,昔日少女情怀在嫁为人妇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少妇,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妇,这事儿没轮到你来评点!”骆老夫人心中有气,骆大奶奶没念过书,因此对骆三奶奶十分仇视,每次能逮着机会将骆三奶奶踩到脚下,便尖起嘴巴来。 杨二奶奶见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样,也是恼怒,可脸上却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她浅浅一笑,冲着骆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这才能与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这样?” 骆大奶奶顿时哑口无言,骆三奶奶却更觉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灵儿,你且将你婆婆的话说完。”骆老夫人对于骆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兴,她正是想知道杨老夫人怎么答复的,偏偏老大媳妇却跳出来搅局,害得女儿说了上下句,下半句却还搁在肚子里头。 “我婆婆说了,她会去杨氏族里说说这事情,只是她觉得相钰年岁还小,明年再来念书也不迟,今年就送了相宜过去便是。”杨二奶奶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变了,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娇养着相钰的,这念书实在辛苦,每日里卯时就等起来,到卯正时分便要赶去族学向孔子像行礼,相钰现儿才五岁,恐怕还舍不得起来呢。” 骆大奶奶想了想,脸色才稍微开朗了些,不再出声。 骆老夫人得了这个信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便好,族学什么时候开?我也好为宜丫头做些准备。” “初十就开了。”杨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准备太多东西,笔墨纸砚总得备着,另外……”她停了停,轻描淡写道:“现儿天气还冷,也该给相宜再做件出门的衣裳,穿得太破旧,只怕会丢骆府的脸。”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经让人去请绣坊过来了,好歹也要给宜丫头裁两身新衣裳。” 骆大奶奶惊跳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亲真是偏心,为何只给相宜裁衣,却忘了相钰!难道相宜是你的孙女,相钰便不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虽然没有说话,可瞧着骆老夫人的眼睛里全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 “等着她们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骆老夫人瞥了骆大奶奶一眼:“这原本不是你这做母亲该想的事情?现在我帮你做了,你还不满意?”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有骆二奶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骆大奶奶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骆府吃的用的,多少是从自己那陪嫁的铺子上头来的,自己陪嫁的田庄里出产的米粮,也要供着骆府的吃穿,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给好不知好,拿她开心取乐。 “老二媳妇,你笑什么呢?我说话,你听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黑下来的脸,不得不也来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理儿放到任何时候都行得通。 前堂里一片沉寂,这时外边“腾腾腾”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了。门帘一掀,宝柱跑了进来,两条眉毛高高的耸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 “母亲,母亲!”八岁的孩子,毕竟是藏不住话的,他跑到杨二奶奶身边,身子扭了两下,还是开口了:“嘉懋送给相宜的那斗篷,坏了。” 杨二奶奶见着宝柱那气愤的模样,心中便知肯定与她那好大嫂脱不了干系,赶紧伸手安抚他:“瞧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衣裳总是要坏的,你外祖母刚刚还在说要给相宜裁新衣裳穿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宝柱究竟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哄住,朝骆大奶奶盯了两眼,冷着脸与杨二奶奶回了杨府,刚刚到家,脚不点地般去找了嘉懋,将他在骆府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你那件哆罗呢斗篷,坏了!好长一条口子,我瞧着都心疼!” 嘉懋吃了一惊:“怎么就坏了?这哆罗呢算是结实的料子了,树枝随便挂挂,也不会须边儿的,更别说是一条口子了。” 第244节 “还不是我那好舅母?”宝柱说着就来气,他去相宜屋子里找她的时候,她缩着身子蜷在被子里头,翠芝拿着针线在补那哆罗呢的斗篷,绣坊的娘子刚刚到这里不久,正在写着她的身量尺寸。 刘妈妈絮絮叨叨的跟他诉苦:“我们家奶奶,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如何就不能容下我们家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危害,为何一定要与她斤斤计较?现在翠芝正在补斗篷,若是补不好,怎么对得起容大少爷一片好意!” 旁边绣娘将本子收了起来,探头看了看翠芝用的线,摇了摇头:“这哆罗呢是顶顶金贵的,你用这种绣线到上头,实在是不配,旁人一见着便会发笑呢。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下次送新衣裳过来时给你送些好绣线来,声声坊里出的彩线,最最有名气,绣出来的花儿简直跟活的一样。” 翠芝有些为难,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她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有时还要被骆大奶奶借口罚去一些,一年下来,积余不过十来两,几团绣线就去了一两,她如何舍得! 旁边宝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锞子,这是杨老夫人除夕夜里给的吉利银子,怎么着也不止一两:“你多带些过来,要最好的。”见着翠芝张大嘴站在那里,宝柱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以后你少不了要缝缝补补的,多买些。” 嘉懋听着宝柱说了骆府见闻,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脸绷得就像刷过浆一般。他想了想,拔腿便朝外边跑了去,宝柱有几分不解,追着跟了出去:“嘉懋,你要做甚?” “我去找外祖母!”嘉懋气哼哼的,一溜烟跑到了杨老夫人的内室。 杨老夫人午休刚刚醒来,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到外边去走走,见着嘉懋跑了进来,一头扎到自己怀里,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伸出手来抱住了杨老夫人的腰:“外祖母,如果有个人被人欺负,嘉懋想去帮她,可又说话不够分量,那该怎么办?” 见着从外边跟了进来的宝柱,杨老夫人心中一轮便知道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骆府那位大小姐的事?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嘉懋的头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嘉懋,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 “那……”嘉懋抬起头来,眼中闪闪发亮:“我现在是不是该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着做生意,到时候有了名声,能像我父亲那般独当一面,是不是就能说话有分量了?” 杨老夫人很是高兴,笑着朝嘉懋点了点头:“嘉懋,你实在是聪明,外祖母才这么一说,你便悟到了。”人这一生,想要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自己争取到,杨老夫人抱住了嘉懋,笑得格外和蔼:“外祖母就等着嘉懋出人头地了。” “母亲,婆婆要我来捎句话儿。”杨二奶奶望着骆老夫人,心中一酸,这个家真是不好当,母亲现在不过五十来岁人,可与自己的婆婆杨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杨老夫人瞧着不过将近四十岁的模样,远远的看着,黑鸦鸦的头发里似乎没有一根银丝,她依旧能穿住那些娇艳些的颜色,樱桃红浅草绿搁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仿佛她本来就该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头发花白,戴了抹额更像是六十岁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艳色的衣裳,身上总是秋香色,暗红暗灰加点酱色,一瞧着便是了无指望的年岁,一点点的在等着岁月流逝,到了再无退路的那一程。 骆老夫人嘴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可是为了丫头们去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 旁边骆大奶奶听着,耳朵便竖了起来,没想到婆婆说到做到,果然去与杨老夫人说这件事情了。她伸手掸了掸衣裳,装模作样在整理仪容,可却一个字都没漏掉。 “我婆婆说了,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好学上进的,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头,总得要努力进取才好。”杨二奶奶的手指拂过椅子扶手,见着那一条颇为阔大的缝隙,心中暗自寻思,这套桌椅也该换换了。 “可不是这样?”骆老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能念出个名声来,只怕是议亲的时候都要得势些!人家听着说有才名,自然会想着要来瞧瞧。” 骆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们府里三少奶奶一样么?” 骆三奶奶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想当年她倒也算是个才女,曾经写过几首诗,还被大周的才子陈文俊赞许“自成格调,闺阁中难得者”。可现在她很少有写诗的时候,昔日少女情怀在嫁为人妇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少妇,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妇,这事儿没轮到你来评点!”骆老夫人心中有气,骆大奶奶没念过书,因此对骆三奶奶十分仇视,每次能逮着机会将骆三奶奶踩到脚下,便尖起嘴巴来。 杨二奶奶见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样,也是恼怒,可脸上却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她浅浅一笑,冲着骆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这才能与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这样?” 骆大奶奶顿时哑口无言,骆三奶奶却更觉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灵儿,你且将你婆婆的话说完。”骆老夫人对于骆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兴,她正是想知道杨老夫人怎么答复的,偏偏老大媳妇却跳出来搅局,害得女儿说了上下句,下半句却还搁在肚子里头。 “我婆婆说了,她会去杨氏族里说说这事情,只是她觉得相钰年岁还小,明年再来念书也不迟,今年就送了相宜过去便是。”杨二奶奶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变了,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娇养着相钰的,这念书实在辛苦,每日里卯时就等起来,到卯正时分便要赶去族学向孔子像行礼,相钰现儿才五岁,恐怕还舍不得起来呢。” 骆大奶奶想了想,脸色才稍微开朗了些,不再出声。 骆老夫人得了这个信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便好,族学什么时候开?我也好为宜丫头做些准备。” “初十就开了。”杨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准备太多东西,笔墨纸砚总得备着,另外……”她停了停,轻描淡写道:“现儿天气还冷,也该给相宜再做件出门的衣裳,穿得太破旧,只怕会丢骆府的脸。”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经让人去请绣坊过来了,好歹也要给宜丫头裁两身新衣裳。” 骆大奶奶惊跳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亲真是偏心,为何只给相宜裁衣,却忘了相钰!难道相宜是你的孙女,相钰便不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虽然没有说话,可瞧着骆老夫人的眼睛里全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 “等着她们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骆老夫人瞥了骆大奶奶一眼:“这原本不是你这做母亲该想的事情?现在我帮你做了,你还不满意?”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有骆二奶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骆大奶奶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骆府吃的用的,多少是从自己那陪嫁的铺子上头来的,自己陪嫁的田庄里出产的米粮,也要供着骆府的吃穿,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给好不知好,拿她开心取乐。 “老二媳妇,你笑什么呢?我说话,你听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黑下来的脸,不得不也来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理儿放到任何时候都行得通。 前堂里一片沉寂,这时外边“腾腾腾”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了。门帘一掀,宝柱跑了进来,两条眉毛高高的耸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 “母亲,母亲!”八岁的孩子,毕竟是藏不住话的,他跑到杨二奶奶身边,身子扭了两下,还是开口了:“嘉懋送给相宜的那斗篷,坏了。” 杨二奶奶见着宝柱那气愤的模样,心中便知肯定与她那好大嫂脱不了干系,赶紧伸手安抚他:“瞧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衣裳总是要坏的,你外祖母刚刚还在说要给相宜裁新衣裳穿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宝柱究竟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哄住,朝骆大奶奶盯了两眼,冷着脸与杨二奶奶回了杨府,刚刚到家,脚不点地般去找了嘉懋,将他在骆府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你那件哆罗呢斗篷,坏了!好长一条口子,我瞧着都心疼!” 嘉懋吃了一惊:“怎么就坏了?这哆罗呢算是结实的料子了,树枝随便挂挂,也不会须边儿的,更别说是一条口子了。” “还不是我那好舅母?”宝柱说着就来气,他去相宜屋子里找她的时候,她缩着身子蜷在被子里头,翠芝拿着针线在补那哆罗呢的斗篷,绣坊的娘子刚刚到这里不久,正在写着她的身量尺寸。 刘妈妈絮絮叨叨的跟他诉苦:“我们家奶奶,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如何就不能容下我们家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危害,为何一定要与她斤斤计较?现在翠芝正在补斗篷,若是补不好,怎么对得起容大少爷一片好意!” 旁边绣娘将本子收了起来,探头看了看翠芝用的线,摇了摇头:“这哆罗呢是顶顶金贵的,你用这种绣线到上头,实在是不配,旁人一见着便会发笑呢。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下次送新衣裳过来时给你送些好绣线来,声声坊里出的彩线,最最有名气,绣出来的花儿简直跟活的一样。” 翠芝有些为难,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她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有时还要被骆大奶奶借口罚去一些,一年下来,积余不过十来两,几团绣线就去了一两,她如何舍得! 旁边宝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锞子,这是杨老夫人除夕夜里给的吉利银子,怎么着也不止一两:“你多带些过来,要最好的。”见着翠芝张大嘴站在那里,宝柱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以后你少不了要缝缝补补的,多买些。” 嘉懋听着宝柱说了骆府见闻,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脸绷得就像刷过浆一般。他想了想,拔腿便朝外边跑了去,宝柱有几分不解,追着跟了出去:“嘉懋,你要做甚?” “我去找外祖母!”嘉懋气哼哼的,一溜烟跑到了杨老夫人的内室。 杨老夫人午休刚刚醒来,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到外边去走走,见着嘉懋跑了进来,一头扎到自己怀里,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伸出手来抱住了杨老夫人的腰:“外祖母,如果有个人被人欺负,嘉懋想去帮她,可又说话不够分量,那该怎么办?” 见着从外边跟了进来的宝柱,杨老夫人心中一轮便知道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骆府那位大小姐的事?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嘉懋的头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嘉懋,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 “那……”嘉懋抬起头来,眼中闪闪发亮:“我现在是不是该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着做生意,到时候有了名声,能像我父亲那般独当一面,是不是就能说话有分量了?” 第245节 杨老夫人很是高兴,笑着朝嘉懋点了点头:“嘉懋,你实在是聪明,外祖母才这么一说,你便悟到了。” 109|不要脸没 相宜惊叫了一声,飞快的站了起来,顺手从笸箩里抄起了一把剪刀。 她倒退两步走到了床边,伸手将床上那件哆罗呢斗篷抱了起来,警惕的望着骆大奶奶:“母亲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怀里的一抹青莲色,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笑容:“你将那斗篷抱那般紧作甚?没见过金贵东西,只将这个当宝贝了,这般抱着不撒手,旁人还以为是金子做的衣裳呐。” “母亲出身富贵人家,自然不觉得这斗篷金贵。”相宜朝骆大奶奶笑了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母亲莫要生气。” 骆大奶奶心里头一咯噔,这小继女说出来的话很是软,可却将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分明是来抢夺这斗篷的,可面前这丫头夸她出身好,不会将这斗篷看在眼里,那她还怎么动手? 骆相钰从骆大奶奶身后探出头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接嘉懋哥哥送你的斗篷,若是我,便是冻死也不会要。” 骆相珲也粗着声音道:“母亲说过了,这件哆罗呢斗篷要拿了给我穿的,你别抱着了,赶紧送过来!” 骆大奶奶的脸上红了红,珲儿怎么能这般实打实的说呢?她讪讪的看了骆相宜一眼,声音里有些尴尬:“相宜,你穿这衣裳不合适,瞧着款式颜色,哪里是女子穿的?你不如将这斗篷给了你弟弟穿罢。” 她自己不是没有银子,舍不得花银子买了哆罗呢给骆相珲做斗篷,却一心想从她这里抠出一件斗篷出来。相宜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坚定:“母亲,嘉懋哥哥说了送给我,这斗篷就是我的,即便我不适合穿着斗篷,我却依旧不愿意将它给了旁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骆大奶奶登时变了脸色,自己不过好言好语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得意成了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要让着她不成?骆大奶奶瞅了一眼身边的玲珑与黄妈妈几个下人:“还不快些过去抢了来?” 翠芝惊叫了一声,赶紧走到相宜面前,用手将她拦在了身后:“大奶奶,我们家姑娘衣裳单薄,好不容易得了件好一点的斗篷,你就让她留着罢。” 骆大奶奶嘴角噙着冷笑:“一个丫鬟也敢来跟我顶嘴?黄妈妈,先掌她嘴。” 玲珑还记着相宜让翠芝掌她嘴的仇,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赶紧冲了过来,伸手就给了翠芝一个巴掌:“竟然敢给奶奶顶嘴!” 翠芝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挡在了相宜前边,心里头想着刘妈妈在外边应该听着了动静,会去向老夫人禀报,自己拖得一时是一时,怎么着也该将姑娘保护好才是。 黄妈妈站在另一侧,伸手扇了过来,翠芝晃了晃头,想要避开那一巴掌,这边玲珑的手掌又带着风响到了面前。 “都给我住手!”相宜怒喝了一声,真不习惯自己才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子,只能藏在翠芝身后仰望着她们殴打翠芝。她忍无可忍,举着哆罗呢斗篷便闪了出来,一手操起剪刀,猛的朝那斗篷剪了下去。 骆大奶奶吃了一惊:“赶紧拦住她!”哆罗呢这般金贵,这骆相宜竟然将它当破布一样在绞,真真是暴殄天物。 相宜冷笑了一声:“拦我作甚,我在剪我自己的东西,你们管得着?” 她已经将斗篷剪破了一个小口子,将剪刀扔下,两只手用力一撕,就听“刺啦”的一声脆响,那斗篷便已经被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就如饥饿的人张大了嘴巴在呼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玲珑与黄妈妈瞧着那破烂的哆罗呢斗篷,呆呆的站在那里,也顾不得上去扇翠芝的巴掌,而骆大奶奶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白一块,望着那撕烂的斗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将斗篷给珲儿,她竟然将斗篷给毁了!这、这、这……骆大奶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望着站在墙角的相宜,那一双眉毛倔强的挑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眼睛里有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畏惧的盯着她。 翠芝一把叫相宜抱住,心疼得呜呜咽咽起来:“姑娘,这可怎么好呢?这好好的斗篷,就给撕坏了!” 相宜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又从脸颊滚落,慢慢的滴进了自己的脖子,她举起了手中的剪刀,朝骆大奶奶笑了笑:“谁要是过来,我就拿剪刀扎他,可别怪我没有先说明白。” 银色的剪刀在她的手中,与她白玉般的肌肤相互辉映,发出一点冷冷的光。骆大奶奶吞了下口水,有几分犹豫,她身后的骆相钰与骆相珲明显便输了胆子,两人不住的望门口退了去:“母亲,咱们回去罢,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究竟在这里闹什么!”门外响起骆老夫人的恼怒声音,相宜绷紧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看来昨晚自己与骆老夫人说过的话还是有些作用,骆老夫人对她还是有几分关心,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竟然赶了过来。 骆大奶奶听到了骆老夫人的声音,也吃了一惊,脸上一红,转过身来见着骆老夫人不虞的脸色,低声说了一句:“母亲,相宜顶撞于我,媳妇正在教她如何做人。” 翠芝“扑通”一声朝骆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老夫人……”才喊了两声,翠芝的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从相宜手中拿过了那件斗篷,将那坏了的口子拿给骆老夫人瞧:“我们家姑娘身子弱,衣裳又单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件好些的衣裳,可大奶奶一定要她交了出来,我们家姑娘不答应,她便派了玲珑与黄妈妈过来抢夺……” 玲珑与黄妈妈听着翠芝在控诉她们,当即便慌了神:“老夫人,我们只是奉了大奶奶的命令掌翠芝的嘴罢了,还没去抢那斗篷呐。” 骆老夫人见着屋子里边一片混乱,相宜靠着墙站着,脸上全是眼泪,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坏了个大口子,瞧着便是没法子再穿出去了,她不高兴的朝骆大奶奶望了一眼:“不过是件哆罗呢的斗篷罢了,你想给珲儿添置一件,就自己拿了银子做一件便是,何必总在想着打这件斗篷的主意?” 骆大奶奶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哆罗呢,可要一百多金一匹,贵得很!再说了,今年冬天都快完了,哪里还有必要再去做?”这四时衣裳不该是公中添置?自己都给了十多个铺子让骆老夫人吃利息,她却舍不得给自己的珲儿多做件哆罗呢斗篷,反倒是要自己出银子去做,这究竟是什么理儿? 这老大媳妇怎么越来越抠门了,一百多金一匹,给骆相珲做个斗篷,不过四五尺布,也不过十两金子罢了,她这点金子都拿不出来了?看着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骆老夫人就只觉得碍眼,好好的斗篷就这样给剪坏了,宜丫头也实在下得了手去。 “老大媳妇,赶紧带着钰丫头与珲哥儿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骆老夫人瞧了瞧窗户外边,人影绰绰,还不知道有多少下人跑过来看热闹了呢:“为了一件斗篷,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又何苦?” 骆大奶奶呐呐的应了一声,带着骆相钰与骆相珲就往回走,心里头原本有些不舒畅,可后来一想着那骆相宜也没得斗篷好穿了,又觉得很是高兴,笑眯眯的拉着儿女的手走出了梅园,骆大奶奶笑着对骆相珲道:“母亲让下人给你放爆仗玩,怎么样?” 骆相珲眼睛一亮:“好哇好哇,母亲真好!” 骆相钰拍了拍手:“哼,咱们高兴去,让那骆相宜一个人到屋子里头哭去!”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外边响起,中间还掺杂着很大的炸裂之声。相宜低头站在骆老夫人面前,听着她好一顿训斥:“宜丫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莫说是这金贵东西,即便是寻常物事,也不该随意毁坏,你如何能只为了争一口气,就这般将东西不当一回事?” 相宜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回答:“祖母教训得是,相宜知错了。” 骆老夫人又劈头盖脸将相宜说了一通,到了最后,见着相宜面前的地上已经有湿漉漉一块印记,知道是她掉了不少泪水,心中也是一软:“宜丫头,你莫要哭,初六绣坊开了门,我便让人给你来量身,赶着做一件斗篷出来。” 翠芝在旁边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替相宜行礼:“多谢老夫人。” 相宜的手紧紧的握住哆罗呢斗篷,眼泪珠子不住的落了下来,她并不是被骆老夫人说得感动了,只是在心疼这件斗篷。 原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剪刀将这斗篷剪破,就如割断了她与嘉懋之间的联系一般。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舍不得,抱着这斗篷,仿佛就触到了嘉懋温柔的目光,随便戳上一戳,点上一点,一颗心便痛得无法形容,简直没法子呼吸了一般。 相宜惊叫了一声,飞快的站了起来,顺手从笸箩里抄起了一把剪刀。 她倒退两步走到了床边,伸手将床上那件哆罗呢斗篷抱了起来,警惕的望着骆大奶奶:“母亲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怀里的一抹青莲色,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笑容:“你将那斗篷抱那般紧作甚?没见过金贵东西,只将这个当宝贝了,这般抱着不撒手,旁人还以为是金子做的衣裳呐。” “母亲出身富贵人家,自然不觉得这斗篷金贵。”相宜朝骆大奶奶笑了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母亲莫要生气。” 骆大奶奶心里头一咯噔,这小继女说出来的话很是软,可却将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分明是来抢夺这斗篷的,可面前这丫头夸她出身好,不会将这斗篷看在眼里,那她还怎么动手? 骆相钰从骆大奶奶身后探出头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接嘉懋哥哥送你的斗篷,若是我,便是冻死也不会要。” 第246节 骆相珲也粗着声音道:“母亲说过了,这件哆罗呢斗篷要拿了给我穿的,你别抱着了,赶紧送过来!” 骆大奶奶的脸上红了红,珲儿怎么能这般实打实的说呢?她讪讪的看了骆相宜一眼,声音里有些尴尬:“相宜,你穿这衣裳不合适,瞧着款式颜色,哪里是女子穿的?你不如将这斗篷给了你弟弟穿罢。” 她自己不是没有银子,舍不得花银子买了哆罗呢给骆相珲做斗篷,却一心想从她这里抠出一件斗篷出来。相宜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坚定:“母亲,嘉懋哥哥说了送给我,这斗篷就是我的,即便我不适合穿着斗篷,我却依旧不愿意将它给了旁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骆大奶奶登时变了脸色,自己不过好言好语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得意成了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要让着她不成?骆大奶奶瞅了一眼身边的玲珑与黄妈妈几个下人:“还不快些过去抢了来?” 翠芝惊叫了一声,赶紧走到相宜面前,用手将她拦在了身后:“大奶奶,我们家姑娘衣裳单薄,好不容易得了件好一点的斗篷,你就让她留着罢。” 骆大奶奶嘴角噙着冷笑:“一个丫鬟也敢来跟我顶嘴?黄妈妈,先掌她嘴。” 玲珑还记着相宜让翠芝掌她嘴的仇,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赶紧冲了过来,伸手就给了翠芝一个巴掌:“竟然敢给奶奶顶嘴!” 翠芝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挡在了相宜前边,心里头想着刘妈妈在外边应该听着了动静,会去向老夫人禀报,自己拖得一时是一时,怎么着也该将姑娘保护好才是。 黄妈妈站在另一侧,伸手扇了过来,翠芝晃了晃头,想要避开那一巴掌,这边玲珑的手掌又带着风响到了面前。 “都给我住手!”相宜怒喝了一声,真不习惯自己才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子,只能藏在翠芝身后仰望着她们殴打翠芝。她忍无可忍,举着哆罗呢斗篷便闪了出来,一手操起剪刀,猛的朝那斗篷剪了下去。 骆大奶奶吃了一惊:“赶紧拦住她!”哆罗呢这般金贵,这骆相宜竟然将它当破布一样在绞,真真是暴殄天物。 相宜冷笑了一声:“拦我作甚,我在剪我自己的东西,你们管得着?” 她已经将斗篷剪破了一个小口子,将剪刀扔下,两只手用力一撕,就听“刺啦”的一声脆响,那斗篷便已经被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就如饥饿的人张大了嘴巴在呼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玲珑与黄妈妈瞧着那破烂的哆罗呢斗篷,呆呆的站在那里,也顾不得上去扇翠芝的巴掌,而骆大奶奶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白一块,望着那撕烂的斗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将斗篷给珲儿,她竟然将斗篷给毁了!这、这、这……骆大奶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望着站在墙角的相宜,那一双眉毛倔强的挑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眼睛里有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畏惧的盯着她。 翠芝一把叫相宜抱住,心疼得呜呜咽咽起来:“姑娘,这可怎么好呢?这好好的斗篷,就给撕坏了!” 相宜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又从脸颊滚落,慢慢的滴进了自己的脖子,她举起了手中的剪刀,朝骆大奶奶笑了笑:“谁要是过来,我就拿剪刀扎他,可别怪我没有先说明白。” 银色的剪刀在她的手中,与她白玉般的肌肤相互辉映,发出一点冷冷的光。骆大奶奶吞了下口水,有几分犹豫,她身后的骆相钰与骆相珲明显便输了胆子,两人不住的望门口退了去:“母亲,咱们回去罢,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究竟在这里闹什么!”门外响起骆老夫人的恼怒声音,相宜绷紧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看来昨晚自己与骆老夫人说过的话还是有些作用,骆老夫人对她还是有几分关心,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竟然赶了过来。 骆大奶奶听到了骆老夫人的声音,也吃了一惊,脸上一红,转过身来见着骆老夫人不虞的脸色,低声说了一句:“母亲,相宜顶撞于我,媳妇正在教她如何做人。” 翠芝“扑通”一声朝骆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老夫人……”才喊了两声,翠芝的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从相宜手中拿过了那件斗篷,将那坏了的口子拿给骆老夫人瞧:“我们家姑娘身子弱,衣裳又单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件好些的衣裳,可大奶奶一定要她交了出来,我们家姑娘不答应,她便派了玲珑与黄妈妈过来抢夺……” 玲珑与黄妈妈听着翠芝在控诉她们,当即便慌了神:“老夫人,我们只是奉了大奶奶的命令掌翠芝的嘴罢了,还没去抢那斗篷呐。” 骆老夫人见着屋子里边一片混乱,相宜靠着墙站着,脸上全是眼泪,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坏了个大口子,瞧着便是没法子再穿出去了,她不高兴的朝骆大奶奶望了一眼:“不过是件哆罗呢的斗篷罢了,你想给珲儿添置一件,就自己拿了银子做一件便是,何必总在想着打这件斗篷的主意?” 骆大奶奶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哆罗呢,可要一百多金一匹,贵得很!再说了,今年冬天都快完了,哪里还有必要再去做?”这四时衣裳不该是公中添置?自己都给了十多个铺子让骆老夫人吃利息,她却舍不得给自己的珲儿多做件哆罗呢斗篷,反倒是要自己出银子去做,这究竟是什么理儿? 这老大媳妇怎么越来越抠门了,一百多金一匹,给骆相珲做个斗篷,不过四五尺布,也不过十两金子罢了,她这点金子都拿不出来了?看着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骆老夫人就只觉得碍眼,好好的斗篷就这样给剪坏了,宜丫头也实在下得了手去。 “老大媳妇,赶紧带着钰丫头与珲哥儿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骆老夫人瞧了瞧窗户外边,人影绰绰,还不知道有多少下人跑过来看热闹了呢:“为了一件斗篷,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又何苦?” 骆大奶奶呐呐的应了一声,带着骆相钰与骆相珲就往回走,心里头原本有些不舒畅,可后来一想着那骆相宜也没得斗篷好穿了,又觉得很是高兴,笑眯眯的拉着儿女的手走出了梅园,骆大奶奶笑着对骆相珲道:“母亲让下人给你放爆仗玩,怎么样?” 骆相珲眼睛一亮:“好哇好哇,母亲真好!” 骆相钰拍了拍手:“哼,咱们高兴去,让那骆相宜一个人到屋子里头哭去!”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外边响起,中间还掺杂着很大的炸裂之声。相宜低头站在骆老夫人面前,听着她好一顿训斥:“宜丫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莫说是这金贵东西,即便是寻常物事,也不该随意毁坏,你如何能只为了争一口气,就这般将东西不当一回事?” 相宜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回答:“祖母教训得是,相宜知错了。” 骆老夫人又劈头盖脸将相宜说了一通,到了最后,见着相宜面前的地上已经有湿漉漉一块印记,知道是她掉了不少泪水,心中也是一软:“宜丫头,你莫要哭,初六绣坊开了门,我便让人给你来量身,赶着做一件斗篷出来。” 翠芝在旁边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替相宜行礼:“多谢老夫人。” 相宜的手紧紧的握住哆罗呢斗篷,眼泪珠子不住的落了下来,她并不是被骆老夫人说得感动了,只是在心疼这件斗篷。 原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剪刀将这斗篷剪破,就如割断了她与嘉懋之间的联系一般。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舍不得,抱着这斗篷,仿佛就触到了嘉懋温柔的目光,随便戳上一戳,点上一点,一颗心便痛得无法形容,简直没法子呼吸了一般。 相宜惊叫了一声,飞快的站了起来,顺手从笸箩里抄起了一把剪刀。 她倒退两步走到了床边,伸手将床上那件哆罗呢斗篷抱了起来,警惕的望着骆大奶奶:“母亲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骆大奶奶见着相宜怀里的一抹青莲色,脸上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笑容:“你将那斗篷抱那般紧作甚?没见过金贵东西,只将这个当宝贝了,这般抱着不撒手,旁人还以为是金子做的衣裳呐。” “母亲出身富贵人家,自然不觉得这斗篷金贵。”相宜朝骆大奶奶笑了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母亲莫要生气。” 骆大奶奶心里头一咯噔,这小继女说出来的话很是软,可却将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分明是来抢夺这斗篷的,可面前这丫头夸她出身好,不会将这斗篷看在眼里,那她还怎么动手? 骆相钰从骆大奶奶身后探出头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接嘉懋哥哥送你的斗篷,若是我,便是冻死也不会要。” 骆相珲也粗着声音道:“母亲说过了,这件哆罗呢斗篷要拿了给我穿的,你别抱着了,赶紧送过来!” 骆大奶奶的脸上红了红,珲儿怎么能这般实打实的说呢?她讪讪的看了骆相宜一眼,声音里有些尴尬:“相宜,你穿这衣裳不合适,瞧着款式颜色,哪里是女子穿的?你不如将这斗篷给了你弟弟穿罢。” 她自己不是没有银子,舍不得花银子买了哆罗呢给骆相珲做斗篷,却一心想从她这里抠出一件斗篷出来。相宜摇了摇头,声音里全是坚定:“母亲,嘉懋哥哥说了送给我,这斗篷就是我的,即便我不适合穿着斗篷,我却依旧不愿意将它给了旁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骆大奶奶登时变了脸色,自己不过好言好语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得意成了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要让着她不成?骆大奶奶瞅了一眼身边的玲珑与黄妈妈几个下人:“还不快些过去抢了来?” 翠芝惊叫了一声,赶紧走到相宜面前,用手将她拦在了身后:“大奶奶,我们家姑娘衣裳单薄,好不容易得了件好一点的斗篷,你就让她留着罢。” 骆大奶奶嘴角噙着冷笑:“一个丫鬟也敢来跟我顶嘴?黄妈妈,先掌她嘴。” 玲珑还记着相宜让翠芝掌她嘴的仇,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赶紧冲了过来,伸手就给了翠芝一个巴掌:“竟然敢给奶奶顶嘴!” 翠芝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但她没有退缩,依旧挡在了相宜前边,心里头想着刘妈妈在外边应该听着了动静,会去向老夫人禀报,自己拖得一时是一时,怎么着也该将姑娘保护好才是。 黄妈妈站在另一侧,伸手扇了过来,翠芝晃了晃头,想要避开那一巴掌,这边玲珑的手掌又带着风响到了面前。 第247节 “都给我住手!”相宜怒喝了一声,真不习惯自己才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子,只能藏在翠芝身后仰望着她们殴打翠芝。她忍无可忍,举着哆罗呢斗篷便闪了出来,一手操起剪刀,猛的朝那斗篷剪了下去。 骆大奶奶吃了一惊:“赶紧拦住她!”哆罗呢这般金贵,这骆相宜竟然将它当破布一样在绞,真真是暴殄天物。 相宜冷笑了一声:“拦我作甚,我在剪我自己的东西,你们管得着?” 她已经将斗篷剪破了一个小口子,将剪刀扔下,两只手用力一撕,就听“刺啦”的一声脆响,那斗篷便已经被撕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就如饥饿的人张大了嘴巴在呼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玲珑与黄妈妈瞧着那破烂的哆罗呢斗篷,呆呆的站在那里,也顾不得上去扇翠芝的巴掌,而骆大奶奶的脸上更是青一块白一块,望着那撕烂的斗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了不将斗篷给珲儿,她竟然将斗篷给毁了!这、这、这……骆大奶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望着站在墙角的相宜,那一双眉毛倔强的挑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眼睛里有着愤怒的火焰,毫不畏惧的盯着她。 翠芝一把叫相宜抱住,心疼得呜呜咽咽起来:“姑娘,这可怎么好呢?这好好的斗篷,就给撕坏了!” 相宜能感觉到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又从脸颊滚落,慢慢的滴进了自己的脖子,她举起了手中的剪刀,朝骆大奶奶笑了笑:“谁要是过来,我就拿剪刀扎他,可别怪我没有先说明白。” 银色的剪刀在她的手中,与她白玉般的肌肤相互辉映,发出一点冷冷的光。骆大奶奶吞了下口水,有几分犹豫,她身后的骆相钰与骆相珲明显便输了胆子,两人不住的望门口退了去:“母亲,咱们回去罢,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究竟在这里闹什么!”门外响起骆老夫人的恼怒声音,相宜绷紧的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看来昨晚自己与骆老夫人说过的话还是有些作用,骆老夫人对她还是有几分关心,不似以前那般不闻不问,竟然赶了过来。 骆大奶奶听到了骆老夫人的声音,也吃了一惊,脸上一红,转过身来见着骆老夫人不虞的脸色,低声说了一句:“母亲,相宜顶撞于我,媳妇正在教她如何做人。” 翠芝“扑通”一声朝骆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老夫人……”才喊了两声,翠芝的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她从相宜手中拿过了那件斗篷,将那坏了的口子拿给骆老夫人瞧:“我们家姑娘身子弱,衣裳又单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件好些的衣裳,可大奶奶一定要她交了出来,我们家姑娘不答应,她便派了玲珑与黄妈妈过来抢夺……” 玲珑与黄妈妈听着翠芝在控诉她们,当即便慌了神:“老夫人,我们只是奉了大奶奶的命令掌翠芝的嘴罢了,还没去抢那斗篷呐。” 骆老夫人见着屋子里边一片混乱,相宜靠着墙站着,脸上全是眼泪,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坏了个大口子,瞧着便是没法子再穿出去了,她不高兴的朝骆大奶奶望了一眼:“不过是件哆罗呢的斗篷罢了,你想给珲儿添置一件,就自己拿了银子做一件便是,何必总在想着打这件斗篷的主意?” 骆大奶奶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哆罗呢,可要一百多金一匹,贵得很!再说了,今年冬天都快完了,哪里还有必要再去做?”这四时衣裳不该是公中添置?自己都给了十多个铺子让骆老夫人吃利息,她却舍不得给自己的珲儿多做件哆罗呢斗篷,反倒是要自己出银子去做,这究竟是什么理儿? 这老大媳妇怎么越来越抠门了,一百多金一匹,给骆相珲做个斗篷,不过四五尺布,也不过十两金子罢了,她这点金子都拿不出来了?看着翠芝手中的那件斗篷,骆老夫人就只觉得碍眼,好好的斗篷就这样给剪坏了,宜丫头也实在下得了手去。 “老大媳妇,赶紧带着钰丫头与珲哥儿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骆老夫人瞧了瞧窗户外边,人影绰绰,还不知道有多少下人跑过来看热闹了呢:“为了一件斗篷,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又何苦?” 骆大奶奶呐呐的应了一声,带着骆相钰与骆相珲就往回走,心里头原本有些不舒畅,可后来一想着那骆相宜也没得斗篷好穿了,又觉得很是高兴,笑眯眯的拉着儿女的手走出了梅园,骆大奶奶笑着对骆相珲道:“母亲让下人给你放爆仗玩,怎么样?” 骆相珲眼睛一亮:“好哇好哇,母亲真好!” 骆相钰拍了拍手:“哼,咱们高兴去,让那骆相宜一个人到屋子里头哭去!” 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外边响起,中间还掺杂着很大的炸裂之声。相宜低头站在骆老夫人面前,听着她好一顿训斥:“宜丫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莫说是这金贵东西,即便是寻常物事,也不该随意毁坏,你如何能只为了争一口气,就这般将东西不当一回事?” 相宜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回答:“祖母教训得是,相宜知错了。” 骆老夫人又劈头盖脸将相宜说了一通,到了最后,见着相宜面前的地上已经有湿漉漉一块印记,知道是她掉了不少泪水,心中也是一软:“宜丫头,你莫要哭,初六绣坊开了门,我便让人给你来量身,赶着做一件斗篷出来。” 翠芝在旁边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替相宜行礼:“多谢老夫人。” 相宜的手紧紧的握住哆罗呢斗篷,眼泪珠子不住的落了下来,她并不是被骆老夫人说得感动了,只是在心疼这件斗篷。 原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剪刀将这斗篷剪破,就如割断了她与嘉懋之间的联系一般。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般舍不得,抱着这斗篷,仿佛就触到了嘉懋温柔的目光,随便戳上一戳,点上一点,一颗心便痛得无法形容,简直没法子呼吸了一般。 110|不要脸没 正月初十,天气还是分外冷冽,屋檐下边长长的冰棱依旧没有融化,站在走廊下边一抬头,就见着上边有着冷冽的光,就如刀剑一般锋锐,长长短短的,要戳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翠芝扶着相宜往石阶下边走,很少有丫鬟婆子往相宜这边来讨好卖乖,人迹罕至,故此门口有一层薄薄的冰,刘妈妈一早起来,将那条小径上的冰给铲了去,青石的路面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印记,远远望着,就如那水晶上裂开了一条缝。 相宜小心翼翼的从小径上走了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走廊下边有两个黑糁糁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大姐姐,要去念书了?”骆相群的脸慢慢在灯笼下边亮了起来,相宜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新衣裳不放:“祖母给大姐姐新做的衣裳真好看。” 相宜伸手抚平了身上那件斗篷,这斗篷只不过是平绒的,外边镶的是兔毛边儿的,绣娘当时还在说,用狐狸毛镶着会更好些,祖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若是用狐狸毛,就该用着羽纱的衣料了。” 等着绣娘走了以后,刘妈妈气愤愤说:“老夫人依旧是偏心得很,平绒才值多少银子一匹?怎么着也该给大小姐做件羽纱的……”她的话头顿了顿,眼中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以前奶奶在钱家做小姐的那阵子,钱家虽然说败落了,可那羽纱斗篷云锦斗篷都是少不了的。” 相宜没有出声。这世家大族,总会有衰败的一日,若是老惦记着以前的繁华,便总是有那失落之感,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努力向前看,如何将自己这一辈子过得轻松惬意。 骆相群身边站着骆相繁,她比骆相群小了一岁,个子还不及相宜的肩膀,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伸手拽住了相宜的斗篷:“大姐姐,以后回来教相繁识字,好不好?” 骆相繁的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就如点漆一般,相宜瞧着她那认真的表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问题,我回来教你识字。” 翠芝扶着相宜慢慢朝第一进屋子走了去,轻声在相宜耳边抱怨:“姑娘,你别理三小姐,她还不是想出你的丑?”骆相繁的母亲骆三奶奶少有才名,骆相繁出生以后也是格外伶俐,骆三奶奶已经开始教她读书认字,《三字经》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现在她让相宜教她识字,分明就是想来考究相宜的学问罢了。 相宜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骆相繁的心性甚高,她自然知道,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活过一世,也没几个不认识的字,骆相繁恐怕还难不倒她。 木屐踩着地面,有着细碎的响声,窸窸窣窣,平绒斗篷擦着木屐上边不住的飘拂,三镶三滚的木耳边儿在依稀明亮的晨光里很是显眼,上边还绣了几支缠枝丁香花,与这浅紫色的斗篷几乎要融在一处,除了那花瓣尖尖上头的深紫的颜色能让人看得出来那是一串丁香花蕾。 骆相钰咬牙看着相宜的浅紫色平绒斗篷擦着她身边过去了,本来想伸手推她一把,可究竟没有动手,不知道是没了勇气还是犹豫了一分便错过了机会。她瞧着相宜的背影,恨恨的跳了下脚:“骆相宜,你去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要吵得我们大家都没法子安睡,跟着你这般早就起床了?” 相宜停了下来,回头瞥了骆相钰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骆相钰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儿,发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裳角,恨恨的蹬着相宜那纤细的背影,小脸扭曲得成了一根苦瓜:“骆相宜,你这般猖狂,总会有你好看的!” 角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夫穿着大棉袄,外边还披着一件羔羊皮子,见着翠芝陪着相宜出来,赶紧跳下马车,伸手掸了掸帘幕上细碎的雪花:“大小姐,快进去,外边冷。” 相宜朝车夫笑了笑:“福伯,要辛苦你了。” 马车夫憨憨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等着相宜坐稳了,才甩了鞭子赶着马朝前边慢慢的走了去。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的下起了雪花末子,将那地面上两条车辙慢慢的盖住,再也见不着灰黑色的印迹。 杨氏族学离骆家有一段距离,差不多过了将近一刻钟才见到杨氏族学的院墙。杨宝柱与嘉懋两人站在门口,见着骆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很高兴的迎了过去:“相宜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相宜还没站稳脚跟,嘉懋便将手里的那个包递了过来:“相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杨宝柱瓮声瓮气道:“怎么变成你一个人准备的?分明还有我买的毛笔!” 低头看了看那个书袋,里边似乎有不少东西,沉甸甸的,相宜心里头有几分发暖,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兄长了。” 杨宝柱领着她往里边走:“这族学里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去揍他们!” 第248节 杨老太爷昔日曾做到过威武大将军,通身的好武艺,杨老夫人不愿意他在朝堂上做官,让他递了致仕的折子,跟着她打理生意。杨老太爷唯夫人之命是从,赶紧辞了官,妇唱夫随的过起了小日子。在家里闲着的时候,无事可做,便教孙子们练练拳脚,宝柱天生一股子蛮力,杨老太爷喜欢得紧,将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相传。 得了祖父的指点,杨宝柱年纪小小便身手了得,即便是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在相宜面前拍着胸脯说大话,十分得意,看得嘉懋一阵眼热:“哼,我也要跟外祖父学武艺去。” 杨宝柱咧嘴笑了起来:“你一年就来广陵住这么几回,怎么好学艺?到时候莫学出半桶子水来,到时候出去丢了人,可别将我祖父的名头抬出来。” 嘉懋愤愤道:“我也不会比你力气小,只不过是祖父疼你,拣着那精妙的功夫教了你。” 相宜见两人争吵了起来,有些担心,轻轻拉了拉杨宝柱的衣袖:“宝柱哥哥,莫要吵了,就要到书房里头了。” 杨宝柱朝她笑了笑:“没事,我跟嘉懋素日就是这样闹着玩的。” 两人带着相宜走到女学那边,黄娘子早就得了信儿,见着杨宝柱亲自带了过来,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这就是骆家的大小姐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尖尖小脸,一双大眼跟小鹿一般,黑白分明,静静的站在那里,十分沉稳。 这模样是个机灵的,只是略微……黄娘子心中沉吟,似乎有些不够大气。骆家几十年前是广陵大族,现在渐渐式微,这家中的大小姐都寒酸成这个模样了。黄娘子瞧了瞧她身上穿着的平绒披风,心里暗道,第一次出来,如何连件羽纱斗篷都不穿,倒是那个狐狸毛的手笼却是个好东西。 “骆大小姐可已经发蒙?”黄娘子笑着问了她一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本《三字经》来:“若是还未入门,那边先用着这个。” 相宜低眉笑道:“还请娘子多多指点。” 《三字经》这些,都是启蒙用的,相宜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她却并不想说出来,她想要让黄娘子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也好多多到外头赞扬自己。骆老夫人送了自己到杨氏族学,自然是要想替她博个好名声的,若是能得黄娘子赞誉,定然对自己大有裨益。 黄娘子见相宜神色恭敬,心中也是满意,指了下角落那桌子道:“你且去那边坐着。” 相宜行礼,然后带着翠芝朝那边走了去,杨宝柱与嘉懋跟了过去,看了看那张桌子,两人都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这也离得太远了些。” “没事没事。”相宜抬头笑了笑:“黄娘子声音大,坐到这里能听到。” 她本不姓杨,能在这里头有个角落呆着,已经是够幸运了,何必挑三拣四。她伸手将三字经翻开,开始看上边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这几个字在相宜面前跳跃着,让她忽然困惑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果真如此?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她那对双胞胎弟妹对她如此怨念深深?他们何其幸运,有父有母,祖母的心总是偏到他们那一边,可他们还是总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性善又究竟体现在哪里? 嘉懋见相宜呆呆的坐在那里,凑了过来:“相宜,你哪个字不认识?” 一张脸孔逼近,相宜轻轻“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伸手指着哪个“善”字道:“这个字笔画太多,我没见过。”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人!” 正月初十,天气还是分外冷冽,屋檐下边长长的冰棱依旧没有融化,站在走廊下边一抬头,就见着上边有着冷冽的光,就如刀剑一般锋锐,长长短短的,要戳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翠芝扶着相宜往石阶下边走,很少有丫鬟婆子往相宜这边来讨好卖乖,人迹罕至,故此门口有一层薄薄的冰,刘妈妈一早起来,将那条小径上的冰给铲了去,青石的路面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印记,远远望着,就如那水晶上裂开了一条缝。 相宜小心翼翼的从小径上走了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走廊下边有两个黑糁糁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大姐姐,要去念书了?”骆相群的脸慢慢在灯笼下边亮了起来,相宜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新衣裳不放:“祖母给大姐姐新做的衣裳真好看。” 相宜伸手抚平了身上那件斗篷,这斗篷只不过是平绒的,外边镶的是兔毛边儿的,绣娘当时还在说,用狐狸毛镶着会更好些,祖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若是用狐狸毛,就该用着羽纱的衣料了。” 等着绣娘走了以后,刘妈妈气愤愤说:“老夫人依旧是偏心得很,平绒才值多少银子一匹?怎么着也该给大小姐做件羽纱的……”她的话头顿了顿,眼中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以前奶奶在钱家做小姐的那阵子,钱家虽然说败落了,可那羽纱斗篷云锦斗篷都是少不了的。” 相宜没有出声。这世家大族,总会有衰败的一日,若是老惦记着以前的繁华,便总是有那失落之感,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努力向前看,如何将自己这一辈子过得轻松惬意。 骆相群身边站着骆相繁,她比骆相群小了一岁,个子还不及相宜的肩膀,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伸手拽住了相宜的斗篷:“大姐姐,以后回来教相繁识字,好不好?” 骆相繁的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就如点漆一般,相宜瞧着她那认真的表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问题,我回来教你识字。” 翠芝扶着相宜慢慢朝第一进屋子走了去,轻声在相宜耳边抱怨:“姑娘,你别理三小姐,她还不是想出你的丑?”骆相繁的母亲骆三奶奶少有才名,骆相繁出生以后也是格外伶俐,骆三奶奶已经开始教她读书认字,《三字经》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现在她让相宜教她识字,分明就是想来考究相宜的学问罢了。 相宜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骆相繁的心性甚高,她自然知道,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活过一世,也没几个不认识的字,骆相繁恐怕还难不倒她。 木屐踩着地面,有着细碎的响声,窸窸窣窣,平绒斗篷擦着木屐上边不住的飘拂,三镶三滚的木耳边儿在依稀明亮的晨光里很是显眼,上边还绣了几支缠枝丁香花,与这浅紫色的斗篷几乎要融在一处,除了那花瓣尖尖上头的深紫的颜色能让人看得出来那是一串丁香花蕾。 骆相钰咬牙看着相宜的浅紫色平绒斗篷擦着她身边过去了,本来想伸手推她一把,可究竟没有动手,不知道是没了勇气还是犹豫了一分便错过了机会。她瞧着相宜的背影,恨恨的跳了下脚:“骆相宜,你去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要吵得我们大家都没法子安睡,跟着你这般早就起床了?” 相宜停了下来,回头瞥了骆相钰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骆相钰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儿,发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裳角,恨恨的蹬着相宜那纤细的背影,小脸扭曲得成了一根苦瓜:“骆相宜,你这般猖狂,总会有你好看的!” 角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夫穿着大棉袄,外边还披着一件羔羊皮子,见着翠芝陪着相宜出来,赶紧跳下马车,伸手掸了掸帘幕上细碎的雪花:“大小姐,快进去,外边冷。” 相宜朝车夫笑了笑:“福伯,要辛苦你了。” 马车夫憨憨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等着相宜坐稳了,才甩了鞭子赶着马朝前边慢慢的走了去。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的下起了雪花末子,将那地面上两条车辙慢慢的盖住,再也见不着灰黑色的印迹。 杨氏族学离骆家有一段距离,差不多过了将近一刻钟才见到杨氏族学的院墙。杨宝柱与嘉懋两人站在门口,见着骆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很高兴的迎了过去:“相宜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相宜还没站稳脚跟,嘉懋便将手里的那个包递了过来:“相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杨宝柱瓮声瓮气道:“怎么变成你一个人准备的?分明还有我买的毛笔!” 低头看了看那个书袋,里边似乎有不少东西,沉甸甸的,相宜心里头有几分发暖,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兄长了。” 杨宝柱领着她往里边走:“这族学里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去揍他们!” 杨老太爷昔日曾做到过威武大将军,通身的好武艺,杨老夫人不愿意他在朝堂上做官,让他递了致仕的折子,跟着她打理生意。杨老太爷唯夫人之命是从,赶紧辞了官,妇唱夫随的过起了小日子。在家里闲着的时候,无事可做,便教孙子们练练拳脚,宝柱天生一股子蛮力,杨老太爷喜欢得紧,将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相传。 得了祖父的指点,杨宝柱年纪小小便身手了得,即便是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在相宜面前拍着胸脯说大话,十分得意,看得嘉懋一阵眼热:“哼,我也要跟外祖父学武艺去。” 杨宝柱咧嘴笑了起来:“你一年就来广陵住这么几回,怎么好学艺?到时候莫学出半桶子水来,到时候出去丢了人,可别将我祖父的名头抬出来。” 嘉懋愤愤道:“我也不会比你力气小,只不过是祖父疼你,拣着那精妙的功夫教了你。” 相宜见两人争吵了起来,有些担心,轻轻拉了拉杨宝柱的衣袖:“宝柱哥哥,莫要吵了,就要到书房里头了。” 杨宝柱朝她笑了笑:“没事,我跟嘉懋素日就是这样闹着玩的。” 两人带着相宜走到女学那边,黄娘子早就得了信儿,见着杨宝柱亲自带了过来,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这就是骆家的大小姐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尖尖小脸,一双大眼跟小鹿一般,黑白分明,静静的站在那里,十分沉稳。 第249节 这模样是个机灵的,只是略微……黄娘子心中沉吟,似乎有些不够大气。骆家几十年前是广陵大族,现在渐渐式微,这家中的大小姐都寒酸成这个模样了。黄娘子瞧了瞧她身上穿着的平绒披风,心里暗道,第一次出来,如何连件羽纱斗篷都不穿,倒是那个狐狸毛的手笼却是个好东西。 “骆大小姐可已经发蒙?”黄娘子笑着问了她一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本《三字经》来:“若是还未入门,那边先用着这个。” 相宜低眉笑道:“还请娘子多多指点。” 《三字经》这些,都是启蒙用的,相宜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她却并不想说出来,她想要让黄娘子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也好多多到外头赞扬自己。骆老夫人送了自己到杨氏族学,自然是要想替她博个好名声的,若是能得黄娘子赞誉,定然对自己大有裨益。 黄娘子见相宜神色恭敬,心中也是满意,指了下角落那桌子道:“你且去那边坐着。” 相宜行礼,然后带着翠芝朝那边走了去,杨宝柱与嘉懋跟了过去,看了看那张桌子,两人都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这也离得太远了些。” “没事没事。”相宜抬头笑了笑:“黄娘子声音大,坐到这里能听到。” 她本不姓杨,能在这里头有个角落呆着,已经是够幸运了,何必挑三拣四。她伸手将三字经翻开,开始看上边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这几个字在相宜面前跳跃着,让她忽然困惑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果真如此?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她那对双胞胎弟妹对她如此怨念深深?他们何其幸运,有父有母,祖母的心总是偏到他们那一边,可他们还是总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性善又究竟体现在哪里? 嘉懋见相宜呆呆的坐在那里,凑了过来:“相宜,你哪个字不认识?” 一张脸孔逼近,相宜轻轻“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伸手指着哪个“善”字道:“这个字笔画太多,我没见过。”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人!” 正月初十,天气还是分外冷冽,屋檐下边长长的冰棱依旧没有融化,站在走廊下边一抬头,就见着上边有着冷冽的光,就如刀剑一般锋锐,长长短短的,要戳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翠芝扶着相宜往石阶下边走,很少有丫鬟婆子往相宜这边来讨好卖乖,人迹罕至,故此门口有一层薄薄的冰,刘妈妈一早起来,将那条小径上的冰给铲了去,青石的路面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印记,远远望着,就如那水晶上裂开了一条缝。 相宜小心翼翼的从小径上走了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走廊下边有两个黑糁糁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大姐姐,要去念书了?”骆相群的脸慢慢在灯笼下边亮了起来,相宜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新衣裳不放:“祖母给大姐姐新做的衣裳真好看。” 相宜伸手抚平了身上那件斗篷,这斗篷只不过是平绒的,外边镶的是兔毛边儿的,绣娘当时还在说,用狐狸毛镶着会更好些,祖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若是用狐狸毛,就该用着羽纱的衣料了。” 等着绣娘走了以后,刘妈妈气愤愤说:“老夫人依旧是偏心得很,平绒才值多少银子一匹?怎么着也该给大小姐做件羽纱的……”她的话头顿了顿,眼中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以前奶奶在钱家做小姐的那阵子,钱家虽然说败落了,可那羽纱斗篷云锦斗篷都是少不了的。” 相宜没有出声。这世家大族,总会有衰败的一日,若是老惦记着以前的繁华,便总是有那失落之感,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努力向前看,如何将自己这一辈子过得轻松惬意。 骆相群身边站着骆相繁,她比骆相群小了一岁,个子还不及相宜的肩膀,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伸手拽住了相宜的斗篷:“大姐姐,以后回来教相繁识字,好不好?” 骆相繁的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就如点漆一般,相宜瞧着她那认真的表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问题,我回来教你识字。” 翠芝扶着相宜慢慢朝第一进屋子走了去,轻声在相宜耳边抱怨:“姑娘,你别理三小姐,她还不是想出你的丑?”骆相繁的母亲骆三奶奶少有才名,骆相繁出生以后也是格外伶俐,骆三奶奶已经开始教她读书认字,《三字经》都差不多能背出来了。现在她让相宜教她识字,分明就是想来考究相宜的学问罢了。 相宜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骆相繁的心性甚高,她自然知道,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活过一世,也没几个不认识的字,骆相繁恐怕还难不倒她。 木屐踩着地面,有着细碎的响声,窸窸窣窣,平绒斗篷擦着木屐上边不住的飘拂,三镶三滚的木耳边儿在依稀明亮的晨光里很是显眼,上边还绣了几支缠枝丁香花,与这浅紫色的斗篷几乎要融在一处,除了那花瓣尖尖上头的深紫的颜色能让人看得出来那是一串丁香花蕾。 骆相钰咬牙看着相宜的浅紫色平绒斗篷擦着她身边过去了,本来想伸手推她一把,可究竟没有动手,不知道是没了勇气还是犹豫了一分便错过了机会。她瞧着相宜的背影,恨恨的跳了下脚:“骆相宜,你去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要吵得我们大家都没法子安睡,跟着你这般早就起床了?” 相宜停了下来,回头瞥了骆相钰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骆相钰站在那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儿,发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裳角,恨恨的蹬着相宜那纤细的背影,小脸扭曲得成了一根苦瓜:“骆相宜,你这般猖狂,总会有你好看的!” 角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夫穿着大棉袄,外边还披着一件羔羊皮子,见着翠芝陪着相宜出来,赶紧跳下马车,伸手掸了掸帘幕上细碎的雪花:“大小姐,快进去,外边冷。” 相宜朝车夫笑了笑:“福伯,要辛苦你了。” 马车夫憨憨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等着相宜坐稳了,才甩了鞭子赶着马朝前边慢慢的走了去。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的下起了雪花末子,将那地面上两条车辙慢慢的盖住,再也见不着灰黑色的印迹。 杨氏族学离骆家有一段距离,差不多过了将近一刻钟才见到杨氏族学的院墙。杨宝柱与嘉懋两人站在门口,见着骆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很高兴的迎了过去:“相宜妹子,你可算是来了。” 相宜还没站稳脚跟,嘉懋便将手里的那个包递了过来:“相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杨宝柱瓮声瓮气道:“怎么变成你一个人准备的?分明还有我买的毛笔!” 低头看了看那个书袋,里边似乎有不少东西,沉甸甸的,相宜心里头有几分发暖,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兄长了。” 杨宝柱领着她往里边走:“这族学里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我去揍他们!” 杨老太爷昔日曾做到过威武大将军,通身的好武艺,杨老夫人不愿意他在朝堂上做官,让他递了致仕的折子,跟着她打理生意。杨老太爷唯夫人之命是从,赶紧辞了官,妇唱夫随的过起了小日子。在家里闲着的时候,无事可做,便教孙子们练练拳脚,宝柱天生一股子蛮力,杨老太爷喜欢得紧,将自己的一身武艺悉数相传。 得了祖父的指点,杨宝柱年纪小小便身手了得,即便是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在相宜面前拍着胸脯说大话,十分得意,看得嘉懋一阵眼热:“哼,我也要跟外祖父学武艺去。” 杨宝柱咧嘴笑了起来:“你一年就来广陵住这么几回,怎么好学艺?到时候莫学出半桶子水来,到时候出去丢了人,可别将我祖父的名头抬出来。” 嘉懋愤愤道:“我也不会比你力气小,只不过是祖父疼你,拣着那精妙的功夫教了你。” 相宜见两人争吵了起来,有些担心,轻轻拉了拉杨宝柱的衣袖:“宝柱哥哥,莫要吵了,就要到书房里头了。” 杨宝柱朝她笑了笑:“没事,我跟嘉懋素日就是这样闹着玩的。” 两人带着相宜走到女学那边,黄娘子早就得了信儿,见着杨宝柱亲自带了过来,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这就是骆家的大小姐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尖尖小脸,一双大眼跟小鹿一般,黑白分明,静静的站在那里,十分沉稳。 这模样是个机灵的,只是略微……黄娘子心中沉吟,似乎有些不够大气。骆家几十年前是广陵大族,现在渐渐式微,这家中的大小姐都寒酸成这个模样了。黄娘子瞧了瞧她身上穿着的平绒披风,心里暗道,第一次出来,如何连件羽纱斗篷都不穿,倒是那个狐狸毛的手笼却是个好东西。 “骆大小姐可已经发蒙?”黄娘子笑着问了她一句,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本《三字经》来:“若是还未入门,那边先用着这个。” 相宜低眉笑道:“还请娘子多多指点。” 《三字经》这些,都是启蒙用的,相宜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但她却并不想说出来,她想要让黄娘子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也好多多到外头赞扬自己。骆老夫人送了自己到杨氏族学,自然是要想替她博个好名声的,若是能得黄娘子赞誉,定然对自己大有裨益。 黄娘子见相宜神色恭敬,心中也是满意,指了下角落那桌子道:“你且去那边坐着。” 相宜行礼,然后带着翠芝朝那边走了去,杨宝柱与嘉懋跟了过去,看了看那张桌子,两人都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这也离得太远了些。” 第250节 “没事没事。”相宜抬头笑了笑:“黄娘子声音大,坐到这里能听到。” 她本不姓杨,能在这里头有个角落呆着,已经是够幸运了,何必挑三拣四。她伸手将三字经翻开,开始看上边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这几个字在相宜面前跳跃着,让她忽然困惑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果真如此?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是这样,那为何她那对双胞胎弟妹对她如此怨念深深?他们何其幸运,有父有母,祖母的心总是偏到他们那一边,可他们还是总要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性善又究竟体现在哪里? 嘉懋见相宜呆呆的坐在那里,凑了过来:“相宜,你哪个字不认识?” 一张脸孔逼近,相宜轻轻“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伸手指着哪个“善”字道:“这个字笔画太多,我没见过。”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人 嘉懋见相宜呆呆的坐在那里,凑了过来:“相宜,你哪个字不认识?” 一张脸孔逼近,相宜轻轻“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慌乱,伸手指着哪个“善”字道:“这个字笔画太多,我没见过。”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大奶奶可不是个善人!” “这个字念善,也就是说好心。”嘉懋笑着解释:“像我与你宝柱哥哥,都是善人!” 站在旁边研墨的翠芝听了,也凑过来瞧了瞧那个善字,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111|不要脸没 外边的光线渐渐的黯淡下来,走廊下的灯笼里已经透出了灯光的影子,暖暖的一团照在地上,翠芝提着气死风灯从里边院子走了出来:“姑娘,外头冷,赶紧回去罢,你病还没大好,仔细又着凉。” 相宜点了点头:“好。” 她轻轻将骆相钰那只手拨开:“骆相钰,你别这般吵吵闹闹,少不得让人看了你的笑话。” “看我的笑话?”骆相钰气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我只是要你将这斗篷脱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今日宝柱哥哥与嘉懋哥哥送我回来,在前堂里说得清清楚楚,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有听到,就连祖母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权力来说我不该穿这斗篷?”相宜一点也不动气,闲闲的望着骆相钰:“你若是敢来动我这斗篷一个手指头,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这话说到后头,便有些狠利,相宜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紧紧的盯住了骆相钰,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骆相钰朝后边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只要你再来胡搅蛮缠,我首先会将你打一顿,然后用你头上的簪子将这斗篷划破,然后拿了去向祖母告状。”相宜笑吟吟的望着骆相钰变得苍白的脸:“你自己想想,若是祖母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骆相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她的贴身丫鬟翠玉赶着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咱们回去罢,瞧你这手冷的,跟冰块一样了。” 这算是给骆相钰找了个台阶下,骆相钰恶狠狠的瞅了相宜一眼:“哼,你别得意,我总会让母亲找到你的错处教训你。” 相宜没有出声,看着骆相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寒风吹着,她的脸冷冰冰的一片。她站在那里,想着以前骆大奶奶对她的各种手段,心里便在默默划算着,自己该如何才能避过这些祸事。前世自己不讨喜,骆老夫人不会庇护着她,今生在自己八岁前,一定要能紧紧依傍住骆老夫人,尽量不要让自己吃亏。 “姑娘,那容大少爷真是好心。”翠芝将哆罗呢斗篷解了下来,摸了摸面料,柔软得让她惊讶万分:“这般好的料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一匹。” “这哆罗呢不是大周本土产的,还是来自海外,据说是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生产出来的,漂洋过海的到了这里,价格贵得惊人,上好的哆罗呢得一百金一匹呢。”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嘉懋,说得十分悠闲:“我不是说咱们家要将这哆罗呢看得多金贵,只是想问问你,今日怎么便忽然发了善心?” 嘉懋的脸瞬间红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就如一个熟透的桃子,他咬了咬嘴唇,不满的看着容大奶奶一脸戏谑的神色,挣扎着道:“母亲,你不是教我要怜惜弱小?你对三婶娘与秋华妹妹各种扶持帮助,我现在给相宜妹妹一件斗篷又如何?” “哟哟哟,嘉懋还动气了?”杨老夫人笑着向嘉懋招了招手:“别理你母亲,她没事儿做逗你玩呢。” 嘉懋靠在杨老夫人怀里,朝容大奶奶扮了个鬼脸:“母亲,你瞧外祖母都说你呢。” 容大奶奶继续一脸笑,丝毫也没有一分尴尬:“你外祖母是疼你,才帮着你说话,我瞧着呢,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生得美,你心里头喜欢,这才将斗篷送给她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杨宝柱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姑母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也觉得相宜妹妹可怜,她母亲不在了,继母对她又不好,你难道没见她刚刚进堂屋来时穿的什么衣裳?我瞧着外边那件,应该是她妹妹的,那么短!” 杨二奶奶低头不语,一般来说,穷苦人家,妹妹捡了姐姐的旧衣裳穿,现在骆府倒好,姐姐要穿妹妹的旧衣裳出来见客!一想着骆府就是自己的娘家,杨二奶奶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头低低的勾着,生怕旁边的妯娌心中在取笑自己。 杨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骆家的大小姐着实也可怜,能关照着的,便多多关照下。”她伸手摸了摸嘉懋的脑袋,赞许的点了点头:“嘉懋做得好,就是该有怜人之心。” 嘉懋得了杨老夫人赞扬,更是欢喜,用手勾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外祖母,今日我与宝柱哥哥跟相宜妹妹说过了,让她到杨氏女学来念书,省得每日关在府里被她继母折腾,外祖母,你说我们这主意好不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宝柱一眼,心里头暗暗的计较了一番,不知道宝柱这般说,是不是因为他对于相宜有些特别的喜欢。这男女之间的喜欢,有些或许便是从小就有了的,等着慢慢长大以后,更是深植于心间。 “宝柱,你可别将这事情想得太简单、”杨老夫人的手指拨了拨手中的那串檀香木佛珠,光溜溜的珠子在她手下不住的转了起来:“还不知道杨氏族学会不会肯收外姓的学生,也不知道骆家愿不愿意送她出来。” “外祖母,你去说一句,人家肯定都会同意的。”嘉懋伸手抓住杨老夫人的衣袖,瞧着比宝柱还要着急:“我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只要您一开口,谁敢不听?” 广陵杨家,不就是个摆设?听母亲说,昔日杨家欺负外祖父,想要吞没他父母的财产,设着法子将他赶出了杨家,后来外祖母与外祖父风光无限的回了广陵,杨氏族里赶着出城门迎了十里,说尽了好话,外祖父才原谅了他们。 现在大舅舅在京城做官,外祖母的公主府还保留着在那里,广陵杨家谁敢小看外祖母?嘉懋伸手抓住了杨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我知道你心肠顶顶好。” 杨老夫人见着嘉懋如此着急,不由得微微向容大奶奶一笑:“曼娘,你瞧你儿子,这般着急,也不知道像了谁去。” 容大奶奶嘴角含笑:“往日里他并不是这样儿的,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爱惜的神色来:“就冲着嘉懋这般心急,我也只能答应了,否则你肯定会寻着外祖母不依不饶,是不是?” 嘉懋半靠着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惜我。” 杨二奶奶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望了望杨老夫人,见她没有半分不愉快的样子,一颗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夜色慢慢的深了,北风在窗外外边凄厉的呼啸着,相宜坐在油灯下,呆呆的望着那一点灯火不住的额在跳跃。那一点暖黄的灯光,仿佛越来越大,化出了一片模糊的影像,她从这灯光里,看见了前世那无依无助的自己。 不错,她最终还是与嘉懋在一起,可她的身份却只是个姨娘。 江陵容家,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嘉懋为了与她在一起,背叛了祖训,她为了与嘉懋在一起,情愿被自己不中用的夫君休弃,入了容府为妾,结果被人骂作水性杨花,被人骂作狐媚子,即便是那宽容的容大奶奶,也对她颇有微词。 她上辈子的死因,或许是那大少奶奶做下的手脚,也或许是她自身的身体原因,她死在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她便合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又回来了,回到了她与嘉懋第一次见面的这一日。 虽然嘉懋对她依旧是温柔体贴,可她却不愿意再像前世那般沉沦,将自己的一颗心扔了进去。前世在杨二奶奶的努力下,她也曾经得了一次相看的机会,那时候她几乎就将这赐相看当作了自己幸福的源头。 第251节 可最终她的希望破灭了,继母从中作梗,给她穿上十分老气的衣裳,她自己眉眼中那种小家子气息,让容大奶奶否认了她,觉得她不够大气,可能做不了一府主母——嘉懋的身份后来变得更金贵,自从他的姑祖母变成了容太后,他的祖父变成了长宁侯,他便变得更是高不可攀,最终她听到了太后娘娘赐婚给嘉懋的消息。 相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今生相见又从那日开始了,可她却决定不要再重复以前的老路。前世人家都看不起她,都说她小家子气息重,没有见识,只是凭借着一张脸蛋去迷惑了嘉懋,今生她要改变一切,她要知书达理气度从容,她要保得自己一世安宁无忧无虑。 “姑娘,你叹气作甚?”翠芝不解的望着相宜:“老夫人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可总还是有希望的。” 望着翠芝不解的眼睛,相宜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着这斗篷或许会保不住呢。”骆大奶奶最见不得她好,知道她得了这么金贵的一件斗篷,肯定会想着法子来抢走,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嘉懋的东西落入骆大奶奶手里——即便是将斗篷剪坏,她也不会让她得了便宜。 剪破也好,相宜闭了闭眼睛,就这样把与嘉懋的联系给剪断。她不要再与嘉懋有纠葛,她不要参与到他的赐婚里去,她不要做姨娘,她要寻到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外边的光线渐渐的黯淡下来,走廊下的灯笼里已经透出了灯光的影子,暖暖的一团照在地上,翠芝提着气死风灯从里边院子走了出来:“姑娘,外头冷,赶紧回去罢,你病还没大好,仔细又着凉。” 相宜点了点头:“好。” 她轻轻将骆相钰那只手拨开:“骆相钰,你别这般吵吵闹闹,少不得让人看了你的笑话。” “看我的笑话?”骆相钰气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我只是要你将这斗篷脱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今日宝柱哥哥与嘉懋哥哥送我回来,在前堂里说得清清楚楚,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有听到,就连祖母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权力来说我不该穿这斗篷?”相宜一点也不动气,闲闲的望着骆相钰:“你若是敢来动我这斗篷一个手指头,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这话说到后头,便有些狠利,相宜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紧紧的盯住了骆相钰,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骆相钰朝后边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只要你再来胡搅蛮缠,我首先会将你打一顿,然后用你头上的簪子将这斗篷划破,然后拿了去向祖母告状。”相宜笑吟吟的望着骆相钰变得苍白的脸:“你自己想想,若是祖母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骆相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她的贴身丫鬟翠玉赶着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咱们回去罢,瞧你这手冷的,跟冰块一样了。” 这算是给骆相钰找了个台阶下,骆相钰恶狠狠的瞅了相宜一眼:“哼,你别得意,我总会让母亲找到你的错处教训你。” 相宜没有出声,看着骆相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寒风吹着,她的脸冷冰冰的一片。她站在那里,想着以前骆大奶奶对她的各种手段,心里便在默默划算着,自己该如何才能避过这些祸事。前世自己不讨喜,骆老夫人不会庇护着她,今生在自己八岁前,一定要能紧紧依傍住骆老夫人,尽量不要让自己吃亏。 “姑娘,那容大少爷真是好心。”翠芝将哆罗呢斗篷解了下来,摸了摸面料,柔软得让她惊讶万分:“这般好的料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一匹。” “这哆罗呢不是大周本土产的,还是来自海外,据说是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生产出来的,漂洋过海的到了这里,价格贵得惊人,上好的哆罗呢得一百金一匹呢。”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嘉懋,说得十分悠闲:“我不是说咱们家要将这哆罗呢看得多金贵,只是想问问你,今日怎么便忽然发了善心?” 嘉懋的脸瞬间红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就如一个熟透的桃子,他咬了咬嘴唇,不满的看着容大奶奶一脸戏谑的神色,挣扎着道:“母亲,你不是教我要怜惜弱小?你对三婶娘与秋华妹妹各种扶持帮助,我现在给相宜妹妹一件斗篷又如何?” “哟哟哟,嘉懋还动气了?”杨老夫人笑着向嘉懋招了招手:“别理你母亲,她没事儿做逗你玩呢。” 嘉懋靠在杨老夫人怀里,朝容大奶奶扮了个鬼脸:“母亲,你瞧外祖母都说你呢。” 容大奶奶继续一脸笑,丝毫也没有一分尴尬:“你外祖母是疼你,才帮着你说话,我瞧着呢,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生得美,你心里头喜欢,这才将斗篷送给她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杨宝柱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姑母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也觉得相宜妹妹可怜,她母亲不在了,继母对她又不好,你难道没见她刚刚进堂屋来时穿的什么衣裳?我瞧着外边那件,应该是她妹妹的,那么短!” 杨二奶奶低头不语,一般来说,穷苦人家,妹妹捡了姐姐的旧衣裳穿,现在骆府倒好,姐姐要穿妹妹的旧衣裳出来见客!一想着骆府就是自己的娘家,杨二奶奶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头低低的勾着,生怕旁边的妯娌心中在取笑自己。 杨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骆家的大小姐着实也可怜,能关照着的,便多多关照下。”她伸手摸了摸嘉懋的脑袋,赞许的点了点头:“嘉懋做得好,就是该有怜人之心。” 嘉懋得了杨老夫人赞扬,更是欢喜,用手勾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外祖母,今日我与宝柱哥哥跟相宜妹妹说过了,让她到杨氏女学来念书,省得每日关在府里被她继母折腾,外祖母,你说我们这主意好不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宝柱一眼,心里头暗暗的计较了一番,不知道宝柱这般说,是不是因为他对于相宜有些特别的喜欢。这男女之间的喜欢,有些或许便是从小就有了的,等着慢慢长大以后,更是深植于心间。 “宝柱,你可别将这事情想得太简单、”杨老夫人的手指拨了拨手中的那串檀香木佛珠,光溜溜的珠子在她手下不住的转了起来:“还不知道杨氏族学会不会肯收外姓的学生,也不知道骆家愿不愿意送她出来。” “外祖母,你去说一句,人家肯定都会同意的。”嘉懋伸手抓住杨老夫人的衣袖,瞧着比宝柱还要着急:“我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只要您一开口,谁敢不听?” 广陵杨家,不就是个摆设?听母亲说,昔日杨家欺负外祖父,想要吞没他父母的财产,设着法子将他赶出了杨家,后来外祖母与外祖父风光无限的回了广陵,杨氏族里赶着出城门迎了十里,说尽了好话,外祖父才原谅了他们。 现在大舅舅在京城做官,外祖母的公主府还保留着在那里,广陵杨家谁敢小看外祖母?嘉懋伸手抓住了杨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我知道你心肠顶顶好。” 杨老夫人见着嘉懋如此着急,不由得微微向容大奶奶一笑:“曼娘,你瞧你儿子,这般着急,也不知道像了谁去。” 容大奶奶嘴角含笑:“往日里他并不是这样儿的,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爱惜的神色来:“就冲着嘉懋这般心急,我也只能答应了,否则你肯定会寻着外祖母不依不饶,是不是?” 嘉懋半靠着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惜我。” 杨二奶奶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望了望杨老夫人,见她没有半分不愉快的样子,一颗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夜色慢慢的深了,北风在窗外外边凄厉的呼啸着,相宜坐在油灯下,呆呆的望着那一点灯火不住的额在跳跃。那一点暖黄的灯光,仿佛越来越大,化出了一片模糊的影像,她从这灯光里,看见了前世那无依无助的自己。 不错,她最终还是与嘉懋在一起,可她的身份却只是个姨娘。 江陵容家,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嘉懋为了与她在一起,背叛了祖训,她为了与嘉懋在一起,情愿被自己不中用的夫君休弃,入了容府为妾,结果被人骂作水性杨花,被人骂作狐媚子,即便是那宽容的容大奶奶,也对她颇有微词。 她上辈子的死因,或许是那大少奶奶做下的手脚,也或许是她自身的身体原因,她死在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她便合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又回来了,回到了她与嘉懋第一次见面的这一日。 虽然嘉懋对她依旧是温柔体贴,可她却不愿意再像前世那般沉沦,将自己的一颗心扔了进去。前世在杨二奶奶的努力下,她也曾经得了一次相看的机会,那时候她几乎就将这赐相看当作了自己幸福的源头。 可最终她的希望破灭了,继母从中作梗,给她穿上十分老气的衣裳,她自己眉眼中那种小家子气息,让容大奶奶否认了她,觉得她不够大气,可能做不了一府主母——嘉懋的身份后来变得更金贵,自从他的姑祖母变成了容太后,他的祖父变成了长宁侯,他便变得更是高不可攀,最终她听到了太后娘娘赐婚给嘉懋的消息。 相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今生相见又从那日开始了,可她却决定不要再重复以前的老路。前世人家都看不起她,都说她小家子气息重,没有见识,只是凭借着一张脸蛋去迷惑了嘉懋,今生她要改变一切,她要知书达理气度从容,她要保得自己一世安宁无忧无虑。 “姑娘,你叹气作甚?”翠芝不解的望着相宜:“老夫人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可总还是有希望的。” 望着翠芝不解的眼睛,相宜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着这斗篷或许会保不住呢。”骆大奶奶最见不得她好,知道她得了这么金贵的一件斗篷,肯定会想着法子来抢走,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嘉懋的东西落入骆大奶奶手里——即便是将斗篷剪坏,她也不会让她得了便宜。 剪破也好,相宜闭了闭眼睛,就这样把与嘉懋的联系给剪断。她不要再与嘉懋有纠葛,她不要参与到他的赐婚里去,她不要做姨娘,她要寻到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外边的光线渐渐的黯淡下来,走廊下的灯笼里已经透出了灯光的影子,暖暖的一团照在地上,翠芝提着气死风灯从里边院子走了出来:“姑娘,外头冷,赶紧回去罢,你病还没大好,仔细又着凉。” 相宜点了点头:“好。” 她轻轻将骆相钰那只手拨开:“骆相钰,你别这般吵吵闹闹,少不得让人看了你的笑话。” “看我的笑话?”骆相钰气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我只是要你将这斗篷脱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第252节 “今日宝柱哥哥与嘉懋哥哥送我回来,在前堂里说得清清楚楚,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有听到,就连祖母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权力来说我不该穿这斗篷?”相宜一点也不动气,闲闲的望着骆相钰:“你若是敢来动我这斗篷一个手指头,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这话说到后头,便有些狠利,相宜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紧紧的盯住了骆相钰,看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骆相钰朝后边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你敢?” “我如何不敢?只要你再来胡搅蛮缠,我首先会将你打一顿,然后用你头上的簪子将这斗篷划破,然后拿了去向祖母告状。”相宜笑吟吟的望着骆相钰变得苍白的脸:“你自己想想,若是祖母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骆相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她的贴身丫鬟翠玉赶着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咱们回去罢,瞧你这手冷的,跟冰块一样了。” 这算是给骆相钰找了个台阶下,骆相钰恶狠狠的瞅了相宜一眼:“哼,你别得意,我总会让母亲找到你的错处教训你。” 相宜没有出声,看着骆相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才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被寒风吹着,她的脸冷冰冰的一片。她站在那里,想着以前骆大奶奶对她的各种手段,心里便在默默划算着,自己该如何才能避过这些祸事。前世自己不讨喜,骆老夫人不会庇护着她,今生在自己八岁前,一定要能紧紧依傍住骆老夫人,尽量不要让自己吃亏。 “姑娘,那容大少爷真是好心。”翠芝将哆罗呢斗篷解了下来,摸了摸面料,柔软得让她惊讶万分:“这般好的料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一匹。” “这哆罗呢不是大周本土产的,还是来自海外,据说是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生产出来的,漂洋过海的到了这里,价格贵得惊人,上好的哆罗呢得一百金一匹呢。”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嘉懋,说得十分悠闲:“我不是说咱们家要将这哆罗呢看得多金贵,只是想问问你,今日怎么便忽然发了善心?” 嘉懋的脸瞬间红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就如一个熟透的桃子,他咬了咬嘴唇,不满的看着容大奶奶一脸戏谑的神色,挣扎着道:“母亲,你不是教我要怜惜弱小?你对三婶娘与秋华妹妹各种扶持帮助,我现在给相宜妹妹一件斗篷又如何?” “哟哟哟,嘉懋还动气了?”杨老夫人笑着向嘉懋招了招手:“别理你母亲,她没事儿做逗你玩呢。” 嘉懋靠在杨老夫人怀里,朝容大奶奶扮了个鬼脸:“母亲,你瞧外祖母都说你呢。” 容大奶奶继续一脸笑,丝毫也没有一分尴尬:“你外祖母是疼你,才帮着你说话,我瞧着呢,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生得美,你心里头喜欢,这才将斗篷送给她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杨宝柱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姑母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也觉得相宜妹妹可怜,她母亲不在了,继母对她又不好,你难道没见她刚刚进堂屋来时穿的什么衣裳?我瞧着外边那件,应该是她妹妹的,那么短!” 杨二奶奶低头不语,一般来说,穷苦人家,妹妹捡了姐姐的旧衣裳穿,现在骆府倒好,姐姐要穿妹妹的旧衣裳出来见客!一想着骆府就是自己的娘家,杨二奶奶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头低低的勾着,生怕旁边的妯娌心中在取笑自己。 杨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骆家的大小姐着实也可怜,能关照着的,便多多关照下。”她伸手摸了摸嘉懋的脑袋,赞许的点了点头:“嘉懋做得好,就是该有怜人之心。” 嘉懋得了杨老夫人赞扬,更是欢喜,用手勾住了杨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道:“外祖母,今日我与宝柱哥哥跟相宜妹妹说过了,让她到杨氏女学来念书,省得每日关在府里被她继母折腾,外祖母,你说我们这主意好不好?”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宝柱一眼,心里头暗暗的计较了一番,不知道宝柱这般说,是不是因为他对于相宜有些特别的喜欢。这男女之间的喜欢,有些或许便是从小就有了的,等着慢慢长大以后,更是深植于心间。 “宝柱,你可别将这事情想得太简单、”杨老夫人的手指拨了拨手中的那串檀香木佛珠,光溜溜的珠子在她手下不住的转了起来:“还不知道杨氏族学会不会肯收外姓的学生,也不知道骆家愿不愿意送她出来。” “外祖母,你去说一句,人家肯定都会同意的。”嘉懋伸手抓住杨老夫人的衣袖,瞧着比宝柱还要着急:“我的外祖母德高望重,只要您一开口,谁敢不听?” 广陵杨家,不就是个摆设?听母亲说,昔日杨家欺负外祖父,想要吞没他父母的财产,设着法子将他赶出了杨家,后来外祖母与外祖父风光无限的回了广陵,杨氏族里赶着出城门迎了十里,说尽了好话,外祖父才原谅了他们。 现在大舅舅在京城做官,外祖母的公主府还保留着在那里,广陵杨家谁敢小看外祖母?嘉懋伸手抓住了杨老夫人的衣袖:“外祖母,我知道你心肠顶顶好。” 杨老夫人见着嘉懋如此着急,不由得微微向容大奶奶一笑:“曼娘,你瞧你儿子,这般着急,也不知道像了谁去。” 容大奶奶嘴角含笑:“往日里他并不是这样儿的,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杨老夫人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爱惜的神色来:“就冲着嘉懋这般心急,我也只能答应了,否则你肯定会寻着外祖母不依不饶,是不是?” 嘉懋半靠着杨老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我知道外祖母最疼惜我。” 杨二奶奶这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头抬了起来,望了望杨老夫人,见她没有半分不愉快的样子,一颗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夜色慢慢的深了,北风在窗外外边凄厉的呼啸着,相宜坐在油灯下,呆呆的望着那一点灯火不住的额在跳跃。那一点暖黄的灯光,仿佛越来越大,化出了一片模糊的影像,她从这灯光里,看见了前世那无依无助的自己。 不错,她最终还是与嘉懋在一起,可她的身份却只是个姨娘。 江陵容家,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嘉懋为了与她在一起,背叛了祖训,她为了与嘉懋在一起,情愿被自己不中用的夫君休弃,入了容府为妾,结果被人骂作水性杨花,被人骂作狐媚子,即便是那宽容的容大奶奶,也对她颇有微词。 她上辈子的死因,或许是那大少奶奶做下的手脚,也或许是她自身的身体原因,她死在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她便合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时,一切又回来了,回到了她与嘉懋第一次见面的这一日。 虽然嘉懋对她依旧是温柔体贴,可她却不愿意再像前世那般沉沦,将自己的一颗心扔了进去。前世在杨二奶奶的努力下,她也曾经得了一次相看的机会,那时候她几乎就将这赐相看当作了自己幸福的源头。 可最终她的希望破灭了,继母从中作梗,给她穿上十分老气的衣裳,她自己眉眼中那种小家子气息,让容大奶奶否认了她,觉得她不够大气,可能做不了一府主母——嘉懋的身份后来变得更金贵,自从他的姑祖母变成了容太后,他的祖父变成了长宁侯,他便变得更是高不可攀,最终她听到了太后娘娘赐婚给嘉懋的消息。 相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今生相见又从那日开始了,可她却决定不要再重复以前的老路。前世人家都看不起她,都说她小家子气息重,没有见识,只是凭借着一张脸蛋去迷惑了嘉懋,今生她要改变一切,她要知书达理气度从容,她要保得自己一世安宁无忧无虑。 “姑娘,你叹气作甚?”翠芝不解的望着相宜:“老夫人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可总还是有希望的。” 望着翠芝不解的眼睛,相宜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着这斗篷或许会保不住呢。”骆大奶奶最见不得她好,知道她得了这么金贵的一件斗篷,肯定会想着法子来抢走,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嘉懋的东西落入骆大奶奶手里——即便是将斗篷剪坏,她也不会让她得了便宜。 剪破也好,相宜闭了闭眼睛,就这样把与嘉懋的联系给剪断。她不要再与嘉懋有纠葛,她不要参与到他的赐婚里去,她不要做姨娘,。 112|不要脸没 相宜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件哆罗呢斗篷,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低头望着那道口子,简直懊悔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剪刀剪那斗篷的时候,心中没有半分犹豫,可到了这时候她却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哀哀凄凄的哭着,几乎要吐血一般。 刘妈妈与翠芝在旁边站着,心里头也很是怜惜,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件好衣裳,却这样被毁了,她心中如何不会痛。翠芝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相宜的肩膀:“姑娘,你来给我瞧瞧,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相宜将斗篷递了过来,眼中有着期盼的光,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要这斗篷坏掉,她只希望还是好好的,就如嘉懋将它披在自己身上那样完整无缺。 翠芝接了过来,见着那道口子有很长的一道,不过那裂开的地方是靠近斗篷下边,她想了又想,忽然间便笑了起来:“只怕是不太好,不过也试一试。” 相宜听了这话忽然便开心了起来,看来这斗篷还有救,她抱住翠芝的胳膊,声音娇软:“翠芝,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姑娘你剪开的口子刚刚好靠近斗篷下边,是斜着伸上来的,不如我干脆绣一支青莲到这里,有口子的地方绣幅荷叶遮盖了便是,那荷叶绣得厚实些,将那些毛边儿都埋进去,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 相宜紧紧的捉住那斗篷一角,心中的欢喜慢慢的洋溢了出来,她望着翠芝笑了笑,将头埋在她怀里:“多谢你了,翠芝。” “谢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情。”翠芝惶恐不已,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又爱又怜:“姑娘,只要你开心,奴婢便高兴了。” 初六这日依旧是阳光晴好,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屋子前边就如挂着一幅水帘一般,那些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滴落在石阶上头,脆脆作响。 杨府的前堂里依旧是这般热闹,一屋子的人围着杨老夫人说说笑笑,容大奶奶只是在叹息舍不得回江陵去,恨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母亲,你是不知道我那婆婆的古怪,一心只贴在她那老三身上,我们做得再怎么好,也不得她喜欢。” 杨老夫人笑着安慰她道:“这婆媳关系最是不好处理,你便尽量以己度人,别与她计较太多。你瞧我虽然是开明,可你的嫂子心里头指不定还在说我的不是。”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唬了一跳,两人都赶紧摇头:“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婆婆,我们能嫁进杨府真是三生有幸。”这确实不是假话,杨老夫人虽然有时候行事与大周的旧俗格格不入,可她做事却很讲道理,与她相处,十分惬意舒服,这么多年的婆媳了,根本就没有过争吵,即便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杨老夫人也能处理得很好。 世人都说高门大户里头少不了有宅斗,杨府却是个例外,平平静静一团和气,而且这和气还不只是流于表面,却是深入到了骨子里头。 第253节 见着两个媳妇这般模样,杨老夫人哈哈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你们便个个都当真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我的性子。” 容大奶奶朝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挤了挤眼睛:“可不是这样?你们别担心,我母亲素来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的。”她端起茶盏,揭开茶盏盖子,望着里边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雾,心里头有些不爽,她自幼在这般开明和睦的环境下长大,嫁入容家以后,却只能生生受着那小气之至偏心之至的婆母,她实在觉得不开心。 容大爷算是个不错的,对她一心一意,嘉懋也听话,女儿春华也很是懂事,若是能从容家分了出来,那她的日子便算是十全十美了。前日那骆大奶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分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惜母亲已经与她分析过了,容家是绝不会分家的。 “世间难有顺心顺意的事儿,只要女婿对你好便是。”杨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曼娘,我给了你那么多铺子,难道还不够你消磨辰光?偏偏还在想着怎么与你婆婆斗,那不是自寻烦恼?” 容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的劝解,这才慢慢平了心气:“母亲说的倒也是理儿,只是想着依旧心里头不舒服。” 今日初六,金玉坊要开业,容大爷已经赶着回了江陵,她带着嘉懋春华住到出节再回去,在娘家住着可是千般好,回了江陵以后少不得又要受气,想着自己那个不通气的婆婆,容大奶奶的眉头便皱得紧紧,就如打了个死结,再也扯不开来。 “老夫人,外边有个骆府的下人求见。”门帘一掀,外边来了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名剌,杨二奶奶听着说“骆家”两个字,不由得便心里抖了抖。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娘家,生怕又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让她尴尬得没法将脸往哪里搁。杨二奶奶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提心吊胆的看着来人,还好,是母亲身边的余妈妈,她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母亲该不会提些无理要求。 余妈妈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拜盒,见着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便将拜盒脚到了丫鬟手里边:“杨老夫人,我们家老夫人有一事相求,特地让我送信过来。”说罢伸出两只手,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听着一个“求”字,杨二奶奶有些不安,偷偷的瞅了瞅杨老夫人,见她打开信看了一阵子,微微的笑了起来:“肯上进便是一件好事情。” 嘉懋与宝柱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来。春华在旁边瞅见嘉懋与宝柱挤眉弄眼,伸手拉了拉嘉懋:“哥哥,你与宝柱哥哥在作甚?” 杨老夫人放下书信,看了看嘉懋与宝柱两人,瞧着他们这傻气的样儿,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你们两只小猴子,祖母还真要如了你们的愿才是!”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看样子那信里边是说让相宜进杨氏女学的事情,杨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悄悄将手指张开,总算娘家没来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样便好。一想着初二回娘家拜年,母亲将她扯到一旁,让她去与杨老夫人说说,看能不能将大哥调到广陵旁边的县里去做知县,她回来以后,一直没敢跟杨老夫人开口。 虽然杨家有权有势,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都不喜欢倚仗权势,要他们开口去替自己大哥说话,只怕是有些为难,杨二奶奶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敢向杨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绝了自家母亲。 “老二媳妇。”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杨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亲,可有什么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个女儿,我瞧着仿佛年纪还有些小?”杨老夫人扬了扬那张信笺:“你母亲托我去杨氏族学说一声,准许她的大孙女与二孙女进女学念书,可我怎么瞧着那二孙女年纪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那日跟来拜年,我瞧她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书了?不如让她明年再来罢。”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心中只是惭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我那二侄女才五岁,是小了些,不过大侄女却是刚刚好,她又聪明伶俐。”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纸笔取了过来:“我修书一封与你母亲,将我的意思说说,你替我带着回去罢,顺便帮我感谢你母亲一句,告诉她,都是亲戚,这般小事不用送东西过来。” 余妈妈在旁边听着笑得合不拢嘴:“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夫人说了,杨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可又怕打扰了杨老夫人,故此才写信过来问问。” “骆老夫人真是多礼了。”杨老夫人将信写好,交给了杨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罢。” 杨二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这边宝柱跑了过来:“母亲,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咱们跟着玩去!” 杨二奶奶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母亲,带不带他们去?”宝柱跟着自己过去还无所谓,骆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动,可嘉懋与春华,这亲戚关系毕竟又远了几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与春华拉了回来:“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里,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嘉懋挣扎了两下没有从容大奶奶手里逃脱,只能撅嘴望着杨二奶奶带着宝柱走了,脸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亲,我们要与宝柱哥哥去玩,你为何要拦住我们?”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来了,你们何必跟着跑到骆府去?那边又不是你什么正式亲戚,大过年的这般去人家府上打扰,是想要得几个荷包回来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脸教训了嘉懋一通:“过了年你便是八岁了,如何还这样不想事儿?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张脸拉得越来越长,呵呵一笑:“曼娘,别说了,你再说,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壶,一张脸也变成烙饼了。” 相宜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件哆罗呢斗篷,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低头望着那道口子,简直懊悔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剪刀剪那斗篷的时候,心中没有半分犹豫,可到了这时候她却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哀哀凄凄的哭着,几乎要吐血一般。 刘妈妈与翠芝在旁边站着,心里头也很是怜惜,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件好衣裳,却这样被毁了,她心中如何不会痛。翠芝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相宜的肩膀:“姑娘,你来给我瞧瞧,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相宜将斗篷递了过来,眼中有着期盼的光,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要这斗篷坏掉,她只希望还是好好的,就如嘉懋将它披在自己身上那样完整无缺。 翠芝接了过来,见着那道口子有很长的一道,不过那裂开的地方是靠近斗篷下边,她想了又想,忽然间便笑了起来:“只怕是不太好,不过也试一试。” 相宜听了这话忽然便开心了起来,看来这斗篷还有救,她抱住翠芝的胳膊,声音娇软:“翠芝,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姑娘你剪开的口子刚刚好靠近斗篷下边,是斜着伸上来的,不如我干脆绣一支青莲到这里,有口子的地方绣幅荷叶遮盖了便是,那荷叶绣得厚实些,将那些毛边儿都埋进去,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 相宜紧紧的捉住那斗篷一角,心中的欢喜慢慢的洋溢了出来,她望着翠芝笑了笑,将头埋在她怀里:“多谢你了,翠芝。” “谢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情。”翠芝惶恐不已,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又爱又怜:“姑娘,只要你开心,奴婢便高兴了。” 初六这日依旧是阳光晴好,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屋子前边就如挂着一幅水帘一般,那些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滴落在石阶上头,脆脆作响。 杨府的前堂里依旧是这般热闹,一屋子的人围着杨老夫人说说笑笑,容大奶奶只是在叹息舍不得回江陵去,恨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母亲,你是不知道我那婆婆的古怪,一心只贴在她那老三身上,我们做得再怎么好,也不得她喜欢。” 杨老夫人笑着安慰她道:“这婆媳关系最是不好处理,你便尽量以己度人,别与她计较太多。你瞧我虽然是开明,可你的嫂子心里头指不定还在说我的不是。”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唬了一跳,两人都赶紧摇头:“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婆婆,我们能嫁进杨府真是三生有幸。”这确实不是假话,杨老夫人虽然有时候行事与大周的旧俗格格不入,可她做事却很讲道理,与她相处,十分惬意舒服,这么多年的婆媳了,根本就没有过争吵,即便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杨老夫人也能处理得很好。 世人都说高门大户里头少不了有宅斗,杨府却是个例外,平平静静一团和气,而且这和气还不只是流于表面,却是深入到了骨子里头。 见着两个媳妇这般模样,杨老夫人哈哈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你们便个个都当真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我的性子。” 容大奶奶朝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挤了挤眼睛:“可不是这样?你们别担心,我母亲素来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的。”她端起茶盏,揭开茶盏盖子,望着里边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雾,心里头有些不爽,她自幼在这般开明和睦的环境下长大,嫁入容家以后,却只能生生受着那小气之至偏心之至的婆母,她实在觉得不开心。 容大爷算是个不错的,对她一心一意,嘉懋也听话,女儿春华也很是懂事,若是能从容家分了出来,那她的日子便算是十全十美了。前日那骆大奶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分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惜母亲已经与她分析过了,容家是绝不会分家的。 “世间难有顺心顺意的事儿,只要女婿对你好便是。”杨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曼娘,我给了你那么多铺子,难道还不够你消磨辰光?偏偏还在想着怎么与你婆婆斗,那不是自寻烦恼?” 容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的劝解,这才慢慢平了心气:“母亲说的倒也是理儿,只是想着依旧心里头不舒服。” 今日初六,金玉坊要开业,容大爷已经赶着回了江陵,她带着嘉懋春华住到出节再回去,在娘家住着可是千般好,回了江陵以后少不得又要受气,想着自己那个不通气的婆婆,容大奶奶的眉头便皱得紧紧,就如打了个死结,再也扯不开来。 “老夫人,外边有个骆府的下人求见。”门帘一掀,外边来了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名剌,杨二奶奶听着说“骆家”两个字,不由得便心里抖了抖。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娘家,生怕又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让她尴尬得没法将脸往哪里搁。杨二奶奶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提心吊胆的看着来人,还好,是母亲身边的余妈妈,她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母亲该不会提些无理要求。 余妈妈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拜盒,见着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便将拜盒脚到了丫鬟手里边:“杨老夫人,我们家老夫人有一事相求,特地让我送信过来。”说罢伸出两只手,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第254节 听着一个“求”字,杨二奶奶有些不安,偷偷的瞅了瞅杨老夫人,见她打开信看了一阵子,微微的笑了起来:“肯上进便是一件好事情。” 嘉懋与宝柱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来。春华在旁边瞅见嘉懋与宝柱挤眉弄眼,伸手拉了拉嘉懋:“哥哥,你与宝柱哥哥在作甚?” 杨老夫人放下书信,看了看嘉懋与宝柱两人,瞧着他们这傻气的样儿,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你们两只小猴子,祖母还真要如了你们的愿才是!”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看样子那信里边是说让相宜进杨氏女学的事情,杨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悄悄将手指张开,总算娘家没来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样便好。一想着初二回娘家拜年,母亲将她扯到一旁,让她去与杨老夫人说说,看能不能将大哥调到广陵旁边的县里去做知县,她回来以后,一直没敢跟杨老夫人开口。 虽然杨家有权有势,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都不喜欢倚仗权势,要他们开口去替自己大哥说话,只怕是有些为难,杨二奶奶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敢向杨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绝了自家母亲。 “老二媳妇。”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杨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亲,可有什么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个女儿,我瞧着仿佛年纪还有些小?”杨老夫人扬了扬那张信笺:“你母亲托我去杨氏族学说一声,准许她的大孙女与二孙女进女学念书,可我怎么瞧着那二孙女年纪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那日跟来拜年,我瞧她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书了?不如让她明年再来罢。”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心中只是惭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我那二侄女才五岁,是小了些,不过大侄女却是刚刚好,她又聪明伶俐。”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纸笔取了过来:“我修书一封与你母亲,将我的意思说说,你替我带着回去罢,顺便帮我感谢你母亲一句,告诉她,都是亲戚,这般小事不用送东西过来。” 余妈妈在旁边听着笑得合不拢嘴:“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夫人说了,杨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可又怕打扰了杨老夫人,故此才写信过来问问。” “骆老夫人真是多礼了。”杨老夫人将信写好,交给了杨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罢。” 杨二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这边宝柱跑了过来:“母亲,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咱们跟着玩去!” 杨二奶奶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母亲,带不带他们去?”宝柱跟着自己过去还无所谓,骆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动,可嘉懋与春华,这亲戚关系毕竟又远了几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与春华拉了回来:“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里,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嘉懋挣扎了两下没有从容大奶奶手里逃脱,只能撅嘴望着杨二奶奶带着宝柱走了,脸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亲,我们要与宝柱哥哥去玩,你为何要拦住我们?”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来了,你们何必跟着跑到骆府去?那边又不是你什么正式亲戚,大过年的这般去人家府上打扰,是想要得几个荷包回来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脸教训了嘉懋一通:“过了年你便是八岁了,如何还这样不想事儿?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张脸拉得越来越长,呵呵一笑:“曼娘,别说了,你再说,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壶,一张脸也变成烙饼了。” 相宜的手紧紧的攥着那件哆罗呢斗篷,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低头望着那道口子,简直懊悔得说不出话来。她拿着剪刀剪那斗篷的时候,心中没有半分犹豫,可到了这时候她却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哀哀凄凄的哭着,几乎要吐血一般。 刘妈妈与翠芝在旁边站着,心里头也很是怜惜,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件好衣裳,却这样被毁了,她心中如何不会痛。翠芝蹲了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相宜的肩膀:“姑娘,你来给我瞧瞧,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相宜将斗篷递了过来,眼中有着期盼的光,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要这斗篷坏掉,她只希望还是好好的,就如嘉懋将它披在自己身上那样完整无缺。 翠芝接了过来,见着那道口子有很长的一道,不过那裂开的地方是靠近斗篷下边,她想了又想,忽然间便笑了起来:“只怕是不太好,不过也试一试。” 相宜听了这话忽然便开心了起来,看来这斗篷还有救,她抱住翠芝的胳膊,声音娇软:“翠芝,你想出了什么法子?” “姑娘你剪开的口子刚刚好靠近斗篷下边,是斜着伸上来的,不如我干脆绣一支青莲到这里,有口子的地方绣幅荷叶遮盖了便是,那荷叶绣得厚实些,将那些毛边儿都埋进去,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 相宜紧紧的捉住那斗篷一角,心中的欢喜慢慢的洋溢了出来,她望着翠芝笑了笑,将头埋在她怀里:“多谢你了,翠芝。” “谢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情。”翠芝惶恐不已,伸手摸了摸相宜的头发,又爱又怜:“姑娘,只要你开心,奴婢便高兴了。” 初六这日依旧是阳光晴好,屋檐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屋子前边就如挂着一幅水帘一般,那些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滴落在石阶上头,脆脆作响。 杨府的前堂里依旧是这般热闹,一屋子的人围着杨老夫人说说笑笑,容大奶奶只是在叹息舍不得回江陵去,恨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母亲,你是不知道我那婆婆的古怪,一心只贴在她那老三身上,我们做得再怎么好,也不得她喜欢。” 杨老夫人笑着安慰她道:“这婆媳关系最是不好处理,你便尽量以己度人,别与她计较太多。你瞧我虽然是开明,可你的嫂子心里头指不定还在说我的不是。” 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唬了一跳,两人都赶紧摇头:“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婆婆,我们能嫁进杨府真是三生有幸。”这确实不是假话,杨老夫人虽然有时候行事与大周的旧俗格格不入,可她做事却很讲道理,与她相处,十分惬意舒服,这么多年的婆媳了,根本就没有过争吵,即便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杨老夫人也能处理得很好。 世人都说高门大户里头少不了有宅斗,杨府却是个例外,平平静静一团和气,而且这和气还不只是流于表面,却是深入到了骨子里头。 见着两个媳妇这般模样,杨老夫人哈哈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你们便个个都当真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知道我的性子。” 容大奶奶朝杨二奶奶与杨三奶奶挤了挤眼睛:“可不是这样?你们别担心,我母亲素来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的。”她端起茶盏,揭开茶盏盖子,望着里边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雾,心里头有些不爽,她自幼在这般开明和睦的环境下长大,嫁入容家以后,却只能生生受着那小气之至偏心之至的婆母,她实在觉得不开心。 容大爷算是个不错的,对她一心一意,嘉懋也听话,女儿春华也很是懂事,若是能从容家分了出来,那她的日子便算是十全十美了。前日那骆大奶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分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可惜母亲已经与她分析过了,容家是绝不会分家的。 “世间难有顺心顺意的事儿,只要女婿对你好便是。”杨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曼娘,我给了你那么多铺子,难道还不够你消磨辰光?偏偏还在想着怎么与你婆婆斗,那不是自寻烦恼?” 容大奶奶听着杨老夫人的劝解,这才慢慢平了心气:“母亲说的倒也是理儿,只是想着依旧心里头不舒服。” 今日初六,金玉坊要开业,容大爷已经赶着回了江陵,她带着嘉懋春华住到出节再回去,在娘家住着可是千般好,回了江陵以后少不得又要受气,想着自己那个不通气的婆婆,容大奶奶的眉头便皱得紧紧,就如打了个死结,再也扯不开来。 “老夫人,外边有个骆府的下人求见。”门帘一掀,外边来了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名剌,杨二奶奶听着说“骆家”两个字,不由得便心里抖了抖。 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娘家,生怕又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让她尴尬得没法将脸往哪里搁。杨二奶奶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提心吊胆的看着来人,还好,是母亲身边的余妈妈,她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母亲该不会提些无理要求。 余妈妈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拜盒,见着杨老夫人行过礼以后便将拜盒脚到了丫鬟手里边:“杨老夫人,我们家老夫人有一事相求,特地让我送信过来。”说罢伸出两只手,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听着一个“求”字,杨二奶奶有些不安,偷偷的瞅了瞅杨老夫人,见她打开信看了一阵子,微微的笑了起来:“肯上进便是一件好事情。” 嘉懋与宝柱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来。春华在旁边瞅见嘉懋与宝柱挤眉弄眼,伸手拉了拉嘉懋:“哥哥,你与宝柱哥哥在作甚?” 杨老夫人放下书信,看了看嘉懋与宝柱两人,瞧着他们这傻气的样儿,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你们两只小猴子,祖母还真要如了你们的愿才是!” 杨二奶奶听了这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看样子那信里边是说让相宜进杨氏女学的事情,杨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悄悄将手指张开,总算娘家没来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样便好。一想着初二回娘家拜年,母亲将她扯到一旁,让她去与杨老夫人说说,看能不能将大哥调到广陵旁边的县里去做知县,她回来以后,一直没敢跟杨老夫人开口。 虽然杨家有权有势,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都不喜欢倚仗权势,要他们开口去替自己大哥说话,只怕是有些为难,杨二奶奶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敢向杨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绝了自家母亲。 “老二媳妇。”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杨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亲,可有什么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个女儿,我瞧着仿佛年纪还有些小?”杨老夫人扬了扬那张信笺:“你母亲托我去杨氏族学说一声,准许她的大孙女与二孙女进女学念书,可我怎么瞧着那二孙女年纪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那日跟来拜年,我瞧她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书了?不如让她明年再来罢。”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心中只是惭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我那二侄女才五岁,是小了些,不过大侄女却是刚刚好,她又聪明伶俐。”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纸笔取了过来:“我修书一封与你母亲,将我的意思说说,你替我带着回去罢,顺便帮我感谢你母亲一句,告诉她,都是亲戚,这般小事不用送东西过来。” 余妈妈在旁边听着笑得合不拢嘴:“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夫人说了,杨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可又怕打扰了杨老夫人,故此才写信过来问问。” 第255节 “骆老夫人真是多礼了。”杨老夫人将信写好,交给了杨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罢。” 杨二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这边宝柱跑了过来:“母亲,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咱们跟着玩去!” 杨二奶奶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母亲,带不带他们去?”宝柱跟着自己过去还无所谓,骆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动,可嘉懋与春华,这亲戚关系毕竟又远了几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与春华拉了回来:“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里,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嘉懋挣扎了两下没有从容大奶奶手里逃脱,只能撅嘴望着杨二奶奶带着宝柱走了,脸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亲,我们要与宝柱哥哥去玩,你为何要拦住我们?”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来了,你们何必跟着跑到骆府去?那边又不是你什么正式亲戚,大过年的这般去人家府上打扰,是想要得几个荷包回来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脸教训了嘉懋一通:“过了年你便是八岁了,如何还这样不想事儿?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张脸拉得越来越长,呵呵一笑:“曼娘,别说了,你再说,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壶,一张脸也变成烙饼了。” 113 “唉,没想到长宁侯府的老夫,竟然般贪婪。”金珠坐抄手游廊的栏杆上,与金玉唉声叹气:“哪里杨老夫半分气度?” “可是?杨老夫总是变法让晚辈们得益,她倒好,变法晚辈那边抠钱!”金玉愤愤平,瞅院里头几嘻嘻哈哈打闹的小丫头,闷闷乐:“杨府多开心自,嫁进长宁侯府才几日呢,就般事儿多!” 月亮门那边,道浅红色的身影闪了进,金珠与金玉急急忙忙站起:“大奶奶过了。” 大奶奶步很急,风风火火的,大步跨进了内室里边,眼睛转,就见相宜正窗户旁边写字,她连忙走上前去,自己拖了条椅坐下:“相宜,听说老夫找了?” 相宜抬起头,几分无奈:“是。” “她又打什么主意呢?”大奶奶满脸紧张:“她提什么无礼要求,都要答应她。” “母亲放心,会让她而三再而死的得好处。”相宜笑了笑:“她说要三叔帮去打理翠叶茶庄呢。” “真是想得美!”大奶奶气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也自己掂量下她那宝贝儿的斤两!” “母亲,拒绝了。”相宜笑了笑:“怎么能让三叔打理的铺?都听说少事情了,要请了打理,还如每年送几万两银给就是!只怕几万两还少了,填住哪。” “做得好!”大奶奶脸上才露出丝笑:“实也真是欺负,相宜,可要好好的防备,只怕那祖母会死心呢!” “相宜自然明白。“相宜感激的看了大奶奶眼:“多谢母亲指点。” 大奶奶忽然间些尴尬,将脸转了过去,口中轻声道:“相宜,其实并是讨厌,此之前,曾经对些微词,只是出于皇后娘娘下了懿旨,也是因为家乃是江陵大族,要是娶没什么家世的姑娘……” “母亲,理解。”相宜站起身,走到大奶奶身边,按她的手轻声说:“身大家庭里,很多时候都身由己,多谢母亲能对相宜敞开心门,与嘉懋以后定会好好孝敬的。” 大奶奶又羞愧又难受,望了眼相宜,嘴角边露出了尴尬的笑,与其去娶高门大户的贵女,对自己做婆婆的表面上敬重,实际上屑顾自高自傲,还如要相宜样的好媳妇,温柔贤惠,又心意的对嘉懋。 相宜微笑扶起大奶奶:“母亲,咱们去外边走走。” 没比取得亲信任更舒心的事情了,尤其值得高兴的是,是嘉懋的母亲,杨老夫的女儿。 嘉懋回,得知了老夫替三爷谋好处的事情,眉头拧得紧紧:“相宜,别搭理祖母,她些讲理。” 相宜依偎嘉懋怀里,笑得甜蜜:“放心,自然会让们得逞的。” 嘉懋望了望相宜,暗自叹了口气,祖母都把年纪了,还喜欢上蹿下跳的,自己可得要好好关注翠叶茶庄那边,别让祖母又打上了什么主意。相宜日过得辛苦,自己可要替她分担二才是。 第二日,相宜带方嫂去了翠叶茶庄,她想,自己以后怎么了,就得跟那掌柜的交代句,以后就是由方嫂代她理事,也是规矩,总能随随便便的,家掌柜也敢担责任啊。 马车到了翠叶茶庄,外边车水马龙,茶庄里往,甚是热闹。 正是上新茶的时候,茶庄里生意自然好,相宜微微笑,提了裙缓缓迈上台阶。 刚刚走进门,就见靠墙壁的檀木椅里歪坐,穿云锦衣裳,张消瘦的脸孔,正叼根水烟袋咕嘟咕嘟的吸停,茶庄里全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三叔,怎么里?”相宜心中惊,难道老夫竟然硬的?她转脸看了看柜台后的掌柜,见苦哈哈的张脸,哭笑得的样。 “侄媳妇,三叔见每日辛劳,觉得必要帮把。”三爷懒洋洋的站了起,双猥琐的小眼睛朝周围看了圈,翠叶茶庄收拾得真好,客也多,肯定是赚大钱的。吧嗒吧嗒嘴巴,仿佛叼了块肥肉,味道美滋滋的。 昨晚老夫找了去,将相宜开了翠叶茶庄的事情告诉了:“明日开始就去那茶庄呆,跟相宜好好说,就说会认认真真学管事,等她信任了,将铺安安心心放到手中,再去暗地里做点手脚。”老夫些放心,谆谆叮嘱了番:“克扣也宜太多,毕竟侄媳妇还是皇上封的文昭郡主呢,私下弄走太多也好交代,明年指定她就让做了,年弄三四万两也就足够了。” 三爷点头应诺下,心花怒放,今日赶早就了翠叶茶庄。 见茶庄修缮得般体面,三爷早就将老夫交代的话抛到脑后,看就是能赚大钱的主,能搜刮就赶紧搜刮,还要慢慢的等她信任自己才搜刮?自己可没么蠢!京城些日了,逛过几座青楼,也认识了几美貌的粉头,正愁没银去哄她们开心哪,今日怎么也得要弄几百两银到手才是! 掌柜的柜台后打量走进的三爷,见穿贵重的云锦衣裳,知道是富家公,赶紧朝伙计看了眼,伙计很眼色的迎了过去:“位爷,可是要买茶叶?小店里少名茶,爷想要看看哪种?” 三爷高高的昂头,拽得跟二五八万样:“是打理间铺的!” 掌柜的顿时蒙了,东家昨日才过,没说要换哪,生意红红火火的,怎么会忽然就易了主?从柜台后边倾斜出身:“位爷,还请说清楚些!” 三爷屁股坐到了檀木椅里,翘起二郎腿:“快些,去替沏们铺里最好的茶,顺便帮爷装袋烟丝。” 本清雅的茶庄,忽然间便白雾袅袅,走进买茶叶的都十分惊诧,望了眼坐那里抽水烟抽得正欢的三爷,露出嫌恶的表情——总是些么顾感受,本是静心茗茶的地方,被么搅和,气氛全没了。 三爷满足的吐出烟泡,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呢,是们东家的三叔,是她的长辈!”见众脸莫名其妙,些耐烦,拿烟杆敲了敲桌:“江陵家们听过没?皇后娘娘是姑母!姓,排行第三!” 众将信将疑的看了眼,三爷洋洋得意道:“三爷还没吃早饭哪,快些拿三百两银出,三爷要去吃早饭了!” 掌柜的手哆嗦,吃早饭要三百两?皇上的早膳都该么多银哪!再说了,是是脑,就凭口里说句是东家的三叔,大家就要赶给送银?想银想疯了? 正掌柜左右为难的时候,相宜进了,可算是了主心骨,委委屈屈的看了相宜眼,见她好像与那自称三爷的很熟悉,心中又没了底。 “三叔可真是照顾哪,相宜里表示感谢。”相宜朝三爷微微笑:“只过相宜里手已经够了,就必劳烦三叔了。” “麻烦麻烦,反正每日里也没事情好做,帮打理下铺只过是举手之劳。”三爷说得恬知耻,摸了摸肚:“侄媳妇,为了早替打理店铺,可还没吃早饭哪,赶紧拿几百两银给,去吃过早饭再回。” “三叔,吃早饭用得了几百两银?”相宜转头吩咐金玉:“去那边春风酒楼买几包,还碗稀粥,配些精致小菜送过。” “什么?侄媳妇,打算就样打发了?”三爷惊跳了起,拿水烟袋就往相宜面门上戳:“可是的长辈,怎么跟打发叫花般?” “三叔,叫花可是排场哪。”相宜点都生气,只是微微的笑:“难道三叔以为叫花能吃得样好?” 旁边的都哄笑了起,三爷恼羞成怒,举起水烟袋就往相宜头上砸了过,红红的火星扑扑的飞溅开,几乎要落到相宜的脸上。 方嫂步向前,伸手拖住相宜往旁边带,就将她拉开,将相宜交到金主金珠手里,转过身,纵身而起,飞落到三爷的面前,只手拎往翠叶茶庄外头甩,三爷那瘦得根竹竿样的身就像纸鸢样飞了出去。 “哦……”众片惊呼,三爷的身猛的甩落地上,趴那里,就像张薄薄的纸片。 三爷撑地,就如条蜈蚣,节节的站了起,抹了把脸孔,气愤愤的望方嫂,唾沫星飞了起:“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算计爷爷!” 方嫂屑的看了眼:“又是什么东西,竟然无耻的冒充爷爷,爷爷早死了知道多少年了。”她踏上前步,眼中露出狠厉的光:“爷爷是被刀刀砍死的,砍了三十多刀,要要试试?” 三爷打了激灵,后退了步,双手都发抖:“是们家少奶奶的三叔,竟然敢样威胁!” “只认自己的主,认球?”方嫂轻蔑的看了三爷眼:“快些滚,的手正痒,只怕是会等及巴掌拍死。” “相宜,相宜!”群里挤进穿长袍的,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三爷见,眼睛发亮,把抓住了的胳膊:“嘉懋,得正好,快些说说媳妇,她竟然指使下撒泼!” 嘉懋厌烦的看了三爷眼,把将的手甩开:“三叔,是相宜开的铺,用插手,若是再般耍无赖,仔细报官,让京兆尹将以滋事的名头捉了去。” “敢样对长辈!”三爷气得结结巴巴,伸手指相宜:“是成了亲就只向媳妇了,是是?” “向媳妇还向成?傻呀!”嘉懋白了三爷眼,快步走到相宜面前看了看她:“以后让方嫂,自己别出了,要是气坏了身可怎么办?” 相宜瞟了嘉懋眼,娇嗔道:“没事没事,凡事讲理,愿意替打理铺,还能强铺里头抢银?”望了眼灰头土脸的三爷,相宜微微笑:“三叔,怎么就会请祖母进宫,替到皇后娘娘那里求官半职呢,好歹要比到小铺里头忙活要强。” 三爷斜眼看了看相宜与嘉懋,哼哼唧唧:“两小兔崽!”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往群里挤了进去,眼珠转了转,急急忙忙的奔了回去向老夫诉苦去了。 听得小儿自己面前哭诉,老夫怒上心,当日晚上便将三房都喊到了大堂里边,脸气愤过的神色。 “们怎么都懂孝悌之义?”老夫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眼下就们三弟日过得差些,仅扶持,还处处踩,又是为何?” 老太爷莫名其妙的望了老夫眼,知道她又准备发什么飚,今日出去的时候,老夫还是好好的,正与几丫鬟婆说话,没什么对劲的地方,可晚上怎么就般郑重的招儿女们过噼里啪啦阵说教? “夫,是怎么了?”老太爷看了看坐那里,萎靡振的三爷,怒向胆边生:“看缩头缩尾的样,自己争气,还要拖了兄弟下水成?” 老夫眉毛抬:“老三又是惹了什么地方?还是肯向皇后娘娘举荐!下次带老三进宫,让皇后娘娘见识下她的侄俊秀内才,赏官给当当,也用般替担心了。” 话忽然就转到老太爷身上了,弄得好阵莫名其妙,些吃惊的望自己虎视眈眈的夫,忽然些埋怨自己的母亲,当初是她手操持了自己的亲事,将她的远房亲戚嫁给了,只是味的夸奖:“那姑娘持家方,又十分温顺,已经亲眼见过她,是错的。” 没想到娶了过以后才发现,长相是赖,可却小气尖酸,简直是毛拔。老太爷么多年,简直是煎熬过的。直到五十以后,索性搬到了外院去住,耳朵旁边才清净些。 第256节 “夫,事情以后再说罢。”老太爷见自己的儿那懒惫样,真心无语,总要能拿得出手才好去说,样拿出手得儿,自己去向皇后娘娘求,也没用啊,安排到哪衙门里边都是吃白饭的。 老夫白了眼:“哼,衙门里吃白饭的多,还担心们要多发俸禄成?” 大奶奶坐那里,听婆婆胡搅蛮缠,公公脸无奈,也出声,就瞪眼睛看好戏,没成想老夫又将话题拉了回:“们府真要好好整顿番才行了!别说是们看起们三弟,就连做小辈的都尊敬了!” 嘉懋知道老夫肯定是要说翠叶茶庄的事情了,赶紧站起身,朝老太爷行了礼:“祖父,若是长辈做出的事情妥当,做晚辈的还需得由胡?三叔今日跑到相宜的铺里头,开口就问要三百两银,请问相宜可否要给?” 老太爷听了嘉懋的话,脸都红了,三儿越发无赖了,侄媳妇的银也想去捞点,实可恶!拿起茶盏就往三爷扔了过去:“孽,气死了!” 三爷躲,那茶盏砸椅上摔了下,顷刻间便碎裂成片片,大堂里的都惊呼了起,只老夫还以为然,哼了下鼻:“侄媳妇孝敬下叔叔又怎么样了,过是三百两银,什么大了的事情?” “只过三百两银?”老太爷用手捂胸口,扑哧扑哧直喘气:“就是媳妇的嫁妆,做婆婆的都没权力管,更何况是孙媳妇的嫁妆,哪里是能说拿出就拿出的?再说了,么大了,说给晚辈礼物,却好意思问晚辈要东西成?真真是羞死了!要脸,还要脸呢!” 老夫听老太爷说她要脸,当即脸色变,高声撒泼:“当年嫁进们家,可还没么大排场!们家兄弟几,都是虎视眈眈的望那金玉坊,要是口气生了三儿,家早就欺负到头上了!现嫌弃,是看年纪大了,心里只想要气死了,好去寻花朵样的姑娘做填房?难怪要搬到外院去住,只怕是早就做了打算!” 老太爷知道自家夫是泼妇,可万万没想到她会当儿孙们说出样的话,时之间愣那里,讪讪的知道该和老夫吵,还是拂袖而去 嘉懋见乱糟糟的团,摇了摇头,祖母撒泼起,可真是什么脸面都顾了,可却能因祖母撒泼就退让,竟然娶了相宜,就要能护住她,让她伤心难过,让她受到欺负,哪怕是长辈欺负她,都行! “祖母,嘉懋里说句,相宜的嫁妆就是相宜的,旁都别想去染指,相宜早就自己的手安排,根本需要三叔去打理,还请歇了份心思。若祖母还要般护三叔,那与相宜便搬出府去住,免得让祖母见了们心里头高兴,万气祖母了,又是们些做小辈的是,为了表示孝心,如祖母眼前晃动。是俗话说眼见心烦?祖母觉得如何?” 老夫听了,脸上变了颜色,可是生蛋的母鸡,怎么能让她飞了?正准备说话,那边大奶奶站了起,老夫见媳妇站起身,心里头高兴,媳妇毕竟是大家出身,自然要顾全体面,好好教训下儿。 “婆婆,觉得嘉懋说得理,若是觉得与相宜碍眼了,如让们搬出去。方才母亲分青红皂白就将们大房与二房骂了顿,看起们也是讨母亲嫌弃的,如也都搬出去住便好了。” 老夫愣,还及说话,那边二奶奶紧慢的说:“哎呀呀,大嫂,话说错了,大错特错!” “可是?”老夫连连点头,老二媳妇平常看跟老大媳妇是鼻孔出气,没想到今日她倒反过帮自己说话了:“老大媳妇,又何必说样赌气的话?们平常是没怎么善待老三,说出实情,还埋怨母亲么?” “大嫂,想想,大哥乃是长宁侯府的世,们自然是要住侯府里边的,若是世住到侯府外边去了,旁会怎么说呢?如样,母亲大带三叔搬出去,们替母亲大买处宅,样大家便相安无事了。”二奶奶多年被婆婆压榨,心中早就是怨气冲天,今日见大房发难,她干脆足足的添上了把柴火。 老夫听二奶奶竟然说出样的话,气得全身打哆嗦,脸色青块红块,眼睛翻,似乎晕了过去,丫鬟婆赶紧围拢给她顺气:“老夫,老夫!” 老太爷叹息了声:“快些去请大夫过!”瞧了眼大奶奶与嘉懋,摇了摇头:“们……唉,嘉懋若是真想住出去,那便住出去罢,反正们也少们请安问好。” 相宜惊喜的看了眼嘉懋,又看了看大奶奶,见她脸色缓和,并没提出反对,才放下心,看起自己与嘉懋真要过上轻松日了。 “母亲。”相宜与嘉懋板大奶奶走出大堂,两都些惴惴安,嘉懋提出要带相宜出府居住,大奶奶虽然也站出表示支持,可她心里究竟是是样想。 “怎么了?”大奶奶转脸看了嘉懋眼,见神色些忐忑,微微笑:“担心什么?怕祖父反悔,让住处去?” “母亲,嘉懋知道做错了,应该提搬出去的事情,应该母亲身边尽孝。”嘉懋十分惭愧,大堂里与祖母争执,时气头上,提出要搬出长宁侯府,却没想到要母亲面前晨昏定省的事了。 “原担心。”大奶奶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嘉懋的手:“以为母亲想搬出去住?与祖母住到处实是憋气。只过父亲是长,又才被祖父请封了世,们怎么也能做出样的事情,否则唾沫星就能将们淹死。而是孙辈,就没么多负担了,嘉懋,母亲只希望能过得好,别让母亲担心,就足够了。” “母亲!”嘉懋很是感动,大奶奶拉住与相宜的手,缓缓道:“们搬到外边住五六年,等祖父将爵位让父亲袭了,嘉懋成了世,到时候二房三房自然是要搬出去,们再回侯府住。相宜,要替好好照顾嘉懋,们两要和和美美的过日。” “是。”相宜也是好阵感动,大奶奶现儿与她,完全没以前的芥蒂,虽说她出发点主要是为了嘉懋,但对她也很好,再是成亲前心上心下的那种感觉。 “说实话,们住长宁侯府,还些放心呢,就怕们那狭隘偏执的祖母会用什么阴毒法算计们。”大奶奶些担心,虽然老夫手中此刻并没捏命,可谁又知道她为了那幺儿的利益,会会疯狂到出阴招呢? 还那三奶奶,那是老夫的亲外甥女,手段也同样阴险,早十多年前,她便已经收买了奶娘将前三奶奶刚刚生下的孩给毒死,谁知道她会会为那世之位下狠手?虽然现目前最应当留意的是大爷,可大奶奶最关心的便是嘉懋,生怕点点闪失,她看,嘉懋住到府外,可能更让放心。 “们去买幢小宅住,要多大,两三进屋就够了。”想到能出府,嘉懋心里美滋滋的,快活得几乎要跳了起,带相宜两住到府外,过平平凡凡的小日,想想都是件令向往的事情。 “到外头去住,母亲怎么放心!”大奶奶生气的瞪了嘉懋眼:“去外祖母家住!” 嘉懋嘻嘻笑,挽住大奶奶的胳膊就往前走:“别会说闲话。” “才管别怎么说,反正必须住外祖母府里,否则放心!”大奶奶十分坚持,吩咐金枝:“赶紧去杨府跟杨老夫通气儿!” 金珠与金玉得知要住回杨府去,心中自然高兴,都用大奶奶吩咐,飞奔回去整理东西了,嘉懋与相宜对视了下,脸上都浮现出笑。 两将大奶奶送回晴雪园,起并肩走回悦华园,嘉懋抬了抬眉毛:“相宜,想们外祖母家用住很久,最多两年辰光。” “那三叔,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别?”相宜努力的回想:“那时候进长宁侯府就没见过与三婶娘。” “三婶娘吞金自杀了,三叔被设了圈套,被流放西北。”嘉懋说得简明扼要,愿多与相宜提,毕竟是府里得丑事,说出也颇为难堪。 三婶娘贾安柔,家做闺女的时候便与戏偷情了身孕,借三叔去她家给姨母祝寿的机会,勾引上床,然后就借了身孕挤进府中做姨娘。她设计陷害秋华的母亲,迫使她和离出府,如愿以偿做了长宁侯府的三奶奶,后秋华为母亲报仇,寻到了那戏,巧设圈套,将她套住,让家终于得知她的本面目,贾安柔没法,只能吞了金自尽,与那戏生下的女儿淑华也被送出府去。 而三叔经过祖母去皇后娘娘那里求情,总算是詹事府里任了职,然而本性贪婪,抓住切可以贪墨的时机下手贪银,后被告发,皇上那时正肃清吏治,得知事情大为震怒,亲自批了流放西北。 些事是家京城以后年发生的,样算起也会太久,三房边就没落了。幸得秋华妹妹贴心的青梅竹马高祥,顾家中反对,执意要娶罪臣之女,高大给请媒,竟然自己捉了对大雁府求亲,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后高家没奈何只能应允了门亲事,秋华终于嫁了自己的心上。 虽然今生与前世很多事情都相同了,可嘉懋觉得少事情还是会发生的,例如秋华江陵就已经布置手去寻那戏,好像已经了眉目,相信现位三婶娘很快就要遭报应了。 见嘉懋沉思,相宜推了推:“嘉懋,想什么呢?都告诉!” 嘉懋把抓住了她的手,将脸贴了过去:“想们什么时候会孩!”的眼睛往相宜肚上溜了圈,嘴角浮现出丝笑:“是是已经了?” 相宜脸红红,轻轻啐了口:“嘉懋,真无赖!” 嘉懋伸手搂住了她,她耳后印下了吻痕:“咱们都成亲了,怎么还般羞怯?成亲孩是正常事儿,若还没怀上孩,那就是为夫火候还到,为夫定会加倍努力!” 相宜扭了扭身,心里酥酥麻麻的片,伸手轻轻打了嘉懋的手背下:“还快些走开,仔细金珠金玉闯进!” “闯进又如何?咱们可是做要紧事儿!”嘉懋肯放松她,脸贴得越越近,就快凑近她的嘴唇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大少爷,大少奶奶,东西收拾好了,大奶奶叫们赶紧回杨府,免得老夫醒过吵闹。” 相宜赶紧推开嘉懋,整了整衣裳,张脸微微发红:“们就。” 金珠见相宜模样,再看嘉懋脸快活的样,顿时醒悟到自己好像得是时候,赶紧将门带:“大少爷,大少奶奶,们继续,继续,奴婢外头守。” 嘉懋心里头蹭蹭的冒火,还能继续下去吗?如早些去杨府,见了杨老夫说说边的事情以后再抱相宜上塌——老婆孩热炕头,好舒服哟! 对,貌似还没孩,或许已经相宜肚里头了,嘉懋眼珠转了转,开心得要说出话,拉相宜的手就往外走:“相宜,咱们快些去外祖母府上。” 长宁侯府驶出辆马车,走得飞快,顾上夜色茫茫,马停蹄的往前边赶。 嘉懋的算盘全然打错,到了杨府以后,发现玉翠堂里坐了屋与争夺相宜的。宝清扑了过,热情的抱住了相宜:“宜姐姐,宜姐姐,今晚跟块儿睡罢,与四姐姐想问些事情。” 相宜笑点头:“好。” 嘉懋伸手捏了她把,宝清瞥见的小动作,嘟嘴道:“表哥真是小气,每晚上都跟宜姐姐起哪,分给们晚上都行?” 宝琳也旁点头:“就是就是,与五妹妹就想知道那皇上赐封号赐东西的事情,还那三叔是怎么样去翠叶茶庄闹事的。” 杨老夫旁见闹得欢腾的情形,只是笑眯眯的望,也出言阻止,嘉懋无奈,眼睁睁的望宝清与宝琳拥相宜走了,还对扮了鬼脸。 宝清与宝琳实是……嘉懋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拖沉重的步走回天心苑,算了,她们两年纪小,自己做哥哥的总得让让是? 年之后。 群站院前边张望,大奶奶走走去,显得格外激动。 杨老夫拉住她的手:“曼娘,别焦躁,还阵就该好了,嘉懋里边呢,担心什么。” 大奶奶额头上汗珠直流:“担心相宜的身,她那般瘦弱,年纪又小,怕她承受住。女生孩是脚跨进了鬼门关……” 杨老夫点了点头:“虽说是样,可相宜瞧瘦弱,身体还算好,骨盆也窄,会生产艰难。再说,她怀孕的时候叮嘱她常常走动,生孩的时候就会顺当些,接生的是京城最名的稳婆,她手下都知道接生了多少孩,肯定会没事的。” 两门外说话,眼睛却是盯住了那扇房门放,只盼它快些打开。 也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声响亮的啼哭之声。 杨老夫与大奶奶脸上都露出了笑:“生了,生了!” “吱呀”声,从里边探出了脑袋,嘉懋兴奋的喊了声:“外祖母,母亲,当爹了!相宜当娘了!生了儿!去陪相宜说话,让稳婆将小抱住给们看!” “哎哟哟,看嘉懋欢喜成那样!”杨老夫笑瞅了大奶奶眼:“是小!” 大奶奶长长的松了口气:“母亲常说生男生女都样,可觉得还是先生儿放了心,以后再生女儿也迟。” 杨老夫嗤之以鼻:“女儿养得好,会比男儿差!曼娘,那时候就直教要自己觉得女儿家行,到现还没改过观念。以后可许薄待的外曾孙女!” 大奶奶尴尬的笑了笑:“哪里能薄待呢,嘉懋的孩都喜欢!” 屋里边,嘉懋伸手捉住了相宜的手,眼睛盯住她的脸庞,刻也敢放松。前世她就是产床上闭了眼睛,再也没睁开,那次被阻拦产房之外,生死都让进去,也知道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日坚持要陪相宜道生产,要分担她的痛苦,分享她的开心。 “相宜……”嘉懋轻声呼唤她,看她双濡湿的眼睛,充满了感动:“谢谢,谢谢为与孩做的切。” “嘉懋。”相宜微微笑:“我很好,你别担心。” 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他们终于了最平凡最幸福的生活,锦衣玉食都重要,最重要的是们相依相偎的起。阳光从天窗上照射了下,照在两人的脸上,那脸上最舒展的笑。 十指交握,年华就在他们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自己给自己散花花~~ 菇凉们强烈要求写相宜的番外,骆相钰与前世那个孩子的番外,还要交代容氏三房与容家老夫人怎么死的,那某烟就继续补上几个番外吧。 顺序如下:第一个番外会是容氏三房与容老夫人的结局,这个番外看过江陵容氏传的菇凉可以不看了,因为容三爷、容三奶奶的结局基本跟容氏传里的一样,只是描写的方法有些不同,是以相宜的角度来描写的。没看过的菇凉可以看下,某烟觉得情节还算精彩……→_→这样说自己的文真的好吗?好吗?好吗……吗……吗 第257节 第二个番外:骆相钰的番外,她的结局不会太好,不喜欢看的菇凉可跳过。 第三个番外:相宜与嘉懋前世那个孩子的番外……其实……好像也是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孩子怎么说都是前世里受害最深的,某烟仔细想想,该怎么写。 第四个番外:连翘与尕拉尔的番外。 每个番外都会在早上七点左右更新时在章节标题里写上是第几个番外,菇凉们看标题自己选择要不要看吧,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陪伴,某烟非常感谢! 某烟现在正连载《贼娘子》,轻松文,不会太长,大约17到20w字左右,完结以后会开现言《失业的第一百种方式》,接下来再开古言《木槿花开秋来晚》,今年下半年大概就开这两本书了,下半年事情多,只能保证日更3000,偶尔会有6000到9000,日更9000可能做不到,所以暂时还只有这两本的计划了。 在完结的时候留个专栏的链接吧,以后开文早知道哟~~ 收藏作者就是对某烟最大的支持,求收藏专栏一下,某烟会有更大的动力来码出更多的好文来给菇凉们阅读,快来快来收藏我吧~~不收藏的看某烟泪水汪汪的大眼睛~~你们舍得让某烟伤心失望么~~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