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 第1节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为君 作者:三无斋主人 轻松版文案:不思进取的伪精英死宅男某一天忽然穿越了,穿到了那紫气红尘中最最富贵锦绣的王谢大族之中。手握系统,天下我有,外表冷淡禁欲内心呆萌的楚世子一步一个脚印,在明君成长系统的指点下,混迹于这个时代众多风流蕴藉的真男神中,收小弟,打江山,终于成长为一代明君。【大雾 正经版文案:本文主要讲述的是发生在大楚王朝从公元一五七二年到一六二二年间的一段野史,力图通过穿越者楚昭的奋斗和成长,折射出处于巨变中的整个时代。如果侥幸能用轻松的笔调讲清楚这段历史,让每一个看官在茶余饭后得到些微的乐 趣,那么编织这个世界的目的就达到了。 避雷指南: 1 本文主受。可能略苏,目标是苏而不雷。如果被雷到了,请不要从别的网站杀肥来训我。 2 比传统穿越文只多一个系统。古耽系统文。喜欢直接了当的可忽略前传,从第一章开始看。 3 出场人物众多,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看得人头晕。战争场面手残党。 4 本文朝代架空,世界架空,考据党手下留情。 5 非np,cp已内定,小楚成长过程中一定会有些过客。站错队的后果自负。 6 我保证会控制自己的脑洞。 7 本文伪强强。 8 三无生在现代,文中世家大族的生活全靠想象以及史料,逼格不够之处,还请谅解。 9 第二部有生子,当然怎么生的不会详细描写,小受也不会因此像女人。总之,有系统一切皆有可能。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主角:楚昭 ┃ 配角:崔景深,韩起,卢恒,王若谷,谢铭,喻王等(排名不分先后) ┃ 其它:千古一帝,收小弟,金手指,反差萌 ================== 第1章 前传1 陆哲,31岁,b大法学系商法专业学士学位,毕业后赴美于y大法学系就学,获llm学位,一年后赴英在d大法学院做商法客员研究员,回国后于b大法律系执教。2014年刚成为lg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这份履历听上去光鲜又牛气,于无形中散发着淡淡装逼感。履历所有者完全符合yy小说中应该被打脸打到肿的伪人生淫家。简洁的白底篮字商务名片折射出一个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场上到处都是将自己包裹的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如同独狼般逡巡着自己的领土,宛如好莱坞大片。 但实际上,陆哲的生活却跟小资情调、纸醉金迷、衣香鬓影之类的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货本质上就是一个罹患社交恐惧症的前学霸现死宅。 社交恐惧症读书厉害可以理解,还能做一个成功的律师,一直做到大律所高伙的位置就有点不科学了。毕竟,陆哲这样的履历在卧虎藏龙、精英荟萃的帝都中,其实一抓一大把。 有了才学和资质之后,能否赢得当事人的信任,很大程度上靠得就是律师的个人魅力和关系网。 陆哲虽然是社交无能星人,却天生长着一副欺骗当事人的精英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遮住那双蠢萌的鱼眼睛,穿上高帅富同窗的高级定制西服,尽管沉默不语,从来不会刻意表现自己,却没来由的能够叫当事人感到安心可靠,尤其是岁数大一点的叔叔伯伯以及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至于关系网,陆哲自己没有,却交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死党。他之所以能够混到lg律所高级合伙人的位置,除了自己努力,为律所日进斗金南征北战之外,还得多亏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的大手笔,不仅将整刘氏财团的案子都交给lg代理,还经常给陆哲介绍案源。 总的来说,因为死宅属性掩藏地较好,陆哲迄今为止还算社会主流人群认可的青年才俊。只是这位青年才俊最近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眼见着过了三十,陆哲居然连妹纸的小手都没有牵过! 以陆哲的身份地位来讲,这可实在是件极丢脸的大事了。所里渐渐有些风言风语出来,连就职的学校领导都开始关心下属的终生大事。刘景深这个损友还怀疑陆哲身体出了毛病,张罗着要带他去看医生。 其实结合陆哲的死宅属性木头脸,一下课一下班就光速奔回自家狗窝藏着的怂包德性,没对象也在情在理。这世上有没女人不行的色中饿鬼,自然也有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禁欲系和尚。陆哲这么多年和五姑娘相依为命,加上学业和工作繁忙,也就完全意识不到妹纸的必要性。 可陆哲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尽管父母已经过世,没谁催着他,但是他依旧打算按部就班找个妹子生娃娃。 以前没这种需要不着急,如今一找才发现能过日子的孩他娘不好找啊。 倒不是陆哲眼光高,实在是妹纸们看不上他。 也许是受在英国留学经历的影响,虽然还谈不上绅士风度,但是陆哲对女孩子的确很是体贴礼让。为了更加接地气,每次有人给介绍的相亲对象的时候,陆哲都努力按照猕猴桃卫视专家的相亲指南对妹纸好。一开始效果的确不错,可是过不了多久,原本有说有笑的妹纸就以“和你在一起太累”为由把陆哲给甩了。这还算是说话客气的,有的语重心长的劝他“要勇敢面对真实的自我”,有的好哥们似的拍他肩膀“真爱不易且行且珍惜”,还有的妹纸直接激动地骂他是“骗婚的人渣”。 骂的陆哲实在一头雾水。他虽然宅了一点,实际相处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那么好,可是起码五官端正有车有房。被甩次数一多,陆大律师每每深夜自省,依旧委屈地认为自己和人渣差得很远,骗婚更是绝无可能。既然是相亲了,陆哲绝对是抱着见未来老婆大人的态度去约会。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被拒的次数一多,陆哲也就熄了找对象的心,完全放弃了勉强自己参与任何社交活动,开始心安理得做他的万年老光棍。 死党在电话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连夜坐飞机跑来探望这只深度球状宅。帮忙收拾好狗窝之后,还安慰性的表示会陪陆哲一起光棍到老。把某只缩被窝里赖床的万年单身汪感动得泪眼汪汪。 结果说这话的人没几天就失踪了,给陆哲留了一条简讯,说是父母催得太急,必须要娶某世交的女儿联姻。办完手续再回来陪陆哲。 看到身边的哥们同事一个个结婚,原本通宵打怪的单身汉都成了顾家好男人,陆哲难免有点小小的寂寞。不过因为工作太忙爱好太多,陆哲宅在家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后,这样莫名的感慨就消失不见了。 果然还是一个人舒服啊。 也许是沾了死党的喜气,过后几天,陆哲忽然来了桃花运。几个被代理人打完官司,都想要把自己或者自家某某亲戚推销给冷淡英俊,宛如英伦绅士的陆大律师。 今天他代理的是一个普通离婚案件,两个富二代小孩闪婚闪离互相斗气的案子。陆哲原本不负责婚姻家庭这一块,之所以由他出手,只是是因为不差钱的女方指名道姓要他代理的缘故。 因为事前准备的很充分,再一次沉着冷静地虐瘫对手之后,陆哲礼貌地和法官大人告别,打算坐公车赶回学校。父母出车祸去世之后,他就不习惯自己开车了。 小心翼翼爬完很高一排灰色大理石阶梯,刚准备往法院门外走,陆哲就被娇小美丽的当事人一把拉住。 这位当事人估计是韩剧看多了,穿着打扮长相都酷似韩剧女主角不说,连性格都出现了某些很不接地气的偏差。女当事人甲居然在人来人往的法院门口,大声而热烈的对自己的律师表白起来,末了还扑闪着挂了三层假睫毛的眼睛,用萝莉音要求陆哲带她回家。 围观的记者一开始还没搞清楚情况,此时反应过来,就和吃了兴奋剂一样开始咔嚓咔嚓拍照。富二代的花边新闻,如今网上可有不少人爱看。 忽然从没人爱的单身汪变成被公主垂青的凤凰男,陆哲这个怂货内心一点都没有虚荣感被满足的兴奋或者开心,反而开始担心案子会出现反复,于是他下意识甩开妹纸的小手,朝着缓缓驶来的307狂奔而去。 在妹纸眼里,陆大律师以一种忧伤而干净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转身潇洒的走进了烟雾蒙蒙的紫陌红尘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无数的土豆脸南瓜头里。 鼓起勇气向这个冰冷的男人求爱的富家小公主还沉浸在自己这段叫人绝望而唯美的单恋中,感觉自己身周仿佛有漫天凄美的樱花凋零飞舞,全然不顾在旁边不停呲牙咧嘴的前老公现对头。 此时,男主陆哲已经在pm2.5的陪伴下一路狂奔回自己的狗窝中,他一把扯掉领带和西装,珍而重之的挂在衣柜里,然后打开了电脑,蹲在了电脑椅上。看上去就像一只蹲在电脑前面的哈士奇,戴眼镜的哈士奇。 = =单身汪名副其实。 在网上逛了常去的几个论坛,以怨妇腔调戏了几位有趣的楼主好几番之后,陆哲看了看时间,进屋洗个澡然后开始玩游戏。正打怪到紧要关头,界面上忽然出现几个弹窗,陆哲看都没看顺手点叉,但是过不多久,那个窗口又锲而不舍地再次弹了出来。 窗口里先是一排爆乳的游戏美女穿着清凉的走过来走过去,看着很像是黄色网站或者病毒弹窗。 不过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玩一玩游戏,结果还被人骚扰,对于大部分正常人而来,此时也该爆粗口摔鼠标了。但是陆哲没有,他双手交叉放在电脑前,如同面对法庭上的对手一样,镇定地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弹窗。 看了大约十分钟,陆哲头脑内的警报解除。这不是自己代理案子时得罪的对头发来的病毒,反而更像一部宫廷类游戏资料片。 说是资料片,其实更加类似历史纪录片,十多分钟的视频无任何剧情,只有无数穿着考究的古人沉默而安静的走在高大的院墙下,宫殿看上去有些像紫禁城,但是又有很多不同之处。背景沉重而庄严,有种逼真的历史感迎面而来,和开头那些挑逗的美女图案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用这样沉闷严肃的纪录片作为资料片,虽然显得逼真,但是却不接地气,也不能给某些男性玩家直接的视觉刺激,很容易让被美女吸引来的玩家大呼上当受骗,怒极点叉。所以,陆哲估计这部游戏玩的人不多,最后才不得不做出强制弹窗这种叫广告受众极为反感的行为。 陆哲喜欢看历史纪录片,因此,看着画面细节处十分考究,显得很有厚重感的资料片,陆哲扒了扒头上的卷毛,点开了游戏。 *平凡的你无聊吗?想要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吗?想要改变一个王朝的命运吗?想要后宫三千佳丽子女成群吗?* 下面是一个下载按钮。 居然还要下载才能玩,差评! 虽然这么抱怨着,可陆贽还是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蓝皮备忘录,确认明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便动了动鼠标,下载了这部号称能让自己体验皇帝日常生活的游戏。 看着忽然黑下去的电脑屏幕,不知怎么的,陆哲又想到了今天的女当事人,他是一贯把女孩子往好处去想。所以在他眼里,那位当事人尽管离了婚,也的确是很美很可爱的年轻姑娘,虽然有点拎不清,但也可以说是女孩子世事经历的少、比较天真。 妹纸是好妹子……那么不对劲的一定是自己了。因为在妹纸撒娇着说出要陆哲带她回家的话之后,陆哲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连因为虚荣而起的开心都没有,只有地盘即将被入侵的危机感。 莫非我也属于很难和女性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坏男人?这么想的陆哲得意的笑了一下,左边脸蛋隐约现出一个小酒窝。 果然还是顺其自然和未来媳妇认识比较好。我觉得自己不适合相亲。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可一想到几次先甜后苦、极度失败的相亲经历,源自基因的繁殖欲望在单身汪心里沸腾,于此处屡遭挫折的陆哲不由微感沮丧。 *** “这是什么?”第二天下课后,陆哲被风尘仆仆的死党堵在了校园某个角落里。 看着报纸上那副巨大的照片,陆哲郁闷的把事情从头到尾和死党刘景深讲了一遍。听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估计刘景深也很同情陆哲的毛病更重了,就拖他出去游车河散心。 彼时太阳刚下地平线,刘景深看着老老实实坐副驾上玩手机的陆哲,狂乱的情绪终于安宁下来。这次不过是一不注意,小鹿就差点被不知所谓的二婚心机女骗走!果然自己每次离开,都该把自己的小鹿捆身边随身携带。 没错,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刘景深一直管陆哲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叫做小鹿。一开始陆哲和他不对盘,除开学术上互别苗头之外,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刘景深在校内散布这个奇怪的绰号。后来两人成了好基友,刘景深害怕陆哲不高兴,便只敢在心里偷偷叫了。 被拉出狗窝很不习惯的陆哲还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转移注意力。这家游戏公司的技术也着实了得,昨天他下载完成一看,发现游戏居然自动同步存储在手机里了。 见陆哲不理睬自己,刘景深心里有气,就出手扑棱他的脑袋,被陆哲捂着头躲开了。表面上是禁欲系的精英律师,私底下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刘景深凌厉的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一点宠溺。却在陆哲抬起头的一瞬间隐藏了起来。 “不是说回去准备婚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都是父母在筹备。我和新娘只见过一次面,确认彼此应该会合作愉快。若是小陆现在反悔,答应嫁给我,我们还可以私奔去纽约领证。”刘景深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 陆哲严肃脸教育这个坏男人:“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人家。” 刘景深的手微微一顿,侧头时又笑得一脸风流,故意抱怨道:“小陆这样着急把我往外推,真是心如铁石。” 陆哲被他调侃这么些年,也学精乖了,再不会和他老老实实理论,闻言只做没听见,低头继续玩游戏。 第2节 车子很快驶过长安街上了一座高架桥,窗外的暮霭挟着黄雾笼罩了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仿佛蹲在暝色中的巨大怪兽,闪着千万只小眼睛似的灯火。高高装在一家会馆顶部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赤色的光芒。 性能良好的车子忽然在路上七拐八扭起来。玩游戏的陆哲抬头瞅了一眼身边人,发现刘景深一贯成竹在胸的淡定表情消失了,摸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似乎在微微发抖。 “阿深,你没事吧?”问完这句话,陆哲的瞳孔突然放大,然后他一下子扑过来,把驾驶座上的人护在身下。 汽车失控得撞向了高耸的白铁栏杆,爆出几朵碧绿的火花。前窗玻璃全部嵌入陆哲的背上。 巨大的疼痛袭来,陆哲痛苦不堪的晕了过去…… 前面也说过了,陆哲这个人缺乏和人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能力,加上看起来高冷的精英假象、不堪造就的屌丝内里,这么多年来,除了刘景深,没有一个人能够在陆哲身边呆太久。因为朋友不多,陆哲更加珍惜这位唯一的死党。而刘景深也从来没有让陆哲失望过。 陆哲偶尔都会很认真的感慨:阿深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一定娶你回家。 而刘景深总是偏过头去,毫不在意地回道:“好啊,现在去纽约领证?” 每到这个时候,死宅汪又会纠结地皱起眉头,不易觉察地手足无措,被号称万人斩的死党反调戏得丢盔弃甲。就这样打打闹闹的过去了好几年。两人情谊愈笃。 这是放弃生命也要保护的挚友——类似此类肉麻兮兮叫人恍若雷劈的话,从小受中式教育的陆哲自然说不出口,不过,生性认真的他却一笔一划全记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白纸黑字,由此便庄严神圣地刻在陆大律师的心中。 出险那一刻,看似冷心冷肺的陆哲下意识选择了用身体护住旁边的人。 我讨不到老婆光棍一条,死掉无所谓。你前途似锦父母俱在,可不好轻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外表精英内在呆萌的男主。cp属性强强。 第2章 前传2 再次醒过来之后,陆哲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挥拳蹬腿挣扎半天也动不了,正在焦急疑虑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面前的黑暗中静静漂浮着一个类似游戏面板的光屏。 *恭喜s11094在地球几亿人中脱颖而出通过考验,欢迎开启本辅助器。* *主线任务:登基为帝 *任务完成度:0 *任务失败惩罚:抹杀 *隐藏任务:不可见 *支线任务:触发可见 人物初始值 身份:喻王楚悼嫡长子。母族为谢氏。 资质:普通(可升级) 健康:50(可升级) 威望:20(可升级) 魅力:50(可升级) 智力:45(可升级) 武术:0(可升级) 礼仪:10(可升级) 才艺:10(可升级) 这……这不是我新下载的游戏初始界面吗? 陆哲仔细回想,恍惚记得这个游戏的一开场就是一副很盛大的皇帝登基画面,皇帝的背后还有一条腾空的秃尾巴巨龙。而游戏的广告语号称能让普通人体验穿越时空的乐趣,逼真感受如何在大楚王朝当皇帝云云。 如今不会一语成谶了吧?可辅助器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哲也是男人,是男人都渴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不论他是胖是瘦,是屌丝还是高富帅。可是陆哲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受过完整地高等教育,也在社会上滚来滚去滚过好几圈,不再像毛头小子那样容易被肾上腺激素所控制。最初的焦虑、兴奋、激动过后,冷静下来的陆哲开始怀疑自己面前这个看似很不错的馅饼。 控制面板上寥寥无句,其实信息量很大,起码陆哲就看出来两点:第一,自己的天赋不出众,顶多就是普通人的水准;第二,自己并非皇帝之子,而是一个什么喻王的儿子。 按照常理而言,要当皇帝,不是生得好,就是干得好。 如果自己会投胎,投成太子之类的,只要不行差踏错,安安稳稳熬日子,也能熬成皇帝。可惜自己投成藩王之子,除非现任天子的儿子及其亲兄弟都死绝了,否则要当皇帝便只剩造反一条路——自己造反或者便宜老爹造反。其实没多大差别,成功了就鸡犬升天,失败了一锅端。 这样提头的买卖,实在算不上一份好工作。除开部分天生反骨的异端,不到逼不得已之时,大部分人宁愿吃的差点、权力小点、只睡一个女人,也不愿意去干这个。 或许有人会说了,造反组合项羽刘邦都说过“大丈夫生当如此,彼可取而代之”。我就愿意赌一把,也不肯做个普通人了此残生。 意愿是好的,真做起来就知道有多不容易了。你以为造反是小朋友过家家,宅男玩游戏啊?好了自然万代富贵,倘若中间有一个步骤出了差错,不仅你个人要被砍脑袋,但凡和你沾上点关系的人都会面临极其凄惨的下场。 总之,造反一事,虽然竞争并不激烈,但是对个人素质和业务水平有着极高的要求。简言之,就是高风险高收益。偏偏陆哲这个人不怎么喜欢风险,没有把握的案子他从来不接,理财评估也次次都是风险厌恶型。 其次,就算造反成功当上了皇帝,游戏里当皇帝和现实中管理一个帝国可不是一回事。游戏有攻略,失败了可以清零重来,可是现实中的皇帝却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处理政务,要为国家生孩子,要对百姓负责,还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你的一言一行,不能有片刻的任性和怠慢,不然就有可恶的史官在起居注上狠狠地给你记上一笔。就算你后来砍了他们脑袋又怎么样呢?千古骂名是跟定你了。 这千头万绪的桩桩件件,陆哲自忖凭他一个死宅,是绝对处理不来的,没准过不几日,不是把自己累死,就是被业务纯熟的古代土著推翻亡国了。亡国也就算了,最悲惨的还得在史书上被胜利者编排一番,落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人贵有自知之明。身为一个前世的死宅,阴谋阳谋也就是职场斗争的水平,绝对没到能谈笑杀人的地步。学的专业还是在人治社会半点用处都没有的法律,造肥皂造玻璃等发明创造一概不会,甚至连古文都看不大懂,从小到大就没当过小队长以上的官。如今要这么一个天朝教育流水线上培养出来的死宅完成造反、登基、治国这三项伟大而艰巨的事业,着实有点为难人了。 最后,对于陆哲这种衣食无忧又有社交恐惧症的死宅汪来说,皇帝这份职业还真没有多少能吸引他的地方。 古代的皇帝权利再大资源再多,所享受到的也就是同时代最好的生活而已,而古代没有空调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哪里有前世有车有房有死党的生活来的惬意呢? 纵然后宫三千轮着睡,身为明君却必须雨露均沾,管理好这些为自己生孩子的下属,投入与回报完全不成比例,似乎也不很值得一只想找个媳妇过老实日子的死宅汪离开他那座脏乱差的小城堡。 有些事是禁不住去琢磨的。这么一想,开始见到头脑中的控制面板时,那种新奇和激动便全然平息下去了。 刚在心中表达出不想当皇帝,只想回狗窝继续宅着这样没出息的意愿,陆哲就看到漂浮在虚空中的游戏面板上忽然出现一个小黑框,里面几排规规矩矩的宋体小字:陆哲,父母已过世,无妻无子,任教于b大,住b大教师公寓。挂名于由刘氏注资的lg外资律所兼职律师。生于1985年11月11日,卒于2014年11月11日。死因:卷入华国刘氏集团家族内斗,因汽车事故而亡。 死后遗产处理情况:暂住房屋由b大收回,位于该市黄金位置的地产以及其中家具由刘氏财阀现任董事长刘景深买下,所得款项430万已经按照存钱罐里的那张自书遗嘱全数捐给a基金会,藏书500册也据此全数捐给b大。 还真是生于光棍死于光棍。自嘲地笑了笑,看到刘景深没事,陆哲总算松了一口气。 *** 做皇帝固然有许多不好之处,对陆哲这个无甚大志向的御宅族毫无吸引力,可是皇位能够吸引无数的高智商皇家精英掐得血雨腥风,绝对有其魅力所在。 除了传说,自古就没有肯主动放下手中皇权的封建帝王。干了这一行,享受过那种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权威,获得过天下人无不对己毕恭毕敬的成就感,是很难继续保持平常心的。 这,就是权利的魅力。 正因为封建皇权是权利的极致,所以也有着极致的魔力。系统这样成长性的金手指,如果所托非人,便是目标世界的一场巨大灾难。从前的任务者中,玩不了几回合就英年早逝的蠢材倒也无所谓,最可怕的是到了后期过度自我膨胀的聪明人。 ——有的不听系统的劝告,看谁不爽就打谁的脸,把土著全当成傻子,结果死于小弟之手;有的到处睡女人,香的臭的全往后宫里收,结果后院起火,死于妇人之手;还有的穷兵黩武,或者激进改革,想要在封建时代的背景下发展这个主义那个制度,结果把国家拖垮,死于人民起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偏偏这些持有者还全都积极争当发明家。他们死了之后,那些超出此界生产力太多的技术,很快便由造福百姓的工具变成祸患的根源。科技反而被冠上妖术之名大肆打压,导致这个时空的发展混乱不堪,落后其他文明起码五百年,直接导致该文明在星际时代处于极其不利的局面中,最后引发星际大战。宇宙最高裁判所不得不介入其中。 在为穿越者收拾了无数次烂摊子之后,系统索性潜伏在网上偷偷进行大规模海选,并对海选通过者开始深入全面细致的观察,排除了许多各项数值都特别高的人精,最后终于选定了陆哲这只死宅汪。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这句话的确有道理。 首先,系统认为陆哲有吸引高属性小弟(刘景深)的体制,而且这些小弟能够在浮躁的现代社会都保持着一臣不事二主的气节,完全证明持有者非凡的人格魅力。其次,持有者死亡之前有过强烈的繁育本能(想找个妹纸生娃),被拒绝也不会过度愤怒或消沉,可见不是沉迷女色之人。最后,持有者喜欢呆在家里,比较与世无争,没有看谁不爽打谁脸、不服继续打、打肿为止的爱好。但是又能够很好的处理工作中的挑战,在战斗结束后将失败者(对方代理律师)流放,并不赶尽杀绝(庭审结束各回各家),胜不骄败不馁,很有仁君风范。 外星人制造出来的系统便基于自己脑补出来的原因,认准了陆哲就是它苦苦寻觅无数个时空,终于找到的任务执行者,绝对不可能将他再放回去。 *目标躯体搜索不到……是否继续指令?继续指令存在巨大风险,请持有者知悉。* [前世的身体都被烧成了灰,与其冒着危险回去做个孤魂野鬼,不如留在这里走一步算一步。]这么想着,陆哲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否。 再次读了一遍自己的死讯。陆哲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就这样结束了,如风过无痕,酸甜苦辣沉淀到最后,不过也就是那么几行字而已。阿深或许偶尔会怀念自己,但是这种怀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黯淡,直到自己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这么一想,陆哲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不甘。 前世自己兢兢业业按部就班的活着,什么时候上学什么时候出国什么时候结婚生子全都安排的一丝不苟,如时钟般精确。这样的生活虽然波澜不惊,现世安稳,到底无趣了些。而这辈子就像是白捡来的,有机会怒刷存在感,感受不同样的人生。这样想来,成败与否其实无所谓。 前世的科技世界再好,自己也已经死了。不接受现实努力生存下去,难道还能寻死觅活不成? 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只能躺下来享受。用这句名人名言自我安慰一番,陆哲感觉自己好受了一些。 *系统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玩家,绝对不做任何有损持有者身心健康之事。请重新评价,请重新评价,请重新评价。* 看着这行正经的四号宋体黑字。陆哲忍不住满头黑线,这个号称能指导自己成为一代明君的系统……貌似有那么点……不太靠谱。 这样的辅助器,真的能够帮助自己登上人生的巅峰,成功逆袭各路高富帅吗? 可能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系统接下来噼里啪啦打出来一行简介:任务所在地为地球的平行空间,历史从东汉末年发生了偏差。魏晋之时并未发生五胡乱华之事,但是自那以来的中国政权,却几乎都为世族所操控。 大楚王朝也不例外,楚氏本就是关中一个大士族出身,王朝的建立也有赖于关中其他三家世族(顾,卫,谢)和华北门阀(崔、卢、王、郑)的支持拥戴。虽然关内的三家士族对大楚王朝的建立有功劳,但是前面几位君主依旧用温和的政策改革削弱了世族,将其逐渐排除于权利的核心领域。如今顾卫两家已经没落,郑家也只剩一个空壳子,但是绵延数千年的崔卢王谢四家依旧屹立不倒,保有数千年来重阀阅的传统,所以士族的政治、经济地位仍十分优越,社会声望非常崇高。 到了先帝庆正年间,为了摧毁门阀任官系统,他力主废除九品官人法,改行科举取士,表面上的目的是为了择取人才,实际是为了进一步集中皇权。接着,庆正帝为了遏制地方豪强兼并土地,大量任用寒门士子,力主改革土地和赋税制度。这之后,庆正帝又指示心腹以当时大臣品位高低订立等级,重新判定《世族志》。结果改定皇族宗室为第一等,其次是一些新兴的外戚,民间声望最高的华北世族崔卢王谢之流被降为第三等。 于是,围绕着庆正帝各项改革措施,士族门阀的子弟,与进士科新锐形成了剧烈的党争。 与此同时,在后宫中,庆正帝独宠寒门女子李氏,导致崔皇后郁郁而终,声望颇高的嫡子也因为不慎坠马落下终生残疾。 到这个地步,世家已经忍无可忍,终于开始强势反击。 庆正十二年,天子突发急症英年早逝。李皇后所生庶长子楚旭登基,即如今在位的安靖帝。原本的嫡子楚悼因为性格木讷才能平庸,而且从小伤了腿,故得以平安长大,去年大婚后就藩于陇西庆远府。三字楚恒也是李皇后所出,因为年纪尚幼,并未就藩。 重要提示:s11094即将投胎为喻王楚悼的嫡子。母族为谢氏嫡脉所出二女。 之后还有一大堆密密麻麻对这个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的分析,以及门阀皇族间的斗争始末。虽然看的不住揉眼睛,但是陆哲还是拿出高考的劲头一句话一句话的分析。有了这些资料,自己就不用和其他穿越前辈一样,要从古书或者丫鬟口里得知自己穿越后的生存环境了。 体会到辅助器是真的有用,陆哲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一点点。 第一部 走向王座 第3章 第一章 这是公元一五七二年,即安靖六年。此时,立国二百余年,经历了十三位皇帝的大楚王朝,已经呈现出一幅江河日下的光景。 安靖帝外事仁弱,内事昏聩,根本无力振兴国本,加上出身低贱得志猖狂的李国舅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改革举动,成功将朝中新旧贵族的矛盾推向了顶点。而压制这种矛盾爆发的唯一一股外力,却是在西北边界上对大楚虎视眈眈的犬戎部落。内忧外患,时不我待。 安靖六年的冬天一冬无雪,天气却异常的冷。行人各个紧缩着肩膀。伴随着朝阳升起,第一缕阳光刺破厚厚的彤云洒落,落在平康坊观盛里的斜桥上。这里是大楚的名门望族聚集之地。 站在斜桥这边,便可以看到那头楼横堂列,廊庑四缭,台榭池馆,奇巧巨丽,各家的花园里,木映花承,迤逦横直,幽雅秀美。在这些士族门阀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被时人品评为“岩岩若孤松之立”的琅琊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清河崔、“书带屐声辅德明谟”的颍川卢以及“飘若流云,矫若惊龙”的陈郡谢四家清贵的门阀。 在严峻的政治形势中,面对着来自皇权和寒门的冲击,帝都斜桥的四大家族,在雪雨风霜的紫陌红尘里,便如《红楼梦》开场白中所讲过的一句话:这数家联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并由此在各高门大户之间蔓延出了一种曲房深邃、花竹掩映,极其幽奥的关系网。 谢家的主人是出了名的喜静,谢家的楼台堂馆也以“复得反自然”的情致称许一时。前临烟波浩渺的沅江,后有构石为山,连延数里,植木几于万株,北面有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西面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南面流水周于舍下,多养鱼鸟,东面良田广宅颇有田家野趣。本朝太祖曾经称赞谢家园林“进不入声荣,退不为隐放”,是故斜桥谢家的庭院又名“隐放园”。 然而今日的谢家内宅却人来人往,全帝都最好的产婆全都被请了过来。和普通的婴儿一样,这孩子出生时没有任何异兆,史书中所言的满园花开,紫气氤氲,金龙腾空之类的记载纯属扯淡。 随着清晨第一缕暖阳透过茜窗纱,无数尘埃在这道光中浮动,一个小生命终于呱呱坠地。谢家的二女,现在已经是喻王妃的谢茂雅挣扎一夜之后,终于诞下了喻王嫡长子,也是整个大楚王朝皇族的第一个新生儿。 孩子的父亲身为先皇嫡子,却因为各种原因错失皇位,但起码这个孩子争气的走在了他的堂兄弟前面,接下来,就要看他能否将这种领先一直延续下去了。 就在此时,安靖六年的年度财务会议在行宫西苑的渔溪小筑里举行。因宫中开支过度和李国舅等乍富新贵贪墨造成的巨大国库亏空,却要求富贵锦绣的簪缨士家出钱买单。面对这种无理且蛮横的强盗行为,以斜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士族自然是坚决不能同意的。世家里不说全是精英,至少这一代的斜桥那几位掌舵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主。 第3节 暴发户是把咱们当成冤大头了吧?四大家族还没有倒呢,就合计着要抄家了? 因此,右仆射兼户部尚书卢三顾、户部侍郎崔名庭、参知政事谢铭这些士族代表与尚书令兼太师李尚权以及李尚权之子吏部工部侍郎李世繁和小皇帝的老师中书令郭全、中央军统领于怀远,在御前财政会议上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仁弱的安靖帝目光呆滞的坐在旁边,他被昨晚舅舅送来的北蛮女子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只盼着快点下朝好去嗑药补身子,哪里耐烦听那些乱七八糟的银子金子丝绸赋税,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斤斤计较了点。俗! 虽然生母只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但是在宫中养了这么多年,安靖帝本质里也是个世家子,而且是世家子中最流俗的那一类。前面已经说过了,大楚国库没钱,但是李家有钱啊,太后有钱啊。朝中有人好办事,李家靠着家里开的丝织作坊以及把守着江宁织造的大儿子,便迅速的收敛了大量的财富。 因为安靖帝的确是李太后亲生的,她便以一种小门小户里主妇贴补娘家但是也不会克扣儿子的心态在操持着这个国家。 所以,安靖帝楚恒不差钱。李国舅为了激发宝贝皇帝外甥在吃喝玩乐方面的巨大潜能,不论国库多么吃紧,对安靖帝都是有求必应。安靖帝有这样一位疼爱自己的模范舅公大人做其坚强后盾,便也耽于太平天子花团锦簇的享乐中,很有些世家中某些不成器纨绔那种对金银满不在乎,对美色来者不拒,对酒当歌,及时享乐的情怀了。 大楚立国二百余年,经过开国两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加之安靖帝的祖父乾宁帝又是一位守成之君,三代人的财富积累是惊人的。 尽管庆正帝雄才大略推行改革,将原本充盈的国库消耗掉大半,但是剩下的那一小半已经足以让小皇帝以及整个李家过上一种及时行乐,乐得挥霍的生活。李国舅更是打叠起全副的精力,满足玩心重的少年天子种种享受,新奇手法层出不穷。安靖帝也就没有心机去烦心国家管理一类的事情,全部交给最可亲的舅舅一家。李国舅在朝中的地位便稳如磐石了。 御前财务会议上,李国舅这帮子靠着手工业作坊乍富的新贵连同保皇党与老牌贵族在朝势力唇枪舌战,争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疾步进入,俯身在安靖帝耳边说了几句话。昏昏欲睡的安靖帝精神一振,哈哈大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朕的小侄儿出世了,朕得去看看他。崔卿和谢卿也一同前往。至于世家弥补亏空一事,既然争议很大,便暂且搁置。舅舅提出来的‘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不错,既能填补国库亏空,又有益于百姓生活,我看便由中书令定旨,世繁去执行吧。” 听完这话,在座的众位大臣表情各异,可是还没等他们出言反驳,皇帝已经带着几个太监怡然自得的出门去了。 谢铭的妹妹正是这孩子的娘亲,崔名庭的姑姑是小世子的亲奶奶。这孩子是皇上的侄儿,又何尝不是谢铭的外甥和崔明庭的堂侄呢。谢铭和崔明庭对视一眼,赶忙也出门上轿,往家里赶去。 郭全长叹一口气,他心里明白,小世子的出生使朝局的平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今上仁厚,甚至因此改变了原先定好的借机逼迫世家出血的方案,错失了这次机会,寒门这边好容易占据的微弱上风只怕便是昙花一现。 再想到所谓的“改稻田为桑田”的国策,郭全这个三朝老臣不由得皱起了花白的眉毛。李党提出的这个国策,看似是在推行新政,其实质不过是方便李尚权等新贵兼并土地,继续发展自己的丝绸作坊。皇上既没有魄力对士族下手,也没办法看穿李党的用意,最后只能采取将国库紧张的压力转嫁到江浙百姓身上的下下策,实在是叫郭全失望透顶。可是郭全知道,他已经被绑在了李家这辆破车之上,如今也是骑虎难下。 局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实在是有心无力。大楚王朝外表歌舞升平,内里其实矛盾丛生,世家只知有家不知有国,李家那种暴发户小人当道,皇帝昏庸糊涂,沉迷女色,北边有犬戎叩边,东南有倭寇侵扰,四夷无不蠢蠢欲动……苍天啊,你这是要亡我大楚! 郭全兀自在那里又是跺脚又是叹息,一边忧国忧民,一边立起耳朵偷听身边同僚的议论,一时听说喻王生了一个嫡长子,老头子眼睛一亮——若是真的论起来,这孩子倒也是先帝爷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孩子血统优良,只是不知道性情如何。恐怕养在谁家和谁亲,长大后会偏向世家…… 得了,和计老头把大楚的世子爷当狗呢。 先帝爷统共三个儿子,崔皇后所生的喻王,李皇后所生的今上以及蓝田王。喻王腿脚很是不便,自然无缘大统。而蓝田王好男色,荒唐得很,简直是不堪造就,也不可能承祧祖宗香火。推举如今的皇帝登基,实在是诸位大臣无奈之下的选择。 罢了罢了,先帝啊,你把江山和子孙都托付到我们几个手上,如今老兄弟们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在支撑着,总是要拼着最后一口气,保我大楚山河永固。 摇着头叹着气,不过五十岁就已经老态龙钟的郭全谢绝了李尚权的邀约,独自走进了自家寒碜的绿蝇小轿里。 “呸!不识抬举。”等到郭全的小轿完全消失的时候,李家父子身边的随从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李世繁也恶狠狠地说道:“这老东西就是古怪,软硬不吃,上次还把我的庭玉借故打了一顿。爹,这样倚老卖老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李尚权阴鹜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骂道:“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若没有郭全这样的清官名臣顶在前头,咱们拿什么和郡望颇高的世家斗,你以为寒门清流真和我们是一路的?都说了不要和不入流的戏子白相混在一起,好好学学王谢子弟的气度风范!长公主为什么看不上你,还不吸取教训。” 李世繁虽然无恶不做,但是平生最怕他这个老子,顿时跟鹌鹑似的不敢吱声了。心里却对谢铭恨之入骨。李世繁虽然是个男女不禁的主,但是对自己明艳高贵的公主堂妹着实仰慕,原本姑母都答应自己的提亲了,谁知道谢铭这个小白脸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让堂堂长公主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掷果盈车,我呸,还不是会投胎,有个好皮囊而已,迟早我要他家破人亡,到时候表妹还不是我的。 这么一想,李世繁计上心来,凑到自己老爹的耳边小声道:“爹啊,皇帝殿下还没有儿子,怎么能叫喻王赶这个寸?那岂不是翻了天了。我看啊,世子体弱,活不久也是有的。” 莫名其妙从二十一世纪来到古代,投身成婴儿的陆哲还不知道自己的命途多舛,还没学会爬就已经有人对他寄予厚望,有人算计他的小命了。因为被倒提着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白嫩嫩的小身子一震,便条件反射地哇哇大哭起来。随着第一股气流涌进他的肺中,陆哲发现的脑海里忽然多出来一行数据。 目前状态:普通幼儿(1岁) 身份:喻王嫡长子,母为谢家嫡出二小姐谢茂雅。 健康:50 威望:20 魅力:50 智力:45 武术:0 礼仪:10 才艺:10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今日弄璋之喜啊。”身边的大丫鬟长风从居中接生的稳婆手里接过小世子。 “正月十五出生,这日子赶得巧,小世子生而不凡,以后可了不得啊。”一个稳婆老脸笑成一朵菊花似的。 喻王妃满头大汗,虚弱的躺在床上,她生性好强,知道马上后母卢氏就要带着一大群妇人过来“探望”,便让丫鬟给自己擦身子换被褥,丁点狼狈样子也不肯给旁人瞧见笑话了去。 虽然丫鬟都围在她身边,但谢茂雅还是听见了稳婆这句讨巧的吉利话,她用香汤洗了手,正色道:“了不得也就是一个藩王了。不过,我们这样人家,原也不求他多富贵,若是没本事,便做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过一世,却也无妨。” 旁边一个备用的稳婆接过丫头递过来的香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然后凑趣道:“果然贵人都有神明保佑。刚才把老奴给急的……老奴接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如小世子这般的仙童。这小孩儿一出生,哪个不是皱皱巴巴的,唯独我们小世子啊,又白又嫩,你瞧你瞧,这眼神多机灵啊。连哭声都特别清亮。宛如那个什么什么凤凰叫。” 前头那个没讨着好,这一个却说得谢茂雅微微笑起来,吩咐长风:“赏。” 见主子高兴,屋里一圈谢家的丫鬟便都被这婆子逗乐了,装扮素雅的二等丫鬟碧玉落落大方地笑道:“什么凤凰叫啊,是雏凤清啼。” “对对对,碧玉姑娘说的是。要不说谢家连个丫鬟都出口成章腹内锦绣呢。今儿可真真见识了。”稳婆赶忙恭维几个丫鬟。 碧玉抿嘴一笑,也不搭腔。只是走过去,帮长风将哇哇大哭,小拳头乱舞的小世子包好,几个丫鬟护着,小心翼翼送到王妃身边。 王妃上下打量这个二等丫头一眼,微微点点头:“你很好,从今日起便改名叫长青吧。” 碧玉微微一喜,赶忙跪下谢恩。 清洗一番后躺回床上的谢茂雅一偏头,正对着那双被泪水洗得黑亮的大眼睛。先前稳婆对着自己儿子大夸特夸,她也不甚在意,只认为是稳婆惯常的吹捧。谁知儿子到了自己跟前,她才大吃一惊。 皮肤白嫩,胎发黑亮,睫毛卷翘浓密,大眼睛好像一泓清澈的湖水,简直比庙里送子观音身边的小仙童还要招人爱。谢茂雅也见过嫁给长兄做平妻的长公主所生之子谢棣,皱皱巴巴像一只红色的猴子,哪像自己的孩子这样可爱?虽然问过御医,知道宝宝刚出生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谢茂雅总觉得自己宝宝特别机灵,似乎在好奇的瞧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系统公告:系统自带技能启动,谢茂雅好感+20。* 陆哲瞪大了眼睛,看到自己面前的系统面板上出现了好多粉红的心状图案。红心过后,谢茂雅的名字下面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进度条。进度条不断地朝着右边移动,最后停在了105的位置。 好奇宝宝忍不住伸出还没有一个核桃大的肉爪爪,似乎想要摸一摸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娘亲。 感受到儿子的依恋。尽管全身虚弱无力,谢茂雅还是拼尽全力把儿子搂在怀里,在他白嫩的面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新出生的小宝宝眼睛的确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只能通过气息和声音认识妈妈。陆哲自然并不例外。谢茂雅觉得自家宝宝漂亮又聪明,现在就能认人,完全是作为一个母亲的错觉。 虽然陆哲是个穿越者,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系统,但从系统面板上的各项值来看,这幅躯体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宝宝,半点没有天纵英才的迹象。因为闻到了妈妈的气息,陆哲忽然觉得好饿,嫩红的小嘴微微张开,头也试图动来动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陆哲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小肉爪,一把握住亲娘的手指,彪悍的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谢茂雅的手指被儿子的爪爪握住塞嘴里,啃得口水淋漓。儿子抓得那么用力,小嘴一动一动的,黑亮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影像,谢茂雅的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忧伤,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都捧到怀里的小团子面前。 *系统公告:谢茂雅的好感值超过100,人物攻略成功。奖励魅力+1。* *系统公告:看见好感度功能可升级,是否升级* 陆哲点了是。 *系统公告:升级需触发隐藏任务,目前不具备升级条件。是否继续。* 陆哲想了想,就点了否。 陆哲一边新奇地对着这个游戏面版戳来戳去,一边大口大口的吃奶。原来攻略一个人物就能增加魅力,也不知道这个魅力是做什么用的。也许类似吸引名臣名将的王八之气吧。系统的功能目前来看的确比较单一,原来是成长型的,可以通过做任务升级。 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论陆哲最后会成长到哪个地步,他如今都只是一个婴儿,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长身体。 既然已经被又香又温柔的娘亲喂过了,小宝宝的眼睛很快就一闭一闭的。吃饱了好困。 谢茂雅看着怀里的小包子,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世子的大名等喻王上表之后才有,小名按照我们谢家的规矩,也是过了百日,举行寄名仪式后才取,现在就先叫做宝宝吧。” 陆哲撩起略带粉色的眼皮,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控制面板上已经有了变动。 楚宝宝:1岁 身份:喻王嫡长子,谢家表少爷。 健康:50 威望:20 魅力:51 智力:45 武术:0 礼仪:10 才艺:10 特殊技能:读心术0级(触发隐藏任务后升级) “把小世子抱去睡觉吧。”似乎给儿子喂奶已经耗尽了这贵族娇女所有的力气,谢茂雅有气无力地命令了一句。 “这孩子以后就托付给姐姐了。” 姐姐?姐姐是谁?本来已经要沉入梦乡的陆哲闻言撑起眼皮,很努力地扭头、再扭头,想要看一看说话的人,但抱着自己的丫鬟走的太快,加上婴儿的脖子根本做不到大幅度扭动,所以他只看到亲属那一栏大舅母小王氏的名字亮了一下,并没听到她究竟说了什么内容。 转过屏风,陆哲依旧能听到有好多好多女人尖利的声音不停说着话,似乎在争论什么,叽叽喳喳吵得人头晕。 刚走出侧门,陆哲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尖着嗓子大声道:“皇上驾到——” 还有一个女人略显做作的声音:“皇帝,你怎么来了?” …… “世子是不是也舍不得小姐啊?”长风用手掌挡住怀中婴儿的小脸,帮他遮挡住冬日的阳光。陆哲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对劲。 他哇啦哇啦嚎了两声。 长风笑起来:“好了好了,别担心,这里是谢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小姐分毫。况且来得是皇上,又不是太后,世子就放心吧。” 陆哲似懂非懂地听着。不时嚎两声刷一下存在感。 冬日的北风呼呼地刮,陆哲感觉自己被抱着在长廊上走了好一阵,才到了一个暖烘烘的房间,被放进柔软的被子里。一个叫做长歌的大丫鬟唱起了陆哲听不懂的小曲,他终于安心地坠入了香甜的梦乡。 娘亲住的院落好大。我下回还能再见到她吗? 第4章 第二章 婴儿的日子没什么意思,每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偶尔听侍女和奶娘说些八卦,了解一下自己的生存环境。 虽然陆哲只是一个小婴儿,但是谢家也不曾亏待他——光是伺候世子的奶娘就有八个,大小丫鬟更是把屋子里站得满满当当的。这些丫鬟奶娘说话都不会刻意避开尚且听不懂人话的小宝宝,因此陆哲便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的所有有用没用的讯息。 身边伺候的丫鬟奶娘说的都是略微带些口音的汉语,陆哲在辅助器的帮助下,很快就克服了语言障碍,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的大楚王朝。当今的皇帝和自己老爹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喻王是先帝元配——崔皇后的嫡子,但是因为崔皇后很早就过世了,喻王小时候又伤了腿脚,正常情况下,已经注定此生无缘大统。 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出于内疚,就把前头那个嫡出的二子打发去了陇西地区,还给他一块足以自保的封地。先帝去世后,当今圣上虽然没什么能力,只知听太后和国舅爷的话,但是秉性的确仁厚,待喻王虽然比不得自己的同胞兄弟,但是对这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异母弟弟,也是各种优容。特许他可以不就藩,还在京城给建了一所王府居住。 自从去年开始,朝中局势越来越严峻,陇西那边又出了匪患,所以喻王就被权倾朝野的李国舅打发回了封地。为了控制这位体内留着士族血液的藩王,保证仁若的安靖帝坐稳皇位,国舅爷怂恿着李太后将其一直看不顺眼的儿媳谢氏留了下来,不允许她跟着丈夫一起去就藩。找的借口就是谢茂雅已经身怀六甲,陇西路远,恐怕对胎儿不利。还顺手赐了十七八个宫女给喻王。 第4节 李家这群破落户实在欺人太甚。 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可不是好欺负的,谢氏的两位公子当即闯进京城喻王府,将妹妹谢茂雅连同她肚子里的正牌皇孙一起接回了府中。因为中间大动干戈,谢茂雅差点动了胎气,加上她身子骨弱,所以生产时才那样艰难。 这就是王妃怎么会在娘家难产,还差点没命的原因。 因为婴儿的生活实在无聊,大部分时候,陆哲都闭着眼睛研究自己的辅助器。可惜辅助器虽然看似和前世玩过的游戏面板相似,但是因为属于成长型,大部分功能目前还是灰色的,陆哲能点开的只有两个区域。 一个区域里面列着他的下属。目前这一排只有一堆丫头和八位奶娘。 虽然楚宝宝是谢家的外孙,但因为是客人,又是皇家血脉,所以谢家待他反倒比自家少爷还要尊贵,单是乳母就挑选了半年,后来总算备齐了四个,加上宫里赐来两个,喻王那边送过来的两个,一共八个,就算世子一天喝五十次奶,也尽够了。此外,虽然小世子未必用得上,也还是安排了四个一等份例的使女四个二等份例的丫头,还有管院子的,管传菜的,针线上的,浆洗上的小丫头若干,理着世子屋中的一干杂事。 这些人每日在陆哲跟前晃来晃去,没有游戏面板,记忆力只是普通的陆哲还真记不住这许多人。控制面板上除了下属的一列名字之外,只要是见过面的下属,后面还会出现一个表示忠心度的蓝条。 丫头和奶娘忠心度基本还过得去。王妃身边拨过来的,忠心度都在70以上,宫里赐来的那些,忠心度普遍在50上下,唯独谢府里安排过来的几个,忠心度一水儿的40往下,其中有一个奶娘,忠心度将将只有20。 这绝对是心怀不轨的奸细,只是不知道这个奶娘究竟是如何通过层层筛选混进来的,想必隐藏得很深。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陆哲十分防备此人,每次这奶娘一靠近,他就哇哇大哭,还把奶娘喂的奶全吐出来。次数多了,头上明晃晃闪着奸细之光的奶娘便渐渐不怎么出现在陆哲跟前,也不知道是被辞退,还是已经露出了马脚。至于奶娘被辞退或被逮住后会如何,陆哲就不肯多花精力去在意了。 不过他后来听长风和王妃娘亲禀报过,因为奶娘一接近世子,世子就哭,所以王妃暗中派人监视着这个奶娘,居然真的发现她在偷偷服用一种药物,产出的奶水会让小孩子越来越虚弱。 在另外一个可用的区域里面,系统很贴心地依照地位高低蔓延出一个亲戚树状图。若是有树上的人对陆哲说话,那个名字就会亮起来。而且只要见过面后,这些名字后面会出现一个不断变化的好感度红条。单人单次增加过多好感的话,系统还会花哨地冒出红心。 陆哲有点脸盲,这也是他上辈子患有社交恐惧症的原因之一。每次都记不得名字,遇到熟人也从来不打招呼,让陆大律师显得特别高冷。 自从有了系统之后,陆哲再不会做出忘记某位亲戚的名字或者见过无数次的人却认不出来这样很不礼貌的事情了。 系统给的读心术,虽然还在0级阶段,只能看到固定人士的好感度和忠诚度,却非常的实用。大家族人际关系很复杂,能看到好感度,社交恐惧症患者纵然还是不能一下子变成社交达人,起码能够防备那些表面亲热实际不怀好意的宅斗高手了。 看到好感度能帮助自己扩展人脉,看到忠诚度则能更好的用人。当然,这两个功能也有很明显的局限性。奶娘的事情让陆哲产生了危机意识,他也试着找了一下那个隐藏任务,想要升级读心术,但是却一直没能成功的触发。 御下之术也好,扩展人脉也好,都是陆哲能够直立行走后才能处理的事情,目前倒不必着急,需要紧急处理的问题只有两个:如何不尿床以及……谢家大房的两只熊孩子,不,两位同父异母的堂兄——谢棠,谢棣。 据熊孩子一号谢棠自己说,他们的名字来自诗经《诗经?小雅》。每天早上,谢棠都会准时出现在小表弟的摇篮边,试图教会小表弟说话。因此,常常在陆哲吃饱喝足打算美美睡一觉时,就会被一阵叽叽咕咕的背书声吵醒。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衮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虽然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因为每天都能听到一遍,辅助器已经完整记录下来,并且还贴心地帮陆哲翻译好了。 诗的大意是说:兄弟团结,什麼事都能办到,妻室和睦,家庭就能幸福。反之,兄弟阋于墙,就无法抵御外来的侵略。 因为两只熊孩子的到来,陆哲顺便发现了辅助器的一个新功能,也算是意外之喜。正好可以利用辅助器先学习一下古代的文化,免得因为前世的记忆影响,而与这个朝代格格不入。 到罗马,就该过罗马人的生活,这些浅显的道理,博览网络小说的死宅汪还是懂的。 一提到学习,问题就来了。 据说穿越者大部分都能变成记忆力超群,秒杀土著幼儿的天才。可依照控制面板上显示的数据,这位身负不凡使命的小世子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天才。按照他玩这款游戏的经验,系统上的数值应该以100为满值,60是及格线。因为是成长性游戏,所以初始为45,资质只能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前世陆哲虽然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好歹也算智慧中上的高材生。穿越一回,不能变成天才也就算了,到了异世,智慧值反倒降到及格线以下是几个意思? 看一眼控制面板上的一行数据,陆哲气鼓鼓的伸出小胖手,试图将那个可怜巴巴的45抠掉。抠掉当然是不可能的,读档重来也不现实。陆哲郁闷了几日,也只好接受现实。 好在作为一个找不到对象的宅男,他自然有一套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系统再牛,也取代不了自己的努力,否则直接派系统来完成任务就可以了,何必找他。就算系统直接扔一个王位过来,没那个本事坐稳也是白搭,还不如靠自己打拼,享受征服的过程。 包子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小胖爪一握,陆哲立志要跑在未来的皇位竞争者前头。所以,面对并不优良的天资,世子殿下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扑腾着小肥翅膀,笨鸟先飞。 发现小表弟特别喜欢听自己读书,谢棠无比高兴,自己学得起劲不说,每天学完一小段诗经,就跑过来,昂首挺胸,叽里呱啦背给表弟听。 年仅五岁的谢棠是个真正的天才,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超强的理解能力。不说相对浅显直白的诗经,即使是易经那样艰涩的文字,他也能飞快的背下来,然后跑出来当小老师。 现在陆哲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初始智慧值只有45、头衔也只是普通幼儿——或许他倒霉催的降生在一个天才云集的时代,落草于子孙皆芝兰玉树的谢家。水涨船高,天才多了,他那点不出众的资质,自然只能被系统判定为普通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陆哲还拥有系统这个作弊器。 自从发现可爱的小宝宝挺喜欢听自己背书之后,每日谢棠都来教导小表弟,小表弟也总是非常配合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只要被小表弟的眼神注视着,谢棠就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心里有小泡泡不停地冒出来冒出来,然后一整天特别开心。他娘亲王夫人还奇怪呢,儿子最近怎么忽然不淘气,反而热爱起读书了。后来才知道是小姑子家世子的功劳,那好感度简直蹭蹭蹭的往上涨。她现掌着谢家内务,陆哲的生活水平自然在无形中又提高了一大截,吃喝穿用都是最好的那一档。 当陆哲终于毫无漏误的听完一本书之后,系统面板上忽然出现一行字。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笨鸟先飞,奖励智慧值+1* *系统公告:触发隐藏任务之——完整地搜集一本书。采集术激活* 几个月来毫无动静的系统终于发生了变化,陆哲兴奋莫名的点开一看楚宝宝:1岁(略有资质的普通幼儿) 身份:喻王嫡长子,谢家表少爷。 健康:50 威望:20 魅力:51 智力:46 武术:0 礼仪:20 才艺:10 特殊技能:读心术0级(待升级 触发隐藏任务后升级) 采集术0级<文>(触发隐藏任务或者收集1000本书籍后升级) 陆哲点了点那个<文>字,发现里面果然是谢棠念给自己听的那本《诗经》。只要他想到哪一页,那一页的内容就会出现在陆哲的脑海里,若是想到一个词,这个语词出现过的所有页面都会列出来,供陆哲随时在脑海中翻阅查找。 这就等于是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不过,既然叫采集术,而且可以升级,想必日后的作用肯定不止于让自己成为一座移动图书馆这样简单粗暴。 努力得到了回报,陆哲热情高涨,更加积极的配合棠表哥的教学工作,很快<文>那一个版块下面就多了几本幼儿启蒙教学的书。陆哲闲来无事就翻一翻,书里的字有很多不认识,需要陆哲半猜半蒙,并且对照谢棠的背诵听音识字。 虽然陆哲的记忆力一般,但是却拥有成年人的理解能力,所以他掌握的汉字很快就超过了谢棠,只是身体还没有发育好,尚不能读写出来。 闲来无事想到自己的任务,陆哲心里便十分迷茫,感到无从下手。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其实也不知道明君应该会些什么。 勉强可以作为参考的,就是前世电视上演的那些清宫历史剧,根据模糊的记忆,陆哲隐约知道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不仅会汉语蒙语英语等多国语言,还会精通儒家典籍,以及几何学数学知识,又写得一手好字,骑马打仗射箭都十分精通。除了不会生孩子,简直无所不能了。 以此为目标,陆哲倒没打算成为才子或者大儒,也没有野心成为玄烨,李世民那样厉害的皇帝。目前他只祈祷自家老爹能够尽快造反成功,自己好安稳的继承皇位,做个太平天子。 不过,既然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多读些书、多学些东西总是不错的。读书才能明智,读书才能更全面的了解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平行空间。 如果说熊孩子一号最终还是被陆哲发掘出了可取之处,熊孩子二号就只能用神烦来形容了。陆哲一度怀疑谢棣患上了在这个时代无药可医的小儿多动症。 谢棠是王夫人所生,谢棣是长公主所生。两兄弟同父异母,但是都被养在谢晋跟前。 谢家的教育模式是因材施教,4岁的谢棣不爱读书,喜欢乱跑乱跳,谢晋也不勉强他,干脆在部曲中给找了个练武的教习,倒也不是说要让谢棣变成一个兵家子,以他的身份也不必去行伍博出身,只是谢家历代都需一些儒将,带领老祖宗几百年中传下来的北府兵。 谢家大房的情况很是复杂,谢棣虽然是长公主所出,留着皇族血脉,但毕竟是弟弟。不出意外的话,谢棠日后是要做家主的。谢晋和谢铭就打算让谢棣掌府兵,一来可以安皇族的心,二来也给将宝压到喻王身上的谢家留一条后路。 家族高于一切。因此,族中从小就把两个小男孩放在一起养,期待他们能和自己的名字一样,棠棣之华,兄弟齐家。而世子出生后,又放任兄弟两与其亲近。期待着能叫他们打小培养出感情,日后不必兵戎相见。也都是谢晋的一片拳拳之心啊。 每次谢棠玩弟弟,不,教导弟弟的时候,谢棣就在旁边用两只手撑着地走来都去,这叫拿大顶,据说是练习武学基本功,但是陆哲一度十分怀疑,谢家请来的幼儿武术教练只是想要这种方式来限制谢棣的活动能力。免得他上蹿下跳,招猫逗狗,半点不像世家子,活脱脱就一只猴。 比起教自己读书的谢棠,陆哲更加不喜欢这个谢棣表哥。 因为谢棣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就知道虐婴! 第5章 第三章 谢棣常常偷爬上陆哲的婴儿床,把乖乖在床上自己玩自己的宝宝强行搂住,然后马景涛附体般疯狂地质问他:“你长得比谢苒好看,为什么不是个妹妹,为什么不是个妹妹?王家哥哥说他要娶表妹,我也要娶表妹,你快点变——成——表——妹——”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去抓陆哲的小丁丁。大有手动阉割自家表弟的凶残势头。 世子殿下一发现他的企图,顿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拍过去,然后赶忙张嘴哇哇大哭。 闻声而来的侍女就会配合追过来的谢棣奶娘,想把自家耍流氓的二少爷强行拖走。此时谢棣必定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表弟打滚耍赖,嚎道:“我不管,我就要表妹,我就要表妹——” 要你妹! 在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里耳濡目染,陆哲虽然还是个婴儿,如今的礼仪值也到15。谢棣嘛,礼仪值肯定是负数! 陆哲紧紧皱着眉,向不成体统的谢棣投去轻蔑的目光。 吃饔食之前,还没到上学年纪的谢家小哥俩必定要过来看一看表弟。因此,每天的这个时候,碧云轩里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早晨的时光便在这鸡飞狗跳中溜溜达达的远去了,到谢棣被自家五大三粗的奶娘押回去之后,陆哲才能觑空吃几口奶,打一个盹。 太阳移到了中天,转眼又到该睡午觉的时候,受时气所感,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便都有些春困,整个隐放园都静悄悄的,偶尔几声鸟鸣,叫这座宅院更显清幽,这种幽静和宅院深处那些长草的老屋顶一样,透出时光沉淀的深邃。 院子里很安静,王妃最近身体又不怎么好,所以来往的仆妇都不敢出声。可这辰光实在太好,谢茂雅不忍心儿子和自己这病秧子一起闷在屋子里。 长风得了王妃的吩咐,就把世子搬出去晒一晒太阳,据说这样小孩子的骨头才能长得硬朗。 阳光透过树影落下一块块光斑,阳春三月的天空清丽流翠,落在小孩子的眼睛里,美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哪里来的兰草香清清淡淡的,叫人呼吸里都带着甜。 因为世子殿下上午间睡饱了,这时候便瞪大眼睛,精神万分地躺在婴儿床里,抬起两条腿用手扳着,然后晃啊晃的。别以为陆哲闲的没事干在抠脚,人家其实在练习翻身,嗯,顺便抠脚。 陆哲最近很有翻身的欲望,但是他的腰部没有力量,所以只能抬起脚摇晃,企图通过这种方式翻身成功。穿成小婴儿这件事,不亲自感受一次,绝对理解不了其中的苦逼之处。 当然,在其他人眼睛里,只能看到床上的小宝宝吧唧一下翻了过去,然后又吧唧一声翻过来,有时候翻太快,把自己的小胳膊压在了身子底下,急得啊啊直叫唤。笨拙的样子别提多可爱,配上又大又圆又清澈的眼睛,白白嫩嫩一只小包子简直能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翻滚吧,团子!守着世子殿下的两个丫头都在旁边捧着脸,给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爷加油助威。 世事大抵如此,旁人只能看到外表那光鲜的一面,谁又能理解一个婴儿心里的苦呢? 胳膊很难受!难受死了!马上要断掉了!陆哲板着一张包子脸,使出吃奶的劲想把胳膊抽出来。 奶娘罗氏匆匆忙忙走出来,她瞪了摇篮旁边笑嘻嘻的两个十岁左右的丫头一眼,赶忙把小世子抱起来,给他把尿。陆哲其实不太想尿,可是考虑到方才喝多了奶,为了避免待会尿床,就勉为其难的尿了。 把完尿,奶娘就把手里的小家伙轻轻放在摇篮里,自己转身回了屋子里拿东西。 谢棣最讨厌午睡,这时候往往会溜出来玩。其实他也没什么可玩的,顶多就是爬一爬树,在园子里逛一阵。不过今天他有了一个新计划——去碧云轩看新出生的未来媳妇。 于是,在稳重听话的谢棠大少爷午睡的时候,多动儿谢二少已经偷偷溜了出来,挨着墙根窜到了碧云斋外头。进了月门,谢棣就看到小表弟正在摇篮里玩的很开心,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呀,小表弟长的真好吃啊。粉嘟嘟的脸颊像桃子,水灵灵的眼睛像葡萄,白生生的胳膊像莲藕,连头上的胎发都柔软漆黑,配上稍显立体的包子脸,小鼻子和红菱般的嘴,叫谢棣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吃朝食时他惦记着出去玩,此时真饿了。 *系统公告:获得谢棣五点好感。* 正在专心致志翻身的楚宝宝被这声音吓得一愣。 谢棣已经蹑手蹑脚跑过来,趁着没人看到,霸道地压住表弟,手脚并用的压住,俯身就是一通狂啃。 *系统公告:获得谢棣一点好感。* *系统公告:获得谢棣两点好感。* *系统公告:获得谢棣一点好感。* …… 陆哲好端端自己在那里玩,被忽然出现的亲嘴狂魔吓坏了,一时居然忘记反抗。傻乎乎被谢棣啃得满脸口水。 谢棣亲够了,见表弟没哭,眉开眼笑地抬起身子,把一个编织很精致的笼子拿出来,递到陆哲面前,诚恳地央求道:“你变成妹妹吧,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抓蝴蝶。” 第5节 如果陆哲现在能说话,一定送他一个字——滚!奈何陆哲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悻悻然的把大脑袋偏过去,不想搭理这泼猴。 “弟弟别生气,蝴蝶还是送给你吧。”担心表弟生气,谢棣赶忙就把笼子的门抽起来,将蝴蝶往小宝宝身上倒。 蝴蝶扑闪着翅膀,他们被一条透明丝线系在了笼门上,根本飞不起来。因此蝴蝶不停地挣扎,细粉直往小宝宝头脸上洒落。有的细粉落进宝宝眼睛里,又被吸进肺中,陆哲忍不住咳起来。 有个人走过来把那些古怪东西一下子从婴儿床上拂开去,喝道:“谢棣,别欺负你表弟,谁送你的蝴蝶?”说着,那个人把不断呛咳的陆哲抱起来,温柔地拍打他的背。 是只见过一面的大舅舅谢铭!这个味道陆哲记得。 “小东给我的……我喜欢弟弟才把蝴蝶给他,没有欺负!”谢棣虽然畏惧父亲,但还是极力分辩道。小东就是大管家谢东的弟弟,他娘是谢棣的奶娘,两个孩子关系一直还不错。 谢铭却不听他的解释,提溜起领子就开揍。结果巴掌还没下去,谢棣的哇哇干嚎引来了王氏。 王家历来掌兵,王家子弟在四大家族一干轻袍缓带的白袷王孙中,便显得英武粗豪一些。家学渊源,王家的女儿身上,便也多多少少带着些英气。这个小王氏尤其爽朗大度。长相也很大气温婉,说不上非常漂亮,但是叫人看着十分顺眼。 谢铭一见小王氏,便露出一个沉醉春风的笑容,道:“最近辛苦你了。家里的大小事务还要夫人操心。偏偏事情都堆在一起,夫人务必要注意身体。我记得你往常都要午睡的,今日怎么起来了?” 王氏也不说什么“你的夫人可不止我一个”之类的丧气话,只见她爽朗一笑,露出六颗雪白整齐的牙齿,浑不在意道:“我刚才去外面看过棠儿,他还在睡着呢,我就想要去花架子那儿瞧一眼,若是寄名仪式的车队回来,咱们也好准备开席。” “祝脉的时候,恐怕宫里也会来人,到时候还要你多担待一点。做大家长媳本就不易,况且我家情况复杂,这么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浅浅。”谢铭将一片飘来的草叶从王氏漆黑的发髻将择下来。 王氏瞪了他一眼,脸上微微发红:“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委屈?再说了,都叫你别当着棣儿说这些,他也到了知晓事理的年纪,听这些不好。总之我待他们两个的心都是一样的,只盼着他们兄弟和睦。” 谢铭不由轻轻叹了一句:“浅浅,是我对不起你。”磁性的声音里似乎有柔肠百转,叫王氏这样爽朗的女子也不由得低下了头。 “爹,放我下来,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谢棣哇哇大叫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打断了谢铭和王夫人在光天化日下秀恩爱。 “喘不过气?昨日还有仆人告诉我你偷偷把头放进水缸里练闭气来着,谢二牛,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谢铭捏着谢棣的耳朵骂道。 没错,谢棣的小名就叫二牛,谢棠叫大牛。 陆哲在旁边看的眉开眼笑,咿咿呀呀叫着给自家舅舅助威。 王氏一看,赶忙上来劝道:“夫君别生气,棣哥儿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喜欢表弟才和他亲近的。这孩子虽然看着皮实,哪里经得住打。没的打坏了,不光公主心疼,纵然你自己,难道就不跟着难受?”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谢铭刚有所松动,谢棣却在闷闷地分辩道:“爹,我没有欺负表弟,你看他笑的多开心呢。” 谢铭见他死不认错,怒道:“胡笳,取我的马鞭来。 王氏赶忙拦着胡笳,又转头吩咐谢棣:“还不快给你爹认错。” 陆哲前世也是三十郎当岁的人了,虽然不喜欢谢棣,但是也不想害他因为自己挨打,否则难免会有欺负小孩子的感觉。于是他便“啊——啊——”地叫了两声,表明自己中气十足,因蝴蝶翅膀事件引发的咳喘已经好了。 “爹——娘——儿子再不敢了,儿子错了,以后都听话。”谢棣见一贯温和的老爹动了真怒,赶忙大声求饶。 “错在哪了?”谢铭方下巴掌,拎起谢棣问道。 “儿子不该捉蝴蝶来害表弟咳嗽,也不该嫌弃表弟不是妹妹,哇哇哇,爹,我再也不敢了,就算不是妹妹,我……我也会对表弟负责的。”谢棣哇哇大叫起来。 “都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混账话。”谢铭被他气乐了,可是到底是自己儿子。谢家子孙不繁,长子谢棠身子骨不太健壮,所以谢铭其实舍不得打活泼可爱的小儿子。 “以后要对你表弟温柔一些,你看他那么小,可不像你这只小猴子。”王氏见谢铭已经不想打了,便信步走过来,把谢棣接过去放在地上,还给他把理了理衣服。但是谢棣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王氏手落了空,她怔了怔,随即不以为意的走过去,揪着谢棣的耳朵,亲亲热热地教训他:“这回算是欠一顿打,下回再不听话,跑来欺负表弟,叫你爹大鞭子抽你,连同这次的一并抽回去。”说着,小王氏以大部分贵女都做不到的彪悍,将四岁大却长着七八岁身形的谢棣抱了起来。 谢棣这回没有挣扎,反而嘿嘿地傻笑起来:“还是大娘你最好,我下回再不敢了。” 谢铭咳了一声,有点埋怨王氏把他说的太凶了一点,便缓和了神态问谢棣:“你不是有妹妹吗?为什么还非要表弟变成妹妹?” 谢棣揽住王氏的脖子,转身怏怏不乐地回答:“我娘生了妹妹,因为妹妹不好看,娘都不高兴了。我见她偷偷哭,还不让我和妹妹玩。哼,我不喜欢妹妹,我喜欢表弟。” 王氏逗他:“你喜欢表弟什么呀?” 谢棣大大咧咧地道:“喜欢表弟好看!他若是变成表妹,我才好娶来做媳妇。” 陆哲简直被这憨货气死了!听听这话,若不是他年纪还小,妥妥就是一个生冷不忌的纨绔子弟。蓝田王都没有他这样混账的。 “臭小子!”谢铭并没有想太多,反而被儿子的童言童语逗乐了。他年少时也荒唐过,心里便忍不住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若茂雅生的是个女孩儿,以她和小王氏的感情,两家倒的确能做一门好亲。可惜是个世子。 做喻王的世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长房一家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注意月门外一道怨毒的目光。 “公主,公主,小郡主的抓周……”一个丫头喜滋滋的跑过来,回禀道。 长公主一脚将丫头踢翻在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一个不能继承香火的女娃娃,还做什么抓周。” 一路走回自己那边的院子,宫里跟来的季嬷嬷早就听心腹的禀报了,此时连忙迎上去问道:“公主不是去找棣少爷和驸马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长公主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说道:“别提了,那个贱人也在,她肚子争气,又和谢茂雅好,驸马的心全都偏到西边去了。如今居然把我的棣儿也笼络了过去,他们倒像是一家人,有说有笑,唯独我,唯独我像个外人!谢铭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谢家不能这样对我!” 如今没有外人,长公主也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装谢铭最爱的爽朗天真出来,便露出了歇斯底里的一面。虽然贵为公主,可是爱上了谢铭那样的男人,她便也卑微的如同世上任何一个平凡女子了。 季嬷嬷冷冷地看着她发疯,心道:“当初还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给谢铭?当时王氏肚子里可还怀着呢。再者说,论起尊贵来,您外祖父不过一个杀猪的贱民,王氏门第清贵,人家的祖宗十八辈可都比您高贵啊。”虽然心里这样想,当时季嬷嬷口里却说:“可不是,王谢门第哪里有天家尊贵,那小王氏不识好歹,居然胆敢和公主您抢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长公主一听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一下子把矮几上的瓷器全都拂到了地上:“不行,我要再生个儿子,我得给谢家再生个儿子!” 季嬷嬷赶紧上前安慰她:“公主,你才出月子,生孩子也该等身体养好再说。况且……”她凑近楚琳耳边,悄声道:“与其现在熬坏了身体生孩子,不如将棣哥儿的心笼络过来。比如多带着少爷去李府走动,或者去皇宫里见一见他的亲舅舅,想来谢府也不会拦着。” 楚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季嬷嬷接着劝道:“自从公主嫁入谢府之后,就与舅家走动少了。你看如今驸马爷对小世子多好?便知道李大人他们对棣少爷的心了。那府中上下都很挂念公主啊。依老奴来看,要重新赢回驸马的心,单靠公主您自己是不成的。公主也知道谢茂雅和西边关系好,如今走的也近,若是让他们狗咬狗……” 楚琳听了不由眼睛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哲的四个大丫头:长歌,长风,长青,长宁。长风是王妃身边的心腹,目前还不怎么在陆哲这边走动。 四个二等丫头:甘草,白术,黄芪,豆蔻。 三等丫头若干。 八个奶娘,赶走一个。常用的就是罗氏。 第6章 第四章 和所有的熊孩子一样,谢棣就是那种看不到有点想,看到了能把你烦死的类型。而且极擅长蹬鼻子上脸。 谢铭被上蹿下跳的小儿子烦的不行,索性不再搭理他,只把小外甥抱到自己面前,吩咐道:“今日是你弟弟的寄名酒筵席,我先带他出去,你老实跟你大娘回祖父那里去。不许再生事。” 祝脉,就是送些东西祝贺血脉得以延伸的意思。这件事陆哲早就听身边的聒噪丫头说过好几次了,算是当时的一个民俗。除了祝脉,按照谢家子弟的惯例,还要做场寄名仪式,拜见一位上方山的老法师。 大约是谢家血脉的问题,虽然满庭芝兰玉树,精彩的人物层出不穷,但谢家子息并不繁茂。所以每一位谢家儿孙都显得尤其珍贵,在他们出生后,宗族就会请高人算一算,算出命中的灾劫厄难之后,再精心挑选小儿的替身,送去上方山的寺庙里,做个寄名和尚。这样的替身最好是要寻些身体健壮的兵家子,军奴或佃户,身份越贫贱越好,据说是命贱好养活,方能替主人挡住灾煞。 谢家还会举行隆重的寄名仪式,引替身拜入清凉寺乌见禅师门下,期盼能够蒙蔽过鬼神,让谢家子孙平安长大。之后就回谢家,大办酒席,与亲朋好友痛饮一番,感念上苍保佑谢家子孙繁茂,富贵绵长。 温柔俊美的男神舅舅很会抱小孩,陆哲舒舒服服待在舅舅怀里,被抱去给奶娘洗白白。 今天用的奶娘是陆哲最喜欢的罗氏,她的忠心度很高,就是为人似乎不大机灵。 帮忙的是陆哲的小丫头豆蔻,这孩子年方十一,平日里很是娇憨,也不挤到王妃和世子跟前来表现,忠心度不算最高也不算最低,50。陆哲打量这丫头就是来自己屋里混日子的。 “罗妈妈,听说宫里也会派人来,皇帝殿下第一次见小世子,得添多少喜呢?” 罗氏一边忙碌,一边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来祝脉的人,历来也有添东西的,也有添银钱的。其实多多少少谢家和咱们王妃都不会在意,横竖只图个吉利罢了。” 豆蔻笑着点头:“这样啊,那我待会也讨个红鸡蛋吃。” “就知道吃,朝食的时候你去哪里了?亏得长歌的兄弟长留就在厨房里做事,我让他给你留了碗鸡蛋羹,快去端来吃吧。” 豆蔻一听兴高采烈的跑出去,不过片刻却又垂头丧气回来了:“罗妈妈以后别给我留了。听说长留哥哥以为是世子要吃的,还因这个和别人吵起来,把要散出去的红鸡蛋都打翻了一锅。” 罗氏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问:“那其他红鸡蛋没事吧?今天是世子的大日子,可要保佑一切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哎呀,都怨我,都怨我。” 豆蔻见她焦急不已,赶忙温言宽慰她:“一定不会有事的。罗妈妈别担心了,您现在可是王妃和世子跟前的大红人,说出去谁不夸您好。所以咱们更加不能授人把柄。鸡蛋羹的事情,若是叫甘草知道,一准儿又去长青跟前嘀咕您。” 楚宝宝一听,倒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觉得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是一个可造之材。 “呸,我怕那两个小骚蹄子?打量着我不知道,长青那眼珠子成天在大老爷身上打转,估计打量着讨好了东边,伊也能捞个通房当当。”罗氏立马被豆蔻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可见她虽然忠心耿耿,但是脑子的确不太灵光。在这扫地丫头都长了十八个心窍的世家里头,便难免显得蠢笨了些。 奴才也是人,在主子面前恭顺的,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想。陆哲有了系统之后,才真的了解御下之道的艰深,那看着掏心掏肺的,可能忠心最低,那看着桀骜不驯的,指不定却对你死心塌地。人心幽微,实在难以琢磨。 愚忠的臣子可能给国家给百姓带来危害,忠心度低的也未必不可用。垃圾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是资源,单以忠心度来评定下属的优劣,并不算会用人。 但是以陆哲以往社交障碍症患者的情商和现今的外在客观限制,他目前也只能这样做了。 陆哲被罗氏托着,一边在水里划动着小胳膊小腿,一边侧耳听八卦。大脑袋一点一点,长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模样别提多了乖巧。 原来长青是做这个打算呢,难怪总爱撺掇着仆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散布几句关于小王氏的坏话,搞得如今府里府外,都说谢铭的两位平妻,长公主温婉慈和,小王氏御下有方。 为这个,陆哲很不喜欢甘草和长青。只是不喜欢也不能撵出去。 虽然还很小,活动范围也有限,但是从身边人的谈话中,陆哲也已经明白过来,王妃母子其实算是客居谢府,处境约莫只比林妹妹好上那么一丁点,而甘草和长青都是府上的家生子,长青还曾经伺候过老夫人,和那个外头买来的奶娘不同,若是将她们撵出去,到底有伤外祖家的面子,而且这话说起来也不好听。 再有一点,长青和甘草都长了一张大嘴巴,常常在自己面前八卦府中一些别的侍女不敢说的火爆秘闻,而且甘草和长青并不是王妃的心腹丫头,不像奶娘那样能够轻易威胁这具身体的生命安危,所以陆哲并没有将她两个赶出去。 听了豆蔻的话,罗妈妈却并不以为意,她将陆哲起了褶子的胖胳膊用轻柔的手法掰开洗干净,才说:“若是有这个心,东边那位贵人能容她?当年那位的痴情可是大楚人尽皆知的。如今那位的醋劲也是整个斜桥的笑柄。” 东边西边的,一开始陆哲也听得乱,不过结合自己的控制面板,还有娘亲和小王氏的私房话,再以听来的仆人口中流言蜚语丰满细节,他到底还是将谢家长房这一团乱麻一点点掰扯清楚了。 当时社会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平妻的事情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比如男神舅舅谢铭就有两位平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陆哲也不例外,每每啃着手听谢家秘事,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舅舅和舅母,却不由得大呼过瘾。这谢家长房里的恩怨,竟比戏文还要精彩。 事情还得从陆哲的这位男神舅舅说起。 谢铭是谢家家主谢晋的嫡长子,完全继承了王谢两家的优良基因,从小就是大楚万千少女熟妇老妪的梦中情人。出门一趟常常造成帝都交通拥堵,其受追捧程度,简直比现代的天王巨星还夸张。 谢铭长大到适婚年龄,他爹就给他找了个媳妇。正是王家的嫡长女。俗话说得好,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算追根溯源往前数三代,这两位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只是这王氏在相貌上,不是不好看,只是和谢铭一比,到底普通了些,配不上侧帽风前花满路的谢家檀郎。 别看谢铭现在是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他在年少时期也叛逆中二,并且作为一个落拓江湖的浪荡子,很是浪过一段时间。对于这位谢大少当年究竟是如何荒唐的,叙述者皆尽语焉不详,陆哲只能听出当年谢铭似乎有一位不被家族认可的红颜或者蓝颜知己一类的存在。 就在众人都等着看谢铭如何打他老爹和王家的脸,与他那位知己谱写一篇倾族之恋时,风靡大楚的浪子谢铭却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爹的包办婚姻。并且在成婚后迅速从一个浪荡子转变为稳重好男人,婚后不到一年时间,王氏便诞育了嫡长女。让无数等着看笑话的旁观者扼腕叹息。 事情到这里,没有任何值得八卦的价值。不过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老套故事。可惜现实总是比戏文还要狗血。看似花好月圆可以圆满结局的故事,偏偏后面跟着一个狗尾续貂的神转折。 天心不测,世事难料,大抵若此。 就在王氏怀第二胎那段时间。也就是五六年前,谢铭在乐安侯家的诗会上,不小心救了落水的长公主。 公主正在谈婚论嫁的年龄,女儿家的名声自然是极重要的,何况还涉及皇室的脸面。出了这种事,谢铭就算是不想娶也得娶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件事不太对劲,若非公主看中情郎,自作主张,想要使手段强抢有妇之夫,就是皇帝有意要与谢家和解,嫁一个公主过去联姻了。 历来世家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得宠的公主挤掉原配,自己上位。若是不得宠的公主,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大概便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或者一道白绫香消玉殒。至于这些被公主垂青的世家子,他们只会理智地做对于家族最有利的选择。而这个选择,从来无关爱情。 至于他们身后那个最无辜的原配,家族政治博弈中只有利益,没有对错。皇族、寒门与士族的斗争在楚琳、李世繁和谢铭三人的感情纠葛里若隐若现。 楚琳公主是圣上的同胞姐姐,太后最为宠爱的长女。自然该归为得宠的公主一类。可本次抢男人事件中的原配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琅琊王氏并不好惹,况且小王氏已经给谢家诞育了一位长女,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因此,王家的态度极其强硬,话里话外就是王家女只有殉节,没有和离。 谢晋更是个牛人,直接在朝堂上放话:吾儿妇独王氏也。 第6节 谢铭爱不爱小王氏旁人不得而知,但是他肯定不会喜欢设计自己的公主,况且他与王氏已经育有一子。就算看在尚在母腹中的婴儿份上,谢铭也极有血气地坚决不肯休妻,差点跪死在金銮殿前。 最后到底是公主不落忍,同意与王家贵女效仿娥皇女英,做一个平妻。安靖帝被自己姐姐哭闹得头晕脑胀,也就稀里糊涂的同意了。李党遇见这么两个非要在政治里谈感情的猪队友,只得忍痛放弃逼死小王氏,离间四大家族的大好时机。 而世家这边,虽然谢家和王家的态度坚决,但是卢家却力主应该娶公主。因为当时寒门氏族的党争正在紧要关头,寒门那边有太后,而士族这边,需要一个人来修补和加强与小皇帝的联系。 形势比人强,世家子的生活其实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样光鲜,因此,谢铭最后也只有捏着鼻子将公主娶了回来。 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倒是如愿嫁了过来,却发现真实生活不如想象中的幸福美满。 王氏出身门阀,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是省油的灯,长公主前脚进门,她就产下了一个嫡长子,索性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公主去办,一来显示自己不争,二来专心调养身子,照顾长女幼儿。 公主身边的陪房里,自然也有宫斗高手,把府里事情处理得色色妥帖之余,在皇宫里也处处替谢家说话。公主这般痴情又能干,向来不再谢铭和谢晋跟前摆谱,反而无比小意殷勤,久而久之,生性温柔的贵公子谢铭,便也转了心肠,生出些愧疚与怜惜来。 婚后第二年,眼见着公主的肚子大了起来,生下来一个男婴。大约是她太要强,产后急急忙忙把管家权抓回手里,便因疏于调理落了些病根,此后公主又怀了两次,可惜都无缘无故就没了。这一个胎,还是小心翼翼,真金白银流水般化出去,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谢家二小姐算起来和世子是前后脚出生,身子却比世子还要弱。更叫公主伤心欲绝的是,据太医诊断,公主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因公主还没出月子,掌家的权利又回到了王氏手里。这一回,恐怕就不会再轻易给出去了。如今喻王有了儿子,皇帝一把年纪尚且无后,朝堂中的风向已经不同于五年前,公主的后台硬,王家和谢家也不是好惹的主——上回就因为公主掐尖要强,将身体都拖垮了,这回自然不能再叫她累着。做人媳妇的,合该以夫家子嗣为要。这些大道理一压,公主自然只有老老实实坐月子了。 因为公主住在东边的香雪海,所以府里下人都用东边来代指这位奶奶,王氏住在西边的听雨楼,所以就成了下人口里的西边。如今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只是不知道过得几日,这风向会不会又改变。 世家里,后宅与前朝紧密相连,婚姻与政治纠结缠绕。煊煊赫赫的排场下掩藏的是枯槁腐朽的真相。 在这里,一切生存,都只是为了生存。 表情严肃一脸沉思的在水里洗白白后,三头身的小世子就乖巧的靠过来,很自觉地伸开小胳膊,让罗氏给穿衣服。 穿上特别给他改制的紫罗襦,陆哲正在不舒服的扭动着小身子抗议,就看见小王氏身边心腹婆子王福家的跑了过来,催促道:“好了没啊,奶奶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剃头的师傅也来了,是娘娘送子庙里专门在京中大户人家里行走的老师傅。” “来了来了。”罗妈妈应了一声,赶忙抱起陆哲,给他戴上虎头帽,穿上一口钟和虎头鞋,打扮的像是一个红包般被抱了出去。 王福家的对着陆哲左看右看,狠狠夸赞了几句,又匆匆忙忙往大厨房方向走去,说是要去看看分发给过路百姓的红鸡蛋准备好了没。 *** 谢府,荣养堂。 周茂家的趴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谢老夫人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慈和,眼睛里的神色却晦暗不明。她的下手坐着木呆呆的两母女。 谢卢氏作为谢府目前辈分最高的女人,虽然在谢晋还活着的情况下,暂且享受不到红楼梦里贾老太太的待遇,但在后宅中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孝道之下,尽管谢铭有出息,给取回来两位各有来历和靠山的平妻,但是在大多数时候,这两个女人还是要看卢老夫人的脸色行事。因此,周茂家的作为老夫人的配房,在府中不说横着走,也是到哪里都被奉承的人。 就是这位几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老资格,今天却阴沟里翻了船,被府里新来的一个愣头青给撅了摊子。 事情是这样的。二老爷谢朗去了之后,他的妻子虽然出身寒门刘家,但却被父母教养的视女则、女训为生命,十分的贞静温顺。刘氏青春丧夫,孤灯空房,却自愿发誓终身为谢朗守节,守着孤女谢莞熬日子。 谢晋对这位坚贞如雪的二房儿媳是敬重的,心里也怜惜卢氏唯一的亲生子平白就没了,对刘氏母女颇为照顾,并且默许刘氏母女的吃穿都从他们二老的小厨房和小金库走。 家主的怜惜敬重加上卢老太太的倾力维护,府上自然对这位寡居又无子的刘氏高看一眼。平时刘氏母女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一声,大厨房便颠颠的送过来,可今日大厨房忙着给小世子做满月酒,难免有些疏忽,把谢莞要的一碗燕窝鸽蛋给漏了。 周茂家的一贯在后厨十分蛮横,当场在厨房里指桑骂槐,厨房里的人平时还指望着从周茂家的指缝里捡些银子,因此自然不敢得罪于她,赶忙一边赔罪,一边加紧做出来。 周茂家见厨间众人被她骂的鹌鹑也似,更觉得意洋洋,一屁股坐下来,扭头发现灶上有一碗炖的嫩嫩的银鱼蛋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己端起来吃。 一边吃一边和厨房的婆子说笑,正在得意时,一个少年忽然走过来,一把掀开锅盖,发现里面的蛋羹不见了,转头质问道:“你端了这锅里的蛋羹?” 周茂家被这少年的气势震慑住了,赶紧答道:“老婆子看炖在火上,恰好帮老太太办事,大半天没吃上东西……” 少年用力盖上锅盖:“这是给世子的东西,谁叫你动的?” 周茂家的一怔:“没有人叫,可大厨房里的东西向来都是随便老夫人取用的……” 少年冷笑道:“老夫人可以随便用,你是老夫人吗?” 周茂家的满以为搬出老夫人来,这些厨房里的下人便不敢再放肆,谁知今日却遇见个不吃这一套的,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一个没脸。周茂家的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不就是一碗蛋羹吗?好稀罕。”说着,一下子将碗扔到灶台上,也是不巧了,这碗刚好打翻了旁边的一口锅,锅里煮着世子寄名酒要用的红鸡蛋。 这下子可闯了祸,周茂家的趁着厨房里一团乱,赶忙灰溜溜逃之大吉。因为害怕被追究责任,回去就恶人先告状,将大厨房里的人如何为了世子的寄名酒慢待了莞小姐,如何不尊重老夫人,自己不过吃了一碗鸡蛋羹,就被一个少年狠狠训斥一顿,吧啦吧啦添油加醋的全倒了出来。 她回话的时候。刘氏和谢莞正在那里陪老夫人说话,听了这话,刘氏顿时眼眶一红,可她温顺惯了,便只是侧着身子悄然垂泪。 谢莞面上厉色一闪而过,转向卢老太太的时候,就换上了强忍悲伤的神情,黯然道:“罢了,周妈妈莫哭,您今日受累了,这个镯子便拿去给家中小儿玩吧。”说着,她又走了几步,到老夫人背后,轻轻给她捶背:“老夫人也不必生气。孙女可不想因为和一个小娃娃争口东西吃,倒惹得祖母不高兴,那可是我的罪过了。”一个争字,云淡风轻的就撇清了自己和周茂家的过错,给碧云轩的小婴儿定了罪,还显得特别识大体、能让人。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冷笑道:“他一个奶娃娃,能否长大尚是未知之数,又懂得什么争不争的?小孩无辜,都是大人做的孽啊。” 周茂家的趴地上回道:“就是,就是,那一位做姑娘的时候就和老太太过不去,成日里拿腔拿调的,自认为是从前头那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便高贵了许多。呸!不过是王家的破落户,乡下来的穷丫头生出来的烂坯子。” 她骂得难听,老夫人只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似的。 刘氏语带凄凉道:“媳妇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没有给二爷留下一星半点的香火,不然今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老夫人陡然睁开眼,怒道:“休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的孙女美貌又孝顺,日后的前程大着呢。哼,且等着吧。只是老爷喜欢那孩子,现今的确不适宜扯破脸。不过,若是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恐怕有的人便忘记了究竟谁才是这府里女主人。老爷还没死呢,且轮不到谢铭做主。”说着,她转头看了地上的周茂家的一眼:“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去查查,厨房里最近是不是混入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人,逮住了一律打一顿撵出去。” “是!”周茂家的大声应道,然后麻溜地爬起来,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室。 有谢晋在,卢老太太再不喜欢谢茂雅这个女儿,也得去世子的寄名酒上露个面。不只露面,还要高高兴兴的装样子,卢老太太的心情自然不怎么明媚。 不想触老太太的眉头,谢莞退了下来,拉了拉还在暗自垂泪的刘氏,母女两便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是世子的寄名酒,除了寡居的刘氏,谢莞作为堂姐,也是必须要去席上添个彩头的。 刘氏在箱子里左看右看,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最后总算选了个金灿灿的长命锁递给谢莞,然后握着女儿的手,叮嘱她:“莞莞,世子爷的寄名酒,自然是大事,连皇上说不得都会亲自前来,所以你去了,切忌不可以在面上带出不虞来。” 谢莞洒然一笑:“一碗燕窝鸽蛋而已,我的眼皮子还不至于这般浅。娘,我都省得,自然会与王妃和世子好好相处。”扭头看着一片柳叶在春风的吹拂下越飘越高,谢莞的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是啊,该好好相处的。妈妈不会说话,当年又得罪了娘家,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了。再怎么说,世子也是那一位的侄子…… ” 谢莞信心满满道:“好了妈妈,我都知道,不论是长公主还是王妃,在事情没成之前,女儿自然一个都不会得罪。” 第7章 第五章 斜桥这边的几大世家早就眼巴巴的盯着喻王妃的肚子了,如今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自然都满怀欢喜的前来道贺。还有些立于寒门世家之间的骑墙派重臣也来道贺,甚至有许多低级官吏混了进来。为了给身体孱弱的小世子攒福气,谢家对于每位来客都客客气气的,并不将他们往外撵。因此,今日世子的百日宴来的人多而且杂。 谢家后门的两条巷子里挤了许多来讨红鸡蛋的平民部曲。排场铺的极开。 隐放园中,一时也是客来客往,为了让来客更清楚的围观世子,谢铭将怀里的小包子竖起来抱。他虽然已经极尽温柔,到底是个男人,抱孩子的经验不多。陆哲第一次以竖立的视角环视这个世界,感觉有点撑不住大脑袋,急忙用小胖爪环住谢铭的脖子。 感觉到一双胖胖的小爪子环过自己的脖子,幼嫩的脸蛋也贴了过来,谢铭只觉心里软成一片。 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楚万里江山的主人,所以永远不要畏惧。舅舅会一直站在你的面前,帮你挡住所有来自敌人的刀剑,直到你成长为比舅舅还高的参天巨树,那时候,舅舅便可以从容的枯槁,化作你的养份。 你天生就该是我大楚的王者,这是舅舅欠你的。 陆哲可不知道他的文青舅舅在心里转着什么古里古怪的念头,他的满腹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防止自己闪了脖子上头。 见谢铭不知为何有些怔怔的,走在他后头的小王氏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铭没防备,居然被小王氏拉得打了个趔趄。他怀里的小宝宝明显被吓到了,伸出小爪子一把揪住谢铭的耳朵。疼得谢铭倒抽一口凉气,小王氏忍不住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谢铭才回过神来,感觉小世子的爪爪死死的揪着自己耳朵,小脸蛋却依恋不已地贴在自己脖子边,幼嫩的触感让人心里微微的痒,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谢家大公子倒没生气,反而偏头亲了小外甥一口。 想到这孩子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乌泱泱的一大群陌生人,难免害怕,便安慰他:“小家伙,今天你就满百天了,身子骨也健壮一些,所以舅舅抱着你去见见日后的臣子。不要揪舅舅的耳朵啊,乖。” 楚宝宝正在暗暗担心自己脆弱的小脖子能不能支撑起大脑袋,就听到舅舅温柔的安慰在耳边响起,赶忙松开下意识握紧的小胖爪,还讨好地摸摸被自己揪得发红的耳垂。 谢铭虽然是温柔贵公子,但绝非没有脾气。他对谁都如春风拂面,但是家中上下却没有不怕他的。在谢棠谢棣两个跟前,更是时时处处都摆出严父的样子来,搞得两兄弟见了这个父亲,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小王氏看他对小世子这样温柔爱护,心里居然略微有些泛酸,片刻之后又被她压了下去,重新挂上爽朗大方的笑容。 虽然谢铭对自己好得挑不出错儿来,但是对于舅舅这句话表达的两个核心意思,陆哲却并不认可。 首先,便宜老爹都被李党赶出了京城,苦哈哈地蹲在陇西剿匪,日后的臣子完全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再一个,自己控制面板上健康度一直就是50,喝再多的奶都没变过,世子殿下困扰的偏头看谢朗,小模样似乎在问:你确定? 谢朗忍不住又吻了吻手里娃娃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看着怀中小侄儿那副机灵的小模样,他总觉得这小东西什么都听得懂。 四大家族里的男人眼见着丰神俊朗的谢铭抱着一个玉雕似的小娃娃出来,估摸这娃娃就是喻王的嫡长子了,都忍不住暗自赞叹:谢家出品,必属精品。完全忽略了小世子的父族也为此付出了艰苦卓绝之努力,代代基因优化才有今日的玉娃娃。 许多孩子认生,忽然到了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会害怕的啼哭。小世子却没有哭,他自觉地伸出小胳膊搂着谢铭的脖子,大脑袋搭谢铭肩膀上,乌溜溜两只眼睛对着众人看过来。 是个机灵孩子。 于是,四大家族实权者们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今上后宫三千、夜夜笙歌,努力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却一个蛋都捣鼓不出来。李府不知道暗地里寻访过多少名医,送过多少个好生养的女人进宫,但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倒惹得天下间的士族都在暗地里看笑话。 在此前提下,有了这个孩子,喻王便隐然胜券在握。 上个月喻王已经上表替儿子请了封。一是向皇帝表忠心,说明自己在外剿匪是抱了必死之心。二来也是为了拉拢四大家族。 道理虽然大家都懂,可是皇帝还就吃这一套,四大家族里的人精们也心甘情愿被拉拢。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改掉宅属性,初入社交场合。奖励所有基础技能加一。* *系统公告:完成部分主线任务——成功给四大家族留下好印象。奖励所有基础技能加一。* 世家之间互相联络有亲,亲戚间原该常常走动,此次说是小世子的百日酒,众人却也并非单为楚昭的寄名仪式而来。 一时外头的戏台子也搭起来了,酒席也做好了,只等着皇上来了开宴。 陆哲活到现在,还没见过活的皇帝,况且这个皇帝还可能是自己未来最大的敌人,因此,陆哲也颇为期待,伸长小脖子对着大门方向张望。 “圣旨到~”一个太监捧着圣旨和玉碟走了过来。 楚宝宝被谢铭舅舅放下来,五体投地趴毯子上,也跟着屋里的众位大人一起恭迎天使。他听太监叽里呱啦念圣旨,倒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同,并没有说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套话,反而扯着调子念了一篇骈四俪六对仗工整的古文。 辅助器贴心地帮楚宝宝翻译了过来。 圣旨的大意就是:“朕身体抱恙,不能过来看我的侄儿,但是名字我已经起好了,就叫楚昭。我弟弟在外头打仗很辛苦,弟妹和侄儿请安心在谢府里住着。我已经让宗正给侄儿上了皇家的族谱,现在把玉碟送过来。我这里还有些礼物送给侄儿,希望他健康平安。等宝宝长大一点之后,我再把他接到宫里来住。” 送走了天使,崔名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崔名堂生得极为高大,留着一把大胡子,看起来约四十郎当岁,外型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玉树临风款,却自有一种器宇轩昂的赫赫威仪。此人是崔家的嫡房长子,现任着户部侍郎的官职,在四大家族的这一代中,也算是年轻有为。因此,便成为了崔家下一任家主的热门人选。 红颜薄命的崔太后和这一任的崔家家主是亲兄妹,所以这位崔名堂和喻王也是嫡亲的表兄弟,两人关系一直极好。崔名堂又娶了谢晋那一辈族中排行最小的嫡女为妻,因此论起辈分来,这刚生下来的小世子称呼他伯父也对,姑姥爷也对。这也是旁根错节,沾亲带故的大家族里常见的事情了。 因为崔名堂的小夫人辈分高,那样算的话,他就比谢铭大一辈了。谢铭从小就是父母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能够在这上面压“别人家的孩子”一头,崔名堂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说起来,世子也算是我的孙辈了,我一看到这小东西,就想起了我姑姑。”崔名堂颇为自得地对旁边的王家三少王若谷说道,浑然不顾他自己儿子都还没有着落的事实,可着劲儿地捡谢铭的便宜,还把谢茂雅和喻王捎带进去了。 “去!(滚)”谢铭笑骂道,并且飞起一脚踢在崔名堂的胫骨上。这位大楚第一美男在死党跟前又是另外一种情态,和在妻儿面前完全不同。陆哲觉得这个时候的谢铭似乎摘下了名为温文尔雅的面具,变得更加真实鲜活了一些。 王若谷皱了皱气宇宣昂的眉头,还是实事求是的点评道:“的确不怎么像茂雅。” 王若谷和谢铭是隔了一房的表兄弟。因为王老大人镇守北疆,他便代表父亲前来致贺。此人是王家这一代里风头最劲的人物,因为有过军旅生涯的关系,平日里不苟言笑,一行一动都十分硬派,与寻常世家子不同,叫人一见,就知道这是琅琊王氏的后代。 陆哲一点控制面板,见王若谷的名字背后跟着一个头衔:军神。立马惊为天人,在谢铭怀里拱来拱去,对着这颇有军人气质的硬汉伸手要抱抱。 崔名堂的小姑姑,就是有“明眸善睐,琉璃美人”之称的大楚第一美人,崔幼薇。也就是倒霉的喻王殿下早死的娘亲。 想起红颜薄命的崔太后,王若谷仔细打量在谢铭怀里冲自己伸手的小家伙,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位长辈的音容笑貌,半晌,他便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我倒觉得很像我幼宁姑姑。”幼宁姑姑指的就是谢铭的娘亲,当年和崔幼薇并称帝都双姝。 因小世子实在挣扎的太厉害,谢铭只好把怀里的小家伙传到王若谷手里。 楚昭一到王若谷的手里就有点后悔了。王若谷从来没抱过孩子,一双大手不仅粗糙还没轻没重的,楚昭的小胳膊都被他捏红了,只觉自己就像一只沙包,被王将军粗鲁地挟在怀里。 虽然很不舒服,可是为了赢得军神的芳心,楚昭小盆友很坚强地忍住没哭,憋红了脸想要体现出世子殿下的不凡来。 笑话,这可是自己未来的麾下名将啊,身为主公怎么能第一次见面就留下爱哭鬼这样不体面的印象呢? 王若谷也略微诧异——他往日抱一抱王家的幼儿,那些娇娇怯怯的侄儿侄女就开始嚎哭,王将军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忐忑。所以他一直不喜欢和诸如女人、小孩子这种软塌塌的生物呆在一起,与其哄着这些弱者浪费时间,他更愿意去伺候自己的爱马。 第7节 如今见小世子没哭,还咧着嘴笑,王若谷颇感新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严肃的表情也缓和下来。见世子实在长的太可爱了,忍不住学着谢铭的样子,把香香软软的小宝宝竖抱起来亲了一口。 *系统公告:军神王若谷好感度增加5* 陆哲楞了一下,亲一口就能增加军神的5点好感值,这买卖划算啊。这么一想,陆哲就凑过去,不要脸的在人家王若谷的脸上涂了一脸的口水。 “看来我们小世子很喜欢若谷兄。”谢铭微感醋意,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第8章 第六章 “哈哈,日后世子长大了,不如就由若谷兄来行成年礼吧。”一个不认识的贵族青年笑道。他说话的时候,楚昭的控制面板并没有亮,估计并非谢家亲眷,可能也不是四大家族的人。 “那可真是便宜王若谷这个莽夫了。小世子长大必定是个绝色美人。”两个一看就是酒囊饭袋的中年人在那边低声说笑,窃窃私语。 世家里有成器上进的精英,自然也有不思进取的纨绔。两伙人平素谁也看不上谁,若是聚在一起,即便不掐架,也要冷嘲热讽含沙射影地打一番嘴仗。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谢铭这丈母娘真该怒了。”一个满脸搽粉的公子哥起哄道。他们那伙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谢铭这小子,做纨绔时就是风流天下的倜傥公子,做精英时就是年轻有为的朝廷栋梁,还他妈娶了两房各有千秋的贵妻,堪称男人公敌,又是纨绔队伍里出去的叛徒,家中父母常常用他做例子教训自家混账儿子。如今逮着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必须狠狠奚落他一番才行。 刚才说话的那个涂脂傅粉的白面公子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式人物,颇有些一呼百诺的架势。他挤过来看王若谷护在怀里的幼儿,也觉得这孩子的确有几分谢铭的样子,便打趣道:“不仔细看的话,倒像是铭哥儿你生的孩子。” 这话其实也有些道理。仔细论起来,谢铭更像他娘,谢茂雅更像谢晋,喻王长的像崔皇后。因此,宝宝看上去既有王幼宁的影子,也有崔幼薇的影子,倒像是喻王和谢铭生的儿子一样。 楚昭一听不高兴了,觉得这家伙实在讨厌,也不知什么来历,一脸的白粉,还自以为是绝世美男,拂袖、侧帽、晃身,站在那里小动作不断。 这究竟是哪个世家基因突变生出来的叉烧。世子殿下见到他这番作态的样子,赶忙转过头看自家水木清华的舅舅洗一洗眼睛。 果然男神都是对比出来的。 这位面粉君其实也是当时第一流的贵公子,爱搽粉的小小癖好正赶上了流行,无伤大雅。因楚昭一出生就落草在谢家,见到的都是谢家子弟,审美水平被人为地刷到了新的高度,便认为世家公子都该是谢铭这样的,再不济也该如崔名堂。 殊不知,面粉公子一流才代表着当时士族里的正常水平。不然,寒门如何能够在朝在野都和世家相抗衡。实在是不成器的门阀子弟数不胜数,不过是抱着祖先留下来的名声吃老本罢,其实里头架子早就空了。 谢铭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扯着嘴角笑道:“我若生得出来,就不必娶两房妻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有一种楚昭从来没见过的神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描写形容。 任凭你如何促狭,遇上谢铭这样将伤疤当成笑料的旷达之人,便只能偃旗息鼓了。 崔名堂刚才被一个远房亲戚拉着说话,一转头见气氛微微有些诡异,赶忙打圆场道:“大家从小玩到大,也是皇城根下一起长大的,纵然年轻时候有些争戏子粉头惹出来的淘气,如今也都各自成家立业,难不成还要算一算旧账吗?这口气也含得太长了点。” 那面粉公子似笑非笑的扯了一下嘴角,没吱声。 崔名堂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小世子身上:“这孩子长成这样,不如就叫丑魁吧。” 丑魁就是相貌极丑,惊天动地的意思。 楚昭听那不明来历的搽粉男和自家舅舅几句对话,总觉得信息量好大的样子。正恨不得把耳朵立起来听人说话,却发现话头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周围一圈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稀奇般注视着趴王若谷怀里不哭不闹的小家伙,都有些手痒想捏一把。 楚昭木着包子脸,极严肃地一个个瞪回去。这些可能都是他日后的臣子或者对手,世子殿下当然不能露怯。 王若谷笑道:“这孩子倒不怕生。他是冬天生的,便叫冬郎吧。” 他弟弟王若飞道:“楚昭这名字文绉绉的,依我看,小名该起的威风点,才镇得住,不如叫虎头。” 崔名堂见礼物中有个金灿灿的大项圈,就玩笑一般,咔嚓给世子殿下戴上,笑道:“听我娘说,脖子上戴个大项圈锁住,鬼神就勾不去小人的魂。不如就叫锁儿吧。” “不,我看该叫夜叉。这名字够凶,什么都镇得住。” “不如叫女生。骗鬼神以为是小娘子,小娘子好养活。” “胡扯!世家可不和那小门小户一般,小娘子也是贵重的。不如叫次奴。” 楚昭很担心自己会被随便安上一个奇怪小名,日后少不得成为妻子嘲笑自己的话柄,就一直板着脸听得很认真,小拳头紧张的握了起来。 一群世家子,跺跺脚楚国都会抖三抖的人物,就像是小孩子一般争吵起来。到最后,连什么“黑豚”、“仙婢”、“恶奴”之类稀奇古怪的提议都冒了出来。世子殿下只是扭着大脑袋东瞧西看,黑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王若谷低头一看,忍不住抬起大手,试探着摸了摸楚昭的眼睛,确定这孩子并没有哭,才放下了心。着迷于那种触感,他并没有把手放下来,反而用拇指轻轻拂过楚昭的睫毛,来回擦拭着他的眼尾。 王若谷自小练箭,他的手上结了厚厚的茧子,小孩子皮肤多么娇嫩,被他这么一摸,眼尾立刻带上了一抹动人的红。 世子殿下终于不乐意了,他憋了憋幼红的小嘴巴,倒也没哭,只是飞快的把大脑袋移开,埋在王若谷的肩膀上。 “这小子胆子大,不爱哭,是个当兵的好料子。”王若飞跑过来,老老实实站他二哥身边,大着嗓门称赞道。“可不像二哥那几个小崽子,一见我三哥就哭,废物!” “哎哟王公子啊,小孩子气儿弱,可不好在他面前大声嚷嚷,恐怕吓着了他。”旁边的奶娘罗氏忍不住过来安慰落入魔爪的小世子。 王若飞并不在意弟弟骂王家子弟是废物,他用托起一片雪花那样轻柔的力道搂着怀中的世子,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无比柔和地对自家弟弟说道:“闭嘴。” 看到奶娘,楚宝宝赶忙伸出手要抱抱,他在硬邦邦的军神大叔怀里呆了一会儿,眼睛也疼,屁股也疼,连全身骨头都在疼。 其实楚昭也知道,世家里的纨绔和精英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喻王世子这个身份。争相给他起小名,当然是有背后家族的政治考量在其中的——现在世家已经坚决地站在了喻王的船上,而养大楚昭,怎么看都是一项稳赚不赔的长远投资。喻王赢了自不待言,若是输了,把世子交出去,没准便能保住阖族性命。 世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禁不住掰扯。若能沉迷于表面的风清月朗便好,浮生一场大梦,稀里糊涂做个富贵闲人,未尝不是一大乐事。倘使要活的清晰明白,要做那世代荣华的守护者,便需承受随之而来的,不那么美好的真相。 依照楚昭前世的性格,那肯定是愿意做一只快乐的老米虫,但是穿越之后,有系统任务这个必须完成的大目标在,楚昭便只有努力改掉自己又懒又怂的宅属性。 *系统公告:完成隐藏任务之——坚定的心。读心术升级。* 楚昭赶忙查看自己的控制面板,果然,在特殊技能下面的读心术已经变为1级。他以为读心术就像科幻片里演的那样,能够知道面前之人的内心想法。这样的能力虽然有用,但是却常常导致拥有者因为听到太多人的原始心声而崩溃或者黑化。如果是这样的能力,楚昭觉得自己还是要慎用才好。 不过显然是楚昭杞人忧天了。他对着四周看了看,什么心声也没听到。回到控制面板查看,发现读心术1级后面附着一条短短的注解:能够通过捕捉他人一闪即逝的下意识外在表现感知其内在的喜怒哀乐,明显的好感或者恶意。 现代有一门学问叫做微表情,倒和读心术一级十分类似。楚昭前世的时候因为感兴趣,还在研究生阶段选修过这门课程,知道人会下意识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微表情持续时间极短,所以楚昭尽管学习过,也记得诸如“男人右肩微耸一下就是在说假话”“眼睛向左看是在回忆,向右看是在思考假话”这一类的微表情,但是实践中却很少用上。不过,听说受过专门训练的某些行为心理学大师真的拥有这种类似于读心术般的能力。可见系统给他的虽然是所谓的“异能”,却并没有超过人类的极限。 因为读心术升了一级,几项基础数值有了零的突破,陆哲发现自己名字后面的头衔已经变为“有点天赋的普通幼儿”。 王若谷见楚昭起先在自己怀中一通乱动,然后就有些愣愣的,以为他被弟弟的大嗓门吓坏了,赶忙轻轻拍着怀中宝宝的背,哄劝道:“世子不怕啊,你外公马上就来了。等爷爷们都见过你,乌见大师行过仪式之后,你才能回去。乖乖的,叔叔教你练武,给你骑大马。” 罗氏看着不苟言笑的王家三少这幅奶爸模样,忍住笑说道:“小世子要我抱,未必是想回去了,也可能是饿的。这么一大间都没给喂东西。以前可是隔两个时辰就闹着要喝奶。” 的确,为了提高自己的健康值,在克服了最初的不适感后,楚昭这段时间喝奶还是很积极的。 王若谷的手不舍地收紧了一些,终究还是将怀中的白嫩小团子送到了奶娘手里。 另外一边的争论也正到了激烈之处,谢铭难得露出不悦的神情,道:“这孩子长的多好啊。什么丑魁、女生、虎头的,简直不知所谓。我看该叫檀郎才好。” 崔名堂见自己的提议被谢铭一票否决,也并不生气:“丑魁也好,檀郎也好,都是我崔某人的侄孙,和你王若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想想,可要给我们六丑好好操办操办。我看你们府里这格局就太小了,是不是那一位不肯大办?” 谁是你侄孙?被世人誉为水木清华的谢铭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府里的事就不劳崔兄你操心了。刘家那群破落户已经盯上你了,说你太过奢侈,要撺掇着小皇帝查你的帐,抢你的地呢。” 被奶娘喂完奶的小世子又被传皮球一样传回了谢铭手里,他手上小心翼翼的换了个抱娃娃地姿势,道:“我爹说过,小孩子不能起名太早,恐怕多灾多病,所以家里也都混着叫。至于操办一事,那位至今无子,慈宁宫更是早就看我妹妹不顺眼了,咱们虽然不必怕他,却也不好给我外甥招惹麻烦。” “没错,大户人家里的小孩子,看得越是宝贝,越是站不住,反倒不如寒门小户里养得糙好。我听乌见禅师说了,前几日京里有人鬼鬼祟祟拿着一个生辰八字找阳平观的老道算命,生辰八字和世子一模一样。算的内容却是如何破坏八字主人的气运和寿数。其中,算出来最冲的名字就是一个字,昭。”一个衣袂飘飘的帅老头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这个老头楚昭认识,就是他的外祖父谢晋。虽然他出生之后,老头并没有看过他几次,但是对他的喜爱度已经到了80。所以楚昭自然也喜欢这个老头。 听了谢老家主的话,王若飞顿时怒了,嚷嚷道:“这帮王八糕子,尽做这些不入流的勾当。” 跟在谢晋后面,才到不久的卢三顾低沉的声音传过来:“算命云云也未必真能谋害世子,只是这样的小人伎俩,着实叫人恶心。其中用意,也叫人不得不谨慎提防啊。” 崔名堂冷笑道:“只可惜他们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痴道人。却也是卢家一个支脉的子弟。所以,痴道人圈出来的昭字,其实是与小世子生辰八卦最合的一个名字。” 楚昭现在听明白了,皇帝伯伯给起的名不安好心,或是他自己授意的,或是被人蒙骗了,总之这名字和自己的八字很是妨克。 对于这两种猜测,楚昭根据控制面板上的数据分析,更加倾向于第二种。因为皇帝伯伯虽然一面都没见过,对自己的好感度却有60。所以,楚昭认为,这件事很可能是对自己好感为-2的太后撺掇着做的。 事实上,楚昭的猜测虽然并不完全准确,却也相差不远,这件事的确是太后授意,由刘家的女眷执行。刘家的几个男人其实是替家里上不得台面的蠢笨娘们背了黑锅。当然,在世家的运作之下,这口黑锅将会跟随他们一辈子。并且在他们彻底失败后,成为一段笑料永载史册。 谢晋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看就叫寄奴吧。” 老祖父谢晋很是认真地担心自家外孙长的太过可爱,被鬼神捉了去,挖空心思地给起了一个贱名,让那些鬼怪都知道这孩子是寄居在外祖父家里的小可怜儿,决定之前还去征求过乌见禅师的意见。 *系统公告:得到楚国第一智士想出的小名庇佑,健康值加5* 大名楚昭,小名寄奴(一岁) 身份:喻王嫡长子<有点天赋的普通幼儿> 健康:57 威望:22 魅力:53 智力:47 武术:2 礼仪:28 才艺:20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触发隐藏任务后升级)) 采集术0级<文> 第9章 第七章 大楚第一智士是谁? 楚昭好奇地点了一下谢晋的名字,发现后面果真有一个头衔。头衔和官职不同,证明的是一个人的天赋,并不会在控制面板上直接浮现,必须要楚昭点击过对应的名字后才可能出现。 楚昭出生到现在,遇见的大部分人后面都没有头衔,包括谢铭舅舅,两位表哥,今天却一连遇见了两位后面缀有头衔之人,一文一武,不由感慨世族果然人才辈出,便一股脑儿把在场的人名全点了一遍,却失望的发现大部分世家子弟都没有头衔,也不过普通人而已。 如此一来,楚昭更加坚定了要抱定大腿不放松的策略。他也不傻,知道世家最在意的就是家族,和喻王之间不过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的关系。 说白了王妃现在是借助在娘家的外嫁女,而他楚昭不过是寄人篱下,名义上贵为世子,可若想在谢家活的好一点,自然得努力讨好谢家的掌权派。不合时宜的骄傲,衿持和优越感最好都收起来。 心里转着这么些念头,楚昭就从奶娘怀里伸出手,对着谢晋要抱抱。成功到了老头怀里之后,楚昭便识相的安份下来乖乖呆着,就算被抱得很不舒服也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小爪子依恋的抓住老头的手指,一副祖孙情深的摸样,狗腿得令人发指。 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虽然这一只是外孙,可是架不住这外孙讨喜啊。 再加上这孩子的确长得很像谢晋的亡妻。谢家人说无情也真无情,说痴情也真痴情。 心怀天下的大楚第一智者心里仅剩的那么一点私心,只能装下一个女子。谢晋虽然继娶了卢氏,但是终其一生都怀念着亡妻,还做了许多哀婉的悼亡诗。前妻死后,他生命的底色便随之黯淡下来,只剩下满腹机谋,一腔冷血。如今忽然看到一个酷似亡妻的小外孙,想到外孙也同样幼年之时便寄住在亲戚家里,移情作用之下,不由大起怜惜之意。 *系统公告:得到谢家家主谢晋的庇佑,健康值+10* 因为自家深不可测的老爹发了话,谢铭自然不敢有意见,周围一圈小辈也没人敢反驳,都默认这个小名挺好。废话,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辈分既高,心机又深的山中宰相?别看老头子仙风道骨笑眯眯的样子,其实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崔名堂见世子的大名小名都定了,就折腾着要把世子的小名写了,让街上的贩夫走卒去念——据说这样能够消灾解难。不过却被他爹喝止住了,骂他一把年纪还胡闹,简直活回去了。 宫里连咒术这般下三滥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想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还不夹着尾巴做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是几个意思。 寄奴一边窝在大楚第一智者的怀里蹭仙气,一边瞪着崔名堂重重点头。对,一把年纪还爱胡闹,能活到现在一定很辛苦吧。 崔名堂总觉得小世子好像在鄙视他,可是等他看过去,只看到宝宝在谢晋怀里笑得无辜又可爱。 第8节 既然小名已经取好了,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寄名仪式。 因为刚获得了新的异能,楚昭颇感新奇,就不停的开始尝试。很快他便发现,这项异能在直视对方眼睛时效果最好,若是只能看到脸,则需要定定地注视至少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得到比较准确的结果。总之,结果的准确度随着注视时间的延长而延长。 由此可见,这项异能也有不实用之处。在当时的礼仪中,直视他人眼睛是不礼貌的行为,更别说长时间盯着别人看。幸好楚昭只是一个小宝宝,他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人,旁人只会觉得可爱,并不会认为有何失礼之处。 大概是身体太弱,连续使用异能读了几个人的情绪,楚昭的头就晕晕乎乎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院子里古旧铜炉上的线香烧到第三柱的时候,“吱嘎”一声,原本紧闭的内室门被打开了,一个老和尚带着个面色很冷淡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楚昭一听到动静,就转头朝声音发出的位置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和尚的眼睛,他感觉一阵平和,可是当他将视线正对着小男孩的眼睛时,一种并不强烈的厌恶情绪传递过来。楚昭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再次盯着男孩看,终于确定那股厌恶的情绪是针对自己的。 “寄奴,这就是你的替身,是你父王送过来的人选。”谢铭拉着小男孩走到楚昭面前。 楚昭一愣,赶忙点开脑海中的控制面板,果然下属一栏多出一个名字,原来这个男孩叫做韩起。男孩的忠心值75,也算是比较高的,更重要的是,韩起的名字后面跟着两个头衔“军事天才”“武学天才”。 楚昭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就在对方传过来的一波波恶意之下黯淡起来。 莫非这是便宜老爹给我培养的班底。可是他好像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有劳大师。”谢晋把手里的打扮成一只红包般的小世子递过去,大和尚没接,那个叫韩起的少年却跨前一步,将红皮团子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楚昭赶忙附送一枚大大的笑容。每次他这么笑,系统都会冒出一堆堆提示好感度上升的信息。可是这一次,楚昭眼巴巴等了半天,系统也没有任何反应。看着这个忠心的天才可能真的有点讨厌自己啊。 他又仰脖子努力观察少年的表情,发现天才果然是天才,不像其他人那样容易受外因感动而出现喜怒哀乐的感情变换,简言之就是情绪冷漠,麻木不仁。楚昭注视了他这么久,除了一开始见到自己有些厌恶之情外,这少年的情绪就如同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见到谢晋不会崇拜,见到王若谷也不会畏惧。 刘备三顾茅庐搞定了傲娇的军师大人,刘邦登坛拜将留下了玻璃心的韩元帅,自己该如何攻略高冷的未来大将军呢? 不过,很快楚昭就没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他被抱进去之后,被扒光衣服扔进一个温热的水桶里,韩起也冷着脸脱衣服跨了进来。乌见老和尚围着水桶念念有词,然后开始给韩起剃头发。 楚昭到现在,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韩起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也明白老爹并不是送了一个天才来给自己做班底,而是送了一个天才来给自己做替身。这也是当世的风俗了,士族门阀里的大家公子都会找一个替名僧,代替他们去名山古刹出家。 作为替身,韩起很可能终身都必须做一个和尚。 让一个军事天才、武学天才做一辈子和尚,替自己消灾挡难,简直是把千里马当成骡子使! 楚昭默默擦了擦汗,难怪千里马有些情绪了。 一想到韩起在这样不公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75的忠诚值,他在楚昭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升级为岳飞那个级别的忠臣。 这样的好臣子,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啊。 想到这里,楚昭赶忙伸爪搂住韩起,好像生怕他跑掉一样。 韩起微微躲闪了一下,可惜这小胖娃跟条滑溜溜的大肥鱼一般,韩起不仅没躲开,还被小娃娃挤进怀里,一屁股坐他丁丁上。 两个小娃娃,一个还没断奶,一个乳臭未干,当然不会有什么暧昧。因此,韩起只是皱了皱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日后天赋异禀,号称夜御十女的修罗元帅,如今也还只是一个七岁男童,不具备硬起来的任何客观条件。楚昭更不会往这方面想了,他如今一门心思想要收小弟打江山呢。 收小弟其实也是个体力活。 楚昭挥动着小胳膊,借着水的浮力,好容易才把小胖脚踩着韩起的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没站稳,滑了一下,他赶忙用小手揽住韩起的脖子,不由分说把脸贴到了韩起的脸上。 软乎乎粉嫩嫩的包子脸贴在韩起冰冷泛青的脸上,让韩起不适的偏了偏头。但是很快就被自家霸道世子殿下追了过去,小猪一般哼哼唧唧,在人家脸上蹭来蹭去。 爱卿,你先做几年和尚,等本世子长大一点,就把你接肥来读书! 叽叽咕咕说一通外星语,然后吧唧亲一口盖个戳。看着自家爱卿困扰的皱起了斜飞入鬓的眉头,贝齿轻轻咬住形状优美的嘴唇,楚昭心里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怀。他觉得自己特别男人! 韩起当然听不懂楚昭的承诺,因为背后那只老秃驴在给他剃头,所以他不好动作太大的躲闪,只能任由讨厌又娇气的世子挂在自己脖子上乱蹭乱舔。 这种叫人发毛的触感……韩起浑身都僵硬了。 在他不算长的一生中,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比如匕首,比如死人,比如皮鞭,再比如,无常的命运。如今面对这么一只小小软软的生物,偏偏还不能甩开,实在叫韩起手足无措,冷汗直冒。不论日后他会成为什么人,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男孩而已。 给韩起剃好头,乌见禅师往水里滴入几滴液体,贴了一道符,然后就转身进里屋搞封建迷信去了。只剩下一个大娃娃抱着一个小娃娃在浴桶里大眼瞪小眼。 楚昭盯着韩起的眼睛看了一阵,发现他的瞳孔并非寻常的棕褐色,而是低调的暗红,就像带了超自然舒适款美瞳,十分的独特好看。就好奇地伸出爪子去摸韩起的眼睛。 韩起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老虎,浑身的肌肉都抗拒排斥地绷紧了。因为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珠,厄运和排斥伴随着他的成长。那些正常人管他叫做“鬼若”。闭上眼睛,一张张憎恶的,嫌弃的,鄙夷的面孔全部被恐惧的表情最终定格,然后全部四分五裂。无论士族也好,寒门也好,贱民也好,都是如此的丑陋,唯一美好的只有喷涌的鲜血…… 见韩起闭上了眼睛,楚昭赶忙凑过去,他害怕韩起生气,也不敢使劲,就用嫩乎乎的小爪子去摸韩起的睫毛和眼皮,小心翼翼的摸一下,就收回手,过一会儿又过去摸一下。 诶,怎么闭上眼睛了。你这样我没办法运用读心术了。快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 韩起正沉浸在中二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被楚昭烦的不行,只好认命地睁开眼,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排斥与恐惧。 见韩起听话的睁开了眼,楚昭满意的依靠在韩起单薄的胸膛上,一边玩水,一边时不时偷看韩起的眼睛。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三头身的小胖娃就坐在自己腿上,带着自来卷的胎发贴在大脑门上,黑亮的眼睛里星光明灭,全是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韩起只觉得从来不会产生任何波动的内心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摸着自己胸膛,总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从这一刻起,中二病重度患者韩起再也没办法做一个安静的反派。 或许是温暖的水麻痹了韩起的神经,被厚脸皮世子强行搂抱了一会儿,他居然也觉得这感觉还不赖,渐渐迷恋上肌肤相贴的温暖触感。 韩起忽然觉得,就算不能继续学武继续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比杀戮更加有趣的事情了呢。 *系统公告:获得韩起十点好感。* 花样作死的世子殿下呼出一口气,仰着大脑袋去看韩起的眼睛,仔细分辨他并不明显的情绪已经从烦躁、厌恶转变为有趣、高兴时,略微放了点心。 读心术1级就是这样不好,除非被观察者情绪很激烈,楚昭才可能完全体会到对方的心情,大部分时候,楚昭能看到的,就是系统标注出来的几个描述性词汇,很容易产生误差。 楚昭当然不知道韩起的本质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忠犬,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高度攻击性,缺乏羞惭感和同情心,社会适应不良。 虽然读心术也能读到韩起的情绪中偶尔冒出诡异的杀气,但是霸道的小世子满意的认为这是名将必备素质,根本不以为意,还一个劲往自家爱卿身上蹭。 怀中软软小小的生物全身心地依恋着自己,韩起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他用手托着小娃娃的后脑勺,生怕怀中幼儿的大脑袋把他那条脆弱的细脖子弄折了。其实就在十天前,这双手还扭断了十五个成年男人的脖子。 因此,当大楚未来的栋梁们被一个小沙弥带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可爱的世子殿下和一个死鱼眼木头脸的光头相亲相爱的画面。 第10章 第八章 今日虽然是喻王世子的百日宴,其实也是四大家族借机联络感情的机会,各家女眷都带了孩子过来。女孩儿跟在母亲身边,男孩子却都放在一处玩耍,任凭他们像一群小豹子小老虎一样撕咬打闹。 男孩子们日日听谢棠和谢棣显摆他们的小弟弟多可爱多听话,都有些不服气,就闹着要来看看谢家新添的小宝宝。 乌见禅师身边的弟子哪里拦得住这些尊贵的小祖宗,只能由得他们闯了进来。 未来的朝堂重臣们如今都还是一群小豆丁,他们一窝蜂的跑过来,扒桶沿上开始围观光屁股世子和他的替身。 正在里屋搞封建迷信的乌见禅师被惊动,几步走了出来。 “师傅,徒儿无能。这些小施主执意要进来……” 乌见禅师微微摇了摇头,平和地说道:“无妨,小儿寄名仪式,倒是孩子越多,越能瞒住鬼神。”想来也是,世家里规矩多,若不是乌见禅师早和大人们通过气,这群豆丁就算全都点亮了熊孩子技能,也不能够在谢家深宅大院中随意乱闯。 乌见禅师手里展开一件干净的僧衣让韩起自己换上。 楚昭则被旁边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中年和尚抱起来,给他穿上新衣和虎头鞋,放在旁边的蒲团上趴着。 楚昭目前还处于翻个身都很艰难的困境之下,中年和尚把他放那儿,他就乖乖趴着,只是不停地抬起小脑袋到处看。一时觉得这个姿势还不赖,很方便他扭头。 不一时,有个青年和尚端着个红木碗走了过来,看见小娃娃不停抬头,就摸了摸楚昭单薄的小肩膀,夸赞道:“世子的手臂和肩膀都很有力量,也许很快就能坐起来了。来,翻个身我看看。” 青年和尚说话的时候,控制面板上的名字居然亮了。原来这和尚叫卫烈,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想不开出了家。 楚昭白了青年和尚一样,知道他心里满是瞧稀奇的念头,生气地扭过头不搭理他。 等一切准备就绪,中年和尚沾了些红木碗里的水,用一种古怪的手法,沿着小宝宝头顶的百汇穴,经神庭,按到太阳穴。 楚昭奇怪的抽动了一下鼻子,觉得这水有股腥味,他很不喜欢,但是他也知道今天不让大和尚做完仪式是不行的,所以就忍着难受,乖乖的一动不动。 因为楚昭特别配合,中年和尚很快就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仪式。先前那些远远围观的豆丁们便获得准许,凑近了看榻上胖乎乎的小宝宝。 仪式结束后,系统面板上一点变化都没有。楚昭就知道这仪式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不过是古代婴儿夭折率过高,佛门想出来安人心的法门罢了。倒也可以据此判断出他所生活的世界并没有超自然的力量,自己的来历以及系统的存在必须严格保密,对谁都不能说。 楚昭严肃着一张小脸,在众人的目光下吧唧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看稀奇似的熊孩子。然后继续趴那里,仰着头四处寻找韩起。 “里是在找自己的替身吗?别找了,他已经低度完毕,被乌见馋师带粗去放血,估计这时候已经在回山门的路上了。”卢家一个小胖子说道。 小胖子可能说话晚,到现在都吐词不清,加上他没了门牙,说话漏风。楚昭也没听清楚他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韩起不会再回来了。 送去了山里,恐怕要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攻略我未来的大将军啊。 楚昭失望地趴了下去,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韩起不在,他可不想跟这群熊孩子一起玩,一个谢棣已经够烦人了,再来一群谢棣简直要他的小命。 卢家的小胖子是个自来熟,他见大和尚都退了出去,就忽然跑过来搂住宝宝,吧唧对嘴儿亲一口。这下其他熊孩子有样学样,全都围了上来,有的亲亲婴儿的小嘴、有的吻吻小手、有的摸摸头。 小孩子的手没轻没重的,楚昭先前还忍着,后来发现这群熊孩子简直没完没了,鼓鼓的包子脸都要被捏肿了,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哇哇大哭起来。 “九渊,你又在淘气!”一个介于孩童和少年的公鸭嗓门响了起来。公鸭嗓赶跑了熊孩子,走过去把哇哇大哭的小世子抱起来。 小宝宝眼眶红红的,眼尾带着一抹动人的浅红,刚才仪式时脱掉了外面的红色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上边镶着一圈儿蓬蓬的兔毛,在崔景深看来,就好像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可爱又无害。 “寄奴不哭啊,乖乖的,景深哥哥给你糖吃。”公鸭嗓虽然声音不好听,却实在是个温油的大好人。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这公鸭嗓叫崔景深。 等等,他也叫景深! 楚昭赶忙抬起上半身,瞪大眼睛往上看:少年的眉毛特别漂亮,面部也已经初具男人的轮廓,不再是小孩子的嘟嘟脸。楚昭一时看呆住了,大眼睛里迅速涌起一股雾气,然后又被他强压了回去。 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极为俊美,气质也是绝佳,可楚昭又不是花痴小姑娘,他之所以看得呆住,还差点流下几滴英雄泪,是因为这个崔景深居然连相貌都长得与他好友刘景深七八分相似。 莫非景深也穿越了?不对呀,系统说景深没事……大约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想是这么想,可是楚昭还是忍不住对面前少年起了极大的好感,很给面子的停下了啼哭不说,还亲昵地抱住少年的胳膊,咿咿呀呀和人讲话。 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啦。就好像景深又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们做好朋友吧! 楚昭的小爪子挥啊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然后就像是抓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人心都要化了。 “你真可爱。比我弟弟好多了。二伯母都不叫我看弟弟。”面对这样纯真无邪的笑容,一贯端方自持的少年终于卸下了心房,低声抱怨道。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这少年是崔家一个旁支的嫡子。虽说只是旁支,但是这一脉也很是显赫。崔景深的祖父身历太祖,太宗,宣帝三朝,曾任益州刺史及博士谏大夫。晚年拜太保,官居一品,封关内侯,实封一千六百户,只比族长的封户略少。崔景深的父亲是嫡长,成年后继承了爵位,但是很快就在庆正年间的风云动荡中过世了。 因为父母双亡,崔景深的二叔减六百户封邑继承了爵位和家业,顺便收养了兄长的遗孤。对外只说是日后还将爵位与家业还给侄儿。当时的宗族内,最看重的操行标准就是“孝”“悌”二字,无论此人多么荒唐,只要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便能赢得宗族乡里的好评,继而为中正所重,得到征召从而步入仕途。 崔景深的二叔正是靠着这番感人肺腑的宣言,得到崔家中正官的推举出任正议大夫。这个职位虽然只是正四品,但因为是掌议论之官,所以是极上品清贵的职位。 楚昭记得前世景深也出身一个大财团,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景深由他爷爷抚养长大,家业暂且由他二叔代掌。景深长大后,便因为家产的事情跟几个叔叔闹得很不愉快。很多时候,亲情在金钱和权势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其他熊孩子都被崔景深轰了出去,如今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崔景深心中实在堵得慌,可是在家中他每一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连笑容都是仔细谋划好的弧度,更别说吐露心声了。今日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崔景深见四下无人,便鬼使神差地轻声讲述了他自家看似光鲜实则艰难的处境。 崔景深的爹娘去世之后,正好他的二伯父一直生不出嫡子,便接了崔景深过去,打着让他一肩挑两房的主意。 因为景深当时年纪尚幼,家里的族老将他的名字记在二房名下之后,就把大房的爵位和财产全都交给二房打理。 崔家二叔过继崔景深的时候,一半是为了令名,一半也确系真心。可谁知道,才过继了一年,二伯母卫夫人居然老蚌得珠,以接近三十岁的高龄怀胎十月生下来一个男婴。 第9节 到这时候,崔景深的地位难免有些尴尬了。原本相处的不错的二伯母虽然还是一贯温和,他自己却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伯父家中的仆人也一日日侮慢起来,即使在自己家呆着,也总叫崔景深如芒刺背。 随着崔景深一年年长大,府中渐渐传出些不好的风言风语。比如前几日崔景深一个不小心,居然差点把灯油打倒在三岁的弟弟脸上,当即就被老夫人狠狠训斥了一番。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因为崔氏主家的公子和他交好,便邀请他一起来谢家走动,权且派遣内心的郁结。当然,也有叫他出来相亲的意思。 “算了,我和你说这么做什么,你哪里听得懂。” 我懂!我什么都懂! 楚昭不高兴了,这种桥段多么老套,一听就知道那对名声极好的伯父伯母有问题呀。自家有了嫡子就想把大哥的儿子撵出去,但是占了别个的家产还想要好名声,那明火执仗地撵肯定就不行,便只在暗中破坏侄儿的名声。 古代的大家主母,会使的手段真是笑里藏刀,防不胜防,叫人被卖了还替她数钱哩。这个崔家大少爷,不就到现在还认为自己二伯母是好人吗。 世家里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若是没有主子的命令,哪里敢让家中上了族谱的大少爷不舒服?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景深虽然少年老成,可对于后宅里的阴私,恐怕还是不了解。 楚昭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认那位二伯父和卫夫人真是包藏祸心,甚至连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都做不到,所以楚昭只能安慰的用小肉爪拍打少年如同修竹般的手。 别伤心啦。 “你要是我弟弟该多好。我一定很小心的保护你,绝对不会再粗心大意把灯油弄撒了。”崔景深笑得很漂亮,他用大手包住宝宝胖出四个窝窝的小爪子,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景深心里一定很内疚吧。他认为二叔一家对他那样好,他却粗心大意,差点伤害到自己弟弟。 看着少年的笑容,楚昭又想起异国他乡留学时,景深说起家事的伤心无奈,便主动抓住面前少年的手,也拉到了嘴边亲了亲。 景深的手凉凉的,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是用玫瑰花露净过手吗? 刚才大哭耗了不少气力,楚昭现在有点饿,想吃玫瑰凉糕了。他看到今天朝食里有凉糕,只是咿咿呀呀要求了半天,也没人明白他的意思。再说,估计明白了也不会给他吃。 想到出神处,楚昭忍不住啊呜一口,咬住了崔景深的手指。 小宝宝还没有牙,咬来咬去也不过把崔景深的手指头吸吮的湿哒哒。崔景深感觉指尖被一张柔嫩的小嘴包裹住,已经略通人事的十二岁少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小世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仿佛他的心事这个小娃娃全都理解,并且和他感同身受一般。崔家深只觉一股明澈的溪水缓缓淌过心田,于是他在自嘲之余,难免有些暖洋洋的沉醉。 如果寄奴是我弟弟,即使伯父伯母不在了,我也会好好爱护你。真是可惜啊,我的弟弟……偏偏不是你。 景深微微动了动身体,将手指从宝宝的嘴里抽出来:“小笨蛋,肚子饿了吧?我已经让九渊去找你的奶娘过来了。等会就有吃的了。” 将自己沾满口水的手指用锦帕擦干,崔景深捏了一把楚宝宝的小嫩脸,笑道:“真是可爱,像我早上吃的水晶玲珑包。” “哦米拖佛。”随着一声佛号,乌见禅师出现在屋子里。他的背后还跟着闻讯前来收拾熊孩子的谢铭。 崔景深立马收起笑容,恢复成了天外闲云,清淡出尘的崔氏贵公子。 谢铭上来接过侄儿仔细检查一番,转身谢过崔景深,夸了他两句后生可畏年少有为后,便心疼不已的抱着小宝宝转身出门了。 寄名仪式结束后,谢家还要举办盛大的宴会招待亲朋好友,但是脆弱的小宝宝就可以抱回女眷那里,让送子娘娘庙里的尼姑给剃头了。 直到谢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崔景深才淡淡问道:“上回我二伯母说的那件事,不知道禅师意下如何?” “施主有慧根而无禅心,贫僧已经劝令堂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望施主不要多心。不论以后令尊会有几个嫡子,您都是记在族谱上的长子。况且,崔家的二少爷根骨极弱,恐是天年不永的面相。” 崔景深冷冷一笑:“那就多谢禅师了。若不是我弟弟身子不好,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更别说参加世子的百日宴,正式亮相于人前。二伯母见识有限,手是伸不到外面的,可是我二叔……呵呵,当年我爹的死,就拜托乌见禅师继续追查了。” 乌见似乎想要再说几句话,可他知道景深天资聪颖,为人又极骄傲,故而最终只得叹一口气,便寂然无语了。 第11章 第九章 笙歌飞檐角,灯火暗楼台。婉转手中月,何处不可怜? 一贯清净的谢家这一日便很是热闹了一番。前头的男子们自然有他们的安排。这热闹却也和寄奴这么个小奶娃没关系,被老和尚摆弄一翻,打扮成一个红包在四大家族前面亮了相,楚昭作为士族吉祥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仪式结束后,罗氏给喂了奶,拿虎头鞋、大红狐裘和孔雀绒细毛毯子把小世子重新打扮成一只红包,又仔细给红包封口,然后就抱着回了后院。 世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纯洁的小朋友还是长大一点再参与为好。如今他只需要作为世家对抗皇权的吉祥物,再去后院接受众位贵妇人传阅一番便算完了。 这么着,吉祥物世子殿下又被小心翼翼抱回了后院。 按说才出生的小婴儿实在说不上漂亮,可是谢茂雅生出来的这个小世子,也的确是少见的一出生就白玉可爱的孩子。随着这三个月的努力成长,小婴儿渐渐长开,真是越长越像个暖玉雕成的小仙童。惹得后院中矜持的贵女们母性大发,纷纷围过来慷慨解囊。原本只打算做个面子情的也忍不住给这小家伙在礼法范围内多添一份厚礼。不为别的,就盼着结个善缘,送子娘娘也给自家送一个这般惹人爱的玉娃娃。 古人选材,历来是极看重男子的外貌,若是长相丑陋行为猥琐皮肤黑黄,除非有超拔出群的大才,否则很难出头。到了大楚时期,对风貌的崇尚便愈演愈烈。这是一个男色大盛的时代,漂亮男子比美女更受欢迎,不只受女人的欢迎,也受男人的欢迎。 如庆正帝之父孝明帝选侍中,不重“才识”,只以“风貌”取人。直白点说,就是看谁长得帅,就要谁做自己身边的大官。 一时男色风靡天下,士大夫无不追逐这个风尚。双性恋在上层社会的比例出奇的高,女人对于自己丈夫有几个榻上知己或者养了一院子男宠,也都是见怪不怪了。 到了庆正帝时期,因为开始科举制度改革,加上庆正帝是个超级直男癌患者,不仅喜欢任用出身比他低的,还喜欢任用长得比他丑的。这一风尚才被略微的制止住,但也并未得到根本性的遏制。 谢铭参加明德十二年的科举考试,中了探花之日游街,整个帝都仍然万人空巷围观谢家檀郎,扔绢帕水果小香囊的追星族太多,导致谢铭鬓发散乱,斜插帻簪。时人谓之解散髻,争相仿效此发型。 当时李世繁刚被他爹从老家接到京城,见此情景也想仿效谢铭的风流韵事,便梳解散髻,斜插帻巾,打扮成谢铭的样子,骑着一匹白马上街。 当然,想要山寨谢铭的人也不只李世繁一个,现任江州刺史的赵默之是那一届的状元。此人名为默之,其实是个闷骚,因为自认为才华其实在谢铭之上,就很羡慕谢铭能够受到帝都美人儿的青睐,便也将自己打点成谢铭的模样,也骑一匹白马上街。 两个山寨货面对面走到街上,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撞衫了。各自羞愧不已,正想要赶忙遮住脸逃回家中,却被帝都里的女士们发现了。大楚的百姓也是很有节操和坚守的,和现代人不同,他们既看不上李世繁家财万贯,也不在乎赵默之的好文笔。发现两个长着土豆脸的丑男居然胆敢模仿大众情人谢云卿谢公子,纷纷怒火中烧,朝着两人扔石头吐唾沫。两人只好狼狈不堪的委顿而返。这还不算呢,更有一群坏老太太记住这两丑男,走门串户将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搞得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敢出门。 之后李世繁和赵默之视谢铭为死敌,正是起因于此,大楚上下都心知肚明。 而在当时美的标准里,必不可少的一点就是白,最好比女子还白,称赞起男人,也都用“玉人”“玉郎”呼之。像王若谷那样沉默寡言的黑脸硬汉是不受欢迎的。于是无论贵族寒门,想当“玉郎”的男人无不熏衣剃面,敷粉施朱。 当时胡粉的质量并不好,给大楚男人的美白工作造成了很大阻碍,因此,天然白就更加受到追捧。据说王震升择婿的时候,就招待应选的公子们在夏天吃热气腾腾的汤面,谁吃完饭脸上没有白粉脱落,才算是过了第一关。结果最后过关的只有谢铭一人,时人皆以为美谈。 再据说中央将军于怀远年少时武艺和才华很高,但是面黑如碳,且多脓疮,实在其貌不扬。他刚进京时踌躇满志,听说王家最爱提拔会带兵的军中新秀,便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能够娶一位世家支脉的好女,然后成功晋升为士族,谁知道却因为外貌问题受到世家的排斥,被当时的王家家主之子王坚狠狠羞辱,搞得声名狼藉,幸好后来遇见了庆正帝,才得以施展抱负,成为皇帝手中砍向世家的一把大刀。 楚昭第一次从旁人的闲谈中听到这些逸闻趣事的时候,简直震惊得合不拢嘴,还是不是男人了啊?竟然比女子还注重肤色打扮,不仅搽粉,还要涂胭脂!他要真当了皇帝,决计不会任用这些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的娘炮! 这是一个男人第一看脸,女人第一看身份的奇特时代。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便也可以理解贵妇们想要楚昭这样粉白可爱小男娃的缘由了。 小世子得天独厚地拥有让人心碎的大眼睛,菱形小嘴和略带红晕的白嫩包子脸,配上三头身的标准万人迷身材,简直堪称超级萌娃。萌得人心肝乱颤。 有些年轻爱闹的还忍不住捏捏那藕节般的小手。小世子倒也很配合,一开始都乖乖的缩在红包皮里,不哭也不闹。只是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在认人。 湖光山色风景清幽的谢家后宅,三三两两的贵族仕女或坐或立,一时仿佛春光都明媚了几分。 当然,前提是这些贵族娇女不要阴阳怪气的说话。 “哎哟哟,乍一见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仙童下凡来了。今儿可是见着真神了。”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得金碧辉煌恍若神仙妃子的少妇。 楚昭被她唱戏般夸张的说话方式惊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发现这是卢家二房的一个庶女,嫁给了刑部侍郎刘南松。刘南松算是李国舅那一派的新贵,算得上寒门,却称不上清流。 当时的寒门宗族也分为三六九等。第一等寒门被称为豪族,豪门,这一类就是俗称的暴发户,这一代忽然出来一个杰出子弟,赚了金山银山或者身居高位,比如刘侍郎和李国舅这样的家庭,如果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能掌握实权,并且积极与士族联姻的话,那么他们的家族很可能会成为新的士族。若只是有钱的豪门,则永远都不可能被称为士族强宗。寒门里差一等的被称为庶族、鄙族,这些人多时平民百姓,为了抵抗天灾人祸而在乡间聚居,组织形成寒门宗族。 而清流文人却是寒门里的异端。他们往往出身贫寒,但是却师从名师,一步步累积极好的名声,最后学而优则仕,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走上朝堂。做官之后重视清名胜过生命,直言敢谏,蔑视权贵,擅长打嘴仗。目前这一派文官以郭全为首,抱成一团,本着“穷死不要紧,青史留名在”的精神,和世家作对到底。 像今日这种宴会,刘南松这一类的寒门豪族还可能出席,但是清流文官却绝对不可能出现。原因无他,给不起走礼钱。 这位刘卢氏的娘是奴婢出生,生的女儿自然也是奴婢。她能嫁给手握实权的朝廷新贵,也算是本事了,今日又能跟着自家嫡母来出席谢家宴会,可见此女极会做人,且很受嫡母信重。当然,这也和卢家二房中并没有一个实权人物,只好抓紧女婿有很大关系。 时代不同了,许多士族其实都只剩下空架子。一边鄙视暴发户,一边又想在暴发户身上捞好处,这正是此时一大部分士族的心态。而暴发户为了尽快跻身士族之列,也愿意被他们捞好处。 “都说生子肖母,世子大概是像王妃。”有位圆圆脸的夫人看着楚昭,眼睛都在发亮。这位梁氏比王若谷大不了几岁,却是他的继母,王家家主王震升的夫人。 这位倒不是帝都的士族娇女,她父亲是王家的一位部曲,长镇北疆,部曲其实和奴婢、军户、吏家一样,属于贱口,没有资格也不可能组织宗族,但是梁氏的家族比较特殊,她家中族谱往上数,也曾经是有名的世家,只是后来没落了,子孙便流离失所。虽然当时士族寒门分野明显,但士族并没有到僵化的地步,还是比较能够吸收新鲜血液。 因为梁氏的父亲作战勇敢,屡立奇功,王家又需要扶持一个人和于怀远相抗衡,便与他一家除了贱籍。随着梁氏父亲在军中一步步崛起,王震升老头甚至还娶了梁氏女,以激励更多的没落士族投入与刘家这类新起豪门的斗争中来,同时也吸引一部分杰出的寒门士子,给他们一根吊在面前的胡萝卜。 言归正传,这位梁氏虽然刚入京都,但是梁家毕竟是旧姓,虽然一度没落,但是家族传承并没有断绝,所以她倒比乍然富贵的卢氏更快融入世家贵女的小群体中。 “姐姐说笑呢。我和茂雅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她的眉眼都酷似谢晋老大人,我打量着这孩子不像茂雅,莫非是随了喻王爷?”说着,刘卢氏就格格格娇笑起来。 梁氏被她伶牙俐齿的抢了白,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笑笑,便转过头继续逗弄榻上的小宝宝。梁氏和王震升成婚到现在,只得三个女儿,所以特别稀罕小男孩。今日见了小世子,简直眼睛都在发光。 卢氏会巴结人,加上如今又嫁得还算不错,女眷中也有几个所谓的好友,当然都是庶女。此时见她冷了场子,立时就有人附和:“云姐姐这么一说还真是,王妃的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小世子的眼睛却圆滚滚的,睫毛又长,眼白处清得发蓝……倒和王家的浅予妹妹有几分相似。” 今日是楚昭的寄名酒,受邀者全都是大楚最最显贵的门阀子弟以及他们的夫人,或者还有一些手握实权的重臣夫人。说是小世子的百日宴,其实大部分夫人心里还是打着趁此超级豪门云集的机会,替家中小儿女相看相看的主意。 王浅予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但身世却没法和在座的大部分贵女相提并论——他爹是王家支脉里的人,官职也只一个小小的翰林。 因此,王浅予原本不该在这场超级豪门相亲大会的受邀之列。可她偏偏被邀请了,而且给她排的位置还特别靠前,原因只有一个——他爹是谢茂雅嫡亲的舅舅。 没错,看到控制面板上的树状家族谱系图时,楚昭也愣了一下。他发现在谢晋和卢老夫人中间,还有一个不仔细观察就看不到的灰色名字。也就是说,谢晋在娶卢氏之前,还有一位前妻。谢茂雅和谢铭都是那位前妻所生。只有已经过世的谢朗才是现在的卢老夫人所出。因为王夫人和王浅予他爹是嫡亲兄妹,所以王浅予才得到资格出现在这里。 嫁女高嫁,娶媳低娶,王家的门第也算清贵,因此便有几位夫人很是注意王浅予。小姑娘表现的很不错,虽然身形略嫌单薄,但是为人处世还算得体。 此时众人一齐打量王浅予,小姑娘面皮薄,瞬间就羞得满脸通红。 “快别看了,小孩子怪可怜见的,没得吓到人家女孩儿。你们以为谁都和我们家这个粗人似的,任你们玩笑吗?”卢老夫人看她实在害羞,赶忙解围。 旁边崔景深的二伯母卫夫人笑着凑趣:“若是莞儿丫头都算是粗人了,我们这些便连五大三粗的婆子都算不上了。” 谢菀落落大方地说道:“浅予妹妹长得天仙也似,谁不喜欢,可是孙女虽然粗笨,也是日日侍奉老太太身边的粗使小丫头,不说功劳,苦劳也是有的。如今看到天仙般的妹妹,老太太这心可偏得没边儿了。” 眼见着这话就要被带开了去,谁知王浅予的娘亲是个老实的妇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带出了些哀愁之色,叹气道:“哎,女人啊,相貌好看顶什么用,我那小姑子倒是长得好。却没得短命。浅予是我幼女,只盼着她嫁一个平凡人家就好。说句实在话,王谢崔卢的嫡子我家是想都不敢想。没得折了自己的福气。” 瞧这话说的。连楚昭都觉得有些没意思。这位夫人不是和她女儿有仇吧? 王浅予美貌出众,不论是参加选秀还是论亲,都是一个劲敌。在场的不少贵女脸上便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谢莞也掌不住和自己素日的几位好友相视而笑。王浅予的脸更是涨得通红,恨不得面前出现一个地洞叫自己钻进去。 卢老夫人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脸色刷一下便沉了下来。 谢菀同情地看着王浅予,给她解围:“太太这话我可不同意了。我做梦都想要长成浅予妹妹这样呢。” “哈哈哈,所以说你们没见过真佛。浅予妹妹虽然长得好,也还比不得当年与崔皇后起名的王氏皎月,那才是风华绝代,绝色殊丽。依我说,小世子上半边脸长得像前头那位王夫人,下半边脸长得像崔皇后。”刘卢氏炫耀见识般说道,然后就神神秘秘展开一幅图画。上面画的正是两位士族装扮的少女。 众女靠近一看,再回头打量被老尼姑拖着脑袋剃头的小世子,果然能看出些几分相似。 卢老夫人的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了。自己家族中出来的庶女三番五次暗指她的填房身份,卢老夫人平生最在乎的就是这个。一时真是恨毒了谢晋的前妻,以及前妻所生的两个小崽子。 旁边卢家的老夫人也觉出不太对劲,她狠狠瞪了将庶女带出来打自家姑奶奶脸的二房媳妇一眼,笑道:“世子只是年纪还小,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并不好说。譬如我家三顾,小时候长的活像只猴,我还发愁,这既不象我也不象老爷可怎么办,结果长大后就好了,人也稳重,模样也长开了。世子方才一百天,能看得出个什么来。” 卢三顾如今是卢家家主,四大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个,他亲娘郑老夫人说的话,自然极有份量,一时众人再看小宝宝,也觉得颇有道理了。 “姐姐,这可是前代名家张宗真的画啊,怎么在你手上?”一个庶女见冷了场,赶忙讨好的问刘卢氏,指望着也能捞一个侍郎夫人当当。 刘卢氏丝毫没有觉察到卢老夫人的不悦,掩不住得意地说道:“不过是家中门客送的罢了,他们不识货,倒叫我捡了一个漏。这画啊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大概不懂,我听我们老爷说过,张宗真是个奇人,一辈子只画美人。在给帝都双殊画过小相后就此封笔,说是画过这样的美人后,就没办法再画庸脂俗粉了。这幅画呢,原该是谢府一幅,皇宫一幅,不知如何却流落到了民间。我们小门小户,送不起真金白银,便将此画还给世子吧,也算是物归原主。”说着,她就将那幅画放到了堆放礼品的地方,有谢家的丫鬟上前做了记录。 “你这猴儿,今日可真是人来疯。说说我们也就罢了,还敢编排起贵人来了。送金子银子本就是你这破落户该做的事,如今倒附庸起风雅来了。”卢家二房媳妇笑道。她原是见了那边的一个金项圈,估摸着是梁氏这个军户之女送的,便想要嘲讽一番。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谢菀听了这话,脸瞬间就红了。也恨不得面前有个坑能叫她跳进去,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家母亲的小气。 那卢家媳妇却不知道这件事,还一个劲在那边吹捧新出炉的侍郎夫人:“谁不知道刘家趁着那什么改稻为桑的机会,在江南大发一笔横财,连我们老爷都说姑爷会赚钱呢。””好了,我们这等人家,原也不在乎那点子钱财珠宝。也是如今世道变了,在我们小时候,集市上卖东西的人,须得一只脚穿黑履,一只脚穿白履,以示和寻常良民的不同。哪像如今,商户子也能堂而皇之的高居庙堂之上。我老婆子倚老卖老说句话,这改革改革,实在是把人心都改坏了。”卢老夫人一席话,将刘卢氏臊得满面通红,因为她的夫君刘侍郎家中正是卢老夫人口中的“市侩卖者”。 刘卢氏嫁了如意郎君,今日也是有意要压自家那群嫡出姐姐一头,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处处都想压旁人一头。正在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被人一盆凉水浇回原形,不由得愤然掩面而退。居然也有一大批寒门官员的夫人跟着她离去。 前头的争斗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后宅,世家贵女们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寒门的威胁。气氛一时极其古怪。幸好这个时候,老尼姑给楚昭剃好了满月头抱了出来。才圆了这么个场子。 满月头不会将婴儿的胎发全部剃光,而是在头顶前部中央留一小块“聪明发”,在后脑留一绺“撑根发”,其意是祝愿小孩聪明伶俐,祈盼小孩扎根长寿。 顶着这个发型的小宝宝显得更加可爱。奶娘过来给世子重新穿上簇新的婴儿款世子服。小世子的确是个安静的乖孩子,这么多人围着他看,既不怯场,也不哭闹,自顾自趴在那里玩,时不时瞪着大眼睛好奇的四处打量,若是有人来抱他,就附送一枚甜甜地微笑。成功治愈了士族娇女们方才被现实伤害了的玻璃心。 有了玉碟,又在公众面前亮了相,楚昭小盆友从今天开始就是正式的世子了。 第10节 小王氏按孩子的身份逐桌叫着长辈的称呼,长辈纷纷应和着说些吉祥话,小世子十分配合,一逗就笑,特别招人喜爱。小王氏身后跟着她的陪房,向宾客分送“红蛋”、“红长生果”。 走到卢老夫人那一桌的时候,楚昭就听见卢老夫人对着另外一位老太太说道:“这些年多亏了莞儿在我身边,我是舍不得将她胡乱许人的。如今铭哥的两个媳妇,一个还在坐月子,一个木头人似的,都不顶用,多少事情都是莞莞帮我操着心。就拿小世子的百日酒来说,茂雅丫头身子弱,又生的娇气些,我是不拿这些事情去烦扰王妃的,便只有偏劳我们莞莞。所以说呀,我如今却是一日都离不得这丫头。” 王氏心中冷笑,家中的事情全都是自己在一手操持,结果背过身就成了别人的功劳,幸好她不像东边那个一样财大气粗,拿自己嫁妆讨卢氏开心。有的人就是白眼狼,喂不熟的。虽然这么想,王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作没听到。 倒是谢莞瞧见了小王氏,又听卢老夫人话语间带上了王妃,她素来是要面面俱到的,便赶忙出来打圆场:“王妃身子弱,我这个做侄女的帮帮忙也是分内之事。老太太可别再夸我了。” 女眷们都是知情识趣的,也都纷纷跟着说起自己生头胎是如何如何不易。又道时下流行的正是纤瘦苍白的美,贵族娇女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不足之症,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席间便重新显出一派和风煦暖的世家气派。 原该就这么兜一圈,最后王氏就将世子殿下原封不动地送回卢老夫人的手中。谁知正走到王浅予跟前,王氏身子忽然晃了一晃,然后她手里的红包就脱手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关系介绍:谢晋先娶了王幼宁,生子谢铭,女谢茂雅。王氏过世后,谢晋又续娶了卢氏,生子谢朗, 女谢茂芬。此外,谢晋还有一个和侍妾生的庶子谢颐。 谢铭娶了两房平妻,前头的小王氏生长女谢采薇,已经出嫁,长子谢棠。后头娶的公主生子谢棣,生女谢苒苒。 谢茂雅嫁给了喻王楚悼。生子楚昭,小名寄奴,也就是本书的主人公。 谢朗(英年早逝)娶了李家的女儿李纹,生女谢莞。 谢茂芬嫁入了卫家。 庶子谢颐娶了钟家的女儿。 大家族里谢家的关系还算是比较简单的。再说皇帝家。 庆正帝原配是崔氏嫡女幼薇,生子楚悼,封喻王。 庆正帝宠爱小门小户出来的李氏。二人生长公主楚琳。生庶长子楚旭,也就是现在的安靖帝。生楚恒,封蓝田王。 第12章 第十章 飞出去的大红包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王浅予更是吓得回不过神来。 卧槽,这回不死也残!楚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一个小胖子敏捷地扑了出来,轻巧地接住小世子,如同捧着一个蹴鞠球般凯旋而归。 于此同时,一个少女纤弱的身子越众而出,也试图来救世子殿下。不过因为被个灵巧的胖子抢了先,所以直接摔倒在地上。 “莞儿——”卢老夫人担心地站了起来。顿了顿,又问:“寄奴还好吧?这两个都是我的命根子啊,伤到哪一个我都活不成了。” 在场的仆妇慌忙围到摔到在地的莞莞小姐身边嘘寒问暖。只有王夫人带着她的陪房,还有王浅予焦急不已地护在卢家的小公子身边。 楚昭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英雄救主的就是先前强吻自己的小胖子,他有个特别霸气的小名,叫做九渊。据说他们卢家起名有种神秘的占卜仪式,所以名字里大多含有数字,便是大名里不含,小名里也有。 卢九渊现在顶多也就五六岁左右,却足足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么高,不仅高,而且还胖,不是一般的婴儿肥,而是奇胖无比。胖到那副原本很不错的长相都被肥肉挤变了形,整一个小猪头。虽然卢小胖长得不好看,但是此刻,他就是楚昭眼里最可爱的人! 卢九渊虽然胖壮,到底只有五六岁,抱一个小婴儿还是有些吃力的。所以他特别认真,特别专注,顾得了手上顾不了脚下,完全没工夫去看路。 王夫人看这眯眯眼小胖子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模样,不由得替他捏一把冷汗,当下就想要伸手接过楚昭。结果卢小胖掀起肿泡眼看了看王夫人,认出她是刚才摔了楚昭的女人,赶忙把小世子往自己怀里护了护。 楚昭差点没被这胖子勒死,要不是担心自己一哭一挣扎,卢小胖真能把自己给摔了,他非哇哇大哭不可。 “卢公子,把世子爷给奴婢吧。奴婢是世子爷的奶娘。”一个仆妇挤出来说道,一脸的焦急之色。 卢九渊也认得这就是抱楚昭进来的那个奶娘,好像叫罗氏还是什么来着。奶娘对世家子来说是很亲近的人,有的甚至比母亲还要亲近,所以卢小胖便犹犹豫豫地把小世子递了过去。 是奶娘罗氏吗?楚昭疑惑地看过去,脸是很像,可是她刚才说话的时候,自己的系统面板却一点都没亮,而且她身上也没有罗氏身上惯常的那种香味儿。 不对劲,这个罗氏是假的!系统不可能出错。于是,楚昭便拼命的扒住卢小胖衣服,啊啊叫着不肯过去。 卢九渊胖归胖,优良的基因决定了他还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虽然不知道罗氏是假的,但也觉察出不对劲之处,就急忙收回手,想要重新把楚昭抱回怀里。 就在这时,那个罗氏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不知打哪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一下子就往楚昭的头顶扎过来。 *系统公告:遭到针扎天灵盖,是否使用健康值治疗。* 楚昭痛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赶忙哆嗦着小爪子点是。他单知道世家里是很危险的,却不知道斗争已经激烈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皇族到现在还一个后代都没有了。这一切对于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而言,实在太过凶残。 *系统公告:消耗一点健康值,伤口已治愈。* 楚昭一看到这条告示,忍不住想要抱住系统亲一口了。只消耗一点健康值,就能让这样的致命伤愈合,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很实用的金手指。 不论是刺客扑过来也好,楚昭治伤也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卢九渊毕竟是小孩子,他被吓了一跳,然后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勇敢的侧过身,尽己所能地将小世子护在自己身子下面。 *系统公告:遭到沉重的撞击,內腑受伤,是否使用健康值治疗。* 楚昭点是之后,健康值又减少了一点。虽然可以治好伤,但是一开始的疼痛还是很真实的,楚昭知道情况危急,很坚强的一声都没哭。 但是,世子一身不吭地被压在卢小胖身子底下,可吓坏那些大人了,都担心脆弱的小婴儿已经死了。 王若谷是射箭练出来的眼睛,他亲眼看到刺客手中的银针没入世子的大脑袋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股惋惜之情涌上心头,他随手捡了一粒小石子,含怒朝着刺客射过去。 除了小王氏还算镇定自若之外,女眷们纷纷乱成一团,指挥下人抵挡刺客的谢莞便显得尤其出众。众人站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也不由得佩服这位谢家的小姐的坚韧勇敢。如今士族娇女,哪个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谢莞虽然并不算很美,但是一席白衣却衬托出她超凡脱俗的气质,全身都没有多余的修饰,唯独束发的玉环在别致中透出低调的奢华。 原本趴墙头上的王若飞几乎看呆了。 被他强拉过来的崔景深和王若谷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谢莞美不美。这种时刻,明显是世家吉祥物小世子的安危比较重要好吗? 他们两个本来是被王若飞强拉过来,说是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各自未来的妻子。再不着急,好女子该全被人挑走了。 当时礼法并不像程朱理学当道之后那样严苛,与此相反,这正是一个儒家伦理趋向松散的年代,除开孝悌这种维系家族的伦理尚固之外,其余的价值规范在崛起的商户,小作坊主,反叛名教的名士面前轰然坍塌。 四大家族沾亲带故的,暗地里相看也是传统,并非绝对的盲婚哑嫁。两人拗不过,也就陪着王若飞来了,结果正撞见此事。 一粒石子打中了那个想要接着下毒手的仆妇,她闷哼一声,摸出一个哨子吹了起来。众人就见谢家西边有黑烟升起,接着,一群刺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王若谷冷着脸,一撑胳膊,跃进了院中。崔景深也随后纵身跃了出去。两人和那群刺客打了起来。忽略心里对世子小殿下那点温软的爱怜,以及自己的渴望和抱负,单从利益角度来看,世家也必须要一个活的喻王世子。 王若飞愣了愣,再顾不上看美人了,赶忙也跳下去加入战团之中。 楚昭躺地上,被卢小胖护着。他瞪着大眼睛,看见卢小胖紧闭着双眼,浑身害怕得直打哆嗦,却并没有丢下自己逃跑。 这小胖子很是仗义嘛。这么想着,楚昭便伸出手摸摸卢九渊小朋友丑萌丑萌的胖脸。 拥有威风的名字却总是很怂的卢九渊小朋友其实过得并不顺心。他虽然父母俱在家庭和睦,没有崔景深那样的悲惨身世,但是因为长得太胖,常常被看脸的士族亲戚嘲笑。 丑人一般对身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一些。卢九渊虽然还是个小朋友,但是谁对他好,谁其实很看不上他,小胖子心里门儿清。 此时被小世子信任而友善的大眼睛看着,卢小胖顿时打了鸡血一样,居然不怎么害怕了,努力撑起小胳膊,像座肉山般挡在楚昭上面,为他营造出一个还算安全的小空间。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世子殿下,九渊死也要保护好你的。”这话也不知道跟哪里学的,本来很正紧严肃悲壮的台词,被卢九渊小朋友抖动着胖脸说起来,楚昭就忍不住想笑。 临死之前还能笑一笑,也算是件妙事了。 *系统公告:开启副本谢家刺客,可以选择与您好感度60以上的四名在场人员与您组队杀怪。请选择。* 楚昭就见系统面板上浮现出很多名字。他来不及细想,立马点了军神王若谷的名字,因为王若飞,崔景深,卢恒的名字离得近,楚昭也顺带点了一下。 也许是系统的作用吧,九渊和楚昭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粒小石子破空而来,击中了刺客的手腕,而谢莞也再一次顽强地扑了过来,挡在了瑟瑟发抖的两小只和状若疯狗的刺客中间。 利器破空的声音,交手的声音,女人尖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卢小胖不知何时被掀翻在地,谢莞终于在这一团乱麻中抱住了世子殿下。也许是因为谢莞太紧张了,她的手很重,楚昭被她捏得很难受。 楚昭这是第一次遇见活的刺客,难免十分紧张。紧张值到了顶点之后,世子殿下便有点尿急。婴儿是一种很霸道的生物,历来是想尿就尿想哭就哭的,但楚昭毕竟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就觉得谢莞也算救了自己,又是一个女孩子,这样尿人家一身不好,便很坚强的忍着,既没有尿裤子也没有哇哇大哭。 华美宁静的庭院如今十分的混乱,许多精美的珐琅和水晶器具碎了一地。谢家自己的仆人被外头夫人们带来的侍女裹挟着扎堆乱跑,便给人一种刺客很多的错觉。 好在楚昭有系统面板,可以随时查看副本进度。 真正的刺客其实只有四个,有军神王若谷和心机男崔景深在,很快就将他们摆平了。到这时候,外面听到禀报的谢铭才带着一队侍卫姗姗来迟。 谢莞一直高高托举着楚昭,就像是故意给人看一样。这个姿势让小宝宝头晕眼花,很不舒服。楚昭忍了又忍,终于在看见舅舅他们的那一瞬间,一放松,尿……尿裤子了。 谢莞摆的姿势很美,表情也恰到好处,她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甚至赌上了谢家的荣华富贵来换取和皇上宿命的相逢。谁知道却被一股清澈的水柱浇熄了所有的期待——皇帝根本没有来。她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哦,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王若飞一直若有若无的往谢菀这边瞟。 马勒戈壁的,老娘辛苦一场,到头俩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金龙没钓上,钓到个翻墙偷看的登徒子! 当然,谢菀是大家淑女,自然不会这样粗野。但是在被童子尿领头的那一个瞬间,楚昭只是通过皮肤接触,也清楚的感觉到她心里如有实质的愤怒和不甘。 【咦咦咦,她不甘什么?难道这次的事情和她有关?不至于呀。杀了自己对谢莞并没有什么好处吧。】楚昭不由得满头都是问号。 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舒舒服服地尿过一回,楚昭便恶人先告状般大哭起来。还挣扎着朝王若谷那边扑。 谁知道谢莞打的什么主意。她又会说话又会做人,凭借自己的小身板和尚未及格的智慧值,没准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楚昭觉得还是到军神大叔的怀里比较安全一点。 谢莞生得文弱,楚昭挣扎起来还是颇有分量的,谢莞险些托不住他。正处在结盟打怪状态的王若谷忽然心有所感,偏头一看,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接了不断朝自己扑腾的小团子。 到了王若谷的手里,虽然硬邦邦的肌肉咯的楚昭很不舒服,但是大叔真的是很温柔很努力的在学着抱孩子,这一次已经进步了很多。楚昭小朋友觉得无比安心,哭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小胳膊也不乱挥了,圆乎乎的大眼睛一闭一闭的——折腾这么半天,实在是累了。 “别睡!”王若谷还记得刚才世子的大脑门被扎了一针,赶忙用手在世子娇嫩的身子骨上到处摸索。 被打扰了睡眠,楚昭忍不住愤怒的哼唧了几声。 王若谷听见小世子细弱如小猫一般的抽噎,脸色更沉。在确定世子身上其实完好无损之后,他就用一只大手将楚昭的脸捂住,冷冷道:“睡吧。” 楚昭被他一番折腾,又睡不着了,忍不住眨眨眼睛。 长睫毛从王若谷的大掌中拂过,那些因为练剑而长出的茧子忽然都敏感起来,酥麻的感受一直传到王若谷的内心深处。 *系统公告:军神王若谷的好感度加5。因双方处于副本状态,获得好感度翻倍效果。* *系统公告:谢菀的好感度减5。* *系统公告:崔景深的好感度减1,卢恒的好感度减1。因双方处于副本状态,好感度不可减少。* 这可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楚昭还来不及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清晰地听到了利器破空的声音,然后是几声闷哼,但很快便消没声息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全都拖下去。给我好好问一下,究竟是哪里来的奸细。”谢铭舅舅的声音响起来。 楚昭脸上的大手移开,这时候,他才看到,场地里除了谢铭舅舅带来的护卫,王若谷之外,还有崔景深和王若飞。 崔景深走过来,看着襁褓里小家伙,见他真瞪着清澈的大眼睛东瞧西瞧,忍不住笑着捏捏他的鼻子,凑近了微不可闻地说道:“小白眼狼,小心你那个表姐。” 楚昭忍不住应景地翻了个白眼,你和婴儿说这个有意义吗? 崔景深见小世子平安无事地蜷缩在王若谷身上,放心之余忽觉索然无味,便捂住受伤的右臂,对王若谷点点头,道:“王兄,我们走吧。” 王若谷顿了顿,然后就将扒在自己心口上那温热的一小团艰难的扯下来交给了谢铭。还细心地帮楚昭把襁褓紧了紧,便转身离去了。 第13章 第十一章 虽然当时男女大防并不严苛,但是三个大男人待在谢家的后院里,就算事急从权,就算沾亲带故,到底不合适。等到谢铭带着谢家的府兵赶过来后,就派了身边的小子将三人“护送”出去。 第11节 走到前堂,仆人敬了茶,请三位在此稍等,便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四大家族的当权者们面沉如水,都坐在正屋里。俨然是一个小朝廷的样子。当然,这个朝廷里没有皇帝,所以,更类似于长老议会。 三人被问起方才的事情,崔景深自然是对答如流,四平八稳。王若谷就是言简意赅,简明扼要。唯独一个王若飞,前言不搭后语,显出神思不属的样子,听的王家的长辈直皱眉,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听完三个人的叙述,卢三顾首先开口道:“这次也是奇怪了,按照谢老大人对家宅的掌控能力,不至于让这样多的奸细混进来。” 王若谷躬身回道:“小子所见,只怕是有内奸。也不知道谢铭兄那边问出主谋来了没。” 谢铭这时候匆匆进门,道:“各位叔伯,那些刺客都服毒自杀了,但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一样东西。”说着,他摊开手。 众人传看一番,只见是一把标着“暗”,下面刻着云龙纹的匕首。 这把匕首最后到了坐在上首的谢晋手里。 谢铭继续道:“依小子所见,这匕首必定不是皇家暗地那只队伍所有。只怕是有人想往楚旭身上泼脏水,趁机让世家和皇族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说完,他走到谢晋的下手站立。他和王若谷这一辈人,在这种场合是没有座位的。 谢晋对着身边的谢西吩咐道:“给我好好查出这个内奸究竟是谁。”说着,他转头对谢铭道:“铭儿,内宅之中,你也要多多留意。” 谢铭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父亲耳边,低声说道:“她纵然有这样的心思,却也没有这样的机心。这几年,她和那边府上的关系也渐渐淡了。” 因内奸一事涉及谢家内帷,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下面的人也都是聪明人,并没有探听这个话题,纷纷互相嘀咕起来,琢磨着该如何给寒门那边一记响亮的耳光作为回击。 这种场合,除开王若谷是尚未弱冠凭借军功能够列席,崔景深和王若飞都只是被叫去询问一番,又被下人领了出来。 一出大堂,王若飞便捂住心口,喃喃自语道:“原来她就是谢莞。你说,我现在去向谢晋老大人提亲可好?” 这样一个彪形大汉作出西子捧心的动作,险些没把崔景深恶心死。他踢了王若飞一脚,笑骂道:“别跟小爷这做怪相,看中了就叫你娘提亲去。只是我倒不知,若飞兄居然欢喜这样的女子。” “好说好说。找媳妇自然还是要端庄聪慧识大体的,若是单纯寻个乐子,营中的军奴倒更合我意。”王若飞嘿嘿一笑,跑过来攀着崔景深地肩膀问:“你有没有看中哪个?我看这些女子中,谢莞当然是好的,不过那个王家小姐也不错。” 崔景深皱眉道:“这些都是我士族娇女,可不是奴婢歌伎,不好在背后评头论足。再者说,”崔景深眼前闪过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他心里一惊,赶忙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诡异的想法摇去:“我家里的情状你也知道,自小由宗族长辈所抚养,嫁娶一事实在身不由己。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先立业后成家,我只盼得遇明君,位列三公,方才不负胸中所学。至于男女一事,和家族、抱负相比,实在可有可无。” 王若飞撇了撇嘴:“得了吧,现在可没什么明君给你辅佐,我琢磨着,你也只有等着那还不知在何处的太子,才有些微做太傅的可能,不过到那时候,恐怕你胡子都白了。”顿了顿,他忽然咧开大大的笑容,“不过,我眼瞧着咱们世子倒是个不凡的,刚才那样的场面,若是别的婴儿,只怕早就哇哇大哭,胡乱挣扎起来,谢莞一个姑娘家也未必抱得动。但是小世子一声不吭,胆子实在大的紧,不仅不害怕,还东张西望到处看。” “他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不凡来?大约是年纪还小,所以不懂得害怕吧。”崔景深挑起眉轻轻笑了一下,他刚才就已经看出来了,那个谢莞选的时机和站的位置都太巧了一点,若不是世子实在太小,他真的会认为这是谢家自编自导的一场戏。 目的嘛,不是为了令名,便是觊觎皇后之位了,不然一个谢氏贵女,何必辛辛苦苦如此作态?比士族还要尊贵的,自然只有皇族。若真是如此,谢家的居心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看着在旁边喋喋不休说着谢莞好话的王若飞,崔景深摇了摇头,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讲出来。 “谢莞不行。”王若谷似乎不耐烦那些文官之间的阴谋诡计,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因脚步轻捷,善于匿迹,外头两个居然并无所觉。他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子,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王若飞被唬了一跳,回身见是自家三哥,一下子就炸了,哀嚎道:“不会吧,三哥,莫非你也看上她了?” 王若谷面无表情地看弟弟一眼,道:“怎么可能。我如今做羽林军,前几日听到有太监在讨论,说谢氏阿莞也要参加今年的选秀。” “这样啊。”王若飞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不过片刻后,他又重新恢复了精神:“咱们四大家族的女孩儿,不是历来都可以递牌子免选的吗?” 王若谷没吱声,皇上如今还没有皇后。如果谢莞真是奔这个去的,自然不会递牌子了。 *** 因为有外男在,一干夫人匆忙转入了一架屏风后面。 谢铭要讯问刺客,所以就把楚昭交给罗氏抱了进来。 楚昭被眼眶红红的长歌稳稳当当地抱着立在一旁。众人只顾着对谢莞问东问西,一时都忽略了同样遇险的小世子和卢家小公子。 “今日真是多亏莞娘了。” “是,不过也算是鬼神保佑。” “可见寻个替身还是极有用处的。明日可要记得去上方山还愿。” “可是这谢家内宅里,哪里会出来这许多刺客呢?” 夫人们一时众说纷纭,因为有心人的刻意引导,惊魂未定之下,大家都忘记了卢九渊的功劳。 原本该是事件中心的世子殿下也同样被谢莞抢去了风头。除了小王氏和几个侍女奶娘,众人都围在卢老夫人和谢莞身边。 长歌略带不忿之色,想要将围在谢莞身边看病的尼姑拉一个过来,也给活蹦乱跳的世子殿下检查一下身体。她刚才亲眼见到银针没入世子的脑门,本来是要在杀敌之后以死谢罪的,谁知世子却安然无恙。如此一来,这位武艺高强的暗卫姑娘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混乱之中。 小王氏看了这边一眼,赶忙让陪房媳妇王福家的将长歌阻拦住了。这时候若是世子去抢大夫,难免给人留下忘恩负义、不尊家姐的印象,尽管世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是流言能成就一个人,也足以毁掉一个人。而世家子弟的名声,是从他还在母亲肚子里就开始酝酿了。 世子暂时没有表达能力,他的仆人又束手束脚的,卢小胖却忍不住了,他也不想忍。 小胖子觉得可委屈了,今日吃了这么大苦头,却连声夸赞都没捞着,反而挨了自家老娘好一顿排揎,不由不服气的嚷嚷道:“明明是我的功劳。” “你给我闭嘴。”他娘在卢小胖背后,不轻不重拧他耳朵。 幸好卢胖胖年纪小,不然这行为可不怎么体面。抢功抢得忒明目张胆了些,失了世家子的气度。 谢莞笑道:“对,怎么能忘了卢家小郎这么个大功臣呢。是了,都是你的功劳。” “我的儿啊,你哪来那么大胆子,直接就扑了上去。”卢小胖的娘亲也不是吃素的,立时便眼圈儿红红,站在那里看着自家胖儿子直抹眼泪。“菀娘子还说什么功劳?我看他就是淘气!回去了,必定叫他爹捶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对着一群大男人就扑了过去。”然后屏风后头就响起卢小胖的惨呼声。 楚昭听了,险些没笑出声,赶忙从长歌怀里探出头去看。 卢九渊的肩膀上被扎了一根长长的银针,正在那里被一个老尼姑按着拔针呢。 听了他娘的话,卢九渊满不在乎的对着楚昭做了一个鬼脸。这孩子虽然胖,却自有一股潇洒的风度。楚昭很是喜欢他,便不觉得他不好看,反而越看越顺眼。 楚昭指着卢小胖叽叽咕咕说一通,那意思就是要长歌走过去。长歌走过去之后,他也不闹腾,只对着卢小胖笑,还伸出嫩乎乎的小爪子去抓卢九渊的头发。那双小爪子在冬日的阳光下,白得晶莹剔透,好像是透明的一般。 卢小胖见弟弟在,也不肯呼痛了,还抬起头用猪嘴拱世子殿下的爪子。 看到两个小家伙这么亲近,卢小胖他娘破涕为笑:“你瞧瞧,小哥俩多亲近。这孩子啊,别看他年纪小,可比大人知道人心。” 这话说的卢老夫人脸色一变,可毕竟是娘家人,老夫人也有些顾忌,便道:“我们寄奴就是聪慧,如今又遇大难而不死,想来自有后福了。” 一时院子里的众位夫人都称是。 *系统公告:完成部分成长任务——捉拿人生中的第一批刺客。奖励所有属性加一点。* *系统公告:本次成长任务参与执行者王若谷增加好感值10点、崔景深增加好感值10点、卢恒增加好感值15点、谢铭增加好感值5点、王若飞增加好感值5点。* 大名楚昭,小名寄奴(一岁)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70 威望:27 魅力:58 智力:52 武术:7 礼仪:33 才艺:25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 等到众人再次安顿好了,重新开宴,坐在上首榻上的卢老夫人便旧话重提,搂着谢莞道:“我的儿啊,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哪里就用你扑过去呢。” “看到寄奴表弟摔了出去,我一时如何能够多想。不论是为了表弟还是为了宗族,我离得最近,可不都该出手相助吗?”谢莞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说。 谢莞的一个好友,王家支脉的嫡女不解的问道:“说起离得近,不该是浅予妹妹离得最近吗?对了,小世子好端端被王夫人抱在怀里,怎么会摔出去的?” 王浅予长得好,其实并不多么聪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来解释,说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谢莞虚弱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浅予妹妹,人都有粗心的时候,这原本也不怪你。只是世子的安危关系到我们四大家族的兴衰,所以他不能有丁点疏忽。你明白吗?” 一句话说得在座诸人连连点头,露出赞许的神情。相信此次宴会之后不久,谢氏好女的令名就会传遍整个帝都。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这些夫人没有一个不懂的。 然而,众人的目光移到还跪在一旁的王浅予身上,却不约而同的移开了,不论是粗心还是被人陷害,这位王姑娘的表现都实在是差强人意。 王浅予蹙起了眉头,不解道:“谢家姐姐这是何意?我……” “小姐,你的脚!”还没等王浅予把话说完,谢莞身边的大丫鬟绿珠惊叫道。 随着这一声惊叫,众人才看见谢莞洁白的罗袜上有殷红的血迹,仿佛雪地上斑斑点点的红梅,凄艳中透着十分的可怜。 在当时人看来,宗族与族内分子之间,是不能分开的。一个宗族有着共同的意志,共同的利益,共同的行动,宗族成员甚至可以为了家庭牺牲小我,而宗族也会尽力庇护宗族成员。因此,宗族成员间的团结尤为大家族所看重。 对于女子而言,虽然不像男子一样,成名和宦途皆同宗族的评价和荐举不可分。但是大家族里的夫人们在挑选媳妇,尤其是长媳之时,也最看重孝悌二事。 谢菀的一言一行,真是丝丝毫毫都和了世家大妇的心意。在场上了年纪的夫人不由频频点头,暗自称许。觉得卢老夫人方才私底下的提议,倒也有几分道理了。不论谢菀是真心还是作态,智力胆量反应心机都是一等一的,若是真送了王浅予进宫,纵然一时得宠,只怕也是不长久的。 这些妇人都觉得,寒门现在之所以如此嚣张,究其根本不是因为出了一个李太后吗?若是谢菀自己愿意,她们倒也乐意回去吹一吹枕边风。 *** 等到谢菀的伤口被妥当的处理之后,小王氏就带着楚昭去给表姐道谢,可是楚昭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究竟是哪里呢? 思索中的楚昭忍不住很严肃地把爪爪喂进了嘴巴里,毫无所觉的吸允了起来。 “世子是饿了吧?”一个大嗓门的妇人嚷嚷道,然后稍显粗鲁地将楚昭抱了起来。 这妇人楚昭认识,是卢老夫人身边第一狗腿子周茂家的,常过来和长青嘀嘀咕咕勾搭在一起。 楚昭的思绪被妇人粗鲁的动作打断了,将爪爪从嘴巴里拿出来,他正要哭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就看到周茂家的从身边一个仆人端着的盘子里挟了一小块颜色奇怪的肉往自己嘴边塞过来。 料想这婆子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下毒,于是楚昭啊呜一口将肉含在了嘴里。他没牙,根本咬不动,只能吮吸一下味道而已。 *系统公告:发现少见食材种类,初步检测可食用,是否采集。* 楚昭点是。 蓝光一闪后,楚昭就发现自己口中的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采集术那一栏,<文>字旁边出现了<食>一栏。 “好好好,吃了公鹅头冠开过荤,日后再跌跤,就不会伤到头面了。”卢老夫人笑着走过来,慈爱的看着楚昭。 虽然卢老夫人面上依旧带着慈祥和蔼的笑容,但是楚昭却清楚的看到,有那么一个瞬间,卢老夫人的表情变为眉毛下垂,上嘴唇上抬,眯起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因为这种情绪过于强烈,读心术超长发挥,楚昭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老太太的内心毫不掩饰的恶意,吓得打了个哆嗦。 人会撒谎,但是系统面板却不会。扫了一眼自己的控制面板,楚昭倒是半点不怀疑对自己好感度接近70的王浅予,相反还有些同情这个无端受牵连背黑锅的小姑娘。就算找不到半点证据,单凭系统显示出来的数据,楚昭心里也明白,做出这件事的,不是长公主和她娘李太后就是谢莞和她祖母。无论哪一边,自己可都要提高警惕才好。 可叫楚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卢老夫人和谢莞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他集中精力去看卢老夫人的下巴。一个松松垮垮的下巴。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到楚昭的小脑袋都要裂开的时候,卢老夫人的下巴便渐渐模糊起来,两个巨大的字浮现在楚昭的脑海里。 皇后。 第14章 第十二章 第12节 过了百日宴之后的某一天,楚昭小盆友忽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于是便每日撅着小屁股在床上爬来爬去。这样爬了一段时间,他就开始自己麻着胆子撑起来,想要摸索着走路。因为身娇体软,往往会被偶然路过的清风强势推到。 场景一:小宝宝双手扒着床头的柱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正在顾盼自雄间,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进来,世子殿下悚然一惊,吧唧一声摔倒在床。有点痛,瘪了瘪嘴,没哭。 场景二:世子殿下虽然屡站屡败,依旧屡败屡站,时刻不放松对自己的训练。奶娘一个不错眼,他又从摇篮里站起来,扶着摇篮的框架对着外头咿咿呀呀。这回因为小胖爪紧紧抓着摇篮,身子又有倚靠,所以坚持了很久都没有倒下去。可是因为摇篮重量不平衡,已经开始往一侧倾翻。幸好谢铭过来看小侄子,赶忙冲过来把摇篮稳住,楚昭一下子重新跌倒在软软的摇篮里。不痛,但是因为知道闯了祸,瘪了瘪嘴,哭了。边哭边对着谢铭伸出手,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谢铭哪里忍心怪自家宝贝,况且想着他也并不懂事,自然是看守的丫头代为受过。一追究,发现是长青的责任,于是好好教训了长青一通,要不是看在长青伺候过卢老夫人的份上,谢铭能直接给她撵出去。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当然是楚昭这小坏东西。对于自己人,楚昭其实十分爱护,所以他身边的侍女呈现严重的两极分化,有的认为自家小世子乖巧听话的不得了,简直堪称大楚第一模范宝宝,有的却认为世子殿下纯粹是只小恶魔,折磨得人欲哭无泪。 大概是被折腾烦了,打算给这只小恶魔一个彻底的教训,这几日楚昭总觉得长青怪怪的,运用读心术后,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和兴奋,忠心值也在左右摇晃着下降。 结合种种迹象,楚昭明白,必定是长青幕后的那个人要对碧云轩有所动作了,可长青这几日话特别少,也不在他跟前和甘草嘀嘀咕咕,楚昭心里没谱,便打算先下手为强,想法子将人撵出去再说。 这想法要由一个只会吐口水泡泡的小奶娃执行起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当时宗族极其讲究孝悌,哪怕是只猫儿狗儿,养在长辈跟前就要金贵几分。因此,即使是谢铭或者谢茂雅,也不能自己作主,将长青直接撵出去,否则他两个的名声就坏了。尤其是谢铭,虽则他靠科举自己考出来官职,不需要通过宗族举荐恩荫为官,但是名声于他而言,依旧十分重要,否则史书上简明扼要地记一笔,“谢铭有大才,然行止有差,不尊祖母婢”,那才叫人没处说理去。 因此,到最后人虽然没撵出去,长青最近却也不怎么出现在楚昭面前,估计是被降了等级,调去做粗使丫头去了。新补上来的大丫鬟叫长平,忠心度还不错,楚昭也就没有再继续闹腾。总的来说,他还是一个宽和的好领导嘛。 又过了几日,谢铭和卢老夫人到底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卢老夫人便将世子屋中所有的丫鬟都叫过去,声色俱厉地骂了一顿,又让地面全铺上厚厚的褥子,屋里的桌子沿、床沿也都包裹上厚厚的棉絮,好让热衷于学走路的小世子尽情跌跤。 可惜刚对房间进行了重新装修,世子似乎又忽然失去了走路的兴致,退回四肢着地的状态,每天在地上爬来爬去简直神一般的烦人。偏偏他还不爱在床上爬,觉得空间太小阻碍发挥,非要在地上爬。丫鬟奶娘哪一个敢阻拦这脾气大的小祖宗?别看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他不喜欢哪一个要撵了出去,任你再大的面子也得走人,长青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主子们总不会因为一个奴才和小世子过不去。 再说了,世子房里待遇好,没有那许多腌臜事,铭大爷最爱往这里跑,时日一长,便有许多婢女琢磨出了好处,愿意往这边来。 可谁也捉摸不透一个婴儿究竟喜欢什么,有心机想要爬上世子摇篮的丫头,便是想要投其所好也无从着手。竞争上岗之下,碧云轩的下人前所未有的老实起来,忠心度居然出现集体地缓慢上升。 对于世子不再试图两脚直立,重新喜欢上到处爬这件事,再没有胆敢背后说嘴告状的,只想方设法把更广阔的地面再铺得软和些。 如此一来,世子爷的领地扩展了不少,他便每日都要在屋中爬一圈,权且作为日后君临天下的预演。有时候丫鬟们一个不错眼,世子爷就爬得不见了踪影,找半天才能在房中的某个角落里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圆圆的肚子一起一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微笑,鼻子里冒出睡泡。看着这样的小宝宝,丫鬟们就一点都没办法责怪他淘气或者任性了。 楚昭其实也不是淘气,前世今生加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气可淘? 在百日宴当日被喂了鹅冠,系统忽然升级之后,楚昭发现除了奶之外,其他放到自己口中的食物都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但是这种情况只会发生一次,之后就完全正常了。 之后,消失的那种食物的每一种食材和配料都会被分解开,一一出现在控制面板里,并且还会显示出每一种材料的最佳做法,成分,属性,对人体好和坏的功能。 采集术开启这个功能之后,楚昭前段时间便急着学走路了。目的一是想要除掉长青这个不稳定因素,二来也是为了偷偷采集一些食物。谁知道奶娘罗氏很有经验,看小世子这几日运动量加大,除开每日喂奶之外,也开始添加一些肉食蔬菜等作为辅食,好让小世子的腿脚成长得更加有劲。 遇见这样的奶娘,比起某些吃奶吃到五六岁的富家子弟,楚昭真心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当然,一些不适合小宝宝吃但是又特别美味的食物,即使最宠他的长歌也不会喂。 不给吃,楚昭也有办法采集到。反正豆蔻和长歌都是大馋鬼,屋中总能找到些随手放置的果子面点、醴酪浆羹。趁人不备,觑准机会,楚昭就偷吃偷喝一些。因为嘴巴擦得干净,贼赃销毁的迅速,小模样看上去无辜,居然从来没有被怀疑过。 生在豪门世家里居然还做这种上不的台面的事情,也就是楚昭这个厚脸皮的死宅男不觉得丢人了。 谢府的菜蔬遍选四时时鲜,间或还有部曲佃户进贡上来的稀奇食材,都用水牌写好,就和皇帝挑选妃子一样由谢晋、卢老夫人、谢铭、王夫人四人天天转着选择,然后交给厨房去做。谢茂雅来了之后,这挑水牌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般人家里,虽然没有电脑和空调,楚昭也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成日价不过哼哼唧唧地吃了睡睡了吃,很有向小胖猪发展的架势。系统里采集的食物种类渐渐丰富起来,很快就比采集到的书本种类还要多。 *系统公告:采集到一百种食材,开启随机兑换功能,是否兑换。” 楚昭点是。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二级复活卡一张,能够一次性恢复任何状态的生命值50点。* 能够在不太长的一段时间内,就采集到一百种食材,倒不是楚昭特别能吃或者很会偷食,而是谢府那种别具一格的富贵气——真正的富贵绝非日日山珍海味,天天酒肉狂欢,谢府的富贵气息更多的表现为即便是寻常普通的食品饮料,也能经过厨师巧工斟酌成为色香味形俱佳的美味佳肴。这件事说起来玄乎,说白了不过一番水磨工夫——用普通食材,加上极多的配料,经过十几二十道工序后,便制作出了宛若艺术品的精致菜肴。 有时一道鸡髓笋的配料多至上百种,做出来的笋初尝还是原汁原味,但是又与原汁原味有着微妙的不同,带着清逸的林下之风,只有极灵敏的舌头才能体会到这种不同。 老人家常说,传承三世的宗族才知道怎么穿衣戴帽,传承五世的名族才通晓饮食之道便是这个道理了。如谢阀这样诗书翰墨,钟鸣鼎食的世家,对于饮食之道,自然是家学渊源,极其考究的。 生在这样的超级豪门中,一只鸡都能用百八十种配菜来衬,自然方便了楚昭的食材采集工作。因为系统是将一种调料分为一类,最初的时候,每吃一道菜就会收集到几十上百种新的作料,效率自然比听完一本才算采集完毕的书本高很多。每次采集到新鲜吃食,系统就会在旁边列出各种产地,味道,药用价值和烹饪方法,还会附图说明。 伪儿童无聊的幼儿岁月就指着这么点乐子存活下去。 ……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美食鉴赏卡一张。使用后味蕾分辨率提高50%* ……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初级复活卡一张。能够一次性恢复任何状态的生命值20点* ……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成长卡一张。使用后永久性增加系统持有者各项属性5点。* ……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整蛊卡一张。使用后让被作用者在一天中放屁不止。* ……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整蛊卡一张。使用后让被作用者瘫软如泥。持续时间十分钟。* 开启兑换功能后,虽然每采集到一百种食材,系统就会进行一次兑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采集到新品种的食材,所以兑换卡片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因为是随机兑换,并不是每次兑换都能换到有用的卡片,所以楚昭目前手上的卡千奇百怪,前面的卡片看名字还好,后面的两张卡实在奇葩,貌似也没有什么大用。 成长卡和美食鉴赏卡楚昭一拿到就使用过了,两张复活卡,楚昭打算用在谢茂雅身上,可是当他打算第三次使用卡片时,系统却发出了嘀嘀的警告声。 *系统公告:使用特殊道具须消耗系统能量。目前系统自带能量已经耗竭,如果继续使用,将消耗拥有者自身生命值,是否继续。* 楚昭这才明白,原来除了看得见的健康值,自己还有一个生命值。而特殊道具也不是白用的,需要消耗系统能量或者他自己生命值。看来,在找到如何补充系统能量的方法之前,他不能再继续用卡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流水般的过去了。转眼间楚昭小朋友已经从翻身都困难的萌包子进化成了满地乱跑的小正太。 如果硬要写一本帝王起居注,这段童年时光大概可以归纳为一句话:世子殿下天亮睁眼,睁眼后就四处爬来爬去采集食物,天黑闭眼,无忧无虑一梦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真的让楚昭产生了一种“其实自己只是在玩一个3d版的大型生活类网游”的感觉。直到后来有一天,楚昭自己也记不清楚日子了,平静的生活里出了一件大事,他才从这种错觉里猛然惊醒,意识到这是真实而残酷的生活。 第15章 第十三章 楚昭一天天长大,出落的越来越好,简直是玉雪可爱,漂亮的惊人。因为年纪小,梳着两个包包头,头上绑两条坠了明珠的头绳,小脑袋一动,头上的明珠便在脸颊边晃动,熠熠生辉,的确比大部分女娃娃都要可爱。 不过,世子殿下总是冷肃着小脸,做事情也一板一眼的,即使年纪还小,却也称得上是行止有度,颇具威仪了。于是浑身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绝对不会叫人认错是女孩子。这种气质说来玄乎,其实就是系统版面上威望和魅力相互作用的结果。 翻过一个年头,楚昭便满五上六,越发像玉珠子一样可爱,加上又正在小孩子最好玩的年纪上,简直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抱在怀里捏一捏亲一亲,然后抱回家藏起来。小世子每次在隐放园中像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闲逛的时候,看见他的仆人侍女都会呼朋引伴前来夹道观摩,称赞这孩子真是谢家庭院里秋水为神玉做枝干的小树苗。甚至还有一个管理园子的下人猪油蒙了心,趁人不备,抱住小世子想要将其偷走。 转眼时光飞逝,楚昭满七上八了。这一年的五月五日粽子节,别的事情倒也不需要楚昭关心,他一心就琢磨着该吃粽子。 当时的粽子是用茭白的叶子裹上粘米、粟米、枣,然后煮熟,因其形状有棱角,又称“角黍”,富贵人家里,除开白粽,还有红枣粽,红豆粽等许多种类。因楚昭往年爱吃咸口的粽子,就特意让郭师傅在粽子里包上咸鸭蛋和粉蒸小排。也有包腊肉的。郭师傅受此启发,碧云轩里倒做出十七八样咸口的粽子来,给各房都送了些去。 郭师傅改用清香的箬叶包裹着糯米,腌制的红心鸭蛋浸出红油,又加了叉烧肉和冬菇,每咬一口都是惊喜。 到了端午前一日,吃饔食没忍住,多食了两个鲜肉双黄粽,楚昭就来回在院子里散步溜达。 长歌和乳母罗氏坐藤萝架子下做针线,讨论些女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早先皇帝宠爱北蛮的美人,帝都便流行起了窄袖胡服,这几年宠爱卫氏,爱跟风的便穿起了长裙,今年不知道又时兴什么样的装扮。”长歌一边刺绣,一边笑着说道。 长歌擅长针线活,所以世子的衣服从来不叫外头的粗使婆子缝补,全是她带着屋中使女亲自动手。 罗氏帮她剪了线,然后继续坐回去纳鞋底,是给世子穿的鞋,用红绢做面,素绢做里,内夹丝絮,并以素绢镶边,上面还缀着两粒明珠,十分的精致好看。 做了一阵,她忽然低声笑起来:“要知道隔几日流行什么,倒不必出去,只在咱们府上看看就知道了。” 长歌略楞了一下,笑道:“你说那位小娘子可不是鬼迷了心窍吗。听说王家来人提亲,老爷似乎有所松动,她便跪在松风斋前面。可她想嫁的那个,老爷还在呢,必定是不许的。” 罗氏点头:“可不是吗。王家的若飞少爷多好的士族公子啊,正经的嫡出贵公子。依我看,皇族虽然地位崇高,却大多短命,可王家却和咱们谢家一样,是绵延几千年的高门。而且皇室宗族在每个朝代只有一个,但咱们四大家族联络有亲,遍布全国各重要州郡。俗话说得好,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王家的公子,啧啧,可是什么皇族都比不上的。” 长歌咬断线头,点头同意道:“今上掖庭三千……唉,其他我也不懂,只是的确不适合莞娘子……”顿一顿,她又道:“要说还是咱们世子这样的最好,也不知道日后哪家的姑娘好福气,能嫁给我们世子。” 长歌口里完美的世子殿下人前倒也挺像那么回事,人后却分明只是一个吃货,除了那张脸蛋,再没一处拿得出手。他拿着吃剩下来的骨头在院子里招猫逗狗,兴奋得嘎嘎直笑。 一时外头有人扣门,楚昭整整小袍服,收了笑声回头望去。原是卢老夫人摆家宴,便差人来请了王妃和世子过去。王妃到夏天,身体便好了许多,便也乐意带着儿子出去走动。 一时到了荣养堂,卢老太太斜倚在美人靠上,出落得越发文秀的谢莞正在后头轻轻给她捶背。 李氏早到了,和长公主相谈甚欢。楚昭心下奇怪,百日宴上那场惊魂,谢莞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指长公主,简直是踩着公主的名声往上爬。如今看来,两边却又尽释前嫌了。 距离谢莞上次参选也已经过了五年。当日谢晋原是不同意送谢家女进宫的,只说谢家的富贵不需要由女孩儿去搏,又说要将谢莞许了王若飞。 谢莞去长跪这件事也是有的。不知是怎么说的,谢晋到最后便也松了口。楚昭估摸着卢老夫人为了送孙女进宫,应该也做了不少让步——这几年卢老夫人忽然不怎么管事了,小王氏迅速接掌谢府。没有卢老夫人在背后捣乱,长公主对上王夫人,便全然败下阵来。 谢莞如愿进了宫,依她的身份,皇后之位只如探囊取物,可李家偏偏从中作梗,撺掇着钦天监的一帮狗腿子,非说皇上命里不该过早有妻。这下子那届选中的秀女全都放回了家中,名曰待嫁。另外一边,李家又在拼命往掖庭里充实各色身份不怎么体面的妖童媛女。 李家也是缺德,这些秀女既不能自嫁,也不能入宫,只能看着年华一日日老去。好在谢莞当时也只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等个三四年刚刚好,可是到了今年,谢莞便十八了,怎么说也该嫁人,再等下去该成老姑娘了。 两边既然各取所需,后宅中原本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自然是一拍即合了。 当时女子喜穿长到膝盖的上裙,下面着裤褶。贵族小姐到了夏日,难忍酷热,便将上裙用极薄极薄的轻纱制成,再用梅花熏香熏染了出来。乌黑如墨的七尺青丝,胭脂晕成的樱唇,淡淡梅香的十二层纱衣,便是美好的宛如梦幻般的贵族娇女。 如今却成了旧日画卷一般失了颜色。帝都新近流行的是江南织造那边进上来的月华锦制成的长裙。李家因此狠赚了一把。 深居养病的谢茂雅身上却还穿着晕染淡红花瓣的纱衣,如一笼烟雾般,随着谢茂雅走动的脚步而飞扬。身边跟着小世子,板着小脸,玉色的肌肤,墨黑的圆眼睛,挺俏的鼻梁,特制的狩衣玄冠,宽幅长袖。母子两缓缓走进来的时候,便有一种澹雅古典得教人不胜唏嘘的感觉,所谓贵族气质,大抵若此。 此刻长公主和李氏一见谢茂雅进来,便停下话题,对她微笑示意。 谢茂雅轻轻颔首,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见到谢莞就愣了一愣:“莞儿今日穿的这裙子倒好看,我记得你以往一入夏,便爱穿十三层的纱衣,怎得今日没穿。” 长公主笑道:“你原是帝都里顶尖的人物,如今不出门,可是有些跟不上时新的风潮了。” 谢莞抿嘴笑了笑:“雅姑姑说好便是真好了。今上宠爱卫氏女,如今便也流行大袖长裙了。做夏衣的时候,那衣服上人是宫里放出来的,手艺极好。” “那人手艺极好,正等着你来选呢。别说一时我们又挑剩了的东西给你。”长公主笑道。 楚昭吧嗒吧嗒跑过去一看,显些没被闪瞎了眼睛。李家做的这种布料以月光锦打出了名头,接下来又推出几款锦缎,也都很受欢迎。 说是选,其实谢莞早就将给各方的衣裙全都分门别类放好。 月光锦三匹与绛纱复裙三条,单碧纱纹双裙三条,真珠裙裤一条与长公主。 绛纱复裙三条,单碧纱纹双裙三条,紫碧纱绉双裙,与喻王妃。 绛纱复裙两条,单碧纱纹双裙两条,绛碧结绫复裙,与小王氏。 李氏就选了一条暗青纱纹绣缨双裙,紫碧纱绉双裙,单碧罗文罗裙,一色的素净。 本还要老太太选,只说:“我一个老太太,还要穿什么裙子,那样子我看着花花绿绿的晃眼睛,你们选便好。” 选好后,便各自落座。 “今年怎得做许多衣服?”谢茂雅问道。 李氏略带得意地说道:“茂雅你有所不知,我们莞莞得到正式宣召,要进宫了。皇上就派了针线上人过来,给我们莞莞做衣服呢。” 楚昭一听便愣住了,他前几日还听舅舅和娘说,外祖有意回了皇上,再与王家结亲呢,怎么如今却真要进宫了?李家也能松口,莫非是走了长公主的路子? 第13节 谢莞似乎不欲多谈这个话题,打岔道:“长风手里拿着什么?远远的我就闻到了香气。” 长风躬身回道:“是我们院子里郭师傅做出来的什锦粽子,小世子吃了觉着好,便闹着也要给老太爷,老夫人,铭老爷,颐老爷,两位少爷都送些尝鲜。” 卢老夫人道:“快快快,都摆出来,可怜我们寄奴巴巴儿送过来,每人怎么也得吃他十个八个才行。” 一时众人都过来看。长歌指着:“一共三种皮,最小的是竹叶包裹,中间的是箬叶包裹,最大的却是裁剪的新荷叶。分别是白味,沾料调了红糖水,也有玫瑰卤子,桂花酱。箬叶包的有咸有甜,最大的那种,里头包的是鸡肉丁,鸭肉丁,叉烧肉,蛋黄,冬菇以及绿豆蓉,个头足有一斤左右,箬叶和茭白的叶子都包不住,还是我们世子爷派人摘了新荷叶,包出来便有荷叶的清香。” 大家听她噼里啪啦报出一堆的馅料名称,卢老太太先掌不住笑了:“这厨子心思也算是巧妙了,连粉蒸小排,鸭蛋黄都能想着入馅。怪不得将我们寄奴养得这样好。”说着,她兴致勃勃的起身:“那荷叶粽只怕你们一堆丫头分着吃也够了。便与我剥一个箬叶粽来尝尝。” 便有一个穿绿的丫头上来,取了一个掰开。却是一个火腿粽。 老太太看这粽子略微泛黑,很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会是黑色?” 楚昭瞅一眼,解释道:“老太太不知道,这是郭师傅用秋油拌和而成的,火腿里加了糖、酒、盐等调料,所以蒸煮之后,便成了这个颜色。” 卢老夫人便就这丫头的手尝了一口内馅,不由连连点头,笑道:“是两块瘦肉夹着一块肥肉吧,肥肉的油都渗入了糯米内,吃起来是油而不腻。好,这厨子真是不错,让大厨房的也跟着去学学,今年走礼就拿这个。只是用净肥肉似乎更好些。” 肉在当时可是个好东西,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上的。即便是中上等人家也多半都是请客的时候才能吃肉,平时还是素食。唯独王谢这样的大族,才能什么时候想吃都有现成的。但也仅限于主子。奴才若不是得了主子的赏赐,也是不能顿顿吃肉的。在肚内少油寡淡的前提下,肥肉自然比瘦肉更受欢迎。 长歌笑道:“净肥肉的也有,只是世子爷不爱吃肥肉,所以做得少了些。”说着她挑拣了一个奉上。 穿绿的丫头接过去剥开,内馅是腌制过的肥猪肉,加上胡麻末和香料制成的,软滑甘香,味道鲜美。 谢莞拿了一个竹叶粽,原本就不大点儿,很快就蘸着砂糖水吃完,冰冷清甜,通体舒畅,便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只是她历来讲究只吃七分饱,加上听说今上好细腰,她便没有再拿,因问道:“不说馅料新奇,我吃着这粽子倒和寻常家里吃的不同。就是外头包的叶子青郁郁的,不似大厨房里的叶子萎黄。不知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好叫侄女也学了去,孝敬各位长辈。而且……”说到此处,谢莞面露羞怯之色,垂下了脑袋。 李氏便略带得意地说道:“好孩子,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这是咱们谢家的大好事啊。”说着,她转头对谢茂雅说道:“王妃你有所不知,因为我们莞莞名声品格好,早年宫里便留牌子了。不过,因为莞莞年纪小,所以皇家也体谅,到今年才宣了入宫。我们想着王妃也是经过这些的人,所以这不就过来讨些经验吗?我听说因为当今太后很是节俭,所以贵妃之类的去了宫里,也要洗手作羹汤。所以这几日都让莞莞记着食谱呢。” 谢茂雅看了谢莞母女一眼,心里冷笑,嘴上却说:“我一个外嫁女,说起来也不过是客居谢府,加之又在病中,哪里有闲心捣鼓这些。不过是我家小儿嘴巴馋,又是个有孝心的,我从王府带来的厨子常常被他烦得不行。少不得拿些王府里旧年的式样出来搪塞。说来说去不过是宫里流出来的,菀菀若是进宫,却不稀罕这些了。” 谢莞母女面面相觑,都被王妃的话堵了回来。 卢老夫人笑道:“王府里的世仆我们是不敢想的,只是早年家,你爹给你陪嫁了一个郭师傅,不如先让与菀儿,我再找大厨房里的老人,十七八个都换给你。别的不说,单是看中他心思巧。” 我说怎么今日这般和颜悦色,原来是跟这里等着。谢茂雅一时气得手都在发抖。 楚昭也奇怪,老夫人如今是要撕破脸皮了,连女儿的陪嫁都要谋夺。面对这种不要脸的人,楚昭便故作天真地仰头道:“老太太有令,我们做小辈的原该主动孝敬。只是外孙嘴馋,不如多宽限几日,与我做几样好吃的,再送与莞姐姐。” “小孩儿家家,馋猫似的,别说外祖母偏心,只疼你姐姐,大厨房里的老师傅,我也拨几个与你。只是到底你姐姐要入宫,需要些新奇的菜谱,便先借用几日,过个三五年的,照样还你。”卢老夫人慈爱地摩挲着楚昭的小肩膀。 楚昭心里暗笑,这可真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了,便拱着小爪子一本正经道:“大厨房里的师傅,都是伺候老太太和祖父的,寄奴不要。” 李氏温和地说道:“不必着急,离莞莞进宫还有些时日,那厨子就先在碧云轩里伺候着,到时候再来我们那里。” 如此,谢茂雅便带着楚昭告退。 回到碧云轩里,楚昭就忙活上了。 他这一二年原是做了什么好东西,都要送一份给王若谷,一份给崔景深,一份给卢恒,当然,也不会忘记还在山中当和尚的未来大将军,若不是怕有人在里面投毒,楚昭还打算送一份给皇上呢。这一次也按照惯例送了粽子出去,但是又让送的人带一句话,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为了孝敬祖母,已经将自己的厨子给了出去云云。 过了几日,便真的将郭师傅送了过去。 郭师傅哭着不肯走,那真是老泪纵横啊。 郭师傅才不想去皇宫,伺候什么莫名其妙的未来皇后呢。大抵名厨也需要遇见识货的饕客,才能被激发出全部的潜能。对于郭师傅来说,小世子就是他的钟子期,总有些新奇的点子激发郭师傅做菜的热情,离了小世子,他老郭只怕也就只能守着吃老本了。 楚昭便叮嘱他最好这几日把这几年来新想出来的吃食,全都做给谢莞母子吃,也不要留一手,这样便很快就能回来了,又说这是舅舅告诉他的法子。 郭师傅心里纳闷,却不敢不听世子殿下的,只能委委屈屈应了。 往日几乎每天,谢铭和谢晋那里都能收到楚昭的爱心餐,有时候勋贵集会,谢晋老头还特意拿外孙敬上的东西出去显摆。 这几日没吃到,心里还纳闷,左右一问,得了,险些没气死。 谢晋当下回到后院,给了卢老夫人好一顿没脸。卢氏陪房周茂家的,他男人这几年会奉承,现管着大厨房,谢晋将他给撸了下来,把大厨房交由谢南去打理,令郭师傅还回碧云轩,且又让其兼任着大厨房的掌厨,教下头人怎么做菜。 谢南媳妇是楚昭的奶娘,如此看来,碧云轩便算是转败为胜了。 当然,谢铭和谢晋多少要为谢莞留些颜面,禁了她五日足之后,因为到底是要进宫的,也只得放她出来,还费劲巴拉去江南给买了二十个厨娘回来。想来谢莞母子也真是掐着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 楚昭早就明白,外祖和舅舅再喜欢他,也不可能不顾及家族,倒也没有觉得心内不平。反正还有后招在等着谢莞母子,谢家可以出皇后,但绝对不能是谢莞。 第16章 第十四章 距离上次端午节风波转眼又过了一月。 郭师傅去了谢菀那里,自然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大展身手,谢菀是个面面俱到的,当下就把这些新奇吃食送与自己熟识的闺中小姐,满帝都中,不论寒门名族,甚至是只和自己在选秀中有一面之缘的小娘子,都送了去。一来是表示交好器重,二来也未尝没有炫耀之意。 那头王若谷、崔景深、卢恒、韩起四个在楚昭持之不懈的美食攻势之下,连最难攻略的韩起好感度都有所提升。这四个能被系统看中,没一个蠢人。听寄奴派去的仆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下皆尽起疑。一打听,便将谢家内宅里的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除开利益考量,家族立场,这四位攻略中的未来重臣便或多或少,真心挂怀借住在外家的小主公,担心他虎落平阳被犬欺。 虽则王若谷、韩起二人不甚知道后宅的隐私手段,也绝不至于干看着世子被人欺负不出手。再则,崔景深和卢恒可吃过宅斗的大苦头,深谙后院里的鬼蜮伎俩,其中尤以崔景深为甚,他早被自家二伯母教导为各中高手了,闻弦歌而知雅意。 因此,这一个月中,都中先是到处都传谢莞得了一个好厨子,是谢家为了谢莞进宫准备的,说起来人人都羡慕她命好。也是谢菀一时得意失了谨慎,每每得了新鲜吃食,便大张旗鼓地四处送。郭师傅做出来的东西,有很多都是受楚昭启发得了灵感,是后世的吃法,当时独一份,连宫里吃了都说新奇。便是李太后,也道莞莞这孩子讨人喜欢,难怪家中长辈疼爱。 三代为官知被服,五世做宰知饮食,可见饮食难知晓也。因此,是否通晓饮食的制作与品评,便成为当世衡量家世高下的标准之一。有的家族传有饮食方法,但密不示人,以此来加以炫耀。因此,世家里的厨子往往都是世仆。平白不会与人,顶多亲戚间借用一下,也会防着家族食谱外泄。 如今谢家舍得将这样的世仆陪嫁给谢莞,莫不是这朝堂中的风向又要变了吧?于是便有好事者去打听这厨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打听,发现这厨子原是喻王妃的陪嫁,往日专门伺候小世子。想来是喻王妃大方,转送给家中小娘子做陪嫁。可见谢莞的确好人缘。 偏这边卢恒是个大嘴巴,逢人就说寄奴孝顺,将自己最爱的厨子送给他们老太太和老大人。崔景深偶尔与一干公子说起此事,也不经意提几句。 过不多时,都中人都知道了,哦,原来喻王妃的厨子是孝敬家中长辈的。那怎得又到了谢莞那里呢?纵然她是要做皇后的人,也不至于充作喻王妃的长辈吧? 原本京中嫉恨谢莞的小娘子就多,往日只是碍于她面面俱到,名声又好,抓不到把柄而已。今日这素来用贤德名声压人的谢莞居然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不由拍手称快。推波助澜之下,谢莞的名声自然受损。 皇上也是热衷于吃喝享乐的人,连他有一次朝后都问起这件事。偏生那日是王若谷宿卫,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皇上听了,便有耿然不乐之意。 谢莞身子弱,在外头和人生了几场闲气,回来就病了。 每次请安,见到卢老夫人面沉似水,李氏弱不禁风,谢莞强颜欢笑,楚昭便觉神清气爽,连饭也肯多吃两碗了。 帝都的六月,晴空骄阳,暑热一阵阵袭来,院子里蝉鸣声声,有仆人专门拿了长杆子去粘。这样的天气里,人躺在那里不动都会直往下淌汗,可是碧云轩里一个病人一个小孩,卢老夫人便特意嘱咐了管事的,叫她先不要给碧云轩用冰。 这几日真把楚昭热坏了。昨夜又是一宿未眠。 长歌晨起见世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立时急了眼,身子一转就要去禀报王妃,却被楚昭拦住了:“外祖母说的也有道理,况且是长辈一番慈爱之心,就不要用这些小事打扰我娘和舅母了。” 谢茂雅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来看过了,只说恐怕生产的时候伤了根本,有些阴虚之症,需要卧床静养,开了几服药吃着,也不见什么效果。今年春天的时候好了一点,到了初夏时,病势一发重了起来。碧云轩日日都飘散着药味。夏初帝都已经有暑气熏蒸,碧云轩的正屋里却还点着炭盆。卢老夫人的话,初听上去极有道理,便是谢晋也说不出她的不好来。 楚昭心里门儿清。面上看着受宠,他到底不姓谢,有些事纵使自己占理,闹出去多少不好听。 便是自家人,住一起久了,牙齿还能磕了舌头,况且还是寄住的尴尬身份呢?再一个,他如今虽然有个世子的名头,但娘亲现病着,便宜老爹自顾不暇,外头政治风向一变,或者皇帝有了儿子,无论哪边生的,他的小命都危在旦夕。仔细论起来,比之入了荣国府的林妹妹,处境也强不到哪里去。 好在楚昭是个男人,总有自己争气出头的一天,倒也不在意那暗地里的风刀霜剑。一车冰而已,他还不曾放在心上,生那起子没由头的闲气。喻王虽然远在外地,银钱上却从来没短过他,再说还有谢茂雅的陪嫁铺子。 于是,虽然不能撕扯开来大家没脸,不差钱的世子殿下也不肯继续忍耐受苦,便自掏腰包,让长留出去光明正大买一车冰回来。多大点事呢。 王妃身子不好见不得风,向来不肯拘着儿子闷在屋里。所以这一日吃罢早饭,豆蔻就撺掇着几个丫头带小世子出去乘凉,当然,乘凉的地点不能远了,就在碧云轩庭院的那几棵老树下头。那边有个水池,池上时有微风袭来。 丫头们只在浓荫下头铺一张竹榻,把世子殿下和他的小凉被往上头一放,再摆一张红木小方桌,一个小竹椅,便是消暑的好去处。 世子殿下生的沉静,能呆在那里一整天,或是看书,或是写字,半点不像其他男童那样吵人。 有时丫头们做针线,猛一抬头,便发觉世子殿下一双倒映湖光山色的眼睛把自己盯着。或是温温柔柔说一句:坐过来一点,仔细太阳晒着你,或是客客气气要水喝。小小一个人,粉雕玉琢般,只叫人疼爱到心坎里去。 日移庭园静气生。不知不觉中,太阳星在空中行过了中天。 楚昭一笔一划认真写完最后一张大字,便听到悦耳的系统提示音。旁边的侍女赶忙尽职地履行红袖添香的职责,帮世子殿下收拾文房四宝。 *系统公告:完成十张大字,才艺加一点。* 大名楚昭(八岁美食家颇有资质的普通幼儿)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76 威望:33 魅力:64 智力:58 武术:13 礼仪:39 才艺:40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 点开系统面板,例行查看了一番,楚昭就有些犯困。 长青觑他空了,赶忙端上来一盘子凉品。有沙绿色的绿豆凉糕,有肥城桃加油加糖冻出来的水晶桃,有莱阳梨切丝浇上桂花酱做的晶糕拌梨丝,颜色好看不说,更在暑热的天气里泛出丝丝白气。十分诱人。 楚昭一见,不由胃口大开。吃完甜点果品,长青又端上来一碗起先冷藏在井中的槐叶冷淘。淋上麻辣鲜香的浇头,吃过甜食后来这么一碗冷淘面,配上一大碗冰镇酸梅汤,真是极致的享受啊。让楚昭升级后灵敏的味蕾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厨房里郭师傅的手艺在楚昭刁钻的舌头锻炼下,已经越来越好了。今天那三样用冰的小点和槐叶冷淘,都是家常的方子,倒也并不稀奇,后头的酸梅汤却是得了世子吩咐后,郭师傅自己琢磨出来的。当世独一份。 冰镇酸梅汤要用乌梅,赤砂糖,石蜜,糖桂花熬制而成,别的也就罢了,唯独赤砂糖和石蜜算的上一个稀罕物事。 其实赤砂糖就是红糖,石蜜就是冰糖。 大楚当时还是用大麦来做饴糖,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麦芽糖,其实并不甚甜。至少楚昭吃着,觉得不如前世吃的白糖甜。所以贵族多爱用蜂蜜替代饴糖。而白糖、红糖和石蜜都是用甘蔗榨出来的,非常珍贵。尤其是石蜜,只有西域和岭南才能出产,战乱时,本朝太祖还曾今送石蜜给对手,以示炫耀国力。如此贵重的冰糖,便是王谢这样的人家也无法大量供应。楚昭知道这件事之后,便连连叹息,可惜他也不知道甘蔗炼糖法。 *系统提示:完成成长任务——挫败谢莞的阴谋,获得谢家的全力支持。任务完成奖励:甘蔗炼糖法。* 另一边,郭师傅满面油光地搓着手,道:“世子爷,请给此汤赐名。” 楚昭回过神,随口道:“就叫乌梅汤吧。” 郭师傅似乎略有难色,他虽是个厨子,也知道上进好风雅,如今听世子给自己的发明创造起了这么个普通的名字,不由有些失望。 楚昭也不欲阻扰郭大厨上进的路子,想一想,他就奶声奶气地吩咐长平:“派些人给祖父,老夫人,舅舅和我娘都这样搭配着送一些去。就说是我吃着好,孝敬他们的。他们都比我有学问,就请他们给这乌梅汤起个好听的名字吧。”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纵然乳牙美中不足地掉了一颗,神情也是正经八百的样子,显得端凝整肃。虽然他现在年纪尚幼,浑身上下已经很有王孙公子的气度了。 郭师傅喜不自胜,连连谢恩。 *系统提示:郭师傅忠心值加10点。 *系统提示:郭师傅忠心值达到100。攻略完成。您获得一位有特殊技能的忠仆。* 楚昭点开一看,果然发现郭师傅的名字后头也跟着一个称号:神厨。 *系统提示:完成主线任务——获得第一位属性人物的追随,奖励特殊技能,可以看到所有下属的主要才能。* 随意的点了一下,楚昭汗颜的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班底。跟着他的下属大多只擅长“绣花”“梳头”“奶孩子”之类的,稍微突出一点的就是还有人同时擅长“八卦”“打听消息”之类的事情。不过因为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绣花奶孩子的技能满点,打听消息的技能大多只有三四十。 唯一例外的就是被孤零零单独列出来的异类韩起。他的主要才能是“杀人”,技能值高达92%。 楚昭一看就愣住了。怎……怎么会这样?他的大将军不是武学天才和军事天才吗?什么时候变成报复社会的杀人狂了? 担心自家爱卿长歪,世子殿下便赶紧地派了丫头送乌梅汤过去,又把自己从娘亲那里翻出来的《史记?武侯列传》一并送了去。那是一本讲前代名将与主公君臣相得,幸福一生的故事,楚昭这是打算给自家韩爱卿洗脑呢。 第14节 不过,没常识的世子殿下并不知道,那名将其实与他主公有些不得不说的暧昧故事。大楚人都知道。只是史官没明说而已。 解决完这干杂事,楚昭便吹着一丝丝凉风,惬意地躺在了树荫下。吃饱了闲的慌,他又还没到能思淫欲的年岁,于是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楚昭便无端生出点忧愁来。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倘若自己王妃娘一死,指不定那个到现在为止都没露过面的便宜爹会怎么虐待自己呢。听说有的男人会把妻子难产而死的责任怪道无辜的幼儿头上,从此对亲生儿女冷淡疏远…… 想到这里,楚昭翻了个身,将小凉被往上拉了拉,覆盖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对着娘亲的房间张望。他有点发愁自己的未来了。 庭院里两颗老槐树,一棵香椿树静静站在那里。两棵槐树下面吊着一架秋千,白术坐上头打瞌睡。 阳光透过树荫,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小世子黑亮的大眼睛里,仿佛睫毛上都沾上了光点。或许也不是光影的错觉,而是真实的水滴吧。 罗氏守在旁边做针线,看见他这幅样子也不由得叹息,和旁边捉蝉玩的豆蔻悄声说:“咱们世子怕是想王妃了。王妃哪里都好,就是心思太细了些。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必呕成这样。” 豆蔻放下手里的长竹竿,压低声音说道:“换我也得怄气。上次那边闹了个没脸,过不久老夫人就和老太爷说,因着我们王妃身子不好,要将世子挪出去,虽说最后没成,那边的脸色一发的不好看。不然怎么会有用冰这件事? 谢南家的也是楚昭的奶娘,她是谢晋亲自选的人,谢阀多少代的家生子,听了这话就道:“纵然不是亲生的,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其实咱们王妃心里也担心过了病气给世子,不叫我们将世子往她屋里带了。实在没必要叫这娘俩再母子分离。赶明我和家里那口子说一声,透那么个意思叫外头老爷知道。”说着,她就匆匆忙忙提着世子赏的冰镇酸梅汤出了院子。 她家里也有个小儿,楚昭不吃奶,所以也不拘着他们母子见面。投桃报李之下,谢南家的这个媳妇子倒是对楚昭忠心了不少。 罗氏手上顿了顿,叹道:“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啊。只盼着王妃无事。” 第17章 第十五章 这一日恰逢谢棠和谢棣兄弟旬修,不必去上课,一下学就奔到碧云轩看楚昭。 谢棠和谢棣因为养在谢晋跟前,所以兄弟两并没有受他们各自娘亲微妙关系的影响。如今一同入家学,虽然各自交了一群朋友,但是到目前为止,兄弟两个的关系依旧很好。 卢恒年纪和谢棠差不多,与他们一处念书。他一听谢家的事情,十分担心,下学后便也要跟过来看看。 谢棠和谢棣都很烦他。不让他跟着。卢恒如今更胖壮了,半点不肯吃亏。谢棣嫌弃他,他小眯眼一瞪,话语刀子般嗖嗖射出来。三人打打闹闹间就跑进了碧云轩。 被男孩子们重重地脚步和叽叽呱呱的说话声惊醒,楚昭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见到他们三个,忙招呼过去喝酸梅汤。 四个男孩纸坐在桌子边上淅沥呼噜地喝汤吃果子。 谢棣一偏头,见楚昭捧着白玉杯喝水,手指比羊脂玉更白,忽然道:“寄奴多可爱,总有一天他会变成表妹嫁给我。” 楚昭一听,含在嘴里的酸梅汤噗一声就喷了出来,接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谢棠赶忙坐过来,给他拍背。 卢恒不同意谢棣的看法,偏要和他唱反调:“胡说,表弟就是表弟,不可能变成女子。再说,也不是所有表妹都嫁给表哥的,四大家族里的好男子不只你一个。” 谢棣不高兴了,怒道:“死胖子,你说什么?所有表妹都会嫁给表哥!表弟长一长就长成表妹了,然后还是要嫁给表哥!”说着就要上手揍人。卢大胖小时候就是个面对刺客尚且面不改色的灵巧胖子,如今又成长了几年,自然更加无惧,毫不示弱地回瞪谢棣。 正在争吵间,长留进来回话,说是他去街上买冰,遇见王若谷。王将军听闻此事,便道自己那里囤了一窖的冰,还亲自押了一车送了来。正等在南边角门上。 王若谷两年前秋狩时救了皇帝一命,便被提拔为御林军统领,可谓位高权重。皇帝还赐他一座宅邸,现在已经不住王家了。他府上没有女眷,用冰的地方也少,所以富余出来许多。 楚昭一听,鞋都来不及穿,赶忙光着脚丫子跑出去。 王若谷靠着墙,穿着御林军的玄色军服,一发显得蜂腰猿臂,身高腿长,岳峙渊渟。据楚昭目测,少说得有一米八八、八九的样子,楚昭跟人一比,简直矮得可怜。 王若谷不欲引人注意,便在头上戴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垂目百无聊赖的抻着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比一般人长一截的手指头因练箭生出厚厚的茧子。他的面前停着一辆牛车,上头装了一大车冰,都用厚棉被捂着。 因为王若谷的脸隐在阴影里,楚昭看不清他的表情,便忽然生出点扭捏来。 许久不见爱卿,爱卿又英俊了很多,但主公却依旧是只小豆丁……这真是个悲伤地故事。 王帅你一定要等本世子长大啊,千万别被其他人拐跑! 于是,急匆匆到门边的楚昭便停下来,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家常便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高且更具威仪气派。 王若谷抬起头,便看着一个小娃娃赤着脚,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站在角门的青石板上看着他。那双脚如同白玉般,在阳光下晃花了王若谷的眼睛。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京中那些为官做宰的老少爷们,十之八九都有娈童这等不入流的癖好,爱好的又是十岁以下的青涩幼儿了。的确有番难与人言的好处。 王若谷到底正直,他摇了摇头,然后便两三步走过去,将小娃娃抱起来,摸着那双冰凉的小脚丫,哑声问道:“怎么没穿鞋?”王大将军一路没顾得上喝水,所以声音难免喑哑低沉些,更添男性魅力。 楚昭缩了缩脚趾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听说你来了,没顾上。”说着,就用袖子替王若谷擦汗,又吩咐丫头赶快送些凉饮过来,不许怠慢大将军。 王若谷笑了起来:“小世子谬赞了,若谷可还称不上大将军,不过是个戍卫宫禁的小小统领罢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王若谷难免有些自嘲。他渴望的是瀚海黄沙,开疆拓土的痛快酣畅,却不曾想深陷在朝堂中,枯耗岁月,宝刀蒙尘。 楚昭没注意到王若谷的落寞,他板着小脸,认真许诺道:“如今东南有倭寇侵扰,北疆有蛮族叩边,内忧外患,正需要无双国士收拾河山。如此,终有一日,会有人登坛拜将,将全天下的兵马都交与将军你,任凭驱策。” 带着奶气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有说服力,言辞也不华美动听,却让王若谷原本冷却的热血沸腾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跳的好快。 六月里铺天盖地地金色阳光中,小世子的面庞会发光一般,王若谷抱着这个昳丽的幼童,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团光。 楚昭不知道,坑爹的系统在忙着给他添加什么可怕的光效。因一时没有等到系统提示,加上王若谷半天没吱声,楚昭的小心肝便七上八下起来,忍不住偷偷瞧军神大叔的表情。 王若谷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小世子胡乱亲了几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既如此,那若谷便等着世子交托虎符的那一日了。” 系统提示音还是没响,楚昭料想王若谷不过玩笑,压根没把他这番孩子话当真,不由很是失望。 王若谷却再不提刚才那个茬,他接过小厮递来的乌梅汤一饮而尽,指着一车冰对楚昭温声道:“天气这样热,大人都受不了,况且你这么个娇气的小东西。这车冰敞开了用,下旬我再给你送来。倘若还缺什么,只管叫人去我府上说。” 楚昭认真辩白道:“不娇气。” 王若谷宠溺地垂目,用拇指轻轻摩挲怀中男孩仿若白瓷般的面颊。尸山血海里铸就的玄铁心也变作绕指柔。 如今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又重病,遇事也没个人商量,楚昭这几日和谢莞、卢老夫人争斗,虽然没吃什么亏,到底心里忐忑。此时仿佛终于找到了靠山,就把小脸贴在军神大叔的脸上,用爪爪环住靠山的脖颈,也不说话。 王若谷了然的拍拍怀中幼童的小身子,心里软成一片,忍不住偏过头在楚昭白嫩的小脸蛋上轻轻吻一下:“别怕,凡事有你王叔在。” 过一阵子,就有下人把一车冰拉进去,王若谷还有差事,便先告辞。 楚昭站在门口,也不肯进去,非要目送军神大叔。 身为主公,楚昭觉着自己就像一个热烈追求白富美的穷小子,军神大人便是被他痴痴纠缠的美人。穷小子什么实在的东西都拿不出手,唯有小心殷勤的捧出一颗真心而已。所以虽是小事,楚昭也要坚持做到极致,充分体现自己求贤若渴的诚意。 当然,在旁人眼里,这眼神完全就和被迫离开妈妈的小狗崽没有区别。 王若谷若有所感,他走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见楚昭还乖乖地站在那里看自己。被小世子依恋的眼神看着,王若谷心中温温软软的。强迫自己背转身,王若谷朝后挥挥手,示意小世子快回去,然后便大步离去。因心情激荡,王若谷边走,边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声长啸。啸声如云海日出,含着莫大的期望和不能为人道为人知的欢愉之情。 这一次,王若谷再没有回头。 正在隐放园中处理政务的谢晋听到了这啸声,讶然对手下人说:“这是何人在长啸?听其声音,既有恢弘之意,又有得遇明君,志在天下的喜悦,更有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豪迈。若非我阀子弟,此人将来必成大患。” 手下人慌忙出去询问,一时回来禀报道:“是王家三少,王若谷小将军。” “哦,是他?”谢晋来了兴致,问道:“王家子的确是千里良驹,卓荤超群,便是犬子谢铭也多有不及。可惜此人貌谦和,性狂傲,桀骜不驯,难为我所用。刚才……若谷所为何来,见过何人?” 手下便老老实实把刚才小世子和王若谷见面的情景巨细无遗地描述了一遍。 谢晋一听,便沉默下来,注视着桌案上墨迹未干的一封书信。半晌,他吩咐道:“将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手名单毁掉吧。莞儿用不上了。另外,这层意思也传达给其他三位家主。” 等那青衣仆退出去,谢晋又取下一块腰牌,对谢铭道:“你代家主之名去警告谢家的几位长老,叫他们安分一些。” 到书斋中真正只剩谢晋一人的时候,他将桌上新写的那封奏章撕掉,伏案重新写了一封奏章。想了想,他又写一封信,唤人送去城外的莲花庵。 无论如何,谢晋想着李氏年轻守寡,谢莞早孤堪怜,总为她将每条路都想好。只看母女两个怎么选罢了。算无遗策的大楚第一智者,面对家事,也手软犹疑起来。 另一边,虽然王若谷让楚昭进去,但是他还是坚持站在太阳底下,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将军高大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转身离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刚一转身,楚昭就听到一串悦耳动听的提示音。 *系统提示:王若谷好感度加10* *系统提示:王若谷好感度加20* *系统提示:王若谷好感度达到100,人物自动归入臣属之列。起始忠诚值99.95.90.85.80.70……40。* *系统提示:悬赏任务完成度达到45%。* 第18章 第十六章 楚昭点开系统面板一看,韩起上方果然出现了王若谷的名字,头衔是军神,技能:攻城86%,守城99%。关于忠诚值由最初的99持续下降,最后低到只有40这件事,楚昭虽然有点疑惑,但很快就释然了。 一则楚昭现在还是个小娃娃,而王若谷的选择和考量却有很多;二则王若谷毕竟是楚昭凭借个人魅力收服的第一位绝世名将。既不是母亲给的,也不是靠爹得来的。便如初恋给人的感觉最特别最美好,对于自己的第一位大将,楚昭也有些雏鸟情节,非但不怪军神不忠,反倒一门心思琢磨如何提高忠诚。 根据楚昭这些日子的经验,要想提高忠诚,就应该全方位的关心下属,施恩要到点子上。那么,王大将军缺什么呢? 很明显,王将军有房有车有小弟,出身好,地位高,自家还有真本领,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尚未娶妻。因此,一心要做模范主公的楚昭便操心到了自家大将军的终生大事上头。 要不?我赐他几个美女?也不知道爱卿喜欢什么样的。 正闷头想着心事,楚昭一下子就撞到了小王氏跟前。 小王氏来了碧云轩,见丫头小子都忙里忙外,一打听就知道了那车冰的事情。 卢老夫人的小手段,王氏未必就不清楚,只是她也有所顾虑,不好立即出手罢了。可她等得,楚昭却不肯叫碧云轩上下跟着自己吃苦。 王大将军给世子殿下送冰这件事,的确很是打谢家的脸。显得谢家一车冰的供不起,还要公务繁忙的御林军统领大人巴巴地送过来,也不知道王若谷究竟是有心要给楚昭出口气,还是一时考虑不周了。 小王氏现掌着谢家内务,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楚昭前世交际障碍,对别人的情绪一直都不敏感,好在如今他有了读心术。一照面就看出小王氏的不悦。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不想无端树敌,楚昭便拱着小爪子,规规矩矩给舅母行礼,瞎编道:“父王托王将军送一车冰来,舅母那里若是不够用,尽管来我这里要。”好歹给小王氏和谢家一个台阶下。 “谁看得上你那点子冰?”小王氏瞪楚昭几眼,见他圆头圆脑,大眼睛巴巴看着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只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然后她摸摸楚昭的双环髻,便挑帘子进内屋,自去和谢茂雅说话。 楚昭好奇她来做什么,加上自己许久不见母亲,便厚脸皮跟在小王氏后头进屋去。谢棣和谢棠坐在院子里,许久不见表弟回来,也过来寻他。 卢恒本也要跟着的,但他才刚露出那么个念头,身边就有下人催着回家。卢恒没办法,只好先去卢老太太屋里道别。他嫡亲的祖父和卢老太太是同胞兄妹,卢老太太对他自来是极好的。 房间里,小王氏说起明日老太太要带着全家女眷都去上方山打醮的事来。说是山门前有盛大的论法会,道观里还能看戏赏景,遂约着谢茂雅一同去。 谢茂雅懒懒地依靠在美人榻上,道:“怪热的。闹闹嚷嚷平白叫人厌烦,我就不去了。“小王氏道:“山上凉快,且听说。”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用几年前抄了卫家的钱,将阳平观扩建,又修了朝天观和玄都观,如今连百官的欠奉都只发了一半呢。可见这两个道观修得有多好了,你我能受用一日便受用着吧。” 谢茂雅皱起了眉头:“国库连年的亏空,陇西又在打仗,百官上月的俸禄还拖着没发呢,却有钱去修庙筑楼。百官没有钱,便只有对这下头人伸手,上行下效,我一个内帷夫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廷一团乌烟瘴气……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说起来,真不如前头那位一半。偏还被一竿子小人奉承得找不到东南西北,自以为是个仁君。” “也是前头那位留下的祸根。谁叫他宠爱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呢。宠妾灭妻,生出来的还指望有几个是知礼的。”小王氏冲谢茂雅眨眨眼,道:“咱们瞧不上,还就有人上赶着倒贴呢。不过,咱们家的那位小娘子只怕也是不能如愿了。” 谢茂雅心思虽细,性子却直,因面对着小王氏,便带出不喜之色来,说道:“前几日好生威风,还没当上皇后呢,便撺掇着想动我的嫁妆,多亏了我们寄奴平素大方,别人便也多记挂着他些。不然,子不言母过,这事我还真不好和阿爹说去,当年用这个法子,叫我吃了多少暗亏。李氏一向示弱藏奸,倒像我们欺负了人家孤女寡母似的。” 小王氏笑道:“可不是我们寄奴的功劳吗。你是不知道他,别看着人小,人缘倒好,崔家,王家,卢家现都说我们寄奴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孝顺长辈,把自家喜爱的厨子都献给了两位老人家。可惜,却被那一位打着要进宫的名义,给抢了去~”说道这里,王氏真是眉开眼笑,倒像是真不计较那车冰的事情了。 在旁边和谢棣骑着竹马玩的楚昭忍不住诧异地回头看小王氏,似乎颇为疑惑不解,两位一贯矜持的长辈何以笑得这般奇怪。 小王氏看楚昭一眼,凑近谢茂雅道:“你要小心,我家安在上头的人传话说,李家居然频频在那两位跟前替谢菀说好话。我恐怕这其中有什么鬼,你最近千万仔细些寄奴。只怕那边狗急跳墙。就是咱们家里头,现在也并非铁板一块了。” 谢茂雅便笑:“瞧你这说的,谢菀怎么也是咱们谢家女,不至于和李家那边连起来,返来害自家人吧?恐怕是看在李氏的香火情面子上,李家人才帮她的。” 王氏到底是媳妇,难免有些疏不间亲的意思在其中,便不好说深了,只道:“你知晓就好。”又问她:“明日可是好一场热闹,你究竟去是不去?这样热的天,正该去山上消散消散。况且,说不得便一场好戏可看。那位如今可是真着了急,她娘到底留着李家的血,什么混账事做不出来……” 话还没说完,立在门外的粗使丫头便高声的报了名。 片刻之后,环佩叮当响,李氏带着谢莞走了进来。 第15节 揭帘子一见谢茂雅,李氏就叹息道:“姐姐比之上回见面又瘦了。” 谢茂雅略笑了笑,旁边一个丫头扶她坐起来,楚昭顺手塞了一个靠枕在娘亲背后。 谢茂雅舒舒服服地往后倚靠着,笑道:“可不是吗?去年春天的时候吃了周太医的一服药,眼见着是好些了,谁知到了五月里,病情就开始反复。” 李氏也咳嗽几声,叹息道:“是啊,五月是恶月,的确是时辰不好,犯小人,我也总是病病扰扰的。日日都要吃些人参燕窝,银子流水价花出去,却丁点不见好,可不是叫人厌烦吗? 旁边伺候的丫头们脸色都变了变,要说人参燕窝,整个谢家加起来也没有谢茂雅吃得多。不知道李氏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楚昭知道谢茂雅容易生闲气,他是不许别人欺负自家小娘亲的,所以立即道:“外公常说了,天地间,人才是第一贵重的,钱财如何倒是次要。故舅母还是该以自己身体为要。些许人参燕窝算得什么,便当是外甥孝敬您的。”说着,他就转头吩咐长歌:“记住了,下回我父王叫人送来的月供,便从中拨一半人参燕窝与舅母。我正觉着夏日里有些虚不受补,娘亲一个人也吃不过来这许多。” 李氏的眼皮子到底浅了些,她觉得贵重的,楚昭还真不觉得有多么贵重。况且他早就怀疑谢茂雅吃的燕窝里头含有微量成分的毒素,因他从前偷吃过一点,系统只“嘀”了一声便停下来,虽然也没显示于自己身体有害,但那莫名的一声响动,叫楚昭心里总不能放心。 可这些不过是楚昭隐约的猜测,没有丁点根据的事情。喻王送来的燕窝谢茂雅便一直吃着,他一个小娃娃,也找不到由头叫停,如今刚好一并送给李氏去吃。叫她试一试药。 说话的时候,楚昭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李氏,读心术自动启用,感觉李氏心里先是愤怒,接着便是自怜自伤,听到楚昭说要送东西的话,还有一闪而过的开心。谢莞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情绪甚是平静。 楚昭心里叹息,觉得谢莞摊上这么个娘亲,也算是倒霉了。 叹息是这么叹息,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楚昭既不敢小觑这些富人,更加不敢有妇人之仁。因此,这小坏东西继续一脸天真的忽悠李氏:“我听说舅母是个极朴素值得人敬重的长辈,只是却有一个不足之症。往往安静的坐着,也会突然晕厥,醒来后却又好端端地什么事也没有。我想着,这恐怕就是因为舅母你总不肯出来走动,闷出了这些病兆的缘故。我若是几日不出去玩耍,也觉得心虚气短。” 面对这么个故作正经的小娃娃,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体贴入微的话,一直以无子为憾的李氏对楚昭的好感立时便飙升到60,她笑道:“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舅母这是气血虚的毛病,可不是不能出去玩才闷出来的。” 楚昭点着大脑袋,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沈爷爷给我娘看病的时候也说过这种话。气血虚的话,脸色就会苍白。所以舅母确实该多吃些燕窝人参补一补。”李氏这么蠢,楚昭都不想再继续欺负她,让她帮谢茂雅吃点毒燕窝也就罢了。 些许燕窝人参,谢茂雅不曾放在心上,她原是一贯的不欲搭理李氏,谁知儿子居然替自己出头,谢茂雅便忍不住笑了:“你们瞧瞧这孩子。丁点大的小东西,倒会心疼人。往日还管我吃喝呢,在家里变着法儿的折腾厨子。以后倒是叫他跟他爹封地里折腾去。” 小王氏可稀罕这个外甥了,有了楚昭,谢铭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多了,谢棠的功课也有上进,再说世子殿下身份高贵,肤白貌美,还特别乖巧懂事,真是由不得人不喜欢。此时小王氏一听谢茂雅的话,便故作不乐意状,笑道:“这可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还巴不得再得这么个贴心的小儿子呢。我们寄奴长成这么个模样不说,关键是一份孝敬长辈的用心,比什么都强。”说着,她还笑着问旁边沉默的谢莞:“莞莞,你说是不是呀?” 一贯面面俱到的谢莞今日却出奇的沉默,听了小王氏的话,她便和顺地点点头,细声细气地回道:“舅母所言极是。莞莞也打算明日去道观里,替家中长辈都上一炷香,祈求平安。”说着,她又笑吟吟地看楚昭:“寄奴一块去。我听说乌见禅师带着他的弟子也去呢。要办好大一场论法会。” 在大楚之前的千百年间,都是皇族与门阀共天下的局面,反而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往往只是昙花一现,社会的发展模式介于中国封建社会与欧洲中世纪之间。所以儒学并不具有绝对的统治地位,玄学与佛学也占有一席之地,诸子百家共生共存又互相辩驳。 到了安靖帝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新兴的手工业主,也就是以李家为首的乍富商贾想要在政治上取得建树,故而也乐于资助一些寒门学者脱胎于儒学,为所谓的底层民众发声。因此,不仅儒道,儒佛之间互相争鸣,玄学与佛学,玄学与佛学之间,甚至儒学内部,也常常机锋相接,展开激烈的论法会。时人谓之清谈。算是当时关注度极高的一项活动,每次举办,都能得到社会名流的积极参与,也是各阶层青年才俊出头的大好机会。 六月六日上方山,的确有好大一场热闹可看。 楚昭仔细打量谢莞,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心中闪过一刹的激动,不由得暗自疑惑:论法会向来是不叫女子参与的,即使上山打醮,谢莞也只能在被隔出来的后院活动,难道她被禁足久了,听说可以出去,所以才这么激动? 不管谢莞心里什么打算,楚昭听说乌见禅师要带着徒弟去论法,便眼巴巴的抬头看他娘,央求道:“去上方山,寄奴想见大和尚。”其实他是想见韩起,和自家爱卿培养感情。 谢茂雅沉吟片刻后,方点头道:“罢了,既大家都要去,那我明日便凑个热闹,也去山上捐些香油钱,让寄奴和他的替身见一见。”当时的习俗,找了寄名僧,原是该逢年过节的见一见,才能让两人的联系更加紧密,从而替主人消灾解厄。 谢棣和谢棠正是男孩儿爱跑爱闹的年纪,被拘着天天在家里读书,不得出门半步,此时听寄奴都能去,自然皆闹着要去。 王氏笑道:“可不带两个猴儿,我又不得舒舒服服地玩,自跟着你们阿爹去毒日头底下乱窜去。我只带寄奴乖乖一起。” 几人正在说话,忽然王福家的慌慌张张过来传,说是老夫人的意思,这次打醮因是去的皇家道观,长公主恐怕更熟悉一些,便让长公主负责。 小王氏听了,也只一笑:“老太太果然是慈和人。这是疼我,叫我舒舒服服地玩呢。” 李氏赞道:“果然王家女,还是这么大方。” 小王氏忙道:“不比姐姐家学渊源。”说着,便果真打发王福,叫她赶紧着把事情都移交给长公主。 那一头长公主听了回复,有心要在这上头展现自己的本事。便将那一番场面铺排得极大。除开谢家嫡脉,各房都去请了,还约了崔家和卢家,只是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唯独漏了小王氏的娘家。 长公主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也不似小王氏贵女出生,性格却极要强,她身边又有高手提点,里里外外便操持到井井有条,凡动用的器具,一色都是齐全的。若略有不齐备的,只管让人拿了钥匙去她的嫁妆里拿。谢家上下一时都说长公主又富贵又大方,真是天家风范,不似有些打秋风的,吃喝着府里,捂着那点东西一毛不拔。 小王氏知晓了,自己哂笑一番,又命令下人不许去碧云轩上下跟前多嘴。 第19章 第十七章 单表到了六月六这一天,斜桥这一带便是宝马香车,莺声燕语。许多没出过门的丫头小子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后头还是小王氏看不过眼,派了自家陪房过去说他们:“大街上仔细人笑话。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体统。”厉声说了两遍,里外方整肃了,车架摆开往上方山缓缓行去。 夫人婢女皆乘车坐轿,谢府的男人却不怕人看,都是顶着大日头在外骑马。楚昭年幼腿短,虽也有喻王的部曲教授骑术,到底还单独骑不得马。便由谢铭抱着放在身前,也叫他像模像样挽着缰绳,挺直小脊梁坐在那里。 小小一个娃娃,板着小脸姿态娴熟地骑在马上,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玉雕似得,真让人担心太阳大,将他晒化在光里。韩起像一只伺机捕猎的野兽,伏在阴影中,微微笑着,目光随着街道上的车队缓缓移动。 “遮……遮那王师叔,我……我们回去吧。师傅还等着咱们呢。”一个比韩起年纪更大的胖和尚战战兢兢地说道。他见过这位年幼的师叔一剑将欺负他的师兄肩胛骨洞穿,当时师叔也是这样眼神空洞,面带微笑。 韩起到山上也有六年了,他是代替喻王世子出家的,法名就叫“遮那王”。虽说是做替身,但因为是世子的替身,所以待遇还算不错,拜入乌见禅师名下之后,清凉寺便好吃好喝地将他供养起来。韩起知道,这大概就是那唧唧歪歪的老秃驴所要达到的目的——指望着天天念经吃素好消磨掉他的天生煞气。 可惜就目前情况来看,效果实在不佳。离群索居,被师兄弟畏惧排斥,又不知打哪里学来一身剑术,韩起的反社会人格非但没被佛法消磨,反而越来越强大了。 楚昭总觉得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抬起小脑袋四下打量,四周人山人海,将这条路围得水泄不通,楚昭什么也没发现。 虽早有家人清了道,但是听说斜桥的高门阀阅今日要外出,帝都的追星族便又蠢蠢欲动了,早就在街道两侧的酒楼里订了最好的位置,埋伏着围观偶像,其形状和英国王室出来集体活动一次,百姓夹道围观的盛况差不离。 那些寒门小户或者普通士族里的男男女女,见了谢铭,谢棣,谢棠,楚昭一干大帅哥小美男的人品衣服,风仪举止,岂有不爱看的?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热切地注视着这些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王孙公子。谢棣还不时风骚地撩一撩被风吹拂到前额的头发,惹来小姑娘疯狂的尖叫和铺天盖地的鲜花。 楚昭被那些眼神和尖叫吓得差点爪子都控不住缰绳了,幸好有谢铭帮着他。可见太阳底下无新事,古代也有脑残追星族,只是他们的偶像并不是歌女戏子,而是贵族美男。 终于见识到大楚人们不输于现代追星族的热情,楚昭现在相信看杀卫阶绝对可能,并非古人胡诌。 道路两旁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嘶声力竭的叫着诸位王孙公子的雅号。其中尤以叫“山斋”和“晴湖”的最多。山斋是谢铭的号,晴湖就是崔景深了。崔景深算是后起之秀,因为长相俊美有风仪,擅清谈玄说,近年来便风靡了大楚上下。 单是叫也就罢了,热情的粉丝还会温柔的投掷各种花朵果子,玉佩环饰。 谢棣谢棠两个骑着马,跟在谢铭后头,楚昭坐在谢铭怀里。这位置不太好,他一路走就一路被花儿果儿砸,搞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后头实在受不了帝都人民的热情,主动和谢铭申请,要回他娘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里去。 围观众人见了,还发出一阵叹息之声。 车里。楚昭举起小胳膊,被几个丫鬟扒得只剩一个红肚兜,板着的小脸十分严肃,红彤彤的耳朵却泄露出内心的紧张。 丫鬟们忍住笑,温柔地围着世子殿下,给他擦脸换衣服。 谢茂雅捏着儿子白生生肉嘟嘟的胳膊,打趣道:“我们世子爷现在也有拥趸了。” 楚昭越发皱起眉,很伤脑筋地问:“难道以后上街,都要被果子砸吗?” 旁边的长宁扑哧一声笑了:“也就是六月六姑姑节,那些小姐丫头才得了机会上街扔果子,平时你几曾见家里几位老少爷们那样狼狈过。也就是这一天了。” 娘两个正在车里说笑,楚昭忽然感觉到队伍停了下来。车里就他一个男人,楚昭便自觉用小胖爪掀开帘子,探头出去看。只见从北边浩浩荡荡,压地黑云般来了一支仪仗,中间华盖銮驾具齐。谢家前头队伍便停在了路边。 早有谢府前头开路的管事看见,赶忙打马回来报与谢铭。不一时,楚昭就看到谢铭匆匆带着两个儿子,与族中几位叔伯一起从王妃的马车旁边疾驰而过。 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大人物。楚昭在心里直犯嘀咕。 不一时,谢铭就过来接楚昭,说是道上遇见了蓝田王,来接世子殿下过去一见。 蓝田王楚恒是李太后的小儿子,太后极为溺爱,素来以荒淫无耻著称。当时社会虽然审美趋向中性,同性相恋成为时尚,但还是双性恋居多,并不耽误娶妻生子。唯独蓝田王却是其中的异数。他是一个坚定的同性恋,极端厌女主义者。 侍女们经常津津有味的罗列这位蓝田王的诸多极品事迹。 据说他刚成年的时候,李太后知道儿子的尿性,就给他娶了一位绝色殊丽的寒门女子为妻。结果蓝田王把自己小舅子给逼奸了,小舅子和他一奸生情,爱得要死要活。王妃受不了这种事,把弟弟给打了一顿。蓝田王一见这恶婆娘敢欺负自己的小人儿,一怒之下拿妻子撒气,一脚将王妃肚子里没成型的男孩儿踢没了。 踢死王妃后,小舅子便与蓝田王舒舒服服风流快活了几年。太后这个阻挡真爱的恶势力再次出现,又给蓝田王找了位夫人。 这回的王妃便厉害了。原是王家一支脉的嫡女,因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婚事有些上不上下不下的。太后见她好生养,而且看上去禁得住揉搓,便降旨许给了蓝田王。 这位出生望族的王妃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着实是个厉害人。不仅管家厉害,将一干男宠小娘炮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还特别能打,身边又陪嫁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丫头。 嫁过去之后,王妃也不怎么管蓝田王,夫妻两个倒是相敬如冰。过得几年,太后见王妃肚子没动静,着急了,开始拼命给儿子赐美女。王妃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王妃恶心蓝田王,自然大度,真爱蓝田王的前小舅子不干了,天天和楚恒闹,闹得楚恒没办法,一拍脑门,想出一办法来——他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到了阳痿的程度,就让这些男宠和自己后院的女人睡觉,生出来的孩子算他的。 王妃一听这事,那还得了,简直反了天了。她也不吱声,过得三五个月,趁蓝田王不在府中,干净利落的捉奸成双,男女都拿了,外加几个已经怀上的侍女,全都送宫里去。王氏自己也回了娘家,索性将蓝田王的事情全抖落开。 这件事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此后,楚恒便彻底被排除在王位候选人之外了。连李家都不肯支持他,实在是行事太恶心,名声太臭。 替四大家族立了大功的王妃便如愿与蓝田王和离,舒舒服服进了莲花庵养老。只要四大家族在一日,就有她以及她们一家的好日子过。 没了王妃管束着,蓝田王越发不像样了,近年来不仅抢民男,还喜欢买了美貌女子进府凌虐。 路上的人一见王府车架,都安静下来,略长的有些姿色的男女便慌忙遮面离去。楚昭从帘子缝里看见了,忍不住对这位臭名昭著的蓝田王起了极大的好奇之心。 被谢铭抱着到了地方,楚昭就看到一个青年的身影在车内欠身含笑答礼,又时不时与车内隐在帘子后的人说话,略显傲慢之态。 楚昭转头看,见谢铭等人脸上并无不愉之色,且是以国礼相拜,就知道那车子里肯定还有一个比蓝田王还要大牌的人物。 比倒行逆施、横行无忌的蓝田王还要大牌,便只能是安靖帝,楚旭了。一想到即将面对一个活的皇帝,并且是自己完成任务过程中的最大障碍之一,楚昭紧张得打了一个哆嗦。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竟比我府里的孩子加起来还要好。”一把轻浮的声音软绵绵传过来。楚昭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长相略显阴柔的青年掀开帘子,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湿乎乎的舔过楚昭玉白色的小脸蛋,叫楚昭不由自主想起某种爬行动物。 谢铭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正要反唇相讥。车里接着传出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阿恒,不可胡闹。” 王若谷全身披挂着玄甲,长腿一迈,大步走上来,将跪地上的小世子提溜小猫般提进了马车里。动作看似随意,手上的劲道却放得很轻。 楚昭乖乖地缩着脖子,也不胡乱挣扎,只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 车里上首坐着一个戴远游冠的男人,穿着云龙袍,系着碧玉金腰带,面容略带疲倦,但也还称得上秀丽。下首坐着那个长相阴柔的青年,友好又好奇的打量着楚昭。似乎刚才蛇一般的目光全系楚昭的错觉。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楚昭一本正经地给安靖帝行礼。“给王叔请安。王叔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靖帝想儿子都快想疯了,一见玉雪可爱的小世子,心里对于太子的模糊期待便忽然立体起来,他赶忙从座位上伸出手,架着楚昭的两只小胳膊,将其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又握着楚昭的肉爪子,细细问他几岁,读何书。 楚昭精神高度集中,全力运转读心术,斟酌着回答。 安靖帝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不由更添几分喜爱,恨不得立时偷回宫充作儿子养。 “阿昭不愧龙驹凤雏,我皇族正统的血脉。”侄儿聪明,像我。 谢铭才不吃他这一套,笑道:“这小东西机灵着呢。平时淘气得紧,都是在皇帝您面前,才这样老实。”怎么样,外甥像舅,还是跟我亲。 安靖帝又道:“阿昭这样好的资质,想来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十分宠爱,便是谢晋老大人,只怕也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但是小孩子是不能太过钟溺的,否则便未免荒失了学业。我的弟弟蓝田王,你们也都知道,就是这样被宠废了的……” 被皇兄这么说,蓝田王半点不脸红,反而微笑着点头。 安靖帝接着说道:“朕虽然无甚文治武功,但是身边却颇多博学多才之士,愿意做我的臣子。因此宫里每旬一次的讲学,便是高人云集。阿昭如今也到该入学的年纪了,可以常住宫中,时常聆听教训,朕闲来也可以指点一二,则学问可以日进矣。”这番话当然是安靖帝自谦之词,被李尚权等小人吹捧着,安靖帝真心觉得自己学问还不错。 熟料谢铭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上方山的乌见禅师说过了,寄奴生的弱,十岁之前,都要养在内宅,否则是养不大的。所以现在连家学都没敢让他去。至于学问,微臣虽然不才,幼童却还教得,再不济还有父亲。” 楚昭为了不进宫,也努力配合舅舅,想要表现出自己“生的弱”。奈何他如今已是健康值达到76的强壮宝宝了,小脸被太阳一晒,非但不苍白,还散发着健康的红晕,怎么看也和弱不禁风四个字不搭边。 蓝田王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侄儿哪里生的弱,立时便沉下脸,怒道:“谢铭,你真是越来越狂妄了,居然敢顶撞我皇兄,坚持不送世子进宫,究竟是何居心?” 第20章 第十八章 谢铭看楚恒一眼,似有不屑之色,压根不搭理他。 蓝田王楚恒多久没被人这样子轻视过了,顿时怒发冲冠,双目圆睁,头上青筋直冒。看上去很是吓人。楚昭觑着他的神色,觉得这位王叔有点不对劲。 正常人的情绪会在一瞬间由开心平和转变为雷霆大怒吗?正常人会突然翕开两个大鼻孔,河马一般喘气吗? 楚昭坐在皇帝大伯膝盖上,抬头只能看到两个异常显眼的大鼻孔。着实有点恶心。赶忙转过头,去看皇上叔叔和谢铭舅舅。 皇上略有些烦躁,谢铭却波澜不惊,安之若素。 第16节 蓝田王精神上大概真的有点不正常,他虽然被谢铭气哆嗦了,却没有上前打骂谢铭,反而阴沉着脸,到车架边唤来一个瘦弱的少年,然后一声不吭,抡起鞭子开始打。 谢铭和安靖帝都习以为常,也不阻止,自顾自说话。 打了有十几鞭,楚昭悚然发现,蓝田王的情绪奇迹般的平和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小,鞭打的姿势变成了调戏爱抚。 楚昭:( ⊙ o ⊙)快来看变态,活的! 安靖帝见楚昭瞪着墨玉般的清澈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蓝田王打人,不由担心他年纪小,日后有样学样,就问他:“阿昭觉得你王叔做的对不对?” 楚昭抬头注视着安靖帝的眼睛,轻轻摇头。 安靖帝没什么表情,打了个呵欠,朝后靠去:“那阿昭就劝劝你王叔吧。”他昨晚和妃子鬼混得太晚,虽然吃了丹药,到底还是困乏。 楚昭十分听话。他坐在安靖帝膝盖上,晃动着小脚丫,偏头看了看还在沉默中变态的蓝田王,劝道:“寄奴摔一跤都觉得很痛,他人子亦可念,王叔,你就别再打了。” 蓝田王神色平和下来,用鞭子爱抚着男宠鲜血淋漓的身体,问道:“阿昭是想放了这贱奴吗?可是他犯了错误。” 楚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的确,最大的错误就是遇上你这种变态。 “罚当其罪。这个哥哥犯了错误,惹王叔不高兴,王叔打他五下就可以了。”边说,便伸出五根手指比划:“天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一个小错就将人打死的话,又用什么法子来处罚犯了大错的人呢?”楚昭板着脸,虽然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但是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清楚的。 蓝田王这虐待狂,端的是一副狗娘养的脾气——最喜欢用酷刑杀人,尤其是虐杀美丽的女人。杀人的时候还一定要亲自观摩。看见受刑人痛苦,他就兴奋开心,一边看,一边和自己的男宠胡天胡地的乱搞。 对于这种虐待狂,若是楚昭说此人可怜之类的道理,那这个男宠必死无疑,因为蓝田王最爱做的就是弄死可怜人。但是楚昭用罚当其罪的道理劝告蓝田王,完全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变态一听,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被说服了,打算放这男宠一马。 罪行相称,罚当其罪,是现代刑法的基础原则之一。楚昭的话虽然幼稚,其中道理却耐人寻味。安靖帝一听,不由露出深思的神情。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适时的展现自己的才能。奖励所有基础技能加1。* *系统提示:楚旭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谢铭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减1*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加5* *系统提示:楚恒好感度减2* …… 安靖帝露出满意地神色,出声呵斥楚恒:“好了,发泄一下就够了。没得教坏我们阿昭。”顿一顿,楚旭略带嫌弃地继续说道:“大野虎,你这毛病几时能改?往日我说过你多少次,总是不改。我看阿昭一个小孩子都比你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娘亲平时连只蚂蚁也不肯轻易踩死,只恐有伤天和,怎么生出你这种畜生来?” 蓝田王被骂做畜生,半点不生气,依旧嘻嘻笑着。楚昭却发现他本来平静下来的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凶狠。 安靖帝毫无所觉,继续教训弟弟:“这少年的命自然比蚂蚁贵重,和你我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你刚才控制不住打了人,下去之后便多多赏赐他钱财作为补偿。记住了吗?” 楚昭诧异的抬头看了安靖帝一眼,他一个现代人,都未必相信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在实然层面的可能性,更不会跑到古代四处传扬。 楚昭再想不到,一个古代的皇帝,享受着天底下最大特权的统治者,居然能有这种觉悟! 只是安靖帝觉悟虽然高,个人也掰不过整个时代的大腿——周围的人不配合。有皇上多这几句话,倒霉催的小男宠怕是活不成了。 蓝田王听话地收回了鞭子,对于安靖帝而言,他下达命令,弟弟听话罢手,这就够了,他已经获得了作为拯救者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后面的事情,皇上不需要知道。也不会有人让他知道。 地上鲜血淋漓的男宠很快就被人搬走,地毯换了一块之后,车厢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按例,谢家子弟过了五岁就该入家学,寄奴因为和尚的预言,一直没有上学。不过,这几年我们寄奴也没有荒废。他四岁的时候,就爬到桌上,由王妃教他练习写字。后来王妃身子不好,就由我和父亲来给他开蒙。”谢铭动听如琴弦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冷寂。 楚昭也对抱着自己的安靖帝说:“嗯……娘亲说,说因为寄奴聪慧,她担心鬼神都会嫉妒,把寄奴从娘亲身边抢走。所以不让离开她身边。” 安靖帝笑着捏了捏楚昭的小鼻子:“夸自己聪慧,不害臊的小笨猪。” 楚昭赶忙分辨:“是娘亲说的。” 说着楚昭就滑下安靖帝的膝盖,模仿谢茂雅的模样,说道:“我虽说有丈夫,也同没有一样,如今一生所寄,只在这个孩子身上。” 安靖帝听了,便沉默下来。他也不傻,知道鬼神未必会偷走聪明的小孩子,可李家和太后绝对不能容忍一个早慧的世子殿下。 摸了摸楚昭的小脑袋,楚旭没有再说什么,只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美玉递过来。 “寄奴百日之时,朕有事未能到场,今日便算作是初回见面,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在手头。便与寄奴一块我随身长佩的美玉,是先皇亲赐与我的,据说极有灵性,能够辟邪挡灾。”说着,楚旭理好丝绦,亲自给楚昭戴上。“等寄奴长到十岁,朕再来接你去宫里玩。” 或许安靖帝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不可能是个好父亲,但楚昭却很感激他。正是因为他自带的天然一种圣父属性,优柔寡断的行事手法,喻王和世子楚昭才能活下来。 有皇上金口玉言,谢铭便带着楚昭告辞离去。 等谢铭和楚昭离去之后,蓝田王问楚旭:“哥,你真要去见谢家那个小泵娘?” 安靖帝瞪他一眼,不悦道:“那是你未来的小嫂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好了好了,哥,你不会真看上那丫头了吧?”楚恒靠过去,不怎么开心地摇着楚旭的胳膊撒娇。 安靖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上次在宫里见过,也只是平平。谁知此女却大有意趣。前几日,楚琳那野丫头突然派人来对朕说,谢家女如何如何清丽动人,对朕又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你说,朕要是不去会一会小美人,便也枉称风流天子了。若是再惹得美人憔悴神伤,更是大大的不该。” 蓝田王不由咋舌:“我还以为世家贵女都和王家那群母夜叉一样端着,想不到还有这样知情知趣的女人。” 安靖帝道:“再者说,你看我们阿昭,多么可爱。便是为了孩子,也要和世家贵女结亲才好。”沉吟片刻,楚旭继续道:“寒门士族的争斗由来已久,若是朕与士族贵女结亲,生的儿子便既有寒门李家的血统,又有世家门阀的血统,由他继位,或许就能止息这场无谓的内耗。” 蓝田王是个变态,审美却很正常,听了前半段不由点头。可听了后半段,蓝田王撇撇嘴。他虽然不学无术,也觉得皇上太天真了一点,寒门和士族的争斗,绝非老哥想的那么简单。不过左右还有舅舅在,大哥也未必能如愿。蓝田王也不是蠢货,就没有出言反驳,只一味点头称赞罢了。 过一会儿,让开蓝田王的那队仪仗,谢府的车队方再次移动起来。 六月间的太阳,到后头也十分毒了,楚昭刚才全神贯注的运用读心术,又被日头晒了一会儿,此时难免疲惫。 进了王妃的车架,有丫头上来给楚昭换好短襦。他便躺在凉席上,丫鬟在旁边轻轻送来一阵阵凉风,不一时就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清凉寺里。 楚昭醒过来的时候,正听到卢老夫人和一个道士说话。 “无量寿佛!老夫人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夫人小姐玉体贵安?小道这几日闲来无事,便仰天望气,只见谢阀上方的白气越发浓厚,是富贵绵长的兆头,主家宅平安,今日一见,老太太气色果然越发好了。“卢老夫人笑道:“天师道老神仙说的话,必然错不了。老神仙近日也好?” 道士笑道:“好。今上向道的心一发的诚,天下太平有望啊。” 楚昭心里先给这道士打上一个妖道的名头。天师道什么的,一听就是邪教。 卢老夫人又问:“痴道人可在观里,一向身上好?前日端午的时候,我那里想做一场法会,派人来请仙长家去,怎么说不在?” 道士笑言:“可是不巧了,痴道人翻过年就去云游,连道观落成都不回来。皇上上回还念着他呢。老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去信都说了,痴道人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跳出红尘,便不能再管了。” 痴道人便是上次给楚昭起名字的高人。他本是卢家子弟,卢老夫人庶出的三哥。卢老夫人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指望着求三哥帮忙,替孙女在太后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谁承想痴道人不肯蹚这滩浑水,先躲了出去。 卢老夫人听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楚昭定定看一阵,便发现老太太心里怏怏不乐。李氏和谢莞心情也瞬间低落下去,不复来时的欢欣鼓舞。 那道士反哈哈笑道:“虽是痴道人走了,小道便有幸掌了天师道。什么法事倒是可以代做。” 卢老夫人听了,略有犹疑之色,终究还是摇头谢绝,只说请仙长递个话儿,她再等几日也无妨。 李氏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却悄悄落在后头,和卢老夫人说一声去上香,便拉着谢莞跟道士进内观。 另外一边,王氏和谢茂雅各自只带着身边的侍女在观中各处游玩。又嘱咐楚昭身边的丫头,务必看好了世子。 因着今日四大家族的女眷都要来,长公主头几天打发人去,把场地清了,将楼堂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又指派家中小子在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守着,伺候着要东西传话。内外森严。 游玩一阵,楚昭就有些不耐烦被抱着,挣扎着想下去自己走。 管事带一个小子进来传话,说是乌见禅师携遮那王来了,就在外头,等着老爷和少爷一起去参加论法会。 楚昭一听越发有些坐不住,迈动小短腿就要往外跑。 谢茂雅却不许他乱跑,让四个大丫头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不许去人少的地方,也不许去外头。这个不许那个不能,训的楚昭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卢老夫人在旁边听了,皱着眉道:“别把这孩子拘在我们跟前。他表哥都在外头和卢家崔家的小子玩呢,他原该和那些男孩子多玩玩,没得总在女眷堆里打转的道理。养出一身的脂粉气,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道理。”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有道理。老太太发了话,加上王妃见儿子的确有些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恩准让他出去,只是又指派那管事并小子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世子殿下。然后才放他们出去。 “好孩子,你自去前头和你舅舅、表哥一处消散,别怕你娘,就说是你外祖母说的。”卢老夫人慈爱地说道,端的是一派大家主母气度。 楚昭便躬身行礼,然后就跟着那个管事和小厮出去。因为有百日宴那次的事情,这回谢茂雅留了个心眼,派长歌随着世子出去。 这边谢家的女眷自去游玩不提。单说楚昭跟着那个小子去外间,快到二道门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把管事拉走了。楚昭就单与小厮还有长歌站在那里,内外门禁森严,即便是楚昭,也必须要等外头来个人接他,没有腰牌,他们是出不去的。 正在那里等着,长歌忽然闹起了肚子,楚昭就让她先去。长歌一走,角门外忽然多出来一个男人,低着头站在那里,唬楚昭一大跳。 “你是谁……”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男人兜头甩了个帕子过来,楚昭顿感全身无力。 *系统公告:发现少见药材种类,初步检测能致人昏迷,是否采集。* 楚昭赶忙点采集。 迷迷瞪瞪之间,楚昭感觉有人给自己换了衣服。那男人抱着自己出去,路上遇见好几拨巡逻的府兵,问起来,只说是小幺儿贪嘴吃坏了肚子,带出去找大夫给看看,免得现在主子面前不好看。 因那男人也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法子,把周身搞得奇臭无比,巡逻的府兵初略的查看一番,又查册子,见两人都有腰牌,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挥手放行。 另外一边,那小厮与楚昭换了衣服,戴好遮阳的帷帽,又出来一个仆人,带着他匆匆往二道门外走去。 长歌解完手回来,正看到小世子的背影在二道门外一闪而过,她着急想追上去,把守着二道门的人却尽职尽责地将她拦了下来。长歌跺跺脚,见谢棣身边的书童小东打里面出来,便拉着他,请他前头去看看世子。 等小东离去之后,长歌自去王妃那里回禀。 卢老夫人便沉下脸来:“你们王妃如何吩咐你的,小孩子到了外头,还不野马一样撒欢,听说上方山这一带拐子多,连寺庙里的小和尚都有迷晕了拐走的,倘若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不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长歌一听,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小东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到:“大……大事不好了……世子爷没有去前头铭老爷那处,有人看到他带着随从,拿腰牌从北边小门溜出去玩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屋里一干女眷。 谢茂雅一叠声派府兵出去找。 卢老夫人这时候倒镇定,安慰道:“你别急,小孩子贪玩也是有的,未必会出事。” 第21章 第十九章 这计划倒也精巧。 假世子到了外头,就装作孩童淘气,非要到处乱跑,身边的人自然不敢违拗,世子跑出去,就被拐子拐走了。那小厮和随从不敢回来,也逃跑了。上方山这一带本来就很多拐子,便是达官显贵家里的孩子,也有走失的。而小童一旦被拐走,便如大海捞针,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的了。 问起来,长公主不过是一个用人不当的责任。下人那么多,职责一层层追究起来,说不得还会落到小王氏身上。而谢茂雅再生气又能怎么样呢,你儿子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谁敢阻拦他?这事算起来,倒是长歌的责任更重一些。谁叫你不跟着去?说是病了,吃坏肚子的不少,怎么别个都没耽误差事呢? 楚昭本人也得承认这是个狠毒又利落的好计谋。简直将三十六计中的釜底抽薪、瞒天过海用活了。 对毫无抵抗能力的小世子下手,无疑是最直接方便的法子。反正幼儿本就容易夭折,纵然谢晋日后清算,谢家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尚未长大的世子,对一个皇后,一个长公主外加一个家族主母下手吗? 不说长公主,或许在谢莞和卢老夫人看来,谢家政治投资于流着谢家血统的皇嫡子,比投资在一个落魄的喻王身上靠谱得多了。 也不知道祖父怎么半点防备都没有,不指望有暗卫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存在,起码也该给我安排几个会武功的侍卫才会。如今看来,自己这世子殿下可真是没什么势力,阿猫阿狗都可以来刺杀一回。楚昭气呼呼的想着,觉得自己又被系统坑了,大楚第一智者根本名不副实! 右拐世子计划听上去倒好,执行起来并不容易。楚昭晕晕沉沉的,心里有两个疑点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个,谢晋号称大楚第一智者,难道对家宅的掌控能力真的如此之弱吗?前一次已经出过纰漏,虽然事后证明那次的事情和长公主与卢老夫人并不相干,也查出来很多探子,整肃了内宅,让楚昭无忧无虑、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可是幕后主使却一直没有查出来。此时此刻,楚昭无比希望这一切只是谢晋老大人引蛇出洞的计谋。比起被拐子拐走,他真的不介意做一次诱饵啊。 第二,谢家名扬大楚的北府兵不是吃闲饭的,而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名声。这样的府兵真的会被轻易的欺瞒过去吗?任由小世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架出去。谢晋用这样的府兵护送嫡脉所有后代,那谢家也离败亡不远了。 第17节 思考过后,小世子得出一个老成持重的结论:如果不是谢晋有意放水,任凭后宅手段有多少,也是伸手伸不到前面去的。所以他目前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一只香喷喷的鱼饵。 虽然得出这么个结论,但是楚昭依旧不敢放任自己在药物的作用下安稳的晕过去,然后醒来后就安全了。天知道这是不是那群老家伙给自己布置的考题?他可没忘记,系统给出的悬赏任务是“挫败谢莞的阴谋,获得谢家的全力支持”。就这么晕过去,当然舒服又省事,可是谢家凭什么全力支持你一个只会傻吃傻玩、乳臭未干的豆丁? 楚昭前世得到的一切,虽然也有1%幸运的成分,1%的天赋,但的确和他98%的努力分不开,他虽然交际困难,但是做事很是认真负责,肯吃苦。穿越一回,面对为君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天赋幸运都由系统负责,努力这种体力活,楚昭便自觉去承担下来了。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楚昭想要虎躯一震,霸气侧漏,答好这份四大家族放在未来主公面前的考卷,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努力撑住上下打架的眼皮,眼神呆滞的看着进度条。 要不是系统不停在楚昭大脑里不停发出嘀嘀嘀地警告声,他可能真就睡了过去。 好容易等到进度条拉到底,专业肯主人的系统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启了新技能。 大名楚昭(八岁美食家颇有资质的普通幼儿)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76 威望:33 魅力:64 智力:58 武术:13 礼仪:39 才艺:40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那个仆人往楚昭脸上甩出来的帕子上头沾了大量迷药。系统吸收了这些迷药之后,楚昭反而因祸得福,自动开启一个药物采集功能。这个功能和食物一样,如果是初次进入楚昭口中的药物,就会被吸收掉,其中成分各自被分解开,在药物那一栏下面一一罗列。 楚昭现在明白这个看似只能用来死记硬背,以及偷取菜谱的采集术有什么作用了。对于现在的楚昭而言,他的确急需这一功能,能让他避免一些来自暗处的毒杀以及防不胜防的后宅手段。更重要的是,楚昭也终于可以解开“王妃所食补品是否有毒”这一谜团。 系统似乎也在和使用者一起成长,会根据使用者的需要开放新的功能。 重拾对系统的信心,楚昭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努力思索着脱身之策。 一个虚岁才八岁的娃娃,就算塞了个成年人的灵魂进去,被拐子抓住能有什么办法? 楚昭努力回忆前世看过的社会新闻,想要吸取无数被拐前辈的脱身经验,脑子里却全都是女大学生被拐卖到深山求救无门、小童被拐斩断四肢乞讨为生之类的负面信息。 楚昭体内的迷药已经完全被系统吸收掉了,现在无比清醒,但他却宁愿自己晕过去。因为他现在被一个臭烘烘的大汉抗在身上,顶着炎炎烈日,直想吐。可他非但不敢吐,还要拼命开动脑子,思考脱身之策。 如果自己想不出办法,说不定四大家族真的会放弃自己吧? 想到那个可能的悲惨未来,楚昭吓得一哆嗦,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对了,自己还有一张能够让人全身瘫软十分钟的特殊道具卡。虽然使用会消耗生命值,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那仆人大概也是热的慌,把楚昭甩麻袋般换了一遍肩膀。细皮嫩肉的小世子险些没哭出来。 不论前世今生,楚昭哪里受过这种苦?吃饭恨不得一群绝色丫头围着吹凉了喂,打个喷嚏都能惊动一院子的人,出门就一堆人上来抱着背着捧着。哪承想谢家关键时刻掉链子,让小世子这么个萌宝宝孤零零地挣扎求生,把幼崽推下悬崖的老鹰都没有这么狠的心。 楚昭皱着眉,只能忍着,非但不敢哭,连动一动都不敢,依旧保持着全身瘫软的姿势。然后偷偷在系统里点那张能够叫被作用者瘫软如泥十分钟的整蛊卡。 *系统公告:使用特殊道具须消耗系统能量。目前系统自带能量已经耗竭,如果继续使用,将消耗拥有者自身生命值,是否继续。* 楚昭咬了咬牙,点是。 *发现可替代能源,是否吸收?* 系统里缓缓浮现出一个玉佩的模样。正是皇上赐来的那一块。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楚昭赶忙点是。 *系统公告:能源吸收完毕。目前能源饱和度5%,可以使用两次特殊道具。* 特殊道具的作用立竿见影。那大汉顿了一顿,忽然腿一软,浑身骨头被抽去一样,面条般倒在了地上。 楚昭踩着那人的脸跳了下来,他想了想,那张卡的作用时间还不到十分钟,自己腿短,跑不快,到时候被人老鹰捉小鸡般撵得鸡飞狗跳的,很有趣吗? 于是楚昭并没有立刻逃跑,反而蹲下来,在大汉身上摸出那张帕子,正要把帕子全都塞进大汉嘴巴里,楚昭忽然看到帕子上闪现四个字:碧珠的手绢。 碧珠楚昭记得啊,可不就是谢莞的贴身侍女吗?这回的事情果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楚昭将帕子撕下来一半,塞进大汉嘴巴里,另外一半便小心翼翼包好放在怀中。想了想,楚昭又把大汉的腰带解了,将他外裤和兜鸟布全都扒光光后推进道旁一人高的草丛里。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天助自助之人。奖励一项特殊才能音惑。* 楚昭愣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段的旋律,有梅花三弄,春江花月夜等古曲,也有茉莉花一类的民间小调,还有现代一点的诸如风居住的街道,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等。 楚昭前世是个八零后,打小就是在各种兴趣班中生存下来的考级小能手,当然,最后坚持下来,真正成为兴趣的就是一个笛子。算不上多么专业,自娱自乐的吹一下。 可这种火烧尾巴的时刻,出现曲谱是怎么回事?吹一吹曲子就能活命吗?真是个专业坑爹系统! 楚昭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撒开脚丫子飞快的奔逃。他担心那背后之人还有后招,所以也不敢走大路,就顺着屋檐往外跑。屋檐下面的阴影部分,即使有人站在屋顶上,也看不到这个视觉死角。 在修建得华美恢弘的玄都观里弯弯绕绕几圈,楚昭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不认得路。路上倒也遇见过零零星星几个陌生的仆妇,可楚昭都及时躲了起来,不敢出去。如今敌我不明,他得防着自己被人发现。 于是问题来了,单凭楚昭一个人,他根本走不出去的。 走啊走,走啊走,楚昭敢说,他这辈子走的路都没有这半日多。 走的实在太累了,灰扑扑的小世子便坐在台阶上,拖着腮帮子回忆。他记得娘亲他们的院子叫做听松斋,可是左看右看,楚昭愣是没有见到一见院子上写着听松两个字,也没有看到任何眼熟的屋子。 这里是哪里啊? 柏树长的老高老高的,树冠撑开像一把巨大的伞,将天空全遮住了。 灰世子脚痛,肚子痛,头也晕乎乎的,实在走不动路了。坐在小径旁边,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想哭。这具身体毕竟只是一个满七上八的小娃娃而已。 吸了吸鼻子,楚昭脱了鞋,揉了揉自己的小脚丫,然后又站起来,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看上去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小狗崽,灰头土脸的。 系统忽然嘀嘀嘀地响起来。 楚昭躲在一个柱子后头朝外看,看到许多不认识的大汉,各个凶神恶煞地在院子里各处搜查。快要搜到这个院落里了。 第22章 第二十章 好像被惊吓到了的小老鼠般,楚昭拔腿就跑,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哼哼哼唧唧,娇气脚疼了。 一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汉子眼尖,看到他的身影,立时吆喝着追了过来。同时,远远的地方想起兵器撞击的声音。 楚昭吓得不行,赶忙捣腾的小短腿拼命跑。 跑过一片树林,滚得满身又是树叶又是泥巴,面前就是一面树墙,密密麻麻的,就算楚昭身子小,也是钻不出去的。 楚昭在树墙前徘徊几圈,没找到洞,扭头看着越走越近的大汉,楚昭反镇定下来,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汉似乎有些吃惊,并没有立即过来抓住小世子回去邀功。 楚昭实在是跑不动了,看似气度雍容,其实心里的宽面条泪已经流了一地。他觉得自己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似乎狠心的祖父大人并不满意,期待中的暗卫依旧没有从天而降。 好像有什么事情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qaq 楚昭不知道的是,现在玄天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谢晋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引蛇出洞,只要那大汉出去和接头人一接触,府兵便会立刻出现,营救世子。 谁知道小世子对自己严格要求,超常发挥,居然半路逃跑成功。虽然让引蛇出洞计划更加完美无缺,同时,却也让谢晋埋伏好的人找不到小世子了! 也就是说,现在有两拨人同时在寻找小世子。 刚才楚昭听见的兵器碰撞,就是两拨人相遇之后打了起来。小世子这才趁机吧嗒吧嗒跑掉了。 双方缠斗在一处,谁也不放谁过去,所以现在追着楚昭过来的,只有这凶神恶煞的大汉一人。 这些事情,楚昭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自己恐怕命不久矣——面前这个大汉已经抽出了刀。显然他得到的指令就是,一旦找到世子,就地格杀。 “既然今日我必死无疑,请让我吹奏完这一曲,为自己送行。” 如果能活,楚昭当然想要活下去,到拼尽全力也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要有尊严地去死。只是在这个时候,楚昭还是不想死,垂死挣扎着想要用一下新得到的音惑功能。 基于对系统的不信任,楚昭的要求很低,只盼着自己可以吸引几位吃饱了闲逛的名士,惊跑这个来捉自己的大汉。 当时社会的人都喜爱风雅,向往一种诗化的人生。楚昭这么一说,那位大汉便站住了,果然不再上前。 楚昭顺手取了一片草叶,闭上眼睛,曲谱全都浮现在他的面前。他便选了一首前世自己最熟悉的茉莉花。 悠扬的曲调在空中静静弥散。小世子中气不足,所以乐声根本传不远。 作为敌人的大汉一时却呆在了那里。这是一首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好像一朵洁白的茉莉花缓缓开放在自己面前,他几乎能够真切的闻到那种香气,混合着淡淡忧伤的喜悦在那一刻撅住了此人的心。叫他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婢女,也喜欢别一朵带着哀伤香气的小白花在耳边。后来,她和那朵小花一样,都被送给了别人家。 *系统公告:成功震慑敌方,死士甲敌意减少10。* *系统公告:成功震慑敌方,死士甲敌意减少10。* …… *系统公告:成功震慑敌方,死士甲敌意降到攻击值以下。魅力增加5点。* 楚昭长出一口气,终于停下了吹奏。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接下来就只是等待命运的宣判了。 似乎只是一只小调的功夫,黄昏便降临了。斜阳静静投照在这玄天观中,园中被精心修整得野趣盎然的植被蒙上一层晕黄的温暖色调,不见丝毫肃杀之气。似乎还有乐声的余韵漂浮在夕阳的光影里。 楚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大汉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死了。 在卢老夫人跟前曾经见过一面的道士出现在大汉背后,他一改在卢老夫人面前畏畏缩缩的模样,身材似乎陡然高大起来:“想不到谢家除开谢晋之外,又有这样的绝世天才。只是天妒英才,天才总归是活不长久的。” “你是谁?”楚昭镇定自若地扔下树叶。 道士笑得十分温和:“我叫孙恩,是这一代天师道的掌教。小世子,你很好,我都不忍心杀死你。可是父债子偿,也只好叫你受点委屈了。放心,我会对你温柔一点的。” 楚昭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为什么期待中的暗卫迟迟未出现。因为在谢家和李家双方的角力过程中,还插入了第三方势力——天师道。 天师道在整个大楚广泛流行,规模扩展的很大。不仅老百姓信,就连氏族豪门也都跟风信奉。比如赫赫有名的清河崔家,世代信奉天师道。 天师道在大楚是最大的道教流派,几乎成了道教的代名词。如今,天师道已经渗透到了帝都,不论是寒门还是士族,甚至是皇族,都有疯狂的信仰者。 安靖帝宁愿拖欠官员俸禄,也要替天师道修建道观,可见其影响之大。 但凡一个宗教发展起来,内部就一定会产生不同的流派。天师道也一样。陇西那边的反叛势力就是孙恩的二师兄纪直。 此人没事就喜欢到处发表演讲,表示地面上应该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还公然发表无君论,认为没有君主整个国家才能安定,没有官僚人民才能各得其所。 这样大胆的言论在帝制时代自然会被既得利益集团集体仇视。因此,纪直遭到了皇族,士族和寒门的一致围剿,最后不得不逃跑了。天师道也就分裂为两派。一派与达官显贵交好,一派根植于民间,到处传播革命的火种。 这个纪直也算是个人物,他一边逃跑,一边坚持不懈的传教。走到哪里,就将信徒发展到哪里。最后他在陇西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陇西的百姓被纪直的风度和雄辩所倾倒,像崇拜神一样崇拜他,很多人变卖产业来侍奉他,甚至把孩子奉献给他,以求他的降福。甚至连陇西的刺史也为之心动,给这个“大仙”一个太守的荣誉称号。简直天生就是搞传销洗脑组织的料。 纪直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有了根据地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将自己的口号变成现实,于是利用他的号召力组织了一只军队,积极筹划举事,建立他理想中的地面天国。谁知道正要大展宏图之际,却忽然被喻王带兵来围剿。 如今看来,天师道虽然名义上分裂为两派,其实暗地里还是有联系的。也不知道谢晋祖父也被妖道蒙骗,还是故意安排香饵钓大鱼。 第18节 若是钓鱼人再不收杆,香饵就被大鱼衔跑了。 楚昭小脸煞白,心里的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但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惊慌乞怜之色。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讲究风度,自己若是做洒脱状,没准还能死得痛快些。 “我自幼父亲就不在身边,被放在祖父家里寄养。长到现在,也并没有见过父亲。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尝试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今日如果能死在仙长您的手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希望仙长将我的尸体埋得浅一些,让我能够听到风声雨声,不至于一个人太寂寞。这样,也算是完成我的心愿了。” 在这样朗然入目的黄昏景致中,面对着一个天真纯稚,粉雕玉琢的小童,孙恩忽然有些下不去手。可是一想到在喻王的屠刀下死去的教徒,又不甘愿就这样放走楚昭。 被小世子的美貌和气度打动,妖道孙恩忽然走上前,将小世子抱住,用手摩挲着世子的脸蛋和脖颈:“如此美人,若是我将你杀死或者交给李家的那群俗物,就好像亲手将美玉摔碎,将明珠投入粪坑中一样。好孩子,不杀你也可以,只是你须给我做弟子。咱们师徒二人共习采补之术。” 楚昭没料到竟然会遇见这样的变态。不过,遇见这样的变态倒比遇见一见面就砍杀自己的正直人好。于是他略微迟疑,便点头说道:“我早就听过仙长的大名,十分仰慕,想要侍奉左右。” 孙恩一听,大为高兴。就把小世子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开,又将其放在草坪上,用手抚摸他稚嫩的胸膛和两朵蓓蕾,并用下流话挑逗之。 楚昭假装顺从,却偷偷用手去摸索鞋子里的匕首,心里下定决心:拼着被狗咬一口,也要把狗杀了。 对着这个漂亮而尊贵的小世子玩弄欣赏,即使楚昭的反应十分生嫩,可那样天真的风情,美得叫人炫目的身体,已经让孙恩目眩神迷,把持不住。 楚昭刚把匕首笼在袖子里,打算等道士再靠近一点的时候就动手。 “修炼道行一百年,难道就要在今日被破坏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还精入脑吗?”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楚昭忽然听到孙恩发出一声闷哼。什么东西没入孙恩的咸猪手里,顿时血流如泉涌。 “怎么是你?”孙恩跳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往地上一扔。四周便起了烟雾。 “咳咳咳。”楚昭忍不住咳嗽起来。从地上半坐起来。 妈蛋!白牺牲一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本世子要得手时才来。 等烟雾散开,妖道孙恩已经不在他面前了。楚昭见到一个戴青铜面具的鬼面人,从一株参天古树后转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将手中一把式样朴拙的古剑还剑入鞘。 鬼面人虽然吓跑了孙恩,但是依旧敌我不明,楚昭不敢放松警惕。 “这只曲子叫什么?请再为我吹奏一曲。” 听了这声音,楚昭心里更加惊疑不定,却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拢好衣服,重新将树叶举到唇边,吹奏起来。他的头发刚才已经被道士打散了,浓密垂顺的黑发几乎披散到地上,衣领漏出美好的锁骨以及一片玉色胸膛,皮肤像玉石一样光洁美丽。斜阳在地上投射出拉长的身影,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微感凄凉的情调。 那鬼面人侧耳倾听,被曲子深深打动。轻轻而低回的自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那鬼面人没有指示,楚昭根本不敢停下来,一遍遍吹奏这只小调。嘴巴都快吹成香肠嘴了。表面风雅的楚世子,内心真是流不完的宽面条泪。 到天边现出麻青色的时候,鬼面人终于听够了,大发慈悲的叫楚昭停下来。 他走进楚昭身边,不容反抗地拉开他的衣襟,抚摸着光洁如瓷器般的肩膀,然后他俯下身,轻轻落下一吻。 “世子殿下这样的人物,我见到也不禁怜爱,更何况孙恩那只老畜生呢?今日我救了你,按照我们天师道的规矩,你便是我的弟子了。只是今日我还有事,不能带你走。便先打上一个烙印,证明这是我家的小狗,不要被人错抱了去。” 楚昭只觉肩膀一痛,鬼面人冰凉的面具在自己脖颈间缓缓移动,古怪的触感叫他害怕起来。有种被人亵玩的感觉。 将楚昭的衣服拢好,仔细给他系上腰带,鬼面人微微笑道:“宝贝徒儿,你走吧,旁边的树丛里有一条暗道,你从那里走。就能到论法会所在的文锦阁,四大家族的人都在那里。”说着,他便背过身去,像鸟一般,几个起落就没入树林子不见了。 第23章 玄天观的山门前,这一日钟鸣鼓响,早有道观的掌教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恭迎高门阀阅并两位皇族。 也有其他的长老负责迎接寒门士子以及佛教子弟。 众人在文津阁附近的茂林修竹边幕天席地、列坐宴饮,四周是山的容颜,水的意蕴,都是天然模样;树木姿态、流泉声响,不是尘世的风景。 论法会由皇帝主持,他环顾四周,微眯着眼睛说道:“今日可说是名士聚会,光阴不可挽留,朕最近对黄老之说颇有感悟,今日便请诸位俊彦畅所欲言,抒发幽怀。” 李尚全便出列,跪请道:“臣听闻得《论语》半部便可安天下,故请谈《论语》。” 崔名堂立时大声哂笑:“果然俗物,俗不可耐。”士族便跟着哄笑。连楚旭都觉得,舅舅虽然能干,实在是没趣了些。 李尚全虽然势力很大,钱很多,但金钱买不来修养,权势换不来尊重。 当时知识的传播途径相当有限,士族名族家学渊源。文化水准极高。李家新贵不久,底蕴不厚,说起话来就没什么底气。 在当时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下,爬上高位的寒门虽然表现得宣宣赫赫,内力其实也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自卑。李尚全泼出老脸不要,结果还是被世家群嘲了,自知学问上说不过世家,便掩面而归。 谢铭出列道:“臣请谈庄子渔父篇。” 崔景深浮一叶小舟而来,请天师道手抄《庄子》一卷,恭敬地递给安靖帝。等皇上定好题目,就由在座诸位各自阐发。 今日有皇帝在场,又有幸与士族公孙同席,那些寒门士子是憋足了劲,想要在论法会上一鸣惊人。士族子弟却不屑与之相争,懒懒散散地坐着。 因为士族和庶族之间在交往时有着严格的区分,所以二者的席位自然不能设在一处。士族设在水的上游,而寒门子弟设在水的下游,即便是这样,也是皇帝楚旭为寒门子弟争取来的权利。若不是安靖帝亲临,傲慢的士族甚至不会叫寒门子弟入场。 两方阵营之间,则坐着些和尚道士之流。这些人因为已经跳出了红尘,所以便也没有了寒门和士族的分野了。 僧人乌见禅师德高望重,便由他先说,他用佛学的思想来辩驳玄学,言简意赅,幽微深奥。 等到寒门士子说完之后,士族这边就推举崔景深。卢家和崔家都笃信天师道,崔景深近年来更是在玄门声名鹊起。 崔景深并不推辞,他彬彬有礼地问寒门诸人:“诸位觉得言尽了没有?” 寒门中,以中书令郭全的儿子郭范为代表,他也算年少有为,现任着中书舍人的官,听崔景深问起,便道:“今日清谈,小子们无不倾尽胸怀。只是诸位公子却一言不发,叫人好生疑惑。” 崔景深也不看他,只是点点头,便开始简单的设难,然后自己陈述见解,做了万余言的宣讲,才思文辞非凡出众,姿态俊雅飘逸,达到他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便是乌见禅师,郭全等不习玄学之人,也听得连连点头。 楚恒一见崔景深,便惊为天人。只是此乃崔氏子弟,纵然他色胆包天,也不敢造次,只小心翼翼的过来拉着崔景深的衣角,问他:“我的封国中还缺一王友,卿愿意去吗?” 崔景深微微一笑,道:“多谢蓝田王的厚爱,但是我的字士徽,与祖父的名字有忌讳,不能出仕为官。” 楚恒面上露出痛惜的神色,就要过来拉崔景深的手。却抓了一个空。崔景深还跳回他那条小舟里,顺手捞了一杯酒在手中,朗声笑道:“此生惟愿右手持杯,左手持鳌,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怡然自得之态,恍如神仙中人,便是皇帝楚旭也不由侧目。 谢棠笑骂他:“嗟,你的酒杯和蟹鳌,还不是我家寄奴送去的。忒会装佯。” 崔景深立于船头,朗声大笑道:“那我便卖身于世子昭,做他的王师,酒债肉偿罢。” 正说笑之际,孙恩带着两个美貌的小道童出来,恭恭敬敬端着一盘金灿灿的丹药呈给安靖帝。 “古人云,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由此可知,吃这两种东西,都可以让人不老不死。小道有幸,在开炉之时得到了金液,练出这一盘仙丹,不敢自专,敬呈御览。” 安靖帝还没开口,蓝田王先感兴趣地问道:“这仙丹比之五石散如何?”他荒淫无忌,府中男宠三千,全然应付不过来,便跟着道士学习采阴补阳的法门,捉了许多处女回去采补。和孙恩这妖道很能说到一起,是对儿忘年交。 尽管如此,蓝田王面对府中众多男宠,依旧时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孙恩便为自己的忘年交炼制五石散,此药不仅能让人云里雾里,忘记世俗的烦忧,还有壮阳的功效。蓝田王吃过之后,马上体力转强。 这一下可轰动了帝都,当时的士族子弟大多涂脂抹粉,出门坐车轿,走路还要人扶着,练武被视为不体面的事情,一个个比女子还柔弱,自然或多或少,房中都有些小毛病,于是,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轰动了京城,大家争相服用此药,多年的烦恼,一下子就解决了。 “看道长的形容,鹤发童颜,便知丹药的好处了。”李世繁笑道。 孙恩自称活了一百多岁,还时不时给信徒表演个“仙术”。古代没有电视网络,某些方面的确比现代人来的淳厚,稀里糊涂就给几个小魔术蒙了。连安靖帝都尊孙恩一声老神仙。据说若不是他曾经误入歧途,入天师道时间晚,辈分绝不至于和痴道人一般,所以如今才能居天师道掌教之位。 皇帝点点头,接过孙恩亲自端上来的仙丹,打着哈欠说道:“辛苦老神仙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仆人跑来,俯身在谢铭耳边说了几句话,谢铭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三两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谢棣和谢棠尽管还坐着,却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摸样。 李世繁见了,就过来笑着问谢棣:可是看见场中起舞的小娘子神魂颠倒了。 谢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吩咐左右道:“把我的座位移到离他远一点。” 李世繁又被谢家人当众羞辱一番,在座诸人并不同情他,反斥责他不安分守己,妄自尊大地要和谢家子弟攀亲戚。就连他老爹李尚全都劝他不要自讨没趣。 李世繁心中恨极,却也唯有隐忍。 *** 等那个鬼面人完全消失,楚昭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还是没想通明明是温柔贵公子的崔景深怎么会变成鬼面人,还非要做他师父。 只是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保住小命要紧,于是他便按照鬼面人师父的指示,在长得纠结在一处的树丛中摸索一会儿,果然发现一个狗洞大小的树洞。 若是一般世家子弟,估计宁愿被人砍杀,也不肯去钻狗洞。但世子殿下却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完全不顾及形象,蹲下来就往狗洞里爬。 爬出狗洞,楚昭一时呆住了,他好像误入仙境一般,四周崇山叠嶂,各种草木繁盛,树上挂着炫目的花灯,好像云霞升腾聚集起来一样,照得四周恍如白昼,几条溪水竞相奔流,水中绽放着一盏盏河灯。水边歌吹声细细传来。 这便是大楚最负盛名的清夜游宴了。 大楚的文士喜欢开辩论会,这种辩论会一开就是十几二十天。再能说的人也不会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所以中间必定要吃吃喝喝,举办诗酒流连的宴饮变成了惯例。或是在湖光山色中流觞曲水,诗酒酬唱,或是在高门筵席上觥筹交错,丝竹娱心。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筵席长排,大楚的王孙公子往往整夜赶场,不曾有过片刻的闲暇。 此时,诸位名士清谈一天,已经十分疲惫,夜晚自然要开始狂欢。大楚贵族的狂欢可是十分时髦的,和现代纨绔的生活相比,也不遑多让。总结起来就是四要素:嗑药,美酒,美食,性。 这种宴会,寒门庶族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本来士族都不想带楚旭哥两玩,还是蓝田王献上了自家最好的五石散以及十位绝色娈童,加上仙师孙恩的面子情,才得到了入场的机会。 正在杯盏传换、丝竹并奏、酒酣耳热至极,众人便开始嗑五石散,打算趁着那股恍惚劲写诗作文。也有人抓住天师道养的一些用作炉鼎的少男少女就地交合,其场景,大约可以同现代某些x天盛宴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昭看得呆住了,他生在谢家,地位又高,见到的都是士族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一面,如今第一次看到往日将自己捧在手心的世叔世伯露出这样丑恶的一面,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幸好舅舅,祖父和两位表哥不在其中,不然楚昭的世界就真的崩毁了。 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那四位生在世家,这样的宴会已经参加过无数次。 至于皇上楚旭,他正在里面的院落里幽会——方才有辆青蓬小马车停在后门外,打上面下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是一位打扮低调的黑衣少女,带着两个丫头从旁边角门进去。不一时,院中便响起了动听的琴声。 宴会上的世家子对此见怪不怪。对于他们而言,大部分女人都只是器物一样的东西,可有可无,连对弄婢妾之事都屡见不鲜,偷情一事更被视作风雅。若是哪位小妾看中了自己的友人,主人纵然心里难堪,也不会发火,反而会故作大方将婢妾送人,以成人之美。 皇上在道观里私会妓女也好,寡妇也好,甚至是自家姬妾宠娈,对这些嗑药磕得云里雾里的男人来说,全都不值一提。总归又不是自家夫人或者姐妹。 谁要是对这种事认真,便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不是名士风度。 那位低调的美人自然就是谢莞了。原本和长公主说好的,要皇帝翻墙过去与谢莞一见。可惜后来皇帝吃了孙恩献上来的丹药,腾云驾雾地快活去了,路都走不稳,哪里还能翻墙会佳人? 谢莞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急如焚,干脆兵行险招,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趁着谢家的府兵都被派出去寻找世子,又有长公主给她方便,谢莞带着贴身侍女碧珠和几个暗卫就往前面来。 男人么,其实都好偷情这一口。皇上也不例外。 尽管谢莞的出发点一定不是偷情,但是皇上看到她弱柳般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中的那一刻,就自动往下三路奔去了。在楚旭心里,这位谢家的贵女实在不同寻常,虽然长相不过中上,却天然有种内媚在其中。所谓下床时贵妇,上床时荡妇,实在难得。 老大下午间的时候说家中有事,急匆匆告假出去。御林军副都统便觉压力倍增,尽职尽责指派士兵护卫在外头,给里面的神女和襄王把风。他自己则各处巡逻,若是有哪位大人喝醉酒掉进河里,就去将其捞上来,还被抱住非礼了好几下。 副都统走到一个缓坡边上,忽然发现陡坡上茂密的树篱笆中有些异动。好像有只受惊的小猫躲在里面。 “谁在那里?”压力过大十分烦躁的副都统大人手一扬,暗器陡发。倒也不为伤人,只是尽排查之责罢了。 楚昭躲避暗器,匆忙间从斜坡上滚落下去。 天色已晚,脏兮兮的小童穿着下人的衣服,满脸都是泥土,看只灰不溜秋的小脏猫,便是观中的普通杂役都比他来的体面。也是巧了,偏生谢铭和楚昭的两位表哥都不在。王若谷听闻世子走失的消息,也赶去帮忙寻找。崔景深带着青铜面具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去了,也不在场。游宴上竟没有一人认出这咕噜噜滚下来小童就是世子! 楚昭从山坡上滚下来,尽管用健康值治好了伤口,但是脑袋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就往那群人里面撞去。一下子撞到蓝田王的一个男宠怀里。 那男宠刚刚才被蓝田王狠狠宠爱一番,此时浑身都不自在呢,见着这灰不溜秋的小娃娃,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嘴里骂道:“小妇养的,胡朝哪里跑!” 蓝田王的男宠们都在旁边起哄道:“打,打,打!”还有人拿着掐了花儿草儿往楚昭身上扔,戏弄他道:“丑奴,我也与你一朵花儿戴。” 落难的小凤凰也不敢招惹这群花公鸡,就可怜巴巴的让开他们,退到阴影里蹲着,幽幽地哭。因为无意中用了音惑的功能,那位御林军副都统呆了呆,心下不由得怜惜这个孩子,就站在一旁呵斥那群小男宠,也不再过来驱赶楚昭了。想着等这只小花猫哭完了,自己喂他吃点东西,然后就送他回家好了。看他这样子,也不大可能是刺客。 小凤凰楚昭出生到现在,无不是被人捧在手心,珍宝一样。何曾落入这般可怜的境地。 举目四望,因为欲望而扭曲的一张张面孔都是那样可怖。或许这些人往常还抱过自己。转过脸却是如此不堪。 楚昭现在对四大家族的信任感已经降到了最低,不敢轻易去找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人求助,包括舅舅谢铭和祖父谢晋。王若谷忠心值很低,楚昭一朝被蛇咬,也不敢去找他。况且想找也找不到。 第19节 原来自己失去了身份,真的一无所有。楚昭再一次认识到这一点,便下定决心要尽快培养出自己的班底。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看清世家真面目。所有基础技能加5* *系统公告:三项数值达到60以上,奖励称号资质极好的幼儿* 大名楚昭(八岁美食家资质极好的幼儿)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80 威望:39 魅力:75 智力:64 武术:19 礼仪:45 才艺:46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魅惑术<音惑> 韩起陪在乌见禅师身边,出席了这次游宴。 他对那些男男女女的宠侍丝毫不感兴趣,只顾着闷头喝酒吃菜。觉得不如世子送来的饭菜好吃,就有些意兴阑珊。 楚昭滚下来的那一刻,基于某种野兽般的直觉,韩起第一个认出了他。不由得挺直脊梁,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反社会不良少年韩起很少期待什么东西的。 结果楚昭压根没有看到他,反而缩回阴影里去哭,还被一个侍卫色迷迷盯着。 韩起脸色沉了下来,右手有些控制不住的摸到腰间的匕首,想要砍断那群男宠的手,剜掉侍卫的眼睛。可是乌见禅师一直盯着他,韩起不敢轻举妄动。 因外头乱糟糟的,谢莞受了惊,况且她也知道男人的劣根性,不欲让皇上太快得到她,便借故告辞。 对于还没有得到的女人,男人往往乐于宠爱,有求必应。皇上果然被谢莞的欲擒故纵迷住了,他也知道谢莞这样出去,被人看见是有风险的。就派了一群太监围着送出去。 也是凑巧了,倒霉催的世子正挡着领路太监的道。那太监一打眼看路上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厮,便一扬手,挥起手里的灯笼就往楚昭脸上打去。 韩起再顾不得生气,鬼魅般蹂身飘过去,一把将那个太监的手上的灯笼打掉,将小世子护在怀里。 “哪里来的野和尚,居然敢和咱家作对!”太监尖声喝道。 韩起转过身来,将小世子护在怀中,空洞的眼睛看着那个太监。太监被他的红眼睛唬了一跳,到嘴边的呵斥就吓了回去“上天有好生之德,诸位大人又何必与一个小孩子为难。”乌见禅师拿这个天赋出众、个性更出众的小徒弟实在没办法,见他今日并没有暴起伤人,反而救了一个小童,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说与他的佛法有了效果,心里倒也有些欣慰。 乌见禅师德高望重,那太监不敢再吱声。 被众人护在中间的谢莞见此情景,低声询问:“是怎么了” 打头的太监赶忙过去掺了这位贵人,回说:“一个做杂役的下人,不知怎么跑到这里来混钻,打量着偷东西呢?” 另一个太监见不惯他这副嘴脸,便道:“那可没准,也许是想着这里贵人多,来爬床的也说不准。” “怎么回事?”外头的吵闹终于惊动了安靖帝,他走出来问道。 谢莞笑道:“没什么,一个小孩子走错了路。被那头几个哥儿撵的四处乱跑呢。”完了又对自己身边的太监说道:“便让那孩子下去吧,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送到这里头做事情,多少不容易。那样小小一个,蹲在路上哭,想必是受了什么委屈无处说,倒怪可怜见的,他爹娘岂不心疼” 皇上便点点头:“到底是你心底良善。罢了,既然乌见禅师已经出手,就把这孩子交托给大师带下去吧。” 韩起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只将楚昭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如果今夜不是韩起出手救助,楚昭真的不知道自己还会遭遇什么事情。他把头埋在韩起的怀里,浑身不住发抖。 “真是娇气。”韩起抱怨道。却把身上的百衲衣脱下来,披在狼狈不堪的小主公身上。 楚昭躲在韩起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慢慢停止了颤抖。被韩起抱了下去。 第24章 闻着韩爱卿身上松木的清香,累了一天的楚昭还没被抱回客房,便在韩起怀中安心地睡着了。 六月间天气热,楚昭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地梦见自己被四大家族装在盒子里,系上蝴蝶结给卖掉。感到身旁好像有个冷冰冰的气息,楚昭下意识就贴了过来,抱住一个大冰枕蹭两下,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韩起看着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的小主公,觉得信纸上、仆人口中的那个世子殿下忽然鲜活起来。虽然两人很多年不见面,但他却并不觉得陌生,反比第一次见面更添几分熟悉感。 韩起陷入回忆之中,本应可怕的血红双眸中矛盾地显出一片柔和。 和每个不幸走上犯罪道路的天才一样,韩起也有一段悲伤的往事。他虽然是个天才,却从小就因为红眼睛受到排挤和欺负。 韩起的母亲是一个军奴,他短命的爹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为军奴的遗腹子,自然也是军奴。据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娘亲所言,他爹似乎是个什么大人物,韩起自己是不怎么相信的。他娘还曾经说自己是个公主呢。军营里的营妓做着公主梦,如果这样能叫她舒服一点,韩起是不怎么愿意拆穿她的。 便是最低贱的军奴中,也会分出个三六九等。因为生就一双古怪的眼睛,韩起在军营里很受排挤,连他的娘亲,都不怎么乐意看到他。 当然,这样的排挤也算是一件好事。作为军奴,就算是男童,长的稍微好一点,只怕都难逃成为士兵或者其他健壮军奴玩物的命运,好在韩起从小就有一双红眼睛,这双眼睛让周围的人对他退避三舍,称之为“鬼若”。直到韩起五岁的一天,将军营里的马槽刷洗干净之后,韩起回到娘亲的营帐里。这虽然是军妓营,但是因为韩起他娘颇有姿色,生意很好,所以单独拥有了一间帐篷。这间帐篷就是小韩起遮风避雨的地方。可是这一天他回到帐篷,看到的却是娘亲尸体。听身边的人说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是军营里新来的那位大官喝醉了酒,又闲来无事,就拿这群军奴取乐,要这些营妓与狼犬裸交于帐前,而他那个疯癫的娘亲不肯听从,打扰了大官的雅兴,就那么被杀了。 不过是一个营妓,杀了也就杀了,大官清醒过来之后,倒也觉得自己做的过了些,派人送了些银两过来。当然落不到韩起手里。连帐篷都被别人占了。 无处可去的韩起沉默地把母亲的尸体收好,用娘亲藏在床下暗格里的银子买了一口薄棺。看他可怜,有老军奴指点他,说是那位大官姓李,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叫韩起不要哭闹,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这都是命,不认命不行。 韩起点了点头。当夜,他就带上自己的匕首出门去了。就算那个女人对他不好,但是韩起还是尽心尽力地打算为她报仇。报仇的时候被喻王看中,进入死士营中。韩起便终于发现了一份适合他的工种,在死士营中混的如鱼得水。 过得几年,因为年龄相当,业绩突出,就被喻王选中送去给儿子当替名僧,顺带兼职暗卫,和谢家的长歌长留兄妹互相策应,拱卫世子。 到哪里对韩起而言都是一样的,他和世界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血红色的屏障。 还记得初次见面,老和尚再三叮嘱他,那个奶娃娃便是应当一生效忠的主人。韩起只在心里冷笑,抱住小小软软的娃娃,觉得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子殿下,看着真是碍眼。 虽然韩起恶意满满,愚蠢的小世子却很喜欢他,两人一起亲密无间地洗澡澡,奶娃娃都是全心信任依赖的样子。韩起没怎么和人肢体接触过,本来情绪波动也不大,被世子摸过抱过之后,韩起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这一病,足足过了一个月才恢复常态。 第二次见面,奶娃娃已经变成一个满地乱跑的小童子了,却一副狼狈的模样。让韩起心里纠成一团的同时,便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老秃驴说得对,没有我,这小笨蛋是活不了几天的。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楚昭睡熟了,韩起就慢慢从这条小八爪鱼的怀抱里脱身,走到床边,拿出自己的包裹来。半旧包裹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只有厚厚的一沓信。 衣物都是上好的料子,谢家绣娘亲手缝制的。信上的字迹从鬼画桃符到似模似样,内容也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小事,却伴随着韩起挨过那些饿肚子的寒冬或者冷得睡不着觉的漫漫长夜。 欺凌和争斗,在哪里都不会少,即便是佛门清净之地也一样。别看韩起如今在寺中极有地位,那也是因为他现在拳头硬。 遮那王纵然很有些本事,可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本事的。 起初到了寺庙里,因为韩起不爱搭理人,又长了一双红眼睛,偏偏还一来就空降为乌见禅师的弟子。看他不顺眼的人很多。韩起就经常被和尚们联手欺负。 他吃的饭总是半生不熟,洗干净的衣服也经常被人扔到地上弄脏。确实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虐待他,但是那种细小的敌意最磨人,换一个心思重的,指不定寝食难安,愁都愁死了。 韩起才入寺的时候,也不过七岁,就算是天才,心机上到底比不过一些大和尚。每次他奋起反抗,明明是正当防卫,被惩罚的却总是他。加上韩起性格不够圆滑,得罪了好多路人,到最后变成了寺庙里的和尚合起伙来整他。韩起隔三差五就被罚去后山。 因为韩起天赋异凛,又常常在受罚的后山上练剑,惊动了山里隐世的剑术和兵法大家鬼谷子。暗中考察了一段时间后,鬼谷子认为韩起是个和他心意的可塑之才,天生有破军之命,注定成为斩杀千万人的杀神。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位鬼谷子也是个奇葩,他一边悉心教导韩起,一边不停给韩起灌输负能量,说韩起生就天煞孤星命格,注定是要让天下血流成河的,所以要有自知之明。比起放任自己被秃驴欺负的乌见禅师,这个师傅说的话,明显更入韩起的心。他便也一心奔着当杀神的目标去了。 按照正常趋势下去,韩起终有一天会成长为一个安静的大反派。可惜成长的路上总会遇见各种不知名的风险和障碍。如今韩起的反派成长之路上就遇见了最大的阻碍——小世子楚昭殿下。 世子也不知是闲得慌,还是真的和这个替身基由乌见的仪式建立了某种神秘联系,自从他能够说话走路之后,就经常派谢家的仆人过来给社会边缘人士韩起送温暖。 除了食物、衣服之外,连一些生活日用品都会送过来。若只是送东西,大约韩起会在日后报恩,但也不会入心,偏生世子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一只胖鸽子,有事没事就飞鸽传书一封亲笔信,信上什么重要内容都没有,全是絮絮叨叨自己吃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叮嘱韩起天冷了加衣,天热了用冰,问他吃饱了没,喜欢什么口味的食物。 若是和韩起易地而处,在孤苦艰难的处境里,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如此细水长流的温情呢。 鬼谷子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说楚昭是心内藏奸,有所企图。这愤世嫉俗的老怪物看事情的确很准。 可惜杀神韩起到底还处于幼生体时期,看不透世子的险恶用心,很轻易就被美食和鬼画桃符攻略了,还第一次对自家师父的话产生了怀疑。毕竟,世家子大多都有寄名僧,也有常常上山来看望的,也有几十年不闻不问的,还有生了痨病用替身做药材的。目前看来,楚昭对他韩起好,的确不能获得任何好处。 起初的时候,韩起一封信都不回,连世子身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让世子别再写了,不过是个贱奴而已。但是,楚昭每每能从系统上升的忠诚度里得到信心,便丝毫不介意韩起不回信。反而剃头担子一头热,写信写得更加频繁了。到后来,鬼谷子这个老怪物死掉了,韩起山居寂寞,便也偶尔回一两封言简意赅的信。 因为世子常常派人上来送东西,寺庙里的人便也跟着高看韩起一头。到后面几年,韩起剑法日益精深,更是只有他虐别人的份了。 一晃六年过去,世子持之以恒的送温暖活动终于在今日得到了回报。不过用些小恩小惠,楚昭就得到了未来的绝世名将韩起难能可贵的忠诚,的确是笔极划算的买卖。要知道,即使楚昭不对韩起好,韩起也最终会靠着自己的能力,完虐羞辱过他的人,走上人生的巅峰。只是过程肯定要比现在惨烈百倍。 ***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韩起让给了楚昭,自己搬了一把胡椅,守在他的床头。 乌见大和尚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徒弟挺直脊梁守在床边,好像一条警惕的猎犬,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目光。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徒弟冷情冷性,不爱人亦不为人所爱,最后走上邪路。如今看来,凶猛的野兽终于找到了驯兽师,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世子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人,比亲人还要更加接近。你要好好守护他,不许违逆他的意思。明白吗?”老和尚语重心长地说道。 韩起看他一眼,没吱声。 楚昭睡得不太安稳,听到耳边有人嗡嗡的讲话,就哼唧一声,抓起床上的瓷枕出处扔,乌见老和尚笑着摇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因为枕头被任性的世子殿下扔掉了,韩起将自己的手掌垫过去,好让这娇气的小少爷睡得舒服一些。 或许鬼谷子的话并不全对,乌见老秃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世子待他,的确比那个名义上的母亲都要好。守护这样的人,也是应该的。 韩起空洞的眼睛里暗红色渐渐消退,黑色眸子专注地看着决心效忠的小主公。月光在那精雕细琢的五官上跳动,完美的鼻子和嘴唇,还有优雅的颈项。 一股奇特的喜悦在韩起心里流淌,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但是在这喜悦背后,又有种深沉、冰冷的恐惧。 因为血色双眸,韩起从一出生就在被世界拒绝,母亲死后他当上暗卫,学会杀人,迷恋鲜血,可说是满手血腥,不人不鬼,后来又被和尚欺负,跟了个三观不正的师父,自然没得到过什么好的影响,对生命也毫无敬畏之心。但韩起纵然是个变态,却有一样好处:诺不轻许,情不轻付,一旦动情便一往而深。是个最冷血又最痴情的人。 韩起的娘亲不过是生了他,在他小时候不怎么尽心的照顾过几天,韩起就能豁出性命不要去复仇。如今世子对他这样好,便叫韩起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觉得无以为报,只担心世子终究有一天是要将对他的好全都收回去。 鬼谷子的告诫再次回荡在耳边……天煞孤星……所有人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韩起另外一只手动了动,放在少年纤细的脖子上,来回轻轻地抚摸。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现出一种狂乱痛苦的神情。 楚昭呼呼大睡,半点不知道自家爱卿又在发病,他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舒服,就把韩起的手扯开,垫在自己的脸下面,还蹭了两下,迷迷糊糊地问:“豆蔻,你的手怎么变得这样粗糙了?” “豆蔻是谁?”韩起沉声问道。他也知道,一个下属这样对主公说话是大逆不道,但是他觉得世子害他生了病,根本克制不住自己。 楚昭睁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谢家,而是在山里,和韩起待在一起。 “豆蔻是我的侍女。”楚昭答道,“对了,你怎么坐在椅子上,快上来和我一起睡。”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四仰八叉睡相将韩起挤下了床,只能换到椅子上去睡觉,楚昭有点不好意思。身为一个模范主公,这样对下属可不行。于是楚昭赶忙往床里侧移了移,拍着外面一大片空挡,安排道:“你睡这里。咱们将就一下。” “韩起不敢。”韩起回想着香客们的从属部曲都是如何说话的,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不会显得很怪异。他担心自己吓到娇气的小世子。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有来上香的小少爷被他吓哭。“能睡在世子榻前,已经是起莫大的荣耀了。” 依照当时高门子弟的尿性,韩起这样的人,别说上他们的床,就是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是巨大的侮辱,恨不得将那些冒犯他们下人千刀万剐。正是知道这些,韩起才没有敢上床。只是守在床边上。 楚昭揉着眼睛,大大咧咧说道:“没关系,你不一样,可以上榻与我同眠。”老刘家的皇帝为了招揽人才,给人洗脚都愿意,楚昭如今急于培养自己的班底,更不会介意和韩起睡一张床啦。 韩起的眼神闪了闪,还是没动。 见韩起一动不动,楚昭可怜兮兮地问:“你不会要我睡地上吧?” *系统公告:韩起好感度1* 第20节 韩起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闪而逝的笑容。这孤狼般的少年便显出几分稚嫩来。 楚昭眼睛一亮,更加积极的邀请韩起同榻而眠。还主动去拉人家裤带,替自己的未来大将军宽衣解带。 两个人很快躺了下去。韩起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觉得自己常常睡的床榻也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不一样了。不得不承认,未来风靡大楚万千少妇的韩元帅如今真是纯情得一塌糊涂。 楚昭对韩爱卿纠结的少男心毫无所觉,躺下不到三分钟,就睡得像只小猪一样了。因为白天着实累惨了,楚昭还不体面的打起了小呼噜。 韩起的体温天生就比正常人低一点,于是过不多久,打着呼噜的楚小猪就不安分的拱啊拱,拱啊拱,拱到自家爱卿怀里去了。 韩起楞了片刻,终究还是犹豫着伸手搂住世子。韩起的下巴刚好靠在楚昭的头顶,腿部贴在世子的臀下。两个人仿佛天然就该在一起,无比的契合。 *系统公告:韩起的好感度1* …… *系统公告:韩起的忠诚值1* …… *系统公告:韩起的忠诚值达到100。恭喜获得属性人物永不背叛的忠诚。* 熟睡的楚昭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可能是白天被吓惨了,导致楚昭精神压力过大,刚睡熟,又开始做梦。这一次,楚昭梦见自己被孙恩抓起来绑住四肢,吊在一口大锅上,要把自己洗白白然后吃掉! 楚昭吓得拼命挣扎,这时候崔景深出现了,他还指点孙恩,让他在汤里多加点盐。接着,前世的好友也出现了,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独自在异世快活?还说崔景深就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如今是专门来讨债的。又骂楚昭是个大蠢货,早晚要被人吃掉。之后,楚昭就被鬼面人压着,坐在一根红铁棍上头,被惩罚去舂米。 闭上眼睛浅眠的韩起突然被小世子一拳头打醒,然后听见小世子在梦里说了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话。一边嘟囔,一年在韩起的怀里扭来扭曲。 韩起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被世子这么一磨蹭,立时就起了反应。粗、大很快就挺立起来,像一柄剑一样抵在世子幼嫩的腿间。 楚昭呜咽一声,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韩起的双眼迅速充血变红,第一次主动在心里默诵佛经。 可能是被韩起天赋异禀的大鸟戳的不舒服,楚昭干脆用白玉般的双手握住抵在大腿根处的铁棒,想要将其扔出去。睡梦里的世子手上没什么力道,扔的动作也不过是软绵绵的在上头撸动而已。 真是要人老命! 第25章 被打扰了睡眠,楚昭发出了不悦的呻吟,好像小猫一样可爱。小世子清醒的时候,担心自己威仪不够,就总是板着小脸很严肃正经的样子,自我要求很严格,从来不会发出这样类似撒娇的声音。睡梦之中无意为之,便显得越发动人。 汗水顺着韩起古铜色的皮肤淌下,他再也忍耐不住,一只手捏住床沿,另一只大手握住楚昭四处作乱的小爪爪…… 虽然韩起现在无师自通学会了撸,但他其实没有想要将楚昭怎么样。一来那是主公,上下有别韩起还是懂的;二来主公未成年,到底小了些,韩起很担心自己狂躁起来,就将怀中的玉娃娃揉碎了;三来韩起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到最后。 就算韩起知道,他也不敢对自家主公做任何事情。 当时社会,不论文臣武将,一旦有了效忠的主公,便应奉若神明,从一而终。纵使儒教废弛,礼法衰败,但是这一项原则却出人意料的被奉行了下来。 韩起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心里不可能有所谓的道德感和羞耻心,更加不在乎世人的看法,然而,他也或多或少受到当时社会的影响,对自家主公的独占欲中,便天然存在着一种珍视和敬畏。宁可自己忍耐受苦,也不能不在乎楚昭的心意。 韩起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会让主公大大的生气,所以他的动作便十分小心,生怕惊醒怀里的人。 过于小心和在意,就好像是隔靴搔痒一样,第一次对某人生发出欲望的少年根本得不到彻底的纾解。越发渴望的心情发酵膨胀,让韩起浑身都在发疼。 实在太想要贴近这个唯一和自己有亲密联系的人类,韩起猛然间低头,吻住那张鲜花般的唇瓣。 纵然日后会有些不知道打哪里生发出来的流言,说韩屠子夜御十女不止,但是韩起目前千真万确是个纯真少年,连接吻都不会。虽然已经欲火焚身,却只是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楚昭的唇上。 楚昭只觉得自己的嘴上有东西,便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软软的,带着松木的味道。但是一点都没味。不好吃。 任性的世子殿下嘟着嘴,飞快地把脸偏开,嘴唇迅速擦过韩起的面颊,仿佛一片花瓣落在宁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韩起感觉轰的一声,仿佛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正在意乱情迷的时候,韩起忽然听到小世子无比依恋的叫了一句:“景深。”撒娇里头还有淡淡的委屈。 好像被一盆冰水迎头倒下,韩起的眼睛里凶光一闪。咔嚓一声,木头床沿被他捏碎了。 这一日天方破晓。刚刚淋完冷水澡的韩起正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在院子里做木工。 “遮那王师叔,世子殿下又给你送东西了。还不出去拿?”一个胖大的和尚在外头嚷嚷道。“可漂亮的一个小娘子呢。你怎么大白天也不开门?关在里头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说着,和尚就过来拍门。 因为世子在梦里叫了别的男人的名字,欲求不满的韩起越想越生气。可他到底拿睡得一头小猪般的主公没办法,只好红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扮自闭,手里的匕首灵巧的翻动着,片刻功夫,一只壁虎便活灵活现。韩起看了一眼,不甚满意,随手扔在旁边的刨花堆里。 听到和尚闹嚷嚷的声音,韩起眸中冷光一闪,院门大开,匕首便擦过大和尚的耳垂,钉在了院门外的大树上。 天啊,今日又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招惹这尊杀神了。胖和尚捂住耳垂,在心里默默叫苦。 韩起看见胖和尚眼中的恐惧,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简直像佛教故事里来自地狱的魔神,对了,还是红眼睛的。 “你……你又想对我做什么?尊……尊者不是说过,不许你再对同门动手了吗 ?”胖和尚属于遇强则弱的人,一时吓得腿都软了,一副无辜少女即将被蹂躏的口吻。 韩起没搭理他,站起来几步跨出院落,把匕首收入袖子里,然后就径直走出了大门。 长歌见他出来,急忙迎上前问道:“世子没事吧?王妃都快急疯了。” “没受伤。”说着,韩起拿出楚昭睡前嘟囔着塞给他的半边锦帕,包好后交给长歌,道:“这是小殿下从对方那里拿回来的锦帕,拿回去查查究竟是谁,或许便能拿住内奸。” 长歌点点头:“内奸什么的王妃那边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果然还是咱们王府自己人靠得住。”她朝房中张望了一下:“我想见见小世子。” 韩起不为所动,只道:“他睡着了。” 长歌看他一眼,抬脚径直往院中走去,亲眼确认过世子睡得小猪一样香甜,又把世子最爱的草编软枕给他垫在脑袋下,这才转身离去。 *** 听松斋乱成一团。大家都知道小世子在外头走失的事情,上头正在清算因此下人无不绷紧了皮,恨不得让自己一口气都不出。 谢铭昨日已经带着一群人出去寻找,谢棣和谢棠后来也被带了出去。 晚间时分,众位夫人正坐在大堂里等消息,就有一个婆子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将草丛里发现一个遛鸟大汉的事情说了出来。 卢老夫人能够掌管内宅这么多年,虽然因为儿子的死深恨谢茂雅,但是并不至于蠢到背叛家族,否则谢晋也不至于放心将内宅交给她。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人在外头打拼,要想齐家,还不得靠家中主母贤惠能干?爱不爱的,倒是次要。 卢老太太虽然愈到老来愈糊涂,但行事在大方向上还是和谢晋一致的,讨厌楚昭,偏袒谢莞,也没想世子死。 老太太表现的像个大恶人,其实还真不知道谢莞勾搭着李家做出来的好事,也不知晓谢莞和皇上私会一事,一听道观里忽然多出来一个赤裸着下半身的男人,便怒道:“给我查,赶紧给我查。你们看看,内府交给你们,都管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媳妇都不敢吱声,只能跪地认错。 今日卢老太太来,原本就是想要在天师道里身居高位的痴道人出面,帮谢莞说说话,或是捏造一个凤凰命格的传说,或是夜观天象得到的结论,搞搞封建迷信忽悠皇帝。李太后信这个。不然天师道也不会在这几年间混得风生水起了。此时老太太前后结合起来一想,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王氏接了对牌去吧,好好给我查,北府军眼皮子底下,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底怎么变出来的?至于公主,便先与我老婆子在这道观清净之地,与我那苦命的孙女外孙,念经祈佛!” 老太太到底经过事的人,心又长得忒偏了些,即便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和所有偏心的老人家一样,她也不觉得孙女会做坏事,至于害世子,那更是没谱的事。便只怀疑是长公主在其中捣鬼。 这毒妇,不仅害了世子,还撺掇着谢莞趁着混乱出去见皇帝,要坏自家宝贝孙女的名节。 因此,卢老太太训完媳妇,便以雷霆手段软禁了长公主,又一叠声让自己的陪房周茂家的带人出去。生气归生气,老太太还是要优先保护儿子留下来的那点骨肉,帮孙女收拾烂摊子。 谢茂雅在旁边看着卢老太太发号施令,嘴角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慢着。事情既然涉及王府世子失踪,便不敢劳动老夫人,合该由王府的人去观中搜查,捕拿同党。” 小王氏也说:“很该这样,王福家的媳妇赶紧带着人跟了去。明显咱们府里是出了内鬼,可要仔细查,互相监督着,看谁现在不在房里,不在岗上,不论主子奴才,立即抓了房里人,回来给我说清楚。” 卢老夫人顿时怒了,道:“王氏何意?若说内鬼,第一个就该打死世子几个贴身侍女和看守二门的几个小厮。” 王妃冷笑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动我的人。老夫人这样着急着喊打喊杀,莫不是心中有愧?” 卢老夫人险些被她气晕了过去。这回不是假装了,是真替孙女着急。周茂家的在旁边替主子鸣不平,连连顿足,大呼反了反了。 小王氏嫌她聒噪,便令自家习过武的陪房将这婆子拖下去关起来,道:“世子走失的过错当然要查到底,如今一个奴才也敢对着王妃大呼小叫,这是哪家的规矩?我看你才是真的反了。如今女眷落脚的地方居然出了这等腌臜事,我等不论,谢家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那混账东西定是与世子走失有关系,捉住他就能拿住内奸,我倒要问一问,没有腰牌,他是如何混进来的?” 进来回禀的仆妇赶忙答道:“有腰牌呢。” 小王氏冷笑道:“那就更要问一问,他是哪一处得来的腰牌了。” 长公主听了卢老太太的话,还只是冷笑,此时经王氏一提醒,不由得脸色一变,当即上前唾了那个媳妇一口,道:“好啊,你们这些狗奴才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道观清净之地,便想着偷汉子。我的腰牌都有定数,叉上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他的腰牌。” 今日来道观的事情,原是由谢莞求了老夫人同意,便由长公主楚琳全权负责。若是谢莞他们的阴谋得逞,小世子自己贪玩跑丢了,责任恐怕还不在长公主,可是女眷休息的地方忽然多出一个大汉来,这可有关长公主的名节问题了,楚琳和谢莞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才结盟,自然没有勇于承担、无私奉献的精神。 怕是长公主自己还觉得冤屈,不过是替皇帝大哥拉了一回皮条而已,换个谢府掌家的权利,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简直是有人故意端着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她为了给皇帝和谢莞牵线,的确做了些手脚,但是长公主也没傻到家,只肯给谢莞和碧玉一人一个腰牌。 由此可见,长公主之所以今日这般硬气,原是她委实没加入到暗害世子的阴谋中去。 到晚间掌灯时分,谢铭进来了一趟,王妃便再坐不住了,哭成个泪人儿一般,只道:“莞娘子因着当年他爹的事情记恨我,何必落在寄奴身上,他只那么一点大啊。便是要上进,也不该用个小人儿做投名状。今日既出了这样的事,这道观是再呆不得了,这是要咱们娘俩的命啊。我可怜的寄奴啊,你还那么小,没心肝的国蠹家贼们就这样对你。” 一番话说的谢铭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好容易坚持着出了道观门,一口淤血便吐了出来,人也打马上栽倒下去。 松风斋内,王妃一贯清清淡淡的态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见的强硬,非要连夜下山去找儿子,其势状如疯妇。又叫人可怜,又叫人害怕。 王妃的品级比卢老夫人都要高,如今她一脸要寻死的模样,连国蠹家贼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身边又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奴才,北府兵皆不在,卢老夫人和长公主哪里敢拦?再者说,卢老夫人也不想拦,巴不得王妃赶紧走。谢莞私会皇帝的事情已经不胫而走,这下私会变成夜奔,老太太顾此失彼,眼睛都要愁瞎了。 有心人在暗中看着,便也相信世子虽然不在他们手上,但也的确是走失了。不由得弹冠相庆。 到今日派长歌见过楚昭,谢茂雅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抓着长歌的手不住问楚昭的事情,哭成个泪人儿。 长歌摸出半块的绢帕来,呈给王妃看:“这是世子那里得来的,和昨日大汉身上搜出来的半块正是一对儿。我瞧着倒像是谢莞身旁碧珠的东西。” 谢茂雅冷冰冰地说:“派人给长公主送去。谢莞若是真得了皇上宠爱,只怕爹也只能顾全大局。却不能叫这害我孩儿的贱人得志。” 等到屋子里的仆妇都走光之后,谢茂雅再撑不住,身子一软就要晕倒。 萱草赶忙过去扶住,劝道:“王妃,你身子不好。既然小世子已经安然无恙,便放宽了心。想想世子的安全的消息还不是老爷那边派人送来的?玉不琢不成器,可见纵然王爷那边出了点子事情,四大家族里有些意见,谢家到底还是保住世子了。” 谢茂雅双目垂泪道:“他们男人在外边自己折腾去,何必拿我的寄奴斗法?我哪里不知道家族也是在给自己留退路,可是谢莞这样的人,又算得什么好退路。” 萱草道:“怕是觉得咱们王爷忒能干了些。而今上仁弱,谢莞则外表聪明,内里却愚笨,正好控制……” 不说这边主仆两个说些心腹话。却说长公主那头。 “你瞅准了,真是碧珠的东西?”长公主问道。 她的陪房媳妇道:“错不了。看得真真的。” 送走自己的陪房,楚琳虽然蠢,这时候也品过来这个味道了,自己绝对是被谢莞算计了!想不到谢莞居然如此大胆,居然早就勾搭上了李家,还打算趁机一石二鸟。只怕百日宴那次也是她做的内应,好一个苦肉计,自己白给她背了这么久的黑锅! 世子今日若是走丢了,长公主的嫌疑最大。纵然这点子事情动不了她,谢铭心里难道不会介意?之后,长公主便等于是上了谢莞以及李家的贼船,再也下不去了,能不尽心尽力的替未来皇后鞍前马后。 真是好精明的盘算! 长公主心里最介意的就是谢铭,一时便对耍了她一道的谢莞和李氏恨得咬牙切齿。她是公主,当年能不要脸地抢人夫君事,便可知内里实在有些浑,此时走了左性,一发恨上了利用她的谢莞。 这样黑心烂肺的女人也配母仪天下?长公主替天下百姓不答应。 第26章 第21节 夏日里熏风吹动地气、送来声声蝉鸣。到晌午时分,四下便一片安静,似乎连驴子和马都昏昏欲睡起来。 坐落在山坳里的清凉寺名副其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楚昭吃过饔食,因为韩起不让他出门,所以便又爬回榻上去补觉。 和玄天观的煊赫不同,清凉寺在上方山南麓的山凹里,别是一番深山藏古刹的意境在其中。清凉寺外还有一片莲花池,六月间,池塘中盛开着很多的荷花。 虽然屋子里没冰,床也不够软,但因为是山区,楚昭住的房间开了一扇正对着池塘的窗户,凉风吹拂着荷花的香气一阵阵袭来,楚昭这番午觉便睡地格外踏实。 韩起进来看了他几次,好几次都听到又在唤一个叫做景深的名字,心里又很不高兴,却也不舍得叫醒他,只默然退出去,找寺中的和尚并山里的野鸡兔子撒气。 方睡了一阵,楚昭就开始做噩梦。又梦到被鬼面人捉住,鬼面人取下面具,却是自己前世的好友。两个景深站在一起,说楚昭是负心汉,要他拿一世的眼泪来赔。 楚昭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终于被吓醒了。醒过来之后就渴得不行。哼唧半天也没有丫鬟倒水过来,世子殿下睡迷糊了,还有些闹不清楚情况,因唤道:“豆蔻,我要喝水。” 半晌没人应声。院子里安静得很,打外头传来一阵阵蝉叫和蛙鸣。 此时方过午,虽然烈日炎炎,但四面窗户都是敞开的,有习习凉风穿堂而过。一个穿青衣的男人长身玉立在靠北边的窗户那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楚昭醒了,那个男人转过头,戴着面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眸子里也是深邃若海,难辨心意。 楚昭一时有些恍惚,几乎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揉了揉眼睛,楚昭再次睁开眼睛来看,鬼面人已经消隐无踪,桌上却留下一个藤条编的食盒。 “醒了?”韩起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还在滴水的竹篮,里面装着些鸡头,菱角和莲蓬。 楚昭自个在床上迷糊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今夕何夕,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刚才好像见到景深了。” 又是崔景深! 韩起默不作声地坐在桌子旁,用擦得极亮的匕首飞快地剥鸡头,取莲子。 “阿起,你在做什么?” “菱糕。”韩起闷声说道。 楚昭忍不住笑了:“做菱糕可不能用鲜菱角。要拿长老了的菱肉,最好是去年四五月间的水红菱,晒干研末而成菱粉,再和一些新城粳米打的粉,加上石蜜,按分量与水搅拌……”说着,楚昭便忍不住流口水:“我家里的郭师傅最会做这一类时鲜小点。” 整个儿的鸡头要剥开不容易,韩起听闻此言,拿匕首划破鸡头米的时候,便差点割到自己的手。 大楚生产力不发达,物资匮乏,普通百姓吃的极差,主食就是麦饭或者豆子饭。麦饭就是一种类似面糊糊的东西,豆子饭全是半硬不软的豆子,没有稻米或者糯米,粗糙难以下咽。大米饭别想了,那是光景好的人家才能吃得上的东西。配饭的菜主要是东葵、韭菜、茄子、白菜之类。做法也很简单,就是拿盐水泡起来当腌菜吃,或者把菜熬了做菜汤,主要是为了省油。 寺庙里为了款待尊贵的小客人,便特地用白面做了几顿大馒头,还有白米饭。这可是极高的待遇了。 此时对发酵技术掌握得不够成熟,所以制作白胖大馒头的厨艺仅为少数人说掌握,故发酵馒头被视为珍惜奢侈之物。寺庙里给做的改善伙食的大馒头也死只是死面馒头,落到胃里沉甸甸的,相当抗饿,但是不好消化。楚昭咬了一口就泪眼汪汪地不肯吃了。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噎得慌,吃了胃疼。 楚昭这吃货生在谢家,倒不觉得吃喝上头比前世差了多少,一朝落难来到寺庙里,自然很不习惯。 楚昭虽然没抱怨,但是在清凉寺吃得比小鸟还少。韩起看在眼里,听楚昭无意中对着一池子荷花流口水,说想吃菱糕,鸡头粉还有莲子羹。 虽然不明白都是什么,但是主公的心之所向,便是韩起的剑之所指。所以今日一大早,韩起就出去采莲蓬挖鸡头米,这才叫鬼面人捡了个空子。 哪知兴冲冲地一进门,就听见小主公又在叨咕那个叫景深的名字。韩起打听过了,那人全名崔景深,出身清河崔氏,以玄学名噪一时,怕是四大家族为小世子准备的左右手。 因着那点隐秘的野望,韩起心里不由得生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颓唐来,神色间倒是一如平常。 楚昭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韩起不搭理他,他也不甚在意。 过一阵,楚昭觉得口渴,就问桌子旁沉郁的男人:“阿起,有没有水喝。我渴。” “桌子上有茶水,自己去倒。”韩起的声音和昨夜的温柔不同,好像一把划破秋水的寒铁剑。 咦,这是睡过就不认账的意思? 楚昭瘪瘪嘴,不明白韩起又怎么了,只好点开控制面板开始查看。一看,楚昭就愣住了。 *系统公告:韩起以下犯上,忠诚值减30* *系统公告:韩起亲密度加10* 楚昭急忙拉开下属一栏查看,发现韩起的忠诚降到了70。七十加上三十等于一百,楚昭扳着手指愣在了那里,也就是说,韩起的忠诚值在自己熟睡的时候,曾经达到过满值!与此同时,楚昭还发现,在韩起的名字旁边,又多出来一个显示亲密度的红条。 在我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昭满脑门问号,见韩起不搭理他,也不生气,自顾自穿好鞋走下去,口里说道:“我口渴。”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点。* 十点好感度能增加一点。忠诚值高于60且好感度还会增加,说明韩起并没有背叛自己。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被系统判定为以下犯上呢?难不成是因为和主公一张床睡觉吗? 想到古人都讲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么说,爹坑的蠢系统会做出这种判断也正常。这就更能证明自家的韩爱卿真是忠臣啊,忠诚值达到100还有继续上升的空间! 自以为想通之后,楚昭便高兴起来,再不介意韩起的态度,还打算过去哄哄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的爱卿。 “阿起,阿起。”楚昭来到韩起身后,伸爪子去扯人家的衣袖,轻轻唤道。 “不要总是撒娇。”韩起从窗前侧过身,不甚耐烦地说。“更不许叫着我的名字撒娇。”说着,韩起偷偷瞅楚昭一眼。 楚昭压根不明白爱卿别扭的心事,他愣了愣,辩解道:“没有撒娇,真的口渴。”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减少1点。* 爱卿你醒醒啊爱卿你究竟肿么辣?楚昭心中宽面条泪,真想上去扯着韩起的衣领咆哮。 韩起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已经长得非常高大,脸庞棱角分明,眼神冷厉,皮肤略带古铜色,看上去有种魔魅般的英俊。也不知道这样英俊的小和尚,平时会不会被上山进香的贵妇们调戏。这时候性观念较为开放,和尚和贵妇们之间的风流韵事并不鲜见。 当然现在不是担心这个时候,楚昭走到韩起身边,扯住他的衣袖,疑惑的唤道:“韩起——”楚昭这时候还没变声,声音很软糯,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就有点像撒娇。 韩起的脸可疑地红了红。然后他本能地一挥衣袖,袖风一摆,身娇体软易推倒的世子殿下应声而倒。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0点。* 楚昭:……qaq 往好的方面想,那些没有系统的人绝对不可能攻略内外不一、口是心非的未来将星了。楚昭摸着摔得可疼的屁股,自我安慰道。 韩起转过身,皱着眉头看地上的小娃娃。可能是背光的原因,他的眼睛显出诡异的红色,配上高大的身材、凌厉的眉目以及一个光头。嗯,有点可怕,而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架势。 楚昭在韩起地注视下慢慢翻身坐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其实摔得很厉害的,楚昭身上本来就有些皮肉伤,此时手肘和膝盖都像是有小针在刺,痛的他直吸气。 “好弱。”韩起恶劣地评价道。 *系统公告:韩起对你的好感度增加1点。* 楚昭赶忙将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眼泪强忍住,不想给自己未来的臣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起盯着地上的小娃娃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扬长而去。 楚昭愣住了。良久,他才憋了憋嘴,爬起来去倒水喝。咕嘟咕嘟喝完水,楚昭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疼起来,可惜现在也没有漂亮姐姐来怜惜他。所以可怜的世子殿下只能一边吸着气,一边自个躺床上养伤去了。 大楚社会阶级分野的严格程度,较之种族隔离不遑多让,几乎可以和印度的种姓制度相媲美。按照此时社会的一般观念来看,韩起的行为,足够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便是楚昭打死他,也没人会说楚昭半个不是来。 尽管求贤若渴,楚昭到底在王谢大族中生活了七年,养移体,居移气,自有一种属于世子殿下的傲气在其中。 真是逆臣,等本世子下属多了,第一个发配韩起这大混蛋去守边疆!有种给我等着! 气鼓鼓地翻个身,这一下扯动了伤口,楚昭倒吸一口凉气,昨日他跑了一天,活动量实在太大,本来肌肉就酸疼不止,尤其是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刚才又摔了一跤,新伤加旧伤,更是浑身都疼。 *系统公告:是否使用健康值治疗。* 健康值关系到自己的小命,上回又用去两点,楚昭舍不得再用,就很男人的点了否。不小心扯动伤口,痛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系统提示:流泪有助于缓解疼痛。* 包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为了主公尊严始终没掉下来的金豆豆,终于流了下来。 害怕被家族抛弃的隐忧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反正又没有人看见,我哭一下,哭一下就好。楚昭自我安慰着。 本来只是打算哭一下的,大约是小孩子的体质问题,一哭就停不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 白嫩可爱的小童子,蜷缩在床的小角落里,睁着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吧嗒吧嗒掉眼泪。不像那些哇哇大哭的小屁孩那般吵人,却直把铁石心肠的修罗也哭得心中软成一团。 韩起拿着手中药材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贯光鲜亮丽的小世子缩在哪里,小肩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韩起见过很多人的眼泪,哭泣着向他求饶的,大哭着咒骂他的,从来没有被触动过,唯独今日,他居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捂住左边胸口,韩起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是不习惯。 这是又生病了吗? 真哭起来,伤口的确就不那么疼了。楚昭正哭得起劲,忽然有人把他抱起来,粗鲁地替他抹了下眼睛,手劲儿太大蹭得楚昭脸上生疼。 *系统公告:韩起的好感值10* 楚昭睁开眼,看到韩起又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自家韩爱卿的性格挺像小龙女,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没什么常识,心里也没有世俗的社会道德约束,不由很是怜惜。此刻非但没往后缩,反而哭着对韩起伸出小胳膊。 一边哭一边要抱抱的小娃娃简直威力无穷,尤其是那双哭得略微下垂的大眼睛,里面闪着水一样的光泽。 “真丑。像条小土狗。”韩起评价道。 *系统公告:韩起的好感值5* 楚昭对韩起之所以这样纵容,不仅仅是因为韩起的天赋值高,而是因为每一次楚昭的退让,换来的都是韩起上升的好感度和忠诚值。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楚昭的奴仆中,也有那等贱皮子,将世子的容让当成软弱。楚昭对他们的好换来的是忠诚降低,得寸进尺。对于这种人,楚昭自然是高冷模式全开,反称赞有威仪。 便是大部分忠诚的侍女,也会渐渐对楚昭的容让和体贴习以为常,并非每次都能增加好感度。 而韩起却不同,虽然时常喜怒难测,但只要是来自楚昭一丝丝微小的善意,都会引发他的好感度大幅度增长。有一目了然的系统在,楚并不会将韩起屡屡上升的忠诚视作理所当然。 基于上述原因,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世子殿下再次毫不介意地钻进口嫌体正直的爱卿怀里,用他的僧袍抹干净眼泪,宣布道:“你太可恶了!” 韩起看到世子胖乎乎的小爪子上擦破了皮,怎么看怎么碍眼,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但是韩起这个人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他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什么叫反思,所以他略微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就把楚昭那只叫他看不惯的爪爪握住了。 楚昭抽了一下,韩起的力气多大,把他的手腕握得牢牢的,楚昭没能把爪子抽回来。 感觉到韩起浑身的气息有点不对劲,楚昭有点害怕了,他心道:不是吧?不过是用你的衣服揩……揩眼泪,嗯,也许还抹了一下鼻涕,至于就要弑主了吗? “你要……要干什么。”楚昭紧张地面无表情,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韩起眼神空洞的看了他一眼。暗红的眼神里仿佛有星云转动,但是楚昭却读不出任何情绪,不免心中很是害怕。 “不许哭。”韩起冷冷道,然后他便将药草喂进自己嘴里嚼碎,然后低头,在楚昭的爪子上轻轻舔舐。 楚昭觉得痒,忍不住在韩起怀中扭来扭去,笑骂:“你是狗吗?” “别动。”韩起抬头,不耐烦地说:“我往常受了伤,都是这么治疗伤口的,很管用。一会儿就不疼了。” 楚昭忽然觉得有点心疼。算了,这倒霉孩子想来吃了不少苦,脾气孤僻古怪点也正常。还是别打发他去守边疆了。 韩起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躲过了怎样不幸样的命运,舔完楚昭的小爪子,就卷起他的裤管,问道:“这里也摔伤了吧?” 楚昭还没来得及点头,孤狼一般的少年又低头替他舔伤口。举动自然而然,既无猥亵之意,也无谄媚之情。 第22节 韩起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可是舌头却软软滑滑的,而且因为药草的缘故,冰冰凉凉,很舒服。 楚昭觉得有点感动,还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起却没笑,舔完伤口后,直起身子问道:“还有哪里疼。” 其实楚昭的屁屁也很疼,但主公自然应该有主公的尊严,怎么能叫下属扒掉裤子呢,于是楚昭赶忙摇头、摇头。 韩起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没作出冒犯之举,只是一边给小主公穿衣服,一边禀报外面的形式。 ——虽然小世子走丢了,外头关于谢莞不利的流言满天飞,可皇上如今在玄天观乐不思蜀,醉生梦死,身边的美貌炉鼎全都精通房中术,又有谢莞这样的解语花陪着,也就不耐烦去管些许小事。如今李家父子亲自带兵,打着皇帝的旗号,在大街小巷寻找失踪的世子。听说还在出城的各条要道,以及喻王府和谢家之间安排了重重关卡,大海捞针般寻找世子殿下。 楚昭闷闷不乐地抱住自己的小枕头,没吭声。 韩起安慰他:“你暂且就落脚在清凉寺里,不要乱跑。李家搜不过来的。他们在另一边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回去,唯独这里是安全的。”顿了顿,韩起方道:“这也是谢家家主的意思。” 沉默片刻,楚昭暗地查看了一番忠诚值,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方刻才问道:“我娘还好吧?她身子弱,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长歌下回什么时候来?” 韩起道:“最近局势紧张,都是长歌来联系我,主公,如果你真的想见王妃,起亦可拼死护你下山。” 有名将傍身的感觉就是好。 楚昭抱住自己未来的大将军,吧唧亲一口,咬着韩起耳朵,小声说:“下山做什么?外公既然拿我出来做诱饵,想必所谋甚大,我才不去捣乱呢。不然,外公生气,一定很可怕。” 第27章 转眼过了一月有余。世子一直没找到,喻王在广西剿匪,又被纪直派人刺杀,生死不明,王妃谢茂雅已经卧病在床,谢铭被李世繁挑拨着打了一架,被言官上本弹劾。看上去,喻王一脉似乎岌岌可危。 四大家族也由鼎力支持,转为观望状态。证据就是喻王世子失踪,谢莞成功上位。似乎世家将全部期望放在叫皇上能尽快得子上。对喻王世子不闻不问,全当没有这么一号人。 在帝都中,世家和寒门终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李家作为目光短浅的外戚,只要皇帝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就好,上不上朝,勤不勤政,压根不重要。因此,一发撺掇着皇上以避暑为名,不回宫不上朝,全力在玄天观中治疗不孕不育。还四处搜罗美女,给皇帝提供各种享受。 皇帝不在,京中局势越发的扑朔迷离,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阻止旧流言的唯一办法就是出现新的流言。如今帝都中到处都在传,说皇上之所以留在玄天观,是为了专宠谢家女。 名声?不过是无知妇人给自己套上的一道枷锁,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等她谢莞当上了皇后,就算夜奔也是佳话。 站在池塘边上,谢莞将一把鱼食洒下去,悠闲地看着水中锦争食。 “小……小姐,皇上今日又吃了好多丹药,奴婢看……看见……”碧珠战战兢兢走过来。 “看见什么?”谢莞看她一眼,道:“瞧把你给吓得。” 碧珠凑近了,低声说:“奴婢看见孙恩大仙又去给皇上送药了,还有一群美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谢莞不以为意。 ‘ 楚旭近年来在女色上消耗太多,颇有些力不从心,但此番孙恩炼的丹药似乎真有奇效,楚旭吃了便龙精虎猛。唯一不好的是,这一类药物通常具有依赖性和成瘾症,第一次吃一粒,第二次就得吃两粒才好,第三次就得吃四粒。 碧珠脸上露出惶急的神色:“小姐,奴婢觉得不太对劲。刚才……”碧珠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皇上身边的小顺子偷偷告诉奴婢,说是每天早晨都会从皇上屋里拖出去好些女子。全都半死不活的,孙大师就说让人把这些炉渣处理掉。” 谢莞听了,沉默片刻,看着池子里的鱼,却没有再继续这个叫人胆寒的话题,反而问碧珠:“祖父那里有回音了没?还有,李家究竟何时才能抓到世子。” 碧珠道:“老太爷那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只是铭老爷和王妃都因此病倒了,如今谢家全靠着小王氏一人支撑,只怕日后如何,还是得落到小姐身上了。” 谢莞微微颔首:“再去打探,切切不要掉以轻心。” “是。”碧珠转身离去。 等到回廊上又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谢莞才轻声说道:“那些女人和我是不同的。既然要做皇后,就没想过淑房专宠。” 不求成为唯一,只求成为最特殊的那个。到今日为止,安靖帝都没有碰过她,这就证明皇帝心里是有她谢莞的。 额,这可真是谢莞想多了。皇帝不碰她,是因为除了壮阳药,楚旭还在玄天观里辅修房中术。 天师道所传房中术号称能够采阴益阳,延年益寿,攻治重病,最后练好了还能成仙。号称活了一百岁的孙恩大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时,他正在房中高屋建瓴地指导楚旭:“精少就会得病,精尽就会人亡,所以皇上的问题呢,不在药物,而是没有闭精锁关,所以药性都流失了,自然所耗日增。” 皇帝如获至宝,赶忙问应该怎么做。 孙恩便贴心的提出“御女术”以供楚旭学习。于是楚旭就天天嗑药睡各种不同的美人。 李家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也巴不得楚旭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沉迷在美色享乐中,所以对楚旭在玄天观避暑期间搞些治病强身的娱乐活动,他们是绝对赞成的。还帮楚旭瞒着郭怀等朝臣,说皇帝为国事累病了,所以要静养几月。 现代的猥琐男也许会将这个练功的过程想象得十分香艳,但实际上真是一门严肃的学问。再有趣的事情,当他变成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之后,都会失掉其中大部分的趣味性。面对着千娇百媚的各色一大波美人,楚旭却必须忍住不射,任凭他再好色,也觉辛苦。 楚旭娶谢莞的目的,就是想要和她生一个合心意的宝宝。“神功”大成之前,自然不能碰她。和爱啊珍惜啊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只是谢莞这样不明不白的和皇帝待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回事,皇帝是个厚道人,原是打算封个妃子的。这样陪在他身边,对谢莞也好,对日后可能的孩子也好。 诏书拟定好的那日,长公主又过来说了几句话,皇帝自然不肯相信谢莞这般纯美的女子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长公主的面子也要给,于是封妃一事便就此搁置。楚旭想着,也对,还是等回了皇宫,在风风光光的册封更好。 谢莞这段时间的表现,不骄不妒,善良聪慧,楚旭还是很满意的。 ***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楚旭在玄天观努力习练御女术,想要生儿子的时候,楚昭和韩起便在山的另一面,过着简单质朴的山居生活。 谢家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么一个人。楚昭不再是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而成了清凉寺里一个普通的俗家弟子,跟着遮那王师叔修行。偶尔会从荷花池中飘出来一叶扁舟,默不作声的卸下许多吃食。这时候,楚昭才会恍然记起在谢家锦衣玉食的生活。 在清凉寺生活了不长一段时间,楚昭就发现,韩起的确不怎么招人待见——庙里为了防止发生血案,安排他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就在正殿后面,四间屋子,外头有个小门。关上这道门,便有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不过这种情况自打楚昭来之后,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除开饮食,楚昭已经完全适应了山中的生活,他虽然不能出山门,但也可以在寺庙里自由玩耍。 他每日穿着和尚衣服,赤着脚到处乱跑。除了长相之外,便十足是个小和尚的样子了,只是看着比普通庄户人家孩子文气。寺里的僧众便都以为他是哪个落魄士族的后代。 因着这位小少爷漂亮又和气,而且见识很广,所以在寺庙里很快就交到了朋友。 每日等小和尚们做完早课,楚昭写完给自己布置的大字,跟着韩起练习剑法,又和寺庙里的老和尚打过一回机锋后,控制面板上能做的日常任务都做一遍,然后就开始玩乐。 也不全是为了玩乐。楚昭做了一副麻将,具体说来,是韩起一手包办,楚昭负责在旁边指点。楚昭也用薄薄的竹片做了纸牌教大家玩。打过几回纸牌和麻将,寺庙里的小和尚就上了瘾。 偏殿上有现成的吃饭桌子,不用搭。好,这就开始打牌了。 一打打到吃夕食的钟点。智慧值有时涨,有时不涨,但楚昭绝对不沉迷,到时候就坚决收拾麻将回家。家里还有个人等着他。 韩起很能干,他会养鸭子,养鸡,养兔子。采藕,采菱,采鸡头米,因为楚昭要喝牛奶,他还搞了一头母牛过来,母牛来了没几日便生了一头小牛。 外头一排绿杨,里头知了极多,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响。楚昭每日最喜欢在太阳下山之后去水塘边散步,一群小鸭子跟在他后面,大家一起围观小牛吃奶。 韩起便精赤着上身,在旁边的树荫下面做些木工活,给楚昭打造他想要的家具。累了便看了看楚昭。世子的脸在火红一片的云霞映照下,便让韩起心醉神驰起来。 晚上,为了保护世子,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雕花木床。床上有粗夏布印花帐子,有些印花,已经是韩起能够提供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躲在被窝里想一想娘亲,查看了控制面板,发现关心的人都还活着,任务进度一直在往前走,便也就不再挂怀了。第二日便没心没肺的将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都送给庙里的小和尚。 当然,不顺心的事情也有。寺庙里有个叫戒尘的和尚,虽然法号说要戒绝尘心,其实凡人中的争斗心很重。韩起不知道怎么得罪过他,现在他害怕韩起武艺高强,便总是找楚昭的麻烦。 遮那王师叔对这个俗家弟子的宠爱,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小和尚老和尚不大不小的中和尚基于麻将的魅力,都很喜欢楚昭。对总是找他麻烦的戒尘便不怎么待见。 这一日楚昭又和戒字辈的小和尚在一起玩牌,就被戒尘带着执法长老寻来了。 “长老,就是此人勾引着众人子弟不学佛法,沉迷嬉戏。带坏了我清凉寺的风气,合该驱逐出去。” 执法长老长得活似一个枯槁的僵尸,为人又特别严厉,寺庙里没有不怕他的。今日他阴沉着脸站在一桌麻将跟前,小和尚们都要吓哭了。 戒痴直接吓尿了。他之所以上山为僧,主要是为了逃避徭役,若是被撵出寺庙,大约只能乞讨为生或者卖身为奴了,因此他平素为人十分的谨小慎微。大约是活得太过压抑,戒痴对麻将非常痴迷,若不是楚昭每日都将麻将收走,他能打三天三夜不间断。 “长老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撵我走。”顿了顿,戒痴忽然指着楚昭说:“都是他,都是他哄骗我们来玩博戏,不玩的人就会被遮那王师叔毒打。弟子,弟子实在是迫不得已。” 其他小和尚闻言都愣住了。有的也跟着戒痴一起指认楚昭,也有人默不作声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替楚昭辩白。 楚昭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长老,就算要惩罚我,也该让我先辩白几句。” “说。”老和尚的脸上皮肉耷拉着,看上去有点怕人。 “我常常去寺庙后面的池塘里摸鱼虾,那里面有厚厚一层淤泥。世间万物,一旦落入淤泥之中,就会变得污秽不堪。就像这根莲藕。”说着,楚昭将自己的篮子端了起来,从里面拿出一根沾满泥巴的莲藕,又取出一粒顺手摸来的田螺,说道:“当然,淤泥底部也生长着一些田螺,它们有一层坚硬的外壳,抵挡混浊池塘水带来的侵犯。就像戒尘师兄一样。” 戒尘露出得意之色,说道:“这时候拍马屁也没有用了。你犯下大错,必须要驱逐出寺。”说着,他拿起一截莲藕,啪的一声掰成两断。 楚昭点点头,将田螺放在自己的水杯里,然后在清水中放了几滴香油,继续说道:“虽然沾染了淤泥,但无论池塘的水多么混浊,这些莲藕只要用小溪里的清水稍微冲洗下就可以食用了。就好像被戒尘师兄掰断的那一根,虽然表面沾染了淤泥,但是内里却雪白剔透。是为出淤泥而不染。” 楚昭举起装了田螺的杯子,继续说道:“而田螺虽然表面光滑,放在清水里过一阵,清水也会变混浊,因为田螺把它们内心的脏东西吐了出来。虽然博戏如同淤泥一样,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修行中的一种考验呢。究竟是莲藕还是田螺,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语毕,楚昭和执法长老对视,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半晌,皮肉松弛的老和尚忍不住笑了起来:“有趣。” 笑什么笑?以为自己又换了一个马甲,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崔、景、深! 第28章 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楚昭已经当上了皇帝。国泰民安,盛世承平,朝中文臣武将汇聚一堂,日趋完善的国家机器自如的运转着。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一道炸雷在皇帝寝宫外轰响。 *警告,警告,系统出现故障。系统出现故障……系统自动进入沉睡状态。为保护使用者,开启最强生命形态模式。* 皇帝寝宫里光芒大盛,片刻后又暗淡下去。皇帝陛下嘟囔了一声“阿起”,翻个身继续睡觉。 到了第二日,总管大太监苏溪听到皇上的寝宫里传来惊呼声,急忙进寝宫一看,发现英明神武,受命于天的楚国皇帝他……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圆滚滚地小胖龙,孤零零盘在玄色的龙床上,水灵灵圆滚滚的眼睛左看右看,带着陌生和疑惑的样子。小龙有着莹白色玉石一样光滑的鳞片,头顶上拱着两个小包包,恐怕再过段时间就可以长角了。 就算楚昭陛下的确是真龙天子。但是龙床上怎么出现这么一只疑似龙的生物?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幼龙看过来的样子让苏溪感觉到几分熟悉。 果然,小胖龙疑似板起脸,奶声奶气地说道:“苏溪,还不伺候朕洗漱,别误了早朝。”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将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苏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 早朝到底还是误了。恰逢中央将军韩起带兵征讨西域的穆提婆部,不在朝中,苏溪便去请了崔相来处理这件不得了的大事。 崔景深来到寝宫,一眼就看到一条漂亮至极的小银龙很不安稳地坐在龙床上,胖尾巴一甩一甩的,将上造纯棉被褥打得啪啪作响。圆滚滚的大眼睛看见自己的时候,一下子亮了起来,朝着自己哭唧唧地扑腾过来:“爱卿,快来救驾——” 第23节 崔景深只一个照面,就知道这的确是自己誓死效忠的大楚天子,楚昭。 虽然诧异,但是崔景深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把几位重臣召集起来。 小龙被放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小小一只,若不是仔细看,真会叫人误以为是一只营养过剩的壁虎。 ……= = 一圈朝廷重臣看着这么个小东西,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如今的朝廷不比前代,掌实权的重臣都是绝对效忠楚昭个人而非大楚,所以崔景深才会召集他们。 齐国公卢恒听完崔景深的话,不可置信地叫嚷起来:“什么,这是寄奴?”一着急,国公大人连皇上的小名都脱口而出。 崔景深恶狠狠地瞪了齐国公一眼。 卢恒才不怕他,继续围着小龙转了两圈,然后跪在龙椅前,用手轻轻摸了摸小龙嫩嫩的爪子,疑惑地回头问到:“我……我没看错吧?这……这真是一条龙?” 原谅掌管大楚新闻情报工作地宣传部长连句话都抖不清楚,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虽然皇帝陛下号称受命于天,但是真正见到龙这种传说中神秘又无所不能的生物,卢恒还是无法淡定。 大胆!谁准你挠朕的爪子? 小龙愤怒的退后了一些,把发痒的爪子在龙椅上磨蹭了两下。 卢恒得寸进尺地凑过去仔细观察,忽然警惕起来:“不是老崔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所以把皇帝陛下藏起来,用一条胖守宫过来蒙骗我吧。” 皇帝陛下刷地一下给了卢恒一爪子,怒道:“混账,连寡人都认不得了吗?” 龙椅上的大壁虎忽然口吐人言,卢恒差点没摔倒。 理国公谢棠冷艳看着,此时终于确定那真是他的寄奴表弟,便沉稳地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天生异象,出生之时屋中有红光,屋顶祥云久聚不散,微臣家中的荷花冬夜盛放,如今偶感天时变成一条龙,正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的吉兆啊。” 众臣转头看这个吉兆,虽然觉得小了些,但是也算五爪俱全,嗷呜两声的时候,也能震得住飞鸟走兽……应该能吧? 表哥真会瞎掰,吉兆……不,皇帝陛下拍了拍尾巴,放心下来。好吧,天下承平,朝廷有没有他这么一个皇帝都可以正常运转。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么想着,小银龙把头搭在龙椅上,努力扭动几下,寂寞地盘在龙椅的扶手上,不动了。 他有些思念阿起。这次明明轮到他在上面的,可恶的穆提婆,可恶的系统,小龙不开心的甩着尾巴。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商议这件关系江山社稷之大事的时候,崔景深忽然对身边的卢恒做了个手势,屋子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 明明刚才还正襟危盘的小龙已经蜷缩在龙椅上睡着了。粉嫩嫩的小龙爪搭在扶手上,白的几乎透明的身体轻轻起伏,花瓣一样的小嘴……额,小嘴上油光水滑的。听说上朝之前还喝了三碗牛乳,吃了五个膏环。 嗯,肯吃东西就好。一圈重臣稍微放心了一点。 大楚这一代的皇帝陛下,据说是因为混合了谢阀和皇族的优良基因,老楚家开国一二代皇帝的出色素质在楚昭陛下的身上体现无余。 极高的智商、强大的自制力、无穷的精力、无比精明的头脑、难以扼制的进取精神,楚昭身上这些素质,皇族和士族都认为应该来自己方。当然,实际上肯定是来自于系统。 对于勤政的大楚天子来说,他的精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常常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起床处理公务,在系统的帮助下,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如今系统已经陷入了休眠状态,顺带自认为保护性地把楚昭变成了一条幼龙,所以,按照生物钟准时醒来的小龙后继无力,不体面地在众位爱卿面前睡得口水长流。 真龙陛下,您的口水滴出来了。 真龙陛下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挥动着爪子在空中挥了一下,然后挠挠头。 难得看见皇帝陛下睡着的样子,林厚忍不住多看几眼。卢恒更是过分地上手摸了一把,笑道:“虽然变成龙了,还是和小时候的习惯一摸一样。” 德高望重地崔相咳了两声,真龙陛下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舒展了一下龙体,小鼻子压在龙椅的浮雕上,略微有些发红。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臣子面前睡着了,大楚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板着脸想要蒙混过去:“嗯,众位爱卿所言极是……” 崔景深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玉笏,温声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楚昭还有些稀里糊涂的,没有了系统,他有点不习惯,龙面上努力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嗯,就按崔相的意思办吧。”基本上,郭全告老之后,内事听崔景深的就没错。 虽然皇帝陛下变成龙也很可爱很威武,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重臣商议的结果就是先去清凉寺,找乌见大师问一下情况。 *** 一圈重臣离去之后,真龙殿下就被精心安放在一个玉石做的小盒子里,里面铺上了最柔软最舒服的棉花、羽绒和真丝。 楚昭现在也不用上朝了。对外,就说皇上抱恙,要养病。 实际上尊贵的真龙陛下日日就在寝宫里睡了吃吃了睡,变着花样的折腾宫里的厨子。皇帝陛下要的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普通的菜式,但是因为陛下的舌头过于挑剔,所以厨子们压力真心很大。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就用养病的名义招一堆美人过来,给皇帝陛下奏乐吹曲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现在楚昭终于有钱有时间尝试一下梦想中的昏君生活了。 自从皇帝陛下变成一条龙之后,崔景深得到了一对腰牌,和苏溪两个人共同负责幼龙的饲养工作。也是互相监督互相防备的意思。 皇帝陛下无故变成一条龙之后,食物的消耗便异乎寻常的大了起来。这种情况当然立即引起来崔相国的注意。 崔景深和苏溪照面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了解到皇帝陛下已经十天没有出过房门,也没怎么动过。食量却是比平常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加起来每日吃下去的东西,足足有幼龙的身体五倍那么大。 担心之余亲自陪着皇帝用餐,被真龙天子豪放的吃相惊呆了。那可真是恨不得将身子埋进食物里面啊。 崔景深虽然学富五车,无所不能,但养龙,还真是第一次。如今亲眼看到皇帝陛下能吃到什么程度,而且吃起来没完没了,心里有点疑惑,但也没敢阻止。皇帝陛下也不容易,想吃就让他多吃点吧。 结果这天夜里,崔景深刚才宫里专门给他安排的值班房中安歇,就被中常侍苏溪唤醒了,说是皇帝陛下吃坏了肚子,正在寝宫里嚎着要韩将军。 韩将军虽然正在快马加鞭往会赶,但是也要小半月才能到国都。皇帝陛下大哭大闹,谁都哄不住。 崔相国听了,脸色腾就沉了下去,杀气腾腾地赶往皇帝寝宫。 “ 肚子痛,肚子痛……阿深寡人肚子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龙见到信赖的人,挣扎着伸出爪爪。 到皇宫里见到捂着翻着肚皮可怜巴巴的小胖龙,崔景深的气就消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传太医了吗?”崔景深问到。 “呜——太医被寡人吓晕过去了。”小龙捂着肚子,缩在崔相国的怀里,小模样又委屈又无辜。 崔景深伸出纤长有力的手指,帮小龙揉着粉嫩嫩的肚皮,皱眉道:“这样胆小鼠辈,怎么混入太医院的?革职查办。” 这位太医也是可怜。大晚上听说皇帝病了,被人从床上脱下来押进宫,结果皇帝没见着,一抬头看到自己肩膀上垂下来一条似蛇非蛇的怪物。可怜吕太医年事已高,禁不住吓,便晕倒了。 舒舒服服待在崔相国的怀里被揉肚子,真龙殿下觉得舒服了一些,有些心虚地替倒霉太医说话了:“算了,吓一吓就习惯了。下回见到朕就不会再晕。朕现在不方便见太多的人,就不要再换人了,再说吕太医平时还是不错的。唔,这边也给揉揉。” 指挥着相国大人给自个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真龙陛下又活蹦乱跳了。 崔景深一大早醒来,就感觉有什么温温的东西在自己肚皮上蹦跶,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皇帝陛下一本正经地吩咐苏溪:“嗯,昨晚崔爱卿辛苦了,今天要留下来用早膳。”想了想,补充一句:“早膳要丰盛一点的。让崔爱卿敞开了吃。” “皇上,微臣朝食习惯饮一杯清茶,喝碗麦粥即可。”崔景深风动琴弦般的声音传来,他坐起来,把滑到自己腹部的小龙捧在手掌上。 真龙陛下着急了,他摸摸自己又瘪下去的小肚皮,赶忙道:“不行,崔相国辛苦了一夜,怎么能喝麦粥那样粗劣的食物呢。” 崔景深挥挥手屏退了上前伺候的女侍,自己穿好衣服系上腰带:“昨晚皇帝陛下睡着之后,我去问过那位被您吓晕的太医,太医说了,皇帝陛下肚子里太多油腻不消化,所以今后要连喝三天的麦粥才行。”说着,崔景生修长的指尖在小银龙粉嫩嫩胖乎乎的肚皮上划过。 “皇帝陛下似乎比我上次入宫,已经富态了很多。” 雾蒙蒙的大眼睛不敢和崔相国犀利的眼神对视,真龙陛下可怜巴巴的拍着尾巴,爪子紧张地握紧又松开,垂死挣扎道:“爱卿,寡人……寡人还是条小龙,在长身体啊。当然该多吃一点。” “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皇帝陛下前几天传召舞娘来表演胡旋舞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自己只是外表看着小,其实还是大楚天子,并且威胁苏溪,说是不让你看漂亮姐姐跳舞,就治他大不敬之罪,要把他拖下去革职查办来着?”崔相国冰冰凉凉的指点垫在龙头上萌出一点的小丫丫上。 敏感而幼嫩的龙角被触摸,小龙忍不住浑身无力的瘫在相国大人的怀里,但还是坚持摆出一副凶相,喝道:“大胆,寡人想看谁跳舞就看谁跳,不许你管。还有,谁准你摸寡人的龙角。简直反了!” 顾左右而言他的歪楼本事也算厉害了。 相国大人却不肯被皇帝陛下带跑,毫不动摇地问道:“那皇上能解释一下昨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皇帝陛下有点理亏,就被问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一圈,然后天真无邪地看着相国大人,软软地解释:“昨晚只是一个意外啊意外。” 相国大人丝毫不为所动,冷酷地说道:“吩咐御膳房,不要只做肉食,蔬菜和粗粮也要多多搭配着上。最重要的是,以后皇帝陛下的饭量必须克制,不准暴饮暴食,比照着之前的饭量,稍微增加一点即可。一日两餐按照吕太医的方子均衡搭配,晚上的宵夜就是麦粥。若是被我发现谁在夜里偷偷投喂皇帝陛下点心和肉脯。仔细你们的脑袋。” “诺。”宫人齐声答道。 真龙陛下被相国大人拎去喝麦粥了,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真是大胆逆臣!看来做一个昏君也不容易啊。 伺候皇帝陛下吃完朝食,崔相国就抱着小龙一起批阅奏折。 被相国大人逼迫着把重要的奏折全部爬过一遍,又累又饿的皇帝陛下吸着爪爪,蜷在相国大人的手边睡着了。 过了半晌,崔景深轻轻摸了一下皇帝陛下身上如同玉石般的鳞片,感觉到小身子温柔的起伏着。他的手掌轻轻一动,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一行大字:绝密:幼龙饲养法则——幼龙是杂食动物,但更偏好食肉。七分熟的炙牛肉是他的最爱,但幼龙可能会不知节制的暴饮暴食,作为监护人一定要注重饮食均衡。 第29章 四大家族隐忍八年,终于谋定而后动,布下了一个大局,送给李家,算是作为世子百日宴的回敬。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钓住大鱼,诱饵必须是小世子,才会让李家相信谢家的确开始动摇,打算改旗易帜,成为帝党。 这样一来,如何保护小世子,就成了此番局中最困难的部分。 实际上,从那个大汉劫走小世子开始,谢家就内松外紧。那个大汉一出山门,就会被守候多时的北府军拦下。可惜大汉却连山门都没出。谢晋一时也有些慌神,因为喻王在陇西剿匪时和当地世家名族发生了冲突,手段异常强硬,四大家族兔死狐悲,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谢晋到底担心小外孙的安危,不得已只好动用埋在天师道里的暗棋崔景深。 喻王似乎也并不完全信任四大家族,暗地派人保护世子。等到崔景深出现时,只看到那个大汉晕在了草丛里。之后,崔景深在房顶上四处搜寻,好容易才找到小老鼠一般惶惶不安的世子殿下。 打那之后,世子就没有离开崔景深的视线。 如果楚昭真的遇见危险,崔景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奇怪的是,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小世子,让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反叫崔景深没有出手的机会……一直到孙恩出现。 因为前面小世子的表现,不论是避开追兵,还是乐声惑敌,都叫崔景深太过吃惊。所以崔景深便没有及时动手,他想看看,小世子究竟聪明到什么地步。当然,这个决定叫崔景深后悔了一生。 直到孙老贼扒光世子衣服,崔景深发现小世子摸出匕首,以为他要自尽,这才匆忙出现。 崔景深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很清楚,世家要想维系尊荣,必须要改变。楚旭和楚悼兄弟他都看不上眼,不肯臣服。 有着坚硬外壳的田螺,内心的肮脏即使在清水中依然无法完全清洗。心里琢磨着世子用的这个比兴,崔景深俯下身子,嗡声问道:“那你是更喜欢田螺还是莲藕,或者是池塘上美丽的荷花呢?” 楚昭看着崔景深的眼睛,慢慢答道:“为了应对环境而做出自保之举,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如果硬要说更喜欢哪个的话,爆炒田螺和清炖莲藕我都喜欢吃。荷花只能观赏不能吃,便让它长在那里好了,让大家都能看到。” 虽然楚昭这吃货的答案简明扼要,也与他的年龄相符,叫人啼笑皆非,可是心思玲珑的崔景深还是自顾自地解读出了丰富的隐义,一时不由动容。 看着面前小娃娃墨黑的大眼睛,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崔景深忽然决定:良禽择木而栖,自己做太傅的人生理想,便在这个小豆丁身上实现吧。 *系统公告:崔景深归入臣属之列。起始忠诚值60。* *系统提示:悬赏任务完成度达到90%。* 楚昭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开面板查看了一下,他现在已经收服了三位属下。系统按照忠诚值排列,崔景深的忠诚值仅在韩起之下,特长有倆,阴谋诡计90%,宅斗党争92%。 看上去就好可怕的样子,简直和韩起的特长是杀人有的一拼。纵观自己的三位属下,也就王若谷最正常,头衔是军神,技能:攻城86%,守城99%,可惜忠诚值却又最低。 虽然楚昭巧言说服了寺中的僧众,没有被撵出清凉寺。但他毕竟做错了事情,假扮成执法长老的崔景深还是板着脸做出铁面无私的样子,捏着楚昭的耳朵,提回了静室。 “从今天开始,每日做早课时,你都必须来我的屋中修习。”执法长老严肃地吩咐道。 反正打麻将也得不到多少智力值,楚昭便也停止了这项业余活动,转而和穿着老和尚马甲的晴湖公子修习。 明面上是惩罚,其实楚昭也看出来了,大约世家也担心小世子在寺庙里荒疏了学业,便特意给他找了个家教。这也说明,虽然世家拿他做诱饵钓大鱼,但起码目前为止,并没有放弃他这个世子殿下。 崔景深实在是个好老师,楚昭也是个一点就透的好学生,教学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作为门阀看中的继承人,必须要熟谙谱学。除开谢氏谱这类专门性的族谱之外,还有综合性的家谱,诸如百家集谱之类的。世家也算是所谋深远了,如果楚昭真的是个小娃娃,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也会成长为更加亲近世家高门的皇帝。 第24节 教材都是极好的,详详细细罗列了四大家族里面杰出人物的故事,祖辈的兴衰成败,可惜老师讲授时总有些马马虎虎的。也许是楚昭的错觉吧。崔景深一个世家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家族存在敌意呢。 因为世子记忆力惊人,很快就学完族谱,崔景深便开始系统地教导他世家礼仪。这倒的确是楚昭的弱项,所以他学的格外认真。 因为这段时间生活很规律,每日刷刷日常任务,日积月累之下,楚昭有几项增长缓慢的数值也获得了飞快提升。 *系统公告:五项数值达到60以上,奖励称号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大名楚昭(九岁美食家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80 威望:39 魅力:75 智力:66 武术:36 礼仪:80 才艺:66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魅惑术音惑 以前楚昭并没觉得头衔有什么作用,等他升级到天才之后,才发现头衔改变了他的体质,此外,还具有对各种技能的增幅作用。 举个最为明显的例子:楚昭以前的记忆力其实不好,全靠采集术才蒙混过关,头衔改变之后,他的记忆力一直在缓慢变好。直到升级为天才之后,记忆力更是得到了质的飞跃,由文字记忆变为图像声音记忆法,最后变成了照相记忆。 说白了,其实就是楚昭的右脑被进一步开发。看过一遍的场景就可以在脑海中回忆起看到过的任何细节。这可比单纯对一本书过目不忘难多了。 除此之外,楚昭感觉比较明显的就是自己的体质也有所加强。虽然人物初始的武术天赋不高,但是头衔改变后,他在射箭方面的目力和准度都有所提升。 冬去春来又一年。 皇帝经年累月的不上朝,可急坏了以郭全为首的一帮子大臣。 对于研读儒学经典的寒门清流而言,和尚道士绝对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庆正帝突发急症的原因,史书上记载的不明不白,大抵还是和这位皇帝热爱炼丹之术有关。如今他的儿子似乎又在步其后尘。郭全这位三朝老臣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了。 这一日正是阳春三月,楚昭看着天气好,一大早就和韩起在院子里练武。 随着武力值的增加,如今楚昭的箭法已经很不错了,准头很好,只是劲力略有不足。 韩起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楚昭年纪还太小。就算苦练,还是要等岁数大一些才好,不然恐怕伤筋动骨。 论起习武,韩起并不是个好师傅,不如崔景深那样擅长循循善诱,他的功夫,是尸山血海里悟出来的,就算教导楚昭的确很用心,但是因为舍不得对小主公下狠手的缘故,所以楚昭武学上只能算平平。 不过也无所谓,皇帝略通拳脚即可,楚昭给自己的定位也不是武学高手。 射了一会儿箭,韩起便走过来,贴身纠正楚昭的姿势。虽然还是初春,但是两个人身上都略微有些出汗。每次贴近时,略湿的肌肤总有种古怪的吸力。 楚昭忍不住脸红心跳,觉得韩起握住自己腰部的大手异常灼热。忍不住哧溜一声跳出了韩起的怀抱。 “过来吃早点。”执法长老冷着脸站在门口,招呼小狗般呼唤楚昭。 楚昭便忘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和心跳,兴冲冲朝着崔景深手里的早点扑去。发现楚昭很挑食之后,崔景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隔三差五给楚昭变出些好吃的,都是郭师傅的手艺。 崔景深一手揽着少年往外走,出门时回头,挑衅的看了站在树下,两手空空的韩起一眼。 韩起空洞的眼睛掠过老和尚的菊花脸,定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说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山上打猎。” “太好了!”楚昭立即欢呼起来。他最喜欢和韩起一同上山打猎。因为打猎能够增加健康值和武力值。增加的武力值反过来又可以提高楚昭的箭法。一举多得。 在老和尚那里吃了大白馒头就肉脯,还有清清爽爽的拍小黄瓜,楚昭又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打算带回去给自家爱卿尝一尝。 馒头在当时被叫做十字蒸饼,上部裂出十字花纹,内里嵌着干枣、胡桃,十分绵软好吃。当然,好吃只是相对而言,毕竟,和寺庙里的死面饼子比起来,就算是在现代很普通的发面馒头,也可算无上的美味了。肉脯在当时也是个好东西,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得上的,甚至楚人还用肉脯作为教师的工资,名为束脩。 这些肉脯的确是谢家给崔景深的束脩,东西虽然不很贵重,到底定下了师徒名分。崔景深心疼楚昭,才拿出来给他吃。 “你做什么?”老和尚在旁边打棋谱,抬头一看楚昭的行为,僵尸脸简直都发青了。 楚昭隔着一层面具都读出了崔景深的怒气,赶忙乖乖说:“我上山打猎,预备饿了吃。长老您……您没吃饱?” 崔景深也觉得自己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作为一个下属,纵然是主公的师傅,这般说话的确算得上僭越了。也是主公年纪小,又乖巧听话,到底君臣有别,往后自己可要多多注意,不可再以下犯上。 在心中思量一番,崔景深咳了两声,捂住胸口吸一口气,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朝中有人要来,你去山上跑一阵子也好。”口气跟遛狗似的。 楚昭心里方升起的那点担忧就没了。这货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我瞎操心嘛。于是楚昭就开开心心的抓起夹了咸肉的馒头跑出去了。 大约是崔景深的鬼面人形象让楚昭总是做噩梦,加上此人实在太过多变,心思深沉至极,就算楚昭有读心术,也总是弄不明白他的心思,难免有些畏惧崔景深。待这位师傅虽然恭敬,总归更信任依赖韩起一些。 崔景深的书童过来收盘子,很不高兴地抱怨道:“公子,您这是何苦呢?替人家忙前忙后,却比不上一个陪在身边的贱奴。山居简陋,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却白给一个贱奴?况且,你早年间卧冰时冻出来的伤还没好,大夫都说你不可以过于伤神。” 崔景深扬手给了那书童一个耳光,冷声道:“出去跪着。他也是你随意评论的?” 那书童猛地跪了下去,哭道:“公子,池墨只是替你不值。上次明明是公子你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出去救了小世子,转头却成了那个僧奴的功劳。诸位大人的计划,纵然池墨看不明白,可是小人却知道,公子您为了小世子暗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事。您身体本来就不好,府里又乱成一团,正是该您回去继承家业的时候,长老来信催了多少次……”说着,池墨就跪着朝崔景深挪过去,想要抱他的脚。 “够了。”崔景深平静地打断池墨的话:“我们主仆一场,这次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自己下去领罚吧。” 等池墨退下后,崔景深脸上缓缓浮现一个讽刺的笑意:二叔家那点子基业,他还看不上眼。二伯母手段了得,眼界到底窄了些。 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崔景深的眼睛眯了起来。 布局到现在,也是该收局的时刻了。 第30章 四大家族隐忍八年,终于谋定而后动,布下了一个大局,送给李家,算是作为世子百日宴的回敬。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钓住大鱼,诱饵必须是小世子,才会让李家相信谢家的确开始动摇,打算改旗易帜,成为帝党。 这样一来,如何保护小世子,就成了此番局中最困难的部分。 实际上,从那个大汉劫走小世子开始,谢家就内松外紧。那个大汉一出山门,就会被守候多时的北府军拦下。可惜大汉却连山门都没出。谢晋一时也有些慌神,因为喻王在陇西剿匪时和当地世家名族发生了冲突,手段异常强硬,四大家族兔死狐悲,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谢晋到底担心小外孙的安危,不得已只好动用埋在天师道里的暗棋崔景深。 喻王似乎也并不完全信任四大家族,暗地派人保护世子。等到崔景深出现时,只看到那个大汉晕在了草丛里。之后,崔景深在房顶上四处搜寻,好容易才找到小老鼠一般惶惶不安的世子殿下。 打那之后,世子就没有离开崔景深的视线。 如果楚昭真的遇见危险,崔景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奇怪的是,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小世子,让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反叫崔景深没有出手的机会……一直到孙恩出现。 因为前面小世子的表现,不论是避开追兵,还是乐声惑敌,都叫崔景深太过吃惊。所以崔景深便没有及时动手,他想看看,小世子究竟聪明到什么地步。当然,这个决定叫崔景深后悔了一生。 直到孙老贼扒光世子衣服,崔景深发现小世子摸出匕首,以为他要自尽,这才匆忙出现。 崔景深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很清楚,世家要想维系尊荣,必须要改变。楚旭和楚悼兄弟他都看不上眼,不肯臣服。 有着坚硬外壳的田螺,内心的肮脏即使在清水中依然无法完全清洗。心里琢磨着世子用的这个比兴,崔景深俯下身子,嗡声问道:“那你是更喜欢田螺还是莲藕,或者是池塘上美丽的荷花呢?” 楚昭看着崔景深的眼睛,慢慢答道:“为了应对环境而做出自保之举,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如果硬要说更喜欢哪个的话,爆炒田螺和清炖莲藕我都喜欢吃。荷花只能观赏不能吃,便让它长在那里好了,让大家都能看到。” 虽然楚昭这吃货的答案简明扼要,也与他的年龄相符,叫人啼笑皆非,可是心思玲珑的崔景深还是自顾自地解读出了丰富的隐义,一时不由动容。 看着面前小娃娃墨黑的大眼睛,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崔景深忽然决定:良禽择木而栖,自己做太傅的人生理想,便在这个小豆丁身上实现吧。 *系统公告:崔景深归入臣属之列。起始忠诚值60。* *系统提示:悬赏任务完成度达到90%。* 楚昭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开面板查看了一下,他现在已经收服了三位属下。系统按照忠诚值排列,崔景深的忠诚值仅在韩起之下,特长有倆,阴谋诡计90%,宅斗党争92%。 看上去就好可怕的样子,简直和韩起的特长是杀人有的一拼。纵观自己的三位属下,也就王若谷最正常,头衔是军神,技能:攻城86%,守城99%,可惜忠诚值却又最低。 虽然楚昭巧言说服了寺中的僧众,没有被撵出清凉寺。但他毕竟做错了事情,假扮成执法长老的崔景深还是板着脸做出铁面无私的样子,捏着楚昭的耳朵,提回了静室。 “从今天开始,每日做早课时,你都必须来我的屋中修习。”执法长老严肃地吩咐道。 反正打麻将也得不到多少智力值,楚昭便也停止了这项业余活动,转而和穿着老和尚马甲的晴湖公子修习。 明面上是惩罚,其实楚昭也看出来了,大约世家也担心小世子在寺庙里荒疏了学业,便特意给他找了个家教。这也说明,虽然世家拿他做诱饵钓大鱼,但起码目前为止,并没有放弃他这个世子殿下。 崔景深实在是个好老师,楚昭也是个一点就透的好学生,教学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作为门阀看中的继承人,必须要熟谙谱学。除开谢氏谱这类专门性的族谱之外,还有综合性的家谱,诸如百家集谱之类的。世家也算是所谋深远了,如果楚昭真的是个小娃娃,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也会成长为更加亲近世家高门的皇帝。 教材都是极好的,详详细细罗列了四大家族里面杰出人物的故事,祖辈的兴衰成败,可惜老师讲授时总有些马马虎虎的。也许是楚昭的错觉吧。崔景深一个世家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家族存在敌意呢。 因为世子记忆力惊人,很快就学完族谱,崔景深便开始系统地教导他世家礼仪。这倒的确是楚昭的弱项,所以他学的格外认真。 因为这段时间生活很规律,每日刷刷日常任务,日积月累之下,楚昭有几项增长缓慢的数值也获得了飞快提升。 *系统公告:五项数值达到60以上,奖励称号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大名楚昭(九岁美食家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80 威望:39 魅力:75 智力:66 武术:36 礼仪:80 才艺:66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魅惑术音惑 以前楚昭并没觉得头衔有什么作用,等他升级到天才之后,才发现头衔改变了他的体质,此外,还具有对各种技能的增幅作用。 举个最为明显的例子:楚昭以前的记忆力其实不好,全靠采集术才蒙混过关,头衔改变之后,他的记忆力一直在缓慢变好。直到升级为天才之后,记忆力更是得到了质的飞跃,由文字记忆变为图像声音记忆法,最后变成了照相记忆。 说白了,其实就是楚昭的右脑被进一步开发。看过一遍的场景就可以在脑海中回忆起看到过的任何细节。这可比单纯对一本书过目不忘难多了。 除此之外,楚昭感觉比较明显的就是自己的体质也有所加强。虽然人物初始的武术天赋不高,但是头衔改变后,他在射箭方面的目力和准度都有所提升。 冬去春来又一年。 第25节 皇帝经年累月的不上朝,可急坏了以郭全为首的一帮子大臣。 对于研读儒学经典的寒门清流而言,和尚道士绝对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庆正帝突发急症的原因,史书上记载的不明不白,大抵还是和这位皇帝热爱炼丹之术有关。如今他的儿子似乎又在步其后尘。郭全这位三朝老臣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了。 这一日正是阳春三月,楚昭看着天气好,一大早就和韩起在院子里练武。 随着武力值的增加,如今楚昭的箭法已经很不错了,准头很好,只是劲力略有不足。 韩起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楚昭年纪还太小。就算苦练,还是要等岁数大一些才好,不然恐怕伤筋动骨。 论起习武,韩起并不是个好师傅,不如崔景深那样擅长循循善诱,他的功夫,是尸山血海里悟出来的,就算教导楚昭的确很用心,但是因为舍不得对小主公下狠手的缘故,所以楚昭武学上只能算平平。 不过也无所谓,皇帝略通拳脚即可,楚昭给自己的定位也不是武学高手。 射了一会儿箭,韩起便走过来,贴身纠正楚昭的姿势。虽然还是初春,但是两个人身上都略微有些出汗。每次贴近时,略湿的肌肤总有种古怪的吸力。 楚昭忍不住脸红心跳,觉得韩起握住自己腰部的大手异常灼热。忍不住哧溜一声跳出了韩起的怀抱。 “过来吃早点。”执法长老冷着脸站在门口,招呼小狗般呼唤楚昭。 楚昭便忘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和心跳,兴冲冲朝着崔景深手里的早点扑去。发现楚昭很挑食之后,崔景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隔三差五给楚昭变出些好吃的,都是郭师傅的手艺。 崔景深一手揽着少年往外走,出门时回头,挑衅的看了站在树下,两手空空的韩起一眼。 韩起空洞的眼睛掠过老和尚的菊花脸,定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说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山上打猎。” “太好了!”楚昭立即欢呼起来。他最喜欢和韩起一同上山打猎。因为打猎能够增加健康值和武力值。增加的武力值反过来又可以提高楚昭的箭法。一举多得。 在老和尚那里吃了大白馒头就肉脯,还有清清爽爽的拍小黄瓜,楚昭又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打算带回去给自家爱卿尝一尝。 馒头在当时被叫做十字蒸饼,上部裂出十字花纹,内里嵌着干枣、胡桃,十分绵软好吃。当然,好吃只是相对而言,毕竟,和寺庙里的死面饼子比起来,就算是在现代很普通的发面馒头,也可算无上的美味了。肉脯在当时也是个好东西,不是一般人想吃就能吃得上的,甚至楚人还用肉脯作为教师的工资,名为束脩。 这些肉脯的确是谢家给崔景深的束脩,东西虽然不很贵重,到底定下了师徒名分。崔景深心疼楚昭,才拿出来给他吃。 “你做什么?”老和尚在旁边打棋谱,抬头一看楚昭的行为,僵尸脸简直都发青了。 楚昭隔着一层面具都读出了崔景深的怒气,赶忙乖乖说:“我上山打猎,预备饿了吃。长老您……您没吃饱?” 崔景深也觉得自己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作为一个下属,纵然是主公的师傅,这般说话的确算得上僭越了。也是主公年纪小,又乖巧听话,到底君臣有别,往后自己可要多多注意,不可再以下犯上。 在心中思量一番,崔景深咳了两声,捂住胸口吸一口气,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朝中有人要来,你去山上跑一阵子也好。”口气跟遛狗似的。 楚昭心里方升起的那点担忧就没了。这货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我瞎操心嘛。于是楚昭就开开心心的抓起夹了咸肉的馒头跑出去了。 大约是崔景深的鬼面人形象让楚昭总是做噩梦,加上此人实在太过多变,心思深沉至极,就算楚昭有读心术,也总是弄不明白他的心思,难免有些畏惧崔景深。待这位师傅虽然恭敬,总归更信任依赖韩起一些。 崔景深的书童过来收盘子,很不高兴地抱怨道:“公子,您这是何苦呢?替人家忙前忙后,却比不上一个陪在身边的贱奴。山居简陋,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却白给一个贱奴?况且,你早年间卧冰时冻出来的伤还没好,大夫都说你不可以过于伤神。” 崔景深扬手给了那书童一个耳光,冷声道:“出去跪着。他也是你随意评论的?” 那书童猛地跪了下去,哭道:“公子,池墨只是替你不值。上次明明是公子你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出去救了小世子,转头却成了那个僧奴的功劳。诸位大人的计划,纵然池墨看不明白,可是小人却知道,公子您为了小世子暗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事。您身体本来就不好,府里又乱成一团,正是该您回去继承家业的时候,长老来信催了多少次……”说着,池墨就跪着朝崔景深挪过去,想要抱他的脚。 “够了。”崔景深平静地打断池墨的话:“我们主仆一场,这次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再有下次了。自己下去领罚吧。” 等池墨退下后,崔景深脸上缓缓浮现一个讽刺的笑意:二叔家那点子基业,他还看不上眼。二伯母手段了得,眼界到底窄了些。 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崔景深的眼睛眯了起来。 布局到现在,也是该收局的时刻了。 第31章 山顶的瀑布倾泻而下,水珠次第跌落,击石呜涧。远处危峰耸入云霄,云停雾绕。 水潭旁边有一株大松树,下面一片绿茵如毯,碧绿可爱的草地上躺着一个玉雕似的小少年。身形好像一株小树苗般挺拔,肌肤如雪,乌发如墨,顾盼有神。 十岁不满的小男孩虽然长相极佳,却不慎重视形象,吃饱喝足有些犯困,就地毫无形象地躺了下来,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揉着肚子。觑着韩起收拾完那边的火堆得了空,立时哼哼唧唧地撒娇:“阿起,阿起,我肚子痛。” 韩起忍不住在主公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包子脸上戳了一下:“小猪。谁让你刚才吃那么多的?” 楚昭拉着韩起戳自己脸蛋的手,移到肚皮上,示意爱卿给自己揉揉:“我想要长大。想要长得像阿起这样高大。” 韩起忍不住笑了,低头专心给小主公揉肚子。揉了一会儿,楚昭就拱到了韩起的大腿上,舒舒服服的享受着爱卿的服侍,嘴角含笑,大眼睛弯成两轮小月亮,圆鼓鼓的巴掌脸在阳光下白皙无暇,看上去很软很好欺负的样子一只白粉蝶试图停在楚昭的鼻尖上,被韩起眼疾手快的捏住翅膀。因为心情好,韩起便大发慈悲,将蝴蝶放走了。嗜血的欲望总能被怀中这只吃饱了就睡的小白猪轻而易举的安抚下来。 一阵疾风吹过的时候,把很多花瓣吹起。带着花瓣飞舞,像一场雨般飘落到楚昭和韩起身上。好像是风的轻吻。 韩起沉默地帮楚昭将头上身上的树叶和花瓣拂开。调皮的山风又不知从何处而来,吹得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纠缠在一起。那种生病一样的感再次袭来,韩起忍不住疑惑的按住左边胸膛。 吃饱了就躺美男腿上晒太阳,还有美男给揉肚子,这样的生活不要太腐败哦。 过一阵,心情大好的楚昭翻身坐起来,取出韩起给他做的笛子吹奏。 “阿起,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韩起背靠大松树,眼睛也不睁,随意答道:“就吹你上次吹的那首吧。” 上次楚昭吹的是苏武牧羊。这只曲子旋律流畅古朴,雄浑苍凉,只是略微有些悲凉了些。 楚昭听韩起说过,他小时候作为军奴,曾经在北疆生活过一段时间,难怪会喜欢这样的曲子。楚昭心里怜惜自家经历坎坷的未来大将军,些许小事,向来没有不从的。 背靠古松的另一侧,面对寂寥空山,楚昭将笛子放在唇边,一曲苏武牧羊静静漂浮在这山水之间,苏武流放异域十九年的悲凉一股脑倾泻出来,霎时灵动的山水都沾染上了沉郁凝重的色彩。 韩起抱膝坐在地上,专注得在脑海中描绘出楚昭的侧脸。半晌,他垂目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阴郁的眸子里,神色转为坚定。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这首曲子引发了韩起的共鸣,那些久已忘却的回忆袭上心头。冰天雪地里的断肢残骸、千里黄沙间的血色残阳、咒骂殴打欺凌、女人悲苦的歌声和男人野兽般的狂笑,闪电般闪过韩起的脑海。他眸中红光隐约现,却又很快退却。 再一次回忆起往事,韩起发现自己竟然意外的平静。嗜血的杀念已经消隐无踪,昔日独狼般的少年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乐声经过系统加成,越发让人沉醉,楚昭反复吹奏,呜咽的山风也加入其中为他伴奏。 吹到第三遍的时候,楚昭忽然看见韩起平静的面容上出现警惕之色,浑身的肌肉紧绷,如一头即将发动攻击的野兽。随后,楚昭便听见身后有人拍掌叫好,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骑着一头小毛驴,两个仆从随后,缓缓从飞架在流泉深壑间的木桥上走过来。 那老人脸上微有愁容,山风吹动他的白发,平添萧瑟之感。即使楚昭不用读心术,也能看出老人心中似有什么犹疑难断之事。 楚昭赶忙放下笛子,语带歉意道:“笛声粗陋,打扰老先生的游兴了,实在抱歉。” 老人打量楚昭片刻,方摇头道:“何出此言,若非老夫今日忽有所感,上山寻人,岂非要错过这样好的乐声?敢问小公子师从何人?可是号称京都第一的徐大家?” 楚昭看了一眼控制面板的提示,脸上有古怪之色一闪而过,片刻后便面带谦逊地一拱手:“徐大家声乐之妙,冠绝一时,小子并无幸恭听教诲。这只曲子乃是小子偶然间听人吹奏,便记下曲谱聊以自娱。”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楚昭,道:“做这首曲子的人,一定经历了家国之哀,经历磨难而大节不亏,的确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能作出来。” 楚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一个郭全老儿,原来刚才是在考校我呢。 郭全继续说道:“不过,曲谱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小小年纪,听一次便能将曲子记下,足见聪慧,又能领略其中忠君爱国的意味,演奏出这样动人心魄的曲子,更是难能可贵。但是也不应当骄傲,此后更要观天地生物气象,学习前辈圣贤的克己工夫。” 这话完全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其实颇为无礼。楚昭在心里嘀咕,这老头子刚才心里还烦闷气短,几句话的功夫就神清气爽起来。真是不训人不舒服斯基。 古代这些谋臣战将,在还没有被攻略之前,一个个都是天山顶端的雪莲花,需要主公小心伺候才行。因此,楚昭虽然被郭全教训了一番,还是彬彬有礼,没有半点不耐烦地拱手道:“老先生教训的是,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来山中何为?” 郭全斜着看了面容华美、风流恣肆、气象明朗的少年一眼,才道:“老夫姓郭,淮南人士,这次到山中是为了寻我家幼主。” 楚昭听闻此言,难免有点自作多情的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山中云遮雾绕,不知道老先生究竟要去何方寻主?” 郭全似乎不欲多谈此事,反而突兀地要求道:“小公子擅吹笛,试为老夫再奏一曲。” 韩起在旁边听着,开始还勉强忍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见这个忽然出现的糟老头居然胆敢将自家主公等同于伶人歌伎一流,简直是莫大的羞辱,顿时眼中红光大甚,当下就要上前将这个老匹夫撕成四片扔进水潭里,让他好好冷静冷静,免得狂妄到不知道自家姓甚名谁了。 也难怪韩起生气,在当时社会,乐师、鼓吏这一类职业等同于倡优,地位很低,贵族纵然会弹琴吹箫以示风雅,但他们演奏乐器不是为了给别人听,而是自我欣赏自我陶醉。贵族给人演奏,必定完全出于自愿,贸贸然开口要求别人给自己吹笛,的确很是失礼。 韩起一步步走过去,就像一柄充满杀意的剑,气势凶狠霸道,面容却冷静如冰。郭全的两个仆从迎上前去,三两下就被韩起打倒,面对武力值差距过大的对手,两个仆从不由两股战战,委顿在地。 虽然大楚不算法治社会,但是帝都附近的治安状况尚可,无故杀人的事情并不多,况且郭全还是当朝中书令,位同宰相的大官,身边的两位仆从也号称精通武艺,在青年面前却走不到三个回合。 面前的青年如同死亡本身,不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对他而言,都如蝼蚁一般脆弱。郭全的脸上亦不由微微变色,知道此人是真的起了杀意,并非虚张声势。 尽管郭全面上力图镇定,背脊处却起了细细的冷汗。想不到一着不甚,今日便要命丧于此。先皇,老夫对不起你…… 忖度着威也立得差不多了,楚昭扬声唤道:“阿起,回来。” 仿佛某种诡异的力场被打破了,郭全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顿时为之一松,耳边也能够听到水声风声鸟声,还有少年爽朗的话语:“声乐怡情,不过小道。老先生有命,小子岂敢不从。” 语毕,楚昭就横笛唇边,吹奏系统为他挑选好的《英雄的黎明》。这首曲子楚昭倒有点印象,是前世看过的卡通电影《三国志》的开篇曲,描绘的是风云际会的乱世之中,英雄纷纷展露头角,在旭日初升的景色里踏上了自己的舞台,匡扶社稷、拯救苍生。曲调恢弘豪迈,开章便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叫人听来热血沸腾。 此曲若是单由笛子演奏,似乎略显单薄,好在楚昭有音惑技能加成,将这首曲子演绎地极其动人心弦。 郭全只觉地自己恍惚间又回到初入帝都的那一刻,少年意气,气壮山河。随着一步步进入庙堂,经历一次次党争,当年的豪情壮志早就被灰色的现实消磨,身边的同伴也一个个倒下,他不过全凭借着一腔信念,才支撑着走到今日。如今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大楚王朝却弊端丛生,几近崩溃的边缘…… 曲调转而低沉悲壮,一股穷途末路之感涌上心头,郭全堂堂中书令,却禁不住眼角湿润。或许未来已经不属于他这种老家伙了,新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系统公告:郭全好感度增加30,忠诚值增加10。* 至此,郭全心中再无轻视之意,也不觉世子给自己吹笛有何不妥,反倒认为他气度恢弘,放达不拘谨,豪放不虚浮。于是,寒门出身的郭中书想要给新主一个好印象,想来小主公自小生活在谢老狐狸身边,恐怕也学了些名士脾性,干脆放声痛哭,老泪纵横。 楚昭见自己居然把一个老爷爷弄哭了,心里很是不好意思,便放下手中竹笛,讪讪地问道:“老先生,您没事吧?” 郭全抹一把老泪,感慨道:“让小公子见笑了。老夫来到山中,前路漫漫,只觉无路可走,忍不住痛哭失声。” 楚昭清澈的眼睛定定注视着这位三朝老臣,说道:“我明白。老先生不是为自己而哭。” 郭全心中诧异,便问:“小公子真的明白老夫所忧为何吗?” 楚昭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大楚自高祖开国以来,一直是恩荫制与科举制度并行,造成了两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士族门阀和清流文官。让这两股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原本是高祖皇帝定下的国策。到了先帝时期,世家英才辈出,势力极度膨胀,世家子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豪强大族到处圈地,还和皇帝抢夺优秀人才以为门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先帝爷雄才伟略,想要通过改革来抑制士族,扶植外戚和寒门打压士族。可惜英年早逝,当今天子仁厚,错信小人……有识之士有志不得申,处境艰难,便为这局势,也当哭一哭。” 讲到这里似乎有所忌讳,楚昭便停了下来,总结道:“如今的大楚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老房子,因为剧烈的党争,失败的改革,腐败的吏治,导致财政空虚、武备松弛、江河失修、外族侵扰。前面三个弊政是因,后面四个隐忧是果。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要一项项来。由因及果。三个原因看似独立,其实密不可分。” 郭全忍不住身子前倾,急切地说道:“老夫时常为国家忧虑,却从来没有如小公子想的这般透彻。敢问公子有何应对之策?” 楚昭能想到这些,是因为有系统帮他整理出详细全面的资料,他只需要如同做阅读理解一般总结归纳就可以了,当然看得透彻。即使这样,却依旧没有打动这只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老臣——郭全的语调虽然极为恭敬,楚昭的系统面板上却并没有任何变化。 因此,尽管得到了老爷子的口头表扬,楚昭并不觉高兴,只肃容道:“小子之见,若是皇上能亲贤臣远小人,倒可以从江南改稻为桑的改革入手,解决时弊。” 郭全见他并无丝毫骄矜之色,不由安置点头,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不瞒公子,依老夫所见,李党提出“改稻为桑”的国策,看似是在推行新政,其实质不过是方便李尚权等新贵兼并土地,发展自己的丝绸作坊。继续推行下去,只怕苦的是江南百姓。”正是因为这一项国策的推行将江南百姓弄得民不聊生,才叫郭全对安靖帝彻底失望。谁知自己看中的新君居然也要走入歧途,郭老大人心中怎能不疑虑丛生? 对于这个问题,楚昭这几年来早就想清楚了,此时便道:“人口是最珍贵的资源。大楚的赋役、财源、兵源都主要靠农民,衙门掌握编户农民的多寡,直接影响皇权的强弱。正是因此,先帝爷推行的改革中,科举制恩荫制并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让中央和地方政权经常性清理民籍,以增加编户农民的数额。在号称天下粮仓的江南地区,世家名族自然也占有广阔的庄园。为了获得更大的收益,也是为了应对先帝时期的一次次人口普查工作,世家便把家奴释放,成为他们的“客”,就是依附于他们的佃农。佃农帮主人种田,获得的收成和主人分成。而改稻为桑这一国策,正是为了打破江南地区的固有经济和社会格局,从而获得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当然,和先帝的本意不同的是,李家自然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抢夺更多的经济利益。如果任由这种人掌控改革的方向,自然会出现老先生你担心的事情。在江南地区改稻田改为桑田可以,但国家必须保证一定的土地种植粮食,因此,这些被改的这些稻田不能是国家掌握的土地,也不能改世家的庄园,但是可以改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佃农土地。” 郭全稳重保守,一直不赞同改革,闻言依旧心存疑虑,只道:“说来说去,改革不过是李党用来牟利的工具而已。”顿了顿,老头子感慨道:“只可惜如今李党得势,世家只顾自家荣华,偌大朝廷,竟再无可用之人。” 楚昭安慰他:“老人家不必过于担忧,改革向来是宜缓不宜急。况且寒门中也不乏能吏,这些人虽然被称为浊官,却手握实权,真正管理着这个国家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通过他们,才能将改稻为桑的国策进一步进行了完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将李党手中的权利取回来,交由那些干实事的寒门官吏手中。” 这些话可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这位保守的寒门能吏心坎里去,郭全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他忽然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楚昭的手,急切地问道:“小公子,您……您真觉得寒门之中不乏能吏,他们才是支撑起大楚王朝的脊梁吗?” 楚昭愣住了,他这番话半真半假,除开些许忧国之思外,主要还是为了离间郭全一派和李党的关系。不曾想老头子居然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然而,看着郭老头那双浑浊中包含期待,甚至略带一丝羞涩的眼睛,脱口而出的话被楚昭吞了回去,他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据我所见,大部分士族子弟热衷的是做名士,而不是当能员。于此相反,许多寒族虽然担任的是浊官,却能够兢兢业业认真工作,承担了朝廷内外绝大部分的琐碎细务。他们的确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当今中书令郭全老大人,长于内政,清正廉明,虽然被评为寒门下品,其人却不负宰相之责。” 郭全呆在了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两行浑浊的老泪滚滚而落。这一回不是故示放达的做戏,而是真的被这位年仅十岁的世子殿下触动了。 当时社会讲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即使郭全做到了中书令的职位,依旧时不时遭受士族的冷眼。郭全是个明白人,并且十分的骄傲自负,他很清楚,他郭全也好,于怀远也好,在糊涂昏聩的安靖帝心里,比之外戚李氏,那是远远不及的。 从小世子的话语里,郭全真的感受到一种尊重。对一个从小接受忠君教育的寒门大臣来说,这一点便足以让他效忠了。况且小世子又如此聪慧,对局势看的很清楚,关于士族和寒门的评价不偏不倚,更叫郭全心服口服。 郭全此人也是有意思,他一边哭,一边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楚昭行三拜九叩地大礼,然后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了。老头子一把年纪,还是很容易冲动,此时头脑一热,恨不得立刻为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然要急着回去部署一番,好让耳根子很软的安靖帝早立太子。 第26节 楚昭见老头子爬起来转身就走,很是莫名其妙,在他背后高声问道:“老先生不是要进山寻人吗?” 郭全哈哈大笑道:“谢谢世子殿下,微臣已经寻到了幼主。”笑声和尾音在山涧之中回响,仿佛群山也赶来参拜幼主。 *系统公告:郭全好感度达到100,人物自动归入臣属之列。起始忠诚值90。*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恩威并济。奖励威望增加10点,其他技能增加一点。* 大名楚昭(九岁美食家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81 威望:49 魅力:76 智力:67 武术:37 礼仪:81 才艺:67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魅惑术音惑 第32章 郭怀三朝元老,寒门清流的领军人物,虽然出身贫寒,虽然不擅清谈,却是个真正有本事的。自清凉寺回去之后就联合自己那一派的势力开起了小会。 郭全这边的人虽然官职不大,却全是掌实权,肯实干的下层小吏。甚至连御林军副统领都是他们的人,双方很快就联络上了。 与此同时,李世繁带兵强闯谢府,和北府兵对峙,惹怒了长公主,将闯进去的兵士一顿好打,连李世繁都挨了好一顿排揎。 李世繁原是对她有情,捱些打骂只当表兄妹间的情谊,又兼被其哄了两句,这蠢货自觉公主表妹离去更好,方便对谢府下狠手。于是就殷勤备至地给这位脾气骄纵的公主表妹备齐车马,一路放行,让公主车架进了玄天观。 公主一路哭到皇帝病床前。楚旭一听妹妹的哭诉,又得了副统领呈上的奏折,差点没气死。 被人害成太监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偏偏还是楚旭自己吃药吃得急了点,怨不了别个,但是罪魁祸首绝对跑不掉的。那就是大仙孙恩和将这大仙招过来的李家。 楚旭派身边的亲信太监偷偷绑了孙恩连夜讯问。孙恩在天师道中经营多年,想来也有一定势力,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提前跑了,皇上派去的人只捉住孙恩的几位心腹。 整个玄天观都是李家的势力范围,孙恩能逃跑,除开李家故意放水之外,楚旭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孙恩本来就是李家介绍来的,皇帝再傻,心中难免疑心,如今听了回报,心里对李家的怀疑更大。好在还是抓住了孙恩身边的几个心腹道童。 酷刑之下,孙恩的心腹便痛哭流涕地交代出李家早就计划着谋害皇家子嗣的事情,还有一干李党官吏见不得人的勾当。 崔景深这一招也真损。但凡帝王,疑心就重。如今放跑了孙恩,隐隐约约在楚旭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李家便是想要反驳,也找不着机会。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一开口倒好像煞有其事一般。直叫李家百口莫辩,有苦说不出,倒比孙恩本人指证来的更有效。 楚旭本就在气头上,又听说李家假传圣旨,派人害皇家的独苗苗,历来帝王对这些问题就极为敏感,便是没事也能想到逼宫造反上头,况且楚旭还变成了太监。 太监没了子孙根,脾气古怪些也正常,素来仁厚的楚旭惊怒交加,立时派王若谷带着圣旨去见于怀远。 于怀远是最忠诚的保皇党,先皇留给荏弱的儿子最锋利的一把刀。刀是不需要有自我意识的,于怀远的确是个木头脑袋,庆正帝正是看重他这一品格,才放心的让其手握重兵。 于怀远之所以听李家父子调遣,原是因为他们自称有皇帝的口谕,这回见了加盖玉玺的真圣旨,哪里还肯听李家调遣,派出去的队伍也全都撤了回来。 与此同时,李世繁丧心病狂,命令中央军强攻谢府,两军激战之际,王若谷和于怀远一同赶到,抓了李世繁,另几路人马同时逮捕了李党的重要党羽。 楚旭一听李世繁居然这样嚣张,勃然大怒,立时派人去李家,果然搜出了大量诅咒世子的人偶。也有和孙恩、谢莞来往的信函。这些信件原是李家留着作为威胁谢莞的证据,谁知现在反倒成了自家的催命符。 李尚全见大势不好,一面让自己埋得最深的棋子动手,一面立马请动太后去玄天观探望皇帝。 人证物证俱在,临到头,太后颤巍巍的哭诉一番,楚旭到底还是犹豫起来,便亲自去审问李世繁。 世家谋划多年,岂容皇帝妇人之仁? 果不其然,楚旭刚到关押李世繁的地方,就觉着不对劲,悄没声息的带人走进去,正撞见李家父子在商议将责任推到谢莞身上,并据此牵连出她背后的谢家! 李家知错不改也就罢了,关押李世繁的地方竟然能叫在家待罪思过的李尚全随意来去,自己的圣旨如同一个笑话,这一点,更叫楚旭心中凉意刺骨。 想当年庆正帝虽然死的突然,留给精心挑选出来的庶长子也是一片大好江山。虽说附带改革到一般的烂摊子,却也留给儿子三位辅政大臣。这三位辅政大臣的确都是很能干很忠心的大臣。宰相杨复,太子太傅郭全,还有统领京城三大营的中央军统领于怀远。若是安靖帝能够用好这三位大臣,局势最坏也不过是回到先前世家和寒门互相较劲,皇帝坐收渔翁之利的局面上。但是事情坏就坏在小皇帝显然不愿意亲近这三位辅政大臣,反而更愿意听他娘的话。 安靖帝的母亲李太后出身小门小户。庆正帝看中她温柔体贴,不似世家女傲气,所以在自己的谢皇后病殁后,就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并且为自己育有长子的李氏扶正了。 李氏从一个村姑摇身一变成为大楚最为尊贵的女人,其本质却一直没有变过。这是一个很柔弱很善良的女人,一张美貌如花的面容,天然一种天真烂漫和如水温柔。这样的女人,永远依附于男人生存,庆正帝在时,她只用做藤萝依附在这株参天巨树上,庆正帝早在自己高贵的贵女皇后面前总有些隐隐的不自在,李氏正好满足了他的大男子主义,最能体贴庆正帝的心思,两人自然一拍即合,好的蜜里调油。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对这个国家而言,顶多是皇帝到头宠妾灭妻,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可惜庆正帝一死,当须要太后独自扶持自己年幼的儿子在皇位上苦苦支持时,她又哪里做得来?唯有凄凄惶惶,与儿子抱头痛哭罢了。 身为皇太后却动不动就凄然神伤,目中含泪,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了。于是宰相杨复便上了一道折子,要求小皇帝搬离太后身边,出去外书房读书。李氏没有了丈夫,完全就把儿子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恨不得将其重新塞回自己肚皮里,哪里肯同意杨复的看法。在李氏眼里,杨复简直比那些明里暗里给自己难堪的世家贵女还要可恶,居然想要抢走自己儿子。于是这位柔弱而又天真无邪的小女人愤怒了,为了保护儿子不被抢走,她终于强硬了一把,将自己的娘家弟弟招过来帮忙。 事实证明,后来的朝政之所以迅速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小皇帝之所以迅速成长为一位贪花好色、享乐无度的纨绔子弟,应该与他这位亲舅舅——李尚权的恶意纵容和贪得无厌有着莫大的干系。 讲起来,安靖帝的这位舅舅,原先不过是个在大户人家里承色陪坐的帮闲人物,自己也做些买卖,勉强养家糊口罢了。正是艰辛的少年生活,让他成长为那种“兜得转”又“跑得开”的老江湖,又精通一门见风使舵的本事。在他姐姐成为皇后之后,他就凭借着言语清楚的口齿,出手阔绰的做派,游刃有余的出没于京城的社交场合。在还没大权在握之前,这位李国舅依仗着皇帝姐夫的威势,上九流下九流的人物,黑白两道的人,也结交得几个。 由此可见,这位国舅公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纵英才,虽然书没读过几本,却天生就适合在官场上混。在姐姐和朝廷清流面前,李国舅行事做人,就摆出一副勤慎恭肃的样子,背地里对下面一帮官吏和内廷里的侍卫宦官,却大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狐媚霸道作风。短短六年时间里,不仅逼走了深为太后忌惮的杨复,还将朝廷内主张改革的得力人手,全部收归己有,若是有那一等不肯同流合污的真正清流,便大多被排挤出朝廷,换上李国舅的心腹爪牙。 到此刻,楚旭才终于认识到,这位国舅爷的能量有多大。大到即使他已经愤怒至极,却依旧不能动李家。倒不是因为心中情谊尚存,而纯粹是利益考量——国库空虚,他还得靠李党去敛财,也需要李党去平衡士族的力量。 这天早上,皇帝坐在几案后面批阅大臣们弹劾李家的奏章,恍然发现李家背着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一时想起自己雄风不再的下半生,不由陷入的痛苦的思绪之中。 偏在这个时候,不识相的太监过来禀报,说是太后病重。 李太后小门小户出身,菟丝花一般的女人。她对娘家感情很深厚,对儿子也宝贝地像是眼珠子一样。如今儿子被害得绝子绝孙,偏偏一切迹象都表明是娘家好心办了坏事,李太后便伤心得病了。真病。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就是这样的,看你好的时候,便是哪里都好,捧到天上去,到不好的时候,自然连呼吸都是错。 太后动不动就病给儿子看,以前皇帝陛下还能体谅,顺应着太后的心思尽孝。如今李家都把皇帝害成这样子了,你一个太后还敢为他们病?真是不知死活。真把儿子不当皇帝看。 颜色清白的楚旭转过头去,看了那个太监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声音尖利地说道:“既病着,就不要劳动太后。以后再有谁像他一般,里里外外地给太后传信,都给我拖出去打死。” 楚旭不仅和李家有了隔阂,连带着太后,也不那么亲近了。 尘埃落定。世家大获全胜,不仅弄倒了李家,而且干脆利落的绝了后患。 现在摆在帝都各大势力面前唯一一个问题就是:世子在哪里呢? 恰在此时,郭全请立太子。 *** 这一日晨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楚昭总觉得心中惶惑不安。似乎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例行查看控制面板一番,除了一行提示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异常。 *系统公告:悬赏任务完成度达到100%,得到甘蔗炼糖术。* 楚昭现在可顾不上查看什么甘蔗炼糖术,得到四大家族的归心也不觉有预料中那样惊喜。 头顶翘着几根呆毛的世子殿下一骨碌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心事重重地将床帐拉开,又团回被窝中,打算好好查看一下控制面板。 早起干活的韩起端着一碗鲜牛奶走了进来。 “起来了?”韩起压低嗓门问道,话音中鼻腔有点重,显得低沉迷人。然后就坐到床边,端起牛奶喂楚昭。 楚昭不要他喂,抢过韩起手里的碗,两只手抱住自己喝。碗是农家特有的粗瓷海碗,世子殿下把脑袋埋进去都绰绰有余。 咕嘟咕嘟。 世子殿下实在能喝,一口气将奶干完,从大碗里抬起脸,嘴上犹带一圈白胡子,一本正经地问韩起:“外面发生什么了?一大早就闹哄哄的。” 韩起在床边上坐了下来,阵阵奶香传来。 还是个喝奶的小孩子呢,却马上要变成一国太子。韩起在心里思量着,忍不住揽住小主公单薄的肩膀,言简意赅地把外面的形式说给他听。 “什么?”楚昭惊讶地偏过头,旋即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问:“是孙恩炼的丹吃出毛病了吗?”因为也算是机密的事情,两个人离得很近,说话时气息交融,有种别样的亲密。 楚昭一偏头,嘴唇掠过韩起的脸庞。此情此景之下,半点不见香艳,奶沫子全粘人韩起脸上去了。 韩起点点头,也不嫌弃小主公黏黏糊糊糊弄自己一脸奶,反而仔细地捏住楚昭小巧的下巴,替他擦嘴。 “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呢?”楚昭自己抹一把嘴巴,问道。 “孙恩作为主谋,定一个谋害皇族的罪名,全国通缉。天师道里,跟着孙恩的人全都被清算,有的往东南边跑了,有的被抓住千刀万剐。” “天师道?”楚昭疑惑不解了,天师道不是士族在背后掌控吗?他记得上次见面时,崔景深带个面具,似乎在天师道里地位还颇高:“天师道现在怎么样了?” 韩起沉着脸道:“于怀远趁此机会捣毁天师道在帝都的所有坛口和义舍,天师道的祭酒被抓住杀了一批,这个教派便一蹶不振,从此转入地下活动。” “哦。”楚昭点点头,看来是寒门清流早就看不惯天师道这个大毒瘤,所以趁机动了手。 “那谢莞呢?”顿了顿,楚昭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还有我娘呢?还有谢铭舅舅,舅母和两位表哥,都没有事吧?” 第33章 长歌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过,韩起其实也不清楚谢府如今究竟是何情形。他虽然并不在乎旁人死活,却怕自家小主公伤心难过,当下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下山一趟,你……”想到自己走了,留下细皮嫩肉的小主公,娇气怕疼,韩起忍不住在心里担忧。顿了顿,韩起还是说道:“我走后,你去执法长老那里。”如果可能的话,韩起真想把自家小主公揣在怀中,随身携带。 楚昭垂脚坐在胡椅上,乖乖点头:“我早晨起来,心里不太安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你路上小心些。若有什么事情,先紧着自己的安危。”玉白可爱的小少年抓着韩起的手,一本正经地叮嘱道:“阿起路上小心,要好好的回来。” 似乎想起了什么,楚昭从身上摸出上次皇帝送给他的玉璧,给韩起挂在腰间,说道:“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倒是外面正乱,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个情势。这个也给你,说不准有用呢。” 韩起幽深泛着暗红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帮自己压好袍脚的小主公,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浮光掠影般在世子的大脑门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去。 *系统公告:韩起以下犯上,忠诚值减五点。* *系统公告:与韩起的亲密值增加一点。* 楚昭现在明白忠诚值为何时升时降了。他的目光一直跟着韩起往外走。直到韩起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才可怜兮兮的把视线收回来。 院落里,一片繁花似锦。楚昭趴在窗棂格子上朝外看了半晌,不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李党经营十余年,势力不可谓不大,真的会甘愿就这般无声无息地从大楚的政治舞台上消失吗?或者说,他们其实还有杀招没有使出来? 点开自己的控制面板仔细查看,上山之后,母亲和舅舅都有许久不曾见过了……楚昭没来由地想起燕窝一事。现在他的系统升级了,自带验毒功能,可是却一直住在山里避祸,根本没有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楚昭总觉得谢茂雅的名字今日似乎略微黯淡了些。 韩起走了以后,楚昭一个人在房间里,越想越是坐卧不安,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探出窗台张望一番后,干脆跑到院门外面去。若非不认识路,楚昭还想自己溜下山呢。 刚出门,楚昭就看到崔景深独自坐在河边那棵半枯半荣的青桐树下自斟自饮。他今日倒是没穿马甲,恢复了真面目——脸色苍白,眉飞入鬓,下巴坚挺,这幅面容的确极英俊,眉梢眼角却总带出点倦意,一派大家公子万事不挂怀的模样。和他乌七八黑的本质截然相反。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内敛泛幽的眸子瞥见花团锦绣间明朗的少年,崔景深微微笑了,招手道:“过来坐吧。” 楚昭几步走了过去,颇不客气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崔景深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执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怡然道:“上方山清晨的气息,真是漂亮啊。”实在是驴头不对马嘴。 第27节 楚昭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特别想在崔景深那张很符合士族审美的俊脸上来一拳。叫他不说人话。 只听崔景深继续说道:“帝都中的花木,最古老的首推清河崔氏所筑华菱园里的藤花,其次便是卫家老宅里的青桐,都是上几百年的老物了。后来卫家老宅被皇帝赐给了李尚权,那棵青桐也就成了李家的所有物。”崔景深用手拍了拍身后的大树,语带萧瑟地说道:“那一株青桐树干直径一尺五寸,高大繁茂,到了夏天,映衬着整个庭院全是碧色。可惜神木有灵,就在卫家事败的前一年,那株青桐便枯死了。后来故地重游,我去查看过,才发现原来树身上早就被虫蛀了一个小洞,雨水浸进去,久而久之,中间空朽,直到根部……世子殿下,你从中看出什么来了吗?” 楚昭本来跪坐在斜靠上,认真听师傅讲那过去的故事,闻得此言便愣了一愣。 依照前面韩起所言,太子之位再不会是别人的。崔景深是世家选派给自己的老师,只怕这番对答不日就将传遍各大世家。 正襟危坐,楚昭板着那张漂亮至极的小脸,模样特别严肃地回答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是说防微杜渐的重要性。”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楚昭继续补充道:“这株青桐,若有人从外面砍它,立时便能引起卫家的警觉,但从内部着手,自己人杀自己人,转眼便是大厦将倾。” 崔景深微微点头,道:“世子所言甚是。防微杜渐一词归纳的极妙。这也是为何崔家的藤花现在还保留着,而卫家的青桐却早就零落成泥的缘故吧。” *系统公告:完成主线任务——通过四大家族最后的考验。所有族中成员自动归类为臣属。点击名字可查看各项属性。* 看到这条公告,楚昭估计今日的教学成果测试大约已经结束,他可以查看成绩了。 果不其然,控制面板上,奴仆和下属一栏都由原来寥寥无几的几个名字变成了四大栏。每一栏下拉后,能看到族内各人的名字,以职位高低排序。只是这些人实在太多,且又良莠不齐,楚昭便不急着一一查看。打算等空闲下来的时候,根据忠诚度排行,将忠诚度高的调到自己身边,再根据他们各自的特长安排职位。 其间顺便扫了一眼亲人那一栏,见到那些名字并没有哪个变成灰色,心里才略微放心一点。 楚昭想着崔景深还有鬼面人这个马甲,想来也全程参与了倒李运动,便问他外面的形势。 崔景深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邃,与人多情的错觉。 就在楚昭要被他看毛了的时候,崔景深缓缓开口道:“那个僧奴说过的我就不再重复,只说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先说谢莞。她倒没受什么害。只是皇帝成了太监,对女色上便不那么上心了,加之长公主三番五次在皇帝面前列出证据指证谢莞谋害世子。皇上也无话可说,原是打算送回谢家的,谢莞哭诉一番,那位到底心软,便封了个才人给谢莞,还是接进了宫。左右也是如其所愿了。” 楚昭想了想,就说:“也对。若是谢莞的事情抖落开,于家族名声不好听。日后姐姐妹妹出阁,虽说高门贵女不愁嫁,却也担心为此事所累。” 即使最终作为才人进宫,但小皇子已经没了指望,加上她还同时得罪了长公主和家族……对于一个世家女而言,谢莞这辈子已算是毁了。痛打落水狗什么的,楚昭既无那个心力,也无那个时间。 除了皮肤白,崔景深的心肝肚皮都是黑的,他似乎还嫌谢莞不够惨,冷笑道:“谢莞空有一副蛇蝎心肠,却愚蠢天真,便是谢家那些长老,也知道这步棋算是废了,已经决定要宣布谢莞生了急病要卧床静养,不能外出见客。玄天观里便消没声息多出了一个谢才人,也算是皇帝一番怜香惜玉的心思,不过,有长公主在,宫里的人自然会好好照顾这位尊贵的才人。” 楚昭偷看崔景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眼,猜测此人不会是对谢莞因爱生恨吧。想起崔景深点亮了高达92%的宅斗党争技能,楚昭忍不住替谢莞表姐,不,谢才人点一根蜡。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崔景深继续说道:“至于李家,楚旭虽然再也当不成男人,却难得一见的硬气了一回。因为李世繁假传圣旨,又冒犯了长公主,虽然看在太后面子上保全了李家,也撸去了李尚全所有的官职,将李世繁赐死。李党的官员该贬的贬,该杀的杀。为祸朝廷近十年的李党便算是彻底倒了。” 楚昭看崔景深喝酒姿势帅气,忍不住偷偷伸爪子去扒拉酒壶,问道:“李党会这样轻易地倒台吗?李家父子最擅玩弄阴谋诡计,说不定还有什么杀招没用出来。” 崔景深听他这么一问,倒也点头表示同意:“世子所言在理,李尚全阴险狡诈,的确该防着他还有后招。我这段时间会让他们小心谨慎一些。” 说话间,看着白白嫩嫩的小世子已经把酒壶扒拉到了手边,正自觉地翻出空酒杯满上,崔景深简直觉得自己操碎了心,赶忙伸手挡住杯口,劝谏道:“此酒甚烈,世子殿下还是吃茶吧。我那里有些南边来的好茶。” 为了打消小世子对酒的兴趣,崔景深当机立断回头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把我做的那茶煮来。” “是。”小厮答应道。 听崔景深要给自己喝茶,楚昭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 这时代的茶和现代的茶根本不是一回事,要油腻许多。崔景深之所以说他自己做的茶,乃是因为楚人会先将茶叶碾成细末,加上油膏,自称茶饼。要喝茶的时候,就把茶饼捣碎,当上葱和姜来煮,喝法颇有点像西藏的茶砖。 其实味道不坏,但楚昭就是怎么也喝不惯。 “不要茶。”小世子拿出皇族的气势,大声宣布道。然后他两只爪爪掰来挡在自己酒杯面前那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姿态豪放地一仰脖子,咕嘟,灌下去了。 因为小世子任性的举动,崔景深斜飞入鬓的长眉聚拢起来:“慢些,这酒性很烈。” 难得有一个在臣子面前表现自己霸气侧漏的时刻,世子殿下哪里肯放过。反正有系统采集术在身,楚昭才不怕。 第一杯全被系统采集了,楚昭还没品出味道呢,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崔景深颇觉诧异,但见世子殿下只是脸上泛红而已,便没有再继续劝阻。他自己也是个大酒鬼呢,哪有兴趣劝说别人?先前不过是担忧世子年幼,受不了这样烈的好酒罢了。 果然如崔景深所言,这酒性甚烈。尽管有系统在,两三杯下去,楚昭的脸上便慢慢晕染上一层红晕。双颊红红嫩嫩的,掐掐就会出水一样,宛若一个小仙桃。更别提这只小仙桃被辣得双眼水汪汪,水晶葡萄一般。真是可怜又可爱。看上去就有让人想咬一口的冲动。 世子殿下还自以为威武呢。 崔景深慢慢靠近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世子殿下,闻到少年身上叫人沉醉的酒香,崔景深的喉结动了一下。 沉吟良久,师傅大人终究只是伸手,掐了一把小主公的嘟嘟脸,掐完觉得手感甚好,便笑着调侃道:“你这样白嫩嫩的小笨蛋,即使当上了太子,也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吧。我还……”真是期待啊。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世子殿下喝了酒反应有些慢,但是太子和笨蛋两个核心语词还是抓住了,被掐之后过了几秒钟,他才后知后觉地用手捂住脸不给掐,怒道:“大胆,谁准你掐我的?我若是真做了太子,你……你就是以下犯上!要灭……嗯,灭九族……” “灭九族啊。”崔景深早就过了变声期,一把温柔如大提琴的好嗓音低低在楚昭耳畔响起。 楚昭想了想,也觉得为了丁点事情灭人家九族有点严重,不是明君所为,一言九鼎的小主公又立刻反口道:“那起码也要抄家。” 崔景深差点笑出了声,赶忙道:“微臣惶恐。” 世子殿下脑子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的威严得到了维护,便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先给你记着,下不为例。” 有醉态可掬,言笑晏晏的小世子在身边,崔景深也被激起了酒兴。他朗声长笑,提起奴仆送上来的一壶酒,仰头便往嘴里倒去。脖颈优美的线条如一只引颈的天鹅,就算做酒鬼,这些世家子也自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阿深,你的梦想是什么?”喝了一阵,世子殿下只觉脑中一阵阵朦胧的眩晕。对面的人似乎变成了前世的好友。 崔景深禁不住莞尔,但还是配合地回答道:“梦想啊,最好有一直能装五十斛的船,里面盛满美酒,船两头再放上四时应季的佳肴。我与知交好友泛舟五湖,游遍这万里河山。每日起床就喝着小酒就观赏窗外变幻的风景,累了就下船去陌生地方住一段时日。那该是多美好的生活啊。” “知交好友?”枕着崔景深的胳膊,迷迷糊糊的楚昭已经自动带入角色,说道:“要是不带你的新婚妻子,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着你好了。” 小酌怡情,但每日光是喝酒也没意思,楚昭想搂住景深的肩膀,因为身高差距没能实现,便转而哥俩好的抱住对方的腰,要求道:“船上只有酒我可不去,不如把你我家中的大厨也带上,天天给我们做好吃的。船里的酒啊肉啊,吃喝了多少,就马上有人给补上。若是船上呆腻了,我们就去地面上,吃遍各地美食。这样的话,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崔景深愣了一下,随后他无奈的笑道:“世子殿下,微臣会当真的。” *系统公告:崔景深以下犯上,忠诚值减10* *系统公告:崔景深亲密度加5* 可惜世子殿下说过一通胡话之后,已经醉死过去。 看着怀里搅乱一池春水就跑的小混蛋,崔景深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他还是无奈地摸了摸世子殿下的脸,吩咐左右:“熬些醒酒汤过来,不然待会难受了又要哭闹…” 语音刚落,小世子就整个人拱进了他怀里,小狗一样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喃喃道:“娘,你今天都不软,也不香了。” 崔景深无语地把乱蹭乱拱的小皇帝抱起来,走进房间放塌上,叫他好好睡觉。 刚给盖好被子,就有一个青衫奴仆急匆匆进来,递给崔景深一份密函。 崔景深见属下神色不对,立刻拆开密函,喜怒不形于色的晴湖公子也禁不住脸色大变。恰在此时,房间里传来世子凄惶的喊叫声。再顾不得别的,崔景深转身冲了进去。 展开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喻王妃殁。 第34章 崔景深抢进门,才发现原来是世子殿下在说梦话。 小世子睡得极不安稳,他把自己裹得好像一只毛毛虫般,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一下子坐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唤道:“娘亲你不要走。”神色间略有凄惶之态。 崔景深叹口气,这大约是母子天性了。虽然略带怜惜,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所以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世子殿下,王妃已经殁了。” 楚昭还没反应过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呆呆转头问崔景深:“我还在做梦,对吗?”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不忍之感在心中一掠而过,但崔景深很快就抛开了那些无谓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世子殿下,王妃已殁。” 虽然早就有不祥的预感,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后,楚昭还是不肯相信,他赶忙查看系统,果然看见谢茂雅的名字闪了几下,最终变成了很不起眼的灰色,凝固在控制面板上。 说不上那种感觉,也不是多么夸张的悲伤,就好像心口破开一个大洞一样,凉飕飕的。 楚昭知道,自己是不能哭的,要哭怎么也得躲起来不叫人看见才行。 起码,起码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流眼泪——和韩起不同,崔景深虽然奉他为主,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有种微妙的对抗在其中。 圆圆的大眼睛努力瞪着,却有清澈的泪水不停从其中涌出来。崔景深走过去,伸手搂住裹在被子里小小一只的世子殿下。 迷人的声音清风拂面般飘过来,说出来的话却越发的残忍:“世子殿下,或者明日就该称您为太子殿下了。在您走上王座的路上,得到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许许多多的敌人,爱你的,你爱的,都会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你。最后只剩下王座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到那个时候,您就可以自称为寡人了。如果今日殿下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怎么应对日后更加残酷的失去,更加激烈的争斗呢?” 楚昭一听,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他明明是被系统赶鸭子上架而已,要当孤家寡人,你自己去当就好了。 楚昭不蠢,也早就过了爱做梦,幻想天上掉馅饼的年纪。他其实也知道崔景深说的没错。初穿越时就知道。帝王这个职业,从来不要求从业人员拥有良好的品格,恰恰相反,历史上在这个行当里干出点成就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是为了权势,有时候纯粹是为了生存,皇帝必须六亲不认,蛮横无赖,除此之外,他还应当是个好演员,孝悌慈爱统统纯属做戏。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要楚昭华丽转型为刘邦那样的流氓无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有系统帮助,楚昭本质上依旧是个略带逗比属性的上进青年。前世遵纪守法,敬老爱幼,虽没什么过大的成就,却也绝对算个好人。这一世才十岁,被娇养在谢家里的小公子,尽管遇见两场生死考验,却因为系统的护佑,并没经历多少真正的不幸和狰狞。 在如此优渥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小世子,自然拥有一颗如赤子般柔软的心。很多道理不是不明白,只是知易行难。 谢茂雅对他关怀备至,母子感情十分很深厚。一想到那么疼爱自己的娘亲死了,虽然知道怎样做最正确,可楚昭还是忍不住难受。 或许正是因为楚昭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面对死亡这样残酷的人生命题时,他非但没有习以为常,反而更加难以抑制内心沉重深广的悲怆。朝夕相处了八年时间,便是一条狗也能处出情谊来,何况是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小娘亲呢? 任性的世子殿下根本不搭理崔景深完美的帝王教育,兀自扭着小身子,把头蒙在被子里,嗡嗡地哭。 崔景深皱起了斜飞入鬓的长眉,心里有点不耐烦,更多的还是深重的担忧和失望。 莫非自己看走眼了,这不是头幼虎,而是只无害的小猫。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日后又该怎么办呢?或许,将其拱上皇位,反而会害了他。这样清澈尊贵的少年,养在身边精心呵护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小世子聪慧过人,既然人已经死了,如今又何必如此悲伤呢?”到底不甘心,崔景深叹着气又劝慰了一句。 裹成一坨的被子动了一下。世子殿下终于肯从被子里探出头,他用小爪爪抹了把眼泪,反驳道:“圣人能忘情,常人不看重感情。最容易被感情困扰的,不正是我们这些人吗?一往而情深,执着于真正的自我,不正是士族风度中最动人的地方吗?纵然日后为君,变成孤家寡人,到底比变成泥塑木雕好。” 崔景深见他不哭了,心里好受一点,沉静地说:“哀毁过度,不是什么好事。” 宣泄了一场,楚昭抽噎着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所以越是情绪激动地时候,越要谨言慎行。 无论是谁,只要活在这世上,总归都不能放肆地去伤心。 放纵片刻还能算是真诚坦率,若是沉湎于悲伤,便难免被旁人质疑了。崔景深若是胸怀天下,想来也不会愿意效忠这样无能的人。 楚昭脸色的凄惶之色消隐无踪,虽然眼睛肿得像个桃子,还时不时抽噎一声,但总算没有哭个没完没了:“送我回谢府。那些人既然敢对我娘亲动手,就该有承受后果的准备。” 崔景深原本以为小世子必定要悲伤很久,他抱臂倚靠在床头,微感无趣。此时见世子能够很快恢复镇定,心中也暗自赞赏,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 天真可爱的世子殿下纵然惹人怜爱,却不是崔景深这样的人物愿意追随一生,尊其为主之人。 *系统公告:崔景深忠诚值加20点。* 崔景深半跪在榻边,仔细给小世子擦干净哭花了的小脸,回答道:“马上就要举行太子典仪,恐怕世子殿下不能重返谢府。但是殿下请放心,属下一定会查出罪魁祸首,叫他血债血偿。” 楚昭定定看了崔景深半晌,终于轻轻点头:“那就有劳景深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崔景深觉得自己好像被世子殿下看透了。会有这样的感觉,当然是读心术在作怪。可是崔景深不知道,便觉得面前这个世子和酒醉后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那个,以及卷在被窝里哭的小娃娃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上位者之所以能够驾驭下属,就是因为他们总是那样高深莫测。你看古代画的龙,必定要若隐若现,只在云层或者海浪中露出半鳞半爪,绝对没有全部都画出来的。全都画出来,便落了下乘。龙是帝王的象征,正是因为龙和天子一样,变化无常,隐现不测。 挖空心思研究皇帝,是臣子们一生的爱好。让臣属捉摸不透的皇帝,才会叫人敬畏。尤其对崔景深这种抖m属性的腹黑男而言。皇上若是只小绵羊,分分钟被他论斤两卖去肉铺。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君心莫测。奖励特殊技能,魅惑术之震慑,造成让下属害怕心虚的后果,威望95以下使用时,会消耗一点健康值,且有一定机会降低好感度。*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限制使用的特殊技能,可见这个威慑术的效果一定很好,有机会的话…… “不知道殿下要微臣从何处查起呢?”崔景深的询问打断了楚昭的思绪。 心知肚明崔景深是在试探自己,楚昭坦然道:“从我一出生开始,娘亲便生了病,我一日日长大,娘亲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有油尽灯枯的迹象了。可是大楚最好的医生都来看过,却全部不敢下断言,只用些温和的方子养着。后来,还是舅姆偶然说起,家里行走的几个大夫虽都是名医,可娘亲吃了总不见效,不如换一个大夫试试。恰好王家认识一个很高明的神医,请来给娘亲悬过一次脉,便开了一个温补的方子。说是要以平肝健胃为要,先照着方子抓药,若是略好一些,便可以摆脱药罐子,辅之以饮食养人了。” 崔景深道:“既然是王家介绍来的,那方子必然不至于出问题。” 楚昭点点头:“我娘吃了那方子,果然见好。之后便一发的相信那位神医。开始辅以饮食。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是拿上等的官燕加了石蜜,慢火熬出粥来。我怀疑,问题就出在这里。” 第28节 崔景深不解道:“能有什么问题呢?燕窝与石蜜都能大养肺阴,补而能清,若是调损劳瘵,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楚昭摆摆手:“别跟我说这个,我又听不懂医理。并不是方子或者食谱有任何问题。官燕和石蜜都是西南夷那边才有出产,十分珍贵。娘亲原本不欲多事,只是父王知道后,便派专人每旬送一些过来。便是三四个人一日两餐的吃,也是管够的。后来娘亲便让我也吃,只是我吃完燕窝有些不好,大夫说是补得过了,方才作罢。”楚昭隐去了是系统的功劳。 系统是他的底牌,楚昭没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崔景深微感诧异:“王妃的死不同寻常,属下也有所怀疑。只道是李家早就布在谢家的暗器。依殿下之下,莫非还怀疑……?” 楚昭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很久以前便怀疑有人在娘亲食用的燕窝里面下毒。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娘亲的死必定是李家在其中搞鬼,怕只怕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就好比一个人要杀人,有个隐在暗处的人不吭声地施以援手,也是该按照共犯论处。楚昭不想错杀,却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帮凶,不论他是什么身份。 “对了,王妃身边服侍的人都留着,找机会带来我看看。”楚昭吩咐道。“若想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牵涉其中。便只看王妃的死对谁最后好处。” 崔景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诺。” 低头时,崔景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猜的没错,尽管年纪尚幼,但世子殿下天纵之才,并不是好糊弄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纷扰,尤其是王妃之死,世子已经对世家有了些许隔阂。 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他了。 楚昭对着崔景深乌黑的头发和白玉光若有所思,刚才的一番话也是楚昭在试探崔景深。他模模糊糊露出对世家的一点怀疑。崔景深不仅没有不快,还有喜悦之情一闪而过。莫非……莫非崔景深对四大家族也有不满。 为什么呢?楚昭摸着小下巴,坐在榻上思索起来。 等崔景深行完礼,站起来的时候,楚昭冷不丁就对着崔景深使用了一次震慑,且问道:“景深,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问完话后,楚昭立刻查看控制面板,健康值掉下去很大一截,好在好感度没有变化,崔景深犹豫了一下,便道:“承蒙世子殿下不弃,对我推心置腹。属下的确有一件要紧事想要现在就禀报世子殿下。”说着,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本打算待世子殿下长大一些再说的。” 楚昭面无表情的点头。暗暗心痛自己减少的五点健康值。 看着玉雕般的小少年这样故作老成的模样,崔景深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由生出点怜惜和愧疚来:“天师道多年前开始,便一直在试图渗透世家,世家便也顺水推舟,在其中安插了大量的探子。痴道人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更是不知凡几。甚至在天师道的上层,也已经为我们四大家族所掌控。属下之父便曾经受家族指派,担任天师道里的大祭酒。父母均因意外亡故之后,我便接替了父亲的身份。” 这是楚昭早就猜到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很惊讶,只丢出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这么说来,庆正帝的猝死,安靖帝多年无子,蓝田王荒淫无耻,这些看上去像意外的事情,其实都有世家在暗地里操纵?” 普通人听到这个消息,不是该第一时间惊慌失措吗?世子殿下却这般平静,还一下子将三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崔景深心里颇为欣慰。 “的确,天师道就好像一只冷箭一样,随时可以为士族所用,铲除异己。” 因为庆正帝的基础打得好,所以现在楚旭这糊涂蛋手里依旧掌握了大部分的军权。枪杆子里出政权,楚旭本来抓了一手好牌。 朝堂上看似节节败退的世家,之所以总能在关键时刻翻身,全是因为他们手中有天师道这张底牌。 四大家族能够让安靖帝无子,自然也能让家族贵女怀上安靖帝的孩子,谢莞不成,自然有王莞,崔莞。至于为何会舍弃自己这个现成的奇货,恐怕是因为喻王和世家之间出现了裂痕,世家便有了反复和观望之态。 他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小命的确在刀尖上晃悠了一圈。如果没有谢晋和崔景深,或许还有王若谷在其中斡旋,对于世家来说,一个未成年的藩王世子,死也就死了。 世家的势力大到这个地步,无论谁上位,只怕都会寝食难安。生怕自己哪个举措失当,就被毒死药死了。 想到此处,楚昭不由直冒冷汗。 崔景深继续说道:“当然,天师道内部也分各种派别。发展到如今,已经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了,而且其中贱民颇多。近年来各地天灾人祸频繁,这些底层的信众已经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控制,崔卢两家在天师道中影响虽大,但是近年来却有以孙恩,纪直一类的人屡屡出现,妖言惑众,世家其实已经不能完全控制他们了。如此,天师道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世家便决定趁此机会清理天师道。我却不能叫他们轻易得偿所愿。虽然假意放走孙恩嫁祸李家,但事实上,孙恩其实真的被我放跑了,现在大约已经到了最混乱的江南地区。孙恩这个人的为人行事我很清楚,相信经过此事后,不出五年,他一定会举事,大肆报复士族。如今李家已经不成气候,但是皇帝一定还会扶他们起来继续与世家抗衡。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世子殿下如果能在这五年里掌握实权,尤其是兵权,到时候就能趁乱来个渔翁得利。” 楚昭沉默的听着崔景深的谋划,想不到此人居然这样深谋远虑,做下的局已经算到了五年之后。不愧是点亮阴谋诡计技能的男人,自己纵然手握系统,还痴长几岁,也是拍马不及的。 只是楚昭仍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通,便问道:“阿深,你出身崔阀,为何却如此仇恨士族?” 难道景深的觉悟已经高到主动为了无数被压迫与被凌辱之士背叛自己的出身?打死楚昭也不相信。 大约是震慑术的作用已经过去了。崔景深抬起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派风流倜傥之态,然后他猛地凑近楚昭亲了一下,道:“大约是因为世子殿下太过迷人,景深爱家族更爱美人,所以才情不自禁吧。” 情不自禁你个大头鬼! 第35章 崔景深走后不久,韩起就回来了。 雾蒙蒙的大眼睛噌一下亮了,楚昭好像一颗小炮弹一样,一头扎进自家爱卿怀中。 十岁的小娃娃头顶刚到韩起的腋窝,楚昭搂不住肩膀,就一把抱住韩起的腰,把脸贴在韩起的胸膛,既不哭闹,也不吭声。 “世子殿下?”韩起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怀中人黑亮的头发。似有安慰之意。 “我们走吧。”一个黑衣人从门外闪身而入,见此情景,不由皱了皱眉。 韩起沉默地点点头,轻松地抱起赖在自己怀里的世子殿下,跟着此人往外走。 楚昭很放心地被抱着走了一段路,就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偷偷瞅一眼爱卿轮廓分明的侧脸,绵绵道:“阿起,我想下去自己走……”刚才哭了一场,鼻头还红红的,说话间也带着鼻音。 韩起侧头,暗红色眸子里寒光一闪,冷淡地说道:“再等一会。” 楚昭只好悻悻然老实下来,偷偷戳着韩起的肩膀发泄不满,嘀咕道:“我已经快十岁啦……” 总感觉阿起今日的情绪不对,可是刚没了亲娘的明明是自己才对嘛。 又走了一阵,楚昭终于发现他们走的好像不是出山的路。清凉寺很大,楚昭这一年来也是跑得惯熟了,如今却四周都不是熟悉的景色。稀里糊涂的主公这才想起来要问韩起,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把你卖掉。”韩起刮刮世子红彤彤的小鼻子,答道。 亲昵的小动作惹得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目中似有警告之意。 楚昭被韩起像小孩子一样抱着,所以什么都没看见。他攀着韩起的脖子,给自家爱卿讲道理:“卖掉我,以后就没人对你好了。全天下我对你最好。”虽然今日大家情绪都比较低落,但洗脑工作还是要见缝插针地进行。 “嗯,那崔景深呢?世子殿下也对他全天下最好吗?”韩起的双眼中似有万年不化的玄冰,语气轻飘飘地散在山间微寒的空气里。 旁边的黑衣人忽然大声咳了起来。 楚昭压根没注意到那个总刷存在感的黑衣人,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的阿起。他趴在韩起的肩膀,讨好地哄道:“当然最喜欢阿起。阿起对我最好。”完全一副好色之徒泡妹子的德行。 韩起的步子顿了顿,继续往前走,没再吱声。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根本懒得搭理成天勾三搭四的风流主公。 韩起的好感度和忠诚值都到了99,楚昭也查看不了这句话所带来的效果。 “听寄奴这么说,我可真是伤心啊。”大树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 楚昭抬头一看,黑黝黝的大眼睛立马心虚的移开,唤了一声:“舅舅。” 韩起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在地上,死死看了兴高采烈的世子一眼,就好像被人挖出心脏般。重创肺腑的伤他也受过,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难受。好像有一柄钝钝的刀子,反复在韩起心口上拉过来,拉过去,拉过来,拉过去。 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再会。到那个时候,世子殿下身边还会有自己的位置吗? 握紧了拳头,韩起终究没有任何反抗,跟着从谢铭身后闪出来的三个黑衣人,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楚昭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舅舅?”楚昭走到谢铭跟前,仰头看他。谢铭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宽大的袍服穿在他身上,衣带当风的气度中总显出几分伶仃来。 谢铭垂目看着楚昭,摸摸他的小脑袋,略带醋意地说道:“总算能看到舅舅了啊。还以为你眼里全是自己的几个属下呢。”转眼两年不见,原本乖巧可爱的小外甥已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身边还多出来好些野男人。把楚昭看的比自己两个儿子还要宝贝千万倍的谢铭心里滋味莫明。 看见谢铭的手伸过来,楚昭下意识闪避了一下。 谢铭举起的手愣在半空,半晌颓然放下。 楚昭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惊呆了。愣在哪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铭上前一步,一把将愣愣的小孩子捉起来抱住,问他:“这是在和舅舅赌气?没有及时过来保护寄奴,也没有护住寄奴的娘亲,是舅舅不对。但是舅舅有其他事情要做啊。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说着,谢铭温柔地凝视着楚昭的小脸蛋:“寄奴还小,但已经足够聪明懂事了,你……你能够原谅舅舅吗。” 楚昭轻轻点了点头。 谢铭好像得到了赦免一样,他呼出一口气,把楚昭抱起来,往另一条路上行去。 “阿起和要我一起。”楚昭挣扎着,非得韩起一同进去。 大步离去的韩起猛地停下了脚步,却固执地没有回头看。他怕自己一回头,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谢铭本能地感到一丝威胁。就好像自己辛辛苦苦栽培的花,过段时间归来一看,已经开到别人家院子里去了一样。 略带轻蔑地瞟了韩起一眼,谢铭自然不同意:“你要是喜欢这样的,舅舅给你找十个八个侍卫,都比这僧奴干净体面。不过他这次也算立了大功,所以舅舅已经让人给他除去了佛图户的奴籍。本想着他若是愿意做个富家翁,便与他一块田地,让他在谢家的封邑中太平到老,子孙后代若是出息,未必不能成一方豪强或是富商巨贾。不过这小子也奇怪,居然自愿留在寺庙里。你若是平安长大的话,也可以隔三差五来看看他,日后说不得他还能接乌见禅师的位子。到时候你封他个国师,不比什么都强?” 谢铭是过来人,虽然自家外甥还懵里懵懂的,可他见了韩起的眼光,还有什么不明白。 在大楚王朝这样阶级固化到恨不得实行种姓制度的社会里,除非韩起去造反,否则他和楚昭的身份永远都是云泥之别。 世子殿下一句话,自然有无数人抢着为他生为他死,如今却被一个僧奴呼来喝去,做小伏低。韩起这般不识抬举,桀骜不驯,屡有冒犯之举,谢铭作为长辈,见到了哪里会高兴?只觉自家捧在手心的宝贝被人欺负了。 可楚昭一听不干了,好容易攻略一个忠诚度和武力值都高的未来名将,他哪里肯轻易放过。 “就要阿起,就要阿起,就要阿起。别的人再好我也不喜欢。”楚昭死死缀着谢铭的手不肯走。他一点不怕谢铭,仗着舅舅真心疼爱自己,就开始撒泼耍无赖。“舅舅不让阿起陪在我身边,我今日就蹲在这里不起来了。” 再顾不得丢脸,楚昭知道若是今日自己不能把韩起留下,大楚未来的大将军就只能当一辈子和尚了。没错,依照韩起的忠诚度,他一定会强迫自己当一辈子和尚的! 谢铭头上青筋直冒,气得拂袖离去。孩子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只以为自己喜欢就足够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寄奴走上歧路? 士庶有别,寄奴马上就要成年了,哪怕是崔景深或者是自家两个不肖子都好,绝对不能让寄奴稀里糊涂地被哄着选这个贱民给他行成年礼。 楚昭见一贯疼爱自己的舅舅这回异乎寻常的强硬,愣了一愣,旋即哇哇大哭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只有娘亲疼我。”见似乎没什么效果,又狡猾地改口道:“父王,呜呜呜,我要父王。”边哭,边对着谢铭离去的方向伸手要抱抱。 韩起立时就疯了般要冲过来,却被那三个黑衣人死死摁住。他的眼睛迅速充血变红。 谢铭听自家寄奴宝贝这样哭,哪里还禁得住?离去的脚步如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了,只得转回来把坐地上的小娃娃抱起,给他拍干净泥土:“真是个坏家伙,你这是把舅舅的心摘下来放地上踩啊。” 楚昭立时不嚎了,他还摸摸谢铭的脸,安慰道:“不痛。” 气得谢铭肝肺都在疼。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孩子生来就是向他谢铭讨债的,少不得什么都依他。 谢铭便对着那三个黑衣人点点头。那意思就是默许他们放了韩起。 *** 清凉寺的珈蓝塔中,谢晋和王震升踞坐于胡床上,乌见和尚跪坐一侧。周围或站或坐或卧,全都是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 胡床正中间摆着一个黑红色漆的三足凭几。黑白棋局,厮杀正烈。 正在此时,一位奴仆上前来送上邸报,谢晋扫了一眼,不由得摇头笑道:“郭石头还是这样冒失。” 谢晋将邸报放在旁边,神色如常地落下一子,道:“李家那边的事已了。”百日宴上是他奇差一招,没想到谢莞居然糊涂到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而自已一贯认为贞静的二房媳妇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文弱无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谢晋实在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八年隐忍,一朝功成,谢晋当此巨变之时,却依旧能够保持风流儒雅的名士风范,喜怒不形于色,叫乌见不得不佩服。 大和尚笑道:“那我就恭喜谢檀越得偿所愿。不过,运筹帷幄,是我不如你。棋枰对弈,你却不如我。” 受到九品中正制的影响,对应棋艺所能达到的境界,围棋也分为九品。乌见是大楚有名的国手,已经不入品级,被尊位棋圣,而谢晋虽然谋略过人,却并不擅长下棋。 范子卿曾经作《棋品》,最为推崇乌见和尚,称其为中原第一,而王震升也因为擅长兵法谋略,棋力甚高而位列二品。只是该书提到谢晋的时候,称其不喜俗务,然位列一品,雅好弈棋,棋品第九。 棋品第九曰守拙,这个评价也足够刻薄促狭了。 谢晋虽然下的一手臭棋,却十分喜欢与人对弈,听了乌见的话,也不生气,只捏了一粒黑子在指尖长考。 雷厉风行的王老将军不耐烦的用指节敲打着桌面,似有催促之意。 第29节 一局棋还没有下完,谢晋就看到自己随身的大管家谢南低头匆匆打外面进来。 见微知著,谢晋原是派谢南守卫谢府,此时一见他的表情有异,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想,问道:“出事的是谁?” 谢南语带哽咽地上前跪下,道:“老爷,是二小姐去了。” 谢晋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依旧没多大变化,转而盯着棋盘发呆。 乌见老和尚扫一眼棋局,好整以暇地笑言:“小世子当真聪慧,不需我等出马,便能收服郭全这个硬石头。寺中这一番布置,倒是多此一举了。” 谢晋终于落下一子,摇头道:“郭全独木难支,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如今这局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王震升立即落子,正在谢晋棋子的活路上,旋即问道:“是李家?” 谢晋点头,他捏了一粒棋子在手中转动,抬头看向两位老友,道:“王妃既然已经过世,宫里必定要来带走世子。过继一事再无圆转之地,小世子落到他们手里,恐怕难以长大成人,唯有留在我谢家,才有些微生机。”说着,他又问谢南:“世子来了吗?” 谢南抹一把眼泪,道:“就在外面等着呢,孝服都换好了。奴才看那副小模样,实在叫人心疼。却也比我家的猴儿们沉静许多。”谢南媳妇是楚昭的奶娘,他便对小世子颇为照顾。 谢晋暗暗叹口气,道:“抱进来吧。也是难为他了。”等谢南出去之后,谢晋转而对两位老友说道:“寄奴慧而多情,仁而有断,乃我谢门千里马。” 王震升注视着棋盘,却并没有吱声。 王震升是谢晋原配夫人的表哥,琅琊王氏这一任族长。其父王肇庆能够从一个偏远的小宗嫡子一步步执掌王家,也算筚路蓝缕,玉汝于成,个中辛酸王震升并没有忘记。所以在他看来,聪慧讲情谊,仁慈有决断这些良好的品质根本不是作为一个皇帝所必须的。恰恰相反,好人干不了皇帝。比如楚旭,除了好色,他着实是个孝悌友爱的好人,对谁都心软。但他注定当不了一个好皇帝。 对于王震升而言,目前为止,小世子并没有表现出让他决定追随的品质,比起乳臭未干的世子殿下,王震升更倾向于选择得罪了卢家和崔家的喻王殿下。不过,他的嫡子中间,着实没什么成器的人物,推举一个从小养在世家里的仁慈皇帝即位,却也不错。 一时便有仆人将小世子带上来。 屋里的气氛很是紧绷,谢铭的表情前所未见的凝重和严肃。楚昭便也跟着整肃起来,不复先前在谢铭跟前的小霸王模样。 谢铭会惯着他,别人可没有那个义务。 楚昭自己迈过寺庙里高高的门槛,首先闻到丝丝缕缕悠远的香气,转过一道画壁,便见屋中坐满了人。 楚昭迅速环视一圈,控制面板上不断亮起的名字说明座上全都是跺跺脚朝堂都会抖三下的大人物。 “拜见外公。拜见各位世伯。”楚昭拱着小爪子,趋前见礼。 看见小外孙的那一刻,谢晋的名士风度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猛地一下起身,宽大的衣袖拂乱了棋盘。几粒棋子被带到了地上,碎玉般滚得到处都是。 第36章 安靖帝楚旭现在变成了半个太监,但他可不会停下寻欢作乐的脚步。 就在病情被确诊的一个月后,楚旭去找自己弟弟借酒消愁。 席上,蓝田王搂着妖里妖气地前任小舅子,满不在乎地安慰愁眉苦脸的哥哥:“没关系,皇帝大哥您富有天下,如果愿意,多的是法子可以享乐。”言语间就暗示皇帝可以找个娈童试一下。后面能得到的乐趣不比前面少。 语毕,这混账还贴心地安排一队健奴进来舞剑。当然,舞剑也不是单纯的舞剑,舞着舞着,那些高大的奴隶就逮住蓝田王安排的小侍,咳咳,裸那个交于案前。 楚旭虽然好色,也做得出把女子当炉鼎这一类的事,但那毕竟有个治病的幌子在前头不是。其他时候楚旭还是十分的温柔有礼,因此,见了如此情景之后便勃然变色,怒骂弟弟是禽兽,并且摔了盘子和碗表示鄙夷之情。 蓝田王被皇上的高大形象所震撼,当即跪在地上认错,表示自己觉悟太低,思想腐朽,自愿罚薪三个月。 认错态度虽好,但蓝田王并没有死心。晚上的时候安排两个技术最好的娈童摸到了皇帝陛下的卧室里。 一个乘其醉纳其茎,一个以药入其穴……为被娈童蹂躏的皇帝陛下点蜡。 好女色好到经常不上朝,说明安靖帝很容易沉迷于感官享乐中,原本就不是意志多么坚定的人,注定当不了烈士。于是,在酒精和五石散的共同作用下,当皇帝陛下再次感觉到那种久违的、云里雾里的快乐时,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下子向他洞开。 现代学者曾经对同性恋问题做过深入的研究,得出的结论认为只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人是绝对的同性恋或异性恋,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这两者间摇摆。也就是说,有不少同性恋者本身需要一个被唤起的过程,他们有可能存在这种潜在的性取向而不自知,而同性恋取向一旦被刺激出来,就有可能成为持久的境遇性同性恋者。但当某种特定的环境或条件消失后,此人又能够毫无障碍的转化为异性恋。 毫无疑问,楚旭成为了一个境遇性同性恋。 蓝田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尽管大楚如今内忧外患,但是楚旭作为皇帝,还是可以尽情享乐的。尽天下之力供养二三人,如何供养不起? 从蓝田王府上回来之后,楚旭到底还是偷偷摸摸地带回了那队健奴,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楚旭毕竟是皇帝,皇帝的威严和感观的享受之间必然形成一个矛盾,这位以仁慈善良闻名的皇帝陛下便想出了一个不怎么仁慈的解决方法——把那些男宠当成一次性消耗品来用,用完统统杀掉。 …… 如此一来,龙床上的秘密,只有楚旭和他的贴身内监刘顺和知道。 承欢阁里。痛苦的惨呼响过一声之后便戛然而止,只余下窸窸窣窣好像是钝刀刺入肉中的细碎声音,听上去叫人牙齿酸倒。 过了一阵,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紫檀香冉冉升起,楚旭狂乱而激动地神色终于安定下来。他脱下身上带血的内衫,展开双手,让内监刘顺和替他换好龙袍。 刘顺和抱着几件血衣走到外面,他的手微微发抖。 皇上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上次有个小太监无意之中在皇上面前笑了一下,立即被拖出去杖毙。如今宫中人人自危。 刘顺和看似依旧是皇帝最信任的内监,但他宁愿被调去打扫御花园,也不想要这份荣宠。被迫知道那个不得了的秘密之后,他便成日里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刻被拖出去的是自己。不仅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连抱着贪污来的金银珠宝睡觉时的幸福感都降低了很多,很快,两个内侍抬着一个布袋走了出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出了承欢阁,楚旭坐着三十六人抬的步撵往自己的寝宫行去。经过一处冷宫时,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昭阳宫修缮的如何了?” 楚旭琢磨着,若是他立了阿昭为太子之后,就算太子要出阁读书,也肯定得住在宫里。 刘顺和小跑着躬身答道:“启禀皇帝陛下,已经快要修好了。” 安靖帝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有儿子了,心情也明朗起来。虽然是过继来的,父子两只见过一面,但小世子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谈吐都无比贴合楚旭的心,简直是楚旭人生规划中设想过的完美继承人。不是自己的血脉虽然遗憾,但对于一个丧失生育能力的皇帝而言,他的确亟需一个太子稳固江山。 大楚皇族跟受了诅咒似的,千亩地里就长了一颗独苗苗。虽然小苗苗长得郁郁葱葱,讨人喜爱,却禁不住叫人担心。这要是哪天来一场大风暴一打,千亩地可就颗粒无收了…… 想到这里,楚旭便吩咐刘顺和:“阿昭住在谢阀中,从小龙吐珠般养大。因此,既然要搬来皇宫,务必不能委屈他,朝阳宫里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不能比谢家差,不然阿昭住不惯的。” “诺。”刘顺和响亮的应了一声。他知道皇帝的脾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来自己得去给下面的人敲敲边鼓,别琢磨着世子年纪尚幼,又不是皇帝亲生,就轻慢于他。 步撵经过储秀宫,皇帝忽然忆起暂时放在储秀宫里的谢才人,想要跟她打听一些小世子的饮食起居,便吩咐道:“摆架储秀宫。” *** 楚旭现在没了当种马的能力,没事都不肯到后宫里来,没得见了伤心。 这回来,也是因为自家小太子。 谁知刚和谢才人说了几句话,一宫之主的卫美人便找了来,说笑间,便提出让自己表弟给小世子做伴读。还拿了两张画像给皇帝看。不像是给太子介绍伴读,倒像给皇帝选妃。 “皇上,这是奴家的表弟。虽说是表弟,如今卫家就剩这么几个人,便只当亲弟弟看待。”卫美人柔柔笑着说道。 楚旭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画像,是个聪明孩子,长得也好,便点了点头:“看着瘦弱一些,不过年纪正相当。就是不知道阿昭喜不喜欢。他的伴读,总要他自己选才好。” 卫家也是老牌世家之一,而且是个专出美人的家族。当年和四大家族也是联络有亲,远的不说,就在谢铭那一辈,两家走的就很近。谢晋的续弦卢老夫人生得一个女儿,唤作谢茂芬,嫁给了卫家的一位嫡子。 这位嫁得着实好,丈夫是和谢铭齐名的帝都双璧,而且极为宠爱她。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卫氏的家主卫琯卷入宫廷纷争,被中央将军于怀远和宰相李尚权率军杀入府中,男子尽数诛戮,妇人一部分殉节,另一部分被充作官妓。卫家兄弟的娘亲当时正好和丈夫闹小脾气,回了娘家,才算幸免于难。 铁血的庆正帝以雷霆手段将支持喻王的卫氏抄家灭族,族中的男人全都死难,家中小儿却由大楚的世家偷偷救了下来。散落于庆正帝眼皮子底下隐姓埋名。到安靖帝即位后,因为宠爱卫氏女,加上也觉得自己父皇做的过头了些,便稀里糊涂地宣布赦免卫氏余党。 于怀远和李尚全却依旧在私底下执行庆正帝的遗命,要将卫氏的血脉斩尽杀绝。 如今李家倒了台,在世家的强力要求下,皇帝不顾于怀远的强烈反对,干脆给卫家平了反。 说起来,谢莞与这个卫夫人也算隔了一层的中表亲。和那两位即将成为伴读的卫家公子,则是实打实的表兄妹了。 “哎,小太子虽然聪慧,有些事还得皇上您这个做父皇的决定。臣妾是想着,小太子刚搬来宫里,难免不习惯,有几个同龄人陪着更好。何况又是嫡亲的表兄弟呢。奴家的兄弟们虽然都不成器,但是一同长大,日后也能替太子跑跑腿。”到底是曾经宠爱过的妃嫔,摸得准楚旭的龙脉,卫美人着实很会说话。 “对了,阿霁还给我写过几封信呢。淡月,你去我的妆奁盒子里拿出来给皇上看看。”卫美人巧笑倩兮地吩咐身边的侍女。 趁着这功夫,谢莞端着茶壶上前来,凑趣地笑道:“皇上,我记得寄奴在家时候,最喜美食,他那小嘴刁的呀,要不说是真正的王孙公子呢。寄奴若是来了,宫里的厨子可要辛苦一些。” “寄奴是小名,妹妹这样的身份,随意唤来似乎不妥,就算如今还没定名分也不能这样,以后更要记得尊一声太子殿下。”卫夫人言语带笑,意思却刮骨寒风似的:“对了,劳烦妹妹烹一壶茶过来。” 屈辱之色在谢莞的脸上一闪而过。 哼,楚昭她还不知道,不过是个傻吃傻玩的小纨绔罢了,好骗得很。等他进宫之后,自己将他笼络好了,再来收拾卫玥这个贱人。 虽然在心里这般作狠,但谢莞作为一颗家族弃子,如今没有家族照拂,这段时间很吃了卫美人一些苦头,此时也不敢使性子,只得起身执起一个紫砂壶,缓缓在楚旭的茶杯里注水,行动间有种舒缓的温柔感觉。可惜做的到底是丫鬟的事情。 淡月很快就取来了信。 卫氏一门以擅书著称,据说卫琯在临死之前,曾手书书圣陆贽的《靖难帖》一篇,然后带着绝世珍本从容赴死。 那般烈烈的风骨,给当时年纪尚小的安靖帝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日后他从官妓营中救出了卫玥并异常宠爱,很难说不是受了卫琯这位前太傅的影响。 楚旭接过来一看,见字迹飘逸,深的太傅真传,而且信的内容也是文采斐然,行文古雅,不由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甚好。卫家既然已经平反,那就把这两个孩子都召回来吧。翻过年阿昭就满了十岁,应该出阁读书。便是谢家总拿命数推三阻四,想来也再没有借口了。” 卫夫人笑道:“已经接来了哩。现跟在卢大人身边到山上去了,说不得这会子正在拜见小世子。” 谢家对外宣称小世子在清凉寺中为母亲守孝,其实质不过是想拖时间。对于此,楚旭心知肚明。 “喻王妃说起来还算是朕的弟妹。既然爱妃的两位兄弟去了上方山,不如朕也去烧一炷香,聊表哀思罢。” *** 珈蓝塔中,世家的精英们争得面红耳赤。 按说立楚昭为太子,正是世家大获全胜的体现,但有了喻王的教训在前,世家对于是否将太子殿下送去宫里,便分成了好几个派系。 “听说李尚全也上书请立世子殿下为太子了。”崔名堂说道。 谢铭面带忧色:“历来太子平平安安熬成皇帝的就不多。在拥有尊崇地位的同时,太子也成了一个靶子,受到后来者的攻击。皇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虽然子嗣艰难,但世事无绝对,倘若自此就生养息寻访名医,日后如何也不一定。这时候让寄奴成为太子甚至送进宫中,实是将咱们的底牌过早的露出来。我是不赞同这样做的。” 崔名堂听完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李家这次学精乖了,原来是有这样的险恶用心。” 卢三顾却道:“那却也未必。李尚全最擅揣摩上意,此举或许只是为了讨好皇上。若是不趁早定了名分,恐怕夜长梦多。” 谢铭怒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依卢兄的意思,又要拿世子殿下冒险了吗?哪怕不立太子呢,总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世子进宫的。” 卢三顾老神在在地说道:“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谢晋并没有参与这场争论,在他看来,李家这回的临死一击看似打击了世家,实则不然。女儿的死反而让事情变得简单了。世子殿下大可以守孝为借口拖个三四年,到时候寄奴行完成人礼,刚好成年,便可以避嫌为由,不进宫里去住了。若是在这个过程中,楚旭出了什么意外,世子作为皇室唯一的后代,更可在世家的拥护之下即位。 实在是进可攻,退可守。 楚昭坐在外公膝盖上,似乎颇为疑惑地仰着玉白的小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上去特别有灵气。好像能看到人的心底去一般。 士族的感觉没错。世子殿下的确能看到他们心底去。 不过楚昭现在也发现了,读心术的效果随着对方智力的升高而减弱。面对谢晋的时候,他就只能模模糊糊读出一种伤心、欣慰和愧疚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面对崔名堂的时候,他便能够读出对方较为准确的情绪。面对寺里的小和尚时,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小和尚一闪而过的念头。 就在世家为了立太子一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楚昭忽然发现自己的控制面板上出现了一条提示。 *系统公告:完成部分主线任务——被安靖帝楚旭秘密下诏立为太子。奖励特殊技能,可以看到所有下属的智慧值、武力值和清廉值。* 第37章 舅舅说的没错,在当今皇上还能活很久的前提下被立为太子,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成为一个被四方攻击的靶子。案例参照唐代的李建成和清代的胤礽两道前车之鉴。 第30节 楚昭又看了一遍系统提示,发现安靖帝只是秘密下诏,还没有公布,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到底安心了些。 谢晋他们争论的很激烈,也顾不上世子殿下。此时的士族其实颇有中世纪大地主贵族长老院议事的风格,这样大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要征询一个不满十岁的男童意见,即使他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大楚天子。 棋盘被谢晋的衣袖碰了一下,棋子如碎玉般滚得满地都是。不知是仆人粗心还是瞅着气氛过于紧绷,识相地都没敢上来打扰,总之一盘棋子就那样散得满床满地都是。 士族精英们争得面红耳赤,倒把作为事件中心的小世子摞在了一边。小家伙半点生气的意识都没有,闲来无事,他就在胡床上爬来爬去,将四溅的棋子全都捡起来放在棋盘中。 站在卢三顾身边的卫霁看了这边一眼,然后转头微笑着继续倾听身边士族毫无意义地高谈阔论。 *系统提示:复原整个棋盘可增加智慧值2点。* 楚昭看到这条提示后眼睛一亮,智商太低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头衔改变之后身体素质大幅度提高,让楚昭从一个先天不良的普通萌宝宝一路蜕变,到如今成长为峥嵘初现的小天才,即使在号称天下灵气独占七分的世家中,也能丝毫不怯场不逊色。 成功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百分之一的天分。可是如果没有这百分之一的天赋,再怎样努力也不可能成功。因此,楚昭对各项数值的增长变得更加期待起来。 所有数值全满之后,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变成内裤外穿八块腹肌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大超人……将开得过大的脑洞和上,楚昭冷着一张脸回到了严肃认真的现实中,像模像样地捏着棋子放入盘中。 王震升一届武将,不耐烦和一干文人做口舌之争,一直在暗暗观察小世子。此时看他不骄不躁,安安静静地板着小脸垂脚坐在胡床上,挺像那么回事地摆弄棋子,便踱到他跟前,默不作声地看这呆头呆脑的小家伙在干什么。 因为刚才进门时曾经扫过一眼下到一半的那局棋,为了完成系统任务,楚昭便很努力地回忆起来。虽说头衔升级后,楚昭的右脑被进一步开发,但是真要运用这种神乎其神的照相记忆的时候,他才发现并非想象中那样容易。 楚昭努力放空头脑,让精神高度集中,捕捉曾经一晃而过连视觉本身都不曾在意的场景细节。海量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有一条莫名的弦越崩越紧,到楚昭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台高速运作的计算机的时候,每一粒棋子总算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凭借记忆将这盘棋复原,郑重地放下最后一粒棋子,楚昭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整个棋面,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后倒去,将大脑袋开心地在韩起身上蹭了蹭。韩起一直沉默的站在世子身后,看上去和其他僧人没有任何区别。却惹得谢晋、王震升等人看了好几次。这大约就是气质卓然的缘故吧。 楚昭蹭了两下,忽然觉察到哪里不对劲——不知不觉间,四周变得异常的安静。 转头一看,发现棋盘周围一圈的人,美青年帅大叔俊老头,清一色的高富帅。祖父和舅舅一脸欣慰中夹杂这忧虑的神情,连一直对自己冷冰冰的王老将军,看过来的神情也温和了许多,乌见老和尚不住的点头。 楚昭:(⊙o⊙) “盘中坏局是你复原的吗?”王老将军长得异常高大,说话的声音和打雷似的。 王老将军站起来的时候,高大的身影几乎要把楚昭这么个小不点整个笼罩住。威严的脸上更是不苟言笑,面对着萌萌的小世子,就跟审问战场上的叛徒奸细似得。韩起被他的气势一激,忍不住上前半步,浑身肌肉都崩紧了,像一只面临威胁的独狼。 楚昭赶忙扯着韩起的衣袖把他拉回到自己身后,黑黝黝的大眼睛瞟外祖一眼,又瞟舅舅一眼,迟疑着点点头。 王震升和大楚主流审美不同,平生最烦那些走半步路都要人扶的世家子,此时看着世子这幅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实在无法将其与千里马一类的赞誉联系在一起。唉,一只挥爪子的小奶猫还差不多。只比那个病怏怏的卫霁好那么一丁点罢了。 对比起来,王老将军更欣赏能够直抗自己压力的高大少年。那种浑然天成的煞气和眸光里的狠劲,一看就是一棵好苗子。只可惜出身低了些。 “王兄这是什么意思?”谢晋不悦道。“童韶弈棋,蔚成风气。前代康舒老王爷,寒门中的二品棋士杨复,吴郡的卢琼,均传八九岁时便能重摆覆局。便是王兄自己,十岁之时不也曾经在校订棋品之日重摆覆局,从而得到庆正帝的认可,破格被启用的吗?” 王震升没搭理谢晋的质问,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确定棋盘上还真是刚才自己和谢晋走出来的局势。一子不差。 老将军还没说话,卢三顾带来的另一位面容俊朗略带稚气的黄衣少年忽然出声道:“王老将军四岁便跟随大楚前国手卫隶苦学棋艺,每日自食时至日暮,勤学不缀,到八岁时才能对盘式和招法了然于胸。十岁那年由始至终旁观定品之战,最后才能重摆覆局。可小世子一直在山中修行,不曾以棋术闻名,今日也不过甫进门,如何能够摆出覆局?”虽然是在问楚昭,但言下之意却是直指谢晋故意布局抬高世子。历来皇帝登记之前,不都要做这些面子上的事情来装点门面?便是个普通孩子,也要硬生生掰扯出诸如聪明仁厚各种优点来。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有面露忧色的,也有微微摇头的。士族惯来以貌取人,认为围棋下的好的人必定心思深沉长于谋略,而小世子实在太过漂亮可爱,眼神清澈无辜,加之谢家人似乎都不擅棋艺,所以便疑心是世子殿下和谢晋串通了来做戏。这可真是一着臭棋,尤其还被卫彦公子戳穿了。 楚昭愣愣地在旁边听着,首次发现原来四大家族内部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团结。莫非是李党倒台后,世家对如何分割胜利果实产生了争议? 想了想,楚昭就说:“孟子曾经说过,下棋也是数的一种,而且是浅易的数。学的好坏有时候不在智力,而在于是否肯用心。我虽然没有学过弈棋,在寺庙里的时候,却跟着一位长老学过机关阵法,也算粗通算学。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这盘棋,很感兴趣,便记在了脑海里,之后能够复原,大约是因为我心无旁骛的缘故吧。” 黄衣少年听完还没反驳,他旁边面容更加俊美绝伦的白衣少年便笑道:“围棋是智者的游戏,可不是什么浅易的数。” 这两个娘娘腔究竟谁?怎么老是针对自己。 楚昭郁闷地点开控制面板查看,发现此二人居然都是自己的表兄,白衣服那个是哥哥,名叫卫霁,黄衣服的那个是弟弟,大名卫彦。以前从来没出现过,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极品亲戚。 王震升听三个少年吵架,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扭头吩咐身边的仆人:“再拿一副棋子出来。”然后他用一块布将全局盖住,躬身问道:“世子殿下可否再把棋局摆出来?” 楚昭也不傻,让他摆棋局可以,起码得给点好处吧。好歹是个世子,又不是耍猴戏的,叫人轻易支使得团团转,也忒绵软了点。于是楚昭抬起小脑袋,天真无邪地问道:“王爷爷,摆完之后,寄奴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瞟了谢晋一眼,王震升面上只做无所谓的点点头。 有了上回的记忆,这一次楚昭飞快地将棋盘摆了出来。人们把盖着的棋局打开,发现二者没有一子错误。 摆完之后,楚昭就拿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把王震升盯着,亮闪闪的眼神看得老头子怪不好意思。 这位征战沙场半生的老将军咳了两声,道:“不知世子殿下所求为何?” 楚昭早就想好了,此时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王老将军的枪法独步天下,兵法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将军爷爷,我最近在寺庙里跟着一位长老学习,有时研读兵法,长老说他不过纸上谈兵,不肯讲得很细,怕误人子弟,我便时常有费解之处。嗯,以后……有时间能够去向你讨教吗?” 听闻此言,韩起浑身不由一震,他深深看了面前的主公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叫人窥视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据说这位王老将军特别喜欢提携军中后辈,也不似其他士族的那样傲慢偏执,可算是唯才是举,不论出身。现任上镇将的梁将军就是一个例子。 楚昭这段时间发现韩起在兵法和武学上的造诣已经很高了,这个要求正是专门为他所提。当然,直接提出要王老将军收韩起为徒肯定是不现实的,双方地位差距摆在那里,只有楚昭声称自己想学,让韩起陪太子读书。慢慢让王老将军发现这颗未来的超级将星。韩起才有可能以军功起家,摆脱现在卑贱的地位。 楚昭坚信,以韩起在武学和军事上的天赋,加上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太子对比着,一定能够让王老将军青眼有加。 做主公的自我牺牲到如此份上,真算是感天动地了。 *系统公告:王震升好感度增加20点。* *系统公告:王震升忠诚值增加5点。* *系统公告:完成部分成长任务之——学会有分寸的展现天赋,所有基础技能加1。* *系统公告:恭喜触发属性人物韩起新技能,兵法韬略。技能初始值40%,学习一本兵书,技能可增长一定数值。* 楚昭点开系统一看,惊喜的发现韩起的特长杀人前面,果然增加了兵法韬略这项技能。虽然技能点暂时只有40%,但狗狗还是自家的好,因此楚昭半点都不介意,反而有种养成一代名将的满足感,连带着看向韩起的眼神都变得异常柔和。 他那点小伎俩,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来呢。谢铭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谢晋和卢三顾却很感兴趣的上下打量韩起。 王震升此人外表严肃,内里也很严肃,可算是油盐不进,极难讨好的人,却独有一个好为人师、热衷培养名将的毛病。楚昭无意中一句话正戳中了他的萌点,给王老将军留下了谦虚好学、礼贤下士的好印象。 老将军点点头,道:“三尺之局犹如战场,陈聚士卒便似两军对垒。世子于手谈一道颇有天赋。兵法之道博大精深,若是世子有兴趣,老夫便将弈棋之术倾囊相授,也欢迎世子殿下日后来我北疆大营。”这等于是王老头代表着北疆大营,对日后的太子殿下伸出了橄榄枝,虽然这种友好关系还很脆弱,但对于世子接掌军权,也算是成功迈出的第一步。 *系统公告:发布悬赏任务——执掌北疆大营。悬赏奖励:神臂弓的制作方法。* “好。”楚昭脆生生地答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去?” 谢铭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傻外甥丢了个大丑。 见楚昭答应的这样爽快,王震升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脸又问那位白衣少年:“卫霁公子,你也有意同往吗?” 卫霁略有惊讶之色,但转瞬就反应过来,笑道:“承蒙王老将军厚爱,不过阿霁自知身体不好,便不去给将军添麻烦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北疆大营有老将军镇守,天下间还有谁会不放心呢?” 周围的士族听闻此言,都露出赞许之色,点头称善。 大楚开国以来,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甚至时常凌驾于皇权之上,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握有兵权。比如谢氏的北府兵,王阀的北疆大营。还有本来由卫家掌控的中央军。 大楚开国之初,军队多由士族出身的官员节制,但即便在当时,领军作战也多被认为是粗鄙的事情,比起清谈玄说,吟诗作画而言,实在是太粗鄙了。经历过几代,天下渐渐太平安稳,武将的地位自然越来越低。士族中愿意带兵打仗的也越来越少。 祖上出过军事长官的家族,被人称为“将种”,可绝对不是什么体面的称呼。 也怨不得这些士族,如今当兵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不是劳改犯就是盲流,专业的贱民,佃户但凡有口饭吃,都不肯去干这个行当。当然,戍卫京城的御林军和守家护院的士族私兵不在此列,那里面都是精选出来的世家公子,再次也是寒门地主的儿子。可是北疆大营这一类军队里,和犬戎部落短兵相接,里头自然全是逞凶斗狠的犯人或者军户,但凡洁身自好的平民都是不愿意去的。 和这群可怕的下等人挤在条件艰苦的军营里,哪里比得上舒舒服服在朝堂上班,高薪又清闲,没事还能搞点艺术开个轰趴。军权就这样缓慢而不易觉察的划出士族之手。卫家之所以覆灭,便是因为中央军的指挥权逐渐落入寒门行伍出身的底层将领手中。 即使后来庆正帝忽然对世家开刀,也并没有让世家忽然重视起军权来。这里面涉及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问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生处那个时代的人,再聪明也很难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大局方针上的问题。即便谢晋这样的智者,也只是隐约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坚持让未来的家主每旬都要去西郊大营住上一段时间。但也仅限于此,谢晋威望再高,可管不了别的世家子吃空饷不领兵。 王震升让世子去北疆大营,不过是客套一句,并没有指望被娇养着长大的世子殿下真能去。人品贵重,风姿卓绝的未来太子去军营,好比将明珠投入污泥之中,如何不叫人扼腕。 如今这粒明珠主动提出要去军营,在大楚的士族看来,这事做的实在不怎么体面。加上世子殿下似乎特别喜欢和武将以及下等人混在一起,众人便觉得这明珠虚有其表,内里不过一颗顽石。大概是受了父族不良基因的影响。 或许是出于礼貌,王老将军反而对丢了大脸的小世子客气起来,他躬身答道:“若是哪一日世子殿下厌倦帝都风物,北疆大营永远欢迎您。” 闻听此言,卫霁和卢三顾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系统公告:王震升好感度增加20点。* *系统公告:王震升忠诚值增加5点。* 第38章 关于立太子一事,众人争论良久,依旧各执己见,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如果从各自的利益角度出发,的确是立有立的好处,不立有不立的好处,见堂中的气氛有些凝滞,乌见老和尚打圆场道:“哈哈哈,世子出生那日我就给他算过命,是尊贵已极的命格。”说着,他低头问垂脚坐在胡床上的小世子:“贫僧今日也来锦上添花,殿下可有兴趣跟着贫僧学习棋道?” 卢三顾笑道:“眼见着又是五十年之期,需要重新评定棋品。乌见大师莫非也打算凑个热闹,去红尘中滚一圈?” “哦米拖佛。”乌见大师合十行礼,道:“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善之,故世传精其理者,足以大裨圣教。贫僧望见明君出世,愿为天下苍生教之。” “弈棋虽则不过博戏之道,本朝崇尚清谈,手谈之道也蔚然成风,甚至以棋设官,建立棋品制度。世子若能入家学,不知乌见大师可愿意来斜桥家学中任教,不使绝学失传?”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乌见大师敛容拜了一拜胡床上的小世子。 王震升眯起眼睛,谢鸣岐真是会顺杆爬。顺手把乌见这贼秃也拉上了谢家的大船。 见该来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谢晋紧紧握住外孙的小手,以低到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走吧,微臣这便引世子殿下去见见未来的臣子。” 除开百日宴,今天算是楚昭长大后,第一次公开在大楚上流社会的社交圈里亮相。 无论哪个朝代,人脉都是最宝贵的财富。 今日,谢晋就要把这份财富亲手交到小外孙手里。在他的引荐下,楚昭正式进入世家这个极度封闭排外的小圈子,一一见过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往日里楚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完成四大家族归心任务之后,族中精英被系统尽数收入囊中,并且被井井有条地分为四大栏,每一栏下面的名字以职位高低排序。 未来的太子殿下楚昭小朋友一边彬彬有礼地会见自己名义上的臣属,一边在系统面板上查看此人的忠心度。忠诚度高的便全都拉出去单列一行,再根据智慧值,武力值和特长储备各类专项人才。 因为崔景深和王若谷的缘故,楚昭下意识地注意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崔彧是崔景深的小叔叔,隐居东山的医术天才,现袭一等伯,著有《素问》《甲乙》传世。崔景深那位二伯父治国公崔尚远也来了。此外还有王若谷的兄长、王家两位嫡子,一位是官至镇军司马的王若愚,一位是官至中护军的王若拙。 崔彧长的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为人也非常冷淡,但是忠心度却很高,82%。特长医术99%。头衔医仙。崔尚远虽然表现的很热情,但是忠诚和好感值都很低,才华也不过平平。王若愚和王若拙两位的武力都在70到80之间,智力却只有三四十。 这也是士族的普遍水平了。不知道系统的制作者究竟是什么高智商生物,内嵌智力评价标准高的出奇。一开始楚昭只是默默替自己的智商担忧,但当他能够看到智慧值和武力值之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完全被刷新了——即便基因良好的世家子中间,智力评分也普遍在三十到六十之间。 除开楚昭早就认识的四大家族的熟面孔之外,郑家,卫家,梁家,韩家,徐家等小姓士族也云集此地,真是遍地公卿,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改掉宅属性,正式进入社交圈。系统升级中,开启社交网络系统。* 楚昭点开一看,发现原本的亲戚那一栏扩展了,形成一个社交关系图。每认识一个陌生人,系统就会录入楚昭收集到的所有信息。还能查看此人对他的好感度,智慧值和武力值。保证楚昭这个社交障碍患者不会作出张冠李戴之类的蠢事,同时也让他能够根据好感度的升降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 虽然刚才世子殿下做了点蠢事,但是之后的表现却足以让最挑剔的士族长老在待人接物方面,给未来的太子殿下打上九十分了。 楚昭也知道这是自己在大楚上流社会社交界的首次亮相,为了打造自己的个人品牌,他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看上去很有明君潜质的有为少年。虽然很有可能成为大楚未来的最高统治者,但楚昭绝不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谦恭真诚,与这些世家子们促膝而谈,大施恩德。谈得高兴了,还屡有妙语中的。 几乎所有和小世子打过照面的人,都觉得好像被一阵柔和的轻风拂过。不约而同对这样谦和有礼的世子殿下产生了好感。 一时控制面板上的提示刷屏一般飞快掠过,众人的好感度或忠诚值刷刷地往上涨。 在这些未来的臣属眼睛里,世子殿下的性格非常沉静大方,半点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那样跳脱,也没有小家子气的羞涩或者怯场。黝黑的大眼睛总是清澈的注视着面前的人,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柔和动人。哪怕隔得再远的亲戚,品级再低的官员,只要谢晋给他介绍过一次,世子殿下就绝对不会记错。再次遇到,便能够准确的唤出自己的名字。 细节决定成败,这虽然只是件小事,却叫人心里熨帖,有种被世子殿下重视的感觉。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礼贤下士。威望值增加5点。* 谢晋惊喜的发现,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小外孙已经脱掉了奶气,风姿仪表都变得更为出众,禁不住露出满意的笑容。 王震升一直在暗中观察楚昭的一言一行,见小世子被谢晋老狐狸拉着溜一圈下来,依旧平静从容,不卑不亢,也不由得暗自点头。同时,王震升也敏锐的发现,世子殿下就好像是上天为风雨飘摇的大楚降下来的救星一般,堪称天资不凡。先前重摆覆局的事情不论,后面待人接物上,虽然略有不够圆滑之处,却天然有种叫人想要追随的冲动。 第31节 就连卫彦卫霁兄弟,也不由得和小世子相谈甚欢。 据说成功的政治家都是超级万人迷,不仅他的朋友喜爱他,连他的敌人也会对他惺惺相惜。无疑系统正在把楚昭往这个方向打造。 不知道见了多少人,后来楚昭都有些麻木了。虽然有系统帮忙,还曾经学过谱学,他依旧被那张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的社交网络图弄得头晕脑胀,不由得感慨世家子实在不好当。所幸并没出任何差错。 光是理顺那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都已经叫楚昭疲于奔命了,他自然不知道系统又在背着自己捣鼓什么坑爹的万人迷光环。当然,能干(坑爹)的系统也有力所不及之处,很多事情需要使用者亲力亲为。 比如从鱼龙混杂,稂莠不齐的下属中,选出自己未来的班底。这种事系统能够提出数据参考,却没办法代劳,因此,楚昭只好抽出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查看下属的各项属性,直看得头晕眼花,欲哭无泪。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因为专心沉浸在这项艰巨的信息整理分析工作中,世子殿下秀美绝伦的小脸上便显出几分肃穆来。 旁人见了,更觉世子殿下气度不凡,静穆庄重——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等到谢晋将在场的人物巨细无靡地介绍给楚昭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一个管事的进来禀报道:“吉时到。外头的场面也都摆开了。” 谢晋点点头,十六道山门次第打开。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斜阳的余晖射进来,无数尘埃在光中舞动,使庙里苍郁的古柏老槐更加积翠堆蓝。 安静的清凉寺忽然热闹起来,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络绎不绝,素服麻衫的侍女健奴川流不息。来往的官客送殡的,除开四大家族的人,都中的名门望族,大小世家,皇室宗亲,甚至寒门的实权官员,基本都来了个遍。 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一溜的牛车从山门摆到了寺庙里面。和现代豪门举行晚宴,门口停满兰博基尼,劳斯莱斯之类名车的场景仿佛。 外面的阔地上,各家的祭棚都设好了。连郭全都设了一个茅草装饰的寒酸祭棚聊表心意。 哀戚的乐声不知从何处咿咿呀呀地响起。热闹中间带着一种叫人遍体生寒的凄凉。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皇上驾临了。 楚昭被祖父牵着,庄严肃穆的慢慢走到大门外。 走过门槛的时候,谢晋忽然摇晃了一下,木屐磕在门槛上,差点一跤摔出去。幸好楚昭即使搀扶了他一把。 这时候,楚昭才惊讶的发现,老祖父已经两鬓苍苍不胜簪,原本伟岸的身躯也微微佝偻起来。 这个大山般矗立在楚昭面前的大楚第一智者已经老了……这么想着,楚昭心里不禁有点难受。 或许在谢晋的心中,世子和王妃加起来也没有谢家重要,但楚昭还是很感激谢晋在自己幼年时提供的庇护。哪怕这种庇护里带着利用呢。若是没有谢晋在前面替他们母子遮风挡雨,只怕世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紧紧捏着外孙尚显稚嫩的肩膀,谢晋晃了晃眩晕的脑袋,低头看着那张酷似亡妻的脸,心里的愧疚更甚:“好孩子。祖父如今年纪大了,总有考虑不周之处,却叫你受苦了。至于你母妃……祖父一定不会放过凶手的。” 是不会放过凶手而不是一定要查出凶手,莫非老头子其实知道谁是凶手? 压下心中的思绪,楚昭点了点头,伸出小爪爪安慰地抓住谢晋的衣角,问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外祖,家学是什么?” 谢晋见外孙一脸懵懂,便趁此空档给他详细解释了一番。 因为世家牢牢垄断着知识,平民想要读书并不容易,教育普及率一直都很低,所以当时的学堂分官学,私学和家学三种。 官学即中央和地方政府建立的各种学校。虽然号称王教之本,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老师,多是朝廷的官员在其中兼职。授课也多有不去的。只一些小世家家不成器的纨绔在其中混日子。也有些寒门子弟托人进去,只为了领那每月的学米。世子不论从年纪还是地位上来讲,都不可能入读这种公立学校。 私学是当时一些学有专长的大家自己开办的学校,类似现代的兴趣特长班。比如僧人乌见在上方山授棋术,僧人竺朗在昆仑开坛讲佛法。清河崔彧教授医术,道人法穆教授《九章》算学并易经数术。此外还有教授乐器的徐之远,教歌舞的白华夫人。这种私学采取小班教学,只招收对某个领域特别有天赋的弟子。既有贵族子弟,也有寒门庶族。世子若是被立为太子,约莫也不大可能去私学里常年就读。 第三类就是家学。家学顾名思义,就是给家族后代开设的学校。规模不会太大,招生面也不会太广。教学质量的好坏取决于家族的强大程度以及掌舵者对子孙教育的重视程度。 随着世家大族的势力进一步强大,尤其是四大家族聚居斜桥之后,干脆合办了一个家学,延请学识渊博的各类大师,让族中弟子悉数在其中就读。无论是主家还是分家,甚至是偏远郡县的支脉,只要通过来入学考试,都可以来免费读书。 “如果我被立为太子之后,还能在家学里读书吗?还是会去宫里读书?”楚昭问道。据他所知,大楚历代对太子的教育都是让朝中大臣兼职太傅,以后这些大臣就是太子的班底。 谢晋不答反问:“寄奴想要搬去宫里读书吗?” 楚昭想了想,就摇头,用手抓着谢晋的衣服,可怜兮兮道:“寄奴想留在家里。” 这隔辈亲隔辈亲,儿子也就罢了,孙子辈的当真是老头子的心肝。再说,楚昭长的酷似亡妻,谢晋甚至为此不肯见这个外孙。可一旦见到了,他对小外孙便再也硬不起心肠了。 “世子殿下如果不想进宫,就要自己想办法。” “诶,想办法……寄奴都听祖父的。”楚昭软软回答。 谢晋轻抚外孙的小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可现在祖父也没有办法了。世子殿下,不论您想要达到什么目的,都必须自己走过去。记住,谋臣永远不会是做决策的人,危急关头,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您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祖父也好,舅舅也好,终究不可能永远陪在寄奴身边啊。” 第39章 楚昭眼巴巴地抬头看谢晋。 他一个现代宅男,哪里会什么政斗?况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然还是藏拙比较保险。 谢晋有一瞬间心软了一下,但看到外孙清澈黝黑的大眼睛里印出自己苍老的倒影,便很快又坚定起来。 看清楚谢晋一贯温和慈爱的神情中有毫不妥协的坚持。知道老头子来真的,楚昭便意识到自己这回不用装傻充愣了,他默默低头,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楚昭在穿越之前好歹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穿越到古代天然就带着几千年历史沉淀的优势。过不久,还真被他想出或者说回忆出一个解决之道来。也是后世某位明君的政治智慧。 ——康熙晚年,九龙夺嫡。太子被能干的兄弟拉下马之后,康师傅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没有立太子,而是发明了“秘密立储”之制。在信任的几个大臣目睹之下亲书密旨,藏于“正大光明”匾之后,并吩咐在自己驾崩后由亲信大臣取下来宣读即可。 斟酌着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说完楚昭也有点不好意思。此一时彼一时,这法子虽然好,也要皇帝陛下配合才行。 世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听上去容易做起来难,想出办法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紧跟着的是如何实施这个办法,以及在具体实施这个办法过程中的千头万绪的细节。就像摆放多米诺骨牌一样,任何一个环节的瑕疵,都可能导致事情无法圆满,甚至全盘皆输。 谢晋不过是想要趁此机会锻炼一下小外孙,谁知道却得到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吃惊之余心里也升起欢愉之情。以谢晋的智商,他如何不知道如果大楚继续这样党争内斗下去,不出三代必有大祸临头。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楚已经是沉疴难愈了。包括喻王在内,皇族里并无值得谢家辅佐之人。寒门和士族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到底不是一路人,纵然谢晋有心交好,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身后的家族。士族已经逐渐腐朽,就是谢家也多是些只知玩乐的酒囊饭袋。对于谢铭,谢晋其实并不看好,认为他只适合守成,难以应对自己死后的复杂局面。 就像所有精通周易、洞察先机的智者一样,谢晋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如今见到自家外孙成长得比自己期待的还要好,谢晋有种意外捡着钱的欣喜:看来这一回投资对了,谢家的富贵门第起码可以再绵延一百年。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一——学会适时的展现魅力收服臣属。奖励所有基础属性增加1点。魅力增加5点。* *系统公告:完成主线任务——得到谢阀的鼎力支持。包括北府军各级统领在内,谢阀下属所有成员产生移情效果…* 楚昭查看系统面板,除开自己的各项数值增加,谢晋老头的忠诚陡然增加到99之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变化。也不知道那个移情效果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晋俯下身子,注视着外孙酷似亡妻的眼睛,夸赞道:“寄奴做得很好。秘密立诏这个办法看似简单,但是大楚上下偏偏没有一个人想到,却也足以叫高居庙堂却尸餐素位之人汗颜了。” 对于楚昭而言,外祖谢晋一直就像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他的面前。首次得到这位长辈的肯定,小世子忍不住绽开一个笑容。酒窝深深,尚嫌稚嫩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惊人的美丽。 谢晋抓住外孙的小手,在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世子殿下的办法很好,微臣这就着人去办。” 一个青衫仆人匆匆上前,跪地禀报说皇帝今天可能来不了了,得明天才能到,但是他派了代表提前过来,现车架已经到了山门之下。 谢晋趁机教导外孙,教他上位者该如何与下属相处,要远近得当,也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教他如何处理和士族的关系,让士族觉得他容止高蹈,值得追随,教他如何收买下属的心,并不是大肆封赏那样简单,而是要赏罚分明。还教导他该如何与现在的安靖帝相处,如何打赏宫里的内监女侍。 楚昭眨着大眼睛听得十分入迷,很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关于人性的学问,就算是系统也未必有这位政坛里沉浮几十年的世族掌舵人清楚。 等到太阳快要完全隐没在大山后面的时候,才有一个内监过来宣皇帝的口谕。场圃内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人,谢晋也带着小外孙跪地接旨。 可能安靖帝也知道抢太子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所以他自己在后头慢悠悠磨蹭着,先派个内监来大肆封赏。要趁着人家女儿刚死的时候抢人家外孙,自然要先给些甜头才行。 谢晋爵位由睢陵侯上升为理国公,加封二千六百户。并且请其出山,担任尚书令一职。 崔家家主崔阶由成功侯升为治国公,加封一千户。由侍御史转任紫金光禄大夫。 王震升任太尉,太尉是三公级别的高官,相当于大楚的政协主席。爵位由万户亭侯上升为睢陵公。 谢铭由参知政事改任侍中,侍中位同宰相,相当于大楚的副总理。由秩六百石的实权官吏升为秩一千五百石的清贵高官。封一等伯爵。 卢三顾封爵由关内侯晋升为万户亭侯,加封一千户。继续担任右仆射兼户部尚书。 崔名庭由户部侍郎擢升为左仆射。封一等伯爵。 王若谷转任司隶校尉。大体上约等于军事内政一把抓的北京市长。 …… 后面还跟着一长串封赏,内监足足不歇气的念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是士族大姓的全面胜利。看着卢三顾等人喜出望外的样子,楚昭却模模糊糊感觉到,在这胜利中隐藏着某种危机。他揉了揉脸,努力想要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 在这一片谢主隆恩的欢呼中,楚昭忽然听到身旁的谢晋出列奏道:“微臣山野闲人,于江山社稷也没有什么功劳,不敢担此大任,请皇上收回成命。” 内监本来喜洋洋的收银子呢。一听这话就有些懵,他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不肯出来做官的,而且还是官居一品的尚书令。若是一般人,传旨的小黄门早就以不尊圣旨为由将这不识好歹的货色关起来了。他干爹可是刘顺和刘公公,要不能讨到这么个肥差? 但谢晋乃是士族的领军人物,并不是一般人。内监平素再嚣张,也惹不起这样仿佛生活在天上的大权贵,只好赔笑道:“谢老大人,您德高望重,尚书令舍公其谁?希望您千万不要推辞。” 谢晋当然要推辞,还是坚决的推辞。 当然,推辞作为一种政治策略而言,并不鲜见。目的不外乎就是让别人再请一请,估计内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给其他人颁完旨之后就匆匆地回去请示皇帝陛下了。 虽然皇帝不来,但时辰已到,死人等不得活人,所以喻王妃的殡仪也该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世子殿下被带下去,将身上穿着的白袷衫换成一件衣边缝制得较为齐整的粗麻布丧服,这就说明他将为生母服齐衰之丧。守孝直接影响居丧者的社会声誉,所以谢家非常重视,况且谢晋还打着因母孝辞太子之意,所以王妃的殡礼,更是于礼法出不得丝毫差错。 至于楚昭,跟着玉棺走了一阵,他心里空落落的,一时也没什么心思追求华服美食。因为过于劳累,回到他和韩起住的院落,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 *** 到第二日启明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韩起才刚刚给世子殿下洗脸洗脚换完衣服。 韩起在院中冲过冷水澡,就听外头有人敲门。披上衣服开门一看,见外头站着楚昭的奶娘罗氏,她手里拿着一叠白孝帕并一个食盒。 “世子殿下起了吗?” 韩起冷冰冰道:“没起。”想起世子提到过这是他奶娘,便又补充了一句:“夜里四更交五更的时候才睡安稳。” 因家主有令王妃出殡要大办,所以谢家上下忙得团团转。奶娘也不及和他生气,只将手里的食盒递过来,口中不住唠叨。 “听说昨晚上就没吃,今早务必哄着小世子多少吃些进去。都是世子爱吃的,老郭的手艺。家主大人有令,世子殿下要守孝,也不许侍女们过来伺候。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奴家可不懂,但殿下才那么小,这样折腾下去怎么受得住啊?”说起来罗氏就直抹眼泪。 韩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没办法对别人的哀伤和不幸感同身受,所以他便很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妇人,接过食盒查看一番,转身就把门关了。 罗氏身上还有事,对着紧闭的院门垂泪半晌,骂几句小畜生,也只得急匆匆地转身去小王氏那里听差。 韩起提着食盒走进屋中,试了试温度。估计都是现做的,摸着烫手。将食盒打开来,上面一碗杏仁羹,配了两个乳饼,一碗新城白粳加了些赤豆黑豆黄豆绿豆熬得浓稠喷香的粗粮粥,除此之外,就是“炒蒿子杆儿”“油盐炒枸杞芽儿”、“蒸芋头”三道小菜,虽然没有荤腥,但是这顿朝食也做得赏心悦目,叫人食指大动。看得出厨子颇费了一番心思。 估摸着食物的香味已经传到了世子殿下的鼻子里,韩起便坐到床榻前,将还在和睡神作斗争的小世子抱起来穿衣服。 楚昭昨晚睡得太晚,统共都没睡到三个小时,早上实在是起不来,于是他在韩起怀里蹭两下,一边打盹,一边乖乖举起胳膊让韩起给穿衣服。 韩起对于冷酷中二反社会分子和温柔体贴男保姆的职业转化丝毫没有障碍,他细心地将世子剥成一只小白羊,正打算给他套上麻衣,眉毛忽然打了一个结,眉心处便形成几道浅浅的折痕,看上去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样子。可惜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红瞳带出几分邪气。 “痛吗?”韩起的指尖轻轻点过小主公白嫩嫩的肩膀。借着熹微的晨光,能看到美好地宛如艺术品的身体上出现了好几处红痕。估计是昨天穿粗麻布衣服给磨的。 “开始有点不舒服,后来就好了。”楚昭迷迷糊糊地回答。“要守孝的。”说着,他再次伸出光溜溜的小胳膊,示意韩起给穿衣服。 韩起的拳头紧紧握住,谢铭的话有一次在他耳边闪过,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楚昭没听明白韩起刚才低声说了句什么,挣扎了好几下,他终于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口吃不甚清晰地吩咐道:“那你去给我找件白色的里衣套在里面吧。嗯,别人的不要,就要阿起的。” 说完楚昭就抱着被子又倒了回去。趁着阿起去找衣服,他还能争分夺秒的睡个回笼觉。 就要阿起的……里衣…… 第32节 世子殿下的衣服已经被韩起扒光了,抱着被子睡在床上的样子完全是春光乍泄,偏偏带着一种天然又无辜的纯真诱惑。光滑如玉的肩膀上微微有些发红,一朵楚楚可怜的蓓蕾惹人采撷,少年劲瘦的腰身下面,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还有若隐若现的粉色小菊花…… 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没有立刻扑上去,韩起俯身将胡乱缠在被子里小世子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又细心地盖好食盒的盖子。 抹了一把鼻血,韩起梦游般转身走出了房门。过半晌他就拿着一件自己的内衫回转,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高冷中带着淡淡邪气的模样。先前的痴汉状态似乎只是个错觉。 韩起到了榻前半跪下来,粗糙的手掌滑过世子优雅的腰线和脖颈,沉默而温柔地给世子穿好里衫,然后在外面套上扎手的孝服。 楚昭穿好衣服,擦过脸,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坐到桌子边吃朝食的时候,终于发现韩起今日脸上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恍惚表情。 “嗯,这个乳饼我吃不完了,你帮我吃掉。”楚昭把自己咬过一口的乳饼递给侍立在旁边的韩起。 自从前日韩起和舅舅见过面之后,不知道被灌输了什么愚忠精神,再也不肯和世子殿下同桌而食了,还坚持要殿下吃完自己才肯吃剩饭。叫人又好笑又心疼。 为了不叫自己未来的得力战将挨饿,楚昭不得不扮成挑食的贵族少爷,也是煞费苦心。 “诺。”韩起躬身接过乳饼,就着楚昭咬过之处,微微笑着三两口就解决了。 楚昭看他一眼,越发觉得阿起今日不对劲。这乳饼是新下的牛奶、羊奶和面做的,往常阿起对奶制品可是碰都不肯碰一下,反而对中原地区的饮食和茶十分着迷。今日半点反应都没有就吃下去了。 不对劲。 第40章 吃完早饭,楚昭就要去哭灵。 场圃里的灵棚灵堂灵塔都是早就架好了的,有人扮成方相在堂中跳丧,八百比丘日夜念诵经文超度死者。身为独子的楚昭也不能闲着,他必须披麻戴孝,手执哭丧棒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皇帝请谢晋出山为尚书令的旨意又传了好几回,可谢晋的对策是再三的坚决推辞。如此你来我往了足足有五六个回合。眼看着要演变成持久战,谢晋虚晃一枪,改变了战术:他称起病来。 说到称病,这也是政治对决中常见的一招撒手锏。当年,司马懿称病一年半,结果出其不意,发动“高平陵事变”,干掉了老对手曹爽,独掌大权。袁世凯称病三年,结果奇货可居,将整个清廷掌控于股掌之中,后来还差点把整个中国收进自己囊中。可见称病实在是极有用的法子了,当然,称病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抓住等待已久的机会病好。 谢晋一病,就显出谢氏嫡脉的确人丁稀少后继无力了——几代单传下来,倘或遇到大事,主家竟至于一时惶惶无措,且又倒不开人手。 因外祖病了,舅舅谢铭帮着招待来往宾客尚且忙不过来,只好把小寄奴一个人放在灵堂里。当然,离去之前,谢铭命令韩起好好护卫世子,又里里外外安排了人手,还请了一位谢家偏房的长老过来作陪。 其实事情都是谢铭舅舅在处理,并没楚昭什么事,他只规规矩矩守在灵堂里,给王妃抄几卷地藏经。这样做既能聊表孝心寄托哀思,也能增长才艺值,一举两得。所以楚昭写的非常认真。 经过两年一丝不苟的练习,现在楚昭的字已经有了长足的长进,渐渐能被崔景深在上头画出满篇的红圈圈了。 这一回四大家族的人齐聚清凉寺,对外的名义是喻王妃大殡,所以做一个盛大的法会,一来祭奠死者,二来也替家中老人和幼儿祈福。因此,不仅族中掌实权的男人都来了,还把家中的嫡子带来,借着法会的名头,提前和未来的主君打个照面。 只可惜小世子避而不见,一直待在内殿抄书抄个没完没了。 不一时,皇帝驾临,有官职的大人们全都去前头跪拜,留下一屋子少年和孩童。 祖父叔父伯父们都不在,卢恒早就坐不住了,他原是个好动跳脱的性子,便从蒲团上起身,带着一帮小兄弟去找楚昭。 到了内殿,见楚昭还在埋头抄写。卢恒颇为不耐地埋怨道:“我们好难得见一次面,你就别埋头写字了。礼法岂是为我辈所设的吗?” 卢恒性情中人,为人率性放达,不拘礼法,虽然依旧胖胖的并没有减下去,周身却有种独特的魅力——两人接近两年不见,可是再见面,楚昭居然觉得毫无滞涩之感。仿佛两人天生气场就无比的合拍一样。 将笔放在笔架上,楚昭这才回头道:“卢小胖你再这样下去都可以出家当道士了,当然不用崇尚礼典。本世子却还要在红尘俗世中打滚,自然应以轨仪自居。” 卫彦听闻此言,忽然插嘴道:“彦未来京城之前,常听人赞颂当今喻王世子容貌秀美,气度不凡。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他旁边的公子赶忙追问。 卫彦笑了笑:“可惜却是妍皮裹痴骨,除开长相之外,竟是个大大的俗人。”周围的少年看他居然敢对未来的皇帝陛下这样不客气,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佩服又是担心,都觉得这回世子殿下必定是要勃然大怒的。 谁知楚昭听他讲完,只是潇洒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埃,道:“我知道时下士族大多喜欢以怪诞的举止为个性,从而来标榜自己不同于流俗。可惜这些人却不自知,自己其实早就为流俗裹挟而下了。只有当一个人有自己待人接物的特定准则,不为乡党社议的三言两语所左右之时,才是真正的名士风度。”说完,楚昭便提笔,自顾自的继续写字,将这群不速之客晾在了那里。 一干贵族少年面面相觑,汗颜之余又甚觉佩服。当时的人最喜欢、崇拜的就是擅长清谈的美少年。无疑楚昭现在的形象很符合大楚贵族的审美。 卢恒做了个怪相,过去亲亲热热坐在楚昭身边,打趣道:“两年不见,楚寄奴你的口舌倒是灵便了很多嘛。来给阿兄看看……”把楚昭的脸扳过来端详片刻,卢恒忍不住亲了一下,赞叹道:“啧啧,还是这么风神潇洒,气度不凡。”说着,他便也动手帮楚昭抄写起了经书。 卢恒动作自然率性,楚昭只好抹抹脸,继续低头写字。 韩起毫无存在感地隐在阴影处,警惕地注视着暗地里的风吹草动,静静地守护着自家主公。然而,他心里却总有种闷闷的感觉,仿佛一只野兽即将挣脱锁链,与此同时,想要变强大的念头在韩起心中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受世子殿下的影响,其他少年都不敢懈怠,全都回去老老实实跪在自己的蒲团上。 谢长老将世子殿下三言两语就收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士族子弟,不由拈须微笑。 过得一时,楚昭刚抄好一页经文,就有等待在旁边的和尚过来禀报,说是皇帝陛下请在场的各位小檀越写祭诗。 唉,古人就是这点麻烦,无论干点什么都要写诗作赋。 虽然开启了音惑功能,笛艺增长很快,书法勤学苦练之下逐步提高,写文在系统给出的八股文模版之下不成问题,文采风流算不上,却也规整务实,但楚昭有一个很严重的缺点,就是作不好诗。 跟着崔景深学习了一年多,楚昭依旧只能勉强做几首粗陋的小诗,有时候连格律都对不准,还多次被崔景深批评没有灵气,不会用典云云。 所幸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尽管大楚文人有事没事都爱做几首佶屈聱牙的小诗抒发情怀,却也并非人人都是大诗人。因此,楚昭并没有生出自己文采不如人的自卑感,并且由此立下抄遍唐诗三百首的宏愿。他格局小,只打算把笛子和毛笔字这两项练好就行了。 因为并不擅长写诗,楚昭坐在那里咬着嘴唇思索。卢恒文采极好,提笔一气呵成地将祭文写完,回头见好友还在抓耳挠腮,便偷偷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楚昭知道贵族子弟中间代笔也是常事,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已经得了。”说完就挥笔写出一首绝句。 “原上草叶露初晞, 皎皎秋月寒鸦栖。 支枕卧听西窗雨, 谁复挑灯夜补衣?” 格律不算规整,用典也不多,言语近乎直白的民歌。可是楚昭写完看一看,觉得勉强能过关,就用镇纸压住,自己去香炉便换线香,顺便把新抄的几卷地藏经烧给娘亲。 卢恒跟在楚昭身后来回打转,正在无趣间,忽然看到楚昭座位的地上掉了一张素绢,他赶忙去捡起来看。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知君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 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卢恒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恶霸也似,其实内心却也有颗向往风雅的心。平生最喜吟诗作画,而且还是大楚“书画第一人”卢傥卢大家的关门弟子。此时他对着素绢反复吟哦,一时对作者惊为天人。 因素绢上面是一首悼亡诗,且字迹初略看去十分神似楚昭的笔迹,卢恒就以为是世子殿下遗落的。他把素绢递给楚昭,笑道:“寄奴还说自己不会作诗?你若不会作诗,只怕大楚便没有几人敢称会写诗了。” “这是什么?”一双保养极好的手从两个少年中间将素绢截了过去。 “皇帝陛下。”在场的众人都呼喇喇跪了下去。 楚昭回头一看,原来是姗姗来迟的安靖帝。他身后跟着刘顺和以及两个低眉顺目的小黄门。 “这是我们阿昭写的诗?”安靖帝问道。 楚昭赶忙声明道:“不是我写的。” 尽管熟读唐诗三百首,楚昭并没有抄成大楚一代诗仙的豪情壮志。倒不是说他的觉悟有多高,实在是当个好皇帝跟诗做得好不好没有半毛钱关系。唐宗宋祖又不是靠作诗出名的,比起管理一个国家的才能,作诗乃是锦上添花的小道。 其实会做诗最大的作用不是为主公招徕人才或者有助于国家的治理,也未必比一项德政更能提高君主的威望,其主要功能体现在泡妞或者钓金龟婿这一类更加感性的事情上。 若楚昭今日得到的任务是成为所有大楚人心目中的共同的风流才子,做不到就抹杀。为了活命,楚昭必然会今日李白明日苏轼,大抄特抄。命悬一线的时候,逼急了什么做不出来?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楚昭暂时没有在大楚传播古典诗词的壮志。也不觉得有这样的必要性。 “哦,不是寄奴写的?”安靖帝略觉无趣,便冷下了脸。 “那是我哥哥写的。”卫彦对着卢恒怒目而视,上前一步启奏道。 “啊,是我弄错了。因为看到是一首悼亡诗,且字迹相似,就以为是寄奴写的。”卢恒赶忙道歉,并且带点讨好地走过去,将素绢递到坐在靠背上,用薄绢蒙着脸休息的卫霁。 卫霁一把扯下脸上的薄绢,卢恒顿时愣在了那里。卫霁唇红齿白,肤如凝脂,面似月下白玉,腰如风中杨柳。若是女儿身,一定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丽。 因为卫家人闪耀如明珠般的美貌,以及卫氏兄弟独有的那种淡淡的冷漠与哀伤,足以让他们一入帝都,便引起了轰动——这几年谢铭和小世子都不怎么出现,众多追星族正在黯然神伤之时,忽然来了这么两位风华隽秀的檀郎,自然引动都中男女老幼齐齐围观。 只是也有许多好事者看不惯这两位拿腔拿调的卫氏公子,再者卫彦卫霁两个地位不比谢铭和楚昭,所以就有捧高踩低的人当着他们面奚落:“嘁,他们怎么配和谢铭相比,世子殿下当年被谢公子抱着到都中闲逛是,观之者倾都。” 这话传到了卫氏兄弟耳朵里,兄弟两个都不是胸怀多么宽广之人,自然含恨在心。 卫霁兄弟出生之时,家族的富贵已经烟消云散了,虽然后来平了反,都中的一干世叔世伯也颇为照顾,但随着年纪渐大,少年人的心绪难免有些变化。 尤其是卫霁,他生的美貌、白皙、柔弱,并且因为遭逢坎坷,独有一种落落寡合的孤傲,仿佛生来就该被人捧到天上去。往年他们的外地,因为家世和外貌都好,也的确被些小士族捧上天去了。可如今来了都城,天地再也不同。心里难免失衡。 尤其是卫霁,因为某些原因,他完全将楚昭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卢恒如今也有十四岁了,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他乍然见到卫霁,居然呆在了那里,诚恳地称赞道:“这……这是你写的诗?用典贴切,感情真挚,实在写的太好了。”卢恒这痴儿说来也不小了,却依旧天真地认为诗如其人,诗词写得好的人,心地和气度必然都是好的,当下便兴起结交之意。 卫霁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哀伤:“因近日之场景引动思念亡母之心,拙作不堪入目,卢公子过奖。” 因皇上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看一看世子,和世家商讨过继一事,所以他进了正堂落座后,就着内监把一行豆丁全都召了进去。 除卫霁,卫彦,九渊小胖子以及谢棣谢棠兄弟之外,还有来吊唁的许多小朋友。年纪都在六到十二岁之间。 屋子里就和开了一个幼儿园似得,好几排大大小小的豆丁。 一个内监扯着尖细高亢的声音指挥着这群小王孙给皇上陛下行礼。 呼啦啦,一帮少爷公子便似模似样的跪了下来。 等众人行礼完毕,皇帝就问:“刚才作诗乃何人?” 卫霁起身趋前,躬身回答道:“正是小人。” 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安靖帝上下打量一番,见卫霁身材颀长,容貌俊美似好女。心中好感顿生,觉得这个孩子与众不同。于是他温和的笑起来,招手让卫霁站到自己面前,与他谈论诗歌。卫霁便落落大方地将刚才的悼亡诗朗诵了一遍。 楚旭没听太明白,只是一边跟着众人一起拍巴掌,一边暗地里却偷偷查看起了自己的控制面板。 因卫霁的皮囊生的极唬人,刚才又写了一首大家都好说好的诗,楚昭以为他是真有大才的病才子,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己的控制面板一瞧,发现卫霁的智慧值70,武力值10,对自己好感度却只有5,压根不是小弟人选…… 正在失望之时,谢棣用肘子推了推楚昭,对着他努努嘴,笑道:“可被比下去了。” 谢棠左右看看,不赞同地摇头:“唉,你什么眼光,他怎么配和寄奴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这话被卫彦听见了,他微微扭头,不易觉察又充满讽刺地看了楚昭一眼。这孩子被保护的太好,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自以为掩饰得很高,却不知他的小动作已经被上面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等卫霁念完他的诗词,又献上了自己的一本诗集。 安靖帝大略翻看几页,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就是卫美人的表弟吗?” “回皇帝陛下,正是。” “定亲了没?” 卫霁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回道:“尚未成亲。” 安靖帝和蔼可亲地拉着卫霁的手,与右后方侍立的内监道:“要好好找,霁郎这样的风华,那些庸脂俗粉可配不上。” 第33节 第41章 安靖帝和右后方的内监讨论卫霁的婚事。卫霁这般自视甚高之人居然不觉被冒犯,反而微露羞涩之态…… 楚昭觉得不太对劲,飞快的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右边的这个小黄门唇红齿白还有耳洞,再看左边那个……扭手扭脚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象谢莞。 楚旭这混账居然带了两位宫妃过来参加自己娘亲的殡礼! 原来自从那日去储秀宫见过谢莞之后,安靖帝这几日一下朝就去找这位谢才人聊天。谢才人虽然没了家族依靠,却因为皇帝的宠爱再度火了一把。宫里风传皇帝病好,这位来历不明的才人要复宠了。 其实安靖帝真的还病着,他只是和谢莞盖棉被纯聊天,而且话题还是完全围绕小世子展开的。 谢莞也不笨,反正讨好皇帝是没指望了,还不如讨好一宫之主呢。因此,每次皇帝一来储秀宫,谢莞必定派女侍去请卫美人喝茶赏花,时刻展现姐妹情深。 前日知道楚旭要去清凉寺参加王妃的葬礼,谢莞便哀求皇帝带他去看一看亲人,完全不顾亲人根本不想认她这一事实。卫美人想见表弟,自然也撒娇闹着要跟来。 楚旭好面子,他虽然已经当不成男人了,但是却还是愿意走哪都带几位美女——宁愿叫人戳着脊梁骨说好色,也不愿被人看出“寡人有疾”,倒也不是不好理解。 若是楚旭有皇后,带着来参加王妃的葬礼,当然没问题,可你带两个千娇百媚的妃子来算什么呢?又打算做什么呢? 楚昭知道这个大伯自从生病后心里苦,耳根子又软,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未必是有意不尊重死人,他只是想不到那个上头罢了。就是这样的无意才最可恨!皇帝哥哥在弟妹的殡礼上与宠妃行乐……这样的传言闹起来丢的绝对不是楚旭的脸。只因他是皇帝,无论做了什么总能找到替罪羊。 楚昭心里不由得一阵气苦。却也只能暗自忍耐着,低头跪在那里。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明白皇帝也不能任性妄为的道理。奖励特殊技能,能够看见下属的健康值。* 皇帝在那边说话,除开卫霁之外,连世子殿下都跪在下面,其他的小豆丁更得按照礼仪老老实实跪着。虽然大部分小公子在礼仪上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但是也有个顶多五岁的小孩子,因为年纪太小养得娇了些,今早上又起来得太早,跪地上时一不注意就东倒西歪了。 那孩子就倒在楚昭身边,他被内监瞪了一下,又羞又愧之下忍不住就眼泪汪汪了。 楚昭原本严守礼仪跪在那里摆弄系统面板,听见旁边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这样的场合出了状况,的确挺丢脸的,尤其对小孩子而言。 楚昭本不予多事,可回头时见小娃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不由得心里软了一下,利用前面的孩子身体挡住自己,然后飞快地握住豆丁软软的小手,将跪不太稳的小家伙拉到自己身边靠着。 “谢谢世……”小娃娃还挺懂礼貌,软绵绵地小声道谢。 话还没说话,楚昭就飞快地将袖子里的一小块石蜜取出来堵住小娃娃的嘴,并且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娃娃的大眼睛眨了一眨,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也有可能是只顾着吃糖了。 楚旭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了过来。一眼看到楚昭,这才记起正事,便温和地笑着问刚才失礼的小娃娃:“你是谁家的孩子?” 被皇帝这么一问,含着糖的小娃娃惊慌失措地看着楚昭,又像要哭的样子了。 真是爱哭的小鬼,刚才就不该搭理他的。 “好好说话,不许哭。”楚昭小声告诫道。 可能是刚才那颗糖的关系,小娃娃对楚昭很是亲近信赖,他嘟嘟嘴,嗫嚅道:“我……我叫阿厚。” 楚旭看了旁边的内监一眼,刘顺和赶忙回禀:“是侍御史家的小公子。” “哦,是林轩那蛮牛的孙子啊。这孩子可不像他祖父。” 林御使是寒门清流里出了名的混不吝。他平生最为寒门士子津津乐道的壮举就是曾经连上十二道奏折弹劾卫琯,还做出了抬棺上殿这样破釜沉舟的举动,最后成功将卫氏搬倒,但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部都牺牲了,老头子现在膝下就剩这么一个小孙孙,简直是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 作为一把刀,林轩无疑是最出色的,多次在各种场合中被庆正帝赞为诤臣。如今年事已高,和郭全并列为寒门清流里的两大领军人物。每日带领一帮御史专门给皇族和士族找不痛快,并由此吸引了一批脑残粉。因为曾经做过太史令,笔杆子非常厉害,连四大家族都有些畏惧他。 庆正帝死后,这位林御史便将女儿嫁给了谢晋的庶子谢颐,和士族的关系略有缓和。 可见也是一只老狐狸,并非只一腔热血胡搅蛮缠的愣头青。因为这位林老大人曾经做过楚旭的太傅之一,便一直以圣人的标准要求楚旭。隔三差五就要带领一干脑残粉上折子教皇帝陛下如何做人。有时候顺便也教一教太后他哥。替庆正帝牺牲了三个儿子的功臣,李尚全再横也不敢惹。 安靖帝留着这块硬骨头恶心自己的原因当然并不因为他有纳谏的气度,而是因为林轩有个女儿早年间做了太子良娣,现在宫中为妃。楚旭虽然并不长情,却很念旧,所以外戚才会这般嚣张。不过,林家从不利用自己的外戚身份作威作福,是大楚有名的方正人。就连世家都在考虑吸纳其进入百家谱之中。 “哦,原来是林大人家的小公子。”楚旭有时候也像个顽童,他摆平不了祖父,就带着几分浅浅恶意的为难林家的小孙子。“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林厚吸吸鼻涕,老老实实回答说:“我见到陛下内心紧张,所以失礼了。” 卫霁乖巧懂事地退到表姐身边,与她一道躬身侍立于皇帝陛下后方。此时见林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卫霁便温和替他解围道:“皇上天威难测,林公子年纪尚幼,紧张也正常。” 楚旭见林厚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喜,只道:“三岁看老,的确不及其父兄。” 林厚尚且懵懵懂懂,楚昭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卫家和林家有灭门深仇啊。林厚帝心已失,得了这样的评语,起码在安靖帝当政期间,无望出仕了。 楚昭低头,正在心中盘算着林家因此倒戈支持自己的可能性,忽然听到卫霁继续说道:“世子殿下则不然,行事镇定自若,面对着真龙天子面色如常,到现在汗都没出一粒,真是叫人佩服。这便是王孙公子的风范了吧。”果然高端黑,一黑黑俩。 楚旭帝看了一眼卫霁,见他一身素服,头上别着雪色书生巾,站在那里整个人晶莹剔透得犹如冰雪铸成的,美丽得耀人眼目。又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不由十分高兴。这货一高兴就满嘴跑火车:“这么说,阿昭并不位畏惧寡人的天生威仪喽?” 谢棠脸色一变,担忧的偷偷看了一眼楚昭。这问题可不好回答,一个不好,一顶不尊君父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便是此时无恙,天心难测,也难免日后清算。可若是变现的太过畏缩,又怕皇帝失望。 一时连刘顺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楚昭身上,想要听他如何回答。 楚昭直起身子,亲昵又不失恭敬地答道:“嗯,皇叔你天生威仪,小侄内心其实也很紧张,所以连汗都不敢出了。”其实是因为楚昭体制增强后,连带着体表分泌物也减少了。 楚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行礼的时候,皇帝就注意到楚昭一举一动既敏捷得体,又不慌不忙,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段孩子常有的紧张局促。跟在他身后的这几个孩子就明显拘束很多。心里更加确信这个孩子是与众不同的。 楚旭走过去亲手将楚昭扶起来,询问起他的功课。这次就不再谈论诗词,反而问起楚昭学过的四书六艺。楚昭落落大方地背了几段论语,从头到尾清晰地讲解了一遍。 一阵喜悦攫住了楚旭的心脏。未来的小太子无疑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 安靖帝笑得极为慈和,他拉着卫霁的手,又搂着楚昭叮嘱道:“你们都是表兄弟,在一起可要和睦,不许淘气。虽说君臣名分尚未定,但是霁郎年纪大,也该照顾阿昭一些,咳咳咳……” 安靖帝如今身子不比往年,拉着楚昭和卫霁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宫妃扮作的小黄门赶忙上来伺候。 过一阵,刘顺和便出来请各位公子先退下,明日再来。 走到屋外,小公子们纷纷上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自家马车。时辰不早,大人们也商谈完国家大事,准备各自归家。唯独楚昭还不能走——王妃大殡后,按照当时的规定,父亲还在世时,楚昭需守一年的孝。除非王妃过逝前楚昭就已经被过继出去,才能不必守孝。这也是为何楚旭只是拟定了诏书,但尚未昭告天下的原因。 当然,礼法乃人设。大部分时候对规则制定者的约束力是很弱的。楚旭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他的确是大楚最高权力的掌控者之一。如果谢家愿意配合,将世子更改玉牒的时间悄悄提前到楚旭刚诊断出毛病之时,那么楚昭就能早些进宫。 很明显,谢家不愿意。 楚昭走下台阶,心不在焉地思索着目前的局势。无疑,秘密立诏对楚昭而言是最好的,既不会让他暴露于风口浪尖之上,又能让喻王和谢家都保有一定的主动权,同时还能逼迫那些躲在暗处想要分一杯羹的势力早日冒出头。楚昭查看过控制面板,虽然皇帝只活下来两位兄弟,但楚家并不是没有其他王爷了。 目前看来,安靖帝的态度十分坚决,谢晋称病一事已经触怒他了。在这样的僵局下,外祖究竟要如何说服楚旭帝秘密立诏呢?就楚昭自己而言,他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决之策了。 正在思索间,楚昭忽然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道:“快看,那是不是胡儿?怎么戴着帽子?” 现今的士族家常衣着就是冠小冠,着广袖宽衣。帽子被认为是蛮夷和贱民的衣饰,因为他们“未能言冠”。 楚昭抬头一看,因奇装异服而被人嘲讽的人居然是自家阿起。 可能在那里已经等待很久了,韩起带着一顶灰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散淡的眼睛。看上去别有一种叫人心惊动魄的男性魅力。 虽然很多士族口中不屑,却也有那等好男风之人对这个高大健壮的胡儿垂涎三尺。当然,表面上还是要极尽挖苦之能事的。不然显不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地位。 “阿起,怎的今日忽然戴起了帽子?哪来的?”楚昭走过去问道。 虽然楚昭还没有加冠,又在孝期,但到底是天潢贵胄,自然没有谁敢亏待他。屋里的白玉冠、蟠龙冠之类的小冠胡乱堆了一屉,便是一日砸一个,也有富裕的。对于身外之物,楚昭向来大方,早送了好几顶武冠给韩起。 此时见韩起忽然戴了顶胡人的帽子,楚昭难免多想一些,担心韩起是不是受到了刁难。 韩起展示够了新帽子,且觉得有点热,便把帽子摘下来,道:“朝贺的犬戎使臣今日来上方山参佛。刚才你在里面很久没出来,师傅就让我去接待客人。我与客人比武,赢了他们的帽子。”说着,韩起微微垂下眼帘,将手上的帽子塞了过来:“这帽子在漠北是最尊贵的人才能戴的。我将他们的头领打趴下,抢过来送给你。” 似乎担心楚昭也和士族一样以戴帽为耻,韩起破天荒地解释道:“兔毛做的内衬,虎皮制的垂裙,能够遮挡风沙,上面还有金缕织,是……” 最后韩起说了一句犬戎话,楚昭听不懂,却神奇的明白了韩起的意思。 被人毫无目的的关心,全心全意的重视,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楚昭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帽子,轻声道:“谢谢阿起。我很喜欢,今年冬天就不怕冷了。” 两人正在说话,卫彦与一干公子结伴从旁边经过,见状冷哼一声:“怎么世子殿下身边不是蛮夷就是将种。” 楚昭心情好,也不欲和这样被宠坏了的小孩子生气,他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阿彦有所不知,三四年前圣上宠爱北蛮那边的女子,所以都中便流行起了胡服衣冠。当时不说小儿,就是一些士族,在家里也常常有戴冠的。现在大户人家里用的胡椅,也是那时候传进来的。” “犬戎不是和我大楚不睦吗?怎么皇上倒宠爱起胡女了?”卫彦脱口而出,惊讶莫名。这也难怪,他们一家曾经被流放塞北一带,自然见识过犬戎的野蛮之处。 “哈哈,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卫彦你在乡下呆傻了吧?”同伴中也有看不惯卫彦的,便趁机笑话他。 卢恒见卫彦气的双颊发红,眼角隐现泪花,知道他脸皮薄,赶忙打圆场道:“这几日京中又有犬戎来朝贡的队伍,浩浩荡荡好几千人的队伍呢。” 另外一个公子说道:“我听家父谈起过这件事,说是犬戎和大楚签订了一个什么条约,不仅不打仗了,还要两方通商互市。前段时间陇西叛乱,犬戎作为附属小国,还出兵帮助我大楚平叛呢。可见是四夷来归了。” 说话的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犬戎出兵替大楚平乱?楚昭心中不由滑过一丝担忧——就大楚现在四处漏风的模样,还四夷来归?这些狂妄自大的士族磕五石散嗑傻了吧? 楚昭问道:“犬戎都赶着什么来和我大楚互易呢?” 似乎明白好兄弟心里在想什么,卢恒亲亲热热地攀着楚昭的肩膀,道:“放心吧,兵器和医药、粮食都是禁止贸易的。犬戎赶着牛羊马带着成车的好皮子来,换一些丝绸瓷器以及稀罕的小物件回去罢了。没什么影响,我家现管着这一块,必定叫我大楚百姓吃不了亏。” 楚昭道:“你可长点心吧,犬戎能够一统大漠,且在西域作威作福多年,难道是傻子吗?我听说如今西域来的马已经炒到了千两黄金一匹,即便这样买回来的也多是骟马,而且也不是最好的马,多是糊弄中原人罢了。我在书上看过,说犬戎人爱马如命,难道真的会将好马卖给我们吗?再有一个,你说兵器医药粮食都是禁止贸易的,可难保没有见钱眼开之人。况且,比医药粮食更紧要的是我中原的冶铁制盐之法。最后,犬戎每次来朝,都会带上千人的队伍吗?人一多难免出乱子。他们在帝都老实,能够保证沿途也遵纪守法不扰民吗?指不定有多少探子混在其中,这一路南下,可不就能借机摸清中原地形……” “走开!好狗不挡道!”卫彦的怒喝声打断了楚昭的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第42章 听见卫彦的断喝之声,楚昭扭头一看,原来是卫彦受了众人奚落,心中不快,见韩起抱臂站立一旁,眼神温柔的看着楚昭。 那种眼光卫彦十分熟悉,也十分厌恶。想到一切事情皆由这奴隶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而起,卫彦眼睛一转,经过韩起身边的时候,便摸出鞭子,劈头盖脸朝对方抽去。 韩起囿于身份只是用手臂护住头脸,手上瞬间就起了几道血痕。 楚昭忍不住惊叫道:“阿起小心!”语毕,下意识往韩起那边扑去。 眼见着鞭子的尾部要扫到楚昭的胳膊了,就像终于被激怒的狮子一般,韩起眸子里有红光一闪而过,他一步迈过去,将卫彦手上的鞭子抢过来,微微一用力就扯成三段扔在地上。 “大胆僧奴,居然敢对本公子动手动脚!”卫彦简直恶人先告状。他觑着楚昭似乎颇为宠爱这个僧奴,不敢对世子殿下动手,他便打算不停找韩起的麻烦。韩起反抗就是以下犯上,在等级森严的大楚社会,足以叫谢家不得不惩罚韩起了。韩起不反抗,卫彦必然变本加厉,他就不信以自己的才智还折腾不死一个奴隶。 小公子们斗气死个把下人,在大人眼中不过是无伤大雅之事。 韩起倏忽抬起头,线条硬朗的脸上有鞭尾带出来的一道伤口。卫彦用的鞭子上面生有倒刺,真被扫中,能刮一条肉下来。就算韩起闪避得快,脸上的伤并不重,却也见了血。 韩起用手背抹去缓缓流到嘴角的鲜血。鲜血激发了他心头的戾气,韩起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朝着卫彦一步步走过来,看卫彦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卫彦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似乎觉得丢脸,他旋即更加大声地喝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红眼鬼若!左右还不将其给我拿下!” 好几个侍卫幽灵般冒了出来,应该是卫家暗地里那支飞羽卫。 韩起天赋异禀又受高人指点,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达到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化境,杀人技能99%不是开玩笑的。飞鹤卫的速度虽快,却连韩起的衣襟也没有摸到。 似乎是一道寒风刮过众人的衣衫,眨眼间韩起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卫彦脖子上。 “对主公无礼者,死。” 卫彦被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原是看韩起跟在楚昭身边十分恭顺,想挑个软柿子来撒气,谁知却惹来了大怪兽,更加没想到一个下人居然敢这样大胆。 有卫家的下人见事情不好,赶忙跑去请来了卫霁。 卫霁原是在后面给皇帝陛下侍疾,此时急匆匆走出来,看清楚局势后,他冷笑道:“真是反了天了。左右不过是个僧奴而已,打死也就打死了,根本不值钱。堂堂世子殿下,居然为了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贱民这样对待一个士族……未免叫人太过齿冷!”说着他转头呵斥那些飞羽卫:“你们都是死人吗?连一个僧奴都挡不住,卫家养你们果然是吃白饭的。救不回阿彦,都不用来见我了。” 第34节 当时社会的等级差异严到无法想象,在士族子弟眼中,连寒门都只当人渣看待,寒门之下的奴隶一类压根不能算人,只好算一种工具罢了。韩起对卫彦动手,在当时的社会可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觐见完皇帝陛下的贵族少年正要乘车离去,见到这个场景,全都围拢过来。 楚昭感觉到韩起的忍耐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环视四周,心里不由微微着急——既担心韩起忽然狂性大发杀他个片甲不留,又担心韩起守在自己身边不肯走,被愤怒而傲慢的士族拿住杀掉。 都怪卫彦这个蠢货! 卫彦蠢吗? 不,他不蠢。 社会关系和内部联姻使士族成为一个高度排他性的利益集团。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扯出一大堆人来抗议。卫家是倒了,但是十几代人积累的声望和人脉还在。所以当日绝非庆正帝心怀仁爱不想斩草除根,其实是他做不到。 卫彦看的倒清楚,即使你楚昭作了皇帝又怎么样?皇族和名族之间并没有真正的鸿沟,大家都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庆正帝那样霸道,都没能将卫家斩草除根,楚昭还能比庆正帝更能干不成?纵使可能被秋后算账,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能给讨厌的人找不痛快,卫彦也是高兴地。 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乐于损人不利己。由此看来,卫彦也的确很蠢。 不管卫彦真蠢假蠢,总之他已经成功地让世子殿下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要不惩罚自己的替名僧,这在当时是极为不详的事情;要不就丧失士族的人心,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韩起对小卫公子无礼的确该罚,可他是为了护主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刚才小卫公子的鞭子可是不分贵贱一视同仁。”楚昭辩解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楚昭并不希望自家养成中的大将军过上逃亡的日子,然后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被命运打造成一个真正的……蛇精病。 “如果惩罚一个士族,就算不冤枉,也好比砍掉了一株秀美的树木,看了叫人打心眼里难过。要是杀一个贱奴,就算是杀错了,又能算得了什么事呢?”卫霁寸步不让,针锋相对:“就算我弟弟有错,该受罚,也轮不到一个僧奴拔剑相向。” 围观的少年面面相觑,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反了反了,一介僧奴,居然敢用刀指着士族公子的脖子,真是反了。”蓝田王今日也来参加喻王妃的殡礼,他嫌弃前头气闷,没事带着一群俊美的小厮瞎晃悠。 正百无聊赖间,忽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当中似乎是两位形貌昳丽的少年。这变态一下子来了精神,打算过来看看是哪家的小美人,能不能抢回王府。 结果到了跟前,发现最漂亮的那个是自家侄儿。心里没趣,再转脸一看:乖乖的,侄儿对面的不会是哥哥相中的男宠吧?果然漂亮!咦,被刀指着的又是谁家少年?楚楚可怜的小模样钩得人心里发痒。抬头一看,发现拿刀的凶徒也是没人。这样介于清俊少年和英武壮汉之间的男人,就像是丝绸包裹着钢铁,征服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么一想,楚恒简直要当场硬了。只是这少年和尚好像是自家侄儿的替名僧,楚恒到底要点脸,不好意思明着要,就拿腔拿调地说:“冒犯贵人,其罪当诛,我今日就替侄儿教训教训这恶奴!”说着就让左右将韩起拿下。 蓝田王身边全都是些俊美男宠装扮成的小厮,韩起血红的眼睛带着淡淡杀气,不过这么一扫,这群银样镴枪头便为韩起的威势所慑,懦懦不敢上前。 “罢了,你……就是你,拿着这道腰牌,让于大将军带人来护驾。”楚恒见着韩起的眼睛,不由更加激动,简直恨不得将其挖下来保存。 楚昭的拳头捏紧了,他绝对不能叫韩起落到楚恒这个变态的手里,绝对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正撞见楚恒这个不能以常理忖度之人搅局,想来不能善了,只好让阿起绑了卫彦做人质逃进山里,然后两人在经常会面的老地方相见。 这么想着,楚昭回头看一眼韩起,韩起微微点头,二人竟不需言语,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凭借着某种野兽般的直觉,韩起垂下眼帘,不再和小世子目光有所接触。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逃脱开去,就杀了卫彦,然后再回来要找机会将卫霁和蓝田王杀死。此三人留着,对小主公总是祸害。 气氛过于紧张,谁也没注意有辆朴素的牛车缓缓停在圈子外。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探出头观望了一阵,似乎并没打算露面,直到他见蓝田王出来搅局,方才不得不出言制止。 “真是岂有此理。王爷你也太胡闹了。这不过是小孩子打闹,哪里就至于调动中央军呢?他们不去看着那群犬戎人,倒来这里对付自己人,真是亡国之兆啊。是,小卫公子是士族,世子殿下难道就不是士族了吗?老夫看得很清楚,刚才小卫公子的鞭子差点扫到世子殿下,这位替名僧明显是忠心护主,依老夫之见,不仅不该发罚,反而该大肆褒奖才对。”老头子见微知著,信口胡诌的话,倒也高度还原。 蓝田王回头一看这老头,不由得头皮发麻,后退了一步。 也是楚昭和韩起运气好,蓝田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平生唯独怕一个人——侍御史林轩。因林轩早年做过他的师父。 林老大人确实是个好老师啊。有庆正帝给太傅撑腰,他对楚旭楚恒兄弟严格很要求。反抗几次不成后,林轩在幼年时期的楚恒心里,那形象就高大的好像一座大山一样。况且这位林太傅还曾经给楚恒帮过大忙,真有师徒情谊在其中的。 ——早在安靖元年,楚旭初登基之时,为了避免王爷留在京城出事,安靖帝的主要支持者寒门清流和李党就商量,说要把两位还活着的王爷都赶到封地上去。当时楚恒还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突然就这样与帝都的花花世界分开,感情上很难接受,所以时有哭闹。而李太后也是思子心切,整日以泪洗面。 这时候林轩站了出来,以母子分离不符合仁义精神为由,说服了寒门势力。才让楚恒继续留在帝都,最后成功把继位资格作没了。 对此,楚恒这蠢蛋一直很感激自家老师:老头子虽然严格,但是对我还是不错的。 “先生。”楚恒赶忙过来搀扶老头。 林轩倒没有推开他,只是语重心长道:“王爷现在也长大了,不该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 楚恒被念得头大,不耐烦地打断林轩的长篇大论,道:“那依先生的意思,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林轩道:“今日这件事,双方都有错。韩起以下犯上,交由其主人处置。卫彦冒犯皇族,交由宗正卿处置。” 宗正卿是谁呢?是蓝田王。 蓝田王一听真是意外之喜。他原本也看中了卫彦,只是担心皇兄要宠爱卫氏兄弟,所以没敢下手,如今虽然没得到那个僧奴,但有卫家的小公子,却也足够弥补蓝田王空虚寂寞的心灵了。 果然还是先生你懂我。 卫霁还没来得及开口,蓝田王抢先道:“先生处置得极为公正。就这么办。我先把小卫公子带下去了。”说着,他转头对卫霁笑了一下:“如果卫公子不放心,可以一同前往。” 林轩目送他们离去,回想起小孙子的童言童语,老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一回京城就挑拨着皇上想要动老夫的孙子,卫氏子果然祸害。只是还太嫩,也着急了点。 “多谢老大人今日出手相助。”楚昭赶忙过去道谢。韩起将匕首收回,低垂的头,影子一般跟在楚昭身后。半点看不出来刚才凶神般鬼神莫近的气势了。 “不必谢我,是世子殿下自己种的善果。”老人转过身,看向楚昭目光里带着挑剔和审视。 世子美风姿,善容止,进退有度,且对寒门并无歧视……想起收集来的资料以及郭全老友的话,老头子其实已经对世子殿下有了好感,只是还要傲娇几下,借此抬一抬身价。 老头子虽然年事已高,双眸依旧湛然若神,给人很大的精神压力。楚昭天生的交际障碍复发,觉得在老人的目光中浑身都不自在。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片死寂。只好默默的低头翻看系统面板。 唔,老头子叫林轩,头衔能臣。技能:内政90%,政斗99%…… “君臣名分若是早定,便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林轩见世子殿下虽然年岁不大,却出人意料的能够沉得住气,等了半晌,将世子殿下依旧沉默,只好主动开口说道:“世子殿下若是得了空,不妨去劝劝谢老大人,总是让来让去,小心倒口的肥肉被猫儿叼走。便是要为母尽孝,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储君对社稷安稳多么重要,早定一日,也叫臣子们早一日心安。” 楚昭仔细看了林轩的各项数值,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名分虽然重要,也要活人才能享用。太子是要住在皇宫里的。林老大人没有忘记我父王当年的腿究竟是如何伤的吧?” 林轩吃了一惊,问道:“难道不是围猎时为了救谢铭公子,所以坠马受伤的吗?” 第43章 楚昭面无表情,道:“庆正帝当年受世家步步紧逼,被迫立我父王为太子,就在诏书即将颁布天下的前一日。父王外出游猎时便摔断了腿。事后崔家追查下去,发现那匹御马被人下了药,一直查到内侍监,就此断了线索。” 林轩略带犹疑地低声问:“世子是担心那位?”虽然能够理解楚昭的担心,但是在林轩眼里,太后不过一介妇人,而且还十分糊涂和孱弱。若是楚昭只因为畏惧她便推拒太子之位,如此气度,实在叫人失望。 楚昭抬起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老臣,两只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里流动着不同寻常的灵气与沉静,仿佛能够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却又带着淡淡的神秘。 “以老大人的聪明才智,真的认为当年的事情全系宫中妇人所为吗?” 听闻此言,林轩悚然一惊,隐约的猜测再次闪过他的脑海中。只是真相太过骇人,林轩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这是一个士族揽政,权臣用事的时代,而庆正帝又是个极为强势的男人,有抱负且自尊心很强,他自然想要摆脱受制于人的现状,渴望大权在握,渴望成为真正的帝王。其一生的所作所为,不论多么匪夷所思,皆是由此生发出去的。 庆正帝和崔皇后青梅竹马,难道他真的爱容貌身材气度才学眼界都不如崔皇后的李氏吗? 楚昭对往事了解的越多,便越是怀疑这件事。 爱情或许有过,却并不像李党宣称的那样感天动地。李氏只是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庆正帝需要一个温顺乖巧的寒门女子去打破士族的血统封锁。所以当他以为崔皇后背叛他的时候,才会那样愤怒地给儿子改名为悼。 即使如此,庆正帝杀了齐王,杀了靖王,却独独留下了对太子威胁最大的喻王。这其中或许也曾经有过爱情的影子。只是帝王那所谓的爱意与怜惜可以分给太多的人,其中又充斥着太多复杂的算计和利用,这样的感情太过渺小和虚无,甚至抵不住现实的轻轻触碰。 庆正帝有一定的能力,起码比他儿子能干多了,却也不算雄才大略。所以当他忍耐不住和士族决裂,准备雄鸡一唱天下白,建立高度集权的大一统王朝时。 他死了。 当然,庆正帝就算死了,他的余威依旧辐射了整个安靖一朝——世家能够釜底抽薪弄死庆正帝,却阻止不了楚旭登基,甚至在之后的党争中,数次为寒门所压制。这一切都是庆正帝留下来的力量在作祟。 而如今,这只暗中的力量就分掌在楚旭、于怀远和宫廷内一位神秘人手中。 楚旭手里的那部分势力早就被他双手奉给了李尚权,所以李家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暴富,他们手下的死士才能混入世子的百日宴上,差点刺杀成功。即使李家很有几个蠢货,世家也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剪除这股势力,最终成功对皇帝陛下出手。 皇宫是这股势力盘踞多年之处。世子老老实实呆在谢家内在,都有被刺杀身亡的危险,若是进了皇宫,就等于把自家小命交到当今皇帝手中。可楚旭难道是什么靠得住的长辈吗? 恐怕庆正帝死都想不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庶长子和贤太后会放心大胆的将自己磨好的刀交到李家手里,依照先帝爷的脾气,哪怕是李家略动这个心思,都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庆正帝吃亏就亏在死太早,而且死之前又提早将所有的皇位候选人都弄死弄残了。最后搞得他的臣子们想换个人选效忠,都找不到替换的。 可见宠妾灭妻,无论出发点多么合理,都不是好事。 楚昭意味深长地总结道:“父王当年已经十岁有五,且有崔家严密的保护,尚且遭到毒手。我若入宫,相当于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皇上。皇上虽然仁爱,可也过于仁爱了一些啊。况且楚昭才疏学浅,从没妄想过太子之位,只愿皇叔早日得天赐麟儿。楚昭此生愿为大楚贤王足以。” 林老头听了,淡淡看楚昭一眼,道:“明人不说暗话,小世子当真没有自己的打算?” 不是说寒门儒生都好这一口吗?若是郭全听到这样的宣言,没准还真就信了,可惜林老头却满脸都写着“莫驴我”三个字,楚昭不用读心术都能看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楚昭决定还是要赌一把,他缓缓开口道:“我当然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秘密立储。这样我就不必进宫了。比起宫斗,体察民情发展生产,开源节流充盈国库,训练军队防备犬戎……不才是当权者更该去关注的吗?” 一番标准的现代文官考试套话脱口而出,却说得林轩老头目放异彩,连连点头:“敢问世子殿下,何为秘密立储?” 楚昭又给他解释了一番。 林老头作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政客,立刻抓住了关键点,问道:“那若是皇上他日后又秘密修改了诏书该如何是好?名分到底还是该早定。当年叛乱的齐王和靖王……未必没有后代流落民间。” 这时候就能看出林老头本质上还是一个儒生了,异常看中名分。 可是楚旭连他自己都保护不好,耳根子又软,还喜新厌旧,楚昭疯了才会进宫去当那劳什子太子。对于楚昭而言,名分是什么?能吃吗?待在宫外的好处绝对比锁在深宫里当太子要好很多。 “林大人,您说,是保护一张死的诏书容易还是保护一个活的世子容易?况且,我父王还活着。” 的确,喻王还活着,而且正值壮年,虽然腿脚受了伤,可是现在既然能够带兵打仗,想来问题也不大。 林轩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对着世子殿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登上马车,林轩一眼就瞅见躲窗帘后头眼巴巴看外头的小孙子。 沉默半晌,林大人就问:“虎头喜欢世子殿下吗?” 林厚扭头,咧嘴笑得异常灿烂:“世子哥哥最好,阿厚长大了要做世子哥哥的宰相。” 欣慰地摸了摸孙子的小脑袋,林轩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陷入了沉思之中。 *** 清凉寺向东不足一千步,有一处气势森森的大宅院,是上方山的一个皇庄。 安靖帝此人很会享受,这座宅第是李家督造的。占地达五十余顷,屋势雄伟壮阔,院内穿山造池,亭阁遍布。为了附庸风雅,其搜罗天下之书填满书阁,并造一乐堂广引乐工唱角聚于此。 安靖帝这是和谢晋杠上了。谢晋一日不松口,他就一日不回宫,还三不五时地将谢家兄弟,卢恒,林厚等重臣或名族的后代接到皇庄里,陪伴世子玩耍。他自己则无所事事地日日窝在上方山的别庄里炼丹。虽然已经写好了诏书,但是楚旭一直没有放弃治疗。最近他开始研读老庄之学,借以修身养性,同时辅以丹药,希望能够治好痼疾。只是一直无甚起色。 南华宫中。 龙床上已经是血流成河,滴滴答答往下蜿蜒。一个被切去阳根开膛破腹的男人双目大睁地躺在上面。 安靖帝优雅的起身,仿佛自己所立之处并非凶杀现场,而是刚刚宠幸完某位爱妃。 抬起手让战战兢兢地女侍过来给他穿上衣服,安靖帝吩咐道:“把那东西拿去煮了,其他部分丢出去喂狗。” 女侍的手一顿,楚旭视线下移,正看到女侍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他温柔的笑了一下。 往日女侍无比渴望的微笑如今变成了可怕的梦靥,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刘护卫尚未娶妻,忠心护主而亡,这侍女一看便是温顺好女,便赏与他为妇,到了下面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刘顺和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冷汗,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心思,只做出寻常的样子,将那哭哭啼啼地侍女带了下去。 “未时到——”少年清朗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子,幽幽传入安靖帝的耳朵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少男少女笑闹的声音。 或者只是楚旭自己的幻觉吧。今日世子不在,别院里便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机。 安靖帝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帘子,一束阳光射进黑暗之中。他着迷地透过镂空的花墙,偷窥少年清俊而忧伤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时光另一头的自己。 安靖帝的确是皇族内的一朵奇葩。因为从小被人以尧舜禹的苛刻标准教导,认为世界是光辉灿烂的,人人都是善良友好的,百姓也都是顿顿吃肉幸福快乐的。而李家以及围在皇帝身边的小人也力图创造出这样一个盛世无忧的假象。 第35节 到安靖帝亲政后,忽然发现自己受的仁君教育完全是纸上谈兵。尽管极力调和世家和寒门的矛盾,极力对母亲和所有弟弟都好,却还是阻止不了他们的争斗。 对现实的不满,对朝政的无力,对礼乐崩毁的痛心,加上如今还得了那种症候,安靖帝在无力挽回颓局之中便生出一种破坏的快感来。 而卫霁正在安靖帝内心世界最为混乱的时候出现,那张美貌若仙的脸,以及少年独有的蓬勃生命力,便成为安靖帝心里的一抹白月光,也是他的自我形象和理想人格在现实中的投射。从少年身上,安靖帝能够得到片刻的宁静,可这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 有时候,安靖帝甚至觉得,比起阿昭来,阿霁更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安靖帝走到房门,和风带着花香阵阵袭来,将他从迷乱的精神世界里拉回现实,一队英武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廊下走过。 安靖帝的心情瞬间变得晦暗无比,舅舅献上来的验方依旧毫无作用。他眯起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些纯男性的躯体……感觉侍卫们都对他投以嘲笑的目光,明媚而无情的阳光也嘲弄着他的无能,连清爽的空气都被一种腥甜的香味破坏了——若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楚旭崩溃一般,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顺和小心翼翼地唤道:“皇上,外头风大,奴婢扶你回屋吧?” 抬起头冷冰冰的看了这个阉奴一眼,安靖帝感觉舒服了些,问道:“谢晋还是病着吗?” 刘顺和战战兢兢地点头。 安靖帝毫无预警地暴露起来,将一个喜滋滋端来一炉金丹的小黄门踹翻在地,怒道:“这是欺朕无子啊。”他猛地抬头,阴鹜地注视着在门外巡逻的侍卫,鼻孔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仿佛一只被赶出狮群的雄狮。对于狮子而言,交配和后代对他而言同样重要。这是一只狮子的本能,和他的狩猎技巧好坏无关。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一干内监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近这位人前仁慈的皇帝背转过身之后是越来越古怪,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一样。身边伺候的内监和女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杖毙。最可怕的是,皇帝还常常在独处时自言自语,仿佛身边有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 转身走回阴森的寝殿坐下,楚旭忽然问了一句:“你说,阿昭是否不想被立为太子?他……他是不是还因喻王的事情,对朕心怀怨望?” 心怀怨望四个字可真够重的。 刘顺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皇上又发病了……别是这清凉寺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吧?这么一想,刘顺和脸都白了。刘公公自觉算不得什么好人,所以最怕鬼怪一类的东西。 “你说的也对,毕竟不是亲生。”楚旭继续说道。 刘顺和知道皇上绝对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还是壮着胆子插了一句:“虽然不是亲生,却也是皇族血脉。世子那小模样,和皇上小时候倒是真像。” 黑暗中,楚旭似乎转头朝刘顺和看了一眼,下一刻,他忽然站起来,将四周厚厚的窗帘全拉开,神情中又恢复了亲近和蔼之态:“哎,也对。楚昭这孩子至情至孝,守不相干之人的孝都这样严格,想来以后也会如此孝顺我们。” 越说越激动,最后楚旭亢奋地涨红了脸,声音尖利地命令道:“派个人去接小世子。把郭全和王震升也叫来,再让于怀远带着兵马去请谢晋老大人过来用夕食。就说小世子想见祖父。” 刘顺和虽然害怕疑惑到了极点,但他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 “诺。”刘顺和低头倒退着出门,一出门就转身飞奔而去。 *** 王妃大殡之后,楚昭依旧住在韩起的小院落中,对外的名义就是守孝。谢晋因为身体原因,也住在寺庙里将养。 虽然已经是秋天,院子里依旧姹紫嫣红。似乎岁月都在这院子里悠悠地减慢着脚步,宽容地将外间的钩心斗角与残杀屠戮隔离出去,一任凡间四季轮转,物是人非,这院子里却总是繁花似锦,风光独好。 朴素厚重的两扇小小黑漆门,迎面有一个小巧的影壁,后面走进的是一个不大的长方形院子。院子里被韩起按照世子旧居的样子移了一棵槐树、一棵枣树过来。北屋一明两暗三间平常瓦房。影壁对面另有一个小小的厢房。这样的布局,使得帝都初秋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明,格外的高远。 崔景深和王若谷作为世子殿下一文一武两位老师,也常常光顾这个小院落。有时待得晚了,便在院中住下来。最近卢恒也来,闹腾着要和世子殿下挤在一起睡,被韩起拎着衣服扔出去。 谢铭带着一队北府兵去支援喻王,暂时不在都中。 喻王在陇西那边平叛,匪患很快平定,便上表请求回京。结果江南又出了天师道叛乱,皇帝本打算调于怀远去平乱,于怀远却又被京中的政斗拖得丝毫动弹不了。王家的北疆大营更是不能轻动。除开喻王,朝廷再没有可用之人,相比之下,安靖帝只能相信自家身带残疾的兄长了。 仁厚的皇帝对天家兄弟好是真好,但是对舅家也是真好,在把征兵的权利下放给喻王之后,安靖帝便听任李国舅抽掉了中央军一大批精锐,由自家亲信作为监军,打着捉孙恩的名头,浩浩荡荡往江南去了。谢铭担心李家趁机下黑手,也带了北府兵加入这只平乱队伍中。 第44章 尽管谢铭不在,但是有崔景深和王若谷两位时常过来给徒弟盖被子,韩起自然不可能再和楚昭睡一张床。但他还是固执的非要睡在世子殿下的床边踏脚上。 楚昭有时候好心让他上床,这家伙就冷着脸在大半夜跑出去练功。谢晋知道这件事后,反而嘉奖了韩起的忠诚——老头子并非拘泥之人,加上又会点相面观气之术,认为韩起日后必定不凡。忠诚又有能力的家将最是难得,于是老头子便放心的将小外孙交给这野兽般的少年。 谢铭走后,谢老大人装病变成了真病。因为谢晋的病,王震升一时也不敢回转北疆大营。 如今四大家族由王震升、卢三顾和崔阶领导,缺了谢晋这位灵魂人物,这三人的意见时常有相左之处。加上李党不足为据,又有世子在手中,世家也渐渐生出轻敌之心。本来已经赋闲在家的李尚全抓住时机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又重新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得封兵部尚书一职。 谢晋精通易学,自从上月给自己卜了一卦,便开始安排身后事。先给外孙找一打可靠忠诚武力值高的侍卫,再找一打出身世家但目前身份不高的谋臣,还得拜托老友照看一下……点点滴滴,但凡自己能帮楚昭做的,谢晋虽然躺在病床上,依旧紧锣密鼓的地在发挥余热。 这一日晨起,韩起永远比寄奴醒得早一点。 寺庙里没有女眷,韩起便一大早起来砍柴烧水,飞快地做完各种杂事后,来床边唤醒酣睡的小世子。 楚昭迷迷糊糊地被韩起拉起来抱在怀里,一边自觉地伸出手让韩起穿衣服,一边自顾自的打瞌睡。 玉色的皮肤因为一夜的酣眠而呈现出自然健康的剔透光泽,晨起的少年清新粉嫩的好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世子殿下平日的行事,却又往往能叫人忽略秀美的容貌,只觉风神潇洒,所谓龙章凤姿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一日比一日出众的小主公赖床的样子却显得异常的软萌,衣衫半褪,乖巧地躺在侍卫怀里,还信任的露出肚皮和胸膛,伸手的样子好像在求抱抱。 这幅样子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韩起满足地想着,粗糙的大手在光滑幼嫩的皮肤上移动,楚昭不满的哼唧两声,将头抵在韩起的下巴处蹭了两下。 韩起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被心上人蹭得欲望勃发,身体都在发疼,却只是克制的一低头,唇瓣一触即分。浑身野兽一般的燥热感之外,还有一种酸酸涨涨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好像要溢出来了一样。这种情绪好像发酵的苹果一样,渐渐酿成酸酸甜甜地苹果酒,将韩起的心泡得软成一片。 这样带着气泡醇酒一般的暗恋情绪,一般多出现在拥有易碎少女心的纯真少女身上。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讲,韩起目前的确十分纯真。 研究证明,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少年如果生活在和谐温馨的环境中,有利于减轻病情。韩起沉醉在世子殿下营造出来的惺忪写意之中,虽然还是对他人抱有冷酷无情的态度,既无羞惭感也无悔恨心,却出人意料地对给予自己新生活的始作俑者产生了一种强大的执念。一种当时社会甚至世子本人都无法理解和认同的执念。 现阶段表现出来的就是内在萌萌少女心外在忠犬的可靠侍卫,但不排除在爱意累积之后迅速黑化,从而变得更加不正常。如果之后韩起因为过于强烈的情感得不到回应而作出过激行为,甚至造成大规模伤亡,似乎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系统公告:检测到属性人物韩起的危险度进一步升级,请与其保持亲密值90以上,否则请对该潜在强大对手予以及时抹杀。” 被系统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之后,楚昭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一下子吓醒了。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韩起酷酷的一张俊脸。虽然赏心悦目,但楚昭目前完全无法专心欣赏。 天了噜,不过是让阿起多睡了几天地板,怎么危险度就升级了? 熟练的给小世子穿好衣服,韩起一声不吭地半跪下来,握住一只白嫩的脚丫丫,准备给小主公着履。 楚昭也熟练地把一只白嫩嫩的脚丫伸到韩起面前。嗯,小模样非常的高傲,也非常的漂亮。 倒不是楚昭已经被统治阶级的生活腐化了,而是因为小主公他前世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生活糙得很,也就能够保证养活自己的程度,生活自理能力极差。后来穿越到谢家这样的地方,每日被四五个训练有素的丫鬟伺候着,导致某死宅加速退化——长到现在都不会自己着履。真丢穿越者的脸啊。 刚习惯性的把脚丫伸出去,楚昭忽然反应过来,又把脚丫往后缩了缩,道:“阿起,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以后都该自己穿衣着屡。” 韩起的手一顿,一声不吭地放开楚昭,站了起来,表情中看不出喜怒。现在韩起的好感和忠诚已经达到满值,所以楚昭也无法再根据系统判断韩起的心情。一时社交障碍发作,不免心中忐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韩起高大的身形投射下来一个巨大的阴影,逆光中唯独一双红眼熠熠发光。楚昭被笼罩在那片阴影中,感觉到一贯没有什么喜怒的韩起似乎在生气。吞了口口水,他鼓足勇气,试探着问道:“阿……阿起,你不会生气了吧?” 韩起很可怕地笑了一下,俯身摸了摸楚昭的面颊:“主公对韩起有大恩,韩起愿为主公驱驰。不敢生气。” 楚昭盯着韩起看了半晌,觉得他不会撒谎,就放下了心,解释道:“嗯,因为我希望韩起好好练武习阵研读兵法,日后做我的大将军,就像我曾经送给阿起里看的那本史书一样君臣相得。既然如此,现在就不该挟恩让大将军行奴仆之事。”免得你日后哪天想起来觉得心里不平衡,又犯病。 那本书,韩起迅速的回忆了一下,心中有淡淡的喜悦泉水般汩汩流出。 “是这样啊。”韩起的声音轻的好像叹息,他俯下身,极有压迫感的坐在楚昭身边,攥住主公小巧玲珑地脚踝把玩。 “但是,主公会自己着屡吗?” 楚昭这下愣住了。这个时代的木屐穿之前还要先把屐齿安上,因为现住在山上,木屐都是韩起亲手给做的防滑登山屐。楚昭和所有的士族一样,一次都没有自己动手穿过,所以自然是不会的。 呆呆的注视了一下脚踏上的木屐,被娇养得连鞋都无法自己穿好的废物世子殿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反思之中,半晌,他才呐呐道:“咳,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还是阿起给我穿吧。” 韩起似乎笑了一下,温顺地单膝跪地,把主公白嫩的几乎透明的脚掌握在手心,然后虔诚地低头在脚背落下一吻,道:“乐意之至。”说着,韩起便低头给主公着屡,认真的样子好像在做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圣旨到——”小黄门尖利的声音刺破漠漠清寒的空气传了进来,也打破了房间里那种叫楚昭浑身不自在且心跳加速的古怪气氛。 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柔腻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韩起看到楚昭几乎融化在清朗辰光中背影,那点旎逦的心思便渐渐沉淀在内心深处。 生命不止,此爱不息。 *** “好好好,“好孩子。快过来给皇叔看看。” 等楚昭走到近前,楚旭一把将他抱住,端详片刻,楚旭忽然敛去笑容,问道:“怎么瘦了?” 旁边的刘顺和立马跪下回答:“听说世子殿下守孝勤谨,因为人至孝,难免有些哀毁过度。” 楚旭一听,便皱起了眉头,道:“听说谢晋前妻死后,他曾在其坟墓旁边结庐而居,冰天雪地里差点没冻死。若是要这么折腾我们阿昭可不行。” 楚昭赶忙道:“不关祖父的事,是寄奴自己想要给娘亲守孝的。除此之外,寄奴也做不了什么了。” 楚旭本来想着楚昭年纪小,难免受不了辛苦,若是略有抱怨,便可以趁机提出过继一事。谁知楚昭实在太懂事了些,害地楚旭不好开口了。而且楚旭心里也隐隐约约觉得楚昭似乎过于亲近谢家了。 皇帝心里不太痛快,说话的口气便不怎么客气了。 “哀不灭性,这是圣人所制。如果哀伤到毁坏自己身体,就等同于不孝。有大伯在,你怎么能如此自毁!给我出去跪着。” 楚昭立马觉察到安靖帝今日情绪很有点不对劲,对自己的好感度也忽上忽下,和坐云霄飞车一样。便识相地老老实实走到门外跪了下来。 过一阵就听到里面宣卫霁的声音。楚昭低头跪着,看到卫霁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想了想,便低头继续查看系统面板。 据说如今国库里已经没钱了,户部积欠官员的俸禄从年初就一直拖着,四月抄了李党几个大贪官的家,原指望能把上半年的欠俸补发,岂料江南又叛乱,皇帝把收缴来的钱小半给了喻王作为军费,大半都给李尚全拿去养中央军了。那俸银便只补发了不到一半。 纵然楚昭能够平安登基,接手的也是一个纯粹的烂摊子。以安靖帝的败家速度,能给他留下什么东西来?恐怕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填国库。而楚昭是不可能用谢家的钱去填补国库的。 上次系统公告说包括北府军各级统领在内,谢阀下属所有成员产生移情效果。楚昭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过后几日便渐渐发现,谢家人的陆陆续续暴涨至90以上,也有像李氏那样完全没有变化的。便猜测移情效果就是让谢家人效忠自己如同效忠家族。 楚昭心里既感慨又感动。一定是祖父的命令推行了下去,很多忠诚度一般般的谢家下属的忠诚值齐刷刷接近满值,那些忠心没有上涨的多半便是外头安插进来的奸细,楚昭把这些人单独拉出来列出一排,大约有十一二个。谢氏一宗近万室,可见谢晋对家族的掌控力度还是很不错的。 这样一来,即使楚昭日后要清算世家,却也绝对不会动对他忠心耿耿且又是母族的谢阀了。因为谢家早就和皇帝绑在了一起。更何况,楚昭还有系统,只要这些人的忠诚值不下降,楚昭绝不会和其他君主一般疑神疑鬼。换句话说,真正效忠楚昭的臣属都绝对不会有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一日。 可如果不用谢家的钱,又该拿什么去填充国库? 唉,家里有败家的长辈,由不得楚小昭任性,未满十岁就得开始思量生财大计。 虽然国家没钱,但是世家和寒门官吏都有钱。世家大多拥有庞大的产业,家里的土地都不按亩或者顷计算,全部按里来算,庄园里往往囊山括湖,山民渔民要去砍柴打鱼,还得交税给他们。因为作坊和寒门势力的兴起,天下间也有许多富商巨贾,这些人身后往往站着朝中某个寒门高官的身影。 比如李家二子李世茂垄断了官方采办潞绸的输送生意,且拥有十余家作坊,其生意通达全国,当地人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其敛财速度…… 屋中安靖帝和卫霁似乎在品茶,零星的话语飘进楚昭的耳朵中。 “皇上,那里即是贮藏饮茶用水的?缸内存的是何方好水?”卫霁虽然落魄过,但他母亲对他寄予厚望,教养的极严,世家子该知道的,卫霁样样都精通,不比王谢子弟逊色。 卫霁的风度举止叫安靖帝十分满意,他笑道:“善茗之人岂会饮用帝都之水,这水自然是通过驿骑从外地运来的。” 卫霁闻了闻茶香,道:“此为扬子江南零水。” “哈哈哈。”安靖帝朗声笑起来:“阿霁果然雅士也。不知寡人可有幸喝到阿霁亲手烹的茶?” 卫霁道:“皇上这里的龙凤团茶后味微苦,不知可有石蜜?” 李顺和道:“皇上,石蜜乃是西域进贡来的,极为珍惜,今年的份例已经分给各宫去了,尚且不够……” 楚昭听闻此言眼睛一亮,对了,上次他完成任务之后不是得了甘蔗炼糖法吗? 大楚此时还是用大麦来做饴糖,甜度不够,所以贵族大多喜欢在饮食中加入蜂蜜助味。而白糖、红糖和石蜜都是用甘蔗榨出来的,非常珍贵。尤其是石蜜,只有西域和岭南才能出产,战乱时,本朝太祖还曾经送石蜜给对手,以炫耀国力。如此贵重的冰糖,便是皇宫里也无法大量供应。 但其实帝都附近已经有甘蔗种植和售卖,冰糖的制作成本并不高,只是工艺难得罢了。 第36节 想到这里,楚昭的眼睛亮了起来。趁着这个空档,便谋划将上次任务中得到的甘蔗制糖法应用于实践,以此掘得第一桶金。 “世子殿下。”刘顺和的低声呼唤打断了楚昭的思绪。 楚昭不解地抬头问他:“刘公公,有何事?” 刘顺和道:“皇上叫您呢。” 楚昭正要站起来,刘顺和急忙打手势阻止他:“世子殿下不妨伤心一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楚昭一愣,只见刘顺和已经转身匆匆出门,不知去哪里给卫霁收罗石蜜去了。 低头查看了一下系统面板,楚昭发现这刘顺和确定不是谢家的人,但对自己的好感度却有82。 第45章 “皇上,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卫霁坐在楚旭旁边,将头凑过去轻声道。 闻到卫霁身上那股非兰非麝的香气,楚旭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道:“但讲无妨。爱卿和寡人之间,何必这样客套。” “世子殿下虽然注定是皇储,到底还是皇上您的臣子。做错了事情就该罚。但是跪了这么就也够了,否则谢老大人待会来了见到,岂不心疼。” 刘顺和托着装石蜜的盘子进门,听了这话就不动声色地跪在地上,禀报道:“奴婢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世子殿下老老实实跪在外头,正难受呢,眼圈儿都红了,还向我打听皇伯父气消了没。小模样叫人见了心里不落忍,只是奴才给皇上当差,也不敢回他。” 楚旭听了这话,到底没忍住,离开靠背走到门口去看。 楚昭瞅见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皇帝,又见他背后的刘顺和朝自己做了个手势,一时福至心灵,“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朝着皇上伸手要抱抱。这一招楚昭在舅舅谢铭面前用过,从小到大百试百灵。 皇帝本来很生气,这时候也只好示意身边的内监过去哄劝世子。谁知世子根本不理那个内监,执着地一边哭一边朝皇帝伸出手。因为跪在那里,小世子整个人都显得小小一只。 按照大楚的惯例,十二岁基本上就该说亲事了,所以世子殿下如今的年纪,说起来也不算很小,可是依旧这般孩子气得叫安靖帝头疼。 帝王的心思就是这样复杂,既希望别人怕他,又希望有人能不怕他。安靖帝头疼是头疼,但他在这种头疼中,又因为小世子表现出来的亲近和依赖,而天然生发出一种亲近感来。 楚昭赌对了,皇帝的表情由厌烦渐渐变为无奈,最后定格在微微的欢喜上。楚旭走过来,抱起地上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好了好了,怎么了这是?”楚旭又恢复成那个看上去心软又糊涂的伯父了。“阿昭以后是要继承皇伯父治下万里河山的男子汉,怎么和个小姑娘一般?” 楚昭立马识相的不哭了:“江山是皇伯父的,阿昭才不要。”说着,小世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抽噎,伤心地把大脑袋埋在安靖帝肩膀上,喃喃问道:“皇伯父不喜欢阿昭了吗?” 安靖帝把娇气的侄儿抱到腿上,伸手给他抹干净眼泪:“听谁说的?是阿昭不喜欢皇伯父吧?只顾着孝顺祖父和舅舅一家。” 楚昭终于明白安靖帝今日发的哪门子疯了,就是吃飞醋而已。不过对于皇帝来说,再小的情绪也可能被放大到不可收拾,他赶忙申明道:“外祖一家是外家,只有皇伯父还有王叔与阿昭一个姓。”喻王就这样华丽丽地被小世子忽略了。 安靖帝摸摸侄儿的头,眼神转为温和慈爱,叹着气说道:“阿昭知道吗,咱们楚氏血脉也并非一开始就这样单薄。你皇爷爷那时候,还有四个长成的皇子,只是后来咱们自家人打了起来,到了寡人这一代,子嗣便越发凋零了。” 其实还是庆正帝宠妾灭妻带来的恶果。一旦开了宠妾灭妻的头,就会打破本来已经存在且行之有效的平衡,使正妻丧失威信,给下位者一种只要干掉领导自己也能往上爬的虚幻希望,导致内宅争斗加剧。 在崔皇后时期,后宫太平无事,庆正帝陆陆续续有了四个儿子。到了李太后时期,皇帝的儿子便是生一个折一个生一个折一个,后宫里天天上演宫斗大戏,妃子们你害我我害你,结果就是皇家子嗣凋零。不论李太后表现的多么楚楚可怜多么无害,在她为后期间,只有蓝田王一个嫡子活下来是不争的事实。活是活下来了,也因此留下了女性恐惧症。 楚旭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依旧觉得可怕。先是崔皇后生的喻王摔断了腿,自己稀里糊涂变成了太子,接着就是齐王和靖王谋反。因为父皇的铁血手段,自己的兄弟姐妹几乎夭折殆尽。最后只剩下一个崔皇后留下来的喻王,以及他们兄妹三人。 到现在,千亩地里就长出一颗独苗苗。楚旭每每想到此,便再也狠不下心了。 “阿昭,你永远要记住——自己体内留的是楚氏血脉。不论外戚,世家还是寒门,都可以利用但不能亲近。” 楚昭诧异的看着前后仿佛换了一个人的安靖帝,又瞅了眼侍立在他旁边的卫霁,迟疑着点了点头。 似乎明白楚昭在想什么,安靖帝道:“不用担心阿霁,他虽然是世家子,但对寡人却很是忠心。先帝曾经教导过寡人,为君需要驾驭法、术、势,可真正做起来,却不像书本上写的那样容易。寡人不是个好皇帝,比不上先帝,先帝一直想要压制士族,树立皇权,这些寡人都做不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阿昭你要记住,登基之后即使要任用士族,也只能用那些家族势力不强,本人官职也不高的。皇伯父会从现在起就帮你物色。” 因为卫彦的事情,楚旭为了弥补卫霁,将其封为舍人。舍人的工作很简单——“传漏”,形象点说就是充当真人版闹钟。因为当时还没有现代钟表,计时工具是沙漏。卫霁站在楚旭身后那座立起来的沙漏旁边,待到整点时便要提醒皇帝时间。舍人只是个小官,但却是一个很亲近天子的小官。一时众人都知道皇上在上方山别院中养了个叫卫霁的宠臣,长得很不错。太不错了一点。 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楚昭面上不予置评,其实心里也有些怀疑。到这时方才明白卫霁究竟是如何入了安靖帝的眼并且深得信任的。其中或许有些暧昧情愫,但安靖帝作为君主,也并非没有他的考量。 楚昭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对自家皇伯父的眼光实在不敢苟同。不论是李家还是卫霁,利用他们对付世家,无疑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微臣见过世子殿下。”卫霁上前,恭敬的行礼道。小卫公子如今还陷在蓝田王府上,卫家兄弟总算明白帝都不是人人都会捧着他们的乡下小地方了。便也识相地收拾起了先时的飞扬之气,侍奉皇帝陛下越发小心恭谨起来。 楚昭没吱声,低头玩安靖帝挂在腰间的玉佩。上次他从那个玉佩里面吸收到了能源,后来试了很多玉佩,再没有撞见过能够补充系统能量的。 “阿昭,不许这样无礼。”安靖帝教导傻里傻气的小侄儿:“要礼贤下士。尤其是对有才之人。” 看起来系统很挑食,这回的玉佩里并没有它喜欢的食物,因此控制面板上静悄悄的,只有楚旭的名字在那儿闪啊闪。 楚昭失望地放开玉佩,从善如流抬了抬小手:“卫家表哥无需多礼。” 安靖帝满意地点点头:“上次阿彦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为人君者就要有如此胸怀。阿霁的风貌自不待言,难得的是才学也好。看到你们两个相处融洽,朕心甚慰。” 听安靖帝这么一说,楚昭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安靖帝继续说道:“阿昭不日就要来宫里读书,是该有几个伴读,不然一个人也是寂寞。我看阿霁就不错,算上一个。前日阿霁还张罗着要举行一场诗会,到时将满朝文武家中的公子都招来,阿霁诗才最高,其他的侍读就交给他选,阿昭说好不好?” 按照大楚的惯例,太子伴读中地位最高的那位,有对其他伴读任免和管理的权力,通常被默认为新皇登基后的宰相之一。看来安靖帝是真心欣赏喜爱卫霁,替他把往后的富贵都谋划好了。 当然不好。 楚昭疏朗的小眉毛纠结地皱在一处。真不知道卫霁给大伯父灌了什么迷魂汤。若非他知道安靖帝现在不能人道,根本无力去宠爱卫霁,真会和其他大臣一样怀疑他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还没等楚昭回话,卫霁忙趋前禀报道:“陛下,微臣已然将诗会之所收拾妥当,近些日子也陆陆续续给各位大人家里送去了帖子。” 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随时准备着为上级领导排忧解难,甚至赴汤蹈火,是每个野心勃勃的官场菜鸟所必须经历的阶段。虽然卫霁长得仙人一般,手段心机却也不是没有。只要稳稳抱住安靖帝这条粗腿,假以时日,必成楚昭的大敌。 安靖帝眉开眼笑道:“阿霁果然办事干练。”然后他又低头问膝盖上的小侄儿:“如此阿昭又多了一个取乐的所在,开不开心?” 不开心。楚昭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跟个漂亮的小人偶一样。 “怎么了?阿昭不喜欢诗会?”安靖帝倒也不生气侄儿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反而温柔的询问。 楚昭既不喜欢诗会,也不喜欢卫霁,更不喜欢进宫。除开前面他和林老大人讲的理由,还因现在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南方天师道的叛乱。喻王现在手上有兵有钱,李家又把中央军抽调了一部分走,或许喻王就此反了也未可知,自己进了宫,岂不是送上去做人质吗? 只是楚昭也不敢直接拒绝。熟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安靖帝这时候倒是和蔼可亲,但楚昭若是忤逆了他,再有随侍左右诸如卫霁一类的人给自己上眼药,后果可就难说了。 楚昭略一思索,说道:“诗会一事极好。但是卫家表哥虽然长得芝兰玉树一般,身子骨到底弱了点。我听说卫家表哥在北边和人清谈时还曾经晕倒过,他的母亲为他的身体担忧,不许他和人随便聊天,所以北方的小姓士族都以能够和卫霁公子说上只言片语而互相夸耀。如今卫家表哥又要给我选伴读,又在皇伯父跟前当差,之后还要陪我读书,手头事情多,只怕累坏了身子……” 安靖帝一想也对,卫霁素日的确是话说多了都气喘吁吁的样子,便道:“嗯,说的道理。阿霁,你的意思呢?” 卫霁握了握拳头,跪伏在地上说道:“微臣自幼仰慕陛下,臣……”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楚昭暗暗笑了一下,也作出伤心的样子,任性地抱怨道:“都怪皇伯父魅力太大。这下好了,卫家表哥不能给我做伴读,那其他伴读我都要自己选!” 安靖帝哈哈大笑起来:“瞧把我们小阿昭气的,小嘴翘得这么高,都可以挂油瓶在上面了。好好好,你的伴读你自己选。”安靖帝现在不能人道,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很不确定,如今见自己居然能够吸引到卫霁这样的青年才俊倾心追随,又有侄儿乖巧懂事,不由心花怒放。 刘顺和觑准时机上前禀报道、:“陛下,夕食已经准备好了。谢晋,王震升,郭全,于怀远,林轩五位大人也候在了殿外。” 这次小宴会的人选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明显寒门势力占优势,安靖帝寄希望自己的三位重臣能够同心协力,说服两个士族里的老顽固。 说起来这还是楚昭第一次被御前赐食。皇帝吃饭的排场自然是很大的。楚旭坐正中高台之上,卫霁因为受宠,得以侍立其身边,负责挟菜的工作。 当时的饮食习俗还是一人一案。大臣的案几以左二右三的顺序排列。楚昭的座位就被安在御阶下面一点,五位大臣之上。暗示的含义十分明显。 自从楚旭病了之后,身边的侍女消耗速度太快,后来渐渐换成了太监,宫内女侍的更新速度才有所减缓。很快,一干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端着琉璃盘子上了殿,里面的菜也都是些稀罕物,比如燕子腿,猩猩唇,黑豹胎之类的。虽然珍奇,但味道却未必好。 味道不好也不能怪宫里的厨子,在这个时代,食谱往往被当做传家秘籍,世代保有,传媳不传女,以供子孙享用。所以宫里的厨子手艺未必比得过世家里积年的家奴。再说楚家军功起家,开国之前不过是前朝的小贵族而已,于饮食一道上并没有那么些讲究。太祖更是个简朴人,还被当时的世家讥笑为“田舍翁”“兵家子”。 宫里厨子们手艺不好,又要维持皇族的威仪,自然只能在食材上下功夫,什么珍贵稀少就吃什么。 楚昭那条美食家的舌头根本受不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只是每样菜略动一下筷子而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靖帝先发话了:“阿昭,最近又读些什么书呀?” 楚昭仔细看了看安靖帝的表情,答道:“陛下,侄儿自新年后,已开始读《孟子》了。” 卫霁给安靖帝割下一块炙牛心,插嘴道:“微臣听两位谢家表哥说过,世子殿下极为聪颖,博闻强识,大家一起读书,他往往领悟最快,因而闲暇时候很多,现在不仅书法极工,且又解吹笛。” 安靖帝笑道:“好呀,能吹笛子?阿昭便吹一曲给寡人听听如何。” 贵族通音律是雅事,其意义与乐工奏乐异与天壤。皇帝话音刚落,众臣脸色顿变。 卫霁更是吓得摇摇欲坠,脸色惨白。他也就是背地里给世子上眼药的胆量,如今当着谢晋和王震升的面,那番话的确是真心夸赞楚昭,谁知道安靖帝会昏成这样。 其实安靖帝真没有想这么多。他今日心情好,又恢复到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水平,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表达对楚昭的亲昵罢了。 林轩首先放下筷子,出席劝谏道:“皇上若是想要为宴席助兴,不如叫你身后的舍人歌舞一番。” 安靖帝话出口也觉不妥,只能求助般朝卫霁看过去。 卫霁不仅不能拒绝,还要故作欣然道:“臣弹筝之技虽不及世子的笛艺,然而也可以边弹边唱。”他现在羽翼未丰,绝对不敢与四大家族撕破脸,所以此举自然是为了显示自己放达的风度,也是为了进一步向皇帝邀宠。 卫霁虽然愿意吃点亏将此事圆过去,偏偏猪队友坚定不移地要拖他的后腿。 安靖帝看着卫霁小脸煞白的样子,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便转头对正襟危坐,正对着琉璃盏发呆的楚昭道:“阿昭,你们表兄弟合奏一曲如何。” 谢晋:呵呵 郭全:呵呵 林轩:呵呵 王震升:呵呵 于怀远:…… 第46章 因四位重臣纷纷出列阻止,因此楚昭到底没与卫霁合奏。 卫霁一人演奏有些单薄,刘顺和便召了一班养在皇庄北苑里的伶人过来。 卫霁也算是个人物,面对这样的羞辱脸色丝毫不变,他身着一身白衣,从容自若地坐在伶人中间,一曲《大雅》从指尖流泻而出。 淡淡的月光在庭院里浮动,卫霁的身形似乎融入这银色月华中,看上去秀逸出尘,孤高超然。 宴席进行到现在,客人其实也可以自由走动。楚昭瞅见上头安靖帝不注意,自己磨磨蹭蹭,蹭到谢晋的座位旁边,挨着外祖跪下,悄悄问:“外祖,卫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晋到皇帝家吃饭,历来都坚决不吃宫里的东西,非常的酷炫和嚣张。他本来在闭目养神,闻到一股奶香挨了过来,只好睁开眼睛看了看凑过来的小家伙。 “嗯,今日居然有十字蒸饼,看来宫里的厨子还是用了一番心思……咳咳……咳咳咳……” 楚昭赶忙体贴地给外祖捶背。一边捶背,一边忧心忡忡地看控制面板,发现谢晋的健康值只有33了。 吸一口气,谢晋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继续低声给世子殿下讲些本朝故事:“这让蒸饼上部开裂,宛若花开,可是咱们家的独家绝技。当年庆正帝要都中各大世家提供新鲜别致的饮食,谢家独独进献了十字蒸饼,崔卢王三家也只献一二菜色,只有卫家进奉了粣等数十种杂肴,后来庆正帝果然因为世家所献食物滋味超过太官所制作的御食,甚为不悦。咳咳……咳咳咳咳……”一句话说完,伴随而来的又是一连串的咳嗽,谢晋取出一张白娟捂住嘴,片刻后又将其放回袖中。 楚昭发现谢晋的健康值又下降了一点。 “卫家是因为饮食法子很珍贵,才不肯进献,导致灭族的吗?可是饮食法子再珍贵,也不会比人的性命更珍贵,只要家族还在,再去找新的法子就好了。先皇是早就看卫家不顺眼,所以才会因为吃不到好吃的就发这样大的脾气吧?” “寄奴聪慧,当兴吾族。”谢晋温和的看着酷似亡妻的外孙,耐心解释道:“是啊,朝堂之中,任何事情都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一件微小的事情,也可能是大变动的先兆。卫氏一族看似是因为饮食奢华而触怒皇帝,其实不过是因为卫氏一族内里腐朽,没有拿得出手的人才,才导致了覆灭啊。所以,最重要的的确是人。寄奴能够看到这一点,外祖实在很欣慰。” 楚昭又问:“那先皇有没有问谢家要十字蒸饼的秘方呢?外祖你是怎么解决这场危机的?” 第37节 谢晋抑制住咳嗽,朝着楚昭眨眨眼睛,道:“老夫就说,这秘方不是谢家所有,而是家中一位世仆所有,君子不夺人所好,想来皇上也不会与一位下仆过不去了。之后,因为雅雅和喻王大婚,我就把同样会做十字蒸饼的郭师傅陪嫁去了喻王府。” 楚昭一听,不由得对谢晋佩服的五体投地。 谢晋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楚昭看着老祖父头发已经全白,背虽然还是挺得很直,却也不复当年的摸样,心里便下定了决心,要将唯一可用的复活卡用在谢晋身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楚昭讨好地给挑食得老头子挟了一筷子菜,道:“外祖,今晚寄奴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谢晋诧异地看了这孩子一眼:“外祖生病了,寄奴不害怕吗?” 楚昭赶忙摇头,道:“寄奴不怕,寄奴可以照顾外祖的。” 这话实在窝心,谢晋那颗饱经风霜的铁石心肠都要被小外孙萌化了。 除开对面的三位寒门臣子,王震升一直尖着耳朵在偷听祖孙两个的谈话,这时候不由嫉妒得要死。他的孙辈全是一群野猴子,哪里有楚昭这样贴心的小可爱。 谢老狐狸真是好运气,老了老了,还有这样可爱的小外孙承欢膝前。 *系统公告:王震升好感度30。* 世家这边新旧两位领导者在对待世子殿下的问题之上,终于达成了最终的一致。寒门那边三位聚在一起,却起了些争执。 无心搭理下面各有心思的臣子,坐在宝座上的楚旭眼中只剩月下弹琴的卫霁,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以及保护欲在他心中翻腾。 “皇上,请责罚舍人卫霁。”林轩挥袖拂开于怀远阻拦他的手,出席奏道。 林轩的话似乎唤回了楚旭的神识,他略带迷茫地抬头,防备地问道:“林卿这是何意?” 林轩能在刻薄寡恩的庆正帝、傲慢精明的世家、贪婪阴险的李党以及能干好名的寒门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让哪一方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情商真是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二十年前初入帝都,还是寒门小吏的林轩尚有一腔傲骨,不甚得罪了卫家。不久,林轩的未婚妻便被卫家的二公子掳回府中,五日后成为一具尸体被送了出来。林轩自此与卫家结仇。 这位寒门出身的少年便孤身踏上复仇之旅。 在庆正年间的惊涛骇浪中,林轩牺牲了所有的儿子,终于将不可一世的卫家连根拔起。 庆正帝死后,太子楚旭和李太后十分危险,是林轩说服了世家,让他们相信拥立荏弱的楚旭是最佳选择,从而让楚旭平安登基。 从寒门小吏爬到二品大员,微末的家族也逐渐被世家接受,人生的起起落落这位老臣都经历过了。这样的老臣,不要说能力,就算是排资历,比在楚旭心中的地位,也不是现在的卫霁能够撼动的。当然,前提是楚旭精神正常的状态下。 卫霁若是乖乖做皇帝的小宠物,林轩虽然与其有毁家灭族之仇,也并不想管那么宽。但卫霁想要通过狐媚祸主的方式攫取更大的权力,首先要过林轩这一关,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卫霁在这群老狐狸面前还嫩得很。 现在看来,不需要小世子出手,林轩也不会给卫霁羽翼丰满的机会。 本来卫霁弹琴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偶尔与安靖帝痴痴迷迷的眼神接触时,他便露出一个疏风朗月的笑容,心中只觉胜券在握。适当的退让既能在诸位大臣面前留下好印象,更能激起楚旭的愧疚和怜惜,还向皇帝陛下表了忠心,简直一举多得。 万万料不到林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卫霁赶忙扔了琴,跪在地上委屈地说道:“微臣不过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微末小官,实不知哪里得罪了林大人。” 满以为林轩不过是借机羞辱自己一番而已,谁知道林轩不待安靖帝发话,就大喝道:“你既知道自己不过伺候皇上的不入流小官,怎么敢有这样无视法纪的行为?此风切切不可助长。” “不知微臣究竟犯了那条法令。”卫霁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 林轩直起身子,朗声道:“我朝乐制有雅乐、俗乐之别。雅乐用于祭,备八音、五声、十二律、九奏,大常乐官司之。是国之重器,象征庙堂威仪,怎能轻易用于宴享之中?便是朝会之时,也只能用俗乐讴歌承应。舍人卫霁目无法纪,将太庙祭祀用的音乐在宴会时演奏,有辱圣听,请皇帝陛下将其明正典刑。按照我大楚律例,应当杖二十。” 楚昭惊讶又佩服的瞪大了眼睛。大楚开国以来,就并没有什么成型的法典,只有一部《楚刑律》,其余不过是各位皇帝想起来就发布一条敕令,导致敕律并行,混乱不堪。庆正帝喜欢法家学说,认为抑制豪强就必须要让他们恪守法律。这一点可真是先进,可惜先进的思想萌芽却未必伴随着正确的行动导向。 庆正帝先是颁布了很多很多法律,详细到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很明显,稍微懂法的人都知道这其中的荒谬之处。这些法典最后全被束之高阁,但是没有人用绝不代表合法性来自于皇权的法典失去了效力。 林轩引用的这些,的确是庆正帝所制。在那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拎出来某一条,难免有太过较真之嫌。但法典是老爹发的,卫家也是老爹灭的,儿子不能更改老爹留下的车辙,林轩有理有据,安靖帝一时难以反驳。 杖二十不能算重罚,可是对说话都喘不过气、被人多围观一阵都会窒息的卫大郎而言,却绝对能要他的命。卫霁终于维持不住那副谪仙般的做派,一时吓得浑身发抖,向皇帝陛下投去求助的目光。 安靖帝大为怜惜,但他之后还有求于人,不敢当场和林轩撕破脸,只能温言求情。 谢晋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这时候便顺水推舟出来做和事佬,有气无力地说道:“咳咳咳……林大人啊,咳咳——你就给老夫一个面子,咳咳,咳咳咳,念在阿霁年幼失祜的份上,让他以官赎刑吧。” 得了,一句话把卫霁刚得的小官给撸没了。 安靖帝听闻此言,含含糊糊地开始转移话题,“卫霁有大才,寡人不忍心惩罚他,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林轩不依不饶道:“奸邪小人未必全都是无才之人,他们也可能因为自己的某方面的才华得到天子的欢心和信任,从而开始为祸苍生。还望皇帝陛下提高警惕。” 安靖帝被他逼得没了办法,只好让李顺和把卫霁的冠取下,叫卫霁跪在外面待罪。真是风水轮流转。 “寡人将诸位爱卿招来,原是关于立太子一事,想问五位可有良策?”说着,楚旭就招手叫跪坐在谢晋旁边东看西看的楚昭来自己身边。 五人齐声道:“微臣唯皇上之命是从。” 这是楚昭第一次站得这样高,从上面俯视众人的角度和站在下面之时完全不同。往日需要自己仰视的王老将军这样看上去,也没有那么高大威严了。可楚昭也知道,大臣们看似谦恭的姿态后面却站着各自的既得利益集团。皇帝不仅无法控制他们,有时还不得不为他们左右。卫霁之事就是一个例子。 楚旭怒哼一声,每谈起立太子之事,五人就是这副样子,连郭全都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将皇上最想听的过继二字说出口。 不管了,楚旭此时心情极度烦躁,再也不耐烦和这些臣子打哑谜,决定今日就要把小世子的抚养权争到手。为了坚定信心,楚旭将小侄儿揽了过来。看上去就好像是挟持了一个人质一样。 “谢老大人,你是百官之首。由你先说。”楚旭觉得自己先前已经给够谢家的面子了,便天真的认为谢晋也会做一点让步。 谢晋抬头看了一眼,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当下便长身而起,侃侃而谈,大至天文星象,小到饮食起居。上至三皇五帝,下到大楚历代帝王,中间还时不时停下来咳嗽几声。虽然楚旭压根没闹明白这些和过继小世子有什么关系,但谢晋这番长篇大论的中心思想还是很清晰的:世子要立可以,不能进宫。 楚旭听明白之后,便脸色铁青地打断谢晋滔滔不绝地清谈:“谢老大人果然士族翘楚,犹尚清谈,似乎与今日所论之事无甚关系。郭全,你位居中书令,是百官之首,不知有何见解?” 楚昭看了楚旭一眼,运用读心术,发现安靖帝其实早就有了决定。但他本身并非很有主见的人,今日不过是想要找点认同罢了。 唉,这又是何苦,本来就是皇族内部的事情。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明白决断力的重要性。奖励特殊技能“乾坤独断”,威望95、智力90以下使用时,会消耗五点健康值或一点系统能源。* 楚昭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技能真的非常有用,可惜在威望和智力不高的时候,要用生命来乾坤独断。看来自己该加紧寻找系统能源了。 王妃的事情郭全已经有所耳闻。李家的爪子伸得实在太长了一点。如果世子入了宫,只怕凶多吉少。郭全知道世子过继势在必行,只是能拖一天入宫便拖一天最好。 郭全虽然不擅长清谈,但是他能走到今日,也并非易与之辈。当下便开始慢吞吞地打太极。楚旭直听得连连点头。可是等郭全说完了,楚旭一回想,发现这老滑头压根没表态,一大堆废话只传达出一个意思:小世子不能有任何闪失,皇上您看着办吧。微臣没有意见。若这个再折腾没了,老楚家可就绝后了啊。 两个谋臣基本代表了文臣一派的意见。楚旭脸色铁青,目光掠过林轩,特意问他背后的于怀远:“于爱卿有何见地?” 于怀远本不善于言辞,加之刚才被两个文臣念叨得头晕脑胀,他一贯不爱思考,只跟着李党和清流对抗士族,今日郭全和林轩忽然和谢晋一个鼻孔出气,可怜的于大将军被弄懵了,此时他吭吭哧哧了半天,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楚旭只觉比方才听谢郭二人胡说八道更为来气,喝道:“够了!” 于怀远一惊,正不如如何是好,忽见皇帝旁边的小世子殿下偷偷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退下。于怀远犹豫片刻,便后退了一步。 楚旭也不再管他,气急败坏地问道:“王老将军,依你之见如何?” 王震升长镇北疆,虽然是士族,但对大楚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国之柱石。这位老将军虽然年岁已高,却长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打雷一样:“如今王妃没了,小世子突然入宫,只怕不习惯。” 得了,四位最有分量的臣子意见惊人的一致,过继可以,但是都不赞同将小世子接进宫。 皇帝彻底怒了。他也不想想自己后宫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别说士族了,连良家都是凤毛麟角,太后倒是管事,可四大家族能将小世子交到这位“温柔和顺”的李太后手上吗? 楚昭感觉安靖帝握住自己手臂的劲道越来越大,眼神里面简直要喷出火了。看着孤零零坐在龙椅上气得面红耳赤的伯父,楚昭并没有着急挣扎,因为他知道,大伯父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 僵持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安靖帝果然让步,他默默放开了楚昭的小胳膊,无力的挥手道:“寡人乏了,众爱卿退下吧。”说着,他又唤道:“若谷,将小世子殿下安全护送回去。” 快要走出大殿的时候,楚昭回头看了一下,见安靖帝依旧孤零零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为什么,楚昭忽然觉得这位九五之尊……有点可怜。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大伯父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地想要做个好皇帝吧?只是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付出努力就会有回报的。做皇帝实在太难了。 *系统公告:完成部分成长任务——明白帝王难为的道理。奖励特殊技能:可以看到属下的野心值。* 大名楚昭(十岁美食家初露峥嵘的小天才) 身份:喻王嫡长子 健康:85 威望:62 魅力:80 智力:71 武术:41 礼仪:85 才艺:71 特殊技能:读心术1级(待升级) 采集术0级<文><食><药> 魅惑术音惑震慑 乾坤独断 第47章 冬去春来,眨眼间又过去了一年。楚昭也有十一岁了。 安靖帝这只胳膊到底没扭过以谢晋为首的大腿。立储的旨意由楚旭亲自密封,放在了金銮殿的匾额之后。楚昭守孝这段时间,安靖帝再也没有传召过他。 帝都又恢复了宁静。只是静水之下是一股股互相冲击的乱流。 要论这一年来谁的风头最盛,却也不是小世子殿下,而是两位卫家公子。也不知道卫霁给皇帝陛下施了什么魔咒,皇帝对他的态度越发亲昵。简直到了一刻都离不开的地步。 安靖十七年夏秋两季五个多月,皇帝没有上过一次朝,只和卫霁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 清流一见不干了,认为卫霁是狐媚惑主。无数大臣跟打了鸡血一样,参卫霁淫乱后宫,要皇帝将他撵出来。甚至连太后都惊动了。 楚旭被烦得没有办法,但是他又实在喜爱卫霁。为了堵上大臣的嘴,安靖帝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他把卫霁阉了…… 楚昭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失礼的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的这位皇伯父实在是个妙人啊。虽然卫霁被阉了,但是还有朝臣要唧唧歪歪,安靖帝就说:“既然你这么羡慕他能待在寡人身边,那寡人也赏你这个殊荣吧。” 说着,就把这好名的寒门小吏抓起来阉了。 这下朝臣们终于消停下来。 楚旭便封了卫霁一个黄门郎的官位,对其进行了补偿。 黄门郎类似今天的生活秘书。得封官位之后,卫霁更是正大光明地相伴安靖帝左右,几乎寸步不离,一块吃,一块睡,一块娱乐,甚至有时安靖帝批阅奏章的时候,卫霁就在旁边磨墨写字。 没过一个月,卫霁又被封为中常侍,虽然还是个内官,但也是轶二千石的高官,比谢铭担任的侍中都要多出五百石来,可见升迁之快了。 既然皇帝做了让步,世家也不是不知进退。安靖帝要宠幸卫家兄弟,世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任由卫霁和寒门那帮子卫道士闹腾去。 *** 大雨后的上方山,草木青绿,远山如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洗涤后的尘土味。走在路上,楚昭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那晚从皇家别院回来之后,谢晋忽然呕血不止,生命值一度降到了1,虽然楚昭及时用了二级复活卡,将老祖父的生命值回复到51,可是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只能减缓谢晋的死亡速度而已。 第38节 系统到底不能起死回生,包治百病。所以虽然楚昭日日侍奉榻前,谢晋的生命值却还是一日日降低。 谢晋到底得了什么病,大夫也查不出来。楚昭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是在老人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好好陪着他走完。 久病床前无孝子。疾病将一位气度潇洒的名士折磨成一个蜷缩在床上的枯槁老头子,这位病人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而且他还位高权重。 然而,楚昭的照顾也越来越上心。按《西楚史》的说法就是:“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或许并非刻意,但是楚昭的行为却叫谢家的仆人忠心程度更上了一个台阶,而且赢得了士族中间许多老人的肯定。 无论多么放荡的年代,孝顺的人始终是受人敬重的。 谢铭带兵在外,听说父亲病了十分不安。这事不知怎的让喻王知道了,即搜罗了民间的一位神医来都中给老丈人诊病。 神医仔细地望、闻、问、切后,便转身离开了。 楚昭跟在神医后面,走到外间,方开口问道:“大夫,我外祖的病情究竟如何?” 仙风道骨的神医摇了摇头,道:“世子是个明白人,老大人的病在咽喉关窍处,且遍布肺腑。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啊……” 楚昭前世有位舅舅得过食道癌,症状和谢晋非常类似,都是一吃东西就呛,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心里便有些怀疑。加上请来的好几位大夫都这么说,食道癌在现代都未必能痊愈,何况谢晋岁数又这么大了。 “不过世子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老夫可以开个处方,以减轻老大人的咳嗽。” 楚昭拿着一看,不过是些川贝、杏仁、陈皮、法夏等味中药,虽然起不到多大作用,却能够叫谢晋的嗓子舒服一些。 可一贯愿意遵医嘱的谢晋这一次却很反常的不肯配合神医的工作。下人熬好药之后,他只喝了一小口药汁,便将其打翻在地。 谢南哭哭啼啼地过来请世子殿下。这次世子殿下来了也不管用。好说歹说,恁楚昭磨破嘴皮子,可老头子就是不肯再吃药。 楚昭终于生气了,发脾气摔杯子。老头子一看心爱的小外孙生了气,只好支支吾吾说是药汁太苦,难以下咽。 唉,其实楚昭都明白。外祖这是想儿子了,生气谢铭不肯回来看自己,但是又知道以大局为重,所以才这样别扭。 “外祖,你想吃什么呀?” 老头子想了半天,才虚弱地说:“想吃梨。” 楚昭立即派人去买回梨,并把梨削去皮后切成小块,装在果盘中送给老夫人。可老头子根本吃不了,就算切得再小一块,他也能呛住。这又使楚昭犯了难。 自家老爹抢了人家唯一的儿子去,儿子自然是要代为尽孝的。况且朝夕相处下来,楚昭对这位外祖也是有真感情的。 威风一世的谢老大人现在连梨子都对付不了了,楚昭也不嫌弃他笨拙,就把梨片煎水加冰糖后让老人喝。 现在有了些人手,楚昭便将自己前面完成悬赏任务得到的甘蔗炼糖法交给郭师傅。 系统给的甘蔗炼糖法,也并没有超过当时的生产力水平,而是从《齐民要术》《说文新附》《糖霜谱》等古文中加以整理摘抄而出的笔记。这样的甘蔗炼糖法,单凭楚昭自己的确很难制造出来,好在他有郭师傅这个神厨帮忙。 郭师傅口风紧,手艺好。得到世子亲赐的秘方,感动的老泪纵横。当即表示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将蔗糖炼制出来。很快蔗糖便炼了出来。楚昭没有急着去开铺子做生意,而是先供应府上。 所以现在谢府中石蜜是不缺的,而且大家都跟着世子殿下改名唤作冰糖。谢晋病中便常喜欢在嘴里含一粒,但凡有老伙计来看他,便要端出来炫耀一番。 那些士族一吃,果然比市面上卖的杂质少,颜色剔透如水晶,口味清甜。 还有比这更加适合我们士族吃的食物吗?攀比之心顿起,这一年石蜜的价格便飙升到三千钱一两。 当时的三十钱相当于现代的十五元。也就是话说一两冰糖一千五,这个价格高到叫楚昭咂舌。 与此同时,一个名为“燕归来”的商行,便做起了倒贩石蜜的生意。因为他家的石蜜质量最好,不是通常的浊白,而是半透明和透明两种,其中尤以透明的那一类为上品,颇受都中贵人的欢迎,很快就垄断了整个帝都市场的供货源。 因其凝如冰,入口消释,贵族也跟着称呼这种石蜜为冰糖。燕归来的冰糖最次者也是三千钱一两,商贾倒手后价格翻倍,都人依旧趋之若鹜。最上等者限量供应,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 这种有钱也买不到的冰糖现在被楚昭一粒一粒往梨汤中加,丝毫不顾惜的样子看得旁边的小厮直肉疼。 小祖宗诶,你这简直是把金子往水里扔啊。 光喝梨汁糖水怎能治好病呢因此楚昭在为老头子煎煮梨汁汤时就顺手将按御医处方煎的一碗药汁倒进了梨子汤中一齐煮汁,为了避免老夫人说苦不肯喝,又特地多加了一些糖,一直熬到三更。楚昭也有些疲惫了,他闭目养了下神。 等他睁开眼揭开药罐盖,却发现药汁已因熬得时间过长而成了糖块。 楚昭怕糖块口味不好,就先尝了一点,旋即他便惊喜的发现,这不就是以前吃过的特产梨膏糖吗?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楚昭来不及高兴,他吩咐小厮送了几块糖给郭师傅,让他照着做些改进。然后楚昭自己随即将糖块送到谢晋处,请老头子品尝。 老头子正在和王震升下棋,这糖块酥酥的,一入口即自化,又香又甜,又有清凉香味,两个老头都很喜欢吃。一时连棋都顾不上下了。 *** 下半晌老头子要歇觉,所以楚昭便得了闲,可以自由安排。 王妃大殡后,因世子和谢晋两位重要人物都在上方山,碧云轩的郭师傅也上了山,负责照料世子和谢老大人的饮食起居。大厨房里的厨娘留在府中,男人却都跟着来了。 山居无聊,这些仆人忙完主人那点事后,就支个板凳搓麻将,顺便八卦。当然,他们是奉命八卦。世子最近根据忠心值和特长从谢家的奴仆中选出他的第一批情报人员,由长留管理。 楚昭最爱搬个小板凳在檐下笑眯眯的听。哗啦啦的麻将声让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连谢晋都没有发现外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小团体。 因为楚昭善于发觉人才,这第一批情报人员虽然都是从谢家家奴中选出来的,战斗力却不容小觑。加上小厮的活动范围比仆妇打了许多,因此,这群男人八卦起来了,其实比女人更厉害。都中哪家公子养了外室,哪家女伎最漂亮风情,哪家老爷有什么古怪的性癖,甚至哪家奢侈无度一饭千金,楚昭统统知道。 这一日,一群小厮又在奉命八卦。 长留打出一张牌,道:“你们听说王家那件事了吗?” 有个瘦小干巴的小厮道:“唉,可怜小王将军那样好的一个人,偏生摊上那样攀高枝的女人。” 楚昭正在旁边喂鱼,听到这话立马把耳朵立了起来。 那小厮一见主人感兴趣,立马霹雳啪啦把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全抖落出来了。 王家和其他三家不同,并不太讲究嫡庶的分野,嫡子自然继承家业,庶子全都扔去军队中厮杀,能不能出息就看你自己。王若谷其实是王家的庶子,虽然一出生就养在嫡母名下,后来还是要去北方大营里打拼,说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而已。 走之前嫡母便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原是王家远房的一位亲戚,姓杜,是一个小姓士族,父母双亡,据说嫂子不太好相处,小姑娘便被家里的老仆人带入了京中,寄居在表姑姑家。王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养一个闲人,便让她十年十年的住了下来。 王氏的嫡母临死之前,将这位杜小姐许配给了庶子王若谷。王若谷素日最不爱和妇人小孩一处,只喜欢练拳射箭骑马。长的又黑。 在富贵已极的琅琊王家中呆久了,杜小姐的眼光也高了起来,便看不上王若谷这样的庶子。长得不俊俏,又不善言辞,还是个兵家子,这样的人,哪里是一个贵族娇女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呢。 不过好在王若谷去了北疆大营,一别经年,杜小姐渐渐长大,出落得身段窈窕,十分美艳。参加了几场闺阁间的诗会后,便芳名远播了。 继母梁氏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跟王震升一合计,就把王若谷召回来成亲吧。 杜小姐着了急,她是死也不肯嫁给王若谷那样粗鲁下作的庶子的。眼见着王若谷的归期一日近似一日,杜小姐横下了心,一次偶然的机会,和王家二少王若拙公子在王家花园里意外相逢。 尽管这种意外琅琊王氏这样人家的后院里发生的概率为零,但它偏偏就这样看似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王若拙长得像他娘,且官至中护军,堪称眉目俊秀,有权有钱,秒杀王若谷这样的庶子。小姐当下便似有痴意。 见到这位佳人欲诉还休的眼波之后,二公子当晚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了。恰好杜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和二公子身边的一位通房是姐妹,便当起了红娘,来往于王若拙和杜小姐之间,将偷情措施安排妥当。 二公子不仅是高富帅,还是个出身将门的高富帅,到了晚上,王若拙躲过家中府兵,翻墙而过,在丫鬟的指引下,在杜小姐卧室之内成就好事。家里上上下下毫无觉察。 正在两人感情正浓的时候,王若谷从边疆回来了。杜小姐不明白外头的事情,可王若拙却明白这位庶弟可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犹豫了起来。况且他爹又给他订了卢家一位小姐。 小情人两个闹了别扭,各自婚娶,用这种方式来互相伤害。 杜小姐嫁给了王若谷后,终究郁郁寡欢,心心念念都是一个王二少爷。王二少爷也是一样,婚后才发现自己真爱的是谁。于是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在了一处。偷情总是刺激的。 婚后王若谷虽然在京中被赐了一座大宅子,但是杜小姐说她怀念故园,且又搬出尽孝的由头,便继续住在家中。王若谷去了御林军,常常戍卫宫中,偶尔旬休也愿意住在自己那座宅院里。天时地利人和,王二少和杜小姐又勾搭上了。因事情做得隐秘,居然无人觉察,只是王若谷觉得杜小姐对他倒比新婚时温柔了许多,神情欢快异于往日。 事情的起源于一种西域香料。因杜小姐对他格外的好,王若谷便投桃报李,送了一种名贵的西域香料给她。这种香料涂在人身上,一个月香味都不会散去,在中原地区可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杜小姐历来看不上王若谷,见他这次送的礼物还算合心意,却也没有当一回事,用的很随意。和王若拙鬼混之时不慎弄撒在两人身上。导致王若拙第二日香喷喷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日王震升恰好在家,他提鼻子一闻,觉得这事西域香料的味儿,这香料十分稀少,王老头自己也只那么一丁点,不够分,所以谁都没给,二子哪里来的?王震升多厉害的人物,知道自己和梁氏不在京中这段时间,内宅必定出了问题,把杜小姐身边的丫鬟捉来一通恐吓拷问,王震升差点没气死。 本打算让杜小姐无疾而终,谁知这位王若拙公子居然买通了看守之人,带着杜小姐逃了出去。 偷情这种事呢,其实也有浅薄和深沉之分。偷情两三次,那只能叫偷情,但若是偷情一辈子,那说不得就是真爱了。不论王若拙和杜小姐再怎么真爱,也掩盖不论他们打着真爱的幌子肆意伤害他人的事实。 在楚昭心里,只心疼这故事里的配角。 王若谷何其倒霉。 第48章 古代的著姓大族往往一宗近万室,烟火相连,比屋而居。林子大了,弯弯道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不去揭开那层遮羞布而已。 奈何王若拙公子为爱奋不顾身,一出私奔的大戏看得观众笑逐颜开。 在大楚,崔卢王顾族内子弟的一言一行,都和现代的明星一般惹人注目,王家的桃色新闻很快风靡了街头巷尾,王家这件丢脸之事便捂都捂不住了,沦为小民口中的笑谈。真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两个无辜之人卢氏女和王若谷,便也被动地做了这幕闹剧里的男女配角,大出了一次风头。 听完那瘦小干巴的小厮绘声绘色讲完整场大戏,楚昭无言以对,唯有替自家军神大人烂到极点的女人缘点根蜡。 凭心而论,王若谷高大英俊,位高权重,有车有房,稳重多金,若是放在现代,必然是叫女人趋之若鹜的钻石王老五。难道古代现代女子的择偶观会有这样大的差距? 楚昭摸摸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快到中午的时候,韩起和罗致从北疆大营在都城外面的驻防地回来。那里驻扎着大楚最精锐的部队——玄武营。 开国之初,这只队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几乎所有大楚名将都必定出自该营。可以说,这是一所移动的军事院校,是所有当兵之人的梦想,比花孔雀般的御林军要受欢迎得多。虽然也驻扎在北边,却是属于北疆大营中一支相对独立的力量。 因其重要性,所以每三年,玄武营的骑兵必须回都城,接受考核。有的人会被剔除出去,更加新鲜充满活力的血液会被补充进来。 韩起如今就在玄武营中。他和罗致一道,不用侍候主人的时候,常入营中打熬气力,有时还和玄武将士比拼武艺。 韩起之所以能够进去,一是由于他出身不高,二是由于得到了王老将军的推荐,三则是因其主很可能是未来国君。 王老将军本来教楚昭下棋的,可惜教了不久就发现这孩子记忆力是真好,但在下棋上完全继承了谢晋的天赋,就是没开窍。反而是小殿下身边伺候的侍卫引起了老将军的注意。此人不仅身手出众,而且于兵法一道极有天分,棋力甚高,一点就透。 至于罗致,他是楚昭新收的小弟。 皇族和大士族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破产的小士族和寒门,这些人便形成了一个类似日本武士的阶层。在大楚的国土上四方游荡,待价而沽。作为大楚皇族这一代中唯一带把的男丁,必然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前来向楚昭毛遂自荐。因世子殿下年纪还小,送上门来的多半不知什么饱学之士,名声不大,才学也是良莠不齐,楚昭挑挑拣拣,目前只选出一个罗致出来。 罗致出身没落世家,身材高大,面相憨厚,使一支丈八蛇矛。虽然看上去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名气,体现出来的各项数值却很好:武力值78,智慧值59,清廉值91,野心值21,健康值87。也许做不成名臣名将,但这种人最适合为一方镇守。尤其是清廉值和野心值,用起来叫人放心。 因为背后有人,韩起和罗致都通过走后门的方式被送进玄武营中镀金。虽然韩起有双红眼睛,也不爱说话,但是因为他身手好,性格利落,出手又大方,罗致武力值稍差,但是为人温和擅长交际,能很好的弥补韩起过于强势的性格。由此,两人没过几日,便和玄武营里的军士打成一片。 “今日在营里怎么样?挑事的几个刺头没再和你捣乱了吧?”随口询问了几句,楚昭就指挥下人把饭食摆开。 当时是一日两餐制,富贵门庭有时会加一顿早点、一顿晚间小食。楚昭知道韩起活动量大,所以就给他调整成了一日三顿正餐。连带着罗致等人也跟着沾光。 韩起只顾着刨饭,没回答世子殿下的询问。罗致赶忙踢了他一脚,韩起这才把脸从饭缶中抬起来,沉默地点点头。 楚昭点开控制面板看了看,发现韩起的技能增加为三个:“骁勇善战”50%;“兵法韬略”60%;杀人“100%”。只觉得比自己的属性值增加还要开心,有种养成一代名将的满足感。 见韩起满头都是汗珠,楚昭料想他是一路飞奔回来的,不免有点心疼:“我叫小厮给你送饭就好,何必中间跑这么一趟。” 韩起手顿了顿,道:“不必。我回来看看,还安心些。”这是大实话,超过半日见不到心爱的小主人,韩起的少女心就会嘤嘤嘤地开始黑化。 跟在韩起身边的罗致闻言了然地点点头——韩起上半晌在玄武营里差点没杀红了眼,幸好这位爷还知道敬畏世子殿下,不算昏得太厉害。由此也能看出,这位韩起兄弟虽然性格独特了些,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怪不得受宠,自己要向他学习。 楚昭也知道韩起这个毛病,跟野兽似的,必须定期巡查自己的势力范围,不然就有可能暴走,因此便没再劝。来回跑权当锻炼身体了。 罗致笑着禀道:“殿下,韩大哥与我联手,打得那些玄武营的小子哭爹喊娘,巴不得我们晌午回来,也叫他们有时间治治伤。” 第39节 虽然都是野路子出身的侍卫,然而经过一段时间以来的接触,罗致已然十分佩服韩起的心智武功,每每行动之时听其指挥,已有主次之分。 韩起几口刨完饭,接着说:“最近玄武营的高欢与我约战,说好各自训练一队骑士比拼武艺,世子若是信得过我,就与我十锭银子花销。”也不解释要银子干什么去。 楚昭人傻钱多,立马乐颠乐颠唤长留取银子。他现在因冰糖发了一笔横财,正处于有钱没处使,日日琢磨着承包哪家鱼塘好的土豪心态中。把钱花在韩起身上,楚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想宠谁就宠谁,有钱揍是这么任性! “玄武营将士武艺精湛,你们与之交往定能长些能耐。很好!阿起,玄武营将士俸禄无多,他们生性豪迈惯好饮酒,你可从府中支些银钱与之交往,千万不能让他们说我手下之人出手吝啬,以致污了我的名头。得千金易,得千里马难。”手里有钱,底气就是不一样。“对了,日后每月长留都支给罗大哥五两白银,再送些礼券,罗大哥的家人可以去燕归来商行换些日常用品。” 楚昭想要给效忠于他的小弟们打造一个完善的福利制度,这只是第一步。在这方面,楚昭打算参照一下现代某些时间段的公务员福利制度。力争为手下建立完善的养老、医疗和子女教育体系,只有让小弟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替老大干架的时候才能一往无前。再者说,待遇高了,才能吸引更多高素质的人才投效,最好形成“给楚昭公子当差就是高人一等”的社会观念才好。 尽管大楚君王的权威并不像后来的同僚那样高,权力也并不大,但也只是相对于大士族而言,对于这些待价而沽的社会中层,皇帝依旧和天上的太阳一样尊贵,其高高在上的地位,也像日月星空一般天经地义——虽然这是一个皇权衰落、礼法废弛的年代,但是忠诚依旧被统治阶级共同推崇,几姓家奴和卖主求荣的人到哪都不受欢迎。 如今天边的星辰愿意俯下身子,又设想得如此周到,做下属的自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剖心明志了。 罗致这种人很具有代表性,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讲义气、愚忠,一旦找到了主公就绝对不叛,打骂都不肯走,主公死了还要视感情深厚决定要不要改换门楣。就算楚昭什么也不给罗致,他也会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理想饿肚子,并且让家人陪着一起饿。 若是不幸投胎做了罗致的家人,楚昭肯定不喜欢这位圣父武士;但作为主君,楚昭却巴不得每个下属都有这种觉悟了。好在楚昭不是刻薄寡恩的人。有理想有情怀的圣父其实并不多,饿死一个少一个,还是要爱护怜惜的。 虽然清廉值很高,但并不代表金钱对罗致毫无吸引力。努力抑制住眼眶中的湿润,他深深觉得自己的付出很值得,金钱上的回报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世子殿下的这片心。一时,忠诚和好感等数值疯了一般飙升。 韩起清楚楚昭的底细,知道这点钱算不了什么,遂根本不在意。提了银两就走。 韩起走后,楚昭就见长留用手拍打小厮的肩膀,像是在训话。那瘦猴一般的小厮唤作锄禾,正是因这名字,楚昭才注意到他。从而发现了一个可造之材。 “嘀咕什么呢?”楚昭问。 锄禾看了看世子殿下,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都无处遁形一般。他是个混不吝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言道:“殿下,您若是爱才,也该学学卫家那两位,结交些出名的士人公子。如此大的一笔钱送给两个小侍卫,那不是宠得他们翻了天吗?再说,花钱结交将种,奴才以为毫无必要。”锄禾虽然大字不识,长得也矮小,但他有个特长,就是打探消息,技能值高达81%,也算楚昭手头里的特殊人才了。 长留比他多了些心机,接口道:“主人行事,那是不会错的。锄禾,我们不可扰了主人的心智。” 锄禾果然不吱声了。看来长留在自己统领的情报队伍里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威信。 *系统公告:悬赏任务——北疆大营归心完成度达到40%* *** 到这一日下午间习武之时,楚昭格外乖巧听话。总想找机会开导开导感情受创的某中年男子。 可惜王若谷非常沉得住气,一眼看过去,半点异常都没有。 楚昭一边拉弓,一边不住偷瞄。军神大叔现在正值壮年,男人四十一枝花,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迷人的皱纹,轮廓被时光雕刻得非常深刻。 感觉到了楚昭的目光,王若谷扭头看了过来,深邃的眼神令人怦然心动。 偷看被逮住了,楚昭受了惊吓,手上的箭歪歪斜斜飞出去,险险地插在靶子边上,晃了晃,又滚落到了地面。 王若谷眯起眼睛。楚昭忍不住觉得十分羞愧,一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如果说对韩起,楚昭有种亲手养成绝代名将的成就感,对一出场就已经异常强大的王若谷,楚昭更多的是一种雏鸟情结。 少年在成长阶段对强大的男性天然有种仰慕之情,如果父亲不在身边,很多时候,其他男性长辈就会在少年的人生中代偿父亲这一角色。楚昭虽然不至于将王若谷当成他爹,但因为王若谷从小保护照顾他,小世子对其自然十分依恋又信赖。 “射箭贵在专注。”王若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把少年揽在怀里,手把手地纠正他拉弓地姿势。 被富有侵略感的纯男性气息包围,楚昭有点紧张,遂不敢怠慢,一支接一支地射箭。 练完武之后,王若谷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楚昭赶忙唤住他:“王叔,今日你能晚点走,让我和追风多玩一会吗?” 追风是王若谷的坐骑。血统高贵,产自西域,是最负盛名的大宛良驹。当时交通工具基本是牛车,马属于高级定制的范畴,有钱没处买。大宛驹要是搁在今天,至少能换十来辆顶级兰博基尼吧。 但凡灵物,自然有它的脾气。除开降服了它的王若谷之外,其他人无论是谁,但凡靠近它,追风就毫不留情的一蹄子过去。 好在楚昭有糖,有很多糖。追风吃了糖,偶尔也屈尊降贵地让楚昭摸一摸。就是不让骑,追风嫌世子殿下骑术不过关,让它跑起来和牛车一般快,丢脸。 得到王若谷的允许,楚昭便大眼弯弯地端着一碗糖,围着追风团团转,喂糖添草料顺毛各种讨好。还三番五次试图爬上马背。当然,每次都被追风撅了下来。世子殿下锲而不舍。 追风颇通人形,拿这小小一只人类幼崽实在没办法,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家主人。 兄弟,还不过来管管你家小崽! 王若谷见了这一人一马,一贯波澜不兴的眸光中有笑意一闪即逝。 “那我带着世子殿下跑一圈吧。” 楚昭的眼睛嗖地亮了,赶忙道:“等等我去换骑装。”骑马自然不能穿宽袍大袖的衣服。 换好衣服,楚昭没看到王若谷人,一问小沙弥,原来是牵着追风出去套马鞍了。追风这大爷平时不乐意上鞍,王若谷居然也肯宠着它。 第49章 因谢晋和小世子住在清凉寺中,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大部分连入寺的资格都没有。那些人见王若谷居然能够骑马出入,心里多少不舒服。 楚昭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有三位士族公子刚被乌见轰走。三人没注意到小世子,一边走一边自顾自交谈。 一个说:“这回丢了大脸,还得罪了王家大公子,不过几日就赋闲在家,什么好得意的?” 一个道:“倒也聪明,知道巴结讨好谢家和世子殿下。” 另一个窃笑道:“早看他不顺眼了,一个庶出子,凭什么爬到我们头顶上?” 王若谷骑着追风,在清凉寺正门的大道上遛了一圈回来。 这三位一见正主来了,非但没收敛,反而越说越大声,加倍地奚落。 “是啊,听说是以前打仗时伤了下边,也就是一条银样镴枪头而已。王二公子大约是怜惜杜氏空闺寂寞。也对,便是我也会怜惜啊。” “庶子到底是庶子。小时候我们两家也有来往,当谁不知他生母那点子事呢?不过是吴地献上来的歌妓,辗转落到王氏前任家主王肇庆手中,非常受宠。后来王肇庆病危,担心宠姬受欺负,就赏给了自己儿子。这样的人,生下来的儿子又能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天生的兵家子罢了。” “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这位颇负盛名的绿珠姑娘了。听说尤擅昆曲吴调,且能吹洞箫。” 王若谷到了近前,也不理会那三人的酸话,自顾自翻身下马。 “我在这里看日落,偏出来几只麻雀嘲哳,坏了雅兴。”楚昭抱怨一句,从门廊的阴影下从容步出。 三个说的正欢的公子一见这少年的年龄、衣着和气度,猜测他的身份,不由尴尬地面面相觑,慌忙趋前跪拜行礼。 楚昭却压根不搭理他们,径直走到王若谷身边,其中一个姓杜的怒道:“我等著姓嫡出,王若谷不过贱婢所生,等同奴隶,世子殿下何以厚此薄彼?” 楚昭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转过身,道:“当初陈胜作为一个草民戍卒,就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真论起来,本朝太祖也起于微末,我难道不能有如此胸怀吗?” 翻了翻系统面板,嗯,三个典型的士族废物。被养得文武都不成,偏偏自我膨胀得不得了。 楚昭凉凉道:“嗯,我上次见过你,姓杜是吧?想必和那位德行出众的杜小姐是本家。” 走到跪在地上,兀自愤愤不平的三人身边,楚昭继续说道:“这一位公子想必是荥阳郑氏的后人,听说你家居然与商人结亲?实在太不体面了,纵然家道衰落,也不至于如此。简直是降低门第,玷污祖宗,侮辱亲族。” 一番话说的那位郑公子面红耳赤,羞愤欲死。 楚昭却还不罢休,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继续羞辱这三个废物:“这一位公子姓谢,可是我却从来没见过。我想想,嗯,对了,公子的曾祖父也是本家分出去的庶子,但是祖父却又很能干,给子孙挣下偌大基业。不知道谢公子现在哪来的脸面讥笑别人庶出?” “世子殿下……”姓杜的那位正要争辩。 楚昭却傲慢地转过身:“比起对朝廷的功劳和自身才华,几位根本无法和司隶校尉大人相提并论,若要比门第,按照你们的观点,小姓难道有资格议论琅琊王家的事情吗?” 把手伸给王若谷,楚昭总结道:“我才不要和这等小人讲话。” 说着,世子殿下一借力,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 上马跑了一段距离,楚昭就坐不住了——刚才只顾着耍帅,上马时一个不慎,磕着蛋了qaq“坐好,别乱动。”王若谷被他磨得火起,不由沉声喝道。 世子殿下身边美女如云,但他实在晚熟,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按理也该发生第一次梦遗。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一次成功勃起过。 以安靖帝为鉴,私下里楚昭挺担心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平时便很注意这方便的防护,还专门让绣娘用最柔软的料子缝制内裤穿。岂料今日受此重创。楚昭欲哭无泪的坐端正了。 “乖。”王若谷拍了拍楚昭的头,要求道:“给师父吹只小曲。” “嗯……小曲……师父想听什么曲子?”软软的声音传入耳朵,王若谷感觉胸膛上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蹭来蹭去。 低头吻了吻小徒弟的头顶,王若谷低声哼唱了一只小调。 他的嗓音异常低沉动人,简直能叫听众的耳朵怀孕。 平时冷漠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真叫人抵挡不住。楚昭觉得自己若是个姑娘,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外表看着木头一样,其实内里颇懂情趣,狠心抛弃他的女人绝对眼瘸。 “这首曲子,会吹吗?”楚昭不忍心让刚被生活欺骗过的某大叔失望,便凝神倾听。 系统的采集功能闪了闪,楚昭点开一看,<乐>那一行下面,曲调已经收录其中,且被转化为了五线谱。 “是吴越那边的小调?曲调倒也简单,只是歌词听不懂。” 融融月色中,王若谷的声音有种独特的温柔:“我娘是吴地送来的女乐,她爹大概是个舟子。小时候娘亲就告诉我,如果以后有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勇敢地说出来。” 楚昭听了,瞬间脑补出一个相遇太迟只能默默守护的痴情男配形象,心中怜惜之意大起,柔声安慰道:“师父别伤心,不是你说的太晚,是她配不上你。” 沉默片刻,王若谷似乎叹息了一声,楚昭没听太清楚,或许只是夜风吹动树梢的动静吧。 “殿下还是太小了啊。”王若谷这么嘀咕着,俯身在少年晶莹剔透的耳朵旁落下轻轻一吻,偏头低声问道:“会吹这只曲子吗?” 热热的气息被吹进耳朵里,楚昭只觉头皮发麻,抓住缰绳的爪子也发麻,刚才好像……仿佛……耳垂……被咬了一下……可是楚昭又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师父这样稳重又痴情的好男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种、这种近乎调情的事。尤其是在刚经历婚变之后。 傻乎乎地摸摸耳朵,楚昭想要回头看一眼,但是却又僵硬不敢动。 黑灯瞎火的用不了读心术,社交障碍复发,没有系统帮忙,楚昭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怎样和王若谷说话了。 他以前就这毛病,处理公事时八面玲珑,怎么都没问题,一旦涉及私人感情,除开一位不嫌弃他的死党,真的是没办法和其他人深入而自然的进行社交活动。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周而复始的回响。楚昭一紧张就严肃地不行,但又实在畏惧开口搭讪,只能在心里拼命戳系统,戳戳戳。 追风在山道上疾驰,黑黢黢的大山奔涌到眼前。秋夜山风沁凉如水。王若谷用自己巡逻时穿的大披风劈头盖脸将楚昭裹了起来。“不想吹曲子也没关系。” 师父果然是个体贴又温柔的好男人啊。楚昭如蒙大赦,从披风里冒出个头,分辩道:“要吹的,只是没有笛子。” “笛子在我腰间,自己拿好吗?”王若谷帮楚昭把披风的帽子整理好,大手温柔的将楚昭被风吹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楚昭闻言,乖乖地反手在王若谷腰间摸来摸去。“在哪里呀?” 摸了两下,楚昭就感觉有什么粗壮的东西抵住了自己。 因为当了好些年生理上的小孩子,楚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又伸手过去摸了两把。 嗯,热热的,烫烫的,又粗又大…… 楚昭再蠢也知道这是什么了。 王若谷的双臂像是铁铸一般箍紧了楚昭。这一段是山路,大宛良驹跑起来也有小幅度的震颤。某样东西就不停地和楚昭挺翘的小屁股做相对运动。 楚昭感觉自己背后腰部和臀部热得好像要融化了一样,青嫩的小楚昭第一次微微抬起了头。 王若谷的大手伸到前面摸了一把,凑到他的耳朵边上,低声道:“也该是时候了。世子殿下摸过吗?” 第40节 “没……没有。是第一次这样的。”qaq明明是打算安慰婚变老男人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世子殿下连耳朵都红了,却还是下意识诚实回答道。 诚实的孩子应该被奖赏,王若谷将手伸了过去。 哎,都是男人,互助一下,也不算太出格吧? 楚昭前世被好基友哄骗着互相帮助过好几回,还以为这种事情很常见呢。可见自认为是直男的某人,离被掰弯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了。 沉醉在欲望中的少年美得不可思议,仿佛全身都散发着甜美的气息。 王若谷的喉头一紧,有力的大手将小世子翻了个身,两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别怕,师父教你。” 王若谷低头在小世子脖颈处吸允起来,一只手将两人的武器握在一起,粗糙的手摩擦过世子殿下青涩的小东西。 平时那样严肃正经,楚昭都不知道王若谷的手艺这般好,忍不住舒服地啜泣了一声。 “不能偷懒,来,自己摸这里。” 王若谷板着脸,和平常一样严厉的指导着少年逐渐认识自己的身体。 楚昭以前都是被伺候的那位,死党很照顾他的,这时候要自己来就不满意了,撒娇道:“不,师父摸摸。” 这货本质上其实有点渣。 月光下,少年的皮肤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大眼睛猫一样眯了起来。眸中星辉流泻,好像放入了两粒星子。 “自己摸。”男人却冷酷得不为所动,扮演着年长的训导者角色。 楚昭难受地哼唧了两声,原本舒服得眯起来的大眼睛虚开两条缝,见王若谷冷酷的面容不为所动,可怜的小世子殿下只好瘪瘪嘴,任命的用柔嫩的双手裹住两人的,开始上下滑动。 王若谷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少年的脊背,在欲望中努力保持一丝身为教导者地清明神智。可是少年的手和轻轻的喘息声都是那样的诱人,王若谷立时就想将少年压在身下狠狠操弄,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王若谷以非比寻常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耐心地教导着初经人事的少年。 第一次根本不持久,楚昭两三下就丢脸的射了出来,还弄得脸蛋和脖颈上斑斑点点的,显得分外淫靡。 而王将军的却依旧是那样粗大,甚至又大了一圈。楚昭嫉妒地瞟了一眼,不等王若谷有反应,就双手覆盖上去,使出前世积攒的经验,一定要打败这可恶的大鸟怪。 马儿一个纵跃,跨过一株风倒木。楚昭没坐稳,脸往下趴,被巨大的武器打了一下,王若谷受到这种刺激,握住楚昭的手一用力,总算是缴枪了,霎时白浊四溅…… 追风进入了一片平坦的树林,王若谷早放开了缰绳,任凭胯下的骏马信马由缰地往前走。最后在一汪泉眼旁停了下来。 将少年抱下马,王若谷的目光在少年身着骑装的长腿上流连半晌,方道:“此处山泉干净,清理一下自己吧。” “怎么清理?衣服都被师父弄脏了。”小声抱怨着,楚昭伸出一截鲜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 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王若谷刚才下去的巨物又伸得笔直,足有二十公分,如同一条小乌龙。 “我去那边看看追风。”王若谷背转过身,往黑黢黢的树林深处走去。 “师父,这里的水是温热的!”土包子楚昭欣喜的欢呼起来,噗通一声跳了下去。一下子踩到一块滑腻腻的溪石上,滑倒在水里,霎时水花四溅。 世子殿下惊慌失措的扑腾了好几下。“殿下?” 王若谷一下子忘记了水潭的深度大约只到他的腰际以下,根本淹不死人的事实。退色的灰黑色衣衫被脱下,露出浅蜜色的精壮身躯。王若谷转身飞快的跳了下去。 可是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世子殿下的踪影? “寄奴?”王若谷一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变的面色很有些难看。 “抓住你了!”楚昭忽然从水里冒了出来,晕晕乎乎的甩一甩头,把打湿的头发全拢到脑后,一张脸的轮廓显得愈发精致。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非常之欠揍。 王若谷一把搂住心爱的小殿下,皱着眉头训斥他:“水虽然不深,也不可用性命玩笑。万一出事怎么办?凡事都有下属。即便我不在,也……”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接着说道:“也有别人。” “哦。”因为王若谷在日常教学工作中积累了威信,小世子两世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便反射性地点了点头,伸出爪子搂住师父的脖子,亲昵地开着玩笑:“师父好大,比驴子都大,以后还是要多娶几房小妾才好。” 王若谷闻言,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身子。 这个水洼不深也不大,地下有个涌泉,所以水能够持续保持着清洁透明。 楚昭撩着温泉水,擦洗脸和脖子。时不时又往王若谷身上泼水。水珠好像珠玉般滑过蜜色的胸膛,男色动人。 水温适宜,温泉上飘荡着若有若无一层白雾,熏得人昏昏欲睡。 王若谷宠溺地纵容着身边的小殿下。就像一只优雅的猎豹一般,懒散地守护着身边欢快玩耍的小狮子。 忽然想起一件事,楚昭赶忙问王若谷:“师父,师父,你不是被封为司隶校尉吗?我听崔先生说,司隶校尉是管整个帝都的,你为什么还在宫里做守卫?” 王若故的眉目在月下显得非常俊朗,好像一尊沐浴着月华的战神。然而眉心处却似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楚昭伸手,将男人眉头抹开,问:“师父有不开心的事吗?” 王若谷笑了笑,低敛眉目,视线从身边的少年脸上划过,目光的焦点定在低低挂在树梢的一轮圆月之上,低声道:“其实,我今日是来向世子殿下道别的。玄武营轮值,属下要离开都城了。” 第50章 楚昭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寺庙里。浑身酸痛。 躺在木床上,他呆呆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如同一个亦真亦幻的梦。 欲望的来临是自然而然的,如同本能一样。约莫是月色实在太好,那样的夜晚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包裹着一层蜜糖般清透的月华,叫人不自觉耽溺其中。倘若落到红尘中,风月二字,便全然不是什么好词了。 由此生发出来的妄念,是长在尘埃中的无根之花。开得再怎么璀璨,也只好寂然凋零。 可王若谷是很强势的男人,凋零一类的词不属于他,他是不甘心在沉默中错过的。总要为了与心爱之人并肩而立去拼杀一番。 就这一点而言,王将军毕竟年长了许多,已经远远将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抛在了后面。 “答应我,你的成人礼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后,教导世子殿下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即将沉入最深沉的睡梦之前,楚昭听见有人这样说。 自己好像迷迷糊糊间点头答应了什么。 梦里有氤氲山雾,月色温柔,水声像是一首温柔的配乐,伴随着船夫哼唱的古老吴调,一遍遍响在耳畔。那声音浸渍着水气,好像已经被无数人唱过无数次,蕴含着无言的忧伤和平静的喜悦。 楚昭半夜里醒了一次,睁眼一看,窗外夜色深沉。 他在那里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先是听见笃笃笃的脚步响起,然后吱嘎一声,窗户被风吹开。 透过大敞的窗户,楚昭看见韩起穿着血迹斑驳的白色麻服,手里提着一个灯笼从外面走进来,血红的灯笼映出他的眼中血光荡漾。院子里点着几盏风灯,在他身后拖出一大片黑影。 韩起来到院中,将身上的衣服扯下来包裹成一团,然后从井中打水清洗身体。因为常年坚持不懈的锻炼,韩起的各项身体状态都处于巅峰,尽管隔了一段距离,楚昭依旧可以看出他身上肌肉的漂亮轮廓,在夜色中真是俊美若神。那是一种叫人心头发寒的俊美。 楚昭缩在温暖的被窝中,光是看着就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好冷。 沐浴完毕,韩起换上洁净的衣服,推门进屋。他走路间有种奇怪的韵律,若是他愿意,完全可以毫无声息的潜伏到任何一个人身边,好像黑暗本身一样。 只是在今夜,这个可怕地青年却显得有点可笑——本来略往上挑的凤眼现在围了个黑眼圈。尽管眸中血色浓郁,却因为这个煞风景的黑眼圈破坏了整体的邪魅感。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和某个地痞流氓打了一架,而且看样子并没讨到多少便宜。 “阿起,你这是怎么了?”楚昭翻个身,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全身酸痛无力,又摔回了榻上。 “你别动,我没事。”韩起举起手,动作帅气地拭去嘴边的血沫:“庙里来了盗贼,想要偷走我的宝贝,不过已经被赶走了。” 楚昭把手伸进被子里,拍打揉捏着手臂肌肉,一边嘶嘶吸气一边疑惑:阿起有什么宝贝呢?也不给我看看。 不过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吧,楚昭自己就有,所以他也没有多问,体贴的扯开话头说起了别的。 “阿起,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韩起道:“殿下记不住了?你和司隶校尉大人出去跑马,回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楚昭抱住被褥偷偷看过去,发现韩起的表情无甚异样,便艰难的翻了个身侧躺下来,用手支着头和韩起抱怨:“昨天骑马,全身都好酸,腿也痛。” 因为姿势的缘故,亵衣的衣领大大的敞开了,精致的锁骨在微弱的火光中凹出一片诱惑的暗影,胸膛上的肌肤白如瓷器,一朵可爱的蓓蕾如同浅粉色的花瓣,诱人采撷。 韩起的视线缓缓下移,见到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亵衣中若隐若现。 “腿很痛?”韩起眼中有红光一闪而逝,他温柔地说道:“殿下请趴着,容属下来服侍你。” 世子殿下乖乖反身趴好,信任地把后背露了出来。 “果然还是阿起最好了。” 韩起一声不吭地坐到床边,伸出手从脚踝往上,轻柔地抚摸揉捏。少年的身体不像女子那样柔软,却独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叫人爱不释手。 原本该是香艳的画面啊,可是不解风情的世子殿下一直趴在那里嘀嘀咕咕地抱怨:“追风跑起来可快。嗯,听长留说,马市上有大宛名驹出售,明日阿起若是没什么事,不如陪我去买匹马吧?” 哎呀,简直神烦。 所谓言多必失,世子殿下现在这个样子,和平时塑造出来的端肃又英明的形象可全然不符。 韩起却一点都不嫌弃这样平凡的小殿下,他的嘴角浮现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应道:“诺。” 楚昭趴那里掰着手指,继续说道:“明日为望日,又是皇族朝见天子的例行日子。顺便去城里见一见棣表哥和小舅母。对了,出宫后咱们还可以去探望崔先生。听说他生病了,也不知道好点没?” 文武两位先生,一位辞职一位生病,楚昭想到自己处于失学少年之列,不由惆怅地叹了口气。他身边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啊。 “嗯。”韩起一一答应,注视着楚昭的目光有种嗜血的温柔,叫人看了心头闷闷的。 可能是因为精于杀人,熟悉人体构造,韩起的按摩技巧出乎意料的高。楚昭觉得双腿被揉捏得又痛又舒服,不由带着哭腔呻吟道:“嗯……阿……阿起,再上面一点。” “上面一点?” 腿上的酸痛得到了缓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奇妙的体验,微微痛过后是叫人全身放松的舒适感。 楚昭半月型的大眼中蕴满了泪光,哀求道:“对,再上面一点,大腿根那里。嗯——阿起轻一点。不要了,嗯……我不要了……” 韩起的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红光一闪而过。世子殿下亵衣被撩起,大手顺着又长又直的两条腿缓缓向上揉捏。 气氛正好之时,韩起忽然发现世子殿下雪白的大腿根部有几点红痕,好像雪地里的红梅花瓣。 手顿了顿,韩起沉声问道:“这是什么?”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几片花瓣,杀气如有实质般在他心间沸腾。 暗恋的情感一日日累积,为了世子殿下,韩起可以牺牲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这样偏执而疯狂的情感导致韩起对所有接近世子殿下的人,无论男女,也不管是不是亲戚朋友,都抱有极大的敌意,时常想要将他们全都杀光。绝非玩笑,韩起真的这样认真的计划过。他本来就没有善恶观念,也从来不把楚昭之外的人类当做同伴。 凡有阻碍,挥剑相向,而今晚是韩起第一次受挫——他刚才没有能够杀掉王若谷。 病态的精神亢奋到了极点,但韩起克制住大开杀戒的冲动,回到世子殿下身边。那几点痕迹却好像火星般,轰的一声点燃了韩起心底的杀意。 楚昭这小东西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因为被摸的有点痒,就没定力地笑起来,像条小肉虫一般裹在被子里扭来扭去。 “嗯,什么东西?屁股被蚊子咬肿了吗?”世子殿下伸爪子摸着自己的小屁屁,偏头疑惑不解的样子无辜极了,有种纯然的诱惑。 韩起心里膨胀的杀机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啪一下消失无踪。他的眸光暗了暗,哑声道:“没什么,大概是秋天蚊虫多吧。” 世子殿下垮着脸,哭唧唧地说道:“怎么蚊子总咬我啊。抽屉中应该有药酒的,阿起快给我抹上。” 韩起的手一顿,又感觉鼻子酥酥麻麻的,赶忙掩饰的站起身,去柜子里找药。 过了半晌,就在楚昭又快要睡着的时候,韩起总算回来了。 第41节 “阿起好慢。”世子殿下抱怨道。然后在被窝里拱起尊贵的龙臀。 韩起盯着世子优美的腰臀线条,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夜世子殿下除了骑马,还做了什么?” “嗯嗯,还泡了温泉,阿起,找机会你也该去泡一泡。如果不是先生带我去,我都不知道山里还有那样的好地方呢。泡温泉可舒服,一不小心就睡着啦。阿起,药上好了没?” “泡温泉睡着了啊……”韩起的大手探进亵衣里面,抹药的动作有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感。“然后呢?” 然后……想到昨晚的旖旎风光,和师父发生亲密关系,哪怕只是互撸,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也莫名有点羞耻…… 本质上很怂的某人缩了缩脖子,脑袋埋进被窝里,还将绯红的脸蛋贴在瓷枕上。 不就是互撸一下嘛,很正常。阿深都说过,男生寝室里一到晚上都会这样。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楚昭到底也没住过几个男生寝室,所以心虚的殿下躲在被窝里,手指抠着玉枕,不敢再说昨晚的事情。好在他还没有迟钝到底。 “阿起,来这边睡觉。”被子往旁边让出一块空地,楚昭大方的撩开被子,邀请韩起分享。 韩起没吭声,沉默地躺了下去。世子殿下调整睡姿,试探着往他那边靠了靠,道:“阿起身上有井水的味道。” “这也闻得出来。”韩起忍不住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笑意。一晚上冲了三次冷水澡,的确冷静地过了点。 楚昭听出韩起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就不由分说的挤进那个略显冰冷的怀中,八爪鱼般将精壮的侍卫缠了起来。 “腿又不痛了?” “嗯,好了点。不过手臂还是又酸又软。” 被窝里,韩起认命地继续给楚昭推拿按摩,并且用真气刺激他身上的各个穴位,帮助身娇肉嫩的小殿下活血化淤。 楚昭被伺候得昏昏欲睡,喃喃道:“果然还是阿起最好,要一直在我身边才行。即使寄奴不是世子,阿起也要在我身边。” 真是一个霸道又任性的要求啊。谁能够将一个人的身份与这个人本身分离呢。提出这种要求,或许楚昭在模模糊糊中,已经比他意识到的更加在乎韩起了。 韩起的眼睛蓦地睁大,他微微低头,将冰凉的脸贴近那片温暖之中。 隔了半晌,韩起郑重的应道:“诺。” 可是要求对方承诺的某人已经不负责任的睡着了。 凝视着小殿下可爱的睡颜,过了良久,韩起方伸手拂开枕上黑发,轻抚世子殿下耳朵后面的一点红痕,眼中眸光变幻……咔嚓一声,床柱子又被掰折了。 *** 也许是因为有阿起在身边,这一回楚昭一觉睡到天明。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楚昭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劈柴,霹雳啪啦地响。 “阿起。”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劈柴的动静戛然而止。很快,韩起就赤裸上身,端着一碗热牛乳踏进门来。 楚昭诧异道:“阿起,今日怎么没有去玄武营?” 韩起道:“玄武营今日要给新将领接风。”他说着,便将牛乳递过来。 楚昭一把抱住碗,咕嘟咕嘟几口喝下去。 粉色的唇瓣被牛奶浸润,看上去好像两片蔷薇花瓣,不自觉就夺去了韩起的视线。 简直太可爱了,某人的少女心都快被专心喝奶的小主人萌化了,泛红的眸色中有波光荡漾。 表面上呢,韩起依旧表情凛冽地坐在床边,看上去凶凶的。 双手捧着大海碗的世子殿下疑惑的偏偏头,不知道谁又招惹这杀神了。 努力克制了一下,韩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摩挲着少年的唇瓣,责备道:“多大的人了,还没有断奶。” 楚昭不服气地偏开头,自己抹抹嘴:“哼,你不懂。”世子殿下最近都有努力成长,身高在同龄人中间即使说不上特别突出,但也绝对是偏上的水准。只他喜欢和武将混在一处,若与王若谷、韩起一类的相比,难免略显娇小了一些。好在年纪不大,还有上升空间。 如今正是该多喝牛奶的时候,世子殿下是个实用主义者,不怕人笑话。 喝完牛奶,韩起过来服侍殿下穿衣服。韩起素爱洁净,周身衣饰尤其是世子入宫时用服历来都清洁如新。可见即使身边没有侍女,韩起也将殿下照顾得非常好,连谢晋见了,都找不到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 刚穿好衣服,罗致在门外禀道:“主人,车架已经备好。今日可要入宫?” 楚昭整整衣衫,一马当先地走出门外。他的衣袖宽大宛若鲲鹏之羽,行走时便姿态风流。这番架势自然是极足的。 因为有韩起这个贴身管家的严格管理,加上世子殿下在仆人中声望很高,今日要用的仪卫仆役服饰,乃至车饰用具,无不齐备,华丽的安车整洁如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罗致跪在地上,看见世子殿下的袍脚渐渐远去后,才抽了抽鼻子,在心里纳闷:“也不知道府中都给世子吃了什么,一股奶香味儿。” 踩着小厮的背坐上安车,楚昭向御者点点头,说了声:“走吧。” 一声清脆的鞭响过后,安车开始转动毂轮,两侧的六名仪卫骑着骏马,紧随其侧。这六名仪卫都是楚昭精心挑选出来的,有没落世家子弟,也有寒门,甚至平民和奴隶。共同特点就是武力值高,忠诚值更高。韩起和罗致均在其中。 因为不能去外面骑马,楚昭路上无聊,只能摆弄起了车里的笛子。 屏气凝神地吹完昨夜学来的那只小调,楚昭探头出去,问罗致:“鹏飞,你是吴地人氏,可曾听过这只小曲?” 罗致纵马来到车窗前,俯身恭敬地答道:“回禀殿下,是南蛮那边越人求侣时所唱情歌。” “是吗?”楚昭来了兴致,倾身出去问道:“怪不得那歌词唱出来有南音。只是我听不懂越语,鹏飞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罗致黑脸微红,正要答话,却看到韩起阴森森地在旁边注视着他。这黑脸大汉一个激灵,赶忙打马归位。 韩起策马来到楚昭身边,禀道:“殿下,马上就要入城了。” 楚昭只好略带遗憾的坐回了车里。 第51章 秋日帝都的天碧远而高阔,阳光微醺般洒落在碧波荡漾的洛水中,急流处可见白色的光亮。是一条鱼儿陡然跃起,却被一只鹳鸟叼走……万物都在为了生存而奋力拼搏。 市集中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成就了一派安和澄明的好景致。 入城之后道路通达。世子殿下的安车很快就驶过坊间,然后左转驶上洛水桥。桥北即是宫城的端门,按照规制,亲王之车可以驶入端门,到了明德门前再下车,步行入内宫朝见皇帝。 说起来楚旭虽然算不上明君,但是对楚昭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没有成功立太子,安靖帝很生气,但他依旧赐封楚昭为临淄王。 只是楚昭这个临淄王受封之后,就再没见过皇帝陛下几次面。如今最受人瞩目的不是楚昭这个准皇储,而是中常侍卫霁和金吾将军薛振,当然,都只是表面上的身份了,背地里大家心照不宣,两位风头最劲的大人都是靠什么爬上去的。 因为有了新欢旧爱,加之谢晋又病重,世子殿下身上还有重孝,很多场合都不便前往,如此,皇帝陛下召见楚昭的次数渐渐稀少。到今日,楚昭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这位皇伯父了。 很快,临淄王的安车进入了端门,其向明德门行驶过程中,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斜刺里杀出一人一马,将世子殿下的车架拦住了。 隔着窗纱,楚昭隐隐见到一个略显熟悉的高大身影,以为是王若谷,赶忙探头观看。 虽然与王若谷一般的身材,面貌相仿,然脸上的神情大为不同。此人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毒蜂的尾针,言行间也没有王若谷沉稳如山的气度,脸上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表情,看着叫人很不舒服。 纵然外观上很像王若谷,但楚昭一见就不喜欢这个人。可能是因为他正高高在上地骑马立在那里,满面怒色地呵斥自己的随驾吧。 罗致在楚昭耳边小声说道:“殿下,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薛振,现顶替了王若谷的身份,任金吾将军,负责宫内禁卫。据说是个心眼极小,且手段毒辣的小人。但皇上非常宠爱信任他,殿下切忌小心。” 这事楚昭也听说过:卫彦那日被蓝田王带走后,过不几日便没了。皇帝要替卫霁出气,大发雷霆,将蓝田王招来一顿好骂。蓝田王心中暗恨卫霁这个阉货,也是为了让皇帝陛下息怒,就献了薛振上去。现在宫内的娘娘们都派不上用场了,反倒是这两个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 薛振,出生年月不详,蔚州人,娈童出生。此人天赋异禀,从就器大活好,房中术一点就透。可惜往后越长体格越是健壮,不如幼年貌美讨喜,为主人所抛弃。因此有段时间境遇极其悲惨,被信任的友人卖进小倌馆,流落街头,做过乞丐,当过龟公。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武艺,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刀法有所成就之后,薛振曾经站在洛水桥上,见到配刀之人就上前挑战,赢了之后便留下对手的刀。结果一连数月,无人敢佩刀过桥。 此后便声名鹊起,被誉为大楚刀王。引动了各方势力的关注。 这样的刀客在当时也是各大豪门争相笼络的对象,算是靠本事吃饭的门客之流。但薛振却拒绝了所有士族伸出的橄榄枝,自己开了一家武馆,成日和一干下等人混在一处。并且对曾经欺负背叛过自己的人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约莫也是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士族,薛振因为和一个小吏的夫人偷情被发现,收入监中。蓝田王怜惜他的才华,便将其救出来收为侍卫,之后又推荐给了皇帝陛下。 此人是唯一一个活着从龙床上下来的男宠,也不知道哪里讨了安靖帝的喜,居然安排他入了御林军。皇帝能够将自己的安危交给此人,可见对其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宠爱了,还有更可贵的信任在其中。 据记载,薛振“与上卧起,宠爱殊绝”,几乎到了一秒钟都不能分开的地步。为了不被外人打扰甜蜜的二人世界,皇帝就把他接进宫里,让他担任金吾将军的职务。与卫霁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弄得不少人钦羡不已。 可卫霁和薛振明显是两个画风,皇帝陛下的口味实在太难以琢磨。 薛振知道自己被同僚看不起,但他的确武艺高强,并且以此为傲,心里也想做出点成绩,给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瞧一瞧。 啊,男宠怎么啦?男宠也有理想抱负! 薛振除了梦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把所有欺凌过他的人统统恁死之外,就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领兵打仗,横扫千军如卷席。所以,作为一个有理想的男宠,薛振对待工作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每天一早即在应天门前巡查。 看到有哪位达官显贵胆敢不下车不下马,就要过去呵斥一番。哪怕是士族也一视同仁。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宠臣,多有容让。士族不肯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往往掉头离去。薛振心中的得意和满足感自然不言而喻。 这时,他看见一辆安车驶入端门。此车又和别的皇亲国戚的车不同,虽然崭新,却十分的低调朴素,两侧虽然只有六名仪卫,却也威武严整,一队人马奔驰起来的时候,扬起的沙尘,气势就像千军万马一般惊人。 薛振见状心里不是滋味,他就像一只骄傲的雄孔雀,不允许方圆五里的范围内存在任何一只比他看上去还要威武雄壮的生物。 听见薛振的呵斥,一队人马并未减速,反而极有气势地径往明德门驶去。 薛振怒了,觉得自己的权威收到了藐视,遂单人单骑斜刺里上前拦阻,立马横刀,怒道:“什么人如此无礼?任你什么皇亲国戚,车马入宫也要缓缓而行,且将仪卫留置端门前。哼,本将军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居然在御街上打马飞驰?” 见车上有个相貌极好的少年在探头探脑,一看便知是贵族出生。薛振更是火大,一叠声勒令少年下车步行。 薛振这个人有个特点,对当时的显赫门第尤其是四大家族子弟,不是一般的恨,而是难以遏制的痛恨,愤怒之情往往溢于言表。他喜欢喝酒,然后就酒撒疯,痛骂士族子弟。又喜欢买些落魄或者犯事的贵族回家折磨。 这样的玩意儿,士族当然不能忍。偏偏这个薛振武艺极为出众,士族好几次派人收拾他,伏击也好,围攻也罢,反倒被薛振收拾掉了。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薛振仗着武艺高强,暗杀了好几个士族显贵。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士族也没有证据说人是他杀的,只能吃个暗亏罢了。 这也是谢晋病中,士族一时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的后果了。王家内里出了乱子,争斗不断。加之最近又出了那等事,于其声望有损。崔阶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并不愿意介入朝堂纷争之中。所以士族新的领袖自然而然变成了卢三顾。 卢三顾有他的优点,很擅长在彼此冲突的集团之间搞精妙的平衡,但他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不善于处理繁杂政务,也绝对不去主动惹麻烦。如此一来,士族的向心力在逐渐减弱,渐渐变成一盘散沙。 如今的朝堂,粗粗看起来,士族我有最高权力,垄断了所有清贵的高级官职。四大家族在卢三顾的领导下,已经沉醉在这种花团锦簇的胜利中了。现在亟待解决的不是外部斗争,而是内部怎么分蛋糕的问题。所以,就在安靖帝和寒门出现裂痕的时候,士族却毫无动静,极配合得做起了壁上观。反而因为这群士族嫌工作量太大,不够清贵,任由一些实权职务落入寒族之手。渐渐地,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实际上都得依靠一群寒门和商户出身的小官吏了。 这就等于给皇帝开了一个后门,皇帝可以借此培植属于自己的力量。安靖帝无意识地在做这件事,所以才这般宠信薛振和卫霁。 楚旭每次看到士族拿这混账子毫无办法,都有种解恨的感觉。薛振这个生逢其时的小人,由此一发的张狂。但凡能够和世家作对,他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的。 看着像一条豺狼般嚣张的薛振,楚昭忽然意识到,这一团乱象中,的确是培植自己力量的好时机……奈何他手头没人。谢家的可用之才都被派去组建情报体系,还有一批人跟着韩起采买幼儿训练。忠心的人才难得啊,尤其自己现在还不是皇帝……想到这里的时候,楚昭真的很羡慕安靖帝,能够名正言顺的通过科举考试招揽人才。 思虑正事出了神,楚昭没注意到越走越近的薛振。 按照薛振的思路,这穿着宽衣博带,马都不会骑的贵族少年见到自己疾言厉色,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滚下车来。谁知这小家伙居然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尊动人的玉雕。恰好让金吾将军想起自己最不堪的一段往事。 看着天上神仙一般的人,其实心肠都是黑的。这少年定然是看不起自己。 薛振的自尊心和他的武艺一般高强,顿时烦恶难当,对着车架上的人猛喝一声:“还不下车?!” 楚昭这才反应过来,他当然不会乖乖下车,便只懒懒散散地趴在车窗上,说道:“宫中的礼仪师傅告诉过我,亲王仪仗和随从可以至明德门前,什么时候又改了规矩?” 薛振张嘴又复闭上,他出身低,在同僚中很受排挤,所以也没人告诉他这是亲王车架,也没人告诉他亲王车架这样行驶是符合规制的。如今被拿出了话头,一时没了言语。 然而片刻之后,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一股无名火起,这样懒洋洋的贵族腔调让他莫名的反感和厌恶。心道,任你什么亲王,难道比皇帝还尊贵? 遂怒道:“小孩儿懂什么道理?你如此喧哗容易惊扰了圣上,就是不该!必须下车步行。”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拦世子殿下的车架?”罗致质问道。 薛振最近打遍御林军无敌手,虽然被同僚排斥,但是因为拳头够硬,身后又有皇帝撑腰,所以在宫中也不是没有人巴结的,还有人将他从刀王升级为刀圣,便真的认为自己英勇善战,举世无双了。眼见罗致也用刀,薛振招呼都不打一个,挥刀便砍。 韩起剑眉微蹙,漠然道:“滚。”说罢,他夺过御者的鞭子,“啪”的一鞭,驱动拉车的马跑得更快一些。然后迅速策马上前,抽刀半出鞘,斜斜向上。便似羚羊挂角般,正好挡住薛振的去势。 第42节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秒钟里,足够顶尖的武者交锋好几次。两匹马交错而过,各自退开几步。双方心里同时升起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对方的招式十分熟悉。 “走。”韩起护着世子的车架经过。 薛振在旁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却并没有上前阻挡。 可恶,想不到京中还有那个老怪物的徒弟。绝对不能让他继续活着。薛振阴郁地注视着韩起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酝酿着毒计。 当年庆正帝在世时,着手建立了宫内的信报系统。如今,皇族暗中的力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皇宫毕竟是这股势力盘踞多年之处,宫内宫外信报系统十分的完善缜密。这也是为何世家两次都没有选择在宫中对皇帝下手的缘故。 很快,这件小事就传入楚旭耳中。他闻言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刘顺和,派人去接阿昭,别叫他被外头那群老东西惊吓。” 安靖帝这日正被一群大臣闹得头疼,无数寒门大臣抬棺上殿打算死谏。这一切的起因源自本次科举考试之前,楚旭发出的一条律令。 由于大楚一直是恩荫制与科举制度并行,造成了两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士族门阀和清流文官。让这两股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原本是大楚开国皇帝定下的国策。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做皇帝的确还算是一项比较轻松的工作。皇帝的职能就好比一场拔河比赛里一个能够主导比赛结果的裁判,这裁判看到哪一方力量弱了,就跑过去帮忙拉一把。 但是到了安靖帝的父亲庆正帝时,事情发生了变化,朝廷的政治形势也不同以往,这一看似稳定的格局就顺理成章地被颠覆了。寒门清流和士族高门之间,又插入了一股新兴外戚的力量。他们其实才是先帝的改革中,获益最大的人。 安靖帝本来也是最信任他们的。然而,经历李家的事情后,楚旭的心里和生理经历了双重的巨变,他终于意识到,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开始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才会借着剿匪的机会,把舅舅支开。 然而,安靖帝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经历,都注定他的政治能力不可能高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偏执而幼稚的。 朝臣和皇帝的关系,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一种争斗的状态。臣子总想让皇帝变成他们心目中的明君。但是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个性和爱好,若是无法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的点,结果必然是一场悲剧。 自从上次阉了个小官,成功震慑住爱找麻烦的朝臣,安靖帝便自觉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对付可恶的大臣们——他发了一条律令,说是因为自己爱才若渴,希望能和俊杰之士朝夕相处,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一律先阉掉。以后也形成定律,考上进士的要先阉割,再委任官职。 这条律令一发,朝议沸腾,认为皇上这条律令是在动摇先帝爷定下的科举取士之策。寒门子弟唯一的出头之道就是科举考试,这下必须在做官和留根中选一个,大家自然不干了。 皇帝这一次却没有被他们吓住,他慢悠悠说道:“大家都别急,没考过进士但为朕器重的官员,也可以得到这种殊荣。” 大臣们被激怒了,纷纷表示:微臣不是被吓大的。要死谏,必须死谏! 第52章 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安靖帝自在宫中歌舞升平,他身边围着卫霁,薛振,李家和蓝田王献上来的宠臣,破罐子破摔后,小日子过得倒比往年惬意。 “嗯,他们要死就去死吧,刚好给愿意为朕效忠的人腾出位置。今日天气晴好,正可到水乡精舍那边走一走。传旨让阿昭也过来,大家歌舞饮宴一番,方不负这大好辰光。”楚旭笑着立起身来,转对身侧的卫霁和崔景深说道。“景深有大才,这些尸餐素位之人也该让一让贤了。” 崔景深笑道:“陛下谬赞了,草民不过会做些曲子写几首诗罢了,哪里比得上卫大人和薛将军呢。” 楚旭道:“景深过谦了。‘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便是没有阿霁和盆子的举荐,也如珠玉在匣,迟早大放光芒。那日在玄天观中,景深浮一叶小舟而来,舌战群雄,才思文辞非凡出众,姿态俊雅飘逸,达到他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便是朕不习玄学,也听得入了迷。你能够为朝廷效力,是朕的福分啊。” 盆子是蓝田王的小名。蓝田王自从那日在论法会上见过崔景深之后,便惊为天人,只是因其为崔氏子弟,故而不敢造次。之后一直各种讨好崔景深。 崔景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玩起来比谁都疯。蓝田王的手段行事,在崔景深眼里都是不入流的。虐身算什么,要虐了别人的身心,还叫那人对你感激涕零,才是本事。而崔景深,天生就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后世有人轻蔑地评价这位西楚名臣——“轻侠狡桀”。虽然略有偏颇,但崔景深一生,的确将这四字占尽。 如此,蓝田王根本玩不过崔景深,被糊弄得团团转。也不知何故,只一门心思将崔景深引为知己。 卫家败落之后,崔景深之父为了营救卫琯,把命都搭了上去,所以卫霁对崔景深天然有种亲近之感,也和崔景深好。有这两个人的推荐,崔景深想不做官都不行了。 崔景深露出感动之色,跪地道:“陛下对景深有知遇之恩,景深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只是伯父与我取字士徽,与祖父的名字有忌讳,不能出仕为官。” 楚旭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有何妨,你伯父一家待你如此苛刻,实在可恶,不用去管他们。景深暂且担任考左补阙一职,好好为朝廷办事,朕亏待不了你。” 郭范担任黄门郎,今日到他轮值,见此情景,心里不由叹息:“怪了,看来德才难以兼备,如此德薄之人偏能写出清雅的诗词!” 崔景深身材魁梧,貌美神澈,如今在朝中也算后起之秀。他原是王孙公子,诗才又高,参加卫霁举办的诗会后,屡有佳作流传天下。此人似乎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料,又有一个好处,即善于左右逢源,有奶便是娘,因而仕途顺利。目前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的考左补阙,但是升迁指日可待。 原该又是一个谢晋谢鸣岐啊。可惜人品实在太差,竟然自毁前程,媚附卫霁这等人以求升迁。还常借卫霁之力行为人求官之事。为人所不耻。 承乾宫中。 卫霁目光火热的看着几案上的那道敕书,意态却极清冷寥落。 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的背后,轻轻撩起他的头发,放在鼻端嗅了嗅,笑容缱绻地问道:“阿霁熏得什么香,竟如今销魂蚀骨。” 卫霁浑身紧绷,勉强笑道:“你所求数人已然授任,这下子景深大兄该满意,不和阿霁怄气了吧?” 崔景深道:“我何时会生你的气?阿霁,你再忍耐一段时间,那些害了你我父母的人,为兄一个都不能放过。” 卫霁道:“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却要阿兄你与楚家那群豺狼虎豹虚与委蛇。” 崔景深知道他说的是蓝田王,心里却不由浮现出世子殿下变成一只圆滚滚小老虎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阿霁只忧心景深大兄你日后心软。哼,阿兄受世子殿下青睐,日后自然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阿霁刑余之人……”卫霁说到这里,忽然勾起心事,不由难过起来,口气转柔道:“景深哥哥,阿彦也去了,如今阿霁只有你啊。” 崔景深回过神来,转移其他话题道:“阿霁,这几日又有人来找我求官。像别人求官这等小事,还要转呈你来办理,此事太过繁复。我这几日想了,不如想一个省事的法子。” “如何才能省事?” “只要不劳阿霁动手,我来亲自操作最为省事。”说着,他俯身在卫霁耳边轻声耳语。 听罢,卫霁微笑起来:“也罢,我去试一试,哎,假若事儿成了,阿兄如何谢我呀?” 崔景深一把把卫霁揽入怀中,邪笑道:“来吧,阿兄在这里先谢你一次。” 卫霁已然眼迷神驰,却依旧矜持地奋力推开崔景深,跑了开去。良久,见崔景深并不追过去,心中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 楚昭一队人马到了明德门,下了马车,随着领路的宫人走了一阵,就看到皇帝的御辇早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尽管已经刻意低调,但皇帝出行,排场依旧是很大的。安靖帝这个御辇方八尺,上下两层,抬辇之人有三十六个之多。后面还有一众宫娥内监持罗伞团扇簇拥。 看见楚昭,安靖帝阴沉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丝笑意,招手道:“阿昭,过来。” 楚昭乖觉地走过去,刘顺和把他抱上了步辇。 上了步辇,楚昭行完礼抬头一看,一时呆在了那里:“崔……崔先生。” 您老不是请病假了吗?说是被二伯母虐待病了。怎么一个不错眼,这就混到御前来了? 安靖帝热爱一切享受活动,他坐的步辇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劳斯莱斯幻影元首车——步辇内部分为客室和卧室,一群帅哥在旁边服侍皇帝陛下。崔景深正站在帅哥中间对楚昭微微笑。 笑得楚昭非常担忧他的贞操和性命。 看着侄儿傻乎乎的样子,楚旭解释道:“士徽本来就是朕为阿昭准备的太傅,后来也是朕推荐给谢老大人的,阿昭喜欢不喜欢这个师父啊?” 楚昭还能说什么,只好闷闷地点头:“喜欢。” 看见那副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崔景深站在安靖帝身后,对着楚昭眨了眨眼睛。 楚昭心里更郁闷了,自己还打算去看他呢,好啊,原来根本是装病。 虽然有系统面板,崔景深各项数值一目了然,但是楚昭还是时常生出看不透此人的无力感觉。这个男人实在太复杂,自己根本hold不住啊。 很快就有眉清目秀的小内侍端上来各色美酒美食,供众人随意取用。清风拂来,有细细的歌吹之声飘向远方。 楚昭却无心听曲,他走到步辇的一侧朝外看去,见韩起等人骑马随侍在旁。感觉到楚昭的目光,韩起偏头看过来,楚昭和他对视一眼,莫名地安心了些。 “世子殿下生气了?”崔景深端着一个白玉杯走到楚昭身边。 楚昭看他一眼,摇摇头。崔景深的忠诚值和好感度不会说谎,自己是相信他的。 定定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崔景深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和犹豫,森冷的心不由温软起来。 小世子幼时的憨态可掬叫崔景深将他看做自己弟弟般疼爱,尽管他恨不得自家亲堂弟去死。长大后,世子殿下那精致绝伦的容貌和天潢贵胄的气度,才是吸引崔景深去靠近的最重要元素。 然而,越是靠近,越是了解得更多,崔景深便越是欲罢不能。殿下他,实在比五石散动人多了啊。 世子殿下生来便是得天独厚的,谢家尊贵的血统赋予他优雅的风姿,而储君的位置让他生来便凌驾于众生之上。出身高贵,却从来没有一点点骄矜;聪明绝顶,却又从来不会苛责别人;做事果决,又能常怀一颗宽容的心。世子殿下不贪财,不弄权,不爱色,除开喜欢美食之外,不再注重别的享受。就连热爱美食这一点,也从来不过分的追求奢靡,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来造福百姓。除此之外,世子殿下还孝顺友爱,礼贤下士,做事滴水不漏又眼光犀利长远……一举一动简直像是照着明君的模板在成长一样,叫人无可指摘。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和世子殿下待在一起越久,崔景深便越觉得奇怪。他自己是天才,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却唯独不敢轻忽世子殿下的任何一个表情和语言。 殿下微微蹙一下眉,他崔景深便要寻思良久,简直……简直就和中邪一样。 自失地笑了一下,崔景深忍不住冒犯地伸手扑棱世子殿下的头,叹息道:“殿下,你这样信任微臣,微臣真的很感动啊。”说着,他凑近少年的耳畔,轻声问:“让微臣如何报答主君的情谊呢?” 楚昭偏开头,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气鼓鼓地质问:“哼,那你还骗我,说自己生病了。你想进宫求官,或者见卫霁,甚至卖身给蓝田王,我又不会拦着你。何必扯谎。” 崔景深笑意更深,他再次朝着楚昭踏前一步,朝着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字的少年俯下头,小声道:“微臣若是不入宫不卖身,怎么趁这大好时机,为世子殿下在朝中安插人手呢?世子殿下不是正担心有钱无处花吗?” 楚昭先前还在思索着如何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培植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没想到崔景深早就想到了自己前面,已经开始帮自己做这件事了。一时不由愣在那里,着实感动。 看着少年黝黑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小狗得到骨头般的可爱神情,崔景深生忽发奇想:这时候凭借着功劳索要一个吻,尊贵的小殿下会同意吗。 “景深,我到处寻你,原来你在此处。”卫霁插入两人中间,对着崔景深笑道。 崔景深对他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卫霁皱眉道:“景深,你的寒症未愈,不要喝得这样急……” 话还没说完,崔景深便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卫霁赶忙上前给他拍背。 楚昭被晾在一边,也不生气,只关切地问道:“我近日见先生总咳嗽,可是往年间冻出来的病症还没好?” 崔景深的母亲死得早,收养他的伯母在冬天里提出要吃鲤鱼。崔景深没有拿凿子去凿冰,也没有烧点开水去融化冰面,而是脱光了衣服躺在冰上,想要用身体将冰面烘化了。更神奇的是,冰居然自己融化了,两条鲤鱼被崔景深的精神所感动,自己跳了出来,扑入崔景深怀中。 当然,正常人都知道,河面的寒冰是不可能因为人的体温而融化的,崔景深完全有其他办法获得两条鲤鱼,但崔景深这么做,自然是处于纯孝之心,虽然傻了点,却很符合时代精神。 崔景深是谁?是堂堂崔氏的公子啊,身边的仆人少说也有十个八个的。为了两条鲤鱼居然被逼到这个份上,可见那对满口仁义道德的伯父伯母实在是佛口蛇心。 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崔景深的名声好了,他的伯母的名声却坏掉了。在大冬天里让自己的侄儿赤身裸体躺在冰上捉鲤鱼,还因此冻病了。这个侄儿的身份又那样的微妙。很快,一个不慈的帽子就暗暗扣在了卫夫人头上。 因为鱼肉引发的争端是她宣扬出来的,崔景深献上去的鲤鱼她也和自己儿子美美的享用过了,如今真是百口莫辩。 虽然胜利了,但崔景深却付出了健康的身体为代价。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崔景深还只有十三岁,正是不顾后果的年纪,然而对付一个后宅妇人足矣。 正是有这等美名,崔景深之后在士族中间的风评极好,即使他如今和卫霁勾搭在一起,也是寒门骂他的多,士族都不觉得是个事。 楚昭点开系统面板,查看到崔景深的健康值只有60多一点,心里悚然一惊。他现在也略微摸索出一点经验来,知道若是健康值降到60以下,就和外祖父谢晋一样,即便使用复活卡,也是回天乏术了。 嗯,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给景深治病。景深之于自己,就和郭嘉之于曹操那般重要,可不能叫他英年早逝的。 第53章 三人正在说话间,薛振匆匆骑马来到步辇旁边,做了个手势。 步辇降了下去,薛振几步跨上来,行礼后伏在安靖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安靖帝原本温和的神情瞬间沉了下来。 因为薛振是蓝田王献上来的,卫霁和他自来不对盘,担心他又在皇帝跟前上自己的眼药,便和崔景深对视一眼,赶忙走了过去。 只听薛振禀报道:“那些大臣还扬言,说若是建言不为君用,便要大臣‘挂冠’,小臣‘伏阙’。” 楚昭瞪眼睛,这么说不是诚心激化矛盾吗。 第43节 果然,安靖帝脸上露出烦躁不安的神情,道:“这是想要给朕施压。打量朕还如之前那般好性儿吗?” 楚昭劝道:“寒门出身的儒臣就是这样的左性,既拘泥又好名,皇伯父不搭理他们就是了。何必生气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罢了,巨卿替朕打发了这些人吧。”安靖帝听了楚昭的话,挥挥手让薛振下去,然后欣慰地招手让小侄儿到自己身边来,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 楚昭如今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略脱奶气,由萌宝宝蜕变为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容貌在同辈之中最为出色。 时人都说:“见到临淄王,就如在碧玉做成的山上行走,只觉得光彩照人。” 安靖帝自来就喜欢以貌取人,见到美玉般的小侄子,便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亲近之意顿生。 楚旭笑道:“还是我们阿昭贴心。过来坐。”说着,他就往旁边挪了挪。 御辇上的龙椅非常的豪华舒适,能容纳三个人坐上去。楚旭这么一挪,便腾出一大片空档,招手邀请楚昭一同坐在御座之上。 多少太子坏事就坏在受宠的时候没上没下,忘了君臣尊卑。楚昭自然不敢大咧咧地坐上去,只是也不能拒绝的过于生硬。于是他蹬蹬蹬走到皇帝身边,抱住安靖帝的手臂依偎在他身旁,很严肃正经地拍马屁:“陛下好比天生的太阳,如果太阳跑到地面上跟大家一块,谁在天生普照万物呢?” 楚旭被侄儿恭维得通体舒畅,心里十分满意:侄儿和自己接触不多,但是到底血浓于水,那份亲热还是掩藏不住的。 想起先前传来的消息和薛振说的话,楚旭亲昵地刮了刮楚昭挺翘的小鼻子,问道:“阿昭,听说你今儿入宫又淘气了?” 旁边的小内监知机地搬过来一张胡椅。 楚昭接过,乖乖坐在皇帝下手位置,仰着小脸,肃容回答道:“皇伯父,没有呀,侄儿今天入宫就是朝见您,没有淘气。” 安靖帝不由笑了,捏着楚昭的小脸,道:“小阿昭,明明长成这般模样,偏要板着脸装老头子。唉,我朝中的大臣如果都像你这家伙一般有趣,朕也不至于如此烦忧了。” “皇伯父究竟为何事烦忧,不如说出来,阿昭也可以为您排忧解难的。” 安靖帝疼爱地拍拍侄儿的肩膀,又帮他把头上的玉冠扶正。 虽然安靖帝是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昏君,但这昏君对楚昭还真是没话说。有侄儿在身边,安靖帝正常多了,看上去也还保有几分理智。 皇帝心情一好,谁敢不开心?御辇中一片其乐融融。 楚昭正挑拣着几案上的小点吃,忽然听见外面乱成一团。 薛振带着侍卫飞奔而来,禀报道:“陛下,有十几位伏阙的大臣拦住了步辇。” 安靖帝原本略缓的神情再次沉了下去——几十个大臣跪在宫门前,还是给他本就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百官为了心中正义伏阙高呼,对于官员本身或许是非常壮烈且带有英雄主义色彩的事情。然而,这样的场面是每个皇帝都不想看到的。因为一旦遇到这样的事情,皇帝怎么做都不对。 接受意见吧,历史上就会记载这次属于臣子的伟大胜利,但绝对不会说皇帝半句好话。也对,都搞到要群臣伏阙才肯解决问题,作为皇帝是失职的,作为臣子,却是勇敢的,值得讴歌的。 不接受意见吧,这群大臣就跪那里静坐示威,搞得皇帝吃不好睡不好,出去看望小情儿都不敢走大门。可皇帝能拿这帮大臣怎么办?若是打杀他们,反而是成全了这帮子儒生。残害忠良,一个昏君的帽子得戴到天荒地老。 虽然早知道皇帝这职业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好,但是也只有正式成为皇帝预备役之后,楚昭才更加深刻得体会到其中的辛酸与成就,也更能体谅安靖帝的苦衷。虽然就安靖帝的倒行逆施和他无意中带给天下百姓的苦难而言,苦衷完全不能给他的行为脱罪,但人的心总是偏的。楚昭实在没办法讨厌这位一直很关照自己的皇伯父。 为今之计,只能让情绪都很激动的双方先不要见面,然后自己再慢慢在旁劝说安靖帝,让其改变主意。 这么一想,楚昭就揽住安靖帝的左臂,撒娇般说道:“皇伯父若是此时出宫,阿昭担心那些伏阙的大臣冲撞了御辇。这些大臣要伏阙就伏阙好了,就算是皇考那样英明的帝王当政期间,也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可见也不稀奇啦。只是为这个坏了咱们的游兴,就没意思了。不如舍了应天门,改走司马门?” 楚旭负气道:“已经被扫了兴致。无妨,就走应天门,朕倒要看看那帮老东西会不会真的去死。” 楚昭看了看对方的神情,很任性地替皇帝陛下做了决定:“不!阿昭才不想见到那群寒门大臣。我们不要跟小人打任何交道。” 这就完全是士族子弟的傲慢口吻了。在士族眼中,寒门、役门出身的人都属于“小人”,跟他们一个地方吃饭喝水都是难以忍耐的事情。不得不说,当一个容貌秀美、风神潇洒的士族公子用这种口味和你说话,且把你归类为“我们”,着实是一件很能产生优越感的事情。让人不由得忽略了蕴含其中那种可恶的傲慢。 楚旭虽然是皇族,但是因为他娘出身不高,所以还从来没有士族子弟把他当成自己人,用这样亲近的口吻和他讲过话——士族开轰趴,吃五石散,通常都不带楚旭兄弟玩。嫌弃他们出身不好。关于这一点,楚旭和蓝田王内心深处,其实还是颇为自卑的。 如今被血统高贵纯净的侄子用这种自家人的口吻亲亲热热说着“我们”。安靖帝顿时觉得好像吃了一枚人参果一样,从里到外每个毛孔都觉得舒坦。与此同时,也对那些被侄儿轻蔑的寒门大臣生出一点同情和怜惜来。 “好了好了,阿昭真是被宠坏了。”这么无奈的抱怨着,楚旭终于还是让御辇调转了头。 然而,似乎上天也在和皇帝陛下作对。 御辇慢悠悠的晃了一阵,楚昭忽而觉得头顶的阳光暗了一暗。平稳的御辇晃了几下,终于被放在了地上,抬御辇的健奴私下奔逃。 “不好了,天现异象,白虹贯日!”有宫婢害怕得大哭起来。 楚昭几步走出御辇,探头一看,就看到在巍峨的重重殿堂之上,一条肉眼可见的白色长虹如同光寒九州的宝剑般,横贯了正午晴朗的天空,并以一往无前的去势,将象征帝王的太阳劈成两半! 阳光依旧明媚,可是安靖帝却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就好像一个忽然被宣判死刑的囚犯,楚旭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白虹围日两重的天相依然高悬在天空中,赫然向天下人传达着上苍对人间帝王的不满。 这是天罚! 面对上苍的怒气,身为人主的安靖帝浑身都在发抖。 一个抬着步辇的健奴大叫一声,抱头鼠窜进墙根的阴影之中。四周闹哄哄的,宫婢和内监都四处逃散,生怕被这不祥的日光照射。 这也怪不得他们。就连皇帝本人都是如此的恐惧害怕。 天现异象,在古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尤其是象征着人主的太阳被白虹贯穿这样不详的天象。按照儒家的“天人合一”理论,如此预兆,是一种上天对某些事情不满的表达方式。是来自神明的谕示。 而在威严浩荡,神秘莫测的上苍面前,人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力。有的人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但更多的人却是四散奔逃,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普通小民遇见各种各种古代诡异天象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躲避。 上天不满,后果很严重。 崔景深和韩起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崔景深捡起侍女扔在地上的罗伞,略小可笑地遮挡在楚昭身上。韩起用身体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小世子严严实实遮住。 卫霁觉得那柄利剑在劈开太阳的同时,也将自己劈成了两半。他着实被上天的异象吓呆了。这天相……莫不是因我而起的吧? 被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最后的卫霁,看着楚昭的背影,眼中露出痛恨的表情。 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连景深阿兄也要抢走? 恨意反而让他清醒了些,不过片刻,卫霁便反应过来,他朝着孤零零被冷落在当场的皇帝陛下扑了过去。 *系统公告:成长阶段遇见极端事件,系统自动消耗五点健康值,启用乾坤独断技能。” 楚昭被这一连串的变故也弄得有点蒙,在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健康值从85降到80。与此同时,系统面板上浮现出一条提示语。 五点健康值不是白花的,系统噼里啪啦出现一长段关于白虹贯日天相的科学解释。彗星有很多都是冰构成的,之所以出现白虹贯日,就是一颗彗星带着大量冰尘穿过太阳系,太阳光照射到冰尘上形成反射,就变成了这个特异天相,与吉凶福祸并无关系。但需要注意的是,白虹贯日之后那个夜晚,往往会出现令古代帝王胆颤心惊的另一天相——赤星。 除开做出了准确的天相预报之外,系统还给出了历史上相似事件中人主的应对之策。 楚昭看了几行,不由冷汗直冒。聂政刺韩傀、荆轲慕燕丹,都曾经出现过白虹贯日之象。这样的大凶之兆代表的是人主将危,通常的应对之策就是杀宗室以禳灾。 而自己好死不死的,刚刚称赞过安靖帝如一轮红日普照大地。 呵呵,叫你拍马屁! 如果不是时机和场所都不对,楚昭真想扇自己两下。然而自责和后悔是没用的,楚昭当机立断,按照提示,朝着皇帝陛下扑过去。可惜刚冒出个头,就被韩起按了回来,紧紧扣在怀里。 崔景深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他担忧的蹙起了眉头,劝谏道:“白虹贯日的天相非同小可,殿下还是不要任性莽撞为好。” 楚昭在韩起怀里怎么都挣脱不开,简直快被这两个护住心切的下属急死了。 “这天相不会伤害到我的,阿起,放我出去。这是命令。” 注视着楚昭黑黝黝的眼睛,韩起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开了怀中之人。 安靖帝完全处于慌乱之中。大约处于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浑身颤抖痉挛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大口喘气。这时候,卫霁来到他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接着,他就感觉到头上一片阴凉,原来是一个略微面熟得侍卫以及崔景深一左一右举着两把罗伞,侄儿小小的身影就挡在自己面前。 虽然少年的肩膀还那样单薄,却努力展开双翅,将自己护在身下。楚旭本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滴清泪从他的眼中流出。他死死抓着身旁卫霁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大家都不要慌。”楚昭大概是场中少数并不畏惧这天相的人,他神态自若的呵斥住那些乱跑的宫人,将他们组织起来,勉强形成一只仪仗队,将皇帝陛下护在中间。 在他的带动下,本来就对天相无所谓的韩起和崔景深也回过神来,很快控制住了一度失控的场面。一队人在内监的带领下,迅速朝着最近的宫殿行去。 最近的宫殿就是正在修缮中的太子寝宫——昭阳殿。这个名字此时看来,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楚昭安顿好皇帝陛下,见他满面的惶恐之色,又闻到一股尿骚味,知道这位伯父刚才大概是被吓尿了。 皇帝的笑话不是好看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就要退开,却被安靖帝反射性的拉住了袖子:“阿昭,你不许出去。很危险,很危险。”安靖帝反复叨念着,活像个神经病。 楚昭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知道现在不能刺激对方,便温言道:“儿臣只是出去叫个内监过来伺候陛下。” 楚旭声音有些尖利地说道:“今日伺候的内监和侍女,统统杖毙,让阿霁过来伺候我,只要阿霁。” 卫霁和楚昭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对着世子殿下示威般笑了笑。 楚昭急着出门,根本没注意,倒是旁边的崔景深敏锐的感受到了这种敌意,对着卫霁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是个狠角色。崔景深再次清醒地认识道:在安靖朝的权力角逐中,如果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话,卫霁肯定是世子殿下最后一块绊脚石。 走到门边,就看见刚从应天门外传旨归来的刘顺和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楚昭拦住了他,小声道:“刘公公还是等等再进去。” 刘顺和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冷汗直冒:“这都是什么事呢?外头那帮子大臣更要闹腾了。”说着,他趴地上对楚昭行了个大礼,便转身溜着墙根,匆匆离去。 太后那边也有些不好,他得赶紧过去报个平安。 第54章 因天公不作美,事态急转直下。卫霁一直在内室伺候安靖帝,楚昭也从容地坐在那里,暗中查看控制面板,思索下一步怎么办。崔景深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套茶具,居然还煮起了茶,韩起警惕地站在楚昭背后,他的刀虽然被收走了,但是匕首还在。而群臣,依旧沉默地跪在应天门外…… 换好了衣服,安靖帝挥退众人,只留下卫霁伺候。他独自在昭阳殿内沉吟良久,便传旨召见钦天监监正高恭和大护国寺的乌见禅师,又命人去蓝田王府传旨。 关在屋子里商议了半日。安靖帝终于传召楚昭入内,问他:“皇伯父现在有危险了,如果阿昭能救皇伯父,但是会有一点牺牲,阿昭愿意吗?” 楚昭扫了一眼控制面板,又看了看瑟缩成一团的蓝田王,便肃容回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陛下而死,死而无憾。”几句话虽然平静,但这平静中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原本浑身紧绷的崔景深一听这句话,便陡然放松下来,他知道世子殿下算是安然度过这一劫。接下来的事情,端看各方本事罢了。 安靖帝点点头,再懒得看平素疼爱的弟弟一眼,漠然道:“端妃和淑妃在宫内施行厌胜之术,导致今日有此天相,现杀二妃以平上苍之怒,二妃之亲族皆贬谪流放。蓝田王君前失仪,降为郡王。王成胜传朕的口谕,既然南边的天师道叛乱已经大体平定,便请喻王即刻进京。” 宫中妃子一夜之间全都失了宠,不明真相者便在深宫内请来尼姑和尚做法,端妃甚至以祷神为名义,在自己的宫殿内建了一间内室,供养神明。这些事情原本安靖帝并不在乎。今日却以此为借口大肆杀戮,甚至夷二妃之亲族。楚昭怀疑是内宫争斗的结果,但因为他对这两位妃子不熟悉,也不甚关注内宫之事,所以一时还看不清楚其中玄奥。 但是楚昭观察到卫霁那一瞬间的表情,发现他明显很高兴。难道这两位妃子和卫家有仇? 楚昭并没有在卫霁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蓝田王,发现他并不因为自己的爵位被降低而难过,反而非常的开心。楚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 看来安靖帝是决定用自家没见过几面的便宜老爹禳镇这次的异象了。只是喻王手握重兵,羽翼已丰,真的会引颈就戮吗?而喻王一旦造反,留在宫中的自己便是最危险的。这也是当初外祖谢晋坚决不让楚昭进宫的原因之一。 正在思索间,薛振忽然带着一个侍卫推门而入,径直来到御前,伏在皇帝陛下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楚昭只模模糊糊听到几位大臣的名字,似乎是名望很高的中书令联合群臣上了一道奏折,世家上了一道,李党的残余势力也上了一道。 安靖帝的面容扭曲起来,他咬紧牙关问道:“听清楚了,外面真的这般传说?” 薛振道:“正是。陛下现在切忌不能出去,若是被不祥的阳光照射,只怕于龙体有恙。” 楚旭一阵冷笑,声音也寒得好像腊月里的井水一样:“好好好,一个二个全部都来和寡人作对!” 楚昭偷偷打量安靖帝的面部表情,试探着问道:“皇伯父,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安靖帝仿佛无比疲惫地递了一份奏折过来。韩起出手接住,恭恭敬敬呈给自家主人。 楚昭展开一看,洋洋洒洒一大篇古文,看得他眼冒金星,好在有系统贴心地给翻译成了大白话:白虹贯日两重是不同寻常的灾异,是老天愤慨的表情,是对人间的预警。预警什么呢?预警人主有灾殃,所以臣恳请皇帝诛杀身边的小人,或者将其流放。如今这天象,正是对人间的警示。皇帝如果不改正,我们作为臣子将会开始更大规模的伏阙行动。 第44节 看来因为天象的原因,本来只是几个寒门小臣小打小闹的死谏吸引了更多重臣的加入。而且斗争矛头也不再是那条荒唐的诏令,而是要求“清君侧”。 大臣们的说法既有理论支持,又有现实证据,无可辩驳。 安靖帝闭了闭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朕还记得安靖元年,初登基之时,因为重用李尚全父子,当时的尚书令是父皇给我留下的顾命大臣杨复,也是我的太傅之一,杨尚书率领九卿‘伏阙’,列出李尚全十大罪状,要求朕将其罢黜,可朕当时听信太后和国舅之言,坚持己见,杨复便“乞休”明志,终生未再出仕。如果杨复在,如今朝廷绝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显然,安靖帝已经有所松动了。 楚昭趁机劝道:“伏阙这种事可大可小,有时候可以不去理会,有时候却必须要谨慎。这一次与天象纠葛,还望皇伯父三思,事缓则圆。” 伏阙很可能是臣子们最后一道杀手锏,一旦不成功,臣子就会对皇帝彻底失望,或者归隐,或者转为反对者。比如谢晋和崔阶两位,年轻时也做过伏阙这种事,反对立楚旭为太子。那时候还算是庆正帝和士族关系的蜜月期,伏阙抗争失败后,天子与士族的关系急剧恶化,谢晋和崔阶两位也挂冠归隐,成为庆正帝的在野反对派。 眼见着在楚昭的劝说下,安靖帝目露彷徨之色。 事关自己的安危,卫霁心中暗恨,面上却只做出一副忠诚像,趋前恳切地谏道:“陛下既然打定主意要重整河山,这一次就必须强硬到底。”顿了顿,他又道:“陛下且放宽心,便依早先计划而行,些许小事,交由微臣与金吾将军处理即可。” 安靖帝还是拿不定注意,他原是和卫霁等人商量好了,这是他们夺权的第一步——用割唧唧的缺德法门测试出哪些是真正的忠臣,哪些人有私心。原本都商量好了,凡是参与到这次静坐示威活动中的人,五品以下者悉下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及司务等官姑令待罪,等时机成熟之后再一个个谪戍。 从这个角度来看,看似荒唐的政令背后也有其合理性。毕竟,楚旭只是精神有问题,并不是白痴。 不管多么可笑,在安靖帝握有兵权的前提下,只是阉割新任进士,最后还是很有可能实现这出人间闹剧。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场白虹贯日之后,参与伏阙的大臣比预想的要多得多,而且数量还在持续上升中,许多举足轻重的老臣也加入了这一如火如荼的运动中来。 思索良久,安靖帝声音沉重地下了一道命令:“今日提前落锁。巨卿,你带一路御林军前去把手宫门,没有朕的令牌,谁都不能任意出入。至于那些臣子……”安靖帝犹豫片刻,道:“只要不闹事,要跪就跪吧。”看来楚昭刚才的一番话,安靖帝还是听进了耳朵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因为先前楚昭的奋不顾身,安靖帝对他更信任了几分。 “诺。”薛振领命而去。 好容易熬到日落时分,安靖帝在侍卫的环绕之下回到寝殿,楚昭紧紧跟谁在安靖帝身边。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出宫的。 崔景深的眉头深深蹙起,心里忧虑起来。如此大好的形势,若自己是喻王就不会错过。如果喻王起兵反叛,世子便危险了……这么想着,崔景深便稍微落后了一些。 一行人出了昭阳殿,三十六人抬着的步辇刚升起,又听到应天门那边传来咚咚作响的声音,群臣忽然爆发出一阵哀哭,声震阙庭。 “皇……皇上……,翰林编修马怀撞死在宫门前了。”刘顺和跪地禀报道,吞了一口口水,他战战兢兢说了第二句话:“薛将军和大臣们……打……打了起来。” 也是薛振这货欺人太甚。本来皇帝都说让群臣爱跪跪,可是薛振打算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一些,于是他仗着有皇帝的谕令,居然呵斥群臣,让他们立刻滚。 马怀就是上次那个被皇帝阉了的倒霉蛋。被阉之后,他虽然被降了品级,但皇帝并没有撵他回家,所以他还继续在朝廷任职。想不到当日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今日被薛振推攘几下,居然一头撞死在了宫门前! 因为安靖帝早前发布的律令和如今的天现异像,群臣的情绪本来就在爆发的边缘。众人心中都充斥着一种国将不国的悲观意识,儒臣们不敢怪罪皇帝,自然将所有的愤怒集中到薛振和卫霁二人身上。偏偏这时候薛振还要出去找死。 够了,真是够了!我等受到士族蔑视也就罢了,你薛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爬到我们头顶作威作福。 也不知道谁最先开始的,愤怒的群臣扑了上去,就像地痞流氓打架那样,用手中的朝笏劈头盖脸朝着薛振打去,接着,众大臣一哄而上,扯头发的扯头发,抓脸的抓脸。 薛振也被马怀这怂货忽然之间爆发出来的烈性震住了,大臣打他,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他也怕自己下手重了,再打死几个,不好交差,于是只好扔了刀干捱打。 这时候,有个叫牛竑的侍卫站不住了。他本来就是薛振上位后提拔起来的小兄弟,一直对薛振忠心耿耿,此时见老大被群书呆子打,自然不肯袖手旁观,要上来帮忙。 一旁的御林军早看不惯他二人,见牛竑加入战团,便在现场乱哄哄的氛围中拉起了偏架。挨了牛竑几下后,干脆抄家伙加入战团。御林军可就和文臣不同了,而且他们的身后隐约有四大家族的影子,下手更加无所顾忌。 政客也是人,请不要把他们想的多么高大上。虽然正常情况下,他们的确城府很深,但是某些场合中,他们也会暴露自己的本质——流氓无赖。 一时间,威严庄重的应天门外混乱不堪,场面颇类斧头帮和大刀会街头互殴。 “开应天门。”楚旭听了内侍哆哆嗦嗦的禀报,面上好像覆盖着一片片厚重的乌云。 楚昭本来要劝,可是他看了看楚旭的面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安靖帝被气晕了头,双手乱抖,手指不停的弹动着,下御辇时还差点摔倒。 楚昭想要上前搀扶皇帝陛下,却被他一把推开,喝道:“去你的侍卫身边。”目光扫过韩起几人,安靖帝又嘱咐了一句:“好好护着你家殿下。” 韩起也知情势危急,便与罗致等人牢牢将楚昭护在身后,一行人往宫门内行去。刘顺和知机地跟了上去,给他们带路。 回头看着远处的那片乱象,罗致叹了一口气:“实在可笑。若是那条荒唐的律令真的变为现实,莫非我大楚的朝堂,日后居然真要掌握在一群没鸡巴的玩意儿手中了?那还不如趁着还是个男人的时候,最后英勇一番。”这番话有道理,很可能大部分朝臣就是这么想的。 反正都是要挨一刀的,不如辞官或者流放之前疯狂一把。老子不伺候了! 韩起冷冷的瞟了罗致一眼,警告他此处不能乱说话。 楚昭低下头,心里也颇为赞同罗致的说法。不过有一点他说错了,安靖帝发出那条律令的时候,虽然行事实在太过偏激,有精神不正常的嫌疑,然而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皇帝他是想要培养一群毫无负担的战士,也是他对士族集团以及文官集团一次极端的反抗行为。 朝臣今日的确表现出了颇似流氓的大无畏勇气,然而,他们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君主。再加上诡异的天相,给这盘棋局又增添了几多变数…… 如今君臣矛盾就好像一个炸药桶,只差谁点一点火,就会发生爆炸,将整个大楚王朝炸到天上去。 白虹贯日的天象出现之后,帝王历来会以宗室镇灾。而鉴于楚昭的迅速反应和良好表现,蓝田王和喻王是最佳选择,太后还活着,皇帝不可能选择蓝田王,那么,镇灾的人选不出意外就是喻王。 以剿匪为名手握十万大军的喻王很可能趁着这个机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这么多年来自己都没有见过这位父王,父子关系极为淡薄,况且这位父王又给自己添了不少庶弟,没准打着牺牲嫡子的主意麻痹安靖帝。加上谢晋已经处于冥留之时,喻王有谢铭这大傻子千里追随,还怕操纵不了北府军?到那时,中央军和北府军必然爆发大战,北边的犬戎今年受了灾,很可能趁机南下…… 尽管这些只是启用乾坤独断技能后,系统给出的某种可能性,但是楚昭却不敢冒险。他时刻不成忘记,自己的最终目标是要做明君,而不是一个只顾着内斗,不关心子民死活的阴谋家。 楚昭深深的明白,这时候做了缩头乌龟,任由安靖帝诛杀在场的大臣,大楚的皇族将失去天下读书人的心。西边的犬戎还在虎视中原,南边的叛乱尚未平定,士族豪门的势力也需要寒族去平衡,况且,大楚的国家机构运转,也靠的是跪在应天门外的大臣。 刚才楚昭就感到安靖帝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必须要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阻止安靖帝,同时还要保证自己能够平安出宫,离开安靖帝的势力范围。 系统已经推演出了这次事件的种种影响,楚昭扫过系统面板,当机立断对崔景深说道:“阿深,你去联系王将军,请他带兵入宫护驾。” 接着,他又转而对刘顺和说道:“劳烦刘公公去请太后。” 然而,崔景深却没有动,他深深地看着楚昭,说道:“属下身上的确有一块出宫令牌,但是世子殿下必须和我一同出宫。” 韩起修长的手指玩弄着一把匕首,懒懒说道:“请殿下随其出宫,便由我来断后。” 楚昭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摇了摇头,又轻又坚决吐出一个“不”字,就好像拒绝一场秋日的饮宴或者诗会那般随意地拒绝了这个看上去风险最小的计划。 世子殿下大部分时候还是愿意讲道理的,接着他立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楚昭的话很简洁,语气很平淡,却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而那副任性摆头的样子,或者被反驳时皱起的眉,又蕴含着一种王孙公子独有的,动人的傲慢。 罗致最先被说服,他像得到鼓励和信任的孩子一样热血逆涌、激情澎湃,恨不得替主人去死。 韩起是个很顽固的人,并且冷血无情。但天生万物俱有妨克,楚昭就是韩起此生的克星,只是被小世子信任的目光郑重地望着,韩起的心里便软成一团,再也不忍心违逆他的任何一个指令。 崔景深最难被说服。权谋的游戏已经深深融入他的血液,可是即便如此,崔景深也不得不承认,世子殿下想得非常周到。在情感泛滥之前,理智先帮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昔日的小殿下已经长大了。赤星将落,长夜未央。 第55章 古代帝国的交通和通信都无法和现代社会比拟。大楚的道路情况非常糟糕,驿站也大半废弛,传递公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尘土飞扬的黄泥路上,一匹价值千金的西域马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路边,马上的骑士毫不留情的换了一匹马。 “咴——”骏马注视着主人头也不回地背影,发出悲鸣之声。 靠着这样不停的换马,毫不吝惜金钱,李石鉴终于在喻王谋反的第十日,赶到了都城门口。 于此同时,被围困在总督府里的李尚全已经自焚而亡。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外戚在最后关头,派了宫中的精锐势力全力护送侄儿突围。将喻王谋反的消息提前送了出去。这是外戚李家姗姗来迟的忠诚。 “报——驿外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新亭驿新上任的小吏安成匆忙跑出门去,眯起眼睛一看,只见黄土路上有一匹马儿绝尘而来。 马上的骑士满脸是血,奔到自己面前后,马儿人立而起,那骑士便滚落马下,手上兀自紧紧攥着一张红纸。 安成眯了眯眼,他认出来了,这个狼狈不堪的骑士就是李尚全的侄儿李石鉴。他手里的红纸,约莫是鲜血染红的。 “立即……送……送进宫。” 安成将血书接了过去,李石鉴便力竭晕倒。 血书很快被一层层递了上去,因为安靖帝不在宫中,百官都去伏阙,没人管理此事,因此,李石鉴用生命送出来的血书便搁置在了堆积如山的公文堆中。 虽然只是一个小吏,但是作为最先接触到血书的人,安成很快就通过特殊渠道,将拓本送到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崔大人面前。 崔景深进去的时候,看见楚昭正在宫殿七弯八绕的走廊上,用老豌豆喂一只青灰色的鸽子。常用来送信的那只胖鸽子委屈地停在一旁,小心翼翼等比他大一倍,看上去却瘦很多的青灰色鸽子吃完,才走过去拣点剩豌豆吃。 那只胖鸽子崔景深认识,是楚昭的宠物。 世子殿下从小就精灵古怪,五岁那年突发奇想,别人都养鹦鹉,偏他要养鸽子。谢铭宠爱外甥,还真去山上猎了些被称作“水咕咕”的野鸽子回来。 野鸽子其实很容易被驯养,这群野鸽子孵化出宝宝之后,小鸽子们在谢府仆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之下,很快就对离家出走失去了兴趣。家鸽驯养成功。 小胖和小灰就是第一代信鸽中的佼佼者。小胖承担世子殿下在帝都内部的通讯工作。比它看上去威武十倍的灰鸽子是他媳妇,谢铭离京时带了一只走。如今千里迢迢回来寻夫,顺便送来主人他爹谋反的消息了。比跑死五匹大宛马的李石鉴来的还要快那么一点。 要不是小灰路上迷路迷了大半个楚国疆域,这消息还能更快。 “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楚昭转过身,点点头,苦笑道:“舅舅说了,他也只能给我争取到三日时间。” 喻王忽然起事,把自己的嫡子抛入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境地之中。虽然和这位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但是楚昭心里依旧有些闷闷的难过。 很快,这样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从喻王的角度来讲,他做出的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凡历史上成功的造反者,他们的心思好像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比如汉高祖刘邦,如果不是项羽手下留了情,刘邦的爹妈、大老婆和嫡出儿女,估计早被他作死了。再比如他的后人刘备,也是能为了天下欣然抛妻弃子的狠角色。 想到这些历史名人,楚昭心里对素未蒙面的父亲犹存的模糊期待便彻底消失了,以后就是君臣上下级关系。指望老板对自己好一点,不如努力让老板离不开自己,或者干脆炒了老板自己干。 没有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楚昭顿了一顿,很淡定地继续说道:“因此,在这三天里,我们要尽快的收拢中央军,还有朝臣。景深阿起,你们有何想法?” 说话间,楚昭将从小灰腿上取下来的蜡丸捏碎递了过来。当时还没有人驯养信鸽,所以也没有士兵会着意射杀信鸽。小灰旅途中的危险虽然很大,但还是从战场上平安返回了。 崔景深并不急着看信,他感兴趣的围着小灰转了两圈,道:“我知道犬戎那边有人饲养老鹰或者大雕用来勘探敌情以及传讯,想不到这样小小的林禽居然也如此通人性。真是神鸟啊。我少时读古书,大周崔太祖时期,有两青鸟如乌自西方来,送来青丘氏的信件。现在看来,说不得就是这种鸟儿了。” 楚昭额头上滑下两条黑线,周朝时期的确留下来许多灵异神怪故事,和山海经一样,每个大楚幼儿都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不过,崔景深一向心机深沉到叫人害怕,想不到居然真的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故事,还唤信鸽做青鸟,可见他还是很有些世家子弟的浪漫情怀。 楚昭不由觉得这个腹黑谋士有点可爱了。 “这不是什么神鸟啊,我只是利用他们恋家的特点而已。”楚昭无奈道。 “可这些小鸟儿如何能够准确找到回家的路呢?”刘顺和公公平生爱好就是养鸟斗蛐蛐,所以也很感兴趣地插了一句嘴。“便是人,忽然被带去陌生之地,也常常会迷路。” 这就涉及地磁场的问题了,不过楚昭并不打算在古代传播现代知识,便没有多做解释,只说:“大约就和老马识途是一个道理吧。景深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只。都养在清凉寺中,景深自去挑选就好。”虽然崔景深有字,但是楚昭基本都唤他的名,因为崔景深非常憎恶伯父取的字。 崔景深兴奋地满脸通红,居然一反素日老成持重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一样抓住楚昭的袖子,连连追问道:“真的吗?这样贵重的青鸟,真的可以给我一只吗?” 自从世子殿下搬去山上住之后,这群鸽子基本都是韩起在照料。 见楚昭如此大方,韩起在旁边听了,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送吧送吧,反正迟早都会飞回我的身边。 楚昭完全不觉得一只鸽子有什么稀奇,他心思不在这上头,兀自担心地沉吟道:“中央军历来效忠皇帝陛下,恐怕很难说动。” 罗致和韩起同属于寒门武将,天生有种亲近感,加上在一起混熟了,难免排斥崔景深这个新加入的士族公子。见主公送这货传说中的青鸟信使,罗致心道:老大也就算了,送这个阴阳怪气的痨病鬼都不送我,主公偏心。 不是后宫嫔妃才会争宠,武将也会,不过他们的手法更加直白和光明正大。 罗致心里吃味,因他知道世子殿下素日最是亲和,便主动请缨道:“中央军多任用寒门子弟和没落士族,我在那里也有几个好友,甚至于怀远的二公子于应龙就是我的铁哥们儿。他与卫霁有旧怨,或能说动。鹏飞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只是宫里宫外传讯不便,希望主公也赐属下一只青……青鸟。” 罗致的各项素质都不错,当年于应龙就将他推荐给自家老爹,于怀远也有意要让他入中央军。只是天意弄人,那年罗致老娘忽然死了,他回家奔丧,便错过了当时的中央军遴选。于应龙之后倒了霉,此事便没人再提。不过罗致很讲义气,并没有因为于应龙落魄,就和他断了来往,两人依旧三不五时出去喝酒。 楚昭历来非常大方,马上拍板道:“这个好说,回寺之后,鹏飞也自己选一只即可。不过,于怀远的公子和卫霁能有什么旧怨呢?” “寄奴居然不知此事?”崔景深挑眉道:“正是因为卫霁打了于怀远的脸,以这样的事情为舆论所敬佩,才得到了士族的支持,成功地重新打入顶级门阀的圈子里。” 卫氏流落在北方的时候,生活过的很艰难,当时于应龙在玄武营中做到了下镇将的位置,可说手握重兵。此人是个多情种子,见了这位没落贵族的言行举止,简直爱得不行,三番五次邀请他去自家家里做客。 好容易请来了卫氏兄弟,于应龙特意准备了酒席,菜肴非常丰盛,卫霁却不屑一顾。卫彦的年纪小,又熬不住饿,就对卫霁说:“聊以充饥嘛。为什么要拒绝呢?” 卫霁大义凛然地说:“我们是卫家人,饿死也不要跟兵家子打任何交道。” 第45节 卫家兄弟在穷困潦倒之时,还能保持这样的阶级觉悟,顿时为士族大肆讴歌,将其列为名士,卫霁也得了“方正”和“风骨”的评语。 这件事很快就不胫而走,激起了所有士族的阶级自豪感。王家在北边势力很大,专程给卫霁母子供应饮食,史称“一应用例,皆与本家子弟无异”。卢家也专程派仆人快马加鞭的送人送物,当地的小姓士族更是无不云集在这位卫霁公子周围,集体抱团鄙视官当得比他们高但是出身比他们低的于应龙。简直是把于家的脸皮揭下来使劲踩。 于将军听说此事后,将二子打了一顿,勒令他回京,不许在外头丢人现眼。在当时社会,于应龙的一生就算毁了。卫霁的名声越好,他作为对照组就越可怜可恨。 崔景深已经成功靠近了小灰,他侧头微微笑道:“殿下不必忧心。于怀远虽然忠诚,为人却十分刻板,加上这段故事,中央军不足为虑,我自有办法对付他,只是要借重一下李公公。”说着,他终于忍不住对着小灰伸出了纤长白皙的手指,想要摸一摸这只神鸟。 崔景深地手引起了小胖警惕,赶忙过去挨着媳妇,还示威般扑腾着翅膀。 李顺和也想要一只灵鸟,但是他新投入王府,加之地位低心思重,所以不敢像罗致这样直说,只赶忙表忠心:“前番多亏世子殿下出手相助,才保住奴婢的性命,从此鞍前马后,敢不从命。”刘顺和也看明白了,临淄王当世明主,跟着这位干有前途。 阴谋诡计楚昭不拿手,也缺乏合纵连横的口才,不过君主本来就不必什么都会,只要会用人就好。 楚旭这几日都躲在自己寝宫里不肯出门,宫门也都落了锁。楚昭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也不怎么能够见到他。这一日议定了要出宫,楚昭先得去征求家长同意才行。 当然,小孩子要出门,总得想个好理由吧。楚昭就带了自己最近画的美人月份牌去见皇帝。 楚旭虽然脾气越来越古怪,但是对小世子疼爱依旧,所以内监一见世子殿下,立马进去禀报。 很快,楚昭就跟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内监进了皇帝寝宫。最近宫里的内侍换得更快乐。 大殿四角都点上了炭盆,里头燃着松枝,丝丝缕缕的清香散逸出来,四面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重重帘幕全都放了下来,床边兽形香炉中点着冰片,昏暗的室内青烟袅袅。这一味香料本和松枝互为君臣,乃是初冬时节里最合宜的香,可如今屋子却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 香过了,就是黏糊糊的腥味。楚昭没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把窗户打开,散散味道。”安靖帝心疼地连声吩咐。 楚昭跪在地上抬头一看,只见重重帘幕之后,人影晃动几下,就有眉清目秀的小内监过去一层层挽起帐幔,安靖帝清瘦的面庞露了出来。他旁边站着卫霁,二人如今已经好到同起同卧的地步了。 安靖帝见了跪在中间的小侄儿,不由露出一个笑容:“阿昭啊,快到寡人身边来。”眯起眼睛看着芝兰玉树般的小侄儿,越看越高兴,楚旭问道:“听说你最近在琢磨画技?把我这后宫折腾得鸡飞狗跳,人人都争着给阿昭画,妃嫔们倒把朕都放在了一边。” 后宫里的女子就没有简单的,之所以对世子格外友好热情,不过是皇帝现在对女子没了兴趣,加上小世子似乎又有在宫中常住的架势,一个二个都动了想要抚养世子殿下的心。 皇帝的宠爱是没指望了,似乎太后的位置还值得斗一斗。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目睹宫妃间的种种你争我夺,楚昭羞涩地笑了一下:“也谈不上画技啊,只是瞎闹着玩。”说着,楚昭就把自己这段时间闹着玩的成果捧给楚昭看。 卫霁接过去转呈给皇帝。是十二张美女月份牌。 曼妙女郎的面部表情,均像柔润的春雨般饱满。不同于传统国画的泼墨写意,楚昭用了现代油画以及写生的手法,甚至能把嫔妃身上天蓝色的蜀锦深衣,月白色绸缎的裙子,以及白棉线织的胸撘的褶皱部分也阴阳高低、颇有立体感地呈现出来。即使只看牌子,也有种栩栩如生的美好。加上楚昭还在月份牌上配了些应节应季的古代民俗小故事,更显精致可爱,妙趣横生。 比如七月的月历牌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自然比干巴巴的文字生动了许多。当然,其中所有的男性形象皆以皇帝为原型。因为有宫廷画工的帮忙,所以这样纯手工做出来的成果,绝对比现代的精装书还要精美得多。 楚旭其实是个审美情趣很高的人,他爱玩也会玩,顿时被这些精致新奇的美女月份牌吸引住了。 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里的月份牌,楚旭惊叹道:“阿昭总是叫朕惊喜。怪不得妃嫔这几日总爱围着你,如此画艺,的确神乎其神。” 第56章 其实楚旭还是夸张了。国画的意境自然比这样的月份牌要高得多,但是月份牌贵在新奇,且又雅俗共赏。楚昭这段时间被困在宫中,正好捡起前世学过的油画水彩技法,给自己增加才艺值。 刘顺和提供了一副残缺不全的皇宫地图,楚昭明面上画的美女月份牌,实际上正根据这幅图绘制皇宫平面图和立体图。趁着现在住在宫中,画着画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派韩起去夜探,或者借着画画的由头,楚昭亲自跑去实地勘测。 卫霁看了看,轻飘飘地跟着夸赞:“好是真好。以阿昭的水平而言,若是当个画师,必定能够名利双收。”虽然也是好话,只是叫人听着怎么都不对味。世子作画不过一时兴趣,卫霁就讽刺人家是画匠,要以此谋生,实在是过了一点。也是杖着安靖帝越来越离不开他。 楚昭也不生气,只气嘟嘟地说道:“名利双收有点困难,日日捣鼓颜料画具,真金白银水一样化出去,才得这几幅画。给宫中娘娘和皇伯父画画,也都称赞过就算了,所以侄儿最近给自己起了个号,就叫‘白弄山人’好了。” “噗——”正在喝茶的安靖帝一口水喷了出来,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楚旭疼爱地把一脸苦大仇深表情的小侄儿揽到身边,道:“唉,看把我们临淄王委屈的。来,把我最爱的那副崔玄微的《游春遇狐图》取出来,这位的画工说不上最好,里面却自有一种灵气,加上又是帝王,历来都是帝王必备珍品。但要说人物,还是沈周作的《晏少翁夜宴图》最佳,对了,干脆一并将魏文征的《云山图卷》也取来。” 将这些千金难买的珍品毫不在意地堆到楚昭面前,安靖帝犹嫌不够,问道:“阿昭还想要什么?” 楚昭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想要的了。哦,对了,我画画的颜料被一个内监弄撒了,那颜料均为特制,外头买不到。皇伯父,我能出宫一趟吗?”弄撒颜料的太监是卫霁派来的探子,被楚昭不动声色就收拾掉了。 安靖帝犹豫了一下:“外头最近乱的很,不如派些内监去取了来?” 楚昭不高兴,发脾气道:“不要内监,他们笨手笨脚的,再给我撒了怎么办?”说着,又扯了安靖帝的袖子轻轻哀求,保证自家会快去快回,并且乖乖的。 安靖帝被那双小狗般的大眼睛看得不忍心,也知道侄儿最近被憋坏了,便大手一挥,准了假。只是派刘顺和去盯着。务必不要叫喻王和谢家的人“带坏了”他的小太子。 *** 出得宫来,罗致就带着楚昭几个去自己和于应龙常喝酒的地方。果然找到了这位于公子。 楚昭习惯性的扫了一眼系统面板: 于应龙,头衔 将才,武力值85%,智慧值70%,清廉值80%,忠诚值50%,野心值70%。特长 长戟75%,攻城略池77%。 也是一个难得的武将,求贤若渴的楚昭小殿下一见就升起爱才之心。他对着罗致使了个眼色。罗致便上前开门见山的给于应龙引荐了世子殿下。 “你我总角之时就是同窗,交情之深有类兄弟。现在我投靠了世子殿下,混得很不错,便又想起了兄弟你,于是把你举荐给我的主公。世子殿下深宏雅量,一定要亲自来征召你。足见诚心。兄弟愿不愿意来临淄王府做事,给我个准话。” 谁知于应龙却继续喝酒,并不理会尊贵的世子殿下,也不给好友丝毫的面子。看上去有点不识时务。 楚昭虽然比大部分贵族血统都要纯净高贵,但却没有大楚士族的种种怪脾气。他看出此人因为内心受过伤,所以对士族很有偏见,冷漠的外表只是于应龙的伪装而已,其实他内心非常渴望建功立业,受人赏识。于是楚昭不动声色的跪坐下去,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见于应龙的杯子空了,便顺手给他满上。 楚昭生长在王谢大族,礼仪值已经接近满点,无论做什么,都有种刻骨的优雅蕴含其中。 于应龙手顿了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满意地看到好感度上升的提示,楚昭意识到这是一个需要主公低姿态顺毛摸的武将,但是这个姿态又不能太低,还必须有贵族的傲气在里面。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楚昭就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酒粗劣难以入口,阿起,去马车拿一坛沧州酒过来。” 于应龙的确好酒,闻言终于放下了酒杯,略带激动地问道:“沧州酒,莫非就是王阮亭所言的麻姑酒?” 崔景深倚门而立,笑道:“于兄所言差也。王阮亭断章取义,当地人实在没有这个称呼。从前郑家制的酒最好,但是郑家已经败落了,会酿沧州酒的便只有他家里一个嫁入沧州谢家分支的女儿。所以特别难得。京城中只有谢家才能喝到。我这次可真是拖了于兄的福,才能喝到这举世闻名的沧州酒啊。” 于应龙的脸涨得通红,楚昭眼见着好感值蹭蹭往上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这种酒一旦离开沧州,无论是肩挑,车载,船装,只要经过摇动,酒味就变了。运到之后,一定要平稳的停放在静处,澄清半个月,酒味才回复原来的样子。” 说话间,韩起已经稳稳拖着一坛酒进来。 楚昭却没有接过,只对着于应龙笑道:“于将军,喝这沧州酒的讲究实在太多,把酒灌进酒壶时,要用酒杓稳稳地盛起,摇晃拨动几次,酒味也会变,再要澄清几天才能恢复。我力气不够,还是你来吧。” 话音未落,于应龙就感觉一坛酒朝着自己平平飞过来,赶忙伸手接住。坛中的酒一丝涟漪都不起。 楚昭不由大声叫好。 于应龙看了韩起一眼,暗自佩服,想不到这样的人居然会给临淄王做下仆,看来自己还是不该太过托大了。武将择主之前矜持一下是传统,矜持过头了便不太妙。 给三人倒好酒,于应龙的话渐渐多了起来:“难道真的有人能够喝出来酿酒的水不同吗?我虽然好酒,却从来都是牛饮,真假沧州酒与我,完全没有区别。”说完,他看了楚昭和崔景深一眼,等待这两个大贵族出身的王孙公子讽刺自己。 谁知这两个虽然是如假包换的士族,却没有士族那一种怪毛病,也不觉得于应龙的话有什么好笑。 崔景深道:“难怪于兄你品不出差异。这样浅尝辄止,当然体会不到沧州酒的妙处了。南川楼的水所酿的酒,虽然喝得烂醉,胸腹之间也不恶心,第二天也没有酒醉的症状,只不过是四肢舒畅,安静地睡觉而已。那些只是用卫河水酿的酒就不是这样了。检验沧州酒新货陈货的方法是:凡贮藏二年的,可以温两次酒;贮藏十年的,可以温十次,味道都一样,酒味就变了。贮藏一年的,温二次酒味就变;贮藏二年的,温三次酒味就变,一丝一毫不能作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楚昭似乎放松般呼出一口气,道:“我于饮酒一道也什么见识,还担心从云你嘲笑我呢。这下好了。” 说着,世子殿下改严肃的跪姿为踞坐,轻快地说道:“饮沧州酒有种种禁忌,经过千辛万苦,才能在花前月下饮一次,好处实在补偿不了辛劳;不如派仆人随便到店里打酒,反而舒适自在。” 不过是简单的姿态改变,于应龙却不由跟着放松下来,他笑道:“那是因为殿下您不好杯中之物的缘故。不瞒您说,我老早想要尝一尝沧州酒了。以前行军路过沧州时,也知道真沧州酒不会给官员喝,本想去找郑家讨一点,只是人家再落魄也是士族门阀,便不敢上门自讨没趣。想不到如今却能喝到沧州酒,还能和崔谢两门中真正的王孙公子同席,也觉此生不枉了。” 楚昭道:“从云何处此言,入了临淄王府,便是我的幕僚,以后大家同甘共苦的日子还多着呢。” 楚昭和崔景深都很轻松地和于应龙说笑,劝酒。崔景深那是天生情商爆表,楚昭有作弊器在手,因此,只要这两个人愿意,可以叫任何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一顿酒喝下来,于应龙已经恨不得对世子殿下肝脑涂地了。 于应龙跪在楚昭面前,说道:“殿下来找我,说是有国家大事相托,可于应龙废人一个,才能又低下,恐怕不能胜任。” 楚昭的指尖摩挲着白玉杯,道:“将军不是池中之物,如今国家动荡不安,正是您这样的人施展才能的时候。可是陛下宠爱与您有仇的卫霁,将军难道真的甘心余生就此碌碌吗?” 于应龙直起身子,仰天长叹道:“我每次想到卫霁,就恨入骨髓,考虑再三,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报仇罢了。” 崔景深趁机说:“我现在有一个建议,不但可以解除大楚的祸患,而且可以为您报仇,您看怎么样?” 于应龙道:“但说无妨。” 虽然于应龙已经归于楚昭门下,但是他的忠诚值只有69,要让他背叛自己的家族,还是需要一些语言技巧的。 崔景深是这么说服于二公子的:“现在天现异象,海内人心惶惶,皇帝却龟缩在宫内,成日与卫霁薛振寻欢作乐。而您的父亲掌管着中央军,不规劝陛下,却率军大肆逮捕太学生和正直的朝臣,这让大臣诸侯们疑心重重啊。他为何不把将印归还给朝廷,把兵权交给二公子您呢?于老将军年事已高,便是出于孝顺之心,将军也该替父亲分担一二。您是一定不会支持卫霁的,这样一来,大臣们的心里也能踏实,于老将军也可以安享晚年,这真是有利于子孙万代的好事呀。” 于应龙听罢,沉吟半晌,就说:“纵然有心做个孝子,只怕我爹并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老头子只听皇帝陛下的话。” 崔景深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他退开一步,于应龙一眼看到刘顺和那张谄媚的老脸,心里的大石便放了下去。 *** 这一日天色将暮之时,于应龙慌慌忙忙奔回家中,道:“爹啊,你上次捉拿两位宰相,闯了大祸哩。” 于怀远心里本来就对此郁郁寡欢,亲手逮了两位老兄弟的滋味不好受。他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开始骂儿子:“你这孽畜,成日不着家,就知道喝酒,今日又瞎嚷嚷什么啊。”这个儿子是于怀远诸子中最为杰出的一个,可惜如今却变成了一个酒鬼。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于怀远恨铁不成钢,一见此子非打即骂。 于应龙骗他爹:“我有个好友叫罗致,他现在跟着世子殿下,在宫里听说皇帝命薛振主管中央军,让您去南边统领被李尚权带走的那些人马。” 于怀远闻言大惊。恰在此时,下人禀报说刘公公来传旨。 把诏书念了一遍,刘顺和语重心长道:“老将军为大楚辛苦一生,老奴虽然是个阉人,也敬佩您,不忍心您落入悲惨的境遇中,希望大人能够赶快交出将军印,及早离开,不然,大祸将要临头了。郭林两位大人就是前车之鉴啊。” 其实,皇帝根本不知道此事,这不过是崔景深他们假传圣旨而已。 虽是假的,却把于怀远唬住了,他跟着刘顺和连夜入宫,交出将军印。楚旭刚吃了五石散,迷迷糊糊听完他们的汇报,就把兵符收了回来,打算让薛振去接手中央军。 与此同时,于应龙已经拿着真的将军印进入军门,向军中发令:“陛下宠信奸佞,连我父亲也继两位宰相大人之后,遭到了迫害,愿意随我清君侧的袒露左臂。”军中将士都袒露左臂。比起薛振来,明显是于老将军的儿子更得他们的爱戴。 *系统公告:发布悬赏任务——中央军归心。悬赏奖励:特种部队训练方案一份。* *系统公告:悬赏任务完成度 北疆大营归心 55% 中央军归心50. 第57章 安靖十七年十一月,天上白虹围日两重,赤星亦现。安靖帝楚旭甚觉不祥,乃用盆水接星影而盖之,正巧盆破。朝野为之震动,天现凶兆,人主不能推辞其责。 当日,大臣和佞幸薛振于应天门外厮打,贵族子弟出身的御林军趁机加入战团,打死了薛振的亲信牛竑。而大臣这边也付出了两条人命作为代价。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愤怒的寒门士子以及帝都的太学生开始到处张贴匿名大字报。甚至连宫门上也被人贴上了这一类的纸条。 “天下即将大乱!皆为天子之过!薛振、卫霁残害忠良,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史记哀帝本纪》) 诸如此类言论甚嚣尘上,遭到了薛振的空前反扑。 安靖帝听了卫霁的话,召来在军界享有威望的将军于怀远,出动军队大肆逮捕太学生一千多人。经过这次反扑,寒门对朝廷彻底绝望,连于怀远的声望也大大降低。中央军中也有不满薛振独断专行之人。 太学生通过请愿、示威等种种方式在皇宫前进行抗议,都城以及附近郡县几乎所有的小吏都开始了罢工,跑到宫门口静坐示威。除开士族之外,大部分官员继续在应天门外伏阙,朝夕不绝。显示出了一种可怕的民意。 当然,支持卫霁,薛振的也不是没有。新打马上任的京兆尹何章就是这样不被舆论左右的猛士。 第46节 天下哗然之际,他挺身而出,秘密上了个奏折,弹劾郭全、林轩。其中最大一条罪名就是:煽动闹事、结党营私、诽谤君父。更奇葩的是,在奏折的末尾,何章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观点,他说:微臣夜观星象,发现赤星出现在西北,恐怕天下将有兵祸,而白虹应在临淄王楚昭身上,所以应该将他发配到西北去从军。 临淄王当日素服跪于殿前,表示愿意镇守西北,替安靖帝镇灾。 安靖帝出去将侄儿扶起来,目中露出疼爱之色,劝慰道:“不要听那些蠢货我们父子感情。不过,阿昭这样孝顺,朕心甚悦。” 当日安靖帝便连下十二条秘诏,催促喻王还都。白虹贯日,赤星现的不祥之兆必须得有个皇族来买单。衡量多日,安靖帝圈中了异母弟弟。 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离得远了,情谊就渐渐淡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位争斗中,把希望寄托于感情和舆论,不如转而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点,喻王明白,楚昭在系统的帮助和提醒下,也日渐清醒。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初步培养自己的班底。奖励所有属性增加1点。* 不过,难得出来一个替自己说话的大臣,也不该冷了人家的心。既然宝贝侄儿舍不得撵,为了以儆效尤,被天相吓得浑浑噩噩的安靖帝就派薛振去抓了中书令郭全和侍御史林轩投入诏狱中。 其实皇帝陛下还真是冤枉了这倆老头。整个混战过程中,寒门两个重量级人物始终保持理智围观的姿态。郭全还一直在旁边连声喝止,倒是林轩看戏不嫌台高,一叠声加油助威,不论哪方挨了拳头,老头子都喊打得好。 郭全和林轩都是广大寒门士子的偶像,科举开始之后,几乎均由此二人主持。抓了他们,简直就像将水滴进了油锅里,社会舆论爆炸了。 与此同时,薛振的势力再度膨胀,在都中大肆剪除异己,搞白色恐怖,还鼓励太学生和小吏互相检举揭发,严刑拷打之下得出不少证据,大学士丰熙、给事中王翀、御史余翱、郎中余宽、崔侍显、陶滋、郑世芳、寺正卢纯等一百多名大臣被捕入狱。这次被禁锢的小吏也有六七百之多,史称第一次党锢之祸。 前面说过,薛振非常的仇恨士族,所以这次他便借机泄私愤,抓了不少士族子弟。其中王翀就是薛振的前任主人之子,被捕入狱后,很快就因严刑拷打死于狱中。 原本默不作声的世家怒了。 贵族一不满意,后果就很严重。他们联合上书,同时让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大肆渲染安靖帝与卫霁,薛振之间的种种不堪,并扬言:这怎么了得。如此以往,国将不国。 太后李氏耳根子软,加上弟弟又不在身边,没个人商量,只好去皇帝跟前哭哭啼啼,要求把薛振这个害人的玩意儿赶出京城,发配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永世不得翻身。太后知道儿子怎么回事,倒不怎么担心卫霁这阉人。 恰在此前一天,于怀远来辞职,请求调他去南边剿匪,被五石散搞得神志不清的楚旭一想:这喻王走了,南边也是个烂摊子,于怀远去顶上也好。接过兵符看都没看,就稀里糊涂的准了。 结果于怀远刚走,就遇见如此庞大的反对势力,中央军调派不灵,安靖帝焦头烂额,一边派人去追回于怀远,一边也只能在悲痛欲绝之中将薛振送出了宫。离别之时,二人抱头痛哭,依依不舍,宛如被法海分开的白娘子和许仙,令人动容。 可薛振还没走出宫门呢,安靖帝又变了主意,派人将薛振追了回来,还给他加官进爵。安靖帝自觉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于怀远去南边也好,正好让薛振补上他留下的空缺,岂不两全其美? 但遗憾的是,反对势力实在太强大了。不出意外,没过几日薛振又被赶了出去。这回是太后亲自派人从龙床上将人抓起来的。而皇帝昨晚嗑过了世家献上来的五石散,还在醉生梦死中,根本听不到薛振爱的呼唤。 这一次,王家和太后都没有打算再给薛振翻身的机会。 *** 自从白虹贯日赤星现之后,就有不祥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宫廷,连冬日里难得明媚的阳光都透出一种惨白的感觉。 薛振走出宫门之后,都城中和薛振有旧仇的贵族很快得到了这一消息,赶来“清君侧”。 巍峨的重重宫墙下,一个身穿素服的男人,急急地向王宫大殿里奔去,跑动带起的衣角上,斑斑血迹混着泥土,污浊不堪。 应天门外,隶属于中央军的王宫卫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最近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无言地将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像。对薛振发出的求救之声置若罔闻。 薛振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腿上中了一箭,费力地向前跑着,只要进了内宫,到了安靖帝身边,他就一定能够逃脱一劫!可是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那些明火执仗的贵族带领着门客、家将、仆役、奴隶拿着武器一起向王城冲来,嘴里高呼着“诛薛振,清君侧!”“不要放走薛振。” 原本跪在宫门外抗议的大臣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让开了道,目光呆滞地退到一旁。 薛振逃了很久,从应天门跑到承德门,又从承德门回转到应天门。应天门的侍卫统领是他提拔的人,而且陛下很有可能去不远处的昭阳殿看望住在宫里的小世子,到了那儿他就安全了。 然而跑近一看,薛振绝望地发现,空荡荡的应天门上,守卫宫殿的卫兵已经撤离的一干二净。 宫门紧闭,薛振奋力地敲打了几下,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弃子的宿命,或许也有卫霁那个贱人的功劳。 在这最后的时刻,这个从男宠成长为大楚第一刀客的男人反而平静下来,转身面对着冲杀过来的奴隶和家将,他扬起了手中刀。 毕竟是都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在薛振拼死一搏之下,他身边的对手一个个倒下。眼见着要被其突出重围,一个高大的奴隶拦在了薛振面前。 朴实无华的刀法看似毫无出奇之处,每一次出手却都能恰好封住薛振的去势。薛振只觉越打越憋屈,干脆改变了刀法,变得大开大合起来。璀璨刀光形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所有靠近的人绞碎。 这样的打法,完全放弃了放手,只一味进攻,好像在燃烧生命一样。绝望让薛振将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有所突破。 繁华落尽,寒光乍起。 两人擦身而过之时,薛振低声笑道:“师弟,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韩起一愣,薛振趁机纵身跃上城墙,他哈哈大笑道:“犬戎人中,你这刀法也堪称第一了,不过论刀法,你还是不如我,论际遇,你却强过我百倍。你我师兄弟睡遍大楚皇族,师父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韩……” 韩起眼中红光一闪,接过旁人递来的弓箭,拉弓放箭。 命运这一次并没有眷顾薛振,利箭穿过他的左胸,将其钉在了城门之上。 也许是回光返照,临死时,薛振犹自大喊着:“陛下保重,巨卿先去一步。师弟,我在下面……” 话没说完,一只羽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躲在寝宫里躺卫霁大腿上喝酒的安靖帝浑身一震,心中一阵恍惚,似有所觉地朝着应天门方向张望。 被关在宫内诏狱中的郭全忧心忡忡地听着外面的砍杀声。意识到清流可能被谢晋耍了一把。虽然想要薛振去死,但是寒门儒臣绝对没有谋反之心,要造反还伏什么阙啊,跪几天几夜好舒服吗?现在贵族的做法却将先动手的寒门大臣放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郭全自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被人在背后拍了一巴掌,他顿时一个激灵,回过头去…… 然而,大部分朝臣思虑不到郭全那样深远,他们看到可恶的薛振被杀死,都兴奋地欢呼起来,打算再接再厉,逼迫皇帝杀了卫霁,并且收回成命。 昭阳殿中。楚昭盘腿坐在榻上,有些意兴阑珊地问道:“薛振死了?” 韩起站在一旁默默的擦拭自己的弓箭,答道:“死了,属下亲手送他最后一程。” 楚昭点了点头:“也罢。总是你们师门内部的事情。这次参与应天门之乱的贵族都有哪些你查清楚了吧?” “一共七十余家,这帮蠢货连叛乱都不会,用的全部是标示着自己家族的弓矢箭镞。” 楚昭挥挥手,示意刘顺和将消息透露给安靖帝。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君王无情。奖励所有基础属性加五点。* 看着这条公告,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楚昭的面颊。仰面躺倒,楚昭努力瞪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屋脊,低低的声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伯父,对不起。” 虽然安靖帝不是个好皇帝,可他却真的是个好长辈。比起喻王,楚昭觉得安靖帝更像自己的亲人。然而他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斩断这个亲人的所有退路。 人生之初,皆如赤子。后来你究竟是怎样炼成铁石心肠的呢? 跪坐在一旁的韩起不明所以地扔下弓箭,将默默流泪的世子殿下揽进怀中。 楚昭蹭了蹭他,蜷缩在韩起怀中,好像一只瑟缩可怜的小动物。尽管这只看上去无害的小动物刚才咬死了人,嗯,以后还要接着咬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善良的人当不了皇帝。”楚昭喃喃道。“以后说不定我会做出比杀人放火还要坏好多的事情。” 韩起心中没有善恶之分,他好奇地用指尖沾了一帝眼泪送到唇边,苦苦的,咸咸的,他不喜欢。 拍拍楚昭的头,韩起努力想着安慰之词,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什么关系,我总帮你杀人,给你点火。” 背着人偷偷哭成花猫的小主公觉得安慰了些,他抬头亲了亲韩起的红眼睛,嫌弃地说道:“不行,我要做明君的,才不要和你狼狈为奸。我……我只是没有办法。” 韩起用手给怀里的小花猫抹了抹脸,语气平板地说道:“没关系的。变得好还是坏,都是韩起效忠之人。”执起楚昭的手轻轻吻了一下:“韩起心甘情愿做主公手里的刀。” 觉得将效忠的誓言也说得这般温柔缱绻的阿起十分迷人,楚昭的脸红了一下。他想:这样下去,以后不知道要骗多少小娘子。 “我喜欢阿起,阿起才不是刀呢。阿起是我的大将军,要一直陪着我。” “诺。” 第58章 番外幼儿记事 “诶诶,你们见过没有,世子睡着之后,鼻子里还会冒出泡泡,特别好玩。”豆蔻一贯爱玩爱闹,她忽然想起什么,悄声说道。 “真的吗真的吗?我也好想看一看啊。”几个小丫头笑闹成一团。然后齐齐转头看向小世子。 果然,小世子挺翘的小鼻尖上冒着一个鼻涕泡泡。 楚昭如今已经四岁了,正在小孩子最可爱的年纪上。清醒的时候,楚昭因为常常听人说自己长得像小姑娘,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就总是板着小脸装老成。如今睡着了,吹着鼻涕泡泡,身上搭着丝绸凉被,小白肚皮若隐若现的萌娃简直秒杀全场。 一干丫头虽然平时已经看惯了小世子的脸,此时依旧有遭到会心一击的感觉,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小世子可爱的睡颜。 半晌,白术轻声感慨道:“我们世子生下来就玉雪可爱的,小小年纪,又这样会温柔体贴女孩子,以后可怎么得了哟。” 黄芪嘟着嘴,有点闷闷不乐:“哪里体贴了?小霸王一个。上回还和我发脾气来着。” 年纪很大却尚未嫁人的长风忍不住走过来,轻轻摸摸世子乌压压的头发,压低声音道:“叫你说他像棠少爷的童养媳来着。没上没下的,咱们世子爷可机灵着呢,说什么都明白。自然是要生气的。” 黄芪想起这件事也掌不住笑了:“你是没见到那副情景,棠少爷天天过来看我们世子,有什么好东西都眼巴巴的先送过来,连王夫人都拿他们两个打趣呢。说是我们家小世子在谢家白吃白喝才好,索性长大后就与棠少爷去做契弟。” 当时的皇室高门生活奢靡,追求享乐,已经由好女色声乐,发展为“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咸相仿效”。就算是谢家,也有几位偏房的老爷喜欢豢养年纪小的孩子作为娈童,等他们长大了就给一大笔银子作为遣散费,或者给打理一份不错的前程,这样的差事,在许多下人眼中,倒也是划算的买卖。 当时的贵族之家里,身份地位相仿的男子相恋,只要不像蓝田王那样荒淫残暴,也不影响结婚生子,就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反而被视作逸闻雅事。所以王夫人才有情致这样拿自己儿子和外甥开玩笑。 一群丫头叽叽咕咕笑成一团。唯独甘草被排斥在这个小团体之外。自从长青被撵出去之后,甘草就成了世子屋中的边缘人。此时她插不进嘴,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难堪,可并不敢带到脸上,只慌忙跟着笑,生怕落于人后,被抓到把柄赶出世子屋。 世子屋里的差事,如今可是个香馍馍。 其实倒是她杞人忧天了,楚昭和别的主子不同,是看忠诚值决定信任度的。如今见她的忠诚值忽然涨到75,几乎算是二等丫头里面数一数二的忠仆,哪里会没事找事和她翻旧账呢。加之楚昭本身的记性又不好,那颗小脑袋瓜子里装自己的事情都装不过来,早忘记这件事了。 “你们这群小蹄子,我一个不错眼,倒是在这里编排起主子了啊。”长歌松松垮垮地挽了头发走进来。她昨晚见小世子被热得睡不着,十分心疼,拼着一夜不睡,给世子打扇子,方才就在碧纱橱那里补眠。 “长歌姐姐你醒了,我与你打水。”甘草赶忙迎上去奉承。 “罢了,不要给我牙粉,只把香片与我嚼一嚼就好。”长歌才睡了起来,也觉得口渴,便在甘草的伺候下喝茶。她做事向来简单粗暴,不怎么爱和丫头们抱团,其实是有些不合群的,也无甚心机。因瞧着甘草改好了,世子也不计较往日的事情,待甘草与其他几个都是一样的,长歌便也跟着这么做。 喝了一口茶,长歌道:“也就是咱们世子脾气好,你们才敢这样放肆,若是换了东边那位小娘子,只怕有十个黄芪也早撵了出去。棣少爷更不必说,他出身高贵,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就是一贯温和的棠少爷,你见他对哪个下人玩笑过。主子都很有主子样,唯独咱们世子爷年纪小,所以待你们亲近些,也就是这几年,你们可不要轻狂得没边儿,走路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如今长歌可算是这屋里的头一份。因着世子的青眼,竟隐隐有和长风平起平坐的架势了。她是外面来的,相当于空降兵,又不比长风会做人,谢家的家生子们自然对她有些意见。如今丫头们被长歌一番敲打,表面是老实了,只是人人心里都略微不服气。 长风见气氛有点僵,赶忙打圆场道:“咱们世子的确可人疼,再没有见过这样叫人省心的小人了。你们这些丫头,以后也注意点,再平白惹我们世子生气,我可是要罚的。” 小丫鬟才不怕她,知道这位姐姐不过是嘴上严厉,其实却是个再和软不过的人,因此也不噤声,纷纷笑着说不敢再犯了。 另外一个长宁也是王妃身边拨过来的,原在里间屋子里歪着,听到外面笑闹,便走出来说道:“也是我们这位好伺候,西跨院那个,比这个早出生几个月,实在是娇气的没边了。听说单是奶娘,就换了四拨,伺候的侍女还以不尽心为由打死了两个。若是被我抓住下回再当面编排主子,就回禀管家,调去那边试试,瞧着不打死你们。” 长宁做事一贯有法度,且又是谢家的家生子,势力很大,小丫头们这才知道害怕,赶忙都说:“长宁姐姐,我们再不敢了。” 正说话间,院子外头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快,几位姐姐快去看看,长平姐姐原是带着人给大爷送吃食,不知怎么得罪了长公主,现闹着要打死她哩。” “什么?”长风一听,赶忙进屋子里叫了萱草,两人低声商议一会儿,长平、萱草就跟着来报信的小厮匆匆离去。 长风前脚刚走,管事的又来叫人,说是拨给碧云轩的一车冰到了,叫人赶快去接,他们还得给别的院子送,耽搁不得。 长歌日夜忧心楚昭夜晚睡不好,早就盼着这一车冰了,赶忙带了好些丫鬟去外头。 过了一阵,谢莞院子里的素秋又过来看长宁,说是弄坏了小姐新做的裤褶,长宁绣工最好,请她过去看看可能补救。长宁和她早年一同长大,素日感情最好,虽然后来长宁陪嫁去了王府,因一般在都中,联系并不曾断过,所以素秋求到她头上,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吃奶吃到六七岁也是有的。可楚昭现在不怎么肯吃奶了,奶娘虽然还给他留着,却只当养了几个闲人,所以下半晌就都家去或者找地方自在,几个大丫头一走,便只剩罗氏并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 估计是昨晚的确没睡好,这一通动静居然半点没有吵醒竹榻上的楚昭,他翻了个身,兀自酣睡。 罗氏是个忠厚老实人,只在旁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世子,手里缝制一只精致的虎头鞋,恰好做鞋子的线没有了,于是乘着世子熟睡的时候,跑回屋子里去拿。 临走之前,她又吩咐两个小丫头:“听长留说藤萝花架子那边有蛇,你们紧着点小世子。” 丫头们都答应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都在心里想着:长留一个厨子,必定是厨房里的菜蛇跑了,可是大厨房离碧云轩远着呢,那蛇也跑不过来。 第47节 因此,过了不久,豆蔻就跑到另外一边去掐凤仙花染指甲去了。 小丫头白术守在陆哲身边,帮他驱赶夏日花草上的蚊虫,还有蜜蜂和蝴蝶。可是风吹得这样清好,白术昨晚也热得几乎一宿没合眼,于是小丫鬟的头一点点的,打起了瞌睡。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睡得正香的楚昭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用手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到一个阴影从院子里一闪而过,进了月门。 此时太阳在天上的位置已经发生了移动,树影也偏移开去,楚昭睡的竹床就有一部分晒在了阳光下。楚昭据此判断,认为可能自己身边起码有一个时辰没有人了。 发生了什么?丫鬟和奶娘都到哪里去了? 楚昭四处张望,想要找一个人问问怎么回事,可是四周除了兀自好睡的白术,再看不到其他人。忽然,楚昭看到墙外的大香樟树上坐着一个人,好像在掏着什么东西。他眯着眼睛仔细看,哦,原来是谢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跑碧云轩外头爬树,这孩子没毛病吧? “谢棣!”楚昭大叫了一声。 谢棣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回头看了看,便利落的翻身下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院落,一把抱起楚昭,质问道:“你个傻东西,被谁扔在这里晒太阳,看看,脸都快脱皮了。”说着,他就心疼地用手轻轻摸了摸楚昭的脸颊,然后立马脱了外套,兜头兜脸地盖在楚昭身上。 楚昭这才注意到,不过是几个月不见,谢棣似乎又长高了一大截,楚昭拿眼睛估摸着,这熊孩子恐怕比他哥都要高半个脑袋,看上去几乎像是十岁往上的人,脸上晒黑了些,整个人都精悍结实了许多,显得眼睛特别有神采,斜飞入鬓的眉毛,加上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也算是初露棱角的小帅哥一枚了。 楚昭从他扔过来的衣服里钻出来,略微有些嫉妒地说:“表哥这次去,倒是长高了不少,看着更像舅舅了。”虽然比谢铭黑了点,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却是楚昭最想要的长相。黑点好啊,黑点一则显老成,二则显男人。可惜无论他怎么暴晒自己,都只能晒红晒伤,就是晒不黑。 谢棣愣了一下,忽然就笑起来:“还是表弟你有眼光,李府那一家子暴发户,都嫌弃我不白。哼,我再黑,也比他们府上的每一个都干净。一窝子嫡庶不分,小辈不像小辈,长辈不像长辈,娈童女伎养了一屋子……唉,我和你说这些作甚,你还小呢。”说着谢棣故态复萌,爬上竹床,凑过来亲了楚昭的眼睛一下,笑道:“还是我的世子殿下最干净。对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表妹?” 楚昭摇头,耐心地给这智障儿解释:“你都八岁了吧?怎么还不明白这件事。我是男孩子,不会变成表妹。”顿了顿,楚昭还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森森替谢棣未来的部下们担忧。 谢棣不高兴了,从舅舅家回来,他的脾气好像更古怪了些,开始还好端端地,现在忽然又很生气的模样:“骗人,你辣么可爱,怎么会是男孩子?卫霁都可以变成女孩纸。” “卫霁是谁?” “卫霁就是那个经常跟在崔大哥后面的小尾巴。我偷偷告诉你,”谢棣搂住可爱的小表弟,低声说道:“我上次在崔家的藤萝花架子后面看到卫霁偷偷亲崔大哥。他就是和个小姑娘似的,乖巧又听话。哪像你,都不知道尊敬哥哥。” 谢棣不高兴,楚昭比他还不高兴,但是又觉得好像除了脱裤子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证明自己是男孩子,不想再继续这个愚蠢的话题,他就严肃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谢棣也没再吭声。 楚昭坐在竹床上,偷偷去看他的脸,运用读心术,感觉谢棣的心里似乎充斥着担忧,伤心和烦躁。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把楚昭吓了一跳。 这熊孩子不会是去了一趟舅家,也有了少年维特之烦恼了吧?可他还不满十岁啊,就算古人十二岁结婚,谢棣这……这也太早熟了一点!不过一想自己那个年代,小学生早恋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楚昭不敢再招他,顺手把不知道谁放在旁边凳子上的冰镇酸梅汤递给谢棣,意思是叫他败败火。 谢棣拿在手上看了看,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喝完摸一把嘴,他有些发愁地说道:“我娘和李家那群老娘们琢磨着给我娶个表妹,唉,我可不想娶李家的女孩子。” “为什么不娶。我看二舅姆挺好的。”楚昭挨着谢棣坐着,光光的脚丫子垂在那里一晃一晃的。晃得谢棣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把楚昭的脚握在手里,不叫他甩来甩去晃眼睛。 楚昭印象中的这位二房李氏,仿佛料峭寒风里的一朵白莲花,安静里带着轻愁。和她那传说中的杀猪世家的出身半点也不相符。估计是随了她的姑妈,现在的李太后。 因为青年守寡的缘故,李氏总是穿得极朴素,即使夏天到来也严整到密不透风。李家虽说是杀猪的,也是在钟灵毓秀的江南操此贱业,因此,李氏便说着一口极好听的吴侬软语,平时生活也极为节俭。 谢棣总觉得寄奴表弟的脚丫子好像闪着莹润光芒的小贝壳,忍不住用手摸来摸去,心不在焉之下便脱口而出:“那家里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不说出自高门大族,便是正经嫡出的小姐也没有一个。我那个表舅宠妾灭妻,现如今当家的居然是个姨娘,简直是……”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谢棣才只八岁出头,他真的懂爬灰和养小叔子的意思吗?楚昭板着脸看谢棣。 额,一抬头看到表弟无辜又茫然的表情,谢棣慌忙住了口:“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李家的女孩儿可娶不得。” “嗯。”楚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第59章 安靖十七年岁末,王受小人谗言,为哀帝幽闭深宫之中。王少聪慧,潜龙于渊,尝读书于御书房后藏书阁中,每每废寝忘食,手不释卷,多有批注留于书中,或评论文章,或填词作诗,妙手偶得,留存至今。 后人曰穆帝独不工于诗词,太史公不能苟同也,窃以为王非不工诗词,实是帝王志在天下,内政军事经济民生,不在诗词小道也。 时兵圣韩起尚为临淄王身边小侍,陆贽不过一介翰林院编修,此三人天纵奇才,自历代相传的数百种兵法著作中,挑出《孙子》、《吴子》、《尉缭子》、《司马法》、《六韬》、《黄石公三略》、《李卫公问对》等七种共校之,“颁之武学,名曰‘七书”。这就是闻名后世的《武经七书》,后改名为穆王兵法。天下闻名之黑骑军,盖由此使。 下旬,玄武将军周禄尝见王于阁中,得阅此兵书十卷,拜服之。 --《史记·穆天子本纪》 这一年的冬天出奇得冷。 作为唯一一个压了皇帝还被加官进爵的男宠,楚旭对薛振约莫还是有真感情的,而且薛振死得时机也恰到好处——在最好的年华里死去,又死的这样像是为主尽忠。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击中了楚旭。从得到这个消息到如今也有一个月了,但皇帝陛下似乎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 京中时局这样乱,可除开传令让玄武营的三位统领前来觐见之外,几人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外,楚旭再没有了其他动作。既不见他对参与应天门围杀的贵族动手,也不见他上朝,很多时候,他整天整天一句话都多说,木木的坐在一个地方,不吃也不喝,看着也叫人跟着难过。 平民也好,官员也好,的确都跟着他难过。 ——今年陇西的三个郡县加上江南的两个郡县都上报说受了灾,漕银漕粮自然无法上缴。这样欠上加欠,那些寒门清流的官吏首先就受不住了。国库空虚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每个官员都只能发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过年。偌大一个朝廷,实在寒碜的不像样子。 世家大族自己有庄园,日子倒好过。贪官也不怕,本来就没指望着朝廷那点俸禄过日子。所以虽然朝廷很穷,还是有聪明人过得无比滋润。 楚昭读了信,半晌无语。作为帝王,纵然做不到完全没有私心,但是至少也该公私分明,不然,真的会给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带去数不清的苦难。皇位,意味的不止是权力,更是一种责任。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明白天家无私事的道理,奖励特殊技能,可以看到下属的私心度。* 大略扫了一眼系统面板,楚昭惊讶的发现崔景深、韩起甚至王若谷的私心度都出人意料的高。 扭头疑惑的看了看正一脸温柔喂小胖吃东西的韩起。心思一直放在楚昭身上的韩起立即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头询问的看了看世子殿下。 楚昭不由对着私心度的参考作用起了一些怀疑。另两个不说,韩起连家人都没有,他的野心值又很低,究竟能有什么私心呢? 想了想,没得出结论,楚昭便不再关注这些数字,转而将甘蔗炼糖法翻看几遍,写了乳糖狮子,驴打滚,艾窝窝等糖果子的做法,顺便指示自家商行给每个糕点都编写小故事印在月份牌上面做广告。 等楚昭转过头之后,韩起便放肆而贪婪的看着自己的主人,目光中蕴含着焚天的烈火,却又略带一丝莫名其妙的羞涩。 “嘎嘎嘎”小胖被吓得吱哇乱叫起来,扑腾着翅膀飞去楚昭身边。 哦,主人啊主人,我最完美的小主人,有个变态每天都想要把你烤了吃掉! “好了好了,和你说过多少次,你是一只鸽子,为什么要去学乌鸦叫?”楚昭无奈的伸手安抚神经质的小胖。“就算你媳妇最近飞回来的时候,总和一只乌鸦一前一后也说明不了什么。” 最近楚昭的读心术莫名其妙升了一级,能够模糊地读出一些动物的思绪,不过他们的想法都比较简单跳跃,楚昭也只能分辨出比较剧烈的情绪。比如某只笨鸟天天怀疑自己被戴绿帽子的愤怒。 乌鸦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呢,嘎——小胖被戳到了痛处,简直欲哭无泪,就飞到世子殿下的头顶,舒服的蹭了蹭主人华美如丝缎的头发。 见韩起狞笑着靠近自己,小胖吓得嘎嘎直叫,最终还是被逮了下来,关进了笼子里。 韩起冷冰冰地看了犹自在笼子里扑腾的某只“青鸟”,转而温柔地帮小世子重新束好头发。 “阿起真能干。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楚昭摸着头上的玉冠,感慨道。“这样下去,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阿起了。” 韩起的红眸中闪过刻骨的温柔,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宠溺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世子殿下的头发。 小胖见状,哀嚎一声躺倒在笼子里装死:主人,这个红眼魔真的真的是想要吃了你,不要被假象骗了嘎—— 刚整理好头发,就有内监过来传世子殿下前去伴驾。 也不知是否因为太过伤心,安靖帝加大了五石散的使用剂量,并且用醇酒美人来麻醉自己,每天黎明才睡觉,中午起床吃朝食,一般是和楚昭一起吃。 饭后,总揽朝纲的卫霁和公车丘明就会来汇报一些重大事务,安靖帝特批楚昭可以留在身边。楚昭此时总是作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敢露出丝毫听懂了的神情。主要是为了防这个公车丘明。 卫霁就不说了,皇帝故意给群臣难堪,让他当了个前无古人的大司马。而公车丘明尚了楚旭最小的妹妹,寿阳公主。这位驸马爷可是帝都政界一颗耀眼的新星。 公车家族虽然在都中名声不显,但在陇西却是和徐家齐名的豪族。因为中央的高等官职一向为斜桥四家说把持,公车家当年就公开支持庆正帝大兴科举的改革,三年前,公车丘明作为公车一门嫡子,一骡一琴,萧然入京,因为诗文写的好,为人又很有风仪,很快就声名鹊起,和卫霁并称为新一代的帝都双壁。 和卫霁走了不同的路子,这位公车丘明是凭着自己真本事考中了科举,现任着礼部侍郎的官。李太后很感念他家当年的仗义执言,所以常常招他进宫,写写诗词啊,试试新曲啊,一来二去,这位大才子就和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寿阳公主勾搭上了。 太后一听,觉得挺好,比谢铭好多了,便做主嫁了过去。从此后这位驸马爷便青云直上,现任着参知政事,郭全等人被关,谢铭这个左仆射不在都中,此人干的就是宰相的活。 到下午三点过后,公车丘明告辞,卫霁继续留在安靖帝身边,招了些弄臣和歌伎来。这些人的职业就是陪玩,或饮茶闲聊,或观赏主人的花草虫鱼,或品评各种鸟食罐,促织罐之类的精美小玩意。 这时候一般没楚昭什么事了。可以自由安排。 史书说哀帝想要幽闭临淄王,实在是冤枉楚旭了。说他发起疯来把临淄王砍成五块还比较可能,若是挟持了楚昭为人质,他实在没有那样的机心和狠心。 住在宫里成日里都没什么事情做,但楚昭并没有浪费时间,安靖帝不传召他的时候,他就往御书房后面的藏书库跑。那里收藏着各种书籍,还有大楚开国以来的所有文书,不过并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所以楚昭要去看书,安靖帝便准了,连卫霁都没有起疑心。 联系都城的局势,卫霁心里还暗笑:都什么时候了,不去京城活动,还有闲心看书,可见这位世子殿下不过是养在世家里的娇贵小公子罢了。不识世间险恶,只知道一味读书,王爷见了也必定失望。 喻王府中各股势力安在建业的探子回去一报,有心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年代,书是很宝贵的,只有少数几个世家才会大量的藏书,而这些藏书也不是谁都能去看的。拜有抄家皇帝之称的庆正帝所赐,藏书库里的书很多,足足有三万多本,不过大多都是杂乱的随意放置,就算楚昭有系统帮助,看书不用走心,但光是要翻完这些书,都需要十天半月,更别提有时候楚昭找到一些感兴趣的书籍,还会仔细的研读呢。若是要过脑子看,读得再快,一本阅完也要小半日的功夫。 好在后头刘顺和给他找了好几本藏书索引的册子过来,都是当年抄家时原封不动搬过来的,大体顺序还是不变,楚昭对照着挑拣一些重要的内政军事历史的书籍优先采集。 这一天上午,楚昭正在书库里面正在找书看,无意中无书架里面发现一个暗格,请守在外面的韩起帮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本竹简,看包装就很珍贵的样子。 楚昭赶忙取出来一看,发现十几卷全是兵书。他拿起一本《尉缭子》细细翻看,可能是年代久远,流传到现在,文本已经散佚阙失,不能卒读。显然得到此书的原主人也想要将其重新编纂,在竹简空白处写了许多批注,倒比残缺不全的兵书本身更加珍贵了。每一条批注下面都有个小小的印章,楚昭认了半天,认出来是一个陆字。 读完一本,楚昭忽然看到系统面板刷出一条提示。 *系统公告:采集术升级需要1000本书、1000种食材、1000种药材,目前已经达到升级条件,是否立即升级* 楚昭兴奋的点了一个是。 *采集术升级成功,赠送500本书,500种食材,500种药材。为了切合该时空发展特点,三类赠品均来自低级地球文明,请谨慎使用。* 楚昭点开一看,系统采集术后面多出来三个格子,第一格里面放了好几个书架,就像是从现代社会的图书馆直接搬过来的一样,可以按照英文字母索引书籍。第二格里面放的是一包包的种子,楚昭惊喜的从中发现了土豆和红薯,还有改良之后的杂交水稻,不由感动的热泪盈眶。 如今大楚天灾人祸,平民百姓吃饭都成困难,而有了这些种子,只要得到一块封地,毫不夸张地说,不出五年自己就能发展起来。第三格里面的东西应该是直接从药店中搬过来的,居然是一盒盒中成药! 楚昭恨不得把系统抱起来亲两口,早知道采集术升级有这样大的好处,他以前拼死也要多读书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强抑住兴奋之心,楚昭不动声色地取来笔墨递给看竹简看入了迷的韩起,示意他抄写下来。 藏书楼里的书本不能带出去,但是楚昭经过安靖帝的同意,可以誊抄下来。 仔细翻看了这十几册竹卷,再对照着自己得到的现代书籍,楚昭把《尉缭子》、《司马法》、《六韬》、《黄石公三略》这四本相对而言比较完整的古代兵法拣出来,让韩起誊抄。 韩起也不问为什么,也不要求看其他的竹简,一声不吭地开始阅读抄写,因为要边抄边理解书本上面的注解,所以韩起抄的很慢。而韩起抄写的时候,楚昭也没有闲着,他就在旁边假模假样地展开一卷兵法,实际上是对着现代人整理出来的孙子兵法全卷抄写。因为不用过脑子,楚昭抄得快多了。 这一日两人一直抄写到太阳落山,第二日一大早又继续开始,结果却发现兵书多出来一卷,上面的墨迹尤新,印章也像新盖上来的。楚昭大感兴趣,就对照着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的《孙子兵法》在那残卷上补充了第十一章《九地篇》,讲述交战之地可分九种,这九种战地各有其特殊的作战规律。 过了第二日拿出来一看,那卷《孙子》果然被借走了。新留下来的《六韬》疑似为战国时期的著作,字迹模糊难辨,此人不仅将书中的文字全部校订,并且还绘出了“铁蒺黎”、“铁械锁”等兵器。 这样一来一回,楚昭交到了一个姓陆的笔友,从对方留下来的文字中,楚昭仿佛看到了一个善用诡道的谋士。 临淄王幕府中,目前武将比谋士多。护在世子殿下身边的的韩起,玄武营中的王若谷,都是可以托付百万士兵的无双战将,此外他身边的罗致、中央军中的于应龙,以及北府军中的将领,也都堪称良将。可是真正效忠楚昭的谋士也就两个半,崔景深和郭全两个,林轩这个老滑头算半个。谢晋本来可以一敌百,可惜如今处于冥留之际,吃饭都困难,别说用谋了。 郭全长于内政,镇国家,安抚百姓,但是年纪已经很大了,崔景深运筹帷幄,善查人心,可是身体不好,楚昭舍不得让他随军出征,所以如果一旦开始打仗,楚昭就缺一个能够跟随自己到处跑的谋臣了。此时不由起了收服之心。但几次发出见面的邀请,那人都没有回应,楚昭不由郁郁寡欢。 能够来御书房后面的这个藏书楼的,除了内监,就只有翰林院的一干编修。楚昭一般都是一大早就来看书,看到中午回去陪安靖帝吃饭,下午就练武。如果起意要查,就算此人用的假名,只要看看翰林院哪位编修在下午值班,楚昭轻而易举就能知道此人是谁,但为了表示对谋士的尊重,楚昭并没有去查。 韩起见不得楚昭不开心,但是他并没有做出提起一把刀将那装神弄鬼的谋士砍死的事情,反而加倍认真的研读兵法。这对他而言,实在是极为难得之事。 本来一开始,楚昭和那位陆姓谋士之间的你来我往,韩起都看不怎么明白,可他毕竟在这上面天赋惊人,很快就能够加入两人的谈话之中。于是兵法编修工作又加入了一个人。 过了几日,眼见着最后一卷《李卫公问对》也在三人的努力之下校订完成,楚昭终于忍不住,在那个下午去了藏书楼。 到了屋中,进门就是一架屏风,还没转过去,楚昭就看见人影晃动,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转过去一看,却发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带着两个大汉坐在那里。正在翻看自己留在屋子上的那本兵法。 老头子的身姿峻挺如松,身上更是透出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生活在军队里的人。楚昭一进来,他的目光便如利剑般扎在楚昭身上,身上杀气如有实质。绝对是杀过千万人的屠夫才有的气势。 韩起立时踏前一步,以自身的气机抵消了老人周身的可怕气场。 第48节 第60章 安靖十七年冬,周禄与穆帝初见于藏书阁。得阅兵书十卷,与帝一席长谈,君臣名分初定。 时兵圣韩起亦在场,周禄谓其鹰视狼顾,目无尊卑,然王于当时,对起颇为信重,实乃异事。或曰佞臣,亦非虚言。 然哀帝一朝,禄终未能得反北疆。后喻王内乱之时,犬戎果趁机南下,为禄引为平生恨事。 后上携韩起离座,毒士陆贽追赶而出,再议犬戎之事,献毒计一条。后人疑北狩之祸但由此使,尝问于禄,默然无语。 穆帝朝,周禄以古稀之年转徙云中太守,与其子话及当年,谓穆帝对犬戎早有戒备,实当世明君,自叹未早日得遇,蹉跎岁月。 周禄一身肃勇勤勉,平生最慕汉代飞将军,死后得封卫侯。然则一臣事二主,不入忠臣之列。 ——《史记·列侯传·卫侯》 后人有诗为证: 韩起不败因天幸,周禄无功缘数奇。 若为弃置皆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君心。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上文说到楚昭去藏书阁寻访谋士,却见到了一位气势惊人的老人。 老人家虽然已是两鬓苍苍,但目光却异常犀利,而且气度雍容,显然是久居众人之上的人物,但是看他的衣着打扮,又不像世家大族的气度。结合种种迹象,楚昭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名字。 见老人目光如刀落在自己身上,楚昭社交障碍症发作,微微低头查看系统面板,避开了那道目光。 周禄知道自己在战场上练就的威仪——想当年他第一次见安靖帝时,当时也是十三岁的楚旭居然吓得躲到帘子后去,还是李国舅好一番安慰才肯出来。此后每次见到他周禄,总是有些神情不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禄才得以在玄武将军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来年。因为每次回京轮值都没有他的名字,外人便道是天家信任周禄,唯独周禄自己心知肚明,皇帝陛下只是畏惧他而已。若不是自己和李家有亲戚关系,朝中这十来年又再没出过将才,只怕皇帝早就不想用自己不喜之人了。 想到这里,周禄的目光不由变得更加锋利,世子殿下却只微微垂目。这反应看上去像是认输,可是由风姿殊绝的皇族少年做起来,却自然而然,就像是出于礼貌而非畏惧一样。周禄不由心中感慨。 *周禄好感度增加30,忠诚上升10点。* 楚昭扫了一眼系统面板,发现自己所料不错,此人果然就是和王震升,于怀远齐名的大楚名将——玄武将军周禄。智慧67,武力90,特长守城99%,攻城63%。清廉值85,忠诚60,野心40,私心40。 周禄其实并不适合做军中主将,但是如果能收服此人,不独是对现今的危局有助,日后也多了一方镇守。楚昭心里思量着,已经有了打算。 对比楚旭当年的表现,周禄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李卫公问对》是当年汉代名将李广写下来的兵法随笔,上面这首诗是殿下写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似乎沉醉在这首诗的意境中,遥想当年龙城飞将的莽苍气势,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斑白的鬓角。 他今年快到70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李广在这个年纪早已封侯,他身为寒门,却看不到半点封侯的希望。 这个时空也有过秦汉,有过李广。只是李广这个人物的生平和历史所载全然不同。西汉结束后,也并没有出现东汉,之后的历史便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李卫公问对》这本书自然不可能在现代的图书馆中找见,所以基本上都是由那位神秘谋士和韩起校订完成。 楚昭阅读此兵书的时候,想起前世历史上充满悲剧性色彩的倒霉蛋李广,心里唏嘘,在扉页上随手写下了这首诗,此时被问起来,就老老实实说道:“此诗并非我所写,只是偶然在书中看到,遥想飞将军当年英姿,不由神往。” 看了一样周禄的表情,他又故作惋惜地感慨道:“如果我有李广这样的大将,就不用担忧犬戎人的侵扰啦!” 本来在津津有味翻看《孙子兵法》的周禄闻言果然不高兴了,他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说:“殿下,请恕微臣直言,就算现在有了李广那样的将领,甚至是孙子复生,也照样得不到重用。你这样的小孩儿,又懂什么用人。” 话音刚落,韩起眸中红光一闪,忽然鬼魅般闪身过去,那两个壮汉想要挡住他。一前一后地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左边那个大汉走了有四五招,被韩起一掌击中心口,顿时委顿在地,随后韩起身影一折,凌空挥掌,对着右边那人的天灵盖切了下去。此人先前面对楚昭极为无礼,不仅礼仪不恭,且目中屡现轻蔑之色,所以韩起便起了杀心。 周禄飞身而起,封住韩起的拳脚,阻止他对自己的心腹爱将下杀手。 两人身影一合即分,韩起退回楚昭身边,周禄却蹬蹬蹬连退五步。 韩起漠然道:“念你年老体弱,让你三招如何?” 周禄心中又气又恨,但是他是武将,自知技不如人,轻蔑地说道:“匹夫之勇罢了。” 楚昭想了想,觉得还是该给自家阿起长点脸,便道:“老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您看的那本《李卫公问对》,便是阿起和一位高人共同编纂完成。” 周禄一见世子替此人说话,一发怒道:“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楚昭瞧见他的脸色,笑了笑,温言道:“若论经验,天下间的确少有能和老将军相提并论之人,不如将军多多指点我们阿起。阿起,还不快给老将军赔罪,以后上了战场,你可不能呈匹夫之勇。” 韩起闻言,果然礼数周到的给周禄赔罪,与前番作为判若两人。 周禄也懂一点相面之术,知道依照韩起的面相,该是最桀骜不驯之人。如此高手居然甘愿充当世子殿下的随从,且言听计从,周禄诧异地上下打量韩起,没再出声。 因为两人的打斗,掌风带倒了一排书架,从书架后面转出来一个面目平凡,存在感很弱的青年,默不吭声地俯下身将散落的书简捡起来。 楚昭见他颇为吃力,就吩咐韩起过去帮忙。 转过身之时,楚昭已经换上了肃容,他责问周禄道:“边关苦寒,将军却一守就是十六年,我敬佩将军是我大楚擎天柱,也明白将军苦心孤诣不能为时人所理解,故而对将军以礼相待。不知竟哪里冒犯了将军,以致将军对我如此出言不逊?纵然将军不喜楚昭,心中有意见,只要提出来,楚昭必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又为什么当众叫我难堪?”胡萝卜加大棒,才是驯兽的诀窍所在。对于这样顽固的老将,一味礼贤下士或者一味高压,都是没有用的。 周禄被世子殿下弄懵了,这位究竟是怎么想的啊,看着像是在拉拢自己,却又和以往自己遇见的拉拢都不同。 这周禄也是个浑人,当下便捂着胸口跪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说:“实在不好意思,老夫是个粗人,且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军营中间,拿那些贵族少爷的话说,就是兵家子出身,天生将种。向来有话直说,不懂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也学不会都中士族卷着舌头弯弯道道说话。” 楚昭又好气又好笑,瞥了老头子一眼,道:“站起来吧!你说说看,我怎么就用不了廉颇、李广?” 周禄这时候也不卖关子了,很直接地说道:“我听说古时候将领出征的时候,国君亲自推着车轮把他送出城门,嘱咐说:‘都门之内我说了算,都门之外您说了算。一切军功赏罚由您在外自行决定,回来以后报备即可。’当年,李广就是得到武帝如此的信任,方能便宜行事,赏罚分明,带着将士们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我们大楚的君王呢?” 见楚昭面上十分平静,周禄觉得这个少年王者实在是高深莫测,干脆一股脑儿将胸中块垒吐出,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周禄就打算另投明主了。反正他手里有兵,尚可待价而沽。 打定主意,老头子一指自己右侧被韩起揍得很惨的壮汉,道:“就拿我这位偏将来说吧,他是个勇敢又无私心的将领。他的部队作战勇猛,敢打敢拚。可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朝廷却拿不出钱物,还得我们将领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犒赏官兵。论罪处罚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朝廷里那群士族深文周纳,将士们有一点差错就抓住不放,重重处罚不说,还要大肆嘲讽。当今在位的时候已经是这般情景,我听说临淄王从小在世家里养大,若是您继位,我们这群寒门出身的将帅哪里还有站立之处呢?” 楚昭仔细打量老头的表情,知道他这番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动摇之意,否则也不必说出口。再加上……楚昭扫了一眼那位默不吭声整理书册的青年。 每认识一个陌生人,系统就会录入楚昭此前收集到关于此人所有零散信息,哪怕是楚昭听过不曾在意的信息。还能查看此人对他的好感度,智慧值和武力值。保证楚昭这个社交障碍患者不会作出张冠李戴之类的蠢事,同时也让他能够根据好感度的升降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 然而,这位青年在控制面板上居然连名字都没有,显然是从来没有和楚昭产生过任何交集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楚昭今日真正要寻访之人。 想到这里,楚昭便肃容道:“我用人一贯唯才是举,而不论出身,不信老将军可以打听临淄王幕府中的幕僚。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论寒门还是士族,临淄王的幕府就永远对其敞开!”说完,楚昭又往旁边看了一眼,谋士大人还在整理书册,半点反应没有,看来得加一剂猛药。 “九品官人法是作为前朝魏国初建时的一项权宜之计提出的,后来由于运行顺畅,得到世家拥护而予保留。但是这项制度明显已经漏洞百出,难以为继,我认为是时候用科举制取代九品官人法。” 那青年终于慢腾腾转过身来,问道:“既然本朝太祖都没有魄力做到用科举取代九品官人法,殿下又将如何做呢?况且今上推行将进士都阉了的好法子,以后还有哪位真正有才学之人会去考科举?” 见吸引了此人的注意,楚昭心中更加激动,面上却淡淡问道:“你是谁?” 青年转过头之后,楚昭才看清楚此人的脸,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唯独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十分引人注目。 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下陈参,翰林院侍读,现在负责律令编纂。”这也是安靖帝心血来潮下的命令,让翰林院将这么些年的敕令和律令都整编成册,可不是一项小工程。 楚昭扫了一眼系统面板,发现此人果然用的假名,系统面板显示的真名叫做陆贽,随后,楚昭更加激动的发现此人智力高达95,几乎和谢晋不相上下,再点一下姓名,果然有头衔:毒士。 有点被吓到。 再扫了一眼其他数值,武力34,清廉70,野心50,私心60,心里还是想要收服此人。 但是楚昭也知道,今日若是给不出一个说法,这个寒门出身的谋士绝对不会为自己这个世家出身的亲王所用,于是他解释道:“一项制度的演变浸润,是一个长时段的过程;而运用社会的运势潜移默化改变,往往比任何突发的改革更加有效。究竟如何去完善科举制度,还需要大家群策群力,并不急在一时。目前最紧迫的问题,还在犬戎。在座诸位都是我大楚一时俊彦,想必也知道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内战在即,而犬戎一直虎视中原,是福是祸,也在各位的一念之间了。” 陈参的目光闪了闪,蓦然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眼中的复杂神色。或许是他多虑了,但是面对世子之时,他总有种被看穿之感,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在脑海中同时思考多个布局。 周禄这时候忽然出声大喝:“世子殿下既然认为犬戎一定会趁我朝内乱之际南下,那么喻王叛乱,只会让朝廷无暇西顾,这又是谁的过错?” 虽然喻王叛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都城,但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已经或多或少看清楚了这一点。 楚昭并不被这样的威势吓倒,他淡淡说道:“我记得周将军曾经给皇帝陛下上过一道奏章,指出犬戎使臣人数日益增加,必然包藏祸心,希望皇帝不要在今年将玄武营召回京中,而是应该积极备战。可见老大人应是早有准备。只是朝廷并不采纳,反而加以呵斥,这又是谁的过错?” 周禄闻言苦笑:“只可惜我的奏折却被皇帝陛下发回,还被李大人狠狠呵斥了一顿。理由是国库无钱,不可轻启战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李尚全父子每年都会收犬戎来使大笔欠款,不然何以坐视这一两千人的庞大队伍深入我大楚腹地?” 第61章 楚昭眼中也、闪过一丝担忧。他绝对没有忘记东晋之后的五胡乱华,起因就在八王之乱。 尽管如今没有即将撕咬成团的八王,但是内有楚旭倒行逆施,大肆关押朝臣,推行荒唐的阉割律条,外有喻王叛乱在即。虽然楚昭尽己所能做了很多工作,想要消弭这场兵祸,但有庆正帝打下的良好基础,若是楚旭登高一呼,只怕多由寒门子弟组成中央军和玄武营依旧会听他话。 混战一起,皇族各率大楚精锐互相攻伐,中原地区的形式绝对不比东晋末年好到哪里去。 犹豫片刻,楚昭终于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周将军,我近日于阁中读书,在一本《西域列国志》中查到一些关于犬戎族的记载,知道了他们的某些习性——犬戎族中男人,无论年老年少,皆以射猎禽兽为生,可以说全族都是天生的骑兵。若是天时好,这些犬戎人就放牧牲畜,逐水草迁徙,一旦到了天时不好的年月,牲畜大批冻死,犬戎人必然侵伐中原之地。崇尚强者,掳掠弱者,这也是他们的天性啊。” 犬戎,游牧民族最彪悍的先祖之一,然而他们没有像前世一样,神秘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是一直生存下来,铁蹄闪电般一次次在三秦之地踏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听了楚昭这番话,陈参暗暗点头,中原统治者大多将犬戎视为蛮夷,根本不愿意去了解他们。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犬戎持续派了十多年的探子深入中原腹地,大楚对他们却一无所知。三年之前,陆贽初学成之日,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着千里觅封侯的热血和豪情,苦心孤诣化妆成商队一路西行,写成《西域列国志》。 归国之后陆贽来不及去见一见自己的未婚妻和老师,便马不停蹄地向陇西徐家献上《西域列国志》,企图通过徐家的举荐入朝为官。那时候,他是多么希望皇帝能够把自己召到建业给予一官半职来施展才华,或者让自己上阵杀敌也行。 可惜这本详细记载了西域各种情报的奇书却被徐家束之高阁,根本没有呈送到皇帝面前。与此同时,陆贽因为少年意气,得罪了徐家公子,被陷害入狱,等他出狱之后,、发现自己心爱的未婚妻已经嫁给了喻王做侧妃。而自己的妹妹也为贼人掳去,老母去寻,不慎失足落水。 智力殊绝的陆贽很快就寻到了蛛丝马迹,发现自己的妹妹其实是被徐家公子掳去做了歌姬,母亲也为其所杀。 杀死一个糟老太婆,对士族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只是这一次,这个寒门老妪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一无所有的陆贽化名陈参,开始了他的复仇之旅。 改头换面的陈参投入公车门下,成为了替喻王府二公子效力的一名暗探,凭借着在犬戎之地打探消息的经验,他的表现非常出色,被公车丘明带入京中。然后便是得到新身份,考中进士,当了一名小小的校书郎。 那个荡平四夷的封侯之梦,陈参已经很久不做了。 偶尔翻开凝聚了自己青年时代所有热血与梦想的《西域列国志》,遥远的好像一场噩梦,梦醒之后,陈参会喝着一杯小酒,恶毒的想像犬戎的铁蹄践踏中原的场景,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世子殿下以为他们结缘是因为那十几卷兵书,其实更早的时候,化名陈参的陆贽就已经注意到了楚昭——藏书阁中来来去去的王侯将相,这是唯一一个肯认真阅读自己心血的人。 陈参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初雪的早晨,自己旬休,便早早来到藏书阁中,打算把其他人推给自己的工作完成。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风姿飒沓的少年,如同雪花一样轻盈地飘落进来,有种凛冽而剔透的美。 在这里,你必须要原谅陈参作为一个颇具浪漫主义情怀的文士见到命中的主公时,那种砰然心动的感觉,以及他之后给自家主公附加上去的种种修饰。实际上,楚昭当日被韩起裹得严严实实,胳膊都举不起来了,绝对和雪花没有半毛钱关系。若说是雪球,倒还勉强符合逻辑。 不管这样,在陈参眼中,雪球……不,雪花般的少年在书架前徘徊了几圈,终于还是伸手拿起了自己默写出来的《西域列国志》。 在那个时候,依旧与人生互相充满恶意地陈参微不可查地发出一声哂笑,心想大概又是把这当成游记来看的愚蠢皇族了。于是他无趣地低下头,甚至没有兴趣打听一下少年的名字。 出乎陈参意料的是,那少年一看就是一个上午,直到身边高大的侍卫过来唤他吃朝食,少年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竹简,叹息道:“阿起,我真想见见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啊。一定是个不逊于定远侯班超的人物,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入临淄王府,做我的老师。” 甚至没有用幕僚这个词,少年说:请做我的老师。 就在那一刻,陈参感觉宿命在耳旁低声絮语,他知道,自己终于邂逅了此生命定的主公。 楚昭的声音打断了谋士充满苦情色彩的回忆,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今冬苦寒,草原上的犬戎族必定受灾甚重,开春后犬戎会修生养息,而最多两年之内,缓过劲来的犬戎族就会南下牧马,那时候说不得大楚军队的精锐依然陷入内战之中,就算战争已经止息,可是国家也必然无力再支撑一场大战了。小子想要阻止皇伯父和父王无意义的内耗,可是却有心无力,求将军教我。” 话音刚落,左边那位随从终于忍不住出言:“属下不明白了,自从我朝太祖打败犬戎奴儿不花部落之后,犬戎便奉大楚为正朔,奴儿不花之子贺延陀甚至要求本朝为他铸犬戎国印,把犬戎作为大楚的附属国。之后大楚和犬戎贸易来往,通过这种方式,犬戎也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如今为何要轻启战端?” 楚昭解释道:“读过这本《西域列国志》之后,我又派人暗中调查过了,双方贸易中,犬戎卖过来马匹全部都是骟过的,而且还掐断了西域马匹流入中原的通道,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足以证明犬戎并非真心修好,而是包藏祸心。更加可怕的是,现在的犬戎王伯颜铁木尔在三年前已经一统大漠,之后便将都城南迁,不独书里这样写,我派人去打听过,的确如此。我认为迁都一事更加明显地看出,伯颜铁木尔的目的并不只是满足在大漠的胜利,而是欲寻找机会入关,入主中原。如果老将军还有什么疑虑的话,请试读此书。”说着,楚昭手捧书简,呈给了周禄。 纵观历史,少数民族如果往南边迁都,对于中原王朝,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就代表了这群骑马的野蛮人中出现了一个足以驯服他们的英主,以及这个英主对南方文明很感兴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禄不过翻看竹简片刻,便已是大汗淋头。 沉默半晌,老将军苦笑道:“听了临淄王一席话,微臣仿佛醍醐灌顶。若是我大楚有这样的明君,何惧犬戎蛮夷之辈?可如今局势若此,老夫徒呼奈何,只能拼得性命不要,再次上书罢了。” 第49节 楚昭便道:“老大人若能让我大楚免于内战之祸,便是大楚幸事。只是如今都中局势波澜变换,玄武营……”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内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见到阁中这么多人,不由愣了一下。 见过礼之后,小内监将楚昭请到藏书阁旁边供人歇息落脚的内室之中,方跪在地上低声禀道:“殿下,宫外传来消息,谢老大人快不行了,您快回去看看吧!刘师傅都给打点好了。” 前世带来的毛病,越到紧张危急之时,楚昭越是面无表情。也多亏了这种社交障碍,楚昭心内惊慌,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只进门端肃地别过在场诸人,便带着韩起状似从容地离去。 待楚昭走后,左边那位随从扯了扯周禄的袖子,低声劝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将军若是上书,只怕反而会招致圣上猜忌……我听说王若谷和临淄王素日亲近,只怕将军常在边关,不熟悉朝堂争斗,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 周禄甩开他的手,沉吟不语。 自称叫做陈参的青衫文士往他们这边看了看,便消没声息地追随楚昭出门去了。 *** 下午的时候铺天盖地落了一场大雪,一直下到现在。 从藏书阁走出去,寒风夹着雪花灌入楚昭的衣领之中,让他的头脑为之一清。 刚过曲池,韩起忽然顿住朝后看去,楚昭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果然,过不多时,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楚昭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一言不发的陈参。 重点攻略对象出现!楚昭不敢怠慢,赶忙迎上前去,问道:“先生何事这般急迫?” 陈参道:“殿下危在旦夕,却犹不自知,我为殿下急迫。” 楚昭状甚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公子身为嫡长,自出生就不在喻王身边。实在已经身处危险的境地中了,就好像一个醒目的靶子,即将遭到四方的攻击,您的幸苦谋划,恐怕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楚昭心中暗暗吃惊,口中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犬戎实为心腹大患,所以不想兄弟阋墙。” “刚才殿下问犬戎之祸如何解,下官有上中下三策献上。”陈参肃容道。 听见这传说里合格谋士必献的三策,楚昭有点激动,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问道:“敢问是哪三策?” 陈参整理好自己方才跑乱的衣冠,方才说道:“这下策是仍然如旧,殿下在朝中联络大将,替喻王收买人心,若是喻王贤明,那么必然会善待殿下,倘若喻王偏心或者昏聩,那么公子日后处境可想而知。此一策,成败在喻王一念之间。倘若公子爱惜名声,想要做个孝子,那么便应当用下策。” 楚昭心里一惊,他的确在暗中储备力量,没想到被此人一言道破:“我自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安危轻付于他人一念之间。再说,恐怕到时候也未必是由父王说了算。父王仰仗陇西士族招兵买马,日后陇西豪右和帝都士族必然还有一争,皇位也只看争斗结果罢了。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中策呢?” 陈参定定地看了楚昭一眼,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殿下英明。”仿佛确定了什么,陈参轻而坚决地说道:“中策便是殿下如今正在做的事情。” 只听一声清越的龙吟,韩起袖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陈参并不畏惧,看了韩起一眼,淡定地续道:“殿下用此中策,只怕打的是功盖天下,中外归心,喻王不想传位也得传的主意,培养自身力量来震慑诸王子,这法子的确极好,殿下是嫡长,只要做好一个贤明太子该做的事情,君主便找不到理由来废黜您。只是这个中策劳心劳力,喻王诸子背后又各有势力支持,日后恐怕依旧逃不开手足相残的结局。” 楚昭的确是打算效法李世民,而且他比李世民更占正统名分,但此时和初唐却有所不同——喻王的每个儿子后面都站着代表他们的势力。到最后,可能的确如同陈参所言,依然得兵戎相见。 然而此时社会看重“孝悌忠信”,称为“四德”,而把孝悌放在忠信之前,正是因为此二者乃是维系家族伦理的基石。若是一旦开始夺嫡,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就算楚昭心存不忍,到时候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也不得不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楚昭皱皱眉头,即使唐太宗开创了贞观之治,但史书如刀,依旧记载了玄武门之变前因后果,是非曲直后人评说了千百年,到底是唐太宗明君生涯的一个污点。系统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制造的,楚昭很担心因此给自己扣分,于是便和声问道:“中策的确也有不妥之处,那上策是什么?” 陈参俯身长拜,直起身子的时候,眼中有精光闪过:“正如殿下所言,今冬苦寒,犬戎开春后会修生养息,等他们缓过劲来,就是其南下牧马之时。与其等着犬戎准备好之后南下,不如用欲擒故纵之计……诱使其在开春之时就南下。” 韩起原本靠在朱红阑干上,警惕地转头四顾,此时忽然脸色变了一变,对着楚昭暗暗做了一个手指。 楚昭看懂了韩起发出的警报,假作为难的样子,续道:“可是我方也完全没有准备。” 伶仃的谋士穿着一身淡青色夹衣,皮肤被风雪冻得发青,好像献上这条计策已经燃烧了他所有的生命“殿下不是已经有了准备吗?玄武营必然留京,只要北疆大营开放防线,犬戎便可长驱直入。如今玄武营、中央军和北府军也有动摇之意,犬戎的南下便是最后一根稻草,迫得三军必须投靠殿下。” 楚昭屏息凝神地听着,大气都不及喘一口。 第62章 既然要当皇帝,楚昭就对未来会有的血雨腥风有一个心理预期。但是听完陈参的计谋,楚昭还是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吓尿了。 “可……可是北疆大营不肯放开防线怎么办,皇帝北上逃跑也不一定就会被犬戎抓住,万一逃脱了……还有,还有沿途百姓怎么办?” 陈参抬起头,简洁明了地说道:“王家离之而已,皇上那边,端看殿下够不够狠心了。” 楚昭紧紧闭上了嘴。陈参根本不需要王家的配合,达到一个目的有很多种方法,史书记载也并不就是全部的真相。北狩之类的,不过是史书委婉的说法,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谁能知道呢。 一环扣一环的计谋虽然诡谲狠毒,却十分有吸引力,听上去好像用了就能一下子解决掉父亲,伯父,说不定还能顺便解决王震升老头和一干贵族,可楚昭总觉得哪里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世子殿下在心里傻乎乎地掰指头,觉得自己只有76的智商有些不够用,面上却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历史的绝妙之处,就在于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变数。好的谋士会因地制宜因时制宜,随时调整策略,或者在事发之前便将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而陈参的这条计策,若是真的实行起来,只怕比他献上来的中策尚且不如,因为,这是一条尚不完备的计谋。 陈参的计谋初听起来充满了诱惑力,可是真的施展开来,其中最大的纰漏就会渐渐体现出来:就算楚昭心狠手辣,搞定了己方所有障碍,又如何能够让犬戎配合?中间的分寸把握只怕难上加难,不知陈参自己是否有把握做到。正是因为其毒辣诡谲,环环相扣,所以一旦行事不密,哪个环节出了猜错,最后的结果就是天下大乱,大楚灭亡,五胡乱华的惨状重现。始作俑者便是华夏族的千古罪人。 想到这里,楚昭悚然一惊。 面前这位毒士究竟是敌是友? 楚昭上下打量着陈参,又对着控制面板看了又看,最后柔声说道:“兹体事大,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在这些一步路转十个心肠的谋士身上用读心术是最困难的,楚昭一直凝神注视着陈参,不放过他脸上哪怕一个下意识的细微表情,可是陈参一直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情绪,脑子里的想法也都是些谋略兵法,乱七八糟叫人理不清头绪。直到此刻,陈参的心中,明确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喜悦之情。对自己的好感度和忠诚值都上涨了不少。 自己没有立即采纳他的上策,陈参似乎……很开心?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在楚昭心中一闪而过,他忽然意识到,智力高达95,对自己好感攀升到97的谋士不可能献上这种看似毒辣完美,却又很容易陷主君于不义的计策。楚昭坚信,陈参心中一定有更加完美的上策。 陈参真的有心投靠,为何会对未来的主公献上这种有失自身水准计谋?如果不是在引君入彀,就只可能是……只可能是……传递讯息。 楚昭的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意,要迫得陈参这般人物迂回曲折地传递讯息,又该是多可怕的一股势力? 一刹那间,楚昭想到了很多事情。因为拥有照相记忆,不论多么琐碎或者微不足道的讯息,只要楚昭看过一遍,就被存储在大脑深处,要用时又能快速地建立连接。凭借着楚昭强大的记忆力,借重系统敏锐的判断力,楚昭很快发现了许多疑点。 陈参用的假名,即使他不是暗探,就一定得罪了某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多半是士族里的人。 韩起刚才打手势告诉自己,暗中有人偷听。莫非这就是陈参有所保留的原因? 在往前分析,安靖帝病情的恶化是从卫霁进宫开始的,而卫霁,正是卢三顾引荐而来。如果公车丘明是明面上陇西豪右在帝都的代表的话,卫霁这样的人,会不会也是他们在帝都的埋下的棋子呢?上次煽动帝都贵族诛杀薛振的时候,长留禀报暗中还有一股势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能够扇动帝都的贵族,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一个名字闪过楚昭的脑海,可是却又被他否决掉了。自己十岁左右的时候,卢三顾的确表达过对喻王不满,从而直接导致祖父不得不用自己作为诱饵完成布局,可卢三顾现在已经是帝都士族的首领了,他为何要做这种看上去对自己全然没有好处的事情? 陈参的计谋中完全没有考虑过犬戎人不配合的因素,是不是说明陇西豪右和犬戎已经有了勾结?莫非卫霁流放北疆的时候,就已经投敌叛变? 这么一想,楚昭越发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罗网之中。 将楚昭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陈参心中的喜悦和赞赏更加明显,然而表面上,却冷飕飕地说道:“看来是我错了,殿下终究并非秦始皇汉高祖之才,倒是有点像惠帝刘盈,心慈手软,善恶分明。陈参只忧心我大楚的未来……” 说着,陈参满面都是沉痛之色。 楚昭一听这话,何止是脸色不好看,简直是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就算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你也好歹委婉一点啊。如果陈参说话一直这种风格,估计早就没命了。哼,还不是吃定我脾气好,重人才吗。 一阵刺骨的北风刮过,带来的寒意几乎要渗入人的骨头里去。瘦削的谋士转身之时,几乎被这股寒风带倒,他穿的单薄,被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看上去有点可怜。 楚昭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真是任性。” 见陈参的脸已经被冻得清白,楚昭心头热血涌起,到底还是不忍心,便犹犹豫豫地脱下身上的轻裘,披在陈参的肩膀上。因为两人离得很近,这回楚昭看的很清楚,陈参先是被雷劈一般愣在当场,然后他的眼中露出难以名状的惊讶之色,随后一股纯然的喜悦便从中浸润出来,似乎这个阴柔诡谲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对自身情绪的控制。 天地间安静地几乎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两人交错间,楚昭感觉到有一粒冰凉圆润的珠子被塞进自己手心。 福至心灵一般,楚昭旋即大声而轻慢地说道:“这件貂裘沾上了尘土,本王不想要,便赐给你吧。”看上去十足一个欠揍而傲慢的小王孙。 这种公子哥,该是陈参最讨厌的类型。隐在暗处的窥探者放心的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连礼贤下士都不懂,这位占据嫡长位置的临淄王也不怎么样啊。 淡淡地看了楚昭一眼,陈参略顿了顿,终究不复多言,转身踏雪而行。漫天风雪迷离了双眼,呼啸着盘旋在他身侧。然而,身上的外套犹自带着暖融融的体温和微不可查的奶香,陈参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涌动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流。将披风的兜帽戴上,那张隐藏在阴影之中的面容上,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 殿下,请放心,会弄脏手的事情,由属下来完成。扰乱江山的骂名,由属下来担。肮脏的朝堂,血腥的战场,甚至是失败的困境,上穷碧落下黄泉,陈参都将追随主公,筚路蓝缕,开创属于我们的盛世。 据后世史书记载,这个被称为毒士的男人身具反骨,三嗜其主,最终为穆帝收服。从此,这个本该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谋士消失在临淄王的幕府之中,成为穆帝背后的一个影子。每当穆帝在战场上战无不胜,背后总有一个文弱的身影,为他献上一条条狠毒的计策。他没有妻子儿女,也从不和同僚来往,除了写游记再无其他爱好。然而每次穆帝用此人,则必然使大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有人说他后半生还算忠君,也有人认为他只是识时务而已。 陈参做的事情,从来不能堂皇的写在史书上,赏功宴上也从无他的身影。纵然后世多有微词,凌烟阁中终究还是有他一个位置,沉默地诉说着一个谋士对他的主公不能宣之于口的忠诚和挚爱。 *系统公告:陈参归入臣属之列。起始忠诚值90。* 对自己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楚昭得意洋洋地一扭头,就看到韩起规矩地站在一旁,峻拔硬朗的身子,下巴坚挺,入鬓的剑眉蹙了一下,然后永远内敛泛幽的眼在楚昭身上缓缓扫视。 有点不对。 楚昭明显感觉到一向没什么情感波动的韩起似乎在不高兴。莫非是在吃醋? 不知为何,楚昭就有点心虚,忍不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叹气:“这些谋士的身体真是太弱了。哎,一个个都瘦骨伶仃的,也是可怜。” 韩起嗯了声,并没有接话,只是摸出一个哨子,这个哨子非常奇怪,尽管韩起很用力地吹了一下,可是楚昭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侧耳倾听片刻,韩起方道:“那些人已经蹑在陈大人身后离去了,我让罗致派人跟着他们,虽然属下亲自护送陈大人吗?” 风雪中,韩起的脸好像是冰雕一般冷峻,泛红的眼珠子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个英俊的恶魔。楚昭缩了缩脖子,难怪自己身边的人还有宫里的内侍都说阿起好可怕,简直不怒自威。 “阿嚏阿嚏阿嚏。”还没来得及答话,楚昭已经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鼻尖也变得红彤彤的。墨黑的大眼睛因为太冷的缘故,迅速变得水汪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刚才还埋怨韩起给自己穿太多,此时楚昭一脱了外套才知道厉害。陈参一离开,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瞬间现出原形。纵然天生就该是统御万物的王者,到底现在也只是条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幼龙。只是鲜少有人能够拨开那层神秘而变幻莫测的云气而已啊。 韩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世子殿下身上。然后他又摸出那个哨子吹了几下。只听嗖一声,风雪中忽然出现一个头戴兜帽的人。 “再去取一件轻裘过来。”韩起轻声吩咐道。 “诺。”那人又鬼魅般地消失在了原处。 “这人是谁?”楚昭不由得很是好奇。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此人。 韩起答道:“不瞒殿下说,属下的师父正是鬼谷子。和薛振一战之后,属下已经得到了师父传下来的另外一半钜子令,获得了师门传承。” “鬼谷子不是五十年前就死了吗?”饶是楚昭没什么见识,也知道这个传说中亦正亦邪、精通六韬的大楚第一高手。五十年前,正是此人忽然出现,单人匹马帮初登基的庆正帝守住了潼关,阻挡犬戎铁骑南下,才阻挡了一场弥天大祸。然而天妒英才,此人最终因为抗击犬戎而战死,庆正帝尊其为墨皇,列为抗犬戎第一人,还在封狼山为其刻石立碑。 “此事说来话长,殿下,眼见着雪越下越大,若是再不动身,只怕大雪就把山路封住了。谢老大人还等着您呢。”韩起出声提醒道。 楚昭看了看鹅毛般的大雪,见韩起只着一件单衣,就有些心疼。 “地上雪那样深,会弄湿我的鞋子,阿起背我。”说着,世子殿下张开手臂,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可恶地叫人想要捏捏那张白嫩的包子脸。若是能将这傲慢的小鬼欺负得哇哇大哭。想必也是极有趣的事情。 韩起摇了摇头,按捺下心中忽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他一边走下三级台阶背过身去,一边轻笑着说道:“殿下刚才不是不怕冷吗?” “怕的,在阿起面前就怕。”说着,楚昭毫不客气地跳到韩起宽阔的背上,大大的桃花眼猫儿一样眯起来,风流满溢。 世子殿下用宽大的披风把自己和韩起一起严严实实裹起来,伸出胳膊环着韩起的脖子,呼出的气息吐在韩起耳边,。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两人靠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有种别样的亲昵感。 “现在知道冷了,先前为何又把我给你做的白狐裘送人。”虽然忍不住说出心里的埋怨,韩起还是揭下自己头上的虎皮帽反手扣到楚昭头上。 楚昭的眼睛被压住看不见路,加上也很是心虚,就老老实实将下巴抵在韩起的肩膀上,整个人缩进温暖的披风里,央求道:“好阿起,我知道错了。你快给我讲讲你师父的事情吧。我不怕故事长。” 韩起背着殿下一步步稳稳地踏在雪地上,一面注意四周得动静,一边沉声讲到:“殿下可记得庆正帝手中那只神秘力量吧?那就是我师父一手训练出来的。墨家自战国开始,便分为齐墨相里氏、楚墨相夫氏和秦墨邓陵氏三派,齐墨积极从政,楚墨游侠天下,除暴安良,秦墨精通机关术。师父将三墨统一起来,建立了正,影,兵,杂四部。正部替庆正帝培养寒门官吏,影部精通机关制作和暗杀,兵部善于攻坚破锐,操练军阵,围杀敌人或者坚守待援。闻名天下的玄武营中许多人都是兵部出身,包括于怀远和周禄。杂部便是百工并诸手艺人。可惜师父信错了人,他的师弟联合好友庆正帝一起害得他武功尽费,差点死于战场。逃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宣布死亡,并且举行了盛大的国葬,而正,影,兵三部已经悉数为庆正帝接掌,略有反抗和质疑的人,都被鸠杀,影部因为一直在暗中做密探工作,也有一部分力量潜伏了下来。只有杂部,因为不受重视,反而幸免于难。这就是庆正帝当年为何能够迫得世家节节败退,之后却又轻易为世家毒杀的缘故。不过是报应而已。庆正帝死后,儿子不肖,这三部便也渐渐衰落下去了。后来师父隐居在上方山养伤,遇见被抛尸山间的薛振收其为徒,又过了几年,收我为徒。有了以前的阴影,我和师兄从来没见过面。师父死之前,曾经命令我向大楚皇室复仇,又说我们师兄弟只能活一个下来。大约师兄也接到过这样的命令。” 听到这里,楚昭只觉得这个鬼谷子其实心里挺变态的,只是他既然是阿起的老师,楚昭也不敢胡乱评价,只说:“阿起,你……你不会找我复仇吧?” 第50节 韩起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世子殿下鼓起来的包子脸,心里充满了怜爱:“怎么会。庆正帝和世子又没有关系。他杀了世子的祖母,我和世子殿下是同仇敌忾的。所以就把师父留下来的这些影部又招了过来,还有杂部之人,你不是说。” 为了保护我,韩起也算费尽心机啦。 楚昭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伸长脖子吧唧一口请在韩起脸颊边。 韩起愣了一愣,就有红色一路从脖子红到额头。 洁白的雪地上缓缓延伸出一排脚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天地阔大而寂寥。 第63章 一股狂风呼的一声在九重宫阙中呼啸而过,于巍峨的宫墙之间横冲直撞。 望楼的钟敲响,宫殿千门渐次打开,御街前仪仗林立,肃穆威严,来参加晚宴的官员马车全都停在宫门外,晚来者甚至不得不将马车停在五里之外。当然,今日的宴会多寒门之士参加,所以也有许多步行之人。 一弯残月挂在巍峨的宫殿龙脊上,洁白的御阶迎来佩剑的侍卫,冰棱一根根挂在屋檐下,一滴水珠凝聚在上面,将落未落。 虽然这只是一次小型宫宴,但毕竟是距离上次天象后,皇帝陛下首次露面于人前。更何况,讨论的很可能是开春的恩科是否要推行皇帝的律令。朝中寒门大臣自然都要来参加。 被天子赐食,到底是无上的荣耀。 因为上次诛杀薛振,皇帝陛下并没有降罪,所以大臣们心中,难免又对皇帝陛下升起了一丝丝的期待。说起士大夫们的这种心思,有时也和深闺怨妇一般无二。难怪当时的闺怨诗都是男人写的。 “诸臣工至含元殿饮宴。”一个内侍高声宣旨。 群臣皆诺,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内侍的带领下到了含元殿。 皇帝已经正坐于榻上,木木呆呆地等待群臣,好像一具华丽的人偶。虽然皇帝陛下脸色不好看,可是宴席却摆的非常丰盛,且还有内监里里外外的传膳。 中书令郭全、侍御史林轩、大学士丰熙、给事中王翀、御史余翱、郎中余宽、崔侍显、陶滋、郑世芳、寺正卢纯等一百多名大臣被捕入狱,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倒是全都放了出来。全都被引到大殿上。 这群大臣到了大殿之后还挺高兴,认为皇帝要讲和,自己这方的牺牲也算没白费,谁知被内侍领到自己的座位时,却都傻眼了。 按照大楚惯例,上朝也好,赐宴也好,大臣都是不用站着的,可以和皇帝一样正坐。可是今日来了含元殿一看,原该给他们备好的茵褥不见了踪影,再一摸自己面前的汤菜,全都是冷的。欢快的心情不由蒙上一层阴翳。 皇帝陛下静静坐在上首,半天没有动作。旬月不见,他更瘦了,眼眶都深深地凹陷进去。 群臣面面相觑,无可奈何之下,大臣们也只能在寒气入骨的地面跪了下来。 蹒跚地跪在又硬又冷的地上,看着站在皇帝身后的卫霁,林轩不由皱了皱眉头。此人好歹也是世家子,怎么尽出这般不入流的小伎俩。这样的行为,除了加重大臣对皇帝的不满之外,究竟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内侍上前给诸位大臣满上温好的酒,林轩一摸,冷菜热酒。他和郭全对视一眼,都暗自戒备起来。 “陛下,臣有本奏来。”宴会才开始,因前次上书出过一回风头的何章首先站起身,积极表示有话要说。 “准。”安靖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何章趴地上禀道:“陛下,经过微臣的明察暗访,发现这次伏阙之所以屡禁不止,是因为背后有人暗中支持。而大学士丰熙、给事中张翀、御史余翱、郎中余宽、黄侍显、陶滋、相世芳、寺正李德纯这些人,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其实皆是因其乃寒门出身,有子弟参加今科取士而已。” 卫霁冷清一笑,道:“我说怎么这般忠心为国,原来还是有私心。不过是一干寒门出身的小人,也敢联合起来给皇帝陛下施压。”说着,他转头对楚旭抱怨道:“皇上,您就是素日里太过慈和了一些。那些寒门小吏原本就是先帝给您选出来,不过用来跑腿而已,如今奴大欺主,再这样下去,可不就要爬到您头上去了吗?” 听到这里,原本跪在队伍末尾,觉得很不对劲的陈参皱起了眉头。 陈参现在的假身份是一个家贫,好读书的寒门少年。三年前背负着全家的期望进京赶考,本打算大展宏图,却被同行好友所嫉,设计让他错过了考试时间。后来穷困潦倒,入林府教席,为林轩所重。三年后吊车尾考中之后,就入了翰林院混日子。 因为陈参表现的一贯非常胆小,没有参加这次伏阙行动,被当时的清流所唾弃,也被同僚排挤。翰林院的寒门小官们全都热血沸腾地参加伏阙活动了,所以日常抄写工作全都压在陈参一人身上。这才有之后与世子殿下的相逢。 按理说,陈参并没有参加伏阙,其实这次宴会他是不必来的。然而,下午间和世子殿下分手后,他回到翰林院,听到同僚欢天喜地的议论皇帝放出禁锢在狱中的诸位大臣,他就在心里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安排一番后,便也厚着脸皮跟来了。不过因为同僚都不喜欢他,只让他敬陪末座。 陈参环顾一周,见帷幕后面似有隐隐刀光,他又低头嗅了嗅酒杯,顿时只觉下肢一阵冰凉。 果然不出他所料,宴无好宴,看皇帝这模样,只怕是想要先斩后奏,强硬推行自己的阉割计划。这里头,只怕卫霁出力不少。 看到同僚犹自无觉地在那里高谈阔论,慷慨激昂,陈参苦笑着摇摇头,若是往日,这些人死也就死了。沧海横流,与他陆贽何干?只是如今奉楚昭为主,自然要全心全意为主公考虑。这些能够办实事的寒门官员,也是不可或缺的。 打定主意,陈参就装作不在意的打翻了面前的汤碗,拉住小内侍,顺手滑了一锭银子过去,请他带自己去换衣服。 这小内监正是谢家花费数十年功夫,埋在宫中的暗子。 当暗探的诀窍就在于一定要泯然众人。内侍们一贯对这类油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所以小内侍收了钱,脸上浮现出谄媚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引着陈参下去换衣服。 *** 韩起背着沉甸甸的小龙崽走在御街上,忽然听到悠长的钟声从从御街那头远远传来,刺破初冬清寒的空气。 楚昭疑惑道:“怎么这时节忽然举行朝会?难道是宫宴?” 当时的交通通讯极为不便,李家拼死送出来的情报已经被崔景深拦截了下来,所以喻王造反之事暂时还没有传到京都。但韩起不敢拿世子殿下的生命做赌注,此时听了楚昭的话,韩起并未吱声,看似闲庭信步的行走在漫天的雪花里,暗中却用上了神行百步。 两侧的景物飞速后退,眼见着快要到应天门了。 正在此时,楚昭忽然听到风雪中传来呼唤之声:“且慢——且慢——殿下留步——韩侍卫留步——” 韩起一听,暗提一口气,再次加快了脚步。楚昭只觉寒风呼呼从脸庞刮过,赶忙把头埋在韩起肩膀上。 一闭上眼睛,楚昭发现系统面板上下属一栏有个名字亮了起来。他戳了戳韩起的背,小声提醒道:“阿起,是小李子。” 韩起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背着楚昭回过身去。这样忽停忽止,他却半点不气喘,可见修为之高深了。 楚昭探头一看,见弥漫的风雪中一个太监心急火燎地从后头追赶上来。因为跑得太急,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殿……殿下,皇帝发了疯,打算趁着今日的晚宴将满朝文武灌醉了阉割呢。刑具和止血药都备好了。您快跟着奴才一起去看看吧。”” 就算心存恨意,不也该朝着那些猎杀薛振的贵族去吗?怎么楚旭还是念念不忘他那个奇葩律令。 精神病人思路广,楚旭忽然来这么一招,真是连系统都没有料到,也大大偏离了楚昭设计杀薛振的本意。 世子殿下不由大惊,毫不犹豫的拉着韩起要回去。一开始没拉动,楚昭诧异的回头看韩起一眼。韩起无奈的叹口气,终究还是上前抱着任性的小殿下往回掠去。 而宣和殿内,此时的形式已是急转直下。 陈参换好衣服,平静地坐回座位上。片刻后就有内侍过来给各位大臣倒酒。 卫霁举杯祝祷,谁知大臣们都不搭理他。 转头看了看安靖帝,楚旭只有气无力地说道:“罢了,不喝就不喝,让他们回去吧。” 卫霁后背起了一溜儿冷汗,他可是同时在二公子和可达汗面前夸下了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够夺取朝廷大权,收服朝堂诸人。 ——今日的确是一出鸿门宴,卫霁安排了一干太监作为项庄。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等这些大臣喝得酒酣耳热以后下手阉割。这就是卫霁仿汉宫旧事,设计出来的宦官夺权计划。 可计划哪有变化快?一开始就出现了计划外的情况——许多大臣们都瞧出不对劲来,不肯喝酒。 卫霁暗自焦急,他朝着下面扫视一圈,心里有了思量,拿着杯子走了下去,向御史余翱敬酒。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话,余翱忽然大怒,失控地从桌案下取出一个人头,朝着卫霁扔了过来。 咕噜噜,薛振的头颅滚到御前。原本一动不动的安靖帝忽然抽搐了一下。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将薛振半腐的头颅捡起来抱在怀中。 陈参不由暗道糟糕,这群蠢货定是被人设计了,不然这森严的禁宫,哪里可能带人头进来?真当御林军是吃闲饭的吗? 所以陈参自来不喜欢御史。这就是一群宽与律己,严于律人,为了青史留名不择手段的庸碌之辈。庸碌也就算了,还喜欢自作聪明。若说书生误国,未必没有道理。此时见了余翱这神经病一般的行为,更加坚定了陈参的看法。本来拖一下世子殿下就能及时赶来,可惜余翱这一过激的行为明显加速了安靖帝病情的恶化。 “陛下,余翱目无君父,庭前失仪,请您治他的罪。”何章在卫霁的示意之下,再次出席奏道。 “将这个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卫霁淡淡命令道。 他身边几个内监迅速上前,想要将余翱捆起来拖下去。陈参眼睛一眯,跳起来一拳头打中内监,喝道:“宦官不得干政是太祖立下的戒律,尔等胆敢对大臣下手!” 或许是异常的天象抵消了臣子对君王的敬畏感,几个比较年轻的大臣也响应陈参的号召,愤怒地将这些内侍踢倒在地。 这下内侍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总的来说,大楚等级森严,并不是一个宦官势力强大的朝代,内侍的地位比奴隶还不如,对朝臣也很有敬畏之心,一遇反抗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全都愣在了当场。其实谋反就和黑社会抢地盘一样,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方束手束脚,结局自然可想而知。 然而,被陈参救下来的余翱再次不甘寂寞地跳了出来,他高喊着:“杀阉宦,清君侧。” 那一声声的阉宦就像一把钝钝的小刀子,在楚旭的心里划拉过去划拉过来。他的眼睛里只有薛振死不瞑目,被高悬在宫墙上的尸体,一股巨大的愤怒吞噬了他。 自作孽不可活,这回再没人救得了拼命作死的余翱。一柄宝剑将他刺了个对穿。余大人青史留名的梦想实现了,当然,这名声与他的想象略有出入。 安靖帝的左半边脸不自然的抽动起来,一个内监过来帮忙,也被陷入疯狂状态下的安靖帝砍死。随后,他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在余翱身上抹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环视众人。 沉默,可怕的沉默。 以鸿门宴杀人不是新招,但在项庄无法代为捉刀的情况下项羽亲自动手,还连着项庄一起砍,恐怕比较罕见。 皇上疯了。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这次参加宴会的大臣多是前番伏阙的文官,智力值还可以,但是武力就不行了。真遇上安靖帝这样位高权重、不讲道理的疯子,全都心生胆怯,在殿中四散奔逃,却绝望的发现含元殿早已经锁上了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清越的笛声传入在场诸人的耳朵里。 乍听上去并不出奇,然而却无比的动人,平凡的音韵没有丝毫做作地潺潺流淌,带走人心头所有的烦忧和苦痛,渐渐的,那乐声冲破坚固的心房,一路流淌进灵魂深处,温柔的抚慰那一道道难对外人言语的伤口。 心中的伤口会结疤,却永远不会愈合,而这乐声,乐声里的每个音符,都像积蓄某种奇诡的感人力量,轻轻拂动心之弦,令人难以抗逆,进而产生共鸣。 在座之人浑然忘却对吹奏技法的品评,只颤抖着感受每一次竹管震荡激发而出的一圈圈音波。这是从未有过的出奇感觉。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被羊水温柔的浸没。 笛声错落有致,灵动飘渺却又直达人心,音韵更不住增强扩阔,恢弘地伴随着心跳回荡在耳边。 在座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外面的侍卫,都沉浸在这无以名之的乐声中,被那种持续的内聚力、张力和感染力来回冲击,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力与美。 能够触及灵魂的力量,叫人情不自禁就泪流满面。 楚旭心中的烦恶感和耳边的异声不住消退,直至彻底沉寂下来,只余仍是温柔地充盈于天地令人耳不暇给的笛声。 到最高潮之处,笛声忽止。 众人方如梦初醒般看向大门边。 在那儿,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身披貂裘的少年如同雪之精魂般出现,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扫,人人皆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世子殿下看到我了。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或许楚昭还没到光华内敛的年岁,然而少年人只是往那里一站,所有臣子都知道这一定就是世子殿下了,没有人将其误认做男宠或者内侍。 *系统公告:才艺值增加10点,威望增加5点。* 楚昭不慌不忙地走到殿中,目光从地上一具具尸体上扫过。一共死了三个人,看样子品级也不高。很好,事情还有圆缓的余地。 卫霁却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退到楚旭背后。 楚旭转头看到侄儿,忽然可怕地赫赫笑了起来,神情复显狂乱地说道:“阿昭,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统统该杀?嗯?”说着,他把沾血的刀塞到楚昭手里,哄劝道:“阿昭以后也是要做皇帝的人。朕现在才明白,为君者不可优柔寡断,来,阿昭替朕杀了他们。” 运用读心术,楚昭能够感觉到自家伯父的想法又开始变得怪异而凌乱,跳跃性非常强,其精神状态很明显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一个疯子皇帝,杀伤力必然呈几何系数增长。 紧张地注视着安靖帝脸上细微的表情,楚昭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该杀,的确该杀。不过,依儿臣所见,陛下大可不必亲自动手,让侍卫将他们又投回诏狱中去就好了么。” 不知何故,楚旭面色更显阴沉,默然半晌,他终于涩然开口问道:“阿昭可是也对朕的命令不满?觉得朕是疯癫了,才要将新科进士都阉割掉?” 自我认知没错,陛下您的确有点疯。 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口,楚昭急忙跪在地上,不疾不徐的回答道:“阿昭知道,皇伯父才不疯呢。虽然有大臣说陛下宠信奸人,但是陛下宠臣的家族势力都不强,李家也好,卫大人也罢,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皇伯父您得来的,自然会对陛下忠心耿耿。与此同时,陛下身边还有很多杰出的武将,用好这些人,陛下就能牢牢握着兵权。由此可见,那些大臣着实是误会了您啊。” 楚旭听了楚昭的一番话,心里舒服了一点:“还是阿昭明白朕的苦心。” 第51节 楚昭继续说道:“至于阉割进士的律令,皇伯父自然不是要培养伺候自己的太监,而是想要一群完全属于陛下您自己的战士。这群新科进士被一刀阉了,就不会产生家庭拖累,没有私心杂念,正好全身心报效朝廷。”楚昭的话很简洁,语气很平淡,却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楚旭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扔了刀,将小侄儿揽入怀中,赞道:“此子最肖先皇!” 楚旭非常崇拜他爹,可见这句赞誉的分量了。 又是楚昭坏我好事!卫霁简直咬碎了银牙。他转头见到郭全翻动着泛白的嘴唇,似乎有话想说。卫霁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便鼓动三寸不烂之色,妄图挑拨大臣们再次去撩虎须:“郭大人,既然世子殿下都这样说,您现在明白陛下的苦心了吗?新科进士被阉,反而对寒门有好处,这样一来,陛下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他们,不用担心会再次出现李家这种情况,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像林家这样,渐渐发展成新的世家。” 楚昭的眉头皱了一下,这卫霁在宫里混了一年,段数提升了不少。这一下就把自己这个世子殿下拉进了浑水。讨好了安靖帝,只怕就要失去寒门大臣的心。 卫霁的洗脑大法再厉害,也没办法说服寒门重臣自愿被阉割。郭全冷道:“这一政策是毁我大楚基业,恕微臣万万不能同意。陛下如果一意孤行,臣请乞骸骨。” 下面的一帮子清流名臣齐声道:“臣亦请求告老还乡。” 眼见着楚旭又要发怒,楚昭赶忙顺毛摸,并且扭头对跪在地上的各位大臣说道:“各位大人不要着急。恩荫制大范围流行,有才之士想要进阶的途径就是宗族和乡党,而不是朝廷。而官员的世袭化导致考核任免都很难执行,寒门士子更加难以出头,士族子弟游手好闲,也能得到官位。这样一来,世家子弟的权利来源是自己的家族而不是国君,对于君主和朝廷自然难有忠心。这几年朝中世家与寒门争斗日益剧烈,究其根本,还是制度问题。皇考推行科举制的目的,就是为了广泛的选拔人才,从而从根源上削弱世家。” 听到这里,跪在地上的寒门大臣不由闭上了嘴巴,均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愿闻其详。” 韩起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忧来:殿下趟了这摊浑水,就是将自己置入两难的境地之中。这番话如果流传到了世家耳中……不放心地看了陈参一眼,韩起心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你以及你关心的人死得凄惨无比。 楚昭鹤立鸡群般站在一群宫人中间,苍白的脸上有种清冽的美。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般。 “然而,叫人失望的是,很多起于微末的寒门大臣得到权力之后,非但没有按照皇考所希望的那样去行事,反而发展出了新的利益集团。这样下去,恐怕多年以后,旧的门阀雨打风吹去,可是新的门阀又会建立起来。制度不变,门阀就有存在的土壤。所以,皇伯父今日才会发出那条律令,想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然而,想法虽好,却也该徐徐图之。” 安靖帝一开始面露不悦,如今却也连连点头,目中微有深思之色。 双方的情绪都渐渐缓和了下来。 一个年轻官吏这时候忽然大声问道:“如何徐徐图之,世子殿下可有想法。” 楚昭扫了他一眼,刑部侍郎魏永之。智力80,武力65,野心40,私心5,特长:断案80%。唔,各项数值都不错。 因为是值得招揽之人,楚昭回答这个问题便特别的慎重:“嗯,这是个好问题。我认为陛下的切入点没错,关键还在于选官制度的改变。将现在的科举分为明经和进士两科,提升进士科的地位,完善科举制度。世家注重经学,儒家的四书五经却为寒门所擅。改革之后,进士科当以考儒家的学问为主。到那时,考出来的官叫进士,考不中靠着父辈花钱或者走关系做的官叫贡官,这两种官员,待遇和名声都须得大不一样,这样下去,逐渐就会形成进士优于贡官的风气。如此,世家多傲气,若是真有才华者,自然也会通过进士科任官,而不愿意靠着祖上余荫。便是考中进士那些人,也不会愿意给子孙捐官,反而会监督他们用心读书,继续考进士。当然,我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还需要朝中大臣的支持和完善。” 接着,楚昭走到魏永之面前,用信任的目光郑重地望着魏永之,声音分贝很低却极有力度地说道:“若是有意,可以来我府中。愿与君共襄盛举。” 像得到鼓励和信任的孩子一样,魏永之顿时热血逆涌、激情澎湃,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像得到鼓励和信任的孩子一样,魏永之顿时热血逆涌、激情澎湃,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安靖帝先前亢奋地折腾了一通,此时也累了,不耐烦再听侄儿的长篇大论,便一甩袖子,说道:“罢了罢了,便按临淄王所言,将进士和明经两科分开,提高进士科的地位,阉割一事容后再议。” 群臣伏地三呼万岁。 楚昭协同韩起刚下御阶,忽而听到系统面板上好像雨落池塘般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世子殿下礼贤下士,心怀天下,见识卓绝,最重要的是容止清华,形貌绝尘。长相对于男性政客来说,历来都是极为重要的。很显然,满朝文官一时皆为世子殿下身上体现出来的人格魅力所倾倒。好感度、忠诚值齐刷刷高了一大截。 “殿下很开心?”韩起走过来揉了揉殿下尊贵的龙头,然后转身半跪下来。 楚昭重重点头,自然而然地扑了上去,有些担忧地说道:“今日一耽搁,只怕关了城门。” “别担心,建业城的设计者也是我墨家一个叫李春的人,我看过他的原始筑城图,知道几条出城密道。” 第64章 这一年大楚的冬天倍加寒冷,西北受灾很重,有流民南下,导致建业也笼罩在满城萧瑟中。城外上方山此时一片愁云惨雾,气氛也是冰冷肃杀。 寺庙后面的小院落中,寒风透过木板的缝隙吹入,令房内宛如冰窟一般。知道世子殿下今日要回转,不知为何,屋中却连一个火盆都没有。 只听吱嘎一声,韩起披着一肩夜色推门而入,他手里抱着一捆柴禾,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半旧罩衣,披风外套全都裹在了世子殿下身上。 走进厨房,韩起两三下将冷灶点燃,烧了一大锅热水。同时,灶内的热气还能通过埋在墙内的铜柱子一直通到旁边的睡房,那里有用土砌成的空心炕。就像北方老百姓家里的炕一样,但是却更加精巧干净,炕下以及墙壁中都埋了密密麻麻的铜管子,烧饭的烟火经过炕底和墙壁,绕一圈后剩下的废气从烟囱中冒了出去。 建业城地处秦川中部,冬天的时候并不似北边寒冷,居民自然也没有火炕的概念,况且那物腌臜,贵族世家也不愿意修在自己屋中。他们更愿意耗费巨资引些火龙在墙壁或者庭前柱子里,再点上几个香炉,面对着漫天白雪饮酒赏梅,方算人生快事。 然而山中苦寒,世子殿下娇生惯养的,晚上一个人总是手脚冰冷,必须得韩起搂着他,给他暖床才行。后来这件事被崔景深知道之后,也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想要和世子殿下同宿。 楚昭思考良久,郑重建议崔先生找个火力旺的暖床,自己恐怕不顶事,还友情推荐了厨房里烧火的胖头陀。 当然,虽然拒绝了先生的提议,但楚昭也的确很担忧崔景深的身体,就把这结合了南北特色的无烟炕说给韩起听。他也就是提个大概构思,但是韩起是墨家弟子,平时就喜欢做个木工活,很认识一些能工巧匠,还真的将这个构想给实现了。于是小院中,当年每间卧房就都安上了炕床,还铺上韩起和王若谷猎来的各式皮毛,只要厨房日夜不停火,床铺就是热的,充分结合了穿越者和土著的经验智慧,方便干净又漂亮舒适。便是帝王也没有这般的享受。 而对于韩起而言,最关键的是,打那之后,崔景深再也没办法提出任何非分的请求,他韩起依旧可以独自霸占世子殿下夜晚的时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护卫他酣睡而已。 烧好热水,韩起一闪身进了睡房,一进门就有热气袭来,他转身迅速将房门关好,放下厚厚的挡风帘子。 厨房里火烧得很旺,韩起有点担心世子殿下热得踢了被子,便几步跨到床边,撩开帐幔。 果不其然,世子殿下俯趴在炕上,衣裳已经被他自己迷迷糊糊脱下来,韩起玄黑色的披风堪堪盖到腰部。腰部有一个美人窝,在披风下凹陷出诱人的阴影。而少年的上半身赤裸着,在黑色绒毛披风的映衬下,更显晶莹白皙。韩起的眼神变得幽深,气息也急促起来。 正在此时,世子殿下开始在梦中呻吟,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安的扭动着,仿佛在做一场很不愉快的梦。 韩起叹息一声,捡起被掀到地上的被子,走在自家主公面前,想要帮他盖上。 可韩起刚刚俯身下去,眼角就瞥见一道金属的光芒,他本能地挥出左手,击中那道光,然后将世子殿下反手擒住。 韩起给楚昭防身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世子殿下像一只受困的小动物那样,奋力挣扎起来。当然,这样的挣扎在韩起面前是徒劳的。 “殿下,是属下韩起,别怕。”韩起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略微用上了师门的心法,才终于将为梦貘惊扰的少年唤醒。 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了看韩起,楚昭不解地问道:“阿起,你压着我做什么?”他的黑发披散下来,大眼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雾蒙蒙的,韩起感觉自己的呼吸梗住了。 害怕被世子殿下觉察到某种隐秘的变化,韩起用了最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放开楚昭,帮他穿上睡衣,但却要没收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怕世子殿下睡迷糊了割伤自己。 “不——”楚昭可怜兮兮的哀求道:“我那时候做噩梦,梦见有大熊来扑我,才挥动匕首。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对阿起了。” 韩起定定注视着楚昭,感觉到对方目光不自然地移动着,心里就知道这不是实话。世子殿下总是这样,看上去很厉害,其实连谎话都不怎么会说。他想着:或许殿下在担心自己会被父兄派来的人刺杀吧。以往一沾枕头就会睡得像头小猪的人,如今也渐渐变得警惕起来了。 都城中,看似平和,实际上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奇怪的是,韩起居然丝毫不觉得楚昭这样多疑有何不好,也丝毫没有因此生发出心寒或者担忧之类的情感,反倒觉得十分心疼。 心疼世子殿下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起来。如果可以,韩起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变得足够强大,守护楚昭一生一世,让他做个单纯快乐的纨绔子弟就好,哪怕荒唐一点呢。 也速该的话再一次于耳边响起,韩起的心里忽然不确定起来。 见韩起半晌不说话,楚昭有点忐忑,就从床上坐起来,想要更加清楚的看到对方的面部表情。皇帝注定是孤家寡人,可是楚昭却下意识排斥这样的未来,起码……起码阿起是要永远在我身边的。或许是因为相遇的时候世子殿下还是只吃奶的小团子,这些年韩起又一手照顾他长大,可以说,韩起在某种程度上,于楚昭的生命里同时扮演着兄弟、父亲、管家三重角色。不知不觉中,楚昭已经对强大而忠诚的贴身侍卫兼万能管家产生了某种依赖感。 祖父马上要病殁,舅舅似乎更爱自己爹,喻王就不说他了,伯父虽然宠溺自己但又是个危险的疯子,在其他谋士武将面前,楚昭要时刻盯紧系统面板,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唯独在韩起面前,楚昭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并且向他寻求保护。 本来崔景深和王若谷也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惜如今此二人均不在世子殿下身边。 “阿起,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吧。”楚昭看了韩起一眼,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嗯,这样的雪夜,该喝点酒。上次的沧州酒还有吗?” 韩起没接话,却径直走到房间的一角,按动机关,从墙内的暗格中拿了一只杯子一壶酒,然后煨在刚才自己放进来的红泥小火炉上。 世子殿下裹着韩起的披风,可怜兮兮坐床上,有一眼没一眼偷看自己的贴身侍卫。 等到酒液变得温热之后,韩起先缓缓喝了一口,然后才将酒杯和酒壶用托盘装好,端给了状似等着急的世子殿下。 “阿起也来喝。”说着,楚昭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雪夜一个人喝酒,实在是太冷清寂寥了一些。” 韩起幽深的双目中多了几分笑意:“做了噩梦,所以不敢一个人呆着吗?”这样想着,韩起忍不住走过去,对着呆呆看自己的小殿下俯下身,唇边擦过楚昭的面颊,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殿下稍安勿躁,属下还有些门中事务要处理,处理完,就来给殿下侍寝。” 侍寝两个字被韩起说得这样暧昧,楚昭的脸忍不住红了一下。然而,更叫他慌乱的是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阿起的话,好像侍寝也是自己占便宜哦。 这么想着,某些方面极端天真的世子殿下忍不住傻乎乎笑了起来。 韩起拿着托盘回到书案前,提笔开始处理剩下的公文。他现在已经开始整合鬼谷子留下来的势力,试图为楚昭重建四部。 提笔沉思之际,韩起忽然听到瓷器掉落的动静,赶忙抬眼朝炕上看去,才发现世子殿下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一壶酒全都喝了下去。 “阿起——我难受。”任性的小殿下朝着自己伸开双臂,模样和他五六年前一模一样。丝毫不知道自己对于身边侍卫的诱惑力。 韩起苦笑着走了过去,温柔的捧住楚昭酡红的面颊,想要给他擦擦脸。世子殿下的嘴唇闪着诱人的水光,韩起用拇指轻轻摩挲,克制住想要俯身亲吻的冲动。 “嗯,只准一次。”这么说着,楚昭面上的红霞已经蔓延到了脖子。 韩起睁大眼睛:“一次什么?” 被酒精弄得迷迷糊糊的世子殿下不耐烦地挥挥手:“当然是亲亲啦。我允许你亲我一下。”凝视着韩起高大的身形以及削薄的嘴唇,楚昭心里想着,薄嘴唇是无情的象征,不知道阿起的嘴唇是不是也像他的剑法一样锋利坚硬呢? 好奇心超过了警戒心,加上酒壮怂人胆,世子殿下见韩起似乎呆住了,就大胆地扑了上去。 哈哈哈,将阿起这样的强大的男人压在身下,一定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韩起下意识接住扑上来小狗般乱舔的世子殿下,两人倒在了床上。 虽然自认颇有技巧的热情亲吻被评价为小狗乱舔,但世子殿下充分发挥了为君者锲而不舍的精神,晕晕乎乎的一路亲吻而上对方的颈侧,韩起的自制力很快就消失无踪,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翻身将世子殿下压在身下,并迅速夺取了主动权。 这是一个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吻,和楚昭小儿科的亲亲全然不同。韩起的舌头侵入他的嘴,攻城略掠地般和楚昭不断躲闪的小舌头搅弄在一起。 前世楚昭当然也亲过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温柔体贴的接吻。他从来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亲吻居然这样叫人激动! 在酒精的作用下,楚昭显得格外诚实,他很快就兴奋起来,心中的欲火也被点燃。韩起的舌头进进出出,直到他的全身都微微发抖,忍不住发出类似小动物般的呻吟声。 朦胧中,楚昭感到衣服滑落下去,韩起的手和唇在他身上每一处逡巡,一次又一次地把唇贴在他的敏感地带:太阳穴、耳后以及小小的喉结……因为从小都受到韩起的照顾和保护,所以楚昭的每一处敏感地带,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都一清二楚。 是该停止的时候了,韩起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很快就会失去自制力,或许会伤害到自己此生最不想伤害的人。但世子殿下被伺候的很舒服,根本不让他走。 楚昭将试图抽身的侍卫按回床上,翻身压住人家。为了防止世子殿下跌落,高大的侍卫还必须伸出手在背后护住他。 “你尝起来像蜜糖。”楚昭晕乎乎地回忆着前世书本中学来的调情知识,赞叹道。 “快下去,殿下。”韩起低声喝道。 “你不喜欢?”楚昭有点失望又有点忧虑。 韩起几乎可以看到世子殿下头上的两只小老虎耳朵耷拉了下去。“不,属下——非常喜欢。” 世子殿下的眼睛一亮,俯下身,“啾”地亲了对方一口,然后开心地用小爪子拉扯着对方的衣服。 韩起半抬着身体,楚昭就坐在他的肚子上,即使只是细微的扭动,也会刺激到男人内心的兽性。 “不要再动了。”韩起叹息着,阻止自家殿下无心的挑逗。 楚昭笑了起来,继续作死地用爪子在韩起身上煽风点火,似乎在试探对方自制力的极限。眼见着韩起一贯冷酷的脸上泛起醉人的红,眸中水色荡漾,世子殿下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宣布道:“阿起放心,我会温柔一点的。” “殿下,您再继续下去,”韩起皱着眉,汗水从额头滚落,几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他最后一次警告道:“属下就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殿下,你喝醉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世子殿下乐呵呵说道:“公平,很公平。”不过,想着阿起这样宗师级的高手和未来注定大放异彩的将军给自己压在身下,也的确有些委屈,于是世子殿下往下滑去,一口含住…… 烛影摇曳,映出一双人影,屋外冰雪满天,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转眼到了第二日平明时分。 楚昭从睡梦中想来,发现自己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昨夜的记忆模模糊糊想起一点,可是最关键之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虽然没有和男人发生过什么,可没吃过猪肉的楚昭见多了猪跑。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菊花,感觉十分正常,难道是韩起被我…… 大惊之下也不敢大爷般躺床上等韩起伺候了,立即乖乖穿好衣服,光着脚跑到窗前一看——韩起果然面容憔悴,腰身无力……地提了两只水桶进厨房。 第52节 楚昭简直忍不住热泪盈眶,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虽然记不清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楚昭还记得开始韩起一再的推却……自己强迫了忠心耿耿的侍卫,还让人家一大早出去生火做饭洗衣打水喂鸽子…… 人渣啊,我真是个人渣qaq 第65章 “怎么光着脚?”韩起端着热水走进来,就看到世子殿下披散黑发,穿着雪白的亵衣,赤着玉白的双脚。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但是地面还是很冷,世子的脚丫丫在天青色石板上微微蜷缩起来,显得可怜又可爱。 放下热水,韩起一把将光脚乱跑的某人抱起来放炕上。奇怪的是世子殿下这回没再嘀咕“不要总是把我抱来抱去的”之类的话,反而乖乖伸手搂住韩起的脖子,被放好后还知道动手帮忙把凌乱的褥子、枕头整理好。看上去乖得不得了。 韩起诧异地眯了眯眼睛,正待说什么,就听见自己安排在门外的人低声禀道:“殿下,有侍女来了。” 楚昭点点头:“让她们都进来吧。” 韩起便转身离去。倒不是因为内外有别,当时社会并不讲究这个而是因为这些侍女日后可能是楚昭的姬妾,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杀心,吓到世子殿下,所以打算出去冷静一下。 见韩起忽然转身出去,快走到了门边,楚昭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阿……阿起,我昨晚没……没对你做什么吧?” 韩起的背影顿住了,半晌,楚昭听到他略带沙哑地回答道:“是的,殿下没做什么。” 卧槽!我肯定什么都做了qaq 因为韩起背对着他,所以楚昭没有看到韩起嘴角的笑容。 想到昨晚的事情,韩起就想要把小世子殿下拖过来打一顿,然后再狠狠的干到哭。实在没办法克制住诸如此类邪恶的想法,以至于韩起今日不敢多看世子殿下清澈而无辜的大眼睛,总担心被窥破心思。 ——昨晚上,世子殿下又是撒娇又是威胁地要了主动权过去,自己几乎都做好了血流成河的准备,可惜刚夸下海口要让“小妖精”欲仙欲死的某人头一歪,就枕着自己的大腿根睡了过去。 殿下的睡颜安静又乖巧,可是那豪放的睡姿却让韩起浑身的筋脉都要逆流了。世子殿下跨坐在韩侍卫精壮的胸膛上,赤裸的上半身肌肤贴在人家的八块腹肌处,而呼吸全都吹拂在韩起最敏感的部位。那是什么武功都练不到的地方。 韩起用非凡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把主公从自己肚皮上移下去,然后用兽皮包裹成一只蚕宝宝,只露个脑袋。 谁知韩起正打算起身去洗雪水澡,又绝望的发现世子殿下再次挪了过来,还无比黏人地抱住了自己得手臂。没办法,韩起只能躺回来,想着等世子殿下翻身的时候再出去冷静冷静。可惜世子殿下明显得寸进尺,睡了一会儿就爬韩起胸膛上,还八爪章鱼般手脚并用的缠上来,执着的对自己的所有物宣告占有权。 嗯,这样的精神,或许也算是成为帝王必不可少的条件吧。看着世子殿下小狗一般的可爱睡眼。韩起终究还是不忍心再将他推下去。 拂过楚昭长长的睫毛,韩起用叹息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躺了下去。一宿无眠。 任何人被这样压一晚上,并且一直处于欲求不满的状态下,只怕第二天的面色都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世子殿下今日明显误会了什么,但是一想到他昨夜的可恶之处,韩起就保持了沉默,还恶劣的故意引导世子殿下想歪。实在是太坏心眼了。 看着韩起萧瑟的背影,楚昭越来越愧疚,并且心疼。他前世在国外读书,见过同性恋结婚,彼此约定成为对方的唯一,再领养一个小孩,一家人幸福快乐。如今穿越一回,虽然和自己找个合得来的妹子生娃这一人生理想略有出入,楚昭寻摸半晌,忽然觉得韩起似乎……也不错。 忠诚,体贴,看上去合眼缘,床上……嗯,虽然没印象,但是前面接吻的感觉异常得好。 “阿起,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世子殿下坐在炕上,雄心万丈的握住了拳头。 韩起依旧背对着楚昭,叹道:“属下纵然位卑言轻,却也决不愿意做男宠。这个责任,只怕世子殿下负不起的。” “阿起你要相信我……” 楚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起打断了:“世子殿下,您是要做皇上的人,还是不要这样允诺的好。韩起鲁钝,会当真的。”我不是什么好人,若是留在你身边,看你姬妾成群,迟早会忍不住大开杀戒,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说完,韩起就径直推门走出去了。 注视着晃来晃去的门帘,楚昭沉默了下来: 以世子殿下的身份地位,必定是要和世家大族联姻的,然后娶一屋子美貌姬妾。纵然那时候楚昭想要和韩起好,也没什么不行。可是楚昭不愿委屈韩起,更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根本就没打算这样做。成为明君又不代表必须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楚昭有社交恐惧症,和人建立情感联系是非常困难的,这一点穿越一回也没变,自然不愿意天天醒来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只是这样一来,肯定会面临更多的艰难险阻…… 阿起说的没错。自己现在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就算允诺也可能做不到。还是等有了实力之后,比较有说服力。到时候阿起起码也该官拜大将军了,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接受我给的名分。 左思右想,楚昭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韩起。若是不与自己断袖,韩起的未来必定更加光明灿烂。 老这么想,活该世子殿下一辈子翻不了身,总被面无表情的霸道属下欺负得直哭了。人善被人骑,性格决定攻受,古人诚不欺我! *** 正坐在床上托腮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忽然从门口涌进来一大波美貌侍女,楚昭抬头一看,发现是许久不见的长风长歌长平长宁四位并白术甘草豆蔻几个。 十七八个小丫头欢欢喜喜围过去给世子殿下换衣服洗脸,一时莺声呖呖,笑语研研,美貌的侍女们快手快脚地给世子殿下换上一身常服。尽管侍女已经谨慎到极点,手脚也非常麻利,可是从小锦衣玉食,被教养在温室中的小世子依旧被她们带进来的寒气弄得打了个喷嚏。 在门外冷静的韩起平复了心中鼓荡的杀意,拿着一件烤热了的白绒毛披风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神情阴郁。 围在世子殿下身边的侍女齐刷刷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韩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展开披风将世子殿下围了起来。 豆蔻戳了戳身边的甘草,小声抱怨道:“此人是谁啊,性格也太古怪了。” 豆蔻如今在府中很有体面,喻王妃临死前,有意要将她和甘草给世子殿下做房里人。王妃当时也是见两个丫头模样性格都不错,做事沉稳细致有谋划,又是谢家家生子,想让她们更加忠心地给儿子卖命,才许下这样的诺言。 谁知道世子殿下打那之后一直住山上,别说收房了,见都不见这群侍女。尽管如此,有了王妃的钦点,豆蔻和甘草在众女侍中间的地位也隐隐不同,就算是长平和长歌都让她们三分。 甘草看着,也跟着皱眉头,将世子殿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忠心的侍女忍不住出言叱责道:“粗手笨脚的,你这几年就是这样伺候世子殿下的?”在甘草看来,韩起实在太过僭越。 韩起压根不搭理他,自顾自低头,细心地给世子殿下把披风的带子系好。 甘草面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豆蔻跪在那里,忍不住小声道:“殿下你也实在太过好性了。如何能叫这样的人靠近你,还是我们来吧。” 尽管长相英俊,身材高大,可世子殿下身边的侍女都不怎么看得上他,觉得此人太过粗野,而且身份低微。 楚昭心里正不自在呢,听闻此言,一发觉得对不住韩起。如果不跟在自己身边,阿起去军中打拼的话,现在的成就决不止于一个小侍卫,也自然不会叫谢阀的侍女看不起了。 甘草也就算了,豆蔻这样煽风点火,打量自己是个死人么?楚昭绝对不会让阿起陷入无趣的姬妾争斗中,自降身价和一干小姑娘争风吃醋的。 这么一想,尽管楚昭平时对身边侍候的小姑娘十分温柔,此时也禁不住沉下了脸,沉声命令道:“闭嘴。” 豆蔻被楚昭呵斥,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可世子殿下丝毫不为所动,冷冷说道:“阿起是我看中的将领,侮慢他就是侮慢我,拉出去笞二十。”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豆蔻顿时吓蒙了。连长平也露出不忍之色,劝道:“殿下,豆蔻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当年王妃便对她高看一眼,和奴婢说了要留给世子殿下。如今世子也长大了,您是主人,豆蔻一个婢女,做错了事情打骂都使得,只是外头天寒,若是笞二十,只怕豆蔻也活不成了。加上王妃临终之时一直是她在身边照料,甚至亲尝汤药,导致落下了体虚的毛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长平倒不是想要帮豆蔻说话,而是因为现在谢晋危在旦夕,世子一见面就处罚有功又忠诚的侍女,只怕其他人寒心。如今形势错综复杂,内宅不稳终究是隐患。 楚昭是被气糊涂了,此时一想也觉量刑过重。 可豆蔻当着自己面都敢这样对待阿起,背过后可想而知。韩起惊才绝艳,跟着自己做侍卫本来就已经是屈才了,加上昨晚自己又作出那样的混账事,让忠臣良将流血又流泪…… 缓了缓神色,楚昭从谏如流地改口道:“也对,小姑娘身子单薄,这样吧,长平你安排一下,就说豆蔻是因为伺候的好,主家开恩赏她自由身,再多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风风光光送出去。”这就是改肉刑为流刑了。 楚昭领悟了长平的意思,知道豆蔻和长青这是娘亲给自己物色的暖床人。不过那又怎样呢?名声没传出去,自己也没碰过这些女孩子,风光送出去就算全了主仆情谊。 在这个放纵的年代里,当人姬妾纵然可能一朝飞上枝头,光宗耀祖,但大部分姬妾都是得不到尊重的。楚人交往时相当亲昵随便,对男女之防也不大看重。有的人到别人家里做客,往往直接就往内室床,恣意欣赏别人的姬妾,看中了就问主人讨要,主人虽然难看,但只有*都会给的。在这样的时代,当人姬妾有什么趣味呢。 楚昭这么做,对豆蔻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长风也不再开口了,觉得世子殿下处理得非常恰当。可是豆蔻一听,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楚昭的腿说道:“公子,豆蔻从小伺候你,不愿意出去。求求公子,将豆蔻留下吧。只要能够偶尔看到公子,哪怕让豆蔻做个粗使丫头都使得。” 面对这般情真意切的美貌侍女,楚昭半点不心软。点开系统面板一看,就发现自己当年也算没有看错人,这个豆蔻的智商已经成长到了76,是一众丫头中最高的,忠诚92,可是野心也有92,私心更是高达97。再一看技能,宅斗99%,快满点了,看来这些年豆蔻时刻没有放松学习啊。 私心度太高的人就算忠诚,也容易因私而废公,作出无意地背叛之举。这样的人,各项基础数值越好就越危险。不论这豆蔻是少女武则天还是慈溪,楚昭都敬谢不敏。 只是豆蔻到底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楚昭不忍心和个什么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只是有些野心的小女孩为难,提前将她放出去,也是为了全这一场主仆情分。 谁知豆蔻就是不肯出去,只在下头哭得梨花带雨。 楚昭温言劝道:“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你从小伺候我,这份情谊总在,可是女大不中留,我不能耽搁豆蔻你的终生大事,包括甘草也是一样。过不几日,我都将你们风风光光嫁出去,谢府中的丫头,想来也是不愁嫁的,我早替你们想着这件事了,北府军中的将士很有几个好的。若觉当兵的粗野,寒门有出息的文官也不错。” 豆蔻哭道:“殿下若是不肯留豆蔻在身边,豆蔻宁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楚昭也是有脾气的,终于不耐烦起来——私心和野心那样重,忠诚再高也不敢留身边。反正楚昭也看出来豆蔻不是真心哭泣,只不过不情愿出去使的妇人手段罢了,自己虽然是妇女之友,但也知道该对心机女敬而远之,可不愿意做耳软心活的贾宝玉,见谁都想护着纵着,结果连爱的人都留不住。 甘草听了楚昭的话,心里知道世子对她们是没有男女之思的,失落片刻也就释然了。她知道世子殿下的脾气,便跪地上忍着害羞说道:“殿下,甘草愿意和长风姐姐一样,不愿意嫁出府。” 长风年纪渐长后,就由楚昭做主说给了郭师傅,夫妻两个一同掌着谢家的大厨房。尽管谢晋病重后,大厨房又回到卢老夫人陪房手里,但是郭师傅有手艺,谢晋病中也就郭师傅做的东西还肯略进一点,换了别的厨子都束手无策,那些人自然不敢动他。长风能嫁这样的夫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再者说,因小时候的事情,甘草本来就很畏惧世子,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更觉比起兵家子和寒门来说,类似郭师傅这样的归宿已经算是极好了。 楚昭实在搞不懂这些丫头怎么想的,但也点头同意了甘草的请求,然后就让人将哭哭啼啼的豆蔻拉出去。 接着,楚昭将许久未见的侍女都梳理了一遍,但凡数值有异的,也不打不骂不罚,全放出去了事。如此,楚昭迅速将这些年自己不在时渗透进来的奸细或者变节的下人剔除出去。 ——在谢家做事,自来都是有法度的,再有脸的侍女管家,哪怕赐姓了谢,也越不过主人们去,一旦犯错绝不宽恕。这时代下人的命是不值钱的,就算脾气温和如谢铭,也打杀过奴婢,其中有真正的叛徒,也有仅仅是被迁怒的。 所以世子这番作为,因为手段温和,明察秋毫,反而得了个仁慈的赞誉,下人中间并没有什么怨言,反而对世子殿下更忠心了几分,都愿意来世子跟前效命。少了的位置很快就有更加能干忠诚的谢家仆人顶了上来。 处理完这些内宅之事,楚昭屏退众人,只留下韩起和罗致,然后拿出陈参给的蜡丸掰开。 丸中果然有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系统翻译成白话文之后,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卫霁是二公子的人,徐家私通犬戎经年,这群蠢货为了皇位,甚至允诺割幽云十六州与北夷。对付这等小人,属下已经布好了局,主公无须萦怀。再有要注意的就是公车丘明,公车家和徐家素来不睦,因此就支持喻王三子,在帝都派遣探子无数,我也是其中一个。他们一直在暗中活动,打着我老师的旗号邀买人心。由此可见,殿下前日所提三件事,并什么值得忧虑的。将提出的上策和中策结合起来,就是真正的万全之策。如今自有徐家替殿下说服犬戎,请殿下认真利用我们合力编纂的武经七章,属下关于带兵微末的见解,全都写在了书中,一定要多多训练士兵,并且交给能带兵的人去带。这方面属下推荐王若谷,他在北疆多年,是最合适的人。这一年里,属下将行离间之计,替殿下创造一个安稳的环境,请殿下借守孝一事韬光养晦,暗中厉兵秣马,静候北夷。另:下附公车家暗探名单。倒向二公子的帝都贵族和倒想三公子的寒门官吏名单尚在整理中。也请殿下尽快建立密探系统,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看完纸条,楚昭将暗探名单给了身旁的韩起,让他务必做的好像是徐家动的手。又让罗致去秘密采买建业郊外合适的庄园,然后从流民和平民中找一些小孩子养在里面训练。 韩起和罗致领命而去,楚昭摸摸下巴,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自家毒士给名单应该有这个意思吧。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一——成功运用离间计。智力属性增加一点。* *系统公告:与谋士陈参心有灵犀一次。好感度增加五点,忠诚度增加一点。* 得到系统的肯定,楚昭放下了心,看来自己还能跟上天才的脚步,不算蠢得很厉害。无甚出息的世子殿下这么一想,心里就有点沾沾自喜。 第66章 谢晋,字鸣岐,号西涯,为文正公,陈郡谢氏宗主,理国公,累官至尚书令,实封三千六百户。 其人出身世家,美姿容,擅清谈,皎皎若明月出峡。少时匡扶社稷,文韬武略。后为庄帝(年号庆正)所弃,居于隐放园,寄情山水,饮酒作诗,每每于国家危急之时力挽狂澜。玄礼兼修,实为安靖年间第一人也。 …… 安靖十八年正月,谢晋病沉。长公主倨,不肯事父,谢晋之妻卢氏责之。后谢棠谢棣并谢氏子弟皆衣粗麻,疏食水饮,朝夕祷祝,居于陋屋之中,铺草枕土,愿身代宗子,以示心诚。 谢晋孙名棣者,长公主独子,毁瘠过礼,几成痨症。王劝慰之,乃止。谢家诸子感其大恩,追随穆帝南征北战,迁累世而不改其忠。 ——《史记·谢世家·谢晋》 刚吩咐完,长留和长歌带着四男三女推门而入,上前行礼。 心里思量着陈参纸条上传递的讯息,楚昭沉默半晌,到长留兄妹都忐忑不安之时,方淡淡说道:“两位是我父王派来的,如今我的处境你们也该知道,若是两位想要回去喻王府,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伤主仆情分。” 长留坦然道:“小人出自喻王府,如今喻王不顾世子安危贸然起兵,府中各位公子背后皆有势力,世子殿下是嫡长,如此,担心小人的忠诚也没有什么奇怪。小人和妹妹的确曾经是喻王的密探,可既然被派来保护世子,那么就是世子的人。而且我兄妹也愿意为主人做事,喻王府里局面复杂,如我等小卒子,一不小心就成了诸位公子争斗的炮灰。而在临淄王府,只要尽忠职守,就不会无辜受害,便是力有不逮没有完成任务,只要尽力,殿下也不会责罚,只会重新安排我们负责的工作。所以小人和妹妹十分安心,愿意带着心腹追随世子。” 楚昭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日后若是我与父王有了不谐,不知道几位又该如何自处?”楚昭有些担心长留兄妹被忠诚理论洗过脑,最后下不去手。皇位之争成王败寇,楚昭不敢疏忽哪怕一个细节。 长歌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说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谍探,生死皆不由己,只有世子殿下将我们当成一个人物,肯委以重任。奴婢兄妹虽然天资鲁钝且身为下贱,但还分得清楚谁待我们好。况且,既然被喻王赐给了世子殿下,就应奉殿下为主,若是背叛殿下投了喻王,那才能算是不忠诚。” 楚昭微微一笑,道:“今后我的处境就好比身处群狼环伺之中,危机重重,动辄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是忠信之人,留也无用。所以你们但凡心中有一点不愿,都请说出来,我让阿起给你们一些银两,这就离开,去过平凡而安稳的生活吧,也算全了主仆情分。但是,若是你们真心相从,我必然待之如心腹,日后也不至于亏待了你们,虽然是否能功成名就,也要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但是给你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后半生安稳无忧的生活,倒是可以承诺。” 长留闻言,哽咽道:“我兄妹何德何能,居然得殿下如此看重。若是离开殿下,在乱世中飘零无依,又没什么谋生的能力,结果不过为其他人卖命罢了,能得全身已是万幸。哪里又有什么安稳可言?而且我相信殿下,再艰难也只是一时,长留兄妹纵然是死,也不会背叛世子。” 这话倒说的坦诚,再忠诚的奴仆难道就一点不为自己考量吗?楚昭是不信的。所以听了长留的话,他反而更加放心,就点点头,斟酌着说道:“若是只要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密探,我用药或者叫阿起给你二人下禁制就足够,并不需要什么忠心。反正阿起有能力护卫我的安危,可我想要用你们为心腹,则必须要得到你们的忠诚才行。所以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有要离开的,现在就走。” 一室沉默,没有一个人离开。 第53节 深吸一口气,楚昭继续说道:“愿意留下来最好了。刚才我说的话并非虚言,祖父过世之后,我的处境更加艰难,卢家敌我不明,除开谢家,帝都的士族都不可倚靠,皇伯父身边常有小人进谗,他的精神也时好时坏。我上次当着他的面招揽刑部侍郎魏永之,此举一为试探今上的态度,一为保全能吏远离这滩浑水,结果魏永之果然被左迁乾州灌县龙标卫。可见卫霁等人对皇伯父的影响力有多大了。加上弟弟们身后都站着庞大的势力,父王对我们的争斗做壁上观……”说道这里,楚昭也觉通往皇位的道路实在艰难险阻重重,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尴尬,伸手抓住了韩起的袖子。宽大的袖子下,韩起反手握住了楚昭的手。 长留劝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喻王对您,未必便那样狠心。当年为了保护王妃和世子,喻王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把王府谍报和暗卫中的精锐派出一大半来……” 楚昭打断长留的话,淡淡问道:“母妃只怕就死在这一大半精锐手里吧?若不是祖父将我放在山中,只怕我也是活不成的。当年之事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长留垂下头,不敢再继续替喻王说话:“回禀殿下,当年我们只以为是李家捣的鬼,一直追查下去也没有线索,如今时隔多年,只怕并不好查。” 一一扫过面前跪着的人,楚昭缓缓道:“王府派来的其他人暂时不要用,就说我哀伤祖父的病情,无心俗事。徐家在帝都的密探不日将受到打击,到时候徐家和公车家人手不够,必然会动用埋起来的人手,到时候只看谁沉不住气。再有,要警惕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无意向你们打探消息的。” 众人皆诺。 楚昭指了指长留身后的一个人。韩起略一点头,从门外闪入两个黑衣人,迅速将此人放倒拖了下去。 “诸位都是忠义之人,以后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长留和长歌的神色都激动起来:“不知道殿下要我兄妹做什么事情?” 楚昭上前将长留扶起,又请长歌站起来,道:“如今形式纷繁复杂,我需要手中有一支绝对可以控制的力量。其中,一个完整的谍报系统是必不可少的,我手下虽然有燕归来,却主要行商贾聚财之事,长留手里也有一群谢家的奴仆探听消息,但到底不成体系。我听说陇西支持二弟的一派势力已经在建业内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系统,其中若说没有父王支持,我是不信的。你二人王府出身,应该对喻王府里的暗探体系十分清楚,所以想要请你二人一内一外负责情报收集工作。” 长歌道:“府内的交给奴婢,可以训练一些女伎乐师,与歌舞饮宴上最是探听消息的好时机,或者送给各位官员。探听消息这种事情,内宅能做的未必比外头少。” 楚昭摇头,略微有点不赞同:“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和谢府、临淄王府扯上关系。不然这些女伎乐师就算训练得再好,送过去别人也会提防三分。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其实楚昭心里知道,青楼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越高级的青楼越好。 楚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谁知道长歌却半点害羞的表情都没有,迅速领会了楚昭的意思。还给楚昭推荐了自己以前的一个叫柳素心的同僚。此女曾经在天师道里做炉鼎兼职密探,因为爱上了另一名炉鼎,所以天师道坏了事的时候,两人就逃了出来,可两人都是女子,除了媚道和暗杀术再没有别的谋生技能,时常被人欺辱,最后还是成了暗娼一类的人。还是长歌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们两个,念及旧日情谊给了一些银子。 可是这两个女人孤零零的外头,连落户都不能,即使有了银子,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生存不下去的。 因为长歌言辞间对这个同僚非常推崇,说她是同一批次女谍中容貌和能力都最好的一个,楚昭听了很感兴趣,就让长歌找机会将此女带来看看。 长留等他们说完,方道:“属下以为燕归来商行是殿下财政的重要来源,不论是要建立武力还是培养密探,都必须要足够的财力,所以应该和密探系统分开。也不应该用府内的人员。” 楚昭听了点头同意:“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如今还是人手不够。我已经让罗氏去采买孩童,阿起那里也有些现成人手。只是具体如何做,还需你二人先下去拟一个章程,送来我过目。” 刚吩咐完,就见长风端了一碗热热的醴酪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世子殿下接过长平递过来的醴酪,坐在铺着皮褥子的炕上,一边喝一边听长风禀报谢府的变化,这才知道自己被召入宫之后,卢老夫人就带着谢氏儿孙上山来了。 因为谢晋病重,谢铭还没有回来,如今自然是卢老夫人做主。老太太一声令下说要给谢晋求神祈福,谢家子孙谁敢不跪? 若单是跪一跪或者抄写经文也没什么,原是子孙辈分内之事。可卢老夫人自从儿子死了,孙女被除籍之后,性情就变得十分古怪。以往还有谢晋压着她,如今她自己做了主,便可着劲地折腾起下面的儿孙来。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她就把谢家的下一代全都招到谢晋的病房外,让他们换上粗陋的衣服,住在漏风的屋子里,不给碳烧,吃饭也只准吃冷饭冷菜。 严格按照当时的礼仪来看,卢老夫人做的也并不过分。但是谢家这些小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许多人都生病了,其中犹以谢棣病势最沉。当时的医疗条件比较落后,普通小感冒都能要人命,谢棣的病情很快就转为伤寒。 长公主现在没了老公,一颗心全放在儿子身上。见此情景再也坐不住了,当下就要带儿子下山养病。可是卢氏软硬兼施,先是责骂她不孝,威胁要将其休离,然后又请大夫替谢棣看病。软硬兼施,大发雌威。 皇帝弟弟如今也不怎么靠得住,丈夫又不在身边,长公主气焰便低落下来——这么些年住在谢家耳濡目染,当年单蠢的女孩子到底成熟了一些,知道这时候自己硬抗是不成的,只能耐着性子精心照料儿子。可是谢棣的伤寒却一日重过一日。 说到这里,长平暗暗叹了一口气,有些忧虑地看着世子殿下,道:“奴婢只怕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便是世子殿下也无奈。” 楚昭想了想,就问:“外祖现在怎样了?” 长歌低声回禀:“有些不好,但是也说不清楚。但有万一,只怕还要治丧,或许这个冬天都要在山上过了。” 正在说话,韩起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在哪里换了衣服,身上森森的寒气中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 楚昭见了,也不问结果,亲自下床帮韩起拂去肩膀上落的雪花,又将手里的暖炉过去:“外头雪下得大吗?” 韩起却摆摆手拒绝了,自顾自走到炭盆旁边去烤火:“越下越大。过不几日,只怕大雪就要封山了。” 楚昭抬头看着外面铅云低垂的天空,略带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坚持住在上方山养病是外祖的意思,不知道外祖究竟在想什么。” 这位老人似乎连死都是算计好的,他病重的消息一传来,安靖帝便再也没理由将楚昭幽闭深宫,楚昭得以从容脱身,远离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京城,躲到郊外的上方山。这一点楚昭能看明白,然而叫他不解的是:今冬大雪封山,谢氏子弟困在山中,即使能够避过喻王叛乱之祸,只怕也十存一二了。 沉吟片刻,楚昭还是闹不明白谢晋为何要这般折腾儿孙,只让韩起带着杂部的工匠,给谢氏子孙的住处都装上土炕,尽己所能的保全谢家势力罢了。若是卢老夫人问起,就说是乌见禅师的意思,这样能够请来神明,增强祈福祷祝的效果。 不知不觉间,楚昭已经和谢家处于一种共患难的心态之中了。当然,在共患难之前,还有一个障碍需要扫除。 第67章 就在楚昭离京后的第二日,也就是安靖十七年腊月二十一,喻王向朝廷上的奏章终于姗姗来迟。 这道奏章正是一纸宣战书,在奏章里,喻王写道:“我身居重臣之位,当和国家同生共死。时局如此,我怎能坐视国家危亡?事不得已,我只能发兵讨伐奸孽。但愿兄长你能够俯察我的苦衷,马上将卫霁和薛振斩首。此二人的脑袋早上悬挂出来,我晚上就可以退兵。” 当然,这绝对是谎话,接到信报说皇帝有意拿他镇灾的那一日,喻王就杀了李尚全,开弓没有回头箭,几个月来,他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沿着洄水北上,直扑都城建业。 喻王不但自己造反,还写信给各大世家,联合他们一块造反。信的大意是:如今小人把持朝政,培植党羽,并随意提高其党羽的官职。更危险的是,他们还聚兵率卒,假传皇帝之命,向天下发号施令。我楚氏宗庙因此濒临危境。我率兵入京就是去杀没资格居于高位的人,希望获得你们的支持,不支持就不算有阶级自尊心的人。 结果却并不乐观,都城里的世家杀了薛振后,又见安靖帝对寒门大臣不假辞色,纷纷觉得这哥俩比起来,没准还是楚旭更好。于是全都表示愿意围观,但不想参战。 世家不肯帮忙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哼,你交好寒门,还领着一帮陇西的乡巴佬打了过来,居然指望我们给你出力?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于是帝都的士族都忙着过年,谁也没工夫搭理这越混越回去的楚瘸子。虽然喻王他妈是崔家女,自己也贵为皇子,但楚悼小时候并不是一个机灵孩子,长到九岁还怕狗,因为呆得可怜,时常被同龄的玩伴欺负,也只谢铭一个人总护着他。因此,帝都的世家对这个身带残疾的王爷的确缺乏几分敬畏之心。 然而,这样一个九岁还怕狗的小男孩,在时势的运转之前,最终对着自己的部下们说出了:“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野心如同兽类,在喻王心中发出低低嘶吼。于是他冷笑一声,不顾谢铭的劝阻,继续单干去了。因为娶了陇西大贵族徐家的儿女,喻王早就得到了陇西集团兵的支持,加上手里还有平叛时积累下来的士兵,心里很有底气,也不在意被都城里这些自视甚高的大贵族拒绝。 直到喻王造反的事儿报到朝廷后,楚旭才从他那萎靡精巧的悲哀中回过神,立时陷入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之中。 卫霁趁机出主意:“喻王拥十万大军,可是都城的守军加起来才七万。便是士兵极多,恐怕也有不妥。” 安靖帝检视自己的资源,才发现的确是太过贫乏了。他的中央军一部分被派去南边剿匪,听说舅舅的尸首被喻王点了天灯……这么说,南边的匪乱只怕也是假,派去的军队自然早就被喻王消化。都城里的军队,算起来玄武营倒是一只劲旅,中央军虽然没了于怀远,但胜在人多。只是楚旭不敢将精锐全都派出去,要留些在都城中护卫自己。 “爱卿有什么主意?” 卫霁胸有成竹地说道:“如今陛下可用的兵源有三个,其中之一就是朝犬戎借兵。喻王的主要支持者乃陇西豪右,而陇西地处北疆,只要犬戎肯出兵,围魏救赵,建业之围自解。另一个兵源就是王家的北疆大营和谢氏的北府兵。” 楚旭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北府兵精锐皆被谢铭带走,剩下的那些,也未必肯为我所用。太祖有旧制,内乱不能征调北疆大营。再者说,就是我想调也调不动,王家未必听我的。” 卫霁笑了起来:“今冬苦寒,犬戎十去八九,已经不足为虑。而喻王,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啊。世易时移,陛下何必拘泥祖制?至于王家……王若拙为王若谷所不容,仗势撵出王家。而王若愚公子却是个明白人,很愿意为陛下效命,所忧虑的只有庶弟得了父亲欢心,还在记恨自家兄长。若是陛下能将王若谷将军调出京城,让他南下抵抗喻王军队,避免王家兄弟阋墙,王若愚公子自然带着王家大军归顺,那就皆大欢喜了。” 楚旭也听说过王家的那段桃色绯闻,便答应下来,又问:“那还有一个兵源是什么?” 卫霁道:“帝都士族从先帝开始,为了逃避税赋,往往把家奴释放,成为他们的‘客’,就是依附于世家大姓的佃农。这些人岂不是陛下最好的兵源吗?” 楚旭深以为然,果然下令征发这些“免奴为客者”,把他们集中到建业来服兵役。 这几个计策,表面看来全是在针对喻王,但实际上受创的却是帝都贵族。卫霁见皇帝的反应和二公子的谋士魏显所料分毫不差,心里不由惊诧,暗自起了嫉妒之心。 魏显这样异军突起,连犬戎里的王者都注意到了他,也难怪卫霁忌惮,担心自己在二公子阵营里的地位不保。 徐家和二公子这边已经出了牌,支持三公子的势力即刻跟上。果然,当晚就有寿阳公主的夫婿公车丘明向太后进言,忧虑陛下安危,说自己愿意率军迎击,保护妻女。又建议楚旭调外地驻防的军队回京勤王。 楚旭耳根子软,一概听从,这样东拼西凑的,也凑了小三十万人马,交给公车丘明、王若谷和周禄,兵分三路前去迎敌。因为听信卫霁的谗言,王若谷那只最为精锐的部队中,还派遣了卫霁作为监军,与王若谷共掌虎符。 在通讯基本靠喊的年代里,带兵是一项高深的学问,更何况是这样拼凑起来的三十万军队。这只部队中,几乎云集了各个阶层各个地区的人,编制非常复杂。玄武营、北疆大营和一部分中央军,当然是精锐,然而这一部分精锐历来是谁也不服气谁的。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从北方抽调来的士兵,更有许多帝都世家的奴客,这些人多半是被强征来的,大多心里很不情愿——比起军户,明显是在家种地体面多了啊。 面对这番局势,按理说辈分最高,还和楚旭母族有点亲戚关系的周禄应该劝阻楚旭,提醒他注意到犬戎的潜在威胁,但是这位三朝老臣在此时却诡异地保持了沉默。太史公编纂史记之时,称其“一臣事二主,不入忠臣之列”。 这样不清不楚的评价,加上周禄诡异的沉默,引发后世学者的诸般猜测,有人怀疑他当时已经投靠了喻王,也有人说他只是畏惧卫霁的权势并且对哀帝彻底失望,也有人猜测此人和毒士陆贽联合起来坑了哀帝一把,甚至有人干脆说他投了犬戎,是个内奸。从这些猜测中也可以窥见,安靖末年的局势是如何的混乱了。 现在建业有了三十万人,是喻王兵力的三倍,楚旭终于放心了。于是他昭告天下:“谁能杀死楚悼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封五千户侯。” 这时候何章和他的党羽又跳出来了,一副意气风发,我军必胜的样子。例行歌颂过陛下和大司马之后,就提建议要把谢家全部杀头,以正视听。 此时谢家确实处于恐慌之中,他们的下一任宗子忽然跟着喻王造了饭,把全家人都抛入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境地。谢家人遍布朝阁,占据了许多高官显职,如今全部都以侍奉宗子,预备守孝的名义请了丁忧之假,龟缩在上方山,不敢入朝。 唯独长公主反其道而行之,坐车下山跟母亲和胞弟哭诉,说卢氏现在带领谢家子弟在山上住茅草屋,吃粗茶淡饭,把谢棣都要折腾死才甘心。长公主哭得肝肠寸断,楚旭一听就又心软了,不独是对自己姐姐,也对谢家。只是总有亲近的人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谢家的坏话,楚旭便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候,崔景深抱病给楚旭上了一道奏折,奏折里分析利弊,指出陛下征发士族的奴客,这一点做的很对,很明智,但是世家却失去了很多忠心的老奴,心里难免有点不开心。如果陛下这时候诛杀谢氏一门,谢家亲戚甚多,势必导致对政坛的大清洗,陛下您和帝都士族之间的裂痕再难弥合。陛下,喻王现在联合了陇西豪右来反对您,谢铭显然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所以这个时候,希望您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更应该和帝都的士族缓和关系啊。 让楚旭和帝都的士族彻底决裂,显然是二公子一系愿意看到的,他们更希望借着楚旭的手,将帝都士族彻底击垮,但是他们却没有崔景深那样对人心的准确把握,也没有洞察到楚旭的内心,这货压根缺乏和帝都世家决裂的勇气。 表面上看,世子有崔景深,二公子有魏显,三公子有陈参。天下间最杰出的三位谋士在此时小小的交锋了一回,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也都没有达成全部目的。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时候,一棵小树苗正在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中茁壮成长——这一年的中央军里,收编来的世家奴客都归于两位小小的偏将领导。这两个人的名字在当时名不见经传,日后无数军事教材中被仿佛提及,他们一个叫韩起,一个叫罗致。 未来烁古震今的武将现在都还名声不显,然而不久之后,七杀星和贪狼星将在黑夜里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这是一个谋臣武将辈出的时代,这是一个叫人热血沸腾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英雄和勇者的时代。然而,让这些英雄倾心追随的主公目前还在权力的边缘地带打酱油……不,积聚实力。 *** 楚昭如今十分低调,恨不得没人关注他的存在,也压根不想去搀和进一团乱局中。他牢牢记着陈参给他出的主意——韬光养晦,发展硬实力。发展硬实力,首先得有钱。 因此,临淄王便很愿意宅在院子里,指挥着郭师傅捣鼓些新鲜吃食,顺便给自家商行画些美女月份牌做广告。 临近年岁,燕归来商行下面的点心铺子又推出了梨膏糖,乳狮子等好几款糖品,还做了个礼盒叫京八件,里面有精美的鲜花美人月份牌,便是不吃糖,为了看那月份牌上说的戏曲故事,买的人也愿意一掷千金了。 当时人的娱乐活动有限,除开大户人家能够看看歌舞之外,就是偶尔街边有些走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杂志,于是,燕归来商行的广告十分受欢迎,还有士族娇女比赛看似能够收集最多种类的月份牌。 显贵之家走亲戚时若是谁手里不提一个糖果子礼盒,真是大大丢面子的事情。楚昭趁机大赚了一笔。 赚来的钱一部分用来给入伍的韩起、罗致做招兵买马的活动经费,一部分用来投入暗部建设工作。 招兵买马说起来容易,其实却是最费钱不过的事情——马匹要高价购买,还有战士们的盔甲服装,长矛短剑,处处都要花钱。养暗探更是烧钱。所以燕归来得到最高级别指示,要趁着帝都士族还在醉生梦死之际,最后赚一笔。 于是城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多出来一家明月楼,一家尝味阁。 尝味阁凭借着新奇的菜色和营销方式,很快在都中打响了招牌,有心人一查探,只知道这是一个江南豪商逃难而来之后建立的,因为讨好了公车大人,所以才在都城站稳了脚跟。 至于明月楼,那可是一处温柔乡,销金窟,主人是一个叫百花夫人的绝色女子。至于后台么,嗯,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是她的后台。 除此之外,都中最大的奇闻就是有个败家子最近花高价招手手工艺人。 这个败家子不知道是谁,都人便猜测大约是某位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这样的猜测也是有根由的,因此此人荒唐得别具一格,不落俗套——先是出十两金子,找一个能开锁的锁匠。之后又出一斛明珠,找一个画匠,之后又不知道哪里搞来得一幅图,找能够将图画里的机器做出来的人,几乎每隔七日就要弄出点花样来。 表面看不出来,但是楚昭也没有多加隐瞒,若是有心人一查,就能打听出来这通胡闹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徐家和公车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再次认定临淄王实在不是什么威胁——都什么关头了,依旧沉迷奇技淫巧之道。哪怕这些奇技淫巧有谋士惊叹不已又怎样呢?终究不是未来的国君该做的事情。 然而,很快这些人就顾不上监视楚昭了。 时间进入正月,楚国的大地上爆发了史上最严重的的瘟疫。 有战乱就有流民,加上今年北边有旱灾,秋天的时候就有难民陆陆续续往难逃,由于水土不服,很多人都倒在逃难的路上,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冬天几场大雪落下来,难民大批死亡,活着的人饿到不行的时候,就去吃尸体。如此,坚持逃到帝都的人,终于把可怕的瘟疫也带来了。 听说不独是京城,瘟疫也在喻王军中迅速蔓延,大军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战斗力迅速下降。倒让作为先头部队的王若谷捡了一个大便宜,捷报流水般往都城来。 尽管如此,这几日京中却暗暗流传,说皇帝倒行逆施欲,坏得堪比桀纣,前次的天象和如今的时疫就是上天降下来的示警。 正月初八日,楚昭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迷迷糊糊唤韩起的名字,结果却是长歌应声进来,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哦,阿起被我安排去军中了。有点不习惯啊。 长歌端着热水给世子捂脸,担忧地说道:“我哥又去城里了,听说那里闹瘟疫,每天路边都有被雪埋了的尸体……” 话还没说完,楚昭就听到外头隐约的哭声。赶忙问怎么了。 长歌挑帘子出去,就有外面的小丫头回话,原来是谢棣公子的奶娘在哭,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楚昭怔怔地听着,往外头看去,天色阴沉得怕人,好像又要下雪。刚这么想着,窗棂格子外头就有雪花飘落,一开始还细小如雪珠,过了中午就变成鹅毛大雪。院子里的大水缸完全被冻住了,吃水还得用凿子凿开——对于处于秦川中央、气候宜人的建业来说,这实在是百年难遇的雪灾了。 第54节 一冬下来,上方山的山木、动物、河鱼,冻死几尽。 楚昭正在那里思索该如何赈灾,忽而听到院子里有两个小厮在偷偷说话:“也不知道这疫病究竟是如何传染的,听说现在太医们都是束手无策,一旦得了病便唯有等死了。” “可不是,现在只让那些本来该去打仗的士兵抬尸体。士兵也有感染的。这疫病可不管你厉不厉害。” 楚昭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了沉:阿起……阿起会不会感染?旋即才想到王若谷,崔景深,还有陈参这几个,心里越发焦急。 心里焦急,脑中却越发清晰。楚昭回忆起系统奖励他许多药品的事,赶忙回系统面板,将自己得到的药一一查看。都是些中成药,处方药。可楚昭也不知道伤寒什么药对症,想到以前自己感冒,医生一般会开些抗生素。楚昭便集中精力找抗生素,逐个取出说明来看。 系统给的药物都是直接从药店里搬过来的,分门别类很清楚。楚昭按照药材外面的说明找了一会儿,终于在架子最下面一格找到一种叫禄霉素的药。使用说明显示主治伤寒。以防万一,楚昭又拿了一板莲花清瘟,一板白加黑,还有一大箱板蓝根。 *** 防感冒防禽流感,似乎喝板蓝根都是错不了的。怕时疫传到山上来,楚昭便也请郭师傅熬了一大锅板蓝根给各房都送去。 刚吩咐完,就有有卢氏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请殿下过去侍疾。 楚昭匆匆赶到谢晋的病房,才发现已经没有自己站立的位置了。 卢老太太带着一干谢家的儿子媳妇孙子满满当当站了一祠堂。祠堂正中的神龛前面排了好几排大大小小的豆丁,全都跪在那里给谢晋祈福。楚昭这时候才知道,谢晋这一脉虽然子孙不凡,但谢家毕竟是大族,他这一辈大排行的兄弟姐妹一共有二十五人。 楚昭到达的时候虽然是清晨,可是太阳光却很黯淡,从北窗照进来,斜过十六开的屏风,落在窗前酸梨木的书桌上,桌子上有装了成套的集锦丛墨,都放在一个铜墨盒里。古色黝然的笔筒和砚台,极贵重的毛边纸还有许多竹简。 摆设极尽低调奢华,然而房间里却一个炭盆都不摆。谢家的芝兰玉树全都冻得鹌鹑一般,挤挤挨挨跪在书桌旁边抄写经文,还有一帮子小豆丁似模似样地跪在神龛前闭目念诵,叫人瞧着心里也觉酸楚——往日越是富贵热闹,便显得今日越是落魄萧条。 屋子里没有放炭盆,冻得人几乎握不住笔。虽然谢家的子孙礼仪上是挑不出毛病的,但是也有些小公子,因为实在太冷,跪那儿写着写着就吧嗒吧嗒掉眼泪。他们的母亲在旁边见了,真是心如刀绞,可连长公主都讨了个没趣,这些妇人自然也不敢上前。 谢棣浑身打着摆子,跪在神龛前发着抖。 惨白的阳光涂在人身上,仿佛光里也带上了暮气。 吱嘎一声,祠堂的门被推开,一个少年逆光站在门口,冬日的阳光给他的头发绘上一道温暖的金边。祠堂里的森森阴气似乎都消散了许多。 楚昭站在门口,打量拢着熏炉的卢老夫人和跪坐熏炉旁边闭目念佛的李氏,轻轻皱了皱轩长的眉。 “寄奴来了啊,去跪着吧,也算给你外祖尽一份心。”卢老夫人斜倚在靠背上,对着身后的老仆妇点点头。 楚昭没有动。一个谢家积年的老仆妇庄重地走上前来,递给他一支朴素古雅的毛笔,一个仿圈,都用红纸条缠着。 卢氏慈祥地声音传过来:“别的孩子也就罢了,你外祖自小最疼你,寄奴不会不愿意尽这点孝心吧?” 谢棠担心表弟犯浑,在背后捅了捅楚昭的腰眼,轻声说:“两只手拿着,谢谢外祖母。” 楚昭赶忙双手捧着,跪下去。 这边刚跪下去,那头谢棣忽然直挺挺倒了下去,浑身都在打摆子。 长公主尖叫着冲了上去,场面一时乱作一团。有的人跑去请来了给谢晋看病的周大夫。楚昭也跟着过去看热闹,悄悄攥紧了袖子里的四板药。 第68章 这个冬天,建业城弥漫着大雾,雾气中似乎滋养了数不清的病菌。时疫随着难民的步伐,加速潜入都城,把疫症传播进城中的每个角落。 如今外面已经停战,喻王的军队里同样爆发了可怕的瘟疫。就连深得喻王信重的二子楚昱也染上了瘟疫,在军医的精心调护之下仍不见好。楚悼作为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王若谷这边的情况略微好些,但也有人染病,所以双方暂时停战。 在天灾的威胁面前,凡人间的恩怨纠葛显得无足轻重。 百姓素来半饥半饱,得了病症无人过问。染病的就送出城等死,已经死去的便草草埋掉,这种病的特性决定了容不得半点拖延。而斜桥的世家里,也有一些生病的子弟,崔彧将他们集中在一起治疗。这位是崔景深的小叔叔,隐居东山的医术天才,著有《素问》《甲乙》传世,对伤寒之症也有研究。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看来,即便是他也只能控制病人的死亡速度,不能完全治愈疫病。 阴郁和恐怖的云层笼罩在都城上空。 对于大楚人民而言,朝廷能够提供的最基本公共服务就是:维护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提供社会救济,然而如今的朝堂在这两方面都做的很不好。走投无路的百姓渐渐对朝廷漠不关心起来,疫病的大规模流行将这种漠然转变为一种无言的愤怒。本来销声匿迹的天师道似乎又有死灰复燃之势。 相比之下,谢阀因为在山中,情况反而好了许多。虽然谢棣病倒了,但是疫病的可能不大,也没有传染给身边的人。 听了下人的回报,长公主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么说,崔彧不肯立即过来?” 仆人吓得瑟瑟发抖,生怕酷烈的女主人把气撒到自己身上,跪雪地上哆哆嗦嗦回禀:“也……也不是,小的去之时,崔大家正在出义诊,给一个老百姓看诊,只说看完就过来。那些人都把崔大家当成神明一样膜拜侍奉,可见大家的医术必定高妙。” 长公主怒道:“居然因为几个贱民耽误我儿……” 周大夫从内间走了出来,劝道:“公主殿下不必动怒,依老夫看来,小公子未必是伤寒。” 长公主脸上浮现出希望的神色:“不是犯了时疫就好。那么,我儿究竟是什么病症?” 周大夫的神情并不见轻松,依旧严肃地说道:“依老夫之见,小公子咳嗽不止,伴有发热迹象……只怕……只怕是肺痨。只是到底如何,还需要崔先生过来,我二人共同参详。” 崔彧虽然只是一个隐士,但是社会名望不在谢铭之下。因为他的老师是大名鼎鼎的医圣殷仲堪,崔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著有《素问》《甲乙》传世,还广教门徒,开设义诊。其弟子清河赵跃、渤海道文法这些徒弟都非常的有名。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已经称得上是德高望重了,所以周大夫尊其为先生。 听了周大夫的话,长公主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用帕子握住了脸。 楚昭在旁边站着,忽而捕捉到周大夫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其他也就罢了,只是心肺间似有一股火毒难消,这可怎生是好。 听了周大夫的心声,楚昭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谢铭真的不是伤寒,很可能只是感冒没及时治疗转成的肺炎初期。当然,古代没有抗生素,体内的炎症便消不下去,这样的疾病也属于不治之症,但楚昭来自现代,对感冒病毒缺乏基本的敬畏之心,再说他手里也并不缺抗生素。 过了一阵,谢棣住的院子便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中草药袅袅的清香。别的人都走了,只有楚昭还坐在堂中,磨磨蹭蹭不肯离去。 有仆人看到楚昭,就过来给他行礼。长公主一眼瞥到楚昭,慌忙搽干净眼泪,端起公主的架子问道:“是寄奴啊,来这里做什么。” 楚昭上前行礼:“寄奴来看看表哥。舅母,我可以去陪表哥说说话吗” 听闻此言,长公主对楚昭的印象顿时好了不止一点,她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也就我们寄奴还想着这个哥哥,可见是有真心实意的。”因为害怕谢棣得了疫症传染自己,所以来看望谢棣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敢进门去,连谢棣的表妹谢冉冉也不敢。 正在说话,就听见屋中传来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一个面目清秀的侍女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在长公主面前,哭道:“公……公子不肯喝药。” 长公主勃然大怒,下令扒了这个婢女的衣服锁在空房里,使她冻饿而死。 楚昭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却只做无所谓地劝道:“舅母别生气,这些丫鬟不值什么,气坏您的身体就不好了。再说,如今正该给表哥积福,何必多造杀孽?表哥不肯吃药,好好劝就是,想来是侍女哪里不称心,不如让我去吧。” 长公主刚才还凶神恶煞要杀人,此时却红了眼圈:“棣儿这是怪我把他身边那群狐狸精撵走呢。罢了,罢了。也叫他知道患难见真情,寄奴去见你那个混账表哥吧,见一面就少一面。如今本宫还能指望什么呢?”说着就落下泪来,看上去就是一个柔弱贵妇,慈爱的母亲了。 楚昭跟着侍女走进房间,屋子里很暗,也很暖和,一直蜡烛幽幽地在桌子上燃着。 卧房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谢棣的咳嗽声。楚昭走近一看,谢棣满脸通红,嘴唇都烧出了干壳。他不懂医术,也看不出谢棣得了什么病,就是觉得看着样子像是在发烧。 “表哥!”楚昭轻声耳语道:“你醒着吗?” 帐幔里的谢铭动弹了一下,让侍女将他缓缓扶了起来。这时候楚昭才看清楚他的整张脸,和记忆里的模样依稀仿佛,就是成熟了很多,也不复神采飞扬,十分的苍白,憔悴。 谢棣迷迷糊糊见到小表弟往自己床上爬,赶忙推他:“我生病了,快下去。” 他的手也是软弱无力的,楚昭心里泛起一阵难过,并不敢在面上显现出来,只龇着小白牙笑:“我带了药来,表哥喝吗?” 谢棣厌烦地挥了挥手:“不喝,都倒了吧,看着烦。” “哦。”楚昭点点头,乖乖跑过去倒掉了。 谢棣还以为表弟怎么也要劝两句,谁知道他还真倒掉了。谢棣也是被人宠着长大,没见过这样照顾病人的,心里就有点懵。不过谢棣虽然脾气不好,但从小就疼爱这个表弟,当下就喝止住那个想要出去告状的侍女。 楚昭笑嘻嘻地放好碗,回来拍拍表哥的手,安慰道:“没关系,我有药。” 谢棣笑他说胡话:“你能有什么药?不许淘气,赶快出去,谁放你进来的,仔细染了病可不是玩的。” 楚昭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谢棣,从袖子里取出几片准备好的阿莫西林,一粒白加黑递过去,正色道:“真的有药,表哥吞下去。”楚昭之所以给白加黑,乃是因为他前世一个人住,偶尔有个感冒发烧,自己胡乱吃片白加黑,再蒙头睡个一天一夜,然后便好了。心里对白加黑治感冒的神奇效果就有种盲目信任。 “好,寄奴给的,就算是毒药,表哥也甘之如饴。”都要死了,谢棣还是不改风流的性子。自忖左右也是死,还是别让表弟失望了。于是他一仰头,就把药吞了下去。 楚昭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小声道:“闭嘴吧,被舅母听见了,你想害死我吗?听说上回你屋子里还打死了一群宠姬,皆说是教坏了你。” 谢棣苦笑一下,握着楚昭的手没再吱声。 阿司匹林很快发挥作用,谢铭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的那股火似乎温和了一些。因为被傻表弟喂了两粒白加黑,谢铭还感到了一种奇怪而微弱的眩晕,类似于吃了五石散之后的感觉,却比那个要温和很多。被子羽毛般覆盖上来,谢铭的眼睛闭了闭,终于睡着了。睡之前,他还伸手抓住楚昭的衣袖。 “喂——放开啦。”楚昭很没有兄弟爱地甩着胳膊。 可惜谢棣抓的那样紧,好像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样。楚昭努力了一会儿没掰开,担心吵醒病人,也就放弃了挣扎,脱了鞋子爬上去躺谢棣旁边。 大概是屋子里光线太过幽暗,楚昭很快睡了过去。 一个丫头进来看见,想要把世子殿下叫醒,却被长公主阻止了,她心里想着:我儿从小没什么玩伴,又最喜欢这个尊贵的表弟。儿子最后的时刻,身为母亲怎么会忍心他一个人走呢。” 屋子里,楚昭压根不知道舅母已经把他当成个人殉要去殉儿子了,继续躺那里呼呼大睡,嘴角有一丝可疑的水渍。 夜风吹开窗户,床帐轻轻拂动。守夜的丫头一下子惊醒,赶忙过去关好窗户,她摸了摸墙壁,感觉似乎不热了,便咬咬牙,披衣出去,让下面的小丫头去厨房吩咐一声,将火烧旺些。 如同一个幽灵般,韩起无声无息的进来,将熟睡的世子殿下抱回了他的房间。 “阿起,我有药。”楚昭嘟囔了两句,放心地缩在韩起身边睡着了。 俯身亲吻了一下床上的人,千里夜奔而来的韩起了无困意,只怀抱着剑,曲起一条腿靠着廊柱正襟危坐,守着自家宝贝殿下,心里默默倾听着屋外的风声。 外面在窸窸窣窣的落雪,北风敲打窗户,还有世子殿下安恬的呼吸,不知何处传来飘渺的乐声,听着似乎很远,却又如同就在耳边。在这样沉静的夜里,伴随着雪花温柔的飘落,将人带入最深最沉的梦中。 韩起似乎也有了一霎那的松懈,原本挺直的脊背往后靠了靠,低头怜爱地抚摸着世子殿下宁静的睡颜。 然而就在那一霎那,一道无匹的亮光在窗户外闪烁,直奔床上的两人而来。 韩起如同一只大鸟般飞腾而起,展开的披风收拢那道亮光,继而人剑合一,迅捷地朝外扑去。 雪地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五条淡淡的黑影,很快就和韩起战作一团…… 当楚昭醒过来的时候,韩起已经不见了踪影,四周也半点看不出昨夜一场恶战的痕迹。 揉着眼睛翻坐起来,楚昭一打眼看到床边的矮几上摆着一张字条和一包点心。随手拿起来一看,纸条上面写着“昨晚有刺客夜袭,我已处理,似为徐家效力?此处尚待继续追查。另外,天师道复苏或与崔彧有关,此人心思莫测,敌友难辨,前日派人窥视窗前,还望殿下小心。药我已经拿回军中。点心不要一次吃完。” 楚昭瘪了瘪嘴,好容易回来一次,也不让我见一面就走! 打开点心包袱,见里面是蔚城的特产冻糕,世子殿下吃了一个,觉得味道还算别致,这才开心了一点。 韩起他们的军队,由周禄带着驻守蔚城,与公车丘明的左军护为犄角,拱卫京城。 韩起本在军中当值,必定是知晓自己现今身边的高手不多,忽闻密报有人预谋行刺,就星夜赶了回来,然后为了不违军纪,又半夜赶回去。蔚城的冻糕自己不过唠叨过几次,没想到他就记住了。一晚上来去千里,可见韩起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楚昭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跳得简直就要失序一般地快,几日间的忧惧一扫而光。 阿起真的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他这般看待。 不论前路再艰难,只要两个人一起扶持着,就能永远走下去吧。陷入纯纯初恋中的世子殿下智商陡降,也有了诸如此类的奇怪想法。 纵然世人口中的永远,本来就是一种错觉。然而在漫长的一生里,谁又愿意永远活得那样清醒呢? 整个早晨世子殿下的心情都异乎寻常地好,连他身边早已练出免疫力的侍女们,也忍不住觉得世子殿下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如同珠玉在侧,把自己映衬得像是一粒尘埃。 到出门见谢棣的时候,楚昭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的。刚走到谢棣住的院落,就看到周大夫和崔彧一边交谈一边往内走。崔彧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绝色药童,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顾盼有情。 崔彧上下打量楚昭,笑道:“殿下气色不错,想来昨夜睡得很好。” 楚昭心里嘀咕,这是当大夫的职业病还是什么。因为韩起提醒过自己此人深不可测,所以楚昭飞快地查看了系统面板,果不其然,虽然忠诚和好感并不算特别低,而且私心低清廉高,看上去属于可攻略对象,然而楚昭却发现此人的野心高达98,和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极不相符。莫非崔家专出腹黑吗? 楚昭心内警惕,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将本来拿在手里的药又收拢回袖子里。径直走去谢棣房中。 第55节 可能是因为古代的感冒病毒还没有发展出耐药性,楚昭根据前世经验胡乱搭配的阿莫西林和白加黑,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第二日谢棣又活蹦乱跳了。 ——还没进门,楚昭就听屋中传来女子柔婉的笑声。转过屏风一看,只见谢棣衣衫大敞,一个绝色丫头正跪在地上给他擦拭下身。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在谢棣健硕的大腿上暧昧的移动着,头埋在谢棣的胯间…… 卧槽!一大早就这么骄奢淫逸真的好吗? “世子殿下来了?”旁边一个侍女袅娜地走过来,语气温柔地好像要滴出水了。谢棣似乎就好这一口,身边伺候的人全是这个调调,说起话来好像嘴里含了块糖,又甜又软的。 谢棣虽然还是很虚的样子,但既然都有这般心思,想来药还是有用的。 楚昭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病才好就这样浪。” 挥手示意侍女下去,谢棣挑眉搂住楚昭,得意洋洋地笑道:“小寄奴还是这么害羞。来,看看,这是我新得的侍女,喜欢哪个自己挑。” 然后,谢棣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楚昭耳边,轻声道:“表弟的药非常灵验,但我只说是周大夫的功劳。” 楚昭手里的药的确非常灵验,谢棣却担心这样的灵丹妙药有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到时候若都去求世子殿下赠药,给谁不给谁都是结仇。 楚昭明白他的意思,就将四片阿莫西林一片氯霉素两片白加黑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中,递给谢棣。 “这药我还有,不妨事。” 谢棣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你也该交给周大夫,让他去琢磨。城里起了瘟疫,说不得这药能有用,岂不是寄奴的功德?得人心者得天下。” 楚昭诧异回头,想不到生在谢家的纨绔子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根据世家一贯的尿性,这位大少爷口里的人,不会只限于士族吧? 两人正说着闲话,长公主得了消息,一大早就带着群丫鬟闯了过来。辅一进门口,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然后就忍不住冲过来抱住谢棣喜极而泣。 楚昭不欲打扰这母子二人,便悄然离去。 谢棣到底孝顺,低声把世子赠与灵药救命的事给公主添油加醋的大夸特夸,又拿出玉瓶给母亲看。 喜得长公主一叠声道:“我们寄奴真是个福星啊,依我看,楚家天下除了他,别的再没有那个福气坐。” 谢棣不耐烦道:“娘,你又胡说什么。” 长公主柳眉倒竖:“别以为娘傻,你们这些男人天天琢磨什么,当我不知道么。放心吧,娘虽然是妇道人家,在宫里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寄奴救了我儿一命,以后舅母替他赴汤蹈火。” 谢棣暗笑,他娘就是这样脾气,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做。寄奴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能帮他把娘亲这个长公主也绑上战车了。 另外一边,楚昭出了房门,想起谢棣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药终究有限,能救身边的人,却救不了天下间得疫病的百姓。 思量再三,楚昭终究还是让一个侍女带着,去煮药的小厨房中见周大夫。 一进门,楚昭看到周大夫端着自己吩咐郭师傅熬的板蓝根在喝,在他面前还摆着好几堆药材,一杆秤。 就好像品茶一样,周大夫喝两口板蓝根冲剂就停一下,往竹简上写几个字。楚昭过去一看,发现竟然和板蓝根药盒上的配料分毫无差,甚至更加完善,忍不住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周大夫一见楚昭,慌忙放下手里的药碗,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地抢上前见礼。 第69章 客房之中,崔彧面沉如水,一个瘦小的灰衣人跪在雪地上。 崔彧冷冷道:“你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那个侍卫满面惊惶地低头回答:“师君恕罪,我原本奉命潜伏在世子身边,可是前段时间忽然被调到了外面巡逻,又兼任下山买办的职务。因为疫病的关系,这两个职位都被盘查地最严厉,根本近不了诸位公子的身。属下只好在夜里趴在房顶监视谢家和临淄王,可是那晚不知怎么突然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睡在山里。“崔彧的神色更加严峻,却没有怪罪,只是问道:“你确定昨夜世子确实进了谢棣的房间?” “是的,属下还看到他将周大夫熬给谢棣的药倒了。” 崔彧点点头:“你下去吧。”转头朝向那个绝色药童问道:“阮儿有何想法。” 这药童就是崔彧的徒弟之一,大名赵跃,小名唤做阮儿。 听了崔彧的问题,赵跃沉吟道:“谢棣的病情,连周致道都无能为力,临淄王一去就能复原,这位小王爷手里必然掌握着什么灵丹妙药。至于甲一,我已经检查过了,他是着了别人的道,但是暗中之人却也并没有下杀手。留下他的性命,只怕是为了警告我们。可见临淄王的人力和财力都不弱。别的也就罢了,我只担心谢家也知晓治疗瘟疫的法门。如此,我天师道的大事便少了许多优势,也未必能更好的控制那些人。” 崔彧若有所思:“甲一的武功在教内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点他的穴道,武功并不在我之下。看来我们的这位世子殿下一直在扮猪吃老虎,暗中的势力应该比表面上的更大。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楚昭手里应该并没有治疗伤寒的方子,只是偶然得了些灵药罢了。再说,我们的那个法门中要用一味奇药,就算现在交给周致道,配出来也需要些时候,到时候我天师道早就成了势。” “师君说得对,不过到底是个妨碍。既然师君打算和三公子合作,可要我去刺杀临淄王,他若一死,大楚再无回天之力。” 崔彧呵斥道:“胡闹。这样的人物,怎可轻易杀了?再说,便是刺杀,我们也未必成功。别忘了世子身边尚有个不知深浅的高手,贸然出手不过叫我们的人去送死而已。阮儿,诡道偶尔用之则可,不可一味仰仗,否则……”崔彧见徒弟委屈的表情,脸色沉了沉,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据本座所知,武将中,王若谷,于应龙,甚至是周禄,都已经暗中投靠楚昭,文臣里,因上次朝会之事,临淄王在寒门清流中名声极好,若是其死于暗杀,只怕我天师道必将和这些人成为死敌。最重要的是……即使教内,不也有人看好临淄王吗?” 赵跃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师君指的是宫里的治头大祭司?既然能够让景深和那人死心塌地,可见这位临淄王的确不像楚昱和楚旦言语中那般无能。”顿了顿,他略带犹豫地说道:“莫非真如暗司命所言,临淄王就是前任师君预言中,上天降于世间的明君?师君难道打算改弦更张?” 崔彧不置可否,凑近他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赵跃连连点头,然后闪身出了房间。 *** 与此同时,楚昭正在谢棣院落里的小药房中,仔细打量对面的周大夫,他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非同小可,必须确认此人的绝对忠诚。 抗生素药物可以用于消炎杀菌,治疗伤口感染,在前一个世界,是因一战而催生出来的,主要用在战场上,后来才大规模运用于临床医学,结束了艰难的无抗生素时代。 楚昭不打算让这领先时代太多的东西现世,此时也没有那个条件大量制造抗生素,便只打算将阿莫西林一类的药物用于救急。对于当下的寒冬大疫,还是要以本土中医为主。现代的药品,只能作为自己的一张底牌,不可能也不应该提前揭开,或者大规模的运用。 周大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走上前来激动地说道:“殿下,我方才检查过棣公子,体内的热毒已经消退,难道就是这药剂的奇效吗?” 楚昭知道他指的是板蓝根,摇头道:“这副汤剂只有预防的作用,棣表哥吃得是我无意之中得到的奇药。” 周大夫搓着手,正要开口,楚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老先生,这就是我无意中得到的奇药,昨晚用在表哥身上。”说着,楚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阿莫西林,一粒氯霉素递了过去。 周大夫跟在谢晋身边,知道这位小殿下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便慎重地接过两种药。 一拿到手上,周大夫就觉非常诧异,他虽然是大夫,平时也不能免俗地兼职炼丹。浸淫丹道几十年,自然能够分辨丹药的好坏。而他手中的这几粒丹药,外形光滑,微带光泽,含而不露,成形各异,其中一枚丹药外壳沾水即溶,巧夺天工,不知道是通过怎样高妙的丹术才能炼制出来。心里不由肃然起敬。 “丹药的神奇,本来就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小殿下遇见的这个奇人,必是一个丹药圣手,约莫和神仙仿佛了。”小心翼翼地掰开阿莫西林胶囊的外壳,尝了尝里面的粉末,周大夫感慨道。 胶囊的目的就是为了叫人不吃苦吧,和炼丹术没有一毛钱关系,老爷子你想多了。 不过既然老头自动给出了合理解释,楚昭也就不再多说。依照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截然不同的医学理论,抗生素的药物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大规模生产,所以楚昭今日的主要目的不在此。他先拿出治疗表哥的奇药,不过是为之后的话做一个铺垫。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是陈参没有考虑到的变量,很可能影响到他的布局。如今山下的瘟疫已经非常严重了,想起欧洲的黑死病造成的可怕后果,楚昭便觉得有种急迫感。他可没有忘记,北边还有犬戎在对大楚虎视眈眈。犬戎今年虽然也受了灾,但冻死牛马只会让这群强盗更加贪婪,却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力。 情势危急若此,已经耽搁不得了,于是楚昭在心里默默对对张仲景说了一声抱歉,直接拿出了早就誊抄好的伤寒杂病论。 “周大夫,这本书也是赐我奇药的那位高人所赠。” 周大夫拿过去翻看了两页,先是蹙眉,然后双眼发光,接着再蹙眉,再放光,竟然把楚昭晾在了一旁。 “这位高人,现在在哪里?”周大夫激动的满面通红,将这本书紧紧护在怀中。 “我只知道老人家叫张仲景,隐居深山,并不在世间走动。他说不日人间将有一场浩劫,便托付这本书与我,希望有识之士能解读此书,化解劫难。” 尽管楚昭利用系统,让这部消失在时间的缝隙里的医学宝典重现人间,但是他可没有打算剥夺这个姓名该有的荣耀,加诸己身。楚昭更看重的是这部医学宝典的使用价值,而非其带来的虚名。 听说这位张神医不肯入世悬壶,周大夫的神色有些遗憾,但还是珍而重之的将这本书供了起来。真的是供了起来,还点了两柱香,叫楚昭看得直冒黑线。 又过了几日,周大夫忽然过来禀报,说他将要下山一段时间,并且向楚昭保证绝对不会将《伤寒杂病论》给其他人看到,会用生命保护这部医学圣典周大夫自己也知道,这本书有多么重要——在这个时候,谁能够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谁就等于控制了局势。喻王,士族,清流甚至皇宫,都不得不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世子能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自己,已经算是莫大的信任的。自己先表明态度,对双方都好。 楚昭点头同意了:“周大夫宅心仁厚,下山的话,一定要多带些人。” 不过楚昭也是留了个心眼的,想让自己的人向周大夫偷师学艺。倒不是不信任这位老大夫,而是为了避免周致道有个万一,从而导致研究成果和他的医术失传。 有免费劳动力可使用,周大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双方很快谈妥。 面对大楚如今的困境,楚昭的心里早就有了许多计划。 技术他不缺,系统给开了金手指,可以提供许多符合时代生产力水平或者略微高一点的技术,然而执行这些计划的人手却不足。术业有专攻,单凭楚昭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将这些技术变成现实的,就算已经有了完整而全面的治疗。 然而杂部里跟着鬼谷子的那群老鬼现在死的死,瘫的瘫,因为对朝廷大失所望,而且也看不到未来,所以他们的绝技有些根本没有传承下来。楚昭现在必须要重新培养自己的科技人才。因为他对墨家杂部的力量很重视,亲自精心挑选了十余个少年出来,打算根据各自的天赋专长,把他们培养成各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 人才啊人才,楚昭现在正是求贤若渴。不只是谋士武将,楚昭也亟需专业技术人才。也正是因为临淄王对这些人的重视,他的势力才会飞快地发展起来,也有了未来以一敌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黑旗军。 周致道他们临走之前,为了慎重起见,楚昭让他们事先服下一碗板蓝根。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七个口罩。把这些不受重视的大夫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立时就为世子殿下去死。 这之后,为了预防疫病传到山上,楚昭每日都让人煮了醋熏屋子,进出的采买之人也要用烈酒洗手,还要换衣服,换下来的衣服全部都烧掉。因为板蓝根的配方已经被周致道研究了出来并且加以改良,山上的谢家人每日照三顿的喝。 防疫措施的效果十分明显——谢家仆人没有一个感染时疫。这件事渐渐被有心人知晓,都百般打听,想要知道谢家的方子。 只是城里实在太乱太危险了,天天都在死人,加上谢晋早就在山中预备下过冬的口粮,虽然谢家人还是可以出入,但是下山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周老大夫得了伤寒杂病论一书,又下山去找了好些人试药,理论结合实践之下,终于琢磨出治疗瘟疫的法子,匆匆上山回复楚昭。 因为双方停战,比起前线,似乎都城更加需要人手,所以韩起所在的左翼部队已经先行回京,就驻扎在建业旁边的一个小镇——淮阴。今日旬休,他便迫不及待护送着周老大夫回山。 一路上快马加鞭,冒雪而行,把身边的人都累的要死要活,终于在山门刚开启的时刻赶到清凉寺。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外面在落雪,楚昭拥着被子坐在榻上,当然,他现在手头上的事情也多,并没时间赖床,只是坐榻上处理文书而已。 “寄奴,你醒了吗,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了?”不一会儿,谢棣披着蓑衣窜了进来,后头跟着谢棠,还有三两个同龄的谢家公子。谢棣身边跟着个跑得香汗淋漓的侍女,拿着把伞气喘吁吁地紧随其侧。 楚昭合上一本文书,朝外扫了一眼,奇怪道:“怎么又换了一个。”上次那个涂红色蔻丹的侍女似乎很受宠爱,今日却不见了踪影。这次换上来的这个,漂亮是漂亮,忠诚值可真低。 谢棣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闷闷地坐在楚昭床边,叹气道:“女人真是麻烦。”看了看小表弟,又道:“还是男子好。” 楚昭知道表哥又发疯,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翻看文书。那侍女要过来伺候笔墨,都被楚昭摆手拒绝了。 谢棣点点表弟的小鼻子:“你这个小怪东西?打小就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明明是个正经八百的王孙公子,偏学那些田舍翁的作为。” 楚昭赶苍蝇一般挥手:“别烦我,忙着哩。” 谢棠笑道:“我们今天可是特地来拜访寄奴的,你就别埋头于那些日常俗务,大家一起谈些精微玄妙的话,岂不美哉?” 旁边谢家大长老的孙子谢微也赞同的点头,软软糯糯地说:“对呀,表哥不要费劲地看文书了?有什么可看的,大家一起清谈才快活哩。” “他要是不看文书,你们这些人又怎么能够存活下来呢?”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诸位公子齐齐回头,见到一个黑甲的高大骑士大踏步走进院子。明明隔了有一段距离,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经过战场的历练,韩起身上的气势更加惊人。原本普通的黑铁盔甲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出一种酷烈的武将魅力,随着他的走动,黑色的斗篷划出优雅的弧度,在空中飞舞,露出暗红色的内衬。 以茫茫雪地为背景,一身黑甲的高大骑士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来客。和屋内这群精致的,柔弱的,走路都要人扶着的贵族公子,完全属于不同种族的生物。 帅到极点的时候,也和美一样,是超越时空和地域,延伸出一种全人类共通的审美情趣。尽管不符合大楚的审美,可见到这黑甲将军的那一刻,在场诸人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这个风华烈烈,宛如战神再世的男人的出现,仿佛屋里的空气都稀薄起来。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长刀般,寒气森森,偏又散发着纯然的男性魅力。激起其他雄性本能的警惕和畏惧之心。 走到屋子正中的时候,这个看上去极具威胁的男人,便停止了前进,单膝跪了下去。 黑色的头盔下,利落的眉眼一扫过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就算这个男人跪在地上,给人的压迫感却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也丝毫不显得卑微。 “殿下,韩起回来了。” 取下头盔放在旁边的地上,韩起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楚昭,眼眸深处似有一片血海沸腾不休。 两辈子加起来从未真正谈过恋爱的世子殿下,在四目相交的这一刻,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嗯,自由恋爱好像真的和相亲很是不同,感觉……感觉怪怪的。 楚昭看着陪伴自己长大的韩起,忽然傻乎乎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第56节 第70章 楚昭听韩起禀报,说周老头回来了,鞋都还不急穿就想往外跑,还是韩起把他拉住,单膝跪地给楚昭粉嫩嫩的脚丫上穿好鞋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何必着急。” 周围的谢家子弟冷眼看着,总觉得虽然韩起是跪着的,却给人一种莫明的僭越感。谢棣似乎想要出言呵斥,但被谢棠使个眼色阻止了。 谢棣定睛一看,发现自家小表弟一双大眼睛弯作两弯小月亮,半点没有愠怒之意,似乎很习惯被人伺候着穿鞋子。心里纵然有些不愉,但也明白这是表弟的私事,就不再多言。 周老头气喘吁吁地终于走进来,虽然跑了一路,老头子的精神却非常旺健,一上来就对着楚昭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楚昭赶忙示意他平身。 老头子颤巍巍拿出一瓶丸药,说这些药基本能够治疗疫病初期的患者,此时的病灶在咽喉,用药石还可以医治。若是中后期的患者,病灶继续下行,并且又有热毒在心肺间,那么这药便不一定有效,恐怕要结合殿下手中的灵药,才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楚昭想了想,就让长留将周大夫研制出来的药和一板氯霉素放在燕归来商行里售卖,宣称对此次寒冬大疫有奇效。当然,价格也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与此同时,楚昭还大手笔地给韩起和罗致的军队都配备了足够的成药,这是积攒自己未来的家底,自然不能小气马虎。接着,楚昭又派韩起找来的护卫——天璇和玉衡二人,分别去周禄和王若谷军中送药。 安排好这些事情,房间里只剩下韩起和楚昭。 “我明天回营地,天枢他们给你留下,他们七人可以组成北斗大阵,便是我也无法轻易攻破。把那只肥鸟给我,有事好叫它代信。”虽然最后小胖保住了自己老婆,崔景深带走了别的鸽子,但是韩起依旧对此耿耿于怀。只是他心思很沉,面上看不出来半点端倪,到此时才发作出来罢了。 楚昭根本想不到韩起一口醋能含这么久,他点点头,看着韩起的黑甲,心里琢磨着炼钢术。 系统面板上,轻轻一点韩起的名字,不仅会出现他的头衔,还会出现浑身的武器装备。铠甲旁边写着:普通的黑铁,劣质。这样的行头,和韩起本身战力极度不相符。 好歹带着系统穿越了一回,不求霸气侧漏,但起码也不能让心爱的武将穿这种破烂吧。 楚昭前世作为一个宅男,也曾经混迹于各种强国论坛,知道早在秦代,国人就能打造出两千年不锈蚀的铜剑,让现代科技人员都惊叹。据说日本的淬火,包括局部淬火以及百炼钢技术,都是中国人在汉朝前的技术。可见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个平行时空,华夏族的炼铁技术都曾经傲视周围的蛮夷,甚至领先世界。 然而到了大楚时期,锻造技术已经衰落得非常厉害了。高质量钢铁极其少见,锻造出一块好钢的价值相当于等重的黄金。不过,因为中原地区重文轻武,所以好钢也是有价无市,贵族们宁愿将钱花在骏马华服上,而对于武器,却是重视其外表甚过武器的实用价值本身。 与此相反,与华夏族政权敌对的少数民族冶铁业就不再居于劣势,犬戎能够打造宾铁刀,依附犬戎的靺鞨可以打造冷锻甲,都是大楚难以企及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不外乎华夏族的锻造和焊接工艺长期没有大的进步。 军事和科技的强大永远相辅相成。对于这种情况,如果大楚再不予以重视,那么必将出现周边少数民族对华夏族的第一次逆袭。当年蒙古能够一统天下,与其远远领先宋朝的冶金技术是分不开的。 统治者鄙视技术,采取了种种歧视工人和商人的政策,造成他们缺乏积极性。自汉武以来,弘扬儒道二术,迫害墨门子弟,造成冶金学发展出现瓶颈。 因为墨门一直受到统治者的迫害,甚至在墨家内部,对于杂部也越来越不重视,许多在春秋战国时期被王者奉为座上宾的技术人才得不到重用,潦倒而亡,许多技术都失传了,原有的冶铁优势缩小乃至消失。 这是十分危险的苗头,宏观上来看,大楚的历史轨迹和楚昭前世的中原王朝殊途同归。稍微懂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从唐代末期开始,中原王朝对于少数民族的武力优势,整体处于减弱状态,面对来自外部的侵略,不复秦汉唐三代的强硬,处于较为被动的地位。一边是市民社会越来越发达,封建集权统治渐趋极致,中原文明在文这方面的同化力逐渐增强,另一边是军事技术一直没有大的突破,统治者对此也并不重视。后者最终导致近代中国社会失去了所有武力上的优势,不得不花高价从西方进口先进武器。 为什么枪支和大炮的发明,并非出现在发明了火药的国度里?这样的困境,与炼钢技术失传,军事科技原地踏步甚至倒退绝对有关系。有了高纯度的铁,才有可能出现大炮,甚至是枪支。而到大楚时期,百炼钢技术早已失传,没有激起一朵浪花,就那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楚昭抬起手,摸了摸韩起的铠甲,可能比士兵的铠甲稍微好一点,但也依旧是杂质较高的垃圾铁制品,锻造技术十分普通。 “我给你做一套铠甲。不过,阿起你要先给我从墨门里找一些精通打铁技术的人。” “诺。”韩起注视着楚昭的眼睛,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尽管韩起单膝跪着,但是他略一抬头,便吻上了世子殿下菱角般淡红可爱的唇,然后辗转厮磨。 冰凉的铁甲贴近肌肤,韩起略显粗鲁的动作让楚昭有点疼,但他还是温柔地抱住自己全身披挂的将军,且分神想着:果然是人长的帅,穿一身破铜烂铁都帅。不过到底是委屈了,所以楚昭便悄悄把炼钢这件事记入了自己的排程表。 “等我回来……”唇舌缠绵之间,模糊的叹息悄悄溢出。 “嗯。” 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斜照而入,到第二日白天,楚昭醒过来之后,韩起已经离开了。他想了想,就睡在床上,点开自己的系统面板,进入书架中寻找起来,在化工那一栏下找到了关于炼钢炼铁的书,翻看一阵,没看太明白,楚昭想了想,就很不负责的将制作炼铁高炉的图纸默记下来,又仗着好记性把几本书背了下来。他自己是看不懂,没准那些炼铁大师们能够得到启发呢? 翻找关于炼铁类书籍的时候,楚昭无意中从书架上看到一本《家庭实用化学品配方手册》,打开一看目录,顿时乐了。里面全是教人如何利用日常生活中可能得到的材料,制作肥皂,香皂,火柴,人造大理石,玻璃,洗发水,面霜…… 不过要想如穿越文中轻松制造出这些东西,显然不太现实,就算最简单的制肥皂,也要氢氧化钠溶液经皂化反应才能获得,可楚昭压根不晓得哪里去找这种化学品。 因为这本书写给现代人看的,所以里面许多材料,古代也并不能轻易得到。所以,目前这本手册不过是给楚昭画了个大饼而已。 郁闷地咬了一阵笔头,楚昭还是决定不要让此界的工业水平跃进得太快。先让消失地锻造技术重现人间再说吧。 这么安慰自己一通,楚昭继续低头勾勾画画。刚把炼铁高炉的图纸画出来,对照着原图检查了三遍,确保每个细节都一模一样临下来之后,就有个小丫头上前来禀报,说是门外有一群杂工求见,要给世子检查炕床。 楚昭明白是韩起找来的匠人,赶忙通传。 在这个时候,楚昭心里所想,更多的还是如何博美人一笑而已。而韩起的心里,便充斥着一种甜蜜和喜悦,类似于听说媳妇要给自己缝衣服的老光棍。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于一个王朝,甚至对于整个华夏族的意义。 莫厘家族世世代代打铁为生,传说他的祖上曾经打造干将和莫邪两柄神剑,后来莫家入秦,加入李斯先生领导的秦墨,为秦国一统天下奠定了千古伟业。 但是莫厘对这些传说,早就已经漠然了。就算墨门帮助秦国一统天下又怎样,先生还不是被车裂而亡?李斯的左护法愤而投靠匈奴,带走了一半的图纸,让匈奴在汉初盛极一时。如今莫家空有一半祖传的图纸以及一处保留下来的炼铁遗址,却根本无法运用。 祖父死前,拉着莫厘的手要他重新寻回失传的炼铁术,可是他不过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找找找,都找了好几代人。莫家历代都将心思放在这张精妙的图纸上,莫厘的父亲是这么多年家族里天赋最高的人,为了这张图纸呕心沥血,终于补全了剩下的半张,尽管如此,经其手改进的炼铁炉却发生了爆炸,将其炸死。 莫家守护的遗址和图纸,都是不祥的。上面有天命之人枉死的怨气凝结。莫厘总是这样猜测着。 总归只是臣子而已啊,怎么能比天子更受上天的眷顾呢,可见所谓的天命之人,根本只是一场笑话而已。却骗得莫家献了终身献子孙,最后沦入贱籍,一无所有。 理想不能当饭吃,莫厘给祖父办完丧事,就把那半张图纸锁了起来,转身忙着给贵族精巧的铠甲嵌上金银丝错,给名贵的景泰蓝涂上一层釉色,至于打铁,他早就不碰了,只交给下面的徒弟去做。 直到今日,墨家这一代的矩子动用了矩子令召集杂部。来到上方山,莫厘惊讶地发现,这一次来的,全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打铁师,铸剑师。 阿起的效率真高。唇边含着自己都毫无所觉的笑容,楚昭带着几张图纸走了出去,先把图纸交给在坐的人传看。 莫厘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看了几眼,立即脸色大变,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仔细看起来。 这幅图和自家祖传残图极为相似,但却比他家手上的那张更加精巧,构图更为复杂标准,而且还有许多标注。看着面前这张图,许多以前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便融会贯通。 其他匠人也被这份图纸所呈现出来的构思所深深震撼。如果用这份图纸的话,那大批量制造铁器就不是难事。有人激动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莫厘却笑了笑,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不需要图纸,单是现在的水平,只要任何一个士族愿意资助金银,并得到足够的矿石,莫家自己就能做到。 世子殿下的目的,不是铁,而是钢! 果然,楚昭说道:“不,我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大量制作出钢。并且经过各位的锻造,将这些钢铸成各种武器,给我们的士兵使用。我知道这样的要求,现在听来很不可思议,但是谁能够打造出一把符合要求的武器和铠甲,我就为他除籍,谁能够根据图纸,改良现在杂质极多的劣质铁生产办法,我将为其请封子爵。” 莫厘的目光蓦然闪耀了一下,本来打算带着家族置身事外的他忽然心动了。从秦开始,统治者将这些匠人都归为贱籍,贵贱不婚,不论他莫厘赚再多的钱,莫家的地位都不可能改变。莫厘花了大价钱依旧没能给儿子除籍,现在世子殿下一口允诺爵位,由不得在座的匠人不动心。 动之以情不如晓之以利。楚昭显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目光对视,莫厘看见吕家,姚家,吴家几条老狗也蠢蠢欲动的样子,赶忙起身,抢先答应下来,并且表示从铁矿石到熔炉建设都不需要世子殿下操心。 吕宗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些存货,不就是守着秦代传下来的遗址吗?可是你莫家知道怎样给熔炉降温?不知道吧,若是知道,莫老狗也不会自己把自己炸飞成几节了。” 一旁的姚家也不甘示弱:“你吕家连铁都不会炒,近年来但凡炼器,还不是偷偷来我家买料?” 吴家等他们说完,这才慢条斯理道:“要说锻造技术,当世我吴家敢称第二,便再无人敢称第一了。” 楚昭看出了四人之间的波澜暗涌,也是巧了,莫吕姚吴四家似乎都只精通炼制铁制品到锻造武器中的一个环节,这样反而对楚昭有利,不用担心日后炼钢技术被人泄露出去。 “各位别着急。你们也可以合作完成这项技术,各自负责你们最为擅长的部分。至于请封一事,如果在来年开春能够制造出第一批符合我要求的武器,那么我就可以替四位请封。就封在我临淄王的封地上。” 四位匠人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各自分工明确之后,便领了一份图纸下去。楚昭并不担心图纸外泄,因为单凭这张现代工业文明里的炼钢炉图纸,当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练出钢来。 果然不出楚昭所料,隔了几日,四位匠人又分别来找了他一次,各自提出了许多问题。楚昭连夜翻找,从系统赠送的书籍里得到了答案,虽然不一定正确,却能够给这些真正的铸造,锻造世家一点启示,有时候正是这种灵光一闪,推动着整个科学技术的进步。 每次面对四位匠人看神仙一般的激动表情,和日益增长的忠心值,开了金手指的某理科废柴总是汗颜无比。光荣属于伟大的古代劳动人民和现代劳动人民,被惊为天人的楚昭殿下,其实只起了一个桥梁的作用而已。 不过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墨门众人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面前这位殿下一定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在他的带领下,中原王朝必然出现第三个盛世。 “天命之人?”崔彧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自己的将来,自然是由人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因为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属下明白。” “制作人傀的药到了哪个地步?” 赵跃正打算转身出门,忽然听到崔彧的问话,急忙转身,恭恭敬敬回道:“已经有一个半成品了。” 崔彧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加快速度,三公子那边急着试一试这人傀的威力呢。” 赵跃应诺,转身走出门外,对戴着面具跪在门外的四位大祭酒吩咐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一切不变。” 走过亭台楼榭,来到一个宽大的平台前,赵跃看见一群人聚集其下,大喊着:“苍天已死,末日临头,岁在甲子,天国降临。”撕心裂肺地喊了好几遍,人人喊得大汗淋漓,才算消停下来。 露出一个跃满意中夹带轻蔑的笑容,赵跃带着一包药材走了南城门。 守卫的士兵见到这位治病救人,菩萨心肠的赵大夫,都恭恭敬敬开门。难民中几位老人迎了上来,将其带入一个山洞。 不一会儿,山洞里就传出来野兽般凄厉的吼声。 第71章 与此同时,都城的局势因为两股暗地里的势力介入,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燕归来的药物,一开始并没有人买,毕竟定价实在太高,而且来历不明。都中贵族明显更加信任药王传人崔彧,尽管崔彧手里的药有很严重的依赖作用,必须隔几日就要按时服用,但是吃完的确有缓解效果,而且比五石散的效果还要更好,成为帝都贵族的新宠。 至于平民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敢用燕归来的药,也买不起,这时候一位大贤良师横空出世,念符咒加汤剂,广施恩惠,他带领着天师道发展门徒。短短一个月里,天师道组织的人数达到十万之众,相当于大半个国都的人口! 于此同时,随着这一次粮草运送队来到左翼中央军里的,依旧是燕归来商行的人。 公车丘明也防着楚昭,所以他自己带领一部分中央军的士兵,却把从外地过来勤王的士兵分到左翼部队里来。 在这些外地军阀入京的过程中,一件小事经由燕归来商行,传入了楚昭的耳中——勤王军一路上军纪非常的坏,时常有掳掠之事,这在当时的律法上是要处罚领兵将领的。于是这些虎狼之军干脆屠灭了整个村落。 这样的行为让熟读三国的楚昭一下子就想起了东汉末年的董卓之乱。只怕公车丘明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可能和当年的袁绍一样,是在引狼入室。 然而,和当年的汉帝刘协不同的事,楚昭身边有韩起。韩起听楚昭诉说了心头的忧虑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交给我。 用人不疑,楚昭并不是个精明的人,大概天生少根筋,也就放心大胆的将这些远道而来的定时炸弹交给了韩起,并且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够降服这群人,要什么只管开口。 西南司马凉的部队里,一个哨兵偷偷摸摸观察燕归来的商队卸下来的食品,急慌慌跑回去禀报自己的队长:这一次朝廷送来给黑骑军的,不是好吃的或者棉衣,而是一包药!治瘟疫的药! 韩起和罗致现在带领的是一群世家的佃农,这些人本来很不情愿来的。但是在韩起和罗致的队伍里待了三个月,已经彻底热爱上了当兵这件事——吃得好,穿得暖,省下来的粮饷都够自家一年的嚼用,生病了军队还负责发药。就是训练比较艰苦,但是佃农们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以前给世家种地比这还辛苦呢,而且看不到希望,累死累活一年下来,家里的小孩子依旧吃不饱,饿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如今还真就有些乐淘淘的意思了,再不肯回去给原主人种地。 这些士兵训练完了,就和外地来的悍匪们唠唠嗑,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新衣服,新帽子以及明显比勤王军上档次的军粮。都是腊肉条,还有某种叫土豆的东西,煮起来那香味能飘出三里地。叫这些外地来的,干架厉害的勤王兵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硬抢了很多次,每次都被韩将军带人打得满地找牙,渐渐地,韩起的威望便出来了,临淄王也莫名收获了许多好感。 军队中就是这样简单,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得到尊重。 一包药?每天派人去监视韩起的队伍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的司马凉惊讶了。忍不住亲自跑出去,找了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罗致询问。他被韩起揍过很多次,所以有点害怕对方,没敢找韩起。 罗致得了吩咐,并不隐瞒,还拿了送来的军需给司马凉看,衣服比朝廷发的好十倍不止也正常,每人又新分到一条腊肠,真是闻着都教人口水滴答,比自己这个将军吃的还好,最关键的是,这些士兵,人人还真得了一包药。 治疗疫病的成药真虽然每人只有一粒,但是也足够叫士兵们感恩戴德了。据说韩起和罗致手里还各有四片神药,吃了能让得疫病的人起死回生。司马凉派人在燕归来打听过,这种药品一片就价值千金。 听到这个消息,司马凉真是嫉妒得咬牙切齿。一开始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不满,现在这群新兵蛋子的待遇居然比自己这个骁骑将的待遇都好,便由不得他心里不平衡了。但是不平衡也没办法,谁叫人家背后是大方宽和的临淄王呢。 左翼部队里的其他队伍几乎在同一天都知道这个消息,因为一开始怀疑药物的效果,还能忍住不恼。直到亲眼看见韩起队伍里一个染了瘟疫,已经奄奄一息的士兵被治好,一个本来只能等死的人被治好了,这些将领手下的兵油子都不干了。 若是朝廷有方子,为何给他们不给我们。都是给朝廷卖命的,凭什么在韩将军罗将军麾下待遇就高人一等? 大楚的士兵都是专业当兵的,俗称军户。按说这种士兵职业化应该增强军队战斗力才对,但是问题就在于,大楚的军户多是自己或者祖上犯了罪的人,要不就是战争中被掳为奴隶的人,专业的贱民。这也是为什么将种和兵家子都是骂人的话了。在重视出身的大楚,有个罪犯或者奴隶祖先,的确是世世代代都洗刷不掉的耻辱了。 北府兵和北疆大营可能稍微好一些,但中央军里,士兵出身的确都不很高,为人也彪悍许多。更别提外地勤王军里的士兵了。都是穿上军装是士兵,脱下军装立马变悍匪的主。 整个事件是由一个叫做李阿鼠的小队长开始的。这个李阿鼠人如其名,是个机灵的老兵油子,以前做地痞流氓,后来犯了事,流放岭南时当了军户,因为有股不要命的尽头,所以爬到了小队长的位置上。手下带着一群亡命之徒。 此人虽然不算好人,但却是个孝子。他母亲得了瘟疫快死了,李阿鼠一见隔壁队伍里有药,眼巴巴等着也给自己这个队伍发呢。谁知道等了快半个月,连个药沫子都没瞧见。李阿鼠不干了,他想了一晚,觉得给谁卖命不是卖,于是就带着自己的一小队人马,半夜投靠了韩起。 为什么投靠韩起,不投罗致呢。 第57节 因为这李阿鼠有种野兽般的直觉,觉得韩起更加强大,更加悍勇,和自己是一路人。 果不其然,韩起正在发愁自己手下这群老实巴交的佃户训练什么也非常听话,可是却从没上过战场,缺少一股血煞之气,这样的军队上战场必败无疑。而采买的那批小孩子都还在接受训练。实在不行只有让他们提前上战场了。因为这场瘟疫,起码又给世子殿下争取了一年的时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阿鼠的投靠叫韩起眼睛一亮,一小批人不算什么,却能够打开一道口子,通过这道口子,自己就能将这批外地来的悍匪蚕食鲸吞。 这一时空因为有了楚昭这一只小蝴蝶,提前驯服了野兽韩起在身边,从而使得本来可能发生类似董卓之乱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成全了韩起这位绝世名将,也为楚昭组建名震天下的黑骑军提供了条件。这绝对不是公车丘明的本意。 蝴蝶效应还在向历史的纵深处继续煽风点火。 李阿鼠的上峰就是那个天天打探韩起队伍消息的司马凉,他知道这个消息的同时,收到了韩起送过来的盔甲武器等物,还收到了一粒治疗瘟疫的药。于是便闷声发大财,刚好还可以将多出来的这些饷银和物资中饱私囊。 至于李阿鼠那群亡命之徒,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药也托人送去了家里,这下再没有后顾之忧。训练起来很是拼命,韩起震慑得住这些人,也敢用他们作为攻击主力,看得其他外地来的杂牌军羡慕不已。 不知道现在跑还来得及不? 来得及,世子殿下正缺人手哩! 韩起隔三差五就派李阿鼠等人回去拜访朋友。看到自己的同伴逃跑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像个样子,外地勤王军的士兵,接下来便三五成群的外逃。正如韩起所预料的那样,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不废一兵一刃,彻底降服这群流民帅只是早晚问题。 当然,前提是韩起手里有足够的药。在瘟疫的大环境下,药的确比什么真金白银实在多了。 有药啊,楚昭手里可多药。 药品历来都是暴利行业,尤其在瘟疫的大背景之下。很快,燕归来所售灵药的名声就传开了。燕归来的药供不应求,就算把价格一提再提,也挡不住捧着金子蜂拥而来的商户和士族。加上贩卖石蜜攫取的暴利,燕归来赚了个盆满钵满,赚来的钱楚昭全部投入炼铁和养兵两项军务中,还有剩余,楚昭大手一挥,干脆在上方山谷地中建立一个制药厂,引入了现代中成药的观念,批量生产药剂。 有了切实有效的方子,周大夫带领着楚昭分给他的人三班倒,日夜不停的配药。然后有专人用蜜蜡密封药丸。这样按照配方制成的药片虽然不能灵活多变,随症加减,不过周大夫听取楚昭的意见,按照此时正常成年男人的用量制成丸剂,并在说明书上标明女人和小孩减半服用。如此,成药便现成可用,适应急需,存贮方便,更重要的是,适合那些支付不起高额诊金的普通人。 农耕社会里,最宝贵的就是人,有了人国家才能很快恢复过来。周大夫开始有所不满,认为配置这样的成药,是对他本身医术的侮辱,不过后来也被楚昭以及他拿出来的许多验方说服了。他带领着自己的小组,按照楚昭拿出来的那些最有效的方子,斟酌药量,不仅配置了丸剂,冲剂针对伤寒,感冒等致死率高的疾病,还有针对诸如腹泻,咽喉肿痛,鼻炎,胃痛等常见症状的不同成药。 楚昭便极大方地将第二批成药给投靠自己的外地杂牌军。这回不止是治疗瘟疫的药,还有治疗风热感冒,止痛,治腹泻的药,连治疗咽喉肿痛的都有。几乎每个士兵都分到了一个小盒子,分门别类装着药片。随车运来的,还有尝味阁得到郭师傅指点,做出来的腊肠一条,以及燕归来运来的棉衣一车。 哎呦,这可真是贵族大老爷都没有的待遇。 若不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谁会当士兵啊。如今这些外地来的,流民山贼一样的士兵裹着厚实的衣服,围着大锅吃肉,心里充满了感动:给临淄王卖命,值。 闻着从韩起帐篷里传出来的肉香,刚出去驱赶患病的流民冲击城墙的中央军都坐不住了。 中央军里的将军们也不是傻子,这下子本来在于应龙带领下,对临淄王很有好感的中央军将领便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聚集在于将军的营帐里,全票达成了一个决定:反正皇帝陛下也中意楚昭殿下接班,临淄王咱们虽然没见过,但看做派就不是小白脸,对咱们当兵的好,现在大楚皇室里,我们就只认嫡出的这位殿下,将军您就从了吧。大有于应龙不肯投靠楚昭,中央军就要兵谏的架势。 于应龙第二日只好委屈地顺从民意,欢欢喜喜给韩起传达了将士们对楚昭殿下的热爱,为表诚意,还把自己手里的半边虎符都给了韩起。特别光棍的要求抵押一些治疗瘟疫的药品。至于自家编制内,某些无故失踪的士兵,全都上报说得瘟疫死了,请求朝廷允许中央军自行征兵。 朝廷如今为了瘟疫的事情焦头烂额,生怕这些士兵死绝了,没人帮他们阻挡身带瘟疫的难民,想都不想立马准奏。 *系统公告:完成悬赏任务——中央军归心。获得悬赏奖励:特种部队训练方案一份。* 韩起这边进展顺利,然而楚昭的炼铁计划却接连遇到阻碍。虽然古代炼铁大师有实践经验,楚昭这边有现代知识,但是想要想要制造出钢材还是非常困难的,每天都会出现新问题。帝都这段时间人心惶惶,楚昭忧心犬戎南下,便全身心扑在炼钢这件事情上了。 这一日楚昭正在查找阅读相关专业书籍,看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忽然刷出这条提示,得了一整套特种部队训练方案,从饮食到作战计划,简直面面俱到,仔细读过一遍,做在越野跑,攀岩等现代词语后面做了注解,便派人送去给韩起。 修改计划的时候,楚昭忽然记起自己和韩起不只是上下级关系,自己还对人家不轨过!现在韩起又在军营中,听说军营里那种事特别多,加上自家阿起一表人才,又威武能干,不会被同袍拐走吧? 楚昭思索良久,本来想写首情诗,奈何肚子里墨水有限,落到纸上,就变成拉拉杂杂一大堆:小胖和小灰生宝宝啦,给你做衣服遇上点麻烦不过我都能解决,外公的病情好像有些好转……信的末尾还像模像样地叮嘱韩起,天冷及时加衣,平时多吃饭,药得按时吃。 这一日,被操练得奄奄一息的士兵畏惧地发现,自家一贯铁血的将军居然笑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绷紧了皮翻身站立,做出若无其事还能再战的样子。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部下,韩起破例放半天假,宣布明日正式开始黑骑军的选拔,而经过严格的重重选拔之后,才会进行正式训练。 罗致操练佃户,跑过来的刁民便全部交给韩起带领。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只信奉强者为尊那一套,可遇上韩起,就算遇上克星了。不过几日的功夫,归降的士兵全都很佩服自家武力值爆表的魔鬼将军,不敢招惹他,对他的号令比朝廷还要遵从。 与韩起和部下的相处方式不同,王若谷虽然是王家的公子,但是一贯和士兵同起同卧。玄武营里的士兵都是大楚精锐,也爱戴亲近这位平易近人的王将军,愿意为他驱使。正是因为和士兵打成一片,王若谷为了最近军中的瘟疫一事非常的痛心。国家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精兵,没有倒在与北夷激烈厮杀的战场,却死在瘟疫和自己人手中,朝廷这是在自毁长城! 可是王若谷多次上书请求药物支援,朝廷却连回音都没有。倒是世子殿下那边,来了信请王若谷不要忧虑。王若谷怎么能不忧虑呢?在他眼里,楚昭还只是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东西呢。 没过几日,驻扎在前线的玄武营也迎来了运送军需的队伍,燕归来里的天璇不引人瞩目的混迹其间,王若谷从他手中得到了一瓶药边,还有世子的亲笔信。 因为玄武营是大楚的精锐部队,大楚与犬戎必有一战,就算这只队伍现在还不肯归顺自己,但楚昭也绝对不能让其折损在瘟疫中。因此,除开每人四粒周大夫配出来的丸药之外,楚昭还多给了一瓶氯霉素,一板十六粒青霉素。 王若谷拿起信笺,轻轻送到唇边,大理石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得叫人心醉的笑容。 随军的大夫夏敛进营帐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这家伙的老婆不是跑了吗!难道又偷偷养了个情人?揉了揉眼睛,夏敛发现将军还是一张死人脸,迎面朝自己扔了一个瓷瓶过来。 “治瘟疫的,省着点用。” 因为玄武营是和喻王军队短兵相接的前线部队,所以疫病的情况最为严重。这几日夏敛为了这件事熬得头发大把大把掉,此时一听王将军的话,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馅饼幸福的砸晕了,也顾不上继续八卦将军的感情生活。 楚昭的药有效控制了瘟疫在左翼和前锋两只军队中蔓延,唯独右翼公车丘明和喻王的部队损失惨重。这样的结果,和预期完全相反,真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第72章 “真是流年不利,偏偏我到任的这一年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只求接下来千万不要再出纰漏!”京兆尹何章窝在明月楼宽大舒适的软床上,一边吃下美人喂到嘴边的葡萄,一边向随侍在旁的参事道。这句话与其是对参事诉苦,不如说是无意义的感叹。 何章的前任是大名鼎鼎的王若谷,京兆尹这个位置十分紧俏,若不是攀上了卫大人和二公子,花费了巨额的金钱,也轮不到他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姓士族来坐。当然,所谓小姓士族也是花钱买来的,何章虽然自称汉朝旧族,其实祖上只是农民而已,后来靠做生意发的家,实在和士族扯不上半点关系。 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之后,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就纷至沓来,若是喻王打进都城来了还好,自己开城门也是从龙之功。偏偏瘟疫在喻王之前进了都城,如今他身处这个位置,每天被迫和携带瘟疫的流民打交道,不仅得不到从龙之功,反而危险无比,前途和性命都岌岌可危,这叫何章怎么能不担心? 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何章这段时间总爱上明月楼消散消散。也就在香君这里,他还能得到片刻的欢愉。 美丽温婉的女子给何章的杯子斟满酒,轻轻劝慰道:“大人且放宽心,现在城中崔神医不是在四处舍药吗?还有天师道的贤良大法师施法护佑众生,料想都城也是无事的。” 何章因为女子这没有见识的话笑了起来:“香君,听我一句话,宁愿攒钱去买燕归来的药,也别去接受别人的施舍。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若是要买就该尽快,迟了恐怕就没了。” “大人说笑呢。若是有钱怎么会买不到?”被唤作香君的歌姬跪在何章脚边,仰起面孔露出天真不解的神色。可何章也并没有多做解释,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女子便温顺地退了下去。 何章凝视着酒杯,思绪渐渐沉浸在对目前都城大疫以及混乱时局的忧虑中去了。 因为喻王尚未得到天下,所以二公子和三公子的争斗其实并没有摆到明面上。两人不谋而合地打算先将大哥拉下马再说,谁知临淄王却表现得毫无威胁性,成日只知道和一群手工艺人混在一处,荒唐得紧。 这种荒唐不是伪装,而是真荒唐——龟缩在上方山,玩物丧志,如果是假装的,何章实在看不出来这样做对临淄王有什么好处。纵然能够远离帝都的纷争,却也使其错过了得掌大权,乘机安插人手在要紧职位上的机会。如今谢家全面退出朝堂,更让何章不看好这位有早慧之名的少年王爷了。 然而一场忽如其来的瘟疫却打乱了二公子的布局。尤其是前段时间三公子那边攀上了天师道,居然对徐家在京中的密探下手,导致二公子这边一下就成了聋子瞎子。 如今首要解决的,就是都城的瘟疫,以及和三公子那边不清不楚的天师道。要解决这两个难题,二公子一系便注意上了如今风头正劲的燕归来,以及他们手里那张价值连城的药方。 因为首席谋士魏显感染时疫卧病在床,卫霁便全权负责这次行动。他派人威胁利诱燕归来下属商铺的一个掌柜,成功策反此人,得到了许多情报。 通过这些情报,二公子那边确认燕归来幕后老板的确只是一个商人,不过是走通了喻王和犬戎那边的门路,能够从西域倒卖些稀奇东西而已。 一个商户,原本也没有人刻意与其为难,只是这商户现在抱了偌大一坨黄金招摇过市,便由不得别人手痒想抢一抢了。 如今都城的确不太平,不论是贵族还是寒门,甚至是贫民,似乎都不像往年那样温驯。一言不合可就动起武来,抢劫杀人的事情更屡有发生。虽然把这些事情全都推到天师道身上,但是何章依旧遭到了侍御史林轩的弹劾,连皇帝陛下都在今日的早朝上向他问责,实在是可恶至极! 何章隶属二公子派系,便趁机派出了所有人手,严厉打击天师道这个邪教组织,美其名曰保障都城的安宁。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只是障眼法而已。 ——这么一来,接下来他们的人针对燕归来的行动就可以推到暴民或者天师道身上,没有人会怀疑二公子的势力插手其中人,更没有人会怀疑他这个被天师道搞的疲于奔命的京兆尹。 方子一到手,天师道和三公子便不足为道。何章如今只盼着计划不要出什么纰漏。反正药方在燕归来手上也没有什么作用,到了二公子手里,据此便可控制都城的达官显宦,而自己身为京兆尹也好放下心来。为了大局,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 这么想着,何章就与身边的参事小声交谈起来。 花隐夫人柳素心听了香君的回禀,点点头让其退下,转身写了一张纸条,捆在鸽子腿上,让这殷勤地青鸟替她传信。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到了安靖二十年,楚昭也有十四岁,再算不得小孩子。 这一日正是寒食节。此时节当暮春,景色宜人,从早晨开始,便下起了霏霏细雨,更显出一派山色空濛。 谢棠特意一大早就跑过来,见楚昭睡得正香,也不让人打扰他,自顾自在旁边看楚昭做的沙盘。如今留下来的那部分北府兵都是谢棠掌着,只因王家态度强硬,而谢家心有顾忌。不过谢家家庭教育做得好,谢棠谢棣两兄弟的关系并没怎么受影响。虽然谢棣没掌成兵,但楚昭给他找了份新的事业,谢棣显然乐在其中。 “寄奴,你醒了吗,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了?”不一会儿,谢棣披着蓑衣窜了进来。 楚昭昨晚熬夜看各地传来的情报,今日本打算多睡一会儿,被谢棣一闹,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谢棣一见表弟醒了,就猴过去,要带他去看一看自己负责的明月楼。现在明月楼的后台是帝都四公子。谢棣拉了自己在学中认识的好友,崔名堂的嫡子崔灵鞠,卢三顾的儿子卢恒,还有王若飞,一起入股明月楼。虽然公子哥们都不在乎那点干股,但是第一次分红的钱,也着实叫这些世家子小小得吃了一惊。吃惊之余甚觉新鲜,对自家产业更上心了几分。 这一日四位股东约好要去巡视产业,谢棣自然要将楚昭这个幕后大股东也拉着同去。楚昭想着很久没见过崔景深,也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便与谢棣一同坐马车下山,商议好将崔景深也捎上。 楚昭在积蓄力量,别的青年才俊也都没闲着。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各自的领域中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崔景深非池中物,如今也是帝都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不知他如何得了卫霁的信任。有卫霁的助力,崔景深迅速成为皇帝的近臣,不仅搞垮了他二伯一家,还担任中常侍一职,伴随皇帝左右,随时为皇帝出谋划策,有点像今天的总参谋长。这个职位极为清贵,而且容易升迁。不止如此,皇帝听说他的家事后,便在寸土寸金的斜桥赏赐他一座大宅子,比当年对王若谷的恩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上众位公子说起崔景深,蔑视中也掩盖不住淡淡的羡慕。楚昭只在旁边听着,没吱声。 这段时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和景深虽然有信件来往,可每次都只寥寥数言。不过楚昭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首席谋士,听说他生病,名贵药材便不要钱似得悄悄往他府中送去。还让周大夫拨冗前来给崔景深诊治只。自己也带着阿起来过几次,不巧景深都不在…… 不等马车停稳,楚昭就急急忙忙跳下车。门房认得这位殿下,哪里敢拦?楚昭熟门熟路地跑进去。 一进院落,兴冲冲的小王爷便愣住了。只见崔景深一身绯色深衣,大概刚吃了五石散,在料峭的春风里敞着怀开怀大笑。卫霁白衣如雪,拿着一张丝绢给他擦拭额头。两人相视而笑,状极亲密。 楚昭愣了一下。旋即站定,问崔景深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明月楼。 崔景深黑沉沉的眸子看向楚昭,半晌忽然轻笑起来:“殿下这是……邀请微臣一同寻花问柳?” 卫霁忽然扭过头,怒火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楚昭还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锁定了自己。抬头一看,发现卫霁背后站着一个黑衣人,估计武功极好,给楚昭的感觉就像一把藏在匣中的宝剑。寒气森森,可怕得很。 谢棣慢了一步,带着一大帮随从声势浩荡地从后面赶上来,见三人不说话,便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崔景深打量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到楚昭身上,点头道:“好啊,既然是殿下有请,微臣敢不从命?早就听说明月楼别具一格,小生也正想见识一下大楚第一美女的风采呢。”说着,他又转头向卫霁,温柔道:“阿霁,你也同去?” 明月楼在帝都东面,鹊华桥西边。是如今帝都第一美女,花隐夫人的住处,其间有亭台水石,种花特别多,名花异草不计其数。便有王孙公子,达官显贵来看花,也视其心情决定要不要接待。 帝都的王孙公子均以能够成为花隐夫人的座上宾而自豪。 帝都风月场所里,以前最出名的是小秦淮,玲珑阁和风花雪月楼,自从风花雪月楼被人买下来,改名为明月楼之后,便隐然有艳冠群芳之势。其中既有几位幕后老板的造势和人脉,也是因为明月楼自身的魅力了。 几人重新上马车。因为卫霁不肯坐车,崔景深就陪他在外头骑马。楚昭蔫了吧唧地坐车子里,像株几天没浇水的小草,耷拉着脖子没精打采看窗外。 一路上崔景深都对卫霁呵护备至,那个黑衣人不见了踪影,但是楚昭却能够感觉到一束危险的目光阴森森盯着自己,想是卫霁的护卫一直没有远离。 这么一想,小王爷的心里就有点生气:韩起今日旬休,说好要过来的,怎么还不到!本王马上要逛青楼了,很危险的! 鹊华桥这一带是帝都有名的风月场所。虽然今日是寒食,但是两旁的灯火依旧通明,无数浓妆的男男女女倚门而立,也有些更加漂亮的女子或青年,坐在二楼,在徐徐的晚风中意态闲适的画眉上妆,弹琴吹萧,美得如同一支小令。 在车上探头出去看时,楚昭又一次感觉到那种毒蛇般的目光。正待仔细查看,就被谢棠抱了回去。 楚昭这一行人个个容貌俊美,气度不凡,自然惹来旁人注意。巷子里几只流莺和龟奴想要上前纠缠,都被几十个平常装束的大汉推开了。也不知是哪位公子身边的护卫。 那些人一下子就了然,面前是不能招惹的人物,便不再上来继续纠缠了。在这种地方讨生活的人,最有眼力见。 也有没眼力见的。楚昭一踏出车门,就被个少年跌跌撞撞扑到马车旁。骏马受了惊,一下子人立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在和卫霁说笑的崔景深一个侧身急转,便从身后托住楚昭的腰,往后急退两步。崔景深身形高大,双袖合拢便将少年牢牢护在怀中。 几个健壮的龟奴上前,想要将人架走。那少年约莫和楚昭一般大小,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嘴巴被紧紧捂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独一双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楚昭。 那些龟奴见他不肯走,当街用一快脏污的布团塞在少年嘴巴里,然后开始踢打他,踢一阵又剥开衣服抽打。少年皮肤极白,显得身上的伤痕愈发可怖,大腿处更是鲜血淋漓,有的伤口已经化了脓,叫人看着都觉得疼。 楚昭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下,忽然愣住了。不是因为那张美丽的面孔,而是因为楚昭此生还从来没有读处那样清晰而强烈的意志:我是冤枉的!皇上救救我!皇上! 崔景深将似乎被吓傻了的小王爷搂怀里,略一低头正好凑到对方耳边,低声说道:“这是今科探花方子安,怎么会在这里?”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垂上,楚昭不自然的抠抠耳朵,崔景深的怀抱很温暖,一下子就驱散了初春的淡淡寒意。 第58节 一股人流冲开众人,卫霁见挤不过来,干脆施展轻功来到二人身边,冷笑道:“方子安被同窗举报科场舞弊,要不是因为瘟疫来了,陛下不想多造杀孽,必定不只是夺了他的功名了事。如今看来,想是得势时不会做人,落难后就有人私下里要整他了。” 拨开重重人流,谢棣终于带着人挤到楚昭身边,恶狠狠地瞪崔景深。 “失礼了,殿下。”几乎是环抱着楚昭的崔景深终于放开手,手指滑过楚昭的肩,背,腰,带出几分说不出口的眷恋。 谢棣得意洋洋地攀住表弟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点评道:“这人倒也有些风骨。” 王若飞从马上翻下来,叹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惜这样好的文采,怎么会去舞弊呢?” 王若飞念的是琼林宴上方子安当场做的诗。清新雅致,这样的人,实在不像会考试作弊的。 楚昭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少年才子清澈如火焰地眼睛,几个男人已经踩碎了少年拿笔的指骨,少年眼中的烈烈火焰似乎也渐渐熄灭,灰烬里透出一股消沉和决绝。 楚昭看明白了他的想法,心里一紧,轻而坚决地吩咐一句:“救他。” 而后一马当先,大步朝前走去。 谢棣诧异地看了楚昭一眼,他可知道,自家表弟虽然看着俊美无俦,其实并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白兔,怎么今日这般好心?不过自从楚昭救了他一命,谢棣对他便言听计从,渐有马首是瞻之意。当下便点点头,并不多问。反正是举手之劳,自然有下人替他去办这件事,既不需要他们屈尊降贵和龟奴费口舌,也不需要这几位生活在云端的王孙公子多费一点心。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楚昭并没有放在心上。到他这个地位,谈笑间便可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救一个人或杀一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群超级高帅富,俊美的好似天边星辰的王孙公子漫步而来,鹊华桥两侧霎时间便沸腾起来。 倚马立斜桥,满楼红袖招。 在清俊小厮的带领下,轻袍缓带的王孙们走过莺声燕语的街道,来到巷弄深处,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扇安静的雕花小木门。从镂空的窗户里漏出园中花木扶疏的美景。 青绿的天色将暮,在这沉醉东风的傍晚,歌吹细细,花香袭人,一行人只是站在墙外,便有微醺之感。 第73章 屏退屋内的侍女,楚昭终于呼出一口气,和衣躺在床上。明月楼不像其他风月场所那样嘈杂吵闹,听着虫鸣水流,还有细细歌吹之声,按理该是极容易入眠的。但是楚昭心里不知为何,总想起那道蛇一般的目光,睡得就不大安稳。 刚翻了个身,忽然,楚昭听到房中某个角落传来一声粗浊的干咳。 心头一颤,楚昭摸索着点燃床头的红烛。 墙边的靠背上,居然坐着一名男子!正是那个先前见过的,可能是卫霁身边护卫的人。此时离得近了,楚昭发现他的身材高大得好似一头熊,对于他的身份,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男人站起身,一步步靠近。那一瞬间,楚昭被吓呆了,只感觉到一片黑影覆盖了自己,还有一道寒光…… “不要叫喊,小王爷。”此人可能不是中原人,说话时候带着很重的口音,“用刀子将呼救声捅回喉咙,是我的一贯作风。” “你……是谁?”小王爷的声音轻得像蚊子,而且不可竭制地颤抖着。 “当然是杀手。”他后退一步,朝着楚昭上下打量着,“唔,长得的确极好,怪不得把赛也亲王迷得神魂颠倒,没错。可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一个小不点儿,而且是个胡兀。有十四周岁吗?” 楚昭不明白胡兀是什么意思,只茫然地“嗯”了一声。 “哦,真可惜。”那个杀手叹着气,“我简直不忍心下手!但你必须死。我也没办法,不能令尊贵的大汗失望。” 逛青楼真的是件危险的事情啊。楚昭真后悔自己不老老实实宅在山上搞基础建设,非要下山来浪。这下好了,命都要浪没了。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楚昭也是凡人,面临死亡的威胁也会害怕。一时只觉脑子发白,四肢明显地感觉到冰凉。 杀手?谁请他来的?好几个名字在楚昭心中滚过。他知道自己还是轻敌了,因为有了系统,所以事事料敌先机,却忘记了人毕竟不是神,不论开了多么大的金手指,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控制中,总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有的人天生就是上天的宠儿,就算蠢笨如猪,也能事事顺遂,可大部分人却还是需要自己努力。在这样艰难的时世里挣扎求存,不谨慎是不行的。自己的确因为最近顺风顺水而大意了…… 最重要的还是——阿起你肿么还不来啊哇哇哇qaq“不要怨我。”自称杀手的人像是被楚昭小动物一样的眼神逗笑了,残忍地说道:“就算我不来杀你,你的父亲和兄弟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你活着?”说来也奇怪,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一种绝望的情绪瞬间在屋子里蔓延而来。这样句句如刀的话,加上某种奇特的功法为辅助,但凡心思敏感些的助,只怕真就被气死了。 滴滴滴——系统发出警报声,一下子将有些晕乎的楚昭惊醒。 好在楚昭自带系统,为人还有点没心没肺的,父兄不喜欢他,他还不喜欢父兄哩。当下就偏过头去,那意思是你要杀就杀,小爷认栽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年的皮肤晶莹剔透,泛着玉石般的光泽,黑发光可鉴人,整个人就像一尊玉娃娃,却又会笑又会闹,还有温度,一举一动都有意思极了。 杀手把匕首插回去,伸手掏了一瓶药出来。“这个对你也许好一点。”他劝哄道:“吃吧,小王爷,吃吧。如果我是你,倒愿意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做个美梦,忘掉人间的一切痛苦。” 呸,妖人!要吃你自己吃好了。 楚昭表面上做出迷迷瞪瞪的样子,脑子里琢磨着脱身之策,手无意识地在床上摸索着,希图找到一件武器。可是只摸到一条用来捆人的绳索,一个轻飘飘的根本没有杀伤力的小瓷瓶——青楼里必备的助兴药丸,这也是明月楼的秘方,对人体并无损害。 心念一动,楚昭摸索着在身后拧开瓶盖,往手心倒了几粒药丸。 “好吧。”可怜的小王爷蔫蔫地说,“母妃去世了,外祖也活不了几天,这个世界上我再无一个至亲。父亲和兄弟害又都想要杀害我,我已经万念俱灰。即使你不杀我,我恐怕也会自尽的……” 那杀手理解地点点头,倒了三粒药丸递了过来。 “水。”小王爷有气无力地要求道。 宠爱的摸摸自己猎物的头,自觉已经成竹在胸的杀手转身倒水。趁着这个机会,楚昭迅速地将左手接下的毒药藏进床单,而将右手紧攥的媚药换到左手。好在两种药片长得差不多。 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笑容,杀手递过水杯。楚昭当着他的面将那三粒药丸扔到口里,吞下去。 然后楚昭呆坐着,像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那样。心里却紧张地思忖着脱身之计。 男人悠闲地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待死神的到来,闲闲开口道:“小王爷,你很聪明,又这样美丽。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楚昭已经感觉到药物起了效果,自己浑身都开始燥热起来,而且某个羞耻的地方更是一阵阵麻痒,恨不得用手去抓挠。 看着对面那个可怕的杀手,楚昭不由感觉到一种脱离现实般的荒凉怪诞。明明自己先前还在明月楼里醉生梦死,还是被人捧在云端的王孙公子,现在却沦落到独自凄惨的死去,死前还服食了大量春药……==已经可以想象史书上会怎么写自己了。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楚昭跟着表哥兴冲冲逛青楼。 几人进了明月楼,一列宫装的白衣女子在前面引路,分花拂柳,柔婉而周到的介绍着院子里的花木。 园子里花木错落有致,各种花木奇香异色,纷纷拂拂,一望无际。而且,兰花、菊花和竹子,尤其集中了天下的珍奇品种。兰花有红色白色,菊花有黑色绿色,又有大红的丹竹,纯白的玉竹,其他如方竹、斑竹、紫竹、百节竹,虽然不是常看到的,却是常听到的珍品。 一行人分花拂柳,被侍女领进一间雅致的小楼里。卢恒和崔灵鞠早就坐在那儿等待,旁边有清丽的侍女相陪。一见楚昭等人到来,守在门口的侍女就上前来伺候众位公子脱去披风外衣,引着他们走进内室,至于那些侍卫,楚昭回头一看,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搁哪儿猫着去了。 卢恒一见他们,便潇洒地起身,身形间带出明谟世家的风采。就他们站立的位置来看,卢恒是想将卫霁让到自己旁边,可卫霁却紧紧跟在崔景深身旁,似乎对这样的风月场所很不习惯。 卢恒抬起的手落了空,神色微微黯淡,但还是对着走过来的楚昭点头致意:“寄奴,别来无恙。”此人已经过了变声期,据说是得过鼻炎的缘故,声音变得异常低沉动人,因为有个大才子的名头,引得都中士子争相学其说话。连缺陷都变成了特点。 楚昭抬眼打量自己旁边的卢恒。两人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真是男大十八变,如今的卢恒不仅不胖,而且继承了卢家优良的基因,有种又文艺又潇洒的风度。 几人落座之后,卢恒不时和身旁的两位美人手眼温存,尽显风流才子的做派,只是看向卫霁的眼神总有些躲闪。楚昭见了,心下叹息。 这也是一段孽缘了。 说起来在坐的基本上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卫霁和楚昭是表兄弟,和卢家也是亲戚,当年他初回都城时,就是住在卢恒家里。那时节楚昭在上方山避祸,与卢恒渐渐疏远。而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卢恒和卫霁的关系亲近起来。二人也算两小无猜地长大,卢恒天生侠义心肠,对命运多舛的卫霁渐渐因怜生爱。不过卫霁心里有了白月光崔景深,据说两人的事不仅没成,卢家里还因此很是乱了一通,最后以卢恒被送去颍川老家终止。 对于这段三角恋,楚昭早听谢棣这个小喇叭给广播过了。听说卢恒也是最近才回到都城,楚昭偷眼打量,见这位幼时玩伴虽然彬彬有礼,但是心情却不怎么好,眉眼间都堆积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楚昭是个长情的人,心里总感念卢恒幼时救过他的性命,虽然卢恒或许已经不记得了,可拥有照相记忆的楚昭却半点没有忘记,当下便引着卢恒说话,挖空心思让对方开心起来。 卢恒的心情渐渐好转,有了几分飞扬之气,呼喝着要写一首词纪念今日的好光景,果然不一时便写好一首词,楚昭读完,不由对卢恒佩服得五体投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当年的小胖子如今已成长为真正的大才子了。 卢恒笑着捏捏楚昭的脸,允诺送他一本自己的新词。把楚昭美得直冒泡。这可是花间派大词人亲笔手抄本,指不定到后世比什么皇帝宰相大将军的印石都珍贵多了。 两人言笑晏晏,卢恒似乎也忘记了情伤,被自己的小粉丝吹捧得很舒坦。就在这时,那两个被分给卫霁的男宠不知怎么招惹了他,被一下子甩到在地上。随后卫霁的眼中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用手拉住崔景深的衣袖,眼睛却哀伤地注视着卢恒,模样非常惹人怜爱。 卢恒心中一紧,赶忙呵斥旁边看着像是老鸨的中年美妇:“倩娘,怎么回事?阿霁不喜俗物近身,还不换更好的来?” 卫霁冷道:“不必换了。我嫌脏。” 这话倒也不是虚言。虽然被皇帝阉了,但卫霁依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有些洁癖。众所周知,太监身上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因此卫霁便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襄阳记》载:“卫郎至人家,坐处三日香。” 但是,不论个人的卫生习惯多么好,洁癖也不是扫兴的理由。在座的人身份相同,别人实在没有理由包容卫霁的小小癖好。 谢棣出生高贵,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心里看不上卫霁这样人,便冷笑道:“乌鸦笑猪黑。” 场面一时很尴尬,上来伺候的男男女女都手足无措起来。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绝色女子款款走进。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说美丽,在座的姿容都是上佳,但这女子最引人的地方就是那种媚姿天成的感觉,风骚入骨,偏偏外表看上去又极其的清丽端庄。 “几位公子都是贵客,肯赏光来,花隐却招待不周,真是该罚哩。”这美人走过,便有一阵香味袭来,伴着叫人销魂蚀骨的声音,楚昭的面颊忍不住红了红,晶莹剔透的皮肤泛出淡淡红晕。 花影夫人见状,修长美好的手伸出来,轻轻摸了摸楚昭的面颊,笑道:“这位就是临淄王吧,果然神仙般的品貌,叫奴家……自惭形秽。” 明明是极寻常的赞语,却被这位美人说得好像挑逗,楚昭这个万年小处男忍不住面红耳赤。 “花隐夫人?”崔景深握住面前美人的腰,一把将其拉到怀中,阻止其继续调戏可怜的小王爷。 花隐夫人显然知道怎样应付这种侵略性极强的男人,只见她一旋身,抱住崔景深的手臂,猫一般倚在对方怀里,笑道:“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崔郎吧,奴家早就听过崔郎的才名,几次相邀,崔郎只不肯来。” 这花隐夫人真是人间尤物,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一声声崔郎让崔景深的脸上也闪现出几分异样的神色,卫霁的神色中却露出几分气恼来,嘀咕道:“没长骨头吗?” 崔景深笑道:“夫人说笑了,下官家无恒产,囊中羞涩,怎有资格来会美人?” 花隐夫人哀然道:“崔郎便当我们欢场中人真的那般下贱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能够得到崔郎的垂怜,奴家便是做郎君身边的一只小猫儿小狗儿又有何妨。”说着,便趴伏在崔景深腿上,姿态慵懒美妙,轻纱般的衣服隐约透出剔透的肌肤,能够撩起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楚昭塞了一粒酥独黄在嘴里,开心得发现卫霁的脸色变得铁青。啦啦啦,这下遇到对手了吧!叫你玩弄我们家小胖! 第74章 卫霁铁青着脸色,道:“夫人若是不爱金钱,怎么会成为大楚第一花魁呢?” 谢棣对着卢恒夸张的龇牙咧嘴,意思是你就喜欢这种货色?卢恒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楚昭心里颇为同情,他虽然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却也知道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纵使旁的人都说不好,对方也的确满身缺点一无是处,奈何自己偏偏喜欢,又能怎么办呢?卫霁能够让卢恒改变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好,也算是他的功劳一件了。 分析得这般头头是道,果然是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一大特点啊。这么一想,楚昭心里不禁酸酸的:前世青春被狗吃了也就罢了,如今明明穿成高帅富了,一晃就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身边也就一个韩起,还是喝醉酒霸王来的qaq傻吃傻乐一心当明君的小王爷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说起来,自己身边的侍女小厮,好像越来越丑啊…… 大约是见到卫霁动了气,崔景深温柔地婉拒道:“多谢夫人抬爱,只是小生早有心上人。纵然美人如花隔云端,景深却也再无心其他风景了。” 卫霁闻言,自觉在说他,忍不住转怒为喜。此人虽然有种种不是,心里也全然没有家国观念,唯独对崔景深,却是一片痴心。 花隐夫人听了,脸上自然而言地流露出几分轻颦浅怒的动人神色,却也不作纠缠,直起身走到一旁的床榻上,双手抱膝坐在上面,露出一双粉白晶莹的玉足,俏皮的姿态给她增添了几分天真的风情,非常可爱。 王若飞忍不住露出几分迷醉的神色,笑道:“美人恩重,景深啊景深啊,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花影偏着头,随意的撩拨旁边的琴弦,懒洋洋地说道:“罢了,难得看到这般痴情的男子,却又已经心有所属。”那慵懒的姿态,令男人一见便心荡神驰,想立刻将她抱向床榻,许下海誓山盟。 接下来,花隐拍拍手,一队美人鱼贯而入。每一个手里都抱着各色乐器。最末是一位神态冷若冰霜,形貌都不输给花隐夫人的绝代佳人。 楚昭知道,这就是明月楼里的另外一个台柱子,莫愁姑娘。这位美人看上去半点都不似青楼女子,反而像是士族娇女,待人的态度疏离但是并不显得冷淡,清高但是并不显得傲慢。在都城中以舞蹈著称,力压玲珑阁的水玲珑,博得大楚第一舞姬的称号。 崔灵鞠见状,忍不住笑道:“我等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同时请动都中诸位曲乐大家。”说着,他走到那队乐师中间,拿起筑笑道:“今日我便为美人击筑。”这位公子天性单纯,也不多话,却是一位真正喜爱音乐之人。 卫霁有心要在心上人面前力压群芳,便手执洞箫站起身来,也要上前伴奏。 不一时,乐堂内人影毕集,鼓瑟响震。乐工偏左而坐,琴瑟都是大家或者贵人,便倚乐器立于其前,居中及偏右的空地上,则是舞者及歌者的场地。 几位王孙公子或倚楼而坐,或弹琴鼓瑟,恍如神仙中人。 花隐夫人首先拨动琴弦,那声音,似乎是溪流撞击山石的轻响,又像山涧之间风动树梢,其声过后,一支洞箫的呜咽声加入其中,其声在空旷的月夜下更显哀愁,其后续音中又似有苍凉之意。此后,丝、木乐器如琴、瑟、筑、雅、应依序奏出,描绘出一派似真亦幻的景象:空明的月夜里,一位王孙公子漫步旷野,既有无尽的哀怨,又有与自然风景为伴的悠然。每至乐声转换之际,古琴便成为乐器进退的指挥。 莫愁身着轻纱,在这乐声中翩翩起舞。 第59节 鹊华桥附近的歌馆楼台一时都安静下来,静静听着这一曲乌夜啼。引来王孙公子为舞娘歌姬伴奏,这种事情只有明月楼才可能发生。 楚昭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吃东西,不时喝杯小酒,有点得意自己的小算盘。今夜的免费广告之后,明月楼的名气一定再上一层楼。 崔景深转过头,就发现趁着自己不注意,某只小王爷已经把桌上的一壶酒喝光了。 “……你不知道风月场所里的酒不能乱喝吗?” 寄奴诧异地看一眼这位见色忘徒的师父,反问他:“为什么不能喝?甜甜的很好喝。”说着,顺手喂了一粒葡萄进崔景深嘴巴里。 “罢了。” 崔景深连着玉色的手指一起含住,然后偏过头微微笑了,眼睛里波光荡漾。楚昭的脸刷的红了。这货真是越来越风骚……必定适合卫霁一起学坏了。 “很甜。谢谢。”不欲打扰别人,这话是崔景深凑到楚昭耳朵边上说的,低沉磁性。温柔的气息一股股吹拂进楚昭的耳朵里,那只白得几乎透明的耳朵染上了一抹绯红。 “你没事吧。若不是受了风寒。”楚昭也小小声问。 这才真是不解风情的小笨蛋。 “我今天说自己有心上人了,殿下怎么看?” 崔景深越长越是高大俊美,立体感很强的面容显出一种内敛的侵略感。两人隔得很近,偏过头时鼻尖几乎靠在一起,楚昭赶忙往旁边挪了挪。 “真的有了?我以为你开玩笑的。不过美人如花隔云端这种句子,不是仿屈平旧例,用来说明政治理想的吗?”楚昭狐疑的打量着崔景深,觉得崔腹黑这种人实在不像痴情种子。 崔景深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出手,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楚昭嘴角:“这里沾上点东西。” 楚昭赶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问道:“还有吗?” 崔景深的眸色黯了一黯,正要说什么。蓦地,乐音停顿,洞箫发出一声长长的乌啼成为全场的余音。其音仿若失伴孤鸟,莫名的凄厉。 崔景深脸上似乎略过一刹那的嫌恶,但是楚昭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又是温柔款款的表情了。 楚昭耸耸肩。自己这师父,男神是够男神了,就是太叫人琢磨不透,替他未来的真爱点蜡。卫霁痴迷于他,正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莫愁与花隐相视而笑,轻启朱唇唱道: 纨扇婵娟素月,纱巾飘渺轻烟。 高槐叶长阴初合,清润雨余天。 弄笔斜行小草,钩帘浅醉闲眠。 更无一点尘埃到,枕上听新蝉。 正是方才卢恒写的新词,明月楼今夜一曲,想来明日必定又会传遍所有的青楼楚馆了。而这一曲唱来,便缓和了刚才洞箫突然引发的哀厉气场。 乐声渐消,然歌声不绝于耳,叫人意犹未尽。 一直在侧观乐的楚昭立起身来,嚷了一声:“好哇,唱得好,词更好~”,然后就啪啪啪拍巴掌。突然之间,楚昭又感觉到那种窥伺的目光,他疑惑的四处看去,园子里只是些寻常的寻芳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花隐夫人携着莫愁的手款款而来,众公子重新落座。 气氛一时热烈起来。莫愁和花隐二女的确有其不凡之处,和众位公子谈笑,既显得热情亲切,也不会表现得过于放荡,就连冷冰冰的卫霁也带上了一丝微笑。 不知为何,到了后半场,楚昭总有些心不在焉。 月上中天之时,倩娘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夜深了,请几位公子回房休息吧,若有喜欢的孩子,不妨唤他们作陪。” 谢棠、王若飞选了两名女子,卢恒说家中有事,先行离去。崔灵鞠有老相好,便与那位鼓瑟的乐师相携而去。谢棣这混账选了一男一女,崔景深却选了两名和楚昭一般年纪的宠侍作陪,并不搭理卫霁,自顾左拥右抱而去。 卫霁愣了一愣,推开面前的倩娘,站起身追了出去。不一时,楚昭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争吵之声,还有巴掌糊上脸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卫霁的质问声:“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 摸了摸自己的脸,楚昭都觉得疼。 花隐夫人笑着招了两个温柔貌美的男宠过来伺候楚昭,却被楚昭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待会阿起要过来,我得等着他,就不要人伺候了。” 原本还想再劝的花隐一听这话,就识相地闭上了嘴巴。莫愁看向楚昭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只叫楚昭一头雾水。 在两人亲自带领之下,楚昭到了一间隐秘又舒适的卧房。劳累了一天,一贯没心没肺的小王爷很快陷入沉睡。却不知道危险已经慢慢靠近。 回忆到这里便中断,楚昭苦着一张脸,感觉到那些药已经在起作用,浑身酸软无力又燥热不已。心里无比后悔没有接受花隐夫人给安排的男宠。明月楼的男宠女侍,都是身怀绝技的啊,起码也能给自己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辉煌无匹的剑光破窗而入。 是韩起?他终于赶到了楚昭的身边! 黑衣人神色一敛,收起猫捉老鼠般的玩笑心思,转身扑向了红眸的剑客。 殷红凄绝的血花被烈火焚烧,一柄长剑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带着吞噬万物的煞气,所向披靡…… 无心观注二人打斗,楚昭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火炉之中。他的神志不清,感觉到有人伸手在解自己的衣服,心里一凛,仿佛被一桶冰水浇下,张嘴就是啊呜一口。 “你是小狗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手温柔的捏住小王爷的下巴。 楚昭赶忙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幽深泛红的眸子,却是韩起。四目相对,楚昭的脸上露出十分欢欣的神色,然后被春药折磨得软如春水的小王爷朝着自家侍卫伸出手。 “阿起……” “嗯。”韩起应了一声。 “阿起,我害怕。” “属下在。” “阿起,我难受。”撒娇般的声音仿佛一粒粒投入干柴堆里的火种,韩起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差一点就要轰然倒塌。可是为了给某位偷偷逛青楼的小王爷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韩起并没有动手帮其解脱。 “下回还跟人逛青楼吗?” “不……不逛了。呜呜呜,阿起我难受。”意志并不坚定的小王爷已经啜泣着自己脱光了衣服,还将手指放进了最瘙痒难耐的地方。 这时候要再忍得住,那就不是男人。韩起一把抱住小王爷的腰,将其翻过身来,抬高他白嫩的屁股。 箭在弦上之际,娇气的小王爷又哭唧唧地要求道:“阿起,我要看着你,呜呜呜,要……要看着你嘛。” 韩起没吱声,却就着连接的姿势,坏心眼地将事多的小王爷翻了个身。 “呜呜呜——阿起坏——”带着哭腔的呻吟一声声传了出来,门外的暗卫面面相觑,都忍不住有些心神荡漾,赶忙下狠劲捏了自己一下,然后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得看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窗帘和床帐都被放了下去。 红烛摇曳,一双人影合二为一。 第75章 一开始楚昭受到春药的影响,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自然没有发现在韩起释放的那一霎,系统面板滑过一条提示。 *发现新能源,发现新能源,发现新能源,系统自动吸收。* *系统公告:能源吸收完毕。目前能源饱和度50%,可以使用十次特殊道具。* 可是到了后头,明明药性已经过去了,楚昭却悲催的发现,自家将军似乎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小王爷意志不够坚定,也做不得烈士,只好不住求饶,可是一贯宠溺他的韩起这回并不肯住手,反而似乎……愈加兴奋? 难道爱卿又犯病了qaq 上天总是不公平的,虽然出身似乎不怎么高,但韩起真的是个天赋异禀的男人,体力好的像头蛮牛不说,还拥有所有男人都羡慕嫉妒恨的一夜七次天赋。这一晚上,小王爷就泪眼花花地被翻过来翻过去,得到自家将军卖力的伺候,一晚上都欲仙欲死。 如此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系统面板上的提示音自然被当做背景音乐忽视掉了。 可怜的小王爷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只看到系统面板上滑过一条加粗的提示。 *系统公告:目前能源充足,系统开始升级。升级后所有资质优化到最大值,所有技能升一级,开启建筑功能。* 屋外传来门板轻轻剥啄的声音,韩起怜爱地给累坏了的殿下掖好被角,然后拿起丢在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走出门外听自己派出去的侍卫禀报。 默不吭声的听完,韩起的脸阴沉下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对方恭敬地领命后退,像一只夜枭般没入了浓郁的黑暗之中。 转过身,韩起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之所以来迟了,就是因为路上临时起意,绕道去了一趟燕归来,结果却遇见一帮怪异的杀手。那群人的速度、反应和力量都奇快无比,而且简直像是不怕痛一样,己方的利刃已经刺入要害部位,对方却毫无痛觉地继续冲杀,看上去如同不死之身。只有斩断四肢才能阻止这些杀手的攻击。 也是机缘巧合,幸而有韩起这个隐形大宗师在,这帮杀手并没有得逞,燕归来以较小的伤亡换取了胜利。为了查出幕后主使,韩起刻意放跑一个,而刚才的侍卫前来禀报,就是说被放跑的那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变得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半路上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墙根边上,再也没有爬起身来。 仅管全歼敌军,但韩起的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这些人来的诡异,死的也诡异。尤其是自己放跑的那个,根本没有受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害,自己的属下也说,那人是猝死。 作为墨家矩子,虽然在楚昭面前老实可靠又忠诚,做的都是奴仆事。但背地里,韩起已经成为了大楚三教九流势力中的隐形帝王。对于都城的高手,为了楚昭的安危,韩起更是密切监视着他们。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两人平静的生活从来没有被人打扰过的缘故。不然按照楚昭小时候三天两头被刺客关照的频率,十多年后才再次遇刺,实在是件异事了——保护楚昭的人虽然多,力量也不算小,但是想要杀他的人更多,势力同样不算小。 虽然韩起从来没说过,但是他的确把楚昭保护得滴水不漏,更因为曾经在喻王的暗卫营中呆过一段时间,直接斩断了来自喻王府势力的渗透,还让那边毫无觉察,直到喻王直接和朝廷撕破脸皮,王府中那些敌对者才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不然单靠楚昭小朋友自己,就算系统能够辨明忠奸,但楚昭一个小娃,哪里顾得过来那许多千头万绪的事? 关于这一点,韩起一直对自己还算满意。然而,今夜不仅让自己捧在手心的主人差一点遇刺,还莫名出现了一群控制以外的高手,这让控制欲极强的韩起感到阵阵后怕。 今日那个杀手本来已经要得手了,若不是阿昭聪明,使了个掉包计,只怕现在自己看到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想到这里,韩起的眼睛变成血红色,如果楚昭现在还清醒着,一定会被韩起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杀意吓坏。 这样子的韩起,看上去真的不像一个凡人,如果世界上有魔的话,大约不过如此了。 韩起面沉如水,注视着泛出鱼肚白的东边天空,连夜发布了数十条命令。 帝都的三教九流中,即将掀起滔天的巨浪…… 楚昭是个作息规律的乖宝宝,作为一个明君预备役,他手头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基本不睡懒觉,今天也按时醒了过来。只是今天好像哪里不对,他只觉自己仿佛被拆开重组过,连半个指头都懒得动弹。 *系统提示:处于亚健康状态,是否消耗一点健康值恢复体力和精力。* 楚昭觉得浑身都没劲,一贯是健康宝宝的他似乎有点发低烧,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点了是。 点完也没什么变化,楚昭翻了个身,喃喃呼唤道:“阿起——” 刚才还狂霸酷炫的暗夜帝王一秒钟变模范侍卫,他闪身进房门,熟练地拿起茶杯,温柔地问道:“渴了吗?来喝点水。” 楚昭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头靠在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上,闻到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渐渐靠近,楚昭一下子就完全清醒,脸一扭,就着韩起的手咕嘟咕嘟大口喝水。喝完又被韩起抱着用精美的尿壶尿了一回。 一套动作做下来,又快又稳又轻柔,堪称业务纯属。 这么多年,韩起身兼贴身小厮,贴身女仆,贴身保镖三职,楚昭已经被伺候习惯了,在他面前坦蛋露鸟完全无压力。如今韩起连小王爷的暖床人一职也兼了。领一份薪水,干四人的活,实在是叫人感动啊。 “什么时辰了?”小王爷衣衫半褪,露着小肩膀,颇有点慵懒地问着。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韩起温柔的把楚昭嘴边的水渍抹去,看着小王爷宁静的睡颜,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即使激情退去,心里却鼓荡着难以言喻的温情。 就算明天你醒来会把我发配边疆,我也会在走之前安排好所有……然后让你离不开我。 好吧,这才是韩起邪恶的本质,忠犬什么的,都是错觉啊,小王爷尼快醒醒! 可惜某人作为一只长久被煮在温水里的青蛙,即使刚才已经被从里到外煎了一边,依旧毫无危机意识地一秒入睡… 看着床上睡得安宁的小主公,虽然韩起对那种怪异杀手感觉非常不安,有心亲自前去查看,到底担心中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韩起最终还是选择守护在楚昭身边。 逃跑的宇文泰然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赛也亲王不愧是长生天托梦萨满选中的人,尽管流落异乡,依旧靠自己的力量成长为不可思议的强者。幸亏他没有追出来,不然自己绝对活不了……感谢长生天。 宇文泰然潦草地包扎一下伤口,然后踉踉跄跄的在小巷中行走,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醉汉,很快,就有一间粮铺打开扇门,将他迎了进去。 楚昭缓缓从深度睡眠中清醒过来之后,发现已经回到了上方山,屋外似乎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特别清新,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第60节 脑子一清醒,就想到昨晚晕倒前看到的提示,赶忙点开系统面板查看。 楚昭(十四岁) 身份:临淄王 健康:98 威望:99 魅力:99 智力:99 武术:67 礼仪:99 才艺:97 特殊技能:读心术2级(待升级) 采集术1级 <文><食> <药><材> 魅惑术1级 音惑震慑双修 分析技能1级 乾坤独断 建造术1级 制药坊3级 炼钢厂(修缮中) 系统更新的效果很明显,自己那些小儿科的头衔消失掉了,版面更加清晰明朗。不过,那个双修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夜也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怎么系统就收集到能源自动升级了呢? 楚昭点开双修技能一看,发现后面标注着:韩起,武将战力+70。 拥有照相记忆的天才殿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每次系统提示收集到能源的时刻似乎都……比较凑巧……哈哈哈这一定是巧合!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下,楚昭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爱面子的小王爷立马躺平装死。才不想让别人都看到我腰酸腿软的样子呢!皇家子弟岂能屈居人下! 不得不说,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楚昭,公众场合随时随地装逼已经成为某种本能。 正在装睡,并且思考怎么才能找回场子的楚昭就听见两个侍女小小声讨论:“哎,这事原也怪不得韩将军。” “怎么怪不得?殿下如今还躺在床上呢,难道不该治他的罪?” “可是韩起大人现在也是将军了啊,不算殿下身边的侍卫。” “再是将军,也是我们殿下的奴客出身。做人可不能忘本。” “嘘,别说了,韩将军一向受殿下宠爱,现在让他反省够了,一有事情还是要用他的,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人物。”这个侍女显然比较老成稳重。 “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啊,是韩将军自己……”这么嘀咕着,侍女的声音还是渐渐小了下来。 韩起这个逆臣虽然可恶,但是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我……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啦。楚昭听完侍女的话,本来想找韩起算账的心也淡了:照目前的形势看,不会是东窗事发,两位表哥捉奸在床,所以要把韩起给打死吧? 装睡的某人瞪着白色的帐子、雕花的床柱,耳朵动了动,听见屋外有小胖着急的咕咕声,估计是饿了。于是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翻身自己站了起来,唤住两个往外走的侍女,说道:“你们两个,立马传我的口谕,让韩起进来伺候!” 两名侍女赶忙出去传令。楚昭没等多久,就看见散发的韩起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的白衣血迹斑斑,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楚昭再顾不得生气,拉着韩起的手要给他上药,却被韩起让开了。 韩起跪在地上,泛红的眸子注视着楚昭,一字一句道:“以下犯上,属下无颜再见主公。特来负荆请罪。” 说着就抽出背上的长剑,双手奉道楚昭面前。 真正没面子的是我好吗?可是一看到韩起白衣上的血迹以及略微踉跄的步伐,楚昭心里一阵酸楚,顿时丁点气都没有了:对啊,这些事情能怪阿起吗?本来就是自己吃了药后主动,大男人,不就被多做了几次吗?上次自己也压过了阿起,阿起还一大早起来给我烧洗脸水呢。这回我自己中了春药,阿起也是没办法么,这才牺牲肉体给我解毒,结果却让阿起受到责打! 人渣啊,我真是个人渣qaq “没事。我不怪你,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啦。那是意外么意外。” 至此,被压了一宿的小王爷不仅不敢凶那个罪魁祸首,还要好言相劝,生怕某人想不开,对自己做出极端行为。 然而事实真像楚昭想的这样吗?韩起真的是被迫上了主人并且因为以下犯上就要死要活的真。忠犬吗? 当然不可能! 整件事是这样的:谢棣和谢棠今天来看望小表弟时,韩起就把昨晚遇见刺客的事情择要说了一遍,然后自请先去追捕在逃的刺客,然后回来受罚。 当然,楚昭现在还躺在床上的事,为殿下的面子着想,只说是受了惊吓。 谢棣也心虚,若不是自己拉着楚昭逛青楼,也不会有后来一通事情了,因此棠棣兄弟都表示刺客一事不能全怪韩起,但韩起还是在满身血迹回来之后,勿勿赶往谢家的刑堂去领了五鞭子,说是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主公。 把谢家上至主人下至奴仆感动的热泪盈眶,纷纷表示把世子殿下交给韩将军这样的忠仆,我们很放心! 接下来,忠仆韩起又委婉地把自己对于崔彧和卫霁的怀疑说了说。谢棣听得连连点头,大呼有道理,一点不记得当初是谁认为韩起此人狼顾之相,还下决心要帮小表弟提防呢。 崔景深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路跟上了山,还想要靠近世子殿下查看,却被谢棣拦住了。笑话,你和崔彧什么关系?你家小叔没准就是邪教头子,靠卖假药起家的,能让你靠近我们寄奴? 这一回合,韩起通杀四方,大胜。 至于身上的血迹,完全是因为刚才跑出去大开杀戒后留下来的。踉跄的脚步则是担忧自己的苦肉计不能奏效而已。 好在事情还是完全按照韩起期望的方向在发展。 “寄奴醒了吗,身体感觉怎麽样?哪里难受?”听说楚昭醒了,谢棣带着一大帮谢家子弟赶过来看望。然而,韩起却像一堵墙般矗立在床头,巧妙地隔开了双方。 “寄奴已经醒了,请周大夫再看看是否还有不妥。”稳重的谢棠吩咐道。 周大夫走到床头,对楚昭温和一笑,然後跪下来替他把脉。片刻後,他面露惊讶之色:“奇怪了,小王爷的身体已无大碍……”看了韩起一眼,周大夫接着说道:“只是还要再喝几副安神药,多多休息。” “如此就好,多谢周先生。”听说楚昭需要休息,谢棣谢棠兄弟心中有愧,立马带着一大帮人退了出去。 人都散开之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飘荡着一种馥郁的糕点香,风炉上煮着一口小锅,发出呼噜呼噜的水响。 韩起下去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床边看信。信纸是用牛皮做的,不像中原地区的习惯。 楚昭觉得有些奇怪,就瞪大眼睛想看羊皮纸上写了些什么,全是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难道是墨门里的某种密文? 看半日没看明白,楚昭无趣的抬起头,注视着韩起的侧脸。 真是纯天然的帅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韩起就好似雕塑家手下的艺术作品,浑身都覆盖着并不夸张却恰到好处的肌肉,里面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张力。最关键的是,不仅长相英俊,而且又忠诚又能干。 这是我的!我家的! 美滋滋的趴枕头上看了一会儿,楚昭忽然出声问道:“阿起,你是不是有外族血统?” 楚昭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韩起太帅而生发出来的胡言乱语。 韩起拿着羊皮纸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一偏头就看到自家殿下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脸色沉了沉,低头说道:“是啊。我母亲是个军奴,但应该不是汉人。北边草原上除开犬戎,还有靺鞨,有夷等较为弱小的部落,大楚的北疆大营向靠近汉人的部落强行索取大量贡物,还经常出兵捕杀夷人取乐。我娘大概就是这样被掳掠回来的。” 楚昭一不小心触及韩起的伤心事,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赶忙讨好地说道:“如果是我,对待北夷就会一视同仁,只要不反叛,真心归顺,待他们也像自己的子民一样。”处理民族关系,还是该和唐太宗以及某党学习。春风化雨,既从精神上征服对方,又从文化上同化,最后才是从武力上予以震慑。 韩起深深地注视着楚昭,微微露出一个笑意,问道:“若是主公打下了犬戎的草原,之后会怎么做呢?” 楚昭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自然要靠‘养’,以犬戎旧有的底子进行整顿,设立都护府,扎实地搞好安抚工作,最好找一个双方都信得过的都护,比如阿起你这样的,和北夷有点关系,但是我又很放心的人去安抚草原上的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既然打下来了,就是我的子民,自然要一视同仁。” 韩起没有再说话,四面帐幔垂落,光线幽暗,楚昭看不清楚韩起脸上挣扎的表情。 没有系统帮忙,要某位社交障碍患者体会到气氛微妙的变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者说,一觉睡到傍晚,楚昭的肚子也的确开始造反了,因此,某位殿下便挪啊挪,挪到床边,扯着韩起的衣袖撒娇:“阿起,肚子饿。” 这话一出口,刚才塑造起来的雄才大略圣明天子形象,瞬间便灰飞烟灭=_= 随手放下信,韩起走过去揭开锅盖。煲粥的小锅煨在风炉上,韩起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就熟练地盛一碗端到楚昭床边。 闻到一股清新香甜的味道,楚昭的食欲立刻被勾起来,肚子咕咕叫。 韩起只做没听见,温柔地说道:“我让厨下熬了些粥,吃一点?” 世家里的人吃东西讲究一个精致,所以谢家的餐具都做的非常精美,韩起一双握剑的手小心翼翼拿着,并不显得违和,反而看上去无比和谐。 害怕把楚昭烫着,韩起也不把碗给他,就一勺一勺小口的喂,有时送过去又拿回来吹吹,让小王爷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勺子转来转去。 韩起现在也是一军统帅,在楚昭面前行奴仆之事,依旧和往日一般无二的仔细,更难得的是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发自真心实意,的确叫人十分感动。 感动归感动,楚昭却不乐意被韩起这样小婴儿般宠着护着,虽然昨晚被压了,但楚昭自认还是个男人。他既然认准了韩起,昨晚又是自己主动,所以现在也想开了,便不再扭捏矫情。感觉韩起喂得太过小心,喝起来不爽,某只就一把抢过碗,自己坐起来,几口喝完。 这粥应该是郭师傅熬的莲子百合粥,水米如一,柔腻可口,浓睡之后喝一碗,叫人神清气爽。 喝完不算,小王爷还豪气干云地说道:“海鲜粥有没有?梅花洞包子来两屉!” 真是能吃能喝,活力满满的真男人啊。 这下连韩起都面露诧异之色,虽然跟周大夫吩咐的食谱有些区别,但韩起根本拒绝不了自家殿下的此类要求,立马站起身去厨房传菜。 通常来说,小王爷自小娇生惯养,昨晚被做晕过去,今日身体必定不适,起码要病好几天才能下床。可是因为尽职尽责的系统在主人睡着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的修补了躯体,所以楚昭现在醒过来之后,又活蹦乱跳了。 活蹦乱跳的楚昭殿下等韩起走后,就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仔细查看升级后的系统面板。 点开韩起的名字,忠诚好感早就满值,现在连亲密都增加到了80。技能方面,除开原本就趋近满值的杀人,兵法韬略已经达到了89,勇冠三军达到了89,领兵作战达到了92,虽然看不到总体的战力,楚昭估计技能值的增加应该是因为双修的缘故,不过这个技能实在太羞耻了,况且上次自己压了韩起后,系统面板一点变化都没有——可见这个技能的运用方式实在太侮辱小王爷的尊严了,坚决不打算再用! 手指移到自己新得的建造术上,对着炼钢厂点一下。弹出来一条提示。 *炼钢厂升级需要50点健康值或15%系统能源,是否升级。* 50点健康值,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楚昭自然选择以系统能源方式来升级。这货已经完全忽略自己的系统能源都是怎么来的了,或者说,他对这个悲惨事实尚没有清晰地认识。 点完后,炼钢厂三个小字缓缓浮现出一个0字,楚昭犹豫片刻,又点了一点。再次刷出来一条提示。 *炼钢厂升级需要70点健康值或30%系统能源,是否升级。* 这回再点是,系统就发警告说系统能源耗竭。 楚昭没办法,只能暂时让炼钢厂保持在零级,总比修缮中的状态要好一些。 墨门中的炼铁工坊遗址就在上方山中。在莫吕姚吴四家的通力合作之下,炼铁工坊的遗址被翻新,按照楚昭的要求进一步加厚了每一个用于炼钢的小高炉。 就在楚昭将炼钢厂升到0级之后,施工人员终于顺利将遗址翻新,垒上最后一块炉砖。在大楚这样的生产力水平下,本来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的裂缝等问题一个都没有出现,的确是沾了系统的光,节省了反复失败、试验的过程,起码在工程的进度上加快了1年。 韩起端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楚昭已经自己下地,文雅的抓起糕饼果子啃了起来。 看来还是很有精力嘛。韩起微微笑了。 “阿嚏。”正啃得欢快地小王爷莫名打了个喷嚏,疑惑地四处看看,外面没有吹风啊。 “这里有点东西。”韩起不动声色的走近毫无防备的少年,手指弯起,擦过嘴角,得到小王爷一枚甜甜的微笑。 从昨晚兽性大发,把主公做晕后,韩起表面上运筹帷幄,层层步局,其实心里一直很忐忑,不仅担心楚昭厌弃,更担心昨晚自己伤到了对方。 机关算尽,屠尽苍生,也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留在主公身边而已啊。 这样病娇的少女情怀,的确不是某位傻吃傻喝的渣受能够体会的吧。 到现在,韩起那颗惴惴不安的少女心终于安定下来,忍不住大逆不道地伸出手,扑棱了一下自家小王爷的脑袋。 当然,表面上看来,韩将军只是不忘本的在做着下人的活,红眸里满是专注和执着。 得此忠仆,夫复何求? 第61节 偷窥的谢南老管家点点头,安心地去回报病床上的老主人:国公爷啊,咱们小殿下交给韩将军,绝对没问题! 第76章 莫厘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再看小王爷给的图纸,忽然如醍醐灌顶般融会贯通。说来也怪,擅长炒铁的吕家家主吕识叔也做了一个梦,彻底弄明白了秦代建造的高炉各部位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四位当世炼器大师聚集在一处,外加系统帮忙。 炼铁厂那边终于传来好消息——高炉修复成功了。 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往往叫人惊诧,况且这些老手艺人哪个没点祖传的绝活?炼钢术虽然早已失传,但是在现有技术理论和系统的帮助下,四位匠人带领着他们的家族,终于一点点将消失的技术再现了出来。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大楚的锻造技术终于开始大幅度领先其他文明,但是并不算跃进,毕竟已经进入铁器文明很长一段时间了。要说真正跃进,应该在秦代,当时就能制作出千年不朽且有弹性的金属剑,实在叫人惊讶。当然,结果秦虽一统天下,祖龙却收天下之金铸铜人,并且做出焚书坑儒杀墨之举。之后,炼钢术的失落和外传不仅使中原王朝在军事上日渐势颓,更直接对后来枪支大炮的制造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不过,楚昭这只蝴蝶的到来再次改变了历史的轨迹。尽管他没能踏平倭寇,征服高丽,东扩西进,一统世界,但是他在很远的源头上再次做了一些改变,比如重视技术,提高技术人员的地位,兴办教育,注重格物和数理之学,弘扬尚武的思想,开办军事院校。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举措,春风化雨般改变着日渐孱弱的中原人,一点点让历史走向了另外一个岔路口。 烧制第一炉钢坯时,莫厘和吕识叔特意来请了楚昭过去观看这注定改变历史的一刻。韩起自然警惕地跟随在他身后,在韩起看来,那座炼钢厂就好像是人间地狱一般。 的确,一走进山洞,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刺目的光线,几乎要射瞎人的眼睛。白色的水里面冒出浅蓝色的火,车轮中间开出连绵不绝的诡异火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刀剑一把把从火里被淬炼出来,也有锋利的武器被融化成水一样的物质,或者坚固的铁块变成粉末般的废渣。 几近半裸的大汉鼓动着筋肉,不停地敲打着铁片。 山洞里热的好像一个大熔炉。 韩起微微移动一步,将通风处让给楚昭,并且不着痕迹地挡在火焰窜起方向。尽管看不太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韩起依旧敏锐的觉察出了可能的危险源,并且做出随时带着楚昭飞奔出山洞的打算。 好在得到第一批黑色钢坯之前总算平安无事。 当世第一的锻造大师吴铁生很快就打好了一把匕首,恭恭敬敬呈给楚昭。山洞里的每一个人,现在对于楚昭,都是真心敬服,并且受历史的影响,甚至对其产生了一种类似偶像崇拜的宗教情感。 将一切归究于天命的话,临淄王的所有不凡之处都可以得到顺理成章的解释。而这次天命之人降生皇室,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君主了。 “殿下,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吴铁生搓着手,颇为局促地说道。 “什么事?”楚昭一边看着匕首,一边随口问道。 按照楚昭给的图纸,这把匕首是仿造瑞士刀制造的,中间有一个血槽。 “这……那个……”支吾了几句,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吴铁生噗通跪在地上,大声说道:“请殿下收下我吴家老幼为奴!” 楚昭吃了一惊。事实上,这群人甚至不能算是韩起的属下,他们只是受矩子令束缚的匠人,来给楚昭干活,更完全是义务帮忙。因此,楚昭并不敢把他们当成下人看待,他自觉算个宽厚的老板,不仅每日都提供自助式午餐,还按日开工资。不过就是这样寻常的举动,已经让这些匠人感激涕零,不仅自请卖身为奴,而且还要让全家一起做奴隶,实在让楚昭理解不能。 当时社会对奴客的要求很严格,如果吴家做了楚昭的奴客,就意味着绝对不能背叛,否则将会被整个社会看不起。 吴家祖祖辈辈打铁,锻造技术极为高超,确认这番话系出真心,楚昭也就答应了下来。顺手将匕首递给了身旁的韩起。 韩起拿着这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匕首,对着军队制式的黑铁刀挥了过去。电光一闪,黑铁刀断成两截,匕首的刀刃没有丝毫损坏。韩起是天生的将才,立马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得兴奋起来。 楚昭却没什么反应,示意韩起继续砍。在砍完第五把黑铁刀之后,钢刃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豁口。 作为男人,没有不爱兵器的。在场诸人脸上都露出惋惜的神色。 唯独楚昭对这样程度的钢刀丝毫不觉稀罕:果然这一炉炼出的钢制并不太好。究竟是哪个步奏出现了问题呢? 不仅是钢制出现瑕疵,后面的问题更加严重——不知道是因为年成太久还是别的原因,莫家谨慎收藏的那批耐火材料不能用了。幸好支撑过第一批钢水通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仅仅弄懂各部分构造,显然是不够的。 尽管得到了第一批黑色的钢坯,炼钢厂却被迫停工了,楚昭不得不重新开始忙碌起来。从楚昭提供的资料里,莫厘和吕叔识的大儿子仔细地检查。 与此相反,吴家却喜滋滋的将全家老小都带来了山上,昼夜不停开始加工这些珍贵的炼器材料。很快,第一批纯钢打造的武器送到了楚昭面前。 楚昭大手笔地全都交给韩起处理。转身又进了炼钢厂。 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韩起的眼神温和地不可思议。那晚之后,他虽然做了种种谋划,其实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被疏远甚至受罚的准备,可是少年却待他如初,甚至更好。心中咆哮的兽类每每都会被楚昭无意的举动自然而然安抚。 有些感情已经从单纯的占有欲转化为难言的爱,并且一日一日积累。 等到楚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韩起才策马奔向军营。 当着三军的面,韩起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对着练兵场上的石头一挥。眨眼间石块被斩成两段,长剑的钢刃锋利如初。 接着,韩起又用那把长剑和王若谷喂招。只听锵地一声,两位当世名将错身而过,彼此都意识到对方堪称劲敌。 “好剑。” “王将军的也不差。” 王若谷冷淡地笑了一下,他手里的这把是家传宝物,春秋时流传下来名剑赤霄。韩起特意叫自己领兵过来,就是为了炫耀寄奴的宠爱? 世上的凡兵在赤霄手下走不过三个回合,能够和赤霄相抗衡的兵器稀少珍贵,估计是韩将军得了殿下的赏赐,军士们眼馋一阵,也只得作罢。 谁知韩起接下来却让在场之人下巴落一地。只见韩起手一挥,亲兵搬了一堆过来,并且宣布这些将成为黑骑军的装备。 战斗是男人的天性。这些惜世的兵器激发了埋藏在每个士兵心底作为一个男人的狂野和热血。自然在军队内部引起了骚动。 尽管楚昭把武器放心大胆地全部交给韩起,韩起却并没有用在自己的军队上,培植个人势力,反而联合于应龙,王若谷等人,在三军中举行了一场刀狩。 刀狩听起来玄乎,其实就是用宝刀作为悬赏举行的军队大比武。 小队的优胜者才能被选拔进入黑骑军。这样一来,这只队伍的名额瞬间高大上起来,不在是王府护卫,真正高精尖部队对普通战士的吸引力。 本来按照当时的法典,楚昭可以招募两千人的卫士,充实王府的警卫力量。 可是经过这次刀狩之后,报名黑骑军的士兵远远超过了两千,尽管韩起按照楚昭给的标准在黑骑军内部再次进行严格的选拔,可还是有五千人通过了考验,不过等待他们的,还有严格的背景调查和政治审核。 “干脆把通过的士兵都收编进队伍中好了,又不是养不起。”听了韩起的汇报,楚昭忍不住这么想着。可是要扩充临淄王府的军队,首先得找到一个好的理由。 这个理由很快就由对手送到了楚昭面前。 就在这个月月中,针对燕归来的第二次袭击开始了。 一群人围在燕归来商行的周围,抬着两个患病的小孩子,讨要方子。还有许多看似围观的人在仗义执言,说燕归来见死不救,为富不仁云云。 做生意的人,到底讲究名声,于是燕归来便拿出两颗药,但是却没有给方子。 于是这群人大打出手,燕归来的伙计被打得四散奔逃。这群暴民便冲进燕归来的店面和库房中,大肆哄抢,最后还放火烧屋。 虽然看上去燕归来损失惨重,但是因为楚昭这边经过上次的夜袭,已经早有准备,库房里并没有成药,药方一直只有上方山的周大夫和楚昭身上才有,所以那批袭击者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反而被顺藤摸瓜,发现是和燕归来有合作的一个商铺的老板背叛,投靠了二公子的势力。这也不难理解,燕归来明面上的后台到底不够硬。 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卫霁还想利用这个老板继续打探消息,同时用金银收买燕归来中的伙计。 他们的试探很快就被长留的手下发现,然后上报给楚昭。楚昭指示长留按兵不动,看看哪些人会被收买,根据长留呈上来的名册核对忠心值,增减姓名后交给墨门的暗部,令其严密监控这些人,看他们和哪些人有接触,果然趁机发现好几家有异心的商户。 发现了这些潜在的威胁之后,楚昭便示意长留放话,说燕归来的幕后操纵者即将出现。 卫霁那边动作结束,洋洋得意准备收网,且派出得力手下以及武功高手,打算一举击杀这个幕后老板,并且利用背叛的商户控制燕归来。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昭为了确保不留活口,让韩起带上铁面亲自出手,将卫霁派出的绝顶高手全部击杀,只可惜卫霁本人没有亲自到场,不然正好趁机连他一起杀掉。配合韩起行动的暗组也同时动手,将燕归来中的不稳定因素一举歼灭。至于那些对燕归来不友好的合作伙伴,燕归来并没有动用武力咄咄逼人,反而采取了商战的方式来应对。 楚昭从这次袭击中,也看到了一丝危险的端倪——燕归来树大招风,近年来风头太甚,不仅招致了当权者的觊觎,也导致同行的排斥。 如今燕归来的情报功能已经渐渐为明月楼和尝味阁所分担,楚昭打算利用燕归来作为杠杆,暗中操纵大楚的经济运行。因此,在燕归来遭到这次袭击后,楚昭便让其趁机转到地下。 ——燕归来不再开商铺直接售卖商品,而是召集一些与燕归来有过合作的商人前来竞标。标的就是燕归来售卖的石蜜,还有一些糕饼配方。最后三家最大的商户以天价吃下了燕归来的石蜜方子,当然,因为原材料和制作工具也只有燕归来才能提供,燕归来便以入股的方式与这三家商户合作,并索取他们利润的三成作为回报。即使这样,石蜜贵重无比堪比国宝,这买卖还是燕归来吃了亏,但也据此获得了三个盟友。 其他的糕饼方子,倒是为尝味阁等几家酒楼瓜分。 此后便渐渐形成定例,燕归来再次得到什么新奇且利润大的商品,就会寻找一些商户,或者是将秘方图纸售卖出去,或者是双方合作分成。 商人天生都是追逐利润的,如此一来,燕归来不再是他们的对手,而成了他们的队友,利益共同体。身份的巧妙转变并没有使燕归来少赚钱,反而让其获得了更加宝贵的人脉。 之后,燕归来也会注资一些比较小的商户,扶持其发展。而能够得到燕归来注资的商户,无一例外全都发展成了影响力极强的行业翘楚。 当然,这一过程中,也会有商人想要吞并燕归来,或者是曾经有过矛盾的商户想要反扑。燕归来每次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姿态非常强硬,有动武的商户,第二日全家四百多口死于非命。有想通过商战的,却被燕归来挤兑得失去信用和流动资金,最后一蹶不振,被行会赶出帝都。 通过这一次次交锋,燕归来一手拿着橄榄枝,一手拿着剑,总算在大楚真正站稳了脚跟,并且从帝都朝着全国各地发展。同时,楚昭还借此斩断了卫霁的左臂右膀,狠狠打击了二公子在都城的嚣张气焰,让一直扮猪的临淄王殿下在心里暗爽一把,可惜不能大肆庆祝。 第77章 小王爷这边霸气侧漏,楚昭的对手们显然也并不是蠢货。很快就有聪明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看出楚昭和燕归来的关系。 就在燕归来遇袭事件之后的某一天,楚昭正在屋中和韩起商议黑骑军的筹建,天璇忽然呈上两粒蜡丸,说是尝味阁的人送上来的。 捏开蜡丸,第一封密信大概意思是提醒楚昭,给军队送药的事情已经被人扒出来了,引起多方势力注意。燕归来被摆到明面上,殿下你该庆幸魏显最近得了病,脑子不大清楚,才让卫霁出马,此人心思虽然狠毒,到底格局不大。不过殿下如此亲近商户,却需留心自己的声名。二公子现在意识到魏显的重要性,亲自替他向崔彧求医,估计那边马上就会有新的动作。最重要的是,近日犬戎似有异动,殿下切忌不要心慈手软。 下面没有落款,但是楚昭也看出来这是陈参所留。楚昭便示意暗探专门留意魏显那边的情况。回报的结果是说此人果然已经看透楚昭的伪装,并提醒喻王二子楚旦小心。 不过楚昭却不明白为何陈参提醒自己不要心慈手软,难道他还记着几年前的谋划?可是瘟疫一来,很多情况都不一样了啊。而且这两年,犬戎并没有南下。 第二封密信却是林轩送来的:前段时间殿下有坤德,行地道。我和老郭都很放心。藏于九地之下,方能动于九天之上。和光同尘于乱世,才是全身之道。如今形式有变,不宜再隐。 上方山,珈蓝塔。 崔景深静坐窗边,和乌见禅师各执一子。局中黑白棋子厮杀正烈。忽然一个灰衣人从塔下匆匆上来,俯身呈上一封信,崔景深看罢,沉思片刻,终于将拈在手中的黑子,轻轻落于棋盘上。 “这么说,消息确实了?” 灰衣人跪在地上,低声道:“属下亲眼所见,故而连夜回来禀报。” 崔景深微微敛眉,起身离去。 “诶,这盘棋……”沉迷棋中的乌见正要唤住他,才发现自己的大龙被截,白棋败局已现。朝窗外看去,崔景深的衣袖在山风里划出凛冽的弧度,一路往谢家坐落在山上的别庄行去。 乌见老和尚不由得叹一口气。 逶迤而行,来到楚昭住的院落外,就听见少年清朗的说话声,好像一条清澈的山涧,缓缓流过崔景深的耳畔,于是,他的唇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然而,接下来却是一个男人略显冷淡的回答,崔景深的笑容消失了,眉间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略微收拾好情绪,崔景深推门而入。只见院子里巨大的香樟树下,少年似乎刚从洒落太阳暖香的被窝中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惺忪的写意,托腮听着对面的男人说话。不知道冷峻的男人说了句什么,少年笑起来,凑过去亲了男人一下。然后一把被男人搂住腰,加深了这个吻。 满满一院子的细碎阳光晃得崔景深眼花,他几乎有种站立不稳的感觉。心中的不甘和杀意如同潜伏的蛇。自己倾心侍奉,不敢稍有亵渎的君主怎么能,怎么能和这种人在一起! 不说韩起的地位低下,单是他的血统问题,就算韩起身为女子,崔景深也不会允许他进入王府后院,更何况楚昭如今显然已经十分的信任他了。 就算主君要断袖,也该与……迅速地按耐下内心的想法,崔景深认定楚昭是天生的绝世王者,有能力让所有人臣服于他脚下。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阻碍楚昭走向王座。 当崔景深看见倾心追随的主公在韩起身边乖巧得像只小狗般模样时,你们也可以想像他的震撼有多大…… 王者,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明君,绝对不能有任何偏爱。更何况,楚昭宠爱信任的根本不是一只温顺的犬,而是来自草原的狡猾独狼! 眸子微闪,下一刻崔景深已经面色如常地走进了院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能源用尽之后,最近楚昭一看到韩起,就想过去蹭一蹭亲一亲,根本控制不住!当然,每次都是被逮住深吻差点被就地正法。 先撩者贱,打死无怨。每每主动过了,楚昭简直想要剁手。 好在韩起是个厚道人,从来不嘲笑楚昭,每次亲完表情都特别淡定,带动楚昭渐渐也习惯了二人新的相动模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进入了热恋状态。 楚昭正在和韩起黏糊,忽然看到自家师父大人来了,赶忙坐端正。恋爱中人智商低,他现在的心情,大约就和谈恋爱被班主任抓住的初中生差不多。 第62节 好在崔太傅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学生开始早恋了,一来就开门见山的提出了燕归来的问题。 楚昭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当下一五一十的把自家老底都抖落出来。说完又有点忐忑,担心自己的头号谋士吃陈参的醋。 唉,收小弟容易带小弟难啊。当上大哥后,才知道这里头学问大着哩。手下小弟皆男神的楚昭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中。 不过显然是楚昭低估了男神们的心胸。崔景深听完这番话,倒没有排斥陈参,反而真心实意地恭喜楚昭,并且允诺会在朝中照拂陈参。把楚昭感动的不行,深深觉得自己真是最幸福的大哥!小弟都特别特别懂事! 接着,崔景深又道:“不过陈参教殿下隐,是因为当初锋芒毕露,会招来杀身之祸。是故不单要龙潜于渊,隐匿身形 ,即便才华,势力也应当深藏不露。可如今时移事异,一味隐藏必然陷于被动。”顿了顿,崔景深继续道:“燕归来……想来不能完全保住了。再有一个,因为二公子那边应对及时,现在殿下手中有药方一事已经在暗地里传开了,而如今喻王军中瘟疫肆虐,三公子病情危急,一着不慎,殿下就会背上不孝不悌的名头,便是日后登基,也担心有小人据此大做文章。” 楚昭有些紧张地问道:“那要怎么办?我也担心燕归来树大招风,所以提前将生意都盘了出去,燕归来只持股,不再进行具体买卖。既然那边已经知道了我手中有药方,卫霁又正在山上,卢氏偏心且卢家心意不明,看来和我那没见过面的好弟弟,不日还有场恶战啊。” “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崔景深摇摇头让他安心。“前阵子喻王来势汹汹,殿下自然不宜惹人注目,否则就会过早引起多方势力,甚至包括帝都士族的忌惮,招来他们合力打压。不过现在却不同。” 楚昭突然发现温柔如水般的男子,这一刻嘴边浮现的笑容却透出恶魔一般的邪恶。 “二公子和天师道会代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见楚昭面露不解之色,崔景深提醒道:“殿下不会忘记北边的犬戎了吧?” 楚昭悚然一惊,他怎么会忘记犬戎的威胁呢。然而奇怪的是,犬戎并没有如自己所料的在去年和今年的开春后南下,本来以为安然度过一劫,难道犬戎打算今年秋天……想到大楚如今内忧外患,自己的势力不过初具雏形,楚昭的心里紧缩成一团。 “阿深你是担心二弟和徐家不顾一切,放犬戎南下?” 崔景深微微一笑,道:“属下并不担心这个。因为在明春雪化之前,北疆也会遭瘟疫肆虐,牛马十不余一。如此一来,就算二公子放犬戎南下,可是碍于战力不足,犬戎也不过劫掠一番就自行离去。正好可做殿下手中的军队的磨刀石,若是计划得好,甚至能够联合北疆大营将其全歼。”说着,崔景深瞟了韩起一眼,道:“不过犬戎到底还是我大楚的心腹之患。若是殿下不放心犬戎入关,属下认为可用离间计,听说犬戎的大汗去年已经卧病在床,左右贤王觊觎汗位,内部也并不太平呢。若是此时殿下能派一心腹之人深入北地,加剧犬戎的内斗,那么日后殿下登基,便可以左右犬戎朝政,甚至……甚至可以扶持自己人为王。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楚昭听得眼睛里都要冒出星星来了。并没有发现站在他身旁的韩起脸色蓦然一沉,握紧了拳头。 崔景深声音由慷慨激昂转为低沉叹息:“只是,这样的人选却不好找。既要足够忠诚,又要智高一筹,还要能够和蛮人打成一片,若是其身份能够和犬戎中哪位大人物扯上些关系,便最好……至于瘟疫一事,我从两年前开始谋划,早已安排妥当,殿下不必过于担忧,我会慢慢物色,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楚昭倒抽一口凉气,难怪这几年大楚如此艰难,犬戎居然没有趁火打劫,想来这几年崔景深在朝中替自己、替大楚做了不少事情。或许这些事情有伤天和,但正是崔景深的狠毒,保全了大楚万千黎民百姓,使他们免遭蛮人铁蹄践踏。 注视着面前温柔如水般的男人,楚昭心里不禁肃然起敬。压根不知道这位心思幽微的男神师父已经算计到了自家倒霉徒弟头上。 至于离间之策,听上去虽然诱人,但是楚昭目前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只好撇开这一点,和崔景深商议针对目前局势的应对之策。这一夜,楚昭房中的灯亮到深夜,他和崔景深终于将计划的所有细节安排好。 送走崔景深,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可能是因为系统更新过一次,熬了一夜的楚昭半点不觉疲惫,看着韩起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玩着吴铁山新打造的龙牙匕首,不由笑道:“这些谋士的眼睛也够毒了,我都不敢招惹他们。尤其是那个魏显,他可没少给我二弟出坏主意。” 大约是受到读心术的影响。比起一步转十八个心思的文士,楚昭的确更喜欢和武将待在一起。 或许局外人会觉得燕归来和楚昭的关系很好猜测,可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没有善于收集分析情报的能力,没有从无数的情报中见微知著的天赋,是得不出这样结论的。 韩起端着一盆水走进来,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擦背,松散筋骨。”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去将魏显杀了。”收敛了一身光芒的韩起就像世间最最体贴的模范丈夫,步子沉稳,肩膀厚实,双手温柔,半点不见最近把都城地下世界搅得鸡犬不宁的嗜血。 楚昭被他伺候惯了,脱下衣衫趴床上,摇头道:“别去。我还想用魏显呢。谋士嘛,别人家的当然是越正直越好,自己家的还是阴险一点好。” 尽管已经有了四位超一流的谋士,但是楚昭还是觉得谋士不够用,把目光暗搓搓的投向了自家二弟的幕僚。 韩起沉默下来,粗糙的大手隔着温热的毛巾,抚摸着少年光洁的脊背。 “阿起,你这次带着黑骑军,跟随玄武营一同北上。” 韩起重新拿着一张热毛巾过来给殿下擦脸,闻言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都中正乱,黑骑军一走,殿下怎么办?” 温热的毛巾滑过楚昭的面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这声音叫韩起一下子就硬了,他掩饰般拿下毛巾,出去换了一盆水。 韩起的手艺的确很好。洗脸洗到一半就被抽走毛巾的楚昭呼出一口气,舒展四肢躺在榻上,说道:“上次买回来的那些小孩子,现在也训练了一些时日,该让他们练一下手。杀鸡何必用牛刀呢。黑骑军,本来就是为了犬戎而设。” 楚昭说的这些孩子都是流浪儿,有的还是从死人堆里被周大夫刨出来的。临淄王府把他们捡回来,帮他们治病,给他们饭吃,便很容易就赢得了这些孩子的归属感。楚昭选出各种数值都不错的孩子交给墨门的暗部去训练,如今已初见成效。上一次燕归来的伏杀行动,就是韩起带着这些愣头青完成的。中间虽然有些纰漏,但是最后结果还是叫楚昭很满意。 韩起在屋外,不赞同地反驳道:“轻敌乃是兵家大忌。殿下的安危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那些孩子还太嫩。”显然是不肯离楚昭而去了。 楚昭把衣服脱光,钻进干燥的薄被里,隔着窗子看到韩起也脱得赤条条在院子里洗冷水澡。从楚昭这个位置,能够看到精壮的上身,漂亮的腹肌,性感的人鱼线……韩起的下面昂然直立,仿佛天地初开时候的神祇,充满了野性和力量。 虽然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可是自己当时迷糊糊糊的,这还是第一次大白天看见韩起的身体。楚昭不由羡慕嫉妒恨,还不明缘由的心跳加速。 这种小清新的反应还算正常。毕竟喜欢漂亮事物是人类的天性。 可是食髓知味的系统会这么轻巧地放过他吗?系统暗搓搓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颗天真的小星星。 楚昭忽然觉得小腹热流涌动,中了春药时的感受再度袭来,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酥麻起来,一拨强过一拨的空虚和渴望自体内深处蔓延至全身,连骨头都要化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男人嘛,早上的时候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楚昭心中慌乱,努力安慰着自己。他不知道的是,系统已经牢牢记住了上次收集到大批能源的场景,准备在能源枯竭时不断复制重现,好帮助宿主尽快吸收能量。考虑到宿主的身体条件,系统还贴心地准备了信息素,用以提高能源收集的成功率。 韩起在屋外冲凉,听到楚昭的呻吟,来不及穿好衣服,闪身进屋,却看到小王爷水光迷蒙的眼睛看过来,清俊的眉目隐现妖冶之色。眼尾蔓延的一小抹绯红,微微上挑,饱含水色春光。 屋子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而又暧昧的甜香味。几乎是瞬间,韩起的小腹一热,刚刚被井水压下去的欲望重振雄风。 如同被蛊惑一般,韩起情不自禁俯下身,用力握住了少年细软的腰,亲了上去。 舌尖传来的酥麻感觉一股脑窜到头顶,让楚昭禁不住打了个战栗,就算火是他燎起来的,可他绝没想过要烧死自己。被深深吻住的楚昭不得不用力去推韩起的肩膀,他快不能呼吸了。 终于,小王爷的抗议奏效,韩起放开了他。 可怜的殿下被亲得大眼睛里一片水光潋滟,浅色的唇瓣也变成鲜嫩的红,大口喘气的样子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诱惑。 作为一个好的猎手,韩起深知捕获猎物需要怎样的耐心。虽然以霸道开头,他却温柔而克制地抵制住了信息素地干扰,强迫自己结束了这个教人沉溺的吻。看见楚昭的表情,他的眸光一暗,带着厚茧的拇指抚弄着楚昭的嘴角,擦过滑腻的脸颊,带起一阵暧昧的酥麻感,引来楚昭轻微的战栗。 都到了这个地步,楚昭依旧想要垂死挣扎。他用颤抖的声音,尽量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弟那边……卫霁不足为虑,我担忧的却是……却是……天师道。这股势力隐于暗中,肯定会趁机捣乱……卢家和崔家……我总觉得有、有点不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韩起简直像一座山一样高大,经过军队的打磨后,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楚昭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身体软成一滩春水。 韩起精赤着上身,俯下的面庞也英俊得不可思议,靠近的动作带着难以言喻地侵略感,道:“别怕,一切有我。我会护着你的。”其他一切和你相比,都如同尘埃般无足轻重。 因为欲求不满,韩起的声音里也带上一丝磁性,性感的一塌糊涂。 韩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受到系统信息素干扰的小王爷一把搂住脖子,没头没脑的亲了上去,与此同时,楚昭的手也不停地在韩起背上摩挲。就好像一只路都走不稳的小兽那般鲁莽,而且又不得法。 可是对于韩起,即便没有信息素,楚昭做什么都是致命的诱惑。 眼睛里的红色刹那间变得浓郁了一些,韩起单手撑住床沿,另外一只手搂住自己心爱的殿下,加深了这个吻。 仿佛天雷勾动地火,楚昭的热情得到了百倍的回报。上回两人都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急切,听了大夫的叮嘱,韩起这段时间下决心钻研了龙阳十八式之类的学术书籍,这一次便有了漫长而周到的前戏,然后在小王爷几乎是哀求的哭声中,终于翻身进入…… 又被压了,这次貌似又是自己主动。醒过来的殿下很生气! 饶是楚昭脾气甚好,礼贤下士,到底这么多年居于高位,也养出了些混账脾气来。再加上……加上刚才他也的确被韩起欺负得太厉害啦,虽然神奇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小王爷嫩乎乎的面子却很受伤。 “大胆韩起,居然色诱本王!”做贼心虚的渣受裤子一套,翻脸不认人,分分钟开始颠倒黑白。 韩起衣衫整齐地从外面进来,墨红色的眸子温柔的锁定楚昭,闹脾气的混蛋王爷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黑骑军我已经替你训练好了。今日便调两千人来山上。都是以一敌百的虎卫。剩下的三千,我也按照你给的计划在练,成效很明显,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就算都城乱了,现在我也有能力护着你平安逃去临淄。” 韩起跪在地上,帮小王爷穿鞋子,动作轻柔得不得了,半点没有刚才床榻间的霸道野蛮了。 想起今天的事情,楚昭心里还是有点生气,并且还很是委屈。完全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被压了一次,自己就……就变得那么饥渴了吗qaq见楚昭嘟着嘴,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字。韩起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开始脱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外强中干的小王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你又想干什么?”紧张地都结巴了,偏偏还要努力维持着高傲的仪态。 韩起脱完衣服,叹了口气,转身取下墙上的鞭子,跪在楚昭脚边。 “若是殿下生气,请责罚属下。” 韩起的叹息虽然轻,却被楚昭听见了,他心中一软,拿着鞭子挥了挥,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楚昭愤愤地想:哼,还不是仗着本王宠你!到底气不过,楚昭扑过去,啊呜一口,狠狠咬在韩起肩膀上。 韩起的肩膀宽厚,上面却有道道伤痕,有的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也有后来受的伤,还有前段时间的五道新伤。 作为替身,每次自己有个病痛,韩起都会受责罚,天生多情的临淄王殿下咬完,看着这新伤叠旧伤,一下子想起前事,又觉一阵心疼。他也不记仇,咬完就用脸蹭了蹭韩起的肩膀,啾——地亲了一口。 “黑骑军上山后,殿下可要去营中阅兵?” 咬完气消了大半。偏头想了想,楚昭觉得应该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就点头道:“那好吧。” 别看楚昭貌似情商很高的样子,渐渐也有了点精英范,其实他本质上是个对政治,对权谋都不大敏感的人,系统虽然是由高等智慧生物制造的,显然还是无法理解人心的幽微之处。而韩起却不同,正是因为他幼年的经历,韩起对局势其实看的很准,也足够狠心。 外表看上去是楚昭占尽优势,搞得煊煊赫赫,其实每次都是韩起闷声发大财,吃肉又喝汤。加上系统帮倒忙,可怜的小王爷明显翻身无望。 好在楚昭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劝,敢用人。接下来,不知不觉被带跑的楚昭就忘记了算账的事情,跟着韩起去看自己的家底——黑骑军了。 第78章 按照和崔景深的谋划,过不几日,燕归来是临淄王所开设的小道消息就传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这本来是卫霁打算做的,如今被楚昭这边先人一步揭开底牌,倒叫些隐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看不清临淄王的虚实了。 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就是这个道理。 即便是魏显,一时也闹不清楚临淄王这边究竟是要引蛇出洞,尚有后招?还是黔驴技穷,借坡打滚? 不过也无所谓,无论哪种情况,都还有后招在等着。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魏显陷入沉思中…… “先生,该喝药了。”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端着碗走了进来。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魏显生病后就搬出了二公子在都城的落脚点。落难时被一户姓黄的人家收留,男孩子就是这家人的独子,唤作阿衡。这孩子虽然出生寒微,但十分温柔细致,将魏显照顾得很好。 把碗递给魏显,阿衡转身替魏显收拾桌上的笔墨纸张,他不识字,也不去动那些捆好的竹简,只是洗干净砚台,再把毛笔挂起来控水而已。因为纸张珍贵,所以阿衡洗罢手,在身上拭干净,才伸手去将桌上摊开的纸仔细合拢。 这少年虽然不过中人之姿,出身也不高贵,但是他伸手仔细抚平纸上皱褶的小动作以及专注的神态,却别有一股子动人的韵味。 清浅的阳光落下来,少年脸上细微的绒毛都可以看清楚。袖子在纸上摩挲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魏显不由得愣了愣神。他心思繁复,为人却懒散,如今被照顾得舒服,连二公子来请,都不肯搬回府中去了。 心里念头一转,魏显放下药碗,招手让阿衡到身旁来:“今天教你认这几个字。”说着,饱蘸浓墨,在纸上随意的落下几个小篆。 阿衡在旁边略显局促的站着,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你木工活做得好,屡有奇思妙想,足见聪慧,若是能将这份心思放在读书上,状元探花也是手到擒来。”魏显握住少年的手,谆谆教导。“好了,自己试着写一下吧。” 先生教得认真,徒弟却学的三心二意,半天没写几个字,隔一会儿听见门外有叫卖豆花的,就搁了笔出去买豆花回来与先生吃。 “听说是尝味阁里的买了来到处叫卖哩。” 魏显哂然一笑,豆花的味道虽然好,不过一文钱一碗,说尝味阁出品,不过是小贩随口扯得谎,全为了做成生意,也就这傻孩子才相信。但是见阿衡认真的模样,魏显便没有说破。 没见过阿衡之前,以魏显的智商,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或者说,天才。 伺候魏显吃完,阿衡又去外头摆弄他的那些木头,对着一幅图看得没完没了,魏显饶有趣味的在旁边给他递锤子榔头,在旁边比比划划出馊主意。 魏显也是三十郎啷当岁的人了,一直没成亲不说,还婉拒了别人送来的那些容貌绝色、才情绝世的男男女女,甚至被人怀疑有某种难言之隐,可他却依旧我行我素,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懒!懒到了极点!还极度怕麻烦。 如今偶然遇见的阿衡性情聪慧,来历又单纯,善于应付柴米油盐,且又做得一手好木工,能够养家糊口。魏显不由动起了歪脑筋,想要以身相许,赖在黄家报这救命之恩。 “这图上的机器也是巧妙,可比前几日你拿回来的那几台好。”魏显虽然是个外行,但是他聪明,看了几日也看出些门道来。 这个时代的织布机,还需要人将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双足蹬住另一端的经轴并张紧织物。经过阿衡改良后的织布机有了机架,织布的人可以坐着操作,手脚并用,大大提高了织布速度。 阿衡得意的露出一颗小虎牙,笑道:“那当然,图是公子给的。我家公子举世无双么。” 魏显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吃味阿衡最崇拜的人不是自己:“可不是谁都可以被称作公子的。” 第63节 阿衡小孩子一样争辩道:“我知道,你家那位公子来找过你么,不论是长相气度,都不如我家公子!”为了自家公子,气得脸都红了。“我们公子是很好很好的。比你的公子好!” 魏显不紧不慢道:“周天子分封以五等爵位,分别是公、侯、伯、子、男,其中,只有公爵的儿子才能称公子。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的庶子也称公子,用来区别世子。不过那时候战乱,礼法崩坏,所以渐渐泛指诸侯之子。可再怎么泛值,商户人家,谈何公子?” 尽管魏显说的有理有据,阿衡却依旧有听没有懂地坚持:“就算主家不该称公子,也是比公子还要好的人。” 这孩子赞美一个人只会用好来形容,傻得有点可爱。 这般死鸭子嘴硬,引得魏显暗笑,怜爱之心大起,自然不肯和他继续争这个。 阿衡知他不相信自己的话,气呼呼地瞪了对方一眼,低头摆弄木头,不肯搭理魏显了。 见阿衡忽视了他,过一阵魏显也觉无趣,再次贱兮兮地去逗阿衡:“你这老主顾也是麻烦,每隔几日就要让你去修机器,他有多少机器可修呢?” 阿衡随口道:“好多机器。城南的纺织作坊都是我家主人的。” 得了,不叫公子,改叫主人了。这个称呼更叫魏显郁卒。 “哦,这么说,是城南新崛起的布坊。你可得叫你家那什么公子小心树大招风,得遇小人啊。”顿了顿,魏显继续逗这小傻子:“罢了,那么多机器叫你一个人修,我还是别给他出主意了。” 阿衡一听着急了:“要出,要出。主家对我可好哩,对工人也好,要努力干活……嗯,给先生买笔墨纸砚,还有豆花!” 魏显微微一笑,忍不住捏了捏阿衡的脸。又不是绝色,怎么就这样招人爱呢。 心里一开心,魏显便俯身在阿衡耳边,低声说了一计。 阿衡拍着巴掌道:“对啊,二狗叔和张姐一定会同意。我怎么没想到。先生真好。” 就算被二公子奉为座上客,魏显都没有此刻来的开心,开心之余又开始百般叮嘱:“商户对你们好,不过是邀买人心。也就你这小傻子会当真,商人多奸滑,可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话阿衡可不爱听:“胡说。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呢。我们作坊和别家作坊不同,不仅不克扣工人薪资,一天五十钱,一文不少,还免费提供一顿早饭和一顿午饭。早饭是小米粥和黄面饼子,就是上回我拿回来的那种,你吃了都说好,别处没得卖,还是我们公子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午饭是杂面的大馒头,管饱,隔三差五吃顿稻米饭,红烧肉炖土豆。” “土豆是什么?” “哎呀,说了你也没吃过。炖肉可香啦。下回我偷偷请张姐给你留一碗。” 虽然有些怀疑,但是魏显知道阿衡傻是傻,看人也只凭借直觉,却出人意料地一向很准。所以他心里对这位作坊主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观其行事,的确有国士之风,难道是某位隐于市的高人? 阿衡口里敬如天人的公子自然就是楚昭。 黄面饼子其实就是老玉米粒打粉做成的饼子,至于魏显没见过的新鲜吃食,也的确就是今天的土豆,学名马铃薯。 系统上次给了楚昭一批食物种子,里面有土豆、玉米、杂交水稻。楚昭自己在临淄有块封地,派了心腹前去试点。因为这些都是高产作物,头一年就使临淄的百姓不挨饿,第二年就多得能够让燕归来运出来卖了。 当然为了保密,只做内部供应,几个工厂分了一部分而已。军队都没吃上,因为不够分。 当时大楚除开王谢这样的顶级豪门,普通官员都不能天天吃大米,至于老百姓,前年闹瘟疫的时候,南城外是灾民聚集地,他们吃的一般都是老鼠,树皮,腐肉,树根,有时候还有人肉。 所以说,在这个时代,能够解决辖内的百姓温饱问题,的确是一项了不起的功绩。据说临淄王封国内的宰相大人,在头年玉米和土豆丰收的时刻,忍不住痛哭失声。 三年前的伏阙,最后虽然圆满解决,但是君臣间的裂痕已经存在。郭全灰心失望,和林轩在两年前自请告老,安靖帝不许。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番讨价还价,皇帝终于同意让倆老头子去临淄王的封地内,一个做宰相,一个做郡守。不过家属还是得留在都城,这也是大楚的惯例了。两位老臣一走,倒是迅速给卫霁和公车丘明这些人腾出了位置。 一个壮劳力一天工资是三十文钱,相当于现代的十五块。楚昭的纺织作坊用的全是这些灾民,能够给到一天五十文(二十多块钱)的工资,还有饱饭吃,可想而知这些人的感激之情了。 吃过苦的人最知道惜福。作坊里的工人们每一个都万分珍惜这份工作,干起活来真是拼命啊。现代人根本想象不到的拼命。 当然,纺织作坊发展的这样好,肯定会触动其他人的既得利益。作坊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捣乱的,监工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些平时温顺的工人就跟疯了一样,拿起榔头棍子条凳板砖就出去拼命! 听了天权的回禀,楚昭的表情变成了( ⊙ o ⊙)。他没想到自家老实巴交的工人会这么彪悍,分分钟变悍匪,抄起神器打得来犯者落花流水。 天权看了韩起一眼,略显不甘地把魏显献计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说李家的人挨了揍,自己看中的谋士也献出了自己的处女策(虽然是无意的),但小王爷依旧是龙心大悦。大手一挥,气吞山河地允诺,在南城靠近昆明池的地方继续修建五间作坊,并且给那些作坊里签过死契的劳工修缮房屋。这种死契的劳工全是那些受过楚昭救助(周大夫试药)的难民。 禀报完,天权磨磨蹭蹭不肯走,他和玉衡两个其实都出身明月楼,因为有一技之长,方才被楚昭选出来加以悉心培养。楚昭选他们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孩子的特殊技能一个是间谍,一个是发明创造。全都是对口的紧缺型人才啊。 果不其然,两个孩子跟着师傅学几年,现在都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还有什么事?”楚昭一边查看新送来的土豆,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偷偷搞点牛肉来吃,见天权欲言又止,便抬头询问。 天权看韩起一眼,终究沉默地退了下去。 疑惑的看天权一眼,又扭头看韩起一样,眨眨眼睛,楚昭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道:“阿起,我想吃牛肉。” 大楚可不比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宋代,上酒馆就能切二斤熟牛肉。牛在这时候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和农业设备,当然吃牛肉也不犯法,最主要的难题是没人卖,没处买。 楚昭的要求,除了在床上,韩起哪里舍得拒绝,当下便转身出门,给嘴刁的小主公寻摸好牛肉去了。 走了几步,天权从树上飞下来,跪在韩起面前。 双方错身而过之时,韩起冷冰冰看他一眼。天权打了个寒噤,灰溜溜跟在韩起身后。 施展轻功,两人一口气跑出去几百里,到了都城远郊的空旷地带,韩起回转身,平淡地问道:“说吧,玉衡那边什么事?” 天权单膝跪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属……属下担心……呼呼,玉衡那孩子动……动了真心。” 天权毕竟年纪大点,也经了些人事,知道明月楼里那些叛徒的下场。为了所谓的爱情背叛主人,就算组织不出手,最后十有八九会为自己的所爱背弃。爱情,本来就是最最靠不住的东西。所以天权是打着棒打鸳鸯的主意,只担心会破坏主人的计划。 依照韩起的意思,那是牺牲玉衡也要拿下魏显的。若是拿不下,便借此机会把两人都毁了,不过他也知道,一贯爱才的楚昭必定不会同意。可不论多有才,只要不够忠诚就是威胁,就需要强力扑杀! 这么想着,韩起便不打算将此事让楚昭知晓。虽然很难,但韩起的确一直在尽己所能的避免让楚昭沾染人性的黑暗面。 主公只要体体面面的做个仁慈英明的君主就好了,其他的事情,由韩起来。 沉默半晌,韩起方才缓缓开口:“罢了,准备一粒忘忧丹。若是真叛了,就喂进去,让他将胸中所学还与宗门。之后便祸福自负。” 天权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等到那冰寒的声音丝丝缕缕消散后,才敢直起身,四下已经看不到韩起的身影,不知道又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恭敬地朝着韩起离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天权下定决心要好好盯着玉衡,绝对不能让他自毁前程,被魏显拐走。怎么着都是明月楼出来的人,就算成了,也该是那谋士嫁过来才对! 被天权顶礼膜拜的暗夜帝王此时正在一处村落里挨家挨户敲门。 牛是村民的好伙伴,最贵重的财产,若是被村民们知道这是拿去吃的,必定不肯卖。可是娇生惯养、无理取闹的君主想吃,大将军也只得偷摸着买牛。遇见那无礼之人,韩将军还要忍着杀意只打一顿了事。 这头肉太老那头毛色不亮,挑挑拣拣砍好价之后,撵出十里地才敢将牛斩首。势如流星,快如闪电,刀法酷炫不减当年,那一刀下去血珠滚落,依稀可见杀神的风采。 哎,仔细擦干净刀,韩起忍不住叹口气:自从认识了主公,自己真是心软了一百倍。这么一想,扛着牛肉往回走的韩将军就觉得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忧伤。 于此同时,南城明德门一片,占地有一十五平方公里的地区,大约相当于城区四分之一面积的贫民窟中,正在热火朝天的建筑纺织作坊和相应配套建筑,例如织工家属宿舍一类。 基础建设项目是安置闲散劳动力的重要措施,同时还能刺激和带动相关产业,搞活经济。 可以说,正是有楚昭在背后运作燕归来,才避免了都城的一场流民之乱。当然,楚昭也不会傻到为人做嫁衣裳。这货现在已经完全把南城到昆明池一带看做自己的地盘了,牢牢护住,谁都别想抢。 若不是燕归来和楚昭,这次都城大疫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世家施舍些粥米顶什么用?不过买个心安罢了。天师道虽然能够带来精神上的关怀,却改变不了人民生活的困境。 谁都不是傻子。即使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生活在底层的人天生有种类似兽类的敏锐感。老百姓的驯顺有时候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麻木而已。他们其实最现实,这一点,在近代的某段历史上被反复验证过,得了好处就跟谁走,谁能让他吃饱就拥护谁。 当然,一点切实的恩惠加上卓有成效的洗脑和宣传,也是必不可少的。 民心是个微妙的东西,但是真的好用。 不过,民心向背的力量一时还看不出来,楚昭做的事情却已经传到了一直默默关注他的几只老狐狸耳朵里。 王震升再次感叹:谢家真是祖坟冒青烟,眼见着到谢铭一代已经渐趋没落,谁承想谢老狐狸居然养出了临淄王这样的宝贝。真正是天家风范,不世出的明君!跟他比起来,不说喻王那几个儿子,似乎连喻王和前代皇帝,在气度和眼界上都有不及之处啊。 良禽择木而栖,琅琊王氏,服了! 正在吃着郭师傅秘制土豆炖牛肉,幸福得停不住嘴的时候,楚昭忽然发现自己的系统面板上刷出一行字。 *系统公告:悬赏任务北疆大营归心完成度100%,悬赏奖励:神臂弓的制作方法已经自动发送到书籍栏中,请注意查收。* 楚昭有点懵。虽然神臂弓制法很需要,北疆大营也是重点攻略对象,不过这时候忽然增添这么大一股势力,小王爷有点担忧吃下去的牛肉消化不了了。 当夜,疑似吃多了牛肉和土豆的小王爷躺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就是睡不着。 “肚子疼?”闭目养神的韩起撑手坐了起来。 虚弱的摇头。“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不踏实。”虽然有金手指在,但是现在楚国的军队基本都在楚昭手上,从来没这么风光过的某宅男总觉得不太真实。 楚昭这句话像是托词,躺旁边的韩起便不太相信。 倒不是韩起没有全心信任自家主公,实在是蠢萌的殿下小时候就有因为吃多零食而肚子痛,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前科在,便是长大了,还时不时犯毛病。 楚昭感觉肚子附上一只暖呼呼的大手,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真的真的是在忧国忧民想正事啊。 因为想起前事,韩起便不肯信楚昭的辩解,依旧担忧地给他揉着肚子:“肚子都圆滚滚的,下回……” 在韩起说出不许吃三个字的时候,楚昭赶忙用嘴巴把话堵了回去。 为了一口肉,小王爷也是很拼的。 恰好他最近用了好几次建造术,把系统能量又用的七七八八。刚亲上,天真的小星星又开始一闪一闪释放信息术了。 楚昭只觉一股难忍的痒意从小腹升腾起,心脏如过电般酥麻,然后这股电流逐渐顺着脊背神经直到尾椎,不可启齿的地方变得滑腻起来。 韩起红色的眸子转暗,揉肚子的手顺势滑下,划过会阴。 “已经做好准备了呢。” 等等,根本没有准备好! 楚昭欲哭无泪,他再傻再鸵鸟,现在也意识到这坑爹的系统到底是通过什么羞耻的方式补充能量了。 “王爷大概就是身负传说中的名器,据说这样的人若是生为女子,便会倾倒天下魅惑君王,如今……”低沉的笑声在暗夜中显得特别动人,带着粗糙茧子的手不容拒绝地抵了上去,韩起的声音也有些不稳:“有点可惜。” 名器你妹啊名器!可惜你妹啊可惜! 可是下一秒,少年便忍不住舒服地哭泣起来。即使在黑暗中,即使已经做过无数次,少年也依旧感到一阵羞意,却抵不过浑身发热快感涌动,身体各个部位都不听使唤的配合起来……随后便软成一滩春水般被男人肆意怜爱…… 快醒醒!这是明君养成系统,不是妖姬养成系统啊! 第79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楚昭就醒来了。意外的,他竟然比韩起醒得早。因为半夜迷迷糊糊被抱着洗过澡,身上很清爽,不带半点汗湿的粘腻。 韩将军闭着那双颜色不祥的双眼时,看上去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虽然昨晚哭得厉害,但是今早一起床,楚昭只觉神清气爽,心里居然微微觉得这样也不错←_←小王爷坐床上愣了会儿神,忽然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苍凉浑厚的圩声,飘飘渺渺盘旋在耳侧,于是他就乱七八糟穿好衣服走出去。 初冬的庭院,枯草全都被染成了银色。楚昭有些担忧的抬头看去,寒冷的灰云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太阳,看的久了便叫人心中生出几分惊惶来。一粒雪沫从无限高远的天空落入楚昭的眼睛,仿佛落入一汪明澈的湖水里。 地上铺着一层细粉似的雪,可若是不小心踩在上面,就会沾一脚院落里浸湿的黄泥,瑟瑟的风直往衣领里钻。 果然过不多久,天上就开始落雪。 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楚昭一边往台阶上蹭泥巴,一边在心里担忧这场严寒过去又有饥荒,瘟疫只怕会加剧,再说,犬戎那边也每每会在受灾后南下抢肥羊。 每天一睁开眼睛,楚昭心里就要烦忧这些,其实也没什么机会去想情爱之事,认定了韩起就两个人老实过日子呗。 第64节 和帝王在一起轰轰烈烈容易,细水长流难。处在楚昭的位置上,他需要面对的诱惑太多了,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到好似什么都唾手可得的时候,又如何要求这些上位者去长情呢? 好在楚昭是个穿越者,并且穿越前三观已经成熟定型,一来他有社交障碍,二来又宅得根深蒂固,所以从小的目标就是找一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对于楚昭来说,那些能够同时和一人以上建立稳定情感联系的人真的很厉害,后宫三千对这只死宅而言只意味着麻烦更多,并且让后宫多许多旷妇,辖区内多许多老光棍而已。 好吧,即使在宅男里头,楚昭也的确称得上一朵奇葩了。韩起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运气好骗了楚昭这样的变种小渣受回家——虽然天生多情,心怀天下,在感情方面又一窍不通、迟钝无比,但是至少认定了一个人,就懒得换来换去。 不然呢?就算有系统帮忙,对一个社交障碍来说,建立稳定的情感联系也需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说多了都是泪。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洁身自好——奖励健康值十点。* 楚昭查看系统列表,发现自己现在的健康值为108。咳咳,在这以病弱为美的时代,动不动就能脸色苍白憔悴晕厥也不是女人的专利,不过楚昭的健康值为108……起码小王爷以后想晕倒就不太容易了,的确是件逆潮流而行的事情。 总算把木屐上的黄泥蹭干净了,楚昭一抬头,就看到长风包着天青色包头,利落地指挥谢家的下人抬着一筐草木灰走过去。看到小王爷,纷纷停下来给他行礼。 “郭师傅又要琢磨什么新鲜吃食了?” 楚昭对下属并不苛刻,郭师傅如今的俸禄很好,长风也富态了些。她起身笑道:“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正在里头准备做十字蒸饼呢。殿下可是饿了?” 一个眼角有颗泪痣的侍女笑着插话:“过几日就是殿下的生辰。前儿两位夫人还说这次要大办一场呢。到时候,可又该郭师傅大显身手了。” 长风看了这侍女一眼,认出原先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后来给了公主,的确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居然不往谢棣身边靠,反而挖空心思来讨好自己一个下人,图的什么昭然若揭。 楚昭却没注意到这些小事,他愣愣得看着小厮抬着一筐草木灰,有什么东西从头脑中掠过去,一时却又抓不住。楚昭不禁烦躁地用手爬了爬头发。 “殿下可是哪里不适?”美人痣侍女关切地问道,上前来帮楚昭整理袍脚。衣服楚昭自己穿的,自然领子也歪,腰带也扣得松松垮垮。 楚昭被打断了思路,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忍着没发火。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侍女被从自己面前扔了出去。 韩起面色阴沉,眸中似要滴出鲜血一般,看着那侍女的神情晃若看死人。本质上就是个病娇的韩起,对任何觊觎楚昭的男女都是不惮于下狠手的。明的不行来暗的,总之不让人惨死不罢休。 那侍女被摔了出去,也不敢辩解,楚楚可怜的翻身跪在地上,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角下的美人痣也盈盈欲泣。楚昭可不是会被外貌迷惑的男人,他见侍女翻身的动作十分利落,知道韩起并未下重手,所以就不去管她。目前需要安抚的,明显是分分钟就要黑化的韩大将军。 楚昭和韩起在一起,对他时不时冒点黑气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伸手扯住自家狂化的忠犬:“好了,何必与她计较。” 其他仆人不知道一贯沉默可靠的韩大人居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都吓得两股颤颤,软倒在地。 楚昭扭过头,安抚道:“没事了,都下去吧。对了,既然到年关边上,大家也辛苦,我让百巧布坊送了些新出的布料,长风带人去领。一人一套新衣服。这布匹各房都有,长风下午再派人按照远近各处送去。” “谢殿下!” 仆人们很快被安抚下来,都喜笑颜开。百巧布坊新出的布料,那可是稀罕物,不仅轻便暖和,款式花样都是一等一,不过价格就比较贵了,扯一身衣服就能抵小半年的工钱。就算主家慈和,给的月例多,也禁不住这般花销。 对待自己人,楚昭向来大方。再说这些料子都是楚昭自己作坊里出的,外头卖的贵,其实也不费几个钱。 不过仆人们看着财大气粗的小王爷的眼神,已经明显好像在看一个亮闪闪的金元宝了。有钱当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又有地位又有钱,而且出手大方待人温和……众人把目光从韩起衣角擦过,移到那个侍女身上,脸上便都带出一点鄙夷不屑来: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美人痣侍女臊得满脸通红。她只是想要通过捷径飞上枝头罢了,谁知道这株玉树旁边居然有野兽守着。 楚昭虽然出手大方,其实也没什么闲钱。他的钱大多都被用来养兵和投入再生产中去了。依照大楚目前的情况来看,钱握在手里也没用,迟早给人抢走。不过因为家大业大,楚昭也从来都不缺钱就是了。 有临淄王做后台,都城士族更加放心地去买药,那可当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往外扔啊,左右也不在乎那点钱,能够治病才是关键。治疗疫病的药物带动了燕归来其他成药生意,加上卖出去的干股,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些士族能够出得起高价,楚昭自然要把事情做漂亮些,即便一样的药也用包装分出三六九等。充分让士族享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待遇。 除开药厂,纺织作坊是另外一个重要的聚宝盆,单是纺织作坊这边一月的进帐,就能支撑一个北疆大营在和平时期的粮草消耗。 燕归来的生意这样红火,楚昭出手如此大方,有的人就犯了红眼病。 李家嫡出的二姑娘和谢冉冉感情好,她现在落了难,但是谢冉冉从小被娘亲养的实在单纯了些,所以对待她一如既往。陪着公主下山走了一趟亲戚,就带了位表妹回来。吓得谢棣几天没敢去给亲娘请安。 “打听清楚了,的确是百巧布坊还没出的新款?”抚摸着榻上摊开的布料,李素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百巧布坊是咱们布坊的死对头,偏生人家的东西就是物美价……”被小娘子瞪了一眼,仆妇赶忙打住这个话题:“所以每次他家一有新货,咱家的布坊必定买入,让几个老师傅仔细研究,我家那口子就是干这个的,只说没见过有这款布料。” 原来因为布坊里的小伙计粗心,送布料上山时夹带了一些新制的斜纹布在里头。这些上等布料自然送给几位夫人和小娘子,谢冉冉得了布料,拿来和闺蜜分享,见李素喜欢,便大方地送一块与她。 谁知道这行为却惹恼了心思敏感的李素,她就认为这位出身高贵、自以为善良的表姐看不起自己,还打发身边的老奴下山打听价格,想要在自家作坊里也买一匹同等价格的作为回礼。 结果就发现这个了不得的秘密——万千大楚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楚昭小王爷纵然不是百巧布坊的幕后老板,也一定和百巧布坊脱不了干系。 至于为何自家作坊出的布匹,李素还要用钱买,这就得说到李家的情况了。 李尚全两个儿子,大儿子李世茂庶出,以前在外任着江宁织造,富贵全看主母脸色。如今风水轮流转,李世繁作为唯一的嫡子,既然被砍了头,李尚全又被喻王点了天灯,树倒猢狲散,这位江宁织造自然也被撸成白身。 也是因祸得福,回到家中的李世茂成了李家的顶梁柱。 李家虽然没人当官了,但是太后在一日,李家便一日倒不下去,搬空了的半个国库现还在李家堆着呢。 偌大的家业着落到李世茂头上,连带着李家夸张的排场也全靠李世茂一人支撑。往日看主母脸色行事的庶子一朝得志,居然将自己的生母张姨娘扶出来,和李家老太君打起擂台。很是叫都人看了一场笑话。 这位李素娘子便是李世繁的嫡出女,如今她在家里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所以才引动谢冉冉的同情心,对其百般照顾,然而李素却因此对谢冉冉心存怨怼。 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因她无意中听人说起,公主居然打算让临淄王娶谢冉冉!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她没见过临淄王,就凭这位殿下可能是谢冉冉的未婚夫一点,她李素就要将其抢过来! 男人么,终究还是爱那温柔体贴,床上妖媚的。 然而李素素不知道的是,她的身边早就被如今管家的张姨娘安了探子。于是李世茂迅速知晓了这件事。 宣和殿。 “皇上,李大人已经在宫门外面跪半天了。”内侍刘顺和觑着皇帝心情正好,赶忙上去禀报。 “不见。”楚旭喝了一口卫霁精心烹煮的茶,不假思索地回绝道。 “微臣听说,这位李大人也是被逼的没有了办法。”似乎想起什么,卫霁轻轻笑了起来,倾身在楚旭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安靖帝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卫霁退后一步,跪地上道:“便是微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个撒谎。” 这位李大人当然就是李尚全的庶子李世茂。这逆袭成功的李世茂母子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呢,又遇上了大难题。 一位叫做黄衡的墨门弟子,根据楚昭从宋代《天工开物》上撕下来的图纸,改良了织机。将汉代脚踏提综的斜织机改良为“踏车椎弓”织布机,又发明出脚踏“三绽三线”纺纱车,大大提高了织锦质量。 当时棉花虽然已经开始种植,但是棉纺织技术并不发达。下层人大多穿麻衣,有钱人则穿丝绸织物,十分昂贵,且并不保暖。 燕归来请来了许多杂部工匠,这些人根据楚昭提供的宋代文献,改用木棉絮纺纱,并且用米酒、椰水、树皮和野生植物作为颜料调色染线,用机杼综线、挈花、织布。这样纺织出来的布匹,图案艳丽素雅,有鸡花纹、马尾纹、青蛙纹等二百多种,誉为“机杼精工,百卉千华”。价格也从一百两白银到一百文不等。 李家垄断了有名的潞绸生意,趁着天寒大肆囤积居奇,如今燕归来的这种棉布因为物美价廉,款式多样新奇,受到都人一致的追捧。李家的生意自然受损,眼见着囤积的冬布卖不出去,几万两白银就等于打了水漂。 燕归来的棉布物美价廉,冲击着都城的市场。李家前朝中无人,又不擅经营,产品质量和价格都比不过燕归来出的布料,想要合作,又抢不到标,李世茂自然着了急。 前些日子他派人暗中烧燕归来控制下的南城棉布作坊,纵人打砸和燕归来有合作关系的一批丝绸铺面,被长留带人收拾了一顿。 这件事是非对错很明显,加上又有临淄王的面子,京兆尹两边都不想得罪,在里面和了个稀泥。 李世茂心里憋屈还在其次,关键是家中的财源被斩断了。于是他恶人先告状,让自己的生母张姨娘进宫去向太后哭诉,诬告燕归来欺侮他们李家,逼迫得已经活不去了。添油加醋一通话下来,将楚昭描述成一个蠹害生民的都城一霸。 李尚全和他夫人是贫贱夫妻,李太后做姑娘的时候,和这位嫂子很是不睦。而这位张姨娘,却是李太后的一个心腹。两人关系可想而知。 李太后本来就不喜欢楚昭,如今一听,自然生气。立即吩咐身边的人,要传了楚昭进宫兴师问罪! 这边,李世茂走了卫霁的路子,终于见到了皇帝。 楚旭稳稳当当受了李世茂的大礼,也不说什么一家人之类的客套话。可等李世茂行完礼一抬头,楚旭顿时愣住了:“世茂,你……你怎的变成这样了?” 李世茂虽然年近五十,但他素日保养得好,不显老态。今日一见,安靖帝却发现他的头发忽然变白了很多,人也枯瘦得吓人,跟个骷髅似的。 李世茂苦笑了一下,道:“皇上一贯仁厚,我们家也是起于微末,能有今日,还是全都仰仗皇上您。因此,草民细想自家往日的所作所为,便不由诚惶诚恐,日夜难安。” 这番回答叫楚旭很是满意。李家再怎么样权倾朝野,权利的来源在皇帝。只要他楚旭一句话,便是大厦倾颓。 李尚全一家虽然出生低贱,得志便猖狂,不是个好东西。但到底是楚旭的舅家,而且若不是自己把舅舅派去南边…… 这么一想,一贯怜惜弱小的安靖帝又心软了。罢了罢了,舅舅一家对我到底还是忠心的,实不该让他的家人受人欺凌。 “平身吧,到底是自家亲戚,你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开口。” 觑了一眼卫霁的表情,李世茂就把燕归来如何仗势欺人一事,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然而楚旭的脸色渐渐变了,到了后头,楚旭猛地摔了茶碗,怒道:“你好大的胆子。阿昭是什么人?他能看得上你那几间破铺子?” 李世茂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行到楚旭跟前,抱住皇上的腿,痛哭流涕道:“若不是真被逼得没活路了,微臣也不至于来找皇上。”说到这里,李世茂真是泣不成声:“小王爷是皇家仅剩的一根独苗苗,又招人喜欢。可是皇上你想啊,小王爷如今十四五,正在容易学坏的年纪上,您大概有两年时间没有见过小王爷了吧?” 楚旭闻言,沉吟片刻,冷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若说仗势欺人的事情,你李家未必没有,打量我真不知道?” 李世茂哀声道:“皇上您也知道,李家底子到底薄了些,便有那一等见钱眼开的家伙,连我都骗了过去。也是我平时疏于教导,族中各房皆不成器,被底下人哄骗了几句,便信以为真。草民腆着脸说一句,太后是我的亲姑妈,微臣一家荣辱全系在皇上您的身上。和那些世家不同,皇上动动手指,李家便能从天上掉进泥里。哪里不事事盼着陛下好呢?临淄王……到底是喻王所生,谢家所养。” 此事涉及楚旭看中的太子,涉及大楚国祚,便由不得他不谨慎。尽管下意识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自己想听的,但是沉默良久,楚旭最终还是道:“说吧,阿昭到底怎么了?” “如今也不是草民想要离间皇上和临淄王,实在是有些事情在外面看见了,就不得不说啊。”到这里,李世茂已经是泣不成声,做戏的能力可比他爹和二弟强了许多。 李世茂早就准备好了,就楚昭如何如何与民争利,欺压商户,燕归来又是如何与军队接触,暗施恩惠的事颠倒黑白的讲了出来。末了又道:“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小王爷亲近外家也是常情,而谢家早年就偏向喻王,他们未来的族长都还在喻王军中效力。皇上您仔细想想,近两年小王爷进宫孝敬您和太后的时间有多少呢?” 楚旭依旧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方道:“起来吧,这件事我会仔细查一查的。” 李世茂能走到现在,绝对不是个蠢人。卫霁更是摸准了这位九五之尊的龙脉。 听到皇上的话,他二人只在心中暗喜,本也没打算一次板倒临淄王,要的就是你细查,当下便说自己也不信临淄王会做出这些事情,请皇上明察。 不知为何,楚旭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 皇帝不舒服,别人也甭想高兴,所以楚旭就淡淡地对李世茂说道:“世间事自有规矩,历来嫡庶有别,你既然要做孝子,下回亲姑妈之类的话,便不必再说了,便去太后那里接你姨娘吧。” 怨毒在李世茂脸上一闪而过,但是他立马笑着点头,砰砰砰磕头表示一定会尊重嫡母,姨娘只是进宫来看看旧主。 等李世茂走后,楚旭犹自怒道:“这李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卫霁犹豫了片刻,猛一下跪了下去,说道:“微臣也听说了一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我和爱卿之间,何必这样客套。” 卫霁低头,将临淄王手中有药,不肯献给朝廷,反而借此送去军队邀买人心的事情说了。 楚旭的脸蓦然沉了下来,就算再宠爱卫霁,在楚旭心里也越不过楚昭去,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纯善的临淄王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等殿中空无一人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帘子后面闪出来,赫然便是刘顺和。此时他半点不见奴颜婢骨,然而一派高手气度。 “去查查怎么回事。” 楚旭其实也说不上坏,反而着实心善,他错只错在过于平庸,而且耳软心活,容易受人影响,可是身边亲近的人却又都是小人。 没过几日,宫里派出去的暗卫传了消息回来。不仅有楚昭如何暗中联络军队,还有一封喻王写给楚昭的亲笔信!信是真的,但是楚昭其实并没有收到过这封信,也不知道这群神通广大的暗卫究竟从哪里找到的。 三人成虎,曾参他娘听多了谣言都会怀疑儿子,况且这还不是亲生,况且楚旭也不是多么明辨是非的人。 楚旭至此,对楚昭真是既震惊又失望。他对楚昭的感情,其实很像是老子对儿子。他自己不算个好皇帝,就希望有个儿子能够达成自己的梦想,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可楚昭这次的行为,着实让安靖帝失望。不仅失望,甚至可以说,已经触到了安靖帝的逆鳞。 其实早在楚悼造反的时候,双方之间已经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加之楚昭不在皇帝身边,见面的机会少了,感情自然疏离一些。 不过楚旭到底还是疼爱信任楚昭的,帝王猜疑心本来就重,若是换做别的皇帝,少不得此时已经将大逆不道的临淄王关起来了,楚旭却还是打算再给阿昭一个机会。 不然又能怎样?如今大楚皇室中,便只剩这么一个独苗,加上安靖帝到底对楚昭还是有几分温情在的,只当楚昭是小孩子不懂事,走了岔路罢。端看教不教的回来。 *** 第65节 因为出现了强力的竞争对手,天师道为了争夺信徒的心,不仅广开义诊,还加强了对信徒的控制。只要吃过天师道丹药的人,虽然病情能够得到控制,可一旦停药,病情反而会加重。这样的行为也让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天师道的真面目,不愿意再信任他们。 三公子那边,楚昭有陈参作为内应。 本来有天师道作为助力,而且天生就受到寒门青眼的三公子其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假以时日,必成大患。似乎老天都在帮助楚昭,据说三公子也感染了瘟疫,现在卧病在床,估计快熬不下去了。 支持三公子的公车丘明好不容易得到军权,却赶上这种天灾,为了保命早就回到了皇城中。而他手上的队伍,只被公车家的一位家将带着。 这两个消息本来都是保密的,但不知被谁私下散播,搞得三公子那头人心惶惶,这段时间已经没什么大的动作,似乎要就此消沉下去了。 喻王那边,连最受喻王宠爱的楚昱都得了伤寒,命悬一线,可想而知军队疫情有多么严重了。为了爱子,喻王已经上表请降,表示愿意退兵,束手就擒。 表面看来,的确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楚昭最近时不时心悸,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可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 就在楚昭写信向几位谋士咨询时,皇宫里便传讯,说太后召见。略一思忖,楚昭唤了天玑进门,略作布置便匆匆离去。 第二日,临淄王的车架刚走到安门,就被皇帝身边的小黄门拦了下来,说了几句话,楚昭便跟在小黄门身后,走向了太和殿。 太和殿内,文臣武将分列两旁。今日召见楚昭,倒也并不全为了燕归来的药、百巧坊的布,而是为了最近大楚最受瞩目的一件事——喻王请降。 对此,朝堂上莫衷一是。有的朝臣在议事时便义愤填膺,气急之下声称干脆让王若谷继续出兵,一举杀光这些叛党。但是大部分人却不赞同:现在都城也同样面临着瘟疫的威胁,要治疗瘟疫,还得靠喻王的儿子呢。 无意之中,楚昭居然成了喻王手里有力的筹码。只要楚昭名义上还是喻王的儿子,他就和楚悼撇不清关系。 安靖帝挥了挥手,示意楚昭说话。 楚昭觑一眼安靖帝的面色,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他心里琢磨喜好安逸的皇帝大伯多半不想继续打下去了,便直陈利弊,指出大楚经不起内耗,如今却不能意气用事。皇帝是天子,但更是君父,没有君父看着子民受难,却袖手旁观的。 临淄王素来能往大处着想,许多寒门大臣纷纷点头称是,认为世子殿下真是忠孝之人,而且爱护幼弟。唯独楚旭想起李世茂的话以及那封信,面色一时晦暗不明。 公车丘明害怕瘟疫,做了逃兵,在军事上一败涂地,便有心在朝堂上做出点成就来,此时他看到众人都夸赞楚昭,朝自己的人使个眼色。当下就有朝臣出列,提出燕归来的事情,当庭弹劾临淄王与民争利。 楚旭的一腔怒火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当庭怒责临淄王:“朕的舅家都受你身边的人欺凌,何况是普通百姓!”抛出李家,不过是皇帝想找个借口好骂人罢了。 因为两人关注的点不同,所以尽管楚昭反复为自己辩解没欺负人,但安靖帝始终不信,而且脸色越来越铁青。 伴君如伴虎,楚昭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这一点。便是想用读心术,奈何他现在哪里敢抬头直视天颜呢? 第80章 那晚和崔景深商议时,对于这种情况也有考虑到,只不过一则事发突然,二则楚昭在大庭广众下被楚旭逼问责骂,社交恐惧症难免发作,脸色泛白,呼吸不畅,就好像被提溜到讲坛上做检讨的小学生。 心中一慌,楚昭下意识用了技能乾坤独断。这个技能在威望95、智力90以下使用时,会消耗五点健康值或一点系统能源。但是现在楚昭升级成功,各项数值均已提升为最佳状态,自然可以随意使用这个技能了。 升级之后,乾坤独断的技能实在非同凡响。楚昭一用之下,就觉得浑身好像有一股热流经过,脑子就像电脑被升级了软件般,比平时清晰无数倍。 一条条线索在脑海里闪现,他的大脑仿佛一个高速运转的智脑,对各种信息综合处理,分析出每一句话背后的隐含义,每一个决策的结果导向。如果说以前使用乾坤独断的功能,楚昭能够清晰的意识到是系统在帮他分析数据,那么升级后,楚昭就觉得好像是……系统和自己融为一体了。 这种感觉让人快美无比,就好像一瞬间从猴子进化为人一样,简直是一种质的飞跃。 楚昭的五感和读心术都变得比平时敏锐百倍,脑中分析的同时,他几乎还能同时注意到所有朝臣微妙的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甚至连宣和殿外,仅仅凭借侍卫的脚步声也能够判断其人的身高体重三围…… 将发散的思维收拢,此时楚昭脑海中已经有了结论。面对震怒的皇帝,他不慌不忙地磕了三个响头,表示愿意由燕归来出资,以朝廷的名义开库放药。因为封邑今年大丰收,楚昭还答应运粮进京赈灾。 做这些事情,就等于是花楚昭的钱,帮皇帝陛下邀买人心。指责临淄王与民争利的观点自然不攻而破。楚昭手头有粮,没有运给喻王,而是给了朝廷,也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了皇帝陛下的嫉妒心。 很多时候,双方之所以会因为一点小事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能是因为二者的思维没有接到一条线上,鸡同鸭讲,自然都觉对方无理取闹沟通不能。 比起李家的那点小生意,明显治瘟疫的药以及楚昭亲近喻王才是皇帝介意的根本。楚昭这回算是对症下药,他的话音刚落,皇帝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亲自走下皇座,扶了跪在地上的楚昭离去。 后面的朝臣面面相觑:怨不得人家临淄王讨皇帝陛下喜爱,即使老爹造了反,自己的地位半点没收牵连呢。这位办起事情来,真是桩桩件件都到人心坎里去啊。 楚旭这人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楚昭做事和了他的心意。他一开心,就把户部交给楚昭去打理。当然,楚旭的好意和器重真是叫人消受不起——国库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户部尚书最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朝堂上的大臣听了,也没有反对的。反正自从卢三顾升职后,户部尚书一直空缺,谁都不敢接这烫手山芋。空空如也的国库啊,谁接谁倒霉。不过楚旭也不是为了坑楚昭,反而是因为他已经将楚昭看做了自己的的接班人,所以才将朝中最大的难题扔给初长成的太子殿下练手。 此类的做法,历代帝王中也常见。狡猾的老龙为了江山永固,总是得找些困难任务,最后考验一下被选中的龙宝宝:宝贝快上,朕给你兜着。 可惜大楚的情况比较特殊,楚旭这条老龙想的是:朕兜不住了,宝贝快上! 当然,楚昭身边谋臣荟萃,自然不能干看着主公吃亏。于是伴随着运粮队而来的,还有郭全的奏折,说是因为临淄王的封邑今年丰收,边境处时常有流寇滋扰,已经严重的干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请求朝廷准许封国扩充一万人的军队。于此同时,当地郡守县令的奏章陆续递了上来,都在反应这个问题。 大楚到了楚旭这一代,因为收税和征兵的权利都被下放,造成弱干强枝的状态,当时为了抑制封国和当地世家的力量,太祖不仅将有名的世家迁移到帝都,并且定下铁律规定了各藩镇的兵力上限。如郭全要求增兵,朝廷自然要派人去查看是怎么回事,就派了一个叫毛源的官吏在宫廷暗卫的护送下前去巡视。结果毛源刚走到临淄地界上,就在路边一家黑店里,被悍匪们套了麻袋,拖死狗般一路拖回了山寨,要不是宫廷暗卫本领高超,几人说不准都得折在山寨里。 好容易逃出来,才发现毛源的官印,通关文书以及盘缠全都不见了。没钱寸步难行,几位都城来的大老爷差点没被逼着去乞讨。暗卫们跑去偷人家地里的红薯,被村民抓住送了官,幸好那位县令几年前在都城应试时见过毛源一面,这才送他们去见林轩。 宫廷暗卫真是气坏了,他们持皇帝密令执行任务,相当于暗之御史,还从来没被人当成小毛贼过,这回阴沟里翻船,对那群使下三滥手段的悍匪真是恨之入骨,立马写了奏折,通过秘密手段迅速递到皇帝本人手中。 因为楚昭先前的表现很让前朝后宫都满意,加上这些密折,郭全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同意。 楚旭也觉得自己先前是错怪了阿昭,有心弥补,还特意准许楚昭将身边的护卫增加到五千人。实际上已经等同于太子府依例应有的护卫人数了。 当然,所谓的流寇也有,其实就是边界附近的村民丰收时节过来抢点粮食罢了,正好封国内缺人手,郭全最擅镇抚百姓,他让人将这些来犯的流寇打一顿,然后勒令他们服劳役,帮忙收杂交水稻,收土豆,收玉米,走的时候给一袋去年的老包谷。这些劳改犯扛着老包谷回去后,被左邻右舍知道了,都偷偷往临淄王封国内跑,积极表示我们也要服劳役。 这边郭全带着一帮人干的热火朝天。 那头老狐狸林轩就让辖区内的士兵假扮成流寇,让真正的“流寇”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给辖区的百姓干活。毛源他们遇见的悍匪,自然就是披着匪衣的官兵了。 老子曰:“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如今大楚不仅有兵祸,还有天灾。都城因为楚昭的缘故还好些,大楚其他地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匪患四起。对于临淄王的封邑内充实府兵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表示惊讶和诧异。 新年伊始,楚昭就让百巧布坊给黑骑军现役的两千护卫队量身订做了一批军服。两套冬装,两套透气轻薄的夏装。款式是墨家的工匠参考现代军装设计的,穿上显得黑骑军将士格外挺拔英俊。 李阿鼠穿上新的军装,自觉不能锦衣夜行,便大摇大摆的去原来的队伍晃了一圈,又趁着休假赶回家里晃了一圈。 军装有种神奇的魅力,小混混穿上都能一下子多出几分真正的男人气概,再加上黑骑军的食谱完全是按照现代特种兵训练食谱搭配的,比同时代的营养供应周全了不知道多少倍,李阿鼠居然又长高了几厘米,练出些肌肉,走出去也有人称呼他做壮士了。 有李阿鼠之类的人作为黑骑军的宣传队和播种机,加上黑骑军不论是装备,福利待遇,还是前途都的确高于其他部队,前来报名的人很多,就算精挑细选,直属楚昭的黑骑军也很快扩充到了五千人。 五千人听上去并不多,可是都是勤王军与中央军里的精锐,加上又被韩起这个魔鬼教官按照现代特种兵标准训练出来的五千人,再配备上当时顶尖的武器,这一只黑骑军,注定会是任何敌人的噩梦,也是楚昭手里的终极武器。 而那些落选的人也不必失望,临淄王的封国内还有一万的军队编制,并州欢迎你。 听说临淄王的封国在招兵,中央军和玄武营也就罢了,外地来的勤王军却很有些心动——既然喻王降了,他们显然马上也得回封地。可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注定除了帝都和几个大城市外,其余地方都充斥着贫困和野蛮。见惯了都城的繁华,加上以前的同僚,诸如李阿鼠之流混的如此之好,勤王军从将领到士兵,看得也着实眼热。 于是,在各路勤王军路上经过并州的时候,三不五时就有士兵脱离队伍,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开始还只是一二人,到后来就是三五人,一个小队,最后甚至是一个营帐。 愤怒的将军们在收到临淄王使节送来的,装满黄金的箱子后,都平息了愤怒,默不作声的约束剩下的人继续赶路。 唉,来都城打仗,损兵折将也是难免,再说还有瘟疫不是?少一半的人很奇怪吗? 最后本来只招一万的林轩等来了接近五万士兵。实在叫人发愁。 于此同时,因为韩起拉走了自己队伍中精锐的人才,所以于应龙和罗致趁着这个好时机开始招兵。 朝廷虽然在放药,毕竟数量有限,而且偏向那些已经染病的人。平民百姓听说中央军里也可以得到治疗瘟疫的药,比贤良大法师赐予的还要灵验,而且军队每天管饱,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便三五成群的跑去负责征兵的官吏那里,要求加入军队。 以前到处拉壮丁,被人畏之如虎的军需官简直被这些平民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楚旦很着急。 之前在陇西和江南,这位二公子可谓占尽上风。嫡长子楚昭离得远,楚旦在王府里自然说一不二,加上他母族势大,若说喻王是陇西的土皇帝,他就是有实无名的皇太子。这十几年过的,比在帝都寄人篱下,险死还生的楚昭威风多了。 楚旦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世子之位可谓稳如泰山,三弟勉强算个威胁,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不过是父亲放在都城的质子罢了。 谁知道现在这个质子不仅没死,还和三弟一同冒了出来,成为挡在楚旦面前的一个障碍。好在这个大哥比较平庸,也没什么作为。他只需要专心对付三弟这个猪犬崽子就好。 楚昱得了病,二公子只觉老天都帮他,唯一有点竞争力,且深受喻王喜爱的三弟快死了,真是棒棒哒。然而,仿佛一夕之间,自己大哥就变了个人。 ——无论是朝中的口碑、行政的手段,还是领兵作战的能力,甚至政治野心,都显现了出来。 楚旦听完探子回报,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大哥的封地上扩了有起码五万军,而昨日父王还在营中和周先生感慨,说“小犬深宏似吾”。 好吧,所有精英老爹对儿子的最高赞誉大概就是这句话了。楚旦心里一阵阵发冷。 大哥忽然从一株不起眼小树苗在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真是把二公子的小腰板都要压弯了。 好在楚旦身边也不乏能人。楚旦便连夜召集亲信入府议事。 见不到阿衡,魏显有点没精打采,他奄头奄脑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来自颍陇士族的谋士侃侃而谈,神情木呆呆的。因为生病期间楚旦为了讨好颍陇士族,对他不闻不问,所以魏显现在献策的积极性也不高了。 直到楚旦问起,魏显才出列,沉声道:“公子何必担忧。不止不必担忧,还该高兴才对。临淄王其实已经被我们的计策打乱了阵脚。黑旗军进一步扩张不说,还揽下了户部的烂摊子。如此好大喜功,临淄王就算能够征到士兵又怎么样?朝廷必然不可能给他任何的金钱支持,单靠着燕归来,已经不足以支撑这样巨大的开销。这样一来,临淄王为了筹钱,夹在皇帝陛下和都城显贵之间,实在难办。公子不妨将喻王殿下和周先生的对话透露出去,临淄王身在都城,父亲的器重宠爱,都是他的催命符啊。”说到这里,魏显忍不住对这位临淄王殿下流露出一丝同情来。不过权谋之争,向来你死我活,所以魏显很快将这样的情绪收拾起来。 楚旦看看魏显,大笑道:“我有魏显,就好比刘邦有了萧何啊。” 扩军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养活这么些士兵却是一笔极大地开销,临淄王本来一万的士兵增加为五万,而且质量参差不齐,这,未必是好事。 执掌户部按理是个肥差,不过现在却成了个烂摊子,谁接手谁倒霉。这也是卫霁和公车丘明两股朝堂势力都没有提出异议的原因…… 看着楚旦扭曲的脸,魏显没有多余的话,默默退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楚旦要和颍陇士族讨论的事情,一贯不让自己这一类的谋士参与。 走出斜桥,魏显心里莫名有些难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阿衡的雇主就是临淄王,他的图纸也是从临淄王那里得来的。在南城贫民窟中住了一年时间,魏显对临淄王为都城百姓做的事情一清二楚。在自己的主公忙着争权夺利的时候,临淄王却在默默的为天下苍生办实事,而且不居功,不邀宠,实在难得。再者,阿衡似乎对临淄王颇为维护…… 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只是魏显心里也有两个担忧:一来他害怕这位临淄王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如今的大楚,真的已经禁不起再来一个庆正帝折腾了。在魏显眼中,大楚真正的衰败,其实是庆正帝埋下的祸根。再来一个这样的皇帝,还不如平庸的安靖帝或者愚蠢的楚旦呢。二来,他现在是楚旦的谋士,楚旦对他奉为上宾,转投楚昭反噬旧主,历来是谋士的大忌。 所以魏显还在观望。他想看看,这位临淄王究竟会怎样处理手中的难题。是会被巨大的军费拖垮,还是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证明自己的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魏显说的没错,在外人看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楚昭,此时却是叫苦不迭。 养军队真是一件烧钱的事。封国和王府的军队数量增加,虽然让楚昭这边的整体战力增强,但是却带来了巨额开支。加上药品生意被充了公,布坊虽然接到不少订单,但都是给大楚主力军队——中央军和玄武营供应的被服,基本赚不了几个钱,如此一来燕归来的吸金能力大打折扣。系统上的财政收支数在新年的第一个月里,首次出现了赤字。 第81章 莫家守护的矿脉正好处于上方山深处的一个山洞中,因此复原的炼钢厂也坐落于此。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个鲜红的负数,楚昭这几日恨不得住在山洞。 功夫不负有心人,楚昭发现:采集术升级之后,已经能够分辨出自己手里抓住的化学物质成分,并且加以采集,就和采集食物时能够从一道菜中分解出食物成分一样。 靠着系统的这个能力,楚昭终于解决了耐火材料寿命不长的难题。 前代穿越者李斯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制造出来了炼钢的转炉。这种转炉按炉衬耐火材料性质分为碱性和酸性。 酸性转炉不能去除生铁中的硫和磷,须用优质生铁才能炼钢。大概是因为李斯偶然间发现了一条优质铁脉,也是条件所限,这位穿越前辈采用的是更容易获得的硅藻土制作硅质材料转炉。 然而,这一批铁矿石开采到现在,已经将上部的优质铁脉用光。而下部全都是褐铁矿,含磷量较高,虽然依旧算品质较好的矿石,但是却不再适合用现在的酸性转炉炼制。 楚昭扔下手里的铁矿石,从胸口深处呼出一口气。 以上这些条件,再加上转炉年成久远,第一批钢坯按照现代的标准来看的话,的确算是瑕疵品。 这么想着,楚昭用污漆麻黑的手摸了摸脸,白嫩嫩的脸蛋上瞬间出现了三道污痕。山洞里炉火照不到的地方其实是有些暗的,楚昭的眼睛却像星子一般熠熠发光。 可能是因为在地上蹲得太久了,楚昭站起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晕。站在他身后的韩起跨前一步,将殿下揽在怀里。然后他就牵着小花猫般的临淄王殿下往外走。 山洞里漆黑又寂静,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韩起甚至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两个人生同寝死同穴,一直一直走下去。再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真好。 韩起感觉不到寂寞,也体会不了温情,唯独楚昭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化入魂魄中不可分离。若是强行剥离,就如同剔骨摘心。即便韩起是个怪胎,没心也能活,也该变得不人不鬼了。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第66节 两人终于站在了阳光下,一堆侍女仆人争先恐后围在楚昭身边,仔细地帮他搽干净脸上的污渍。 不知何时,两人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楚昭回过头去四处看,从一堆笑脸中,终于看到韩起板着脸,独自站在阴影下,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落寞……还没等楚昭说什么,一群人就簇拥着临淄王离去了。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比较好解决了,根据楚昭提供的资料,莫家很快将转炉的内衬换为了白云石。不要小看这些土著匠人的智慧,莫厘甚至根据资料对高炉进行了改良,在炼钢过程中吹入石灰粉,进一步提高了钢材的质量。这一次得到的钢材质量十分令人满意。 看着山洞里打铁的吕家匠人,楚昭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好的钢制品用于军事,但是一些土法炼制出来的铁制品,不是正好民用吗? 把这个想法一说,却被莫厘泼了冷水。原来大楚实行盐铁专卖,四家往年也只是接受一些来自豪右或世家的单子,偷偷打些武器盔甲送去。然而这些事情都是犯法的,绝对不能摆在明面上讲。至于售卖农用铁器,更是绝不可能——楚昭敢卖,平民百姓也不敢买。 楚昭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干违法的事情,难怪莫厘等人平日很是小心谨慎,后来还都自请成为了楚昭的奴客。这也是纺织作坊和燕归来相继被人盯上,但炼铁厂却逃过一劫的原因。 “再者说,铁器作为农具,也根本卖不出价钱。”莫厘叹着气,“殿下若是想要赚钱,不如做些新奇的小玩意。” 新奇的小玩意?楚昭一听,忽然记起某本书里有手工钟表内部构造图。这天傍晚,楚昭被韩起从里到外洗白白,一通热水洗成冷水后,就拱在被窝里仔细查看系统面板。 之所以要拱着,实在是小王爷的龙臀……咳咳,略有不适。 系统能量已充满,楚昭想着炼钢厂正在翻修转炉,便点了点炼钢厂,将其升级到3级。这一下能源就用去45%。楚昭摸摸屁股,没敢再乱点。径直往采集术旁边装书的格子里去。 根据首字母一通翻找,还真有手工机械时钟,机械表的内部构造图。甚至还有零件平面和立体图。 第二日一大早,楚昭拿着几幅书本里撕下来的手工钟表制图,让身边的天璇把吕叔识找来,请他帮忙改良现在的日晷。 吕家出了名的擅长机关制作。楚昭自信鲁班后人不会搞不定手工钟表——传说吕叔识这一脉原本姓鲁,后来为了避祸,才改姓吕的。 吕叔识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迷迷糊糊接过图纸一看,一下子就清醒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着这张图纸,吕叔识不由拍案叫绝,当下叫上擅长精细工作的小儿子,开始改良日晷! 因为有了炼钢厂源源不断的生产出钢铁,楚昭基本实现了黑骑军武器自给。 吕叔识也发了话,只要吴家能够打造出零件,手工机械钟表就不是问题。吴家的工匠们被他激起了性子,凭借着家传的高超锻造工艺,还真就打造出了那些微小的钟表零件,利用摆线原理制成的落地钟漂亮又大气。 第一座摆钟,楚昭便作为新年礼物,孝敬给了谢晋。 尽管楚昭带来的现代验方给了周大夫新的启发,谢晋的病情也有所好转,但是这位睿智的老人挣扎了两年的时间,似乎已经撑不下去了,就在安靖二十一年的隆冬,进入了冥留之际。 谢晋这个病比较耗时间,从病发到归西,前后拖了足足两年有余。这个时间说长不长,但要是用来考验病床前的孝子贤孙,足够了。 楚昭尽管诸事繁忙,但是依旧没有忘记抽空陪着谢晋说说话,或者让郭师傅研究些新鲜吃食孝敬老人。只可惜像他这样的人不多。 人走茶凉,大楚的朝堂和世家都已经忘记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似乎……连谢家也不再围绕着他旋转了。 虽然谢晋早就把谢家的人手都交给了楚昭,但是楚昭通过忠诚值升降就能知道,谢晋一病三年,这三年中,卢家人在谢家可没少动手脚。许多忠仆都被以避疾的名义挤了出去。 避疾就是仆人生了病,要给挪出去。按照当时的生活水平,这些锦衣玉食的仆人一旦被挪出去,也只有流落街头了,下场基本很惨。最后还是楚昭看不过去,派人将些又忠诚又有本事的老家人接去燕归来落脚,才避免这些积年的世仆一朝流离失所。 自从卢氏换上自己的人手后,任用的大管家是卢家那边的陪房。此人的亲戚家人都在卢三顾手中捏着,对谢阀的忠诚度可想而知。 谢家多少代积累的财富啊,那可真是一个叫人咂舌的数字。当时的世家不爱做生意,就爱圈地,手下没有十七八个庄园,都不好意思自称逸士。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广袤的田地以及田地上的奴客。 谢晋病的奄奄一息,谢铭远在天边。家中孤儿寡母的,朝堂中也没有势力,自然引起有心人的觊觎。 然而,就算卢家盯上了这块肥肉,却依旧没能够一口吞下去。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谢家太有钱了。就算谢家的土地,田庄,山林,湖泊中的账房都使用奸猾手段,侵吞谢家财产,家中的大小夫人郎君娘子们全都使出浑身解数,一败再败连三败,可谢阀的门面起码在谢棠这一代,暂时还撑得起来。 当然,谢家的确已经渐渐露出衰颓的迹象,不复昔日盛况。对于这一切,楚昭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立即出手。 没错,谢晋的确已经属意他为谢家下一任的实际领袖,谢家人对他的忠诚值也非常的高。但楚昭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白来的。 首先从逻辑上来说,谢家唯一可能全族上下一致欣然同意让一个外姓人当族长,统领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个外姓是谢家的女婿。可怜寄奴小朋友当年还真以为是自己完成了任务,系统就嗖得一下提高了谢家满门的忠诚值。如果真能这样的话,系统前几次就不会失败了,不论怎么样的困境,系统都可以随意操控人心,必然立于不败之地。换句话讲,目标人物每一个数据的上升,都必然有其心路历程的合理变化,而不是被系统强制扭曲和赋予的忠诚。 其次从现象上来看,自从谢家归心任务完成后,长公主对楚昭的态度便越来越好,三番五次帮助这位“故人”之子。以前楚昭还以为是系统的功劳,现在终于知道,感情长公主是把自己当成未来女婿看待了。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顺眼,自然要有意无意地替楚昭说话啦。 联姻!这是楚昭得到谢家人忠心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而目前看来,联姻最合适的人选,似乎就是谢苒苒和楚昭这一对表兄妹了。一个是少年贵族,一个是名门闺秀,还都是皇室和世家血脉结合的产物。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生下来的孩子,血脉又该是多么的纯净高贵啊。 楚昭小时候想不到这些,只知道看见忠诚值上涨就对着系统傻乐,现在却知道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应是外祖父当年下决定时就想好了的事情。 娶谢苒苒,的确是一条捷径。然而楚昭却不愿意。血缘如此近的表兄妹,真不怕日后生出个畸形儿吗?再者,楚昭现在有了韩起,自然不肯去祸害别的小姑娘。更不可能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下手了。 渣男才骗婚好么?敢做就要敢当。 所以说,楚昭并没有按照谢晋给安排的,对双方都最有利的路子走。反而有了他自己的计划,所以他才任由卢家一点点削弱侵吞谢阀。 盛极必衰,强极必辱,谢家弱一点,这份君臣情谊才能持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吧。 *** 十五这日,楚昭一大早起来,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楚昭唤了一声阿起,韩起便揭帘子走了进来。 他二人心有灵犀,不待楚昭询问,韩起就答道:“是谢棠的侍女。听说谢棠正闹着要杀妻,请你去说几句好话呢。” 楚昭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怎会有这样的事情?舅母呢?谢家的长老呢?他们也不管么?” 韩起沉声道:“小卢氏给谢棠的儿子下毒,只怕谁都劝不住。卢家和谢家经此一事,只怕连表面的和平都做不到了,分道扬镳早晚的事。” 谢棠因为谢铭的原因,被朝廷褫夺了官位和爵位,所以一直赋闲在家。他由祖父养大,这几年便每日只陪在晕迷的谢晋身边,继续给外祖抄写经文。这样的孝行,却也博得了一些美名。 寒冬腊月抄写经文当然是苦差事,不过现在有了楚昭发明的火炕,穿着寄奴送的棉衣,谢棠的抄经生活有了很大改善。虽然老祖父心疼这位长孙,让他只抄写半日,但谢棠每每都是要抄够一日才罢休。 要说谢棣打杀妻妾,楚昭还信,但说这位个性温和的表哥会杀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在赶往谢棠居所桂园的路上,楚昭已经对这件事有了一些了解。 喻王举事的那年,谢棠正在说亲,小王氏也是急糊涂了头,想着帮儿子多拉一个助力也好,就给他娶了颍川卢家的嫡出女,小名唤作珠娘子的。谢棠虽然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但大家毕竟都是从小玩大的,新婚时候,小两口感情还不错。 到了后来,楚昭渐渐势大,谢家眼见着一时半会倒不了。舅母王夫人的底气便又渐渐足了起来。小卢氏珠娘子就成了卢老夫人和王夫人争夺谢家内宅权力的一枚棋子。 第82章 谢棠娶了卢氏女珠娘,夫妻纵然不算恩爱,却也相敬如宾。 偏偏这珠娘子嫁过来一二年,都不曾生育。王夫人便以这个为借口,给儿子选了几个侧室,其中就有自己娘家琅琊王的一个远房侄女,唤作阿云。这位阿云姑娘生的窈窕秀美,且能歌善舞,谢棠年少慕艾,性情温柔,面对这般美人,自然也怜惜一二,但是毕竟教养在那,待她并不曾越过珠娘子去。 本来还算相安无事,谢家家宅里那点小争斗,跟外头风云变幻的大局相比,虽然受其影响,终究在男人眼里不算什么。偏偏珠娘子好强,卢家现看着也比龟缩在上方山的谢家强,行事举动难免失了法度。 说失了法度,还算轻描淡写的。谢家的家仆暗地里常议论这位大奶奶,说是着实太顾娘家了一些,为人也有那么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其实就是说珠娘子喜欢插手外宅事务,对丈夫指手画脚,而且每每以卢家女目无下尘,掐尖好强,得理不饶人。当然,这样的话在谢府传的热闹,未必没有王夫人的功劳。 谢棠这个人,表面看着温和,内在其实非常大男子主义,久而久之,对珠娘渐生不喜。 倒是楚昭每每听见谢棠抱怨,都要多事地劝谢棠不要和妻子斗气。所谓桌上教子床上教妻,就算是因为政治联姻娶的老婆,只要她不背叛谢家,就该好好护着。 在当时,若是丈夫出门几天,按规矩回家后第一个见的应该是父母。即使在父母那里遇见妻子,也不应该表现出什么欢喜之情,点点头就可以了。然后做儿子的就应该陪着父母话家常,直到父母开恩说:“好了好了,和你媳妇下去吧。”才能和媳妇保持一定距离地一起退下。 要是当时的男人胆敢不顾羞耻,扯着媳妇的手,表现的很高兴,就会被说成“没出息”。 这是一个性观念开放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看上去矜持克制的时代,尤其是夫妻的相处之道,似乎相敬如宾才是正确的。若是夫妻好得蜜里调油,四处秀恩爱,那可真招人笑话啦。不只笑话那么简单,甚至会引来长辈插手干预。这样的情况下,同性恋大行其道,似乎也是合理的。人在满足了生理需求之后,还有感情需求,这也是比动物麻烦的地方。 总之,不论这时代的男人内在多么放荡,私生活多么混乱,他都不许表现的很爱妻子。 所以说,楚昭这样劝谢棠,其实和当时社会主流观念是格格不入的。 偏偏谢棠十分仰慕这个比自己年纪小,却已经有能力纵横天下的表弟。再者谢棠再稳重,论起年龄也处在叛逆期,喜欢表现得和别人不同。倒还真听进去楚昭的劝告,对珠娘温柔了许多。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晃悠过去,珠娘一直没能生育。倒是阿云宜男,抬进门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过不多久便生了个男孩。 这是谢家第四代头一个孩子,连病中的谢晋都来了精神,高兴得亲自给刚过百日的孩子取名谢俨。 说实在的,楚昭每日操心外头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对谢棠的后宅实在不甚了解。知道这孩子的事情,还是因为谢棠有了儿子后便成儿奴,贵公子们一同雅宴集会,或外出游猎的时候,总不忘记给虎头带些民间的小玩意。 这样一来,小胖娃总在楚昭眼前刷存在感。楚昭每每想到这是表哥唯一的孩子,不由对这侄儿多宠爱几分。燕归来但凡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必定有虎头一份。 按理说虎头不过庶长子,就算是嫡脉头一个小儿,也是不该看得太重。偏偏王夫人和谢棠都将这孩子宠上了天。再有临淄王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谢俨在谢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连带着他的生母也水涨船高,谢家仆人侍女,都得尊她一声云夫人。 此消彼长,难免显得珠娘这边冷清了一些。 珠娘从小娇纵,觉得受到了谢家的怠慢,便对这个阿云深恶痛绝,觉得她不过是个小老婆,且又出身低贱,如今竟然母凭子贵,越了自己过去。连带着对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虎头也恨之入骨。 按照当时社会风俗来看,谢家这事情似乎真有些说不过去——嫡子还没出生,先把庶长子捧到了天上去。实在不像是“飘若流云,矫若惊龙”的陈郡谢氏会做的事情。 偏生珠娘为人甚是要强,既不肯对谢棠服软,也不肯回娘家哭诉,只自己憋在心里。嫉妒如同毒蛇,时时啃噬着珠娘的心,让她变得一日日扭曲起来。加上珠娘性子本就骄纵,人也不算聪慧,行事便一发偏狭。 每次阿云抱着孩子来给她请安,珠娘都扬起脖子不予理睬。这样就罢了,她是主母,打杀了阿云也不过一句话。可她偏又不对阿云下手,反在虎头吃的饭食中下毒。 直到这阴谋被拆穿之后,谢家众人才晃然大悟,纷纷谴责卢氏女太过歹毒。皆说,怪不得之后几年,谢棠的后院里再无一个小儿降生,只怕也是她使得坏。 珠娘下给虎头的毒素是慢性毒物,十分的巧妙,吃了不会死人,却会让小孩子得慢性病,而且智力发育迟缓。 若不是谢棠忽然得了高人指点,几乎就要被珠娘悄没声息地得逞了。 也是人在做天在看,今日平明时分,得到线报的谢棠半信半疑的带着人去儿子的小厨房,却将珠娘身边的丫头人赃俱获,一鼓作气下,又在珠娘枕头下面的暗格中搜出一包毒药粉。然后谢棠和珠娘便关在屋子里争吵,不知怎么,就用腰刀抵着妻子的脖子要杀了她。 珠娘可是卢三顾唯一的嫡女,卢家今日也在山上做客,知道这件事后,立马赶往桂园。可是谢棠似乎铁了心要杀妻,竟然半点不听泰山大人和大舅哥的劝。 姬妾之所以为姬妾,是因为她们的血统和身份不如妻子,将这些贱民抬高到士族娇女之上,是世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因为士族统治的核心,就是建立在血统论上的等级制,他们的婚姻被这种等级制操控,极度讲究门当户对。 大家公子的妻子自然也是阀阅贵女,要敬爱尊重,绝对不能随便打杀的。妻可不是姬妾那般的玩物,往往代表的是另外一个家族。宠妾灭妻的人必然受到整个上流社会的唾弃,因为他违法了士族赖以生存的等级制本身。 如今,谢棠有庶长子在前,卢家本来就颇为不满,若是今日真的杀了妻子,只怕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谢棠的侍女想到平素郎君最肯听这位殿下的话,慌忙来找他。 楚昭赶到后院的时候,就听见珠娘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我本是明媒正娶,小时候也说喜欢我,为何娶了我之后,棠哥哥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以俯伏之礼来对待,还专宠着阿云那个妖精,在我面前养一只猪犬。那些仆人还都唤她云夫人,呸,她又算什么夫人呢?” 谢棠气得脸色铁青,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所以……所以你就要杀了我的儿子。” 珠娘哭道:“婢生子等同于奴仆,棠哥哥,那不是你的儿子啊,那怎么能算你的儿子呢?不算的,不算的。我们……我们会有儿子的。我在吃药,大夫说我有起色……我有起色啊。” 卢恒似乎想要上前,抢夺谢棠手里的刀:“阿棠,勿要乱来。有话好好讲。” 谢棠侧身避过他的手,仇恨地看了卢恒一眼,冷笑道:“呸,别以为我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你们卢家做的好事。” 楚昭看到这里,忍不住也开口劝道:“表哥,谢家自有制度,打女人可不算英雄。” 见到楚昭的那一刻,谢棠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一直冷硬的神色中,方才透出几分凄惶来。他转过头,声音里带着砂石砥砺的沙哑哽咽:“寄奴,我的孩子,我的虎头……他……他……” 楚昭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一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珠娘性子这般偏狭,谢棠再多的爱也被磨平了。更何况妻子也好,宠妾也好,皆是谢棠为了家族而娶,并非出于谢棠自己的真心。这么一想,楚昭觉得这位大表哥着实不容易——娶得妻子不如意,身边也没有贴心人,这么些年,唯一叫谢棠真正开心、喜爱的,就是虎头这个独子。 谢棠对虎头,就像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珍惜啊。 这几年大楚几位顶级高富帅们一同出去游玩,谢棠要不就是沉默地跟在旁边,但凡开口,必然句句不离他家虎头,一副傻爸爸的模样,烦的谢棣都想弑兄了。 现在,如珠如宝养到三岁的小虎头,忽然就奄奄一息了。楚昭觉得,便唤作自己,只怕也冷静不下来。 这位表婶,的确过于狠毒了一点,而且还愚蠢。卢家把这样的女儿嫁到谢家,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 楚昭投向卢恒的眼神,也带上来一丝责备。 似乎知道楚昭在想什么,卢恒苦笑一下,并没有吱声。他越大便越是沉默,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写的诗词,也以哀伤婉约闻名于世。楚昭实在看不懂这个幼时性情洒脱的好友了:难道一次求而不得的情伤,便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第67节 阿珠见众人都面带哀色,心中不解为何没人支持她,反而同情那只小崽子,就面带傲气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替一个猪犬崽子难过,死了也就死了,我和谢棠还会有儿子的。”言辞间,的确没有将虎头的生命当成一回事。 这位卢氏女阿珠,楚昭往年也是见过的,虽然有点娇气,但还算是很可爱的小姑娘。楚昭每每劝和,也是基于小时候的这个印象。可是现在……楚昭心中觉得有点难过,原来古代的后宅真的会让水一般的好女孩儿,变成一粒发臭的鱼眼珠子。 婆婆王夫人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媳妇死不悔改,简直出离了愤怒,冷冷道:“儿子?呵呵,你不会有儿子了。周大夫早就告诉过我,你根本不能生育!不然你认为谢家传承百世的门第,为何那般宠爱虎头这个庶长子?若不是我儿护着你,我早该休了你这个毒妇!” “不可能,棠哥哥,阿娘……阿娘骗我的对不对?”珠娘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棠:“阿娘不喜欢我,所以骗我的对不对?” 谢棠仰头望天,但还是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娇娇,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等虎头满了五岁,能进祠堂时,就过继给你的……” 珠娘忽然愣住了,过了好半晌,她才露出一个木呆呆地笑容:“原来我不能生孩子啊,原来我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棠哥哥,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生儿子,对不起。” 楚昭忽然觉得她的情绪不太对劲,仔细打量珠娘的神情,楚昭大惊失色:“表哥小心,她要……” 话还没说完,珠娘忽然朝着谢棠扑了过去,他二人本来就离得近,珠娘这一下子,正撞在谢棠手中的长剑上。 棠哥哥,对不起。娇娇陪你一条命,你不要生气了好么? 不远处的大树上,吴跃倚在枝头上,见卢氏女真的死了,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转身离去。 ***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楚昭穿着亵衣坐在榻上,旁边放着一沓整齐的白毛巾,楚昭拿过来一条擦拭头发上的水。 “怎么不对?”韩起有些敷衍的问道。他正对着烛火,爱怜不已地抚摸着一把宝剑,剑身泛着泛着明月清辉般的光泽。正是最新炼造的一炉钢铁所锻。 “你想啊,珠娘一个内宅妇人,她从哪里得来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居然连周大夫都没见过。”楚昭一边说,一边擦拭头发:“再有,表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却刚好将抚琴抓了个正着?”巧合太多,自然就不再是巧合了。 韩起漫不经心道:“谢宅已尽在暗部掌控之中,他们就算是被人算计,那算计之人也必定躲在府外。只需查查珠娘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你表哥的消息又是如何得来的,才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听到韩起说谢宅尽在掌握中,楚昭擦头发的手不由顿了顿:这么说,阿起难道早就知道虎头被人下了毒药,那他为何……转念一想,又觉依照韩起的性子,不管才算正常。若说狠毒,比起阿珠那种后宅妇人似的阴狠,在外厮杀的男人们的心肠,才是真正的冷酷啊。 一时想起阿珠,楚昭不免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楚昭的头发又黑又厚,每次洗头都很不方便。他擦半天没擦干净,难免心烦意乱,用的力气渐渐大了起来。 后人看穆帝的画像,见到上面的天之骄子们都穿着宽大的衣服,长发和衣袂一样飘逸的样子,自然生出无数仰慕和艳羡之心,其实不知道楚昭心里的苦。 “啊,真想剃个秃瓢。”楚昭在心里崩溃般大叫起来,他实在拿这一头长发没有办法。 大楚的士人喜欢穿宽大的衣服,喜欢旧衣服胜过新衣服,而且对丝绸情有独钟。就是因为那个时代没有衣服柔顺剂,也没有棉布,新衣服或者被浆洗过的衣服太硬,士族娇嫩的皮肤受不了。丝绸夏天穿还算舒服,但是冬天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能做内衣穿,只是也要提防外面的衣服那粗糙的纤维弄疼皮肤或者引起过敏反应。所以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怎么洗衣服,而且喜欢穿大氅。 再者,因为冬天天气寒冷,在这个一场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全体大楚人民也都不爱洗头。 这就苦了寄奴小朋友。在现代的时候,楚昭没觉得自己特别爱干净。身为一个宅男,自然对脏乱差有着非同一般的忍受力。但是就算楚昭是个宅男,但他也是个现代的宅男,超过三天不洗澡就有点受不了了。然而到了大楚之后……罢了,往事不堪回首。总之但凡洗头洗澡,对小寄奴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偏偏不洗还不行。楚昭可不觉得丝绸上爬满虱子,有什么风雅可言。 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可知道现在,每次洗澡的时候,楚昭依旧无比怀念现代的浴霸,沐浴液,甚至是浴巾。没有洗发露,给块香皂也是好的啊。男人嘛,洗个澡一块香皂连带着头发就解决了。 这也是为何楚昭有了实力后,除开有关国防的重工业,在轻工业中第一个选择建立的,就是纺织作坊。他早就受够“因为被衣服扎得浑身痒痒,所以要穿宽袍大袖”这个逗比理由了!还能不能正经的装逼? 果不其然,纯棉的布料一经投入市场,便在上流社会引起了轰动,奴仆们几乎是捧着钱,成车的订购床上用品,洗浴用品和贴身衣物了。反倒是平民百姓,既然穿惯了粗糙的布料,反而对外在的精美颜色和图案更加感兴趣。 如此一来,李家眼红百巧坊的纺织技术,其他军队眼红黑骑军的军服,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这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浴巾和衣料总算是解决了,楚昭又琢磨上了制造肥皂,香皂等洗漱用品。一来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二来也是为了开发新的财路,弥补巨大的军费开支。 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皂化反应需要氢氧化钠,楚昭翻了好几本化学书,只找到一个侯氏制碱法,在这个时代的可操作性不强。侯氏制碱法中倒是提过一句,说之前的碱是从古人盐碱地或草木灰里得到的。 这话却叫楚昭发愁了,上哪里去找盐碱地呢?草木灰虽然唾手可得,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从灰里面获取纯碱。而楚昭觉得自己有采集术,手一摸就能够分析出矿物质的化学成分,在盐碱地中说不得能够找到一些纯碱或者含碱度极高的泥土。 心里琢磨着,楚昭的手上不知不觉用了点劲,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头发薅掉了一把。因为足够长,楚昭一手扯一手按,居然没觉得疼!而且更可怕的是,原本顺滑的乌发被楚昭揉成了鸡窝,终于不负众望的打结了……怪不得头发被小王爷使蛮劲扯掉那么多= = 韩起发现小王爷这边半天没什么动静,转过头一看,饶是大将军最近城府渐深,也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他立即放下手里把玩的剑,走过来略带一丝强硬地将楚昭还在坚持不懈蹂躏头发的爪子抓住,默默取过一条干毛巾,开始帮楚昭擦头发。 而此时,楚昭已经从一个优雅漂亮的贵族小王爷华丽转身为乱发覆面的犀利哥造型了…… 为什么小说里的穿越者,不论穿到多么恶劣的环境中,就从来没有这一类的问题呢qaq楚昭心里真是欲哭无泪。只能恹恹地把蓬松的小脑袋摆在韩将军大腿上,让他帮忙擦头发。 为了化解自己先前给首席武将大人留下的废材印象,楚昭没话找话道:“阿起,你知道哪里有盐碱地吗?” “什么地?”韩起问了一句,手上熟练的擦拭着殿下黑得发青的长发。说来也怪,和楚昭死磕到底的头发,一到了韩起手里,就变得无比顺滑。 人比人气死人,韩起果然是天才,连擦头发这种事情都做得比常人好一万倍。楚昭已经愉快的把自己归类为普通人,然后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服务,简直舒服地想哼哼了。 当然,即使在享乐的过程中,小王爷也没有忘记做正事! “嗯嗯,左边也按一按……阿起,附近有没有寸草不生的地?什么庄稼也不能种的那种。” 韩起的手在黑发中滑过,他想了想,就说:“谢家的田庄都很肥沃,没有这样的地方。不过我在外边行军的时候,倒是见过几处寸草不生的荒地。” 楚昭激动地想要跳起来:“真的吗?阿起你能帮我带些泥土过来么?如果有很多处,每一处的泥土都要。” 韩起赶忙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两人的武力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韩起一只手就把乱动的小王爷扛了起来,箍进怀里。 楚昭在韩起大腿上左拱右拱地坐好,他是无论何时也不肯亏待自己的懒人。韩起要抱就抱好了,反正又不是没抱过,这么想着,楚昭很快便自觉在韩起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从楚昭这个位置,能看到韩起亵衣领口大开,露出精壮的胸肌,在烛光下,古铜色的肌肤闪闪发光,虽然没有这个朝代的人们所喜爱的那种风流袅娜,但绝对是男神级别的帅哥。 色胆包天的小王爷顺手揩一把油,觉得心满意足。 “傻笑什么?” 楚昭抿着嘴乐,也不吱声,只把头依恋地在韩起的肩膀上蹭一蹭。 双目相对,两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吻。只是亲吻而已,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似乎双方都不想用多余的动作破坏此时的气氛。 情到深处,反而转为淡薄。 最近实在太忙,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此时偷得浮生半日闲地坐在房间里头,楚昭一边晾头发,一边亲密地和韩起喁喁细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多时候都是楚昭说,韩起听。 夜色温柔,莫名生出些老夫老妻的感觉。 通常来说,一个人的年纪越大,见过的事情越多,他就越难以动心,对世上的所有美好的风景,会喜爱欣赏,却再也生不起定居的心思。两世加起来,不论楚昭看上去多么像个少年,但是他的心,毕竟已经很老了。所以他对于这一刻,自己想要和韩起慢慢变老的心情,不免稍微有点疑惑。 这种奇怪的感觉,莫非就是爱吗? 当然,和楚昭这株装嫩的老草比起来,韩起其实真的算是嫩牛了。虽然这头嫩牛为人处事比较凶残。但是这也正是年轻人的特点啊。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拼尽全力去爱,不顾一切的渴望,甚至不惜后果地想要占有。 为了爱愿意去犯错的,也大多都是年轻人。 看着倚靠在自己怀中,毫无防备的少年,韩起感到自己心中激荡着各种疯狂的欲念,似乎心脏都在隐隐发疼。 今天珠娘的事情,给了韩起很大的震撼。他忽然意识到,随着殿下一日日长大,一日日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很快就,几乎是必然地,会去娶妻生子。 无论自己抱得多么紧,也终究会一点点失去他。 两人一同长大,韩起一直知道,楚昭的心,有九十分都在天下苍生身上,剩下的十分才用来思考个人私事。所以无心无情的韩起愿意替楚昭改变——你若顾念天下苍生,我便为你成佛成圣。 然而,韩起毕竟是一个变态。这只病娇的底线就是:楚昭剩下的十分私心,必须完全用在自己身上。 今日的事情,就韩起而言,他并不觉得珠娘做错了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容不得任何人和自己分享。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该不择手段的获得。可是,珠娘的结局却让韩起看清楚了一个事实:没有能力就不配说什么独占。 既然韩起能够为了楚昭,心甘情愿带上枷锁,那么,在感到失去的威胁时,韩起也能轻易挣脱开枷锁。撕开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韩起的内心,黑暗依旧,从未改变。 爱上一个人,自己便心甘情愿低到尘埃里,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韩起不是女人,他理解不了那种内宅争斗里扭曲的爱,不,他甚至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韩起对于楚昭的情感,与其说是一种爱,不如说是某种本能的需求。就好像鱼儿需要水,人需要呼吸那样简单。 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呢? 韩起的眼睛蓦地暗沉起来,像是会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 这样的感情啊,或许只是听上去很美,若真遇见了,却着实叫人毛骨悚然。幸好楚昭现在几乎不对韩起用读心术,而凭借他本身的察言观色能力,只怕被韩起吃下去前,还会主动脱衣服洗白白。 ——就像今晚一样,小王爷毫无所觉地撅屁股趴韩起腿上刷系统面板,像一只被顺毛顺舒服的了小动物,就差没有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了。然而就在楚昭昏昏欲睡之时,系统面板忽然“叮”一声跳出条提示。 *系统公告:韩起以下犯上,生命值减10。* 楚昭愣住了,被系统判定为以下犯上,从而扣减忠诚值,在收服属性人物的初期常常发生,而且楚昭有时候根本没看出别人那里犯上了,系统就一再扣分。好在扣掉的忠诚很快又会莫名其妙地涨回来,楚昭渐渐也就习惯,只当系统神经质而已。 但是被扣去生命值,的确是第一次。还是发生在和自己最为亲密的韩起身上。楚昭不由提高了警惕,开始认真查看韩起的各项数值,结果却发现压根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战力都没有少半点。 难道生命值是隐藏数值,自己不能够查看? “怎么了?”一绺卷曲的发束落在楚昭颊边,韩起温柔的给他拢到耳后。 楚昭回头,撞入两泓深邃温柔的眸子里,似乎从很久之前,阿起就总是这样,默默的看着自己。楚昭忽然有点心疼,不忍心再胡乱怀疑,便笑着摇摇头。 第83章 这一日早晨。楚昭醒过来的时候,独自躺在床上,甘草走进来伺候,说是韩起半夜就走了,给楚昭寻什么地去。 楚昭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从镂空的窗棂格子往外看,两排水磨石灰屋顶的房屋。前有堰塘后有松林,门前有竹,白雪与青松各领颜色,前几日下了雪,有的地方化了,树顶和屋顶却还堆积着,几只鸽子蹲在雪里,圆得像个球,咕咕直叫。看来阿起把他们喂养得很好。 收回视线,楚昭又查看了一遍系统面板,韩起各项数值都很正常,完全没发现任何问题。仿佛昨晚扣掉的生命值,只是楚昭自己做梦而已。 呼出一口气,楚昭转而开始查看自己的财物情况。果然赤字数额再次增加了。虽然改良后的日晷十分受欢迎,但是纯手工作业注定手工钟表不可能大批量生产,只能走高订奢侈品路线。楚昭狠狠吃了一回大户,但窟窿太大,目前开支巨大的军费依然是个问题,空虚的国库便恍如一张嗷嗷待哺的大口。而且因为安靖帝总在努力败家的缘故,还有继续增加的势头。 朝廷终于同意了喻王的投降,条件是喻王将会被流放岭南,终身不许再次步入都城。而且为了讨皇帝的开心,卫霁还打算在北城门外三百里的中岳山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总的来说,安靖一朝乱是乱,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硬仗可打。这也是朝中文恬武嬉,内斗严重的原因。 这次胜利虽然是沾了天灾的光,但是落到史书上依旧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所以安靖帝特别兴奋,因为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扬威史册的好机会,虽然仗不是他打的,但是在最后关头,他却可以亲自率领大军,在王公大臣云集的地方,风风光光地品尝胜利的果实。 皇帝要北狩接受献俘仪式,还要亲率三军威威风风的去,来回少说也得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里,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要睡觉,跟去的王公大臣世家公子也都要招待好,如此一来,简直是在烧钱! 然而安靖帝被李家宠坏了,收罗天下的财力物力供他一个人奢侈享乐,所以楚旭一辈子没缺过钱,没有钱了,以前问舅公要,如今问楚昭要。 楚昭真心是史上最苦逼的准太子殿下了,没有之一。他当然也可以选择不管,遵循旧例,将这笔烂账转嫁到天下百姓身上,提高赋税,增加徭役,或者卖官鬻爵,可是楚昭平时看着没心没肺,此时却又不忍起来。 算了,还是想办法筹点钱吧,这个烂摊子终究得落自己手上。楚昭可不想刚即位就变成亡国之君。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敢于任事,健康值增加10点。* 看着系统面板,楚昭叹口气:现在要健康值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给钱。系统做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其实说大楚没钱也不对,看燕归来的那些奢侈品卖得多么好就知道了:寒门出身的豪族有钱,衣冠名族也有钱,他们几乎占据了社会70%的财富。楚昭所想的,就是怎样让这些人乖乖给自己送钱,然后拿去给不靠谱的大伯糟蹋。 有责任心的小王爷最近为这件事真是茶不思饭不想。 贴身侍卫天璇忍不住劝道:“殿下,您多少吃一点吧。不然等将军知道了,非打死属下不可。” 正在发愁的楚昭被他逗笑了:“胡说,阿起哪有那么苛刻。” 天璇心道:对您自然是温柔如水的,对我们简直比寒风还冷酷。 不过见殿下终于露出了笑意,天璇赶忙趁热打铁:“殿下,吃点东西吧。郭师傅做了您最爱吃的土豆炖牛肉。主食就有十字蒸饼,面片,捎梅和馄饨。” 听说有牛肉炖土豆,楚昭才点点头表示愿意进餐,只是依旧没精打采。 心理压力大啊。不定什么时候犬戎就会南下,到时候自己拿什么钱去负担巨额的军费开支?国库已然亏空,如果自己再这样赤字下去,不论身边多少名臣良将,只怕也逃不过亡国的命运。然而家里的大人竟然一个都指望不上,也是老楚家的祖坟冒青烟,生了个楚昭,不然就楚旭这个折腾法,不亡国天理不容。 有的人就是命好,什么都不做就能坐享其成。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第68节 赚钱赚钱赚钱,楚昭一边吃饭,一边点开那本《家庭实用化学品制造》看,简直比高考时还要用功。 他想要做些肥皂玻璃出来赚钱。奈何做肥皂要氢氧化钠,书里面说了,家庭里可以用小苏打替代。可是这个时代,让楚昭哪里去找小苏打呢。 天璇见楚昭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便在旁边说些趣事逗他开心。 “我听摇光讲过,这做十字蒸饼,关键就是要发酵。论其发酵技术,郭师傅可是头一份。摇光磨了好久,郭师傅都不肯松口教他,只叫他日日烧些草木灰抬去厨房。” 楚昭的眼睛蓦然一亮!发酵!小苏打就是用来发酵的!郭师傅会做发酵馒头,他一定知道如何从草木灰中提纯碱。楚昭又想起来那日看见长风叫人抬着草木灰过去,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是什么了。 《礼记.内则篇》曰:冠带垢,和灰清漱。 也就是说,草木灰既有清洁功能,又能发酵,其中必定含有碳酸氢钠。垃圾都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此言诚不欺我。 楚昭垂目,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圈暗影,仿佛他面前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天璇纳闷地一伸脖子:奇怪了,明明只是一个开花馒头而已啊。 尽管开花馒头在当时的确可归类为山珍海味,但对小王爷来说,应该还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事……怎么看了半天也舍不得咬?天璇心里十分纳闷。 *** “什么?小王爷也想做馒头?”郭师傅险些被这个消息惊得一头栽倒进锅里。 郭师傅手里已经握有很多贵重的食谱,在尝味阁也占着干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楚昭还是懂的,所以并不想要他知道肥皂的配方,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既然小主人心血来潮,郭师傅也不得不教。 正好最近过年需要大量的发酵馒头,郭师傅这里的材料很充足。屏退左右,又小心地关好窗,郭师傅这才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桶水。 楚昭惊喜得看着面前那桶澄清的麦芽糖颜色的水,伸手进去沾了一点。 系统立刻显示:40%碳酸氢钠溶液。 楚昭激动起来,立即召集墨门里的炼丹师。大楚的炼丹师别的功劳没有,倒是练出来不少化学副产品,而且控火技术也非常的好,做这些找他们准没错。 小王爷抱着厨房里一大块牛油跑了出去,天璇提着灰水跟在后面。郭师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和长风面面相觑。 自从被小王爷接手后,墨门原本最受欢迎的炼丹师坐了冷板凳,反而是些打铁的粗人受到重用。负责炼丹的长老正在气鼓鼓地擦自己金紫错银的炼丹炉,好吧,打铁我是不会,炼药我擅长啊,周老头就是嫉贤妒能! 正嘀咕呢,一抬头就看到小王爷站在自己面前! 陈长老受过楚昭的大恩,加上小王爷那惊人的美貌,陈长老恨不得将其当成菩萨天神供,此时一下认了出来,赶忙起来行礼。 楚昭示意他免礼:“陈长老,我知道你是炼丹大师,这一次有重要的事情拜托。” “是!”请放心地把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任务交给我吧!陈长老激动得满面红光。 楚昭诧异的看了面色红润的老头子一眼,心里疑惑:莫非这炼丹还真的能延年益寿?老头子一把年纪气色倒不错。 这么想着,楚昭就把自己提前写好的肥皂制作步骤递了过去。他选择陈长老也是有原因的:墨门虽然没落,但是这一分支却出人意料的兴旺。和道门,释宗里的丹师各属于一支炼丹流派。 陈长老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糟老头,还疯疯癫癫的,但却是墨家这一代最有名的丹师。和释宗的乌见,道门的支道林并称三圣。 陈丹圣的儿子两年前也染上了瘟疫,吃了他自己练的药,反而病情一发的重。楚昭知道后,想着炼丹师没准培养一下就是化学家,左右也是专业技术人才,就派天璇送了一粒氯霉素过去。 后来陈家郎君的病好了,陈长老就几次三番请求进入制药厂工作。只是他和周大夫理念不同,没待几日就惹怒了周大夫,被强制开除了工籍。 尽管如此,陈长老一家的忠诚度却依旧很高。 “这是什么?”陈长老愣住了,这个丹药的配方很新奇啊。殿下连炼丹都会,实在是叫人敬畏。 楚昭屏退左右,耐心解释了一番,让陈长老明白,这次他要制作的不是什么仙丹,而是一种叫做肥皂的东西。功能也不是延年益寿,只是用来清洗。而他的任务,就是将这种肥皂做的好看好用。 当时的贵族洗发用稷谷的淘米水,洗面用高梁之类的潘汁,因为本朝偏好小白脸,所以洗脸时连胡须都要一起清洗顺滑。淘米水之类的,护肤功能或许有,但清洁力就叫人忧虑了,所以当时还有用一种叫做肥皂荚的果实来清洗,贵族则使用澡豆。 所谓澡豆,就是用猪胰腺研磨成糊状,加入豆粉,香料制作成的。单看配方,其清洁功能可想而知。可即使是这样的东西,因为大楚一年杀的猪不多,所以猪胰腺十分稀少,也只有王谢一类贵族才能使用。 陈长老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小王爷的意思,他心想:我们殿下也到了知道爱美的年纪啦。于是老头子便笑呵呵的答应下来,拍胸脯担保一定做得叫殿下满意。 陈长老到底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炼丹大师。很有些现代化学家的实验精神,不仅按照楚昭给的配方制造出了原始的肥皂,还举一反三,将草木灰加入澡豆中,制作出了香胰子。 楚昭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几块浅粉,浅黄的成品,发现已经和现代的肥皂,香皂很接近了,还被陈长老别出心裁地雕出了云龙纹。他随手拿起一块浅黄的揉洗一会,没有大颗的泡泡,是细密的白沫。冲洗干净后,手上原本的墨迹已经完全消失,而且洗完了手还润润的,带着桂花的香气。 楚昭自小也是用皂荚和澡豆长大的,如今制作出肥皂的兴奋感让他激动起来。楚昭洗完自己的手还不肯消停,又举头四顾,看到韩起抱臂站在旁边,就招手让韩起过去,拉着他的手,用那块浅粉的皂给莫名其妙的韩将军洗手。韩起昨夜为了给楚昭寻找盐碱地,一宿没睡,终于在傍晚时分带回来几包泥土,所以这个手……其实干净不到哪里去。 韩起的手修长粗糙,带着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楚昭牵着韩起的手,洗的很认真,末了还用张纯棉的毛巾给擦干水。 韩起愣住了。以往都是他伺候楚昭,如今忽然反过来,在外头杀伐果断的韩大将军一下子就脸红了。那颗纯纯少女心也不时刻准备着黑化啦,只一个劲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楚昭仔细地给韩起洗好了手,还拉着那双大手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笑道:“你香香的。” 轰一声,韩起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伴着淡淡的玫瑰花香,似乎有粉红色的泡泡不停从两人中间冒出来。 第84章 当时个人清洁都用的澡豆,还是富人专用,平民百姓就只能自己去采摘皂角或者柏叶。或许对于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来说,这样纯天然的东西非常好,但不幸的是,这些纯天然的东西去污能力不强,保存不易,使用起来很不方便。 用猪胰和豆面作出来的澡豆都能成为奢侈品,楚昭就不信自己做出来的肥皂、香皂卖不出去。 当然,楚昭当时就地取材,陈长老作出来的香皂用的还是牛油。澡豆之所以不能普及,变成奢侈品,就是因为它的原材料是猪胰。当时人杀猪的时候少,猪胰自然成了稀罕物。楚昭要想低成本大批量制造肥皂香皂,就必须采用猪牛羊油脂之外的其他原料。 这时候,上次采集术升级后给的那些书和食物种子再次发挥了作用。 有现代文明几千年的经验积累,楚昭很快从书上得到启示,找到了牛油的替代品——花生油或者菜油,加上松香十二份。 陈长老现在已经从炼丹师这份神秘而高贵的职业转变为楚昭御用实验员。他带领着自己的弟子很快就用菜油加上松香,混合十二款不同香料,制作出了十二个香皂。 成品送过来的时候,楚昭还在睡觉,他这段时间真是累坏了。 楚旭袖子一甩,就跑去中岳山阅兵去,临走之前让楚昭监国。 因为刚接手,楚昭前几日拉回来一牛车的文件,都是历年的朝廷收支表,还有各郡县呈报上来的户籍册子,报灾报丰的折子,通过这些东西,楚昭的目光不再只是局限于都城和封地,开始一点一点了解大楚王朝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郡县。这堆资料,即使以楚昭被强化之后的阅读能力,依旧读得不快。 此外还有朝臣的奏折,地方官的奏折,大大小小的事务,就算楚昭监国不必上朝,却也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朝中还时不时有人拖后腿。 楚昭和一帮老家伙在宫中耗了两天,就主动退避到上方山,一面示敌以弱,一面建立了一个议事机构,明堂。明堂中全部任用楚昭手里的人员,也时不时传一些各项数值都很高的朝臣过来。都城中的老家伙们只是想要权利,其实并不想做事情,临淄王这傻子要躲在山上默默做事情,大家都乐得放手。如此一来,相当于楚昭在上方山重新建立了一个小朝廷,大大提高了行政系统的效率和执行力。 再加上楚昭自己也有一大摊子事,虽然这些势力之间权责明确,但是总有不少事情是必须楚昭自己来做决策的。 因此,楚昭桌子上的文件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昨晚他熬夜看文件看到子夜,直接趴桌子上就睡着了,最后还是韩起把他抱上床的。 轻抚楚昭眼下淡淡的青黑,韩起起身披上衣服,就像一只忠诚地怪兽般,守护着他的王子殿下,谁都不让靠近。拥有少女心的怪兽可是非常酷炫的,分分钟灭你全家。 送香皂的小丹童敲门后,半天没有听见动静,屋外也没有守卫或侍女。小孩子跟着陈大夫,也不知道世家里的规矩,只疑心自己又粗心大意走错路,就冒冒失失推门进来。 脚步声惊动了楚昭,天光朦胧,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什么时辰了?” “还早,再睡一会儿。”韩起一个响指,窗帘全都落下来,屋里显得十分幽暗。 小丹童正在对着外间的摆设眼花缭乱,一转身忽然看到阴影处坐着一个男人。黑发垂落,血色双眸。 韩起来到外间,目光缓缓投射到来人身上,眉毛挑起。 被韩起的视线扫过,可怜的小丹童就和兔子遇着狼一样,哆哆嗦嗦,两股颤颤。 不……不叫醒殿下也没错,反……反正交给钜子大……大人也是一样。 小丹童哆嗦着手递过来一个东西:“令……令主,这是陈……陈……陈长老送给殿下的。”然后他行了个礼慢腾腾退出去,估摸着钜子看不见了,撒腿便跑。 韩起睁开眼睛,红眸无忧无怖,旁人对他的畏惧也好,喜爱也罢,他都无所谓。视线移到放在桌上的小盒子,韩起伸手一抓,盒子便凭空飞到韩起手中。 如果有内行看到了,一定会被这式龙抓手震惊的。想不到帝都中,竟然有如此不世出的高手。 韩起打开一看,是那天楚昭给自己洗手用的澡豆,不由一愣。 目光闪了闪,面无表情的韩大将军便大刀金马地起身坐在靠背上,摸出了师门传下来的匕首。 楚昭是在淡淡的香味中醒过来的。和煦的春风驱走严寒,从敞开的屋子外面吹拂进来,他闻到了玫瑰,白兰,茉莉,桂花,百合,玉兰的香味,甚至还有水果的味道,就好像一整个春天都被装进了他的卧室! 楚昭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阿嚏——” “醒了?”韩起懒洋洋靠在靠背上,手里半透明的碎屑如星辰碎屑般纷飞。旁边的桌子上,已经摆了数十朵精美的手工香皂花,白色,棕黄,淡黄,枣红,玫瑰红,妃红,粉红,翠绿,嫩绿,淡绿,檀木色等等,姿态可爱。看着瓷盘里的香皂花,连穿越而来的楚昭都有些惊艳。说实话,他在现代,也没见过这样精美的香皂。简直让人舍不得用! 墨门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楚昭单知道韩起平时就有做木工活的爱好,但是以往韩起打造的全都是以实用为主的家具。还是第一次看到韩起做这种……手工活。 高大冷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朵小花,仿佛猛虎轻嗅蔷薇。 手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花也完工了,韩起全都放在瓷盘里端着递到楚昭面前:“送给你。”声音带着晨起时的一丝沙哑。 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在白色的亵衣上蜿蜒,白纱帐反射着晨光,晨光温柔地笼罩着少年。 韩起单膝跪在床前,锐利的眉目深处带着氤氲的红,那是一种浓郁粘稠得发黑的色彩。看上去无比铁血真男人的韩起,浪漫起来可实在要人的命。 一晃十多年过去,韩起和楚昭一起成长,当年愤世嫉俗满心仇恨的红眼鬼若,已经成长为波澜不惊胸怀韬略的大将军,如同天边冉冉升起的星辰。 将花递到楚昭面前,韩起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楚昭,眉目凌厉,嘴唇削薄。就算面无表情,也叫人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很帅,有种邪恶的俊美。 虽然一大早起来被男神级别的帅哥深情注视很美好。可这注视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吧? 听说薄唇双眼皮的男人生性无情,幸好阿起是单眼皮……不知不觉中,楚昭就分心了。对着阿起,楚昭很少用读心术,而且他也越来越难集中极力注意力去读韩起的心。每次两人的眼光一接触,楚昭就觉得心里一片空白,仿佛过电一般。 好在楚昭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仔细看了看,终于明白,原来自家的狼犬是在求洗手,求顺毛! …… 多大点事,这么闷骚真的好吗? 楚昭的大眼睛里忍不住就蓄满了笑意,他及拉着鞋子下床去,端着水盆,不只给韩起洗了手,还剪指甲。末了又趴韩起身上,打了香皂给他刮胡子。 韩起面上维持着邪魅狂狷的表情,其实心里乐开了花。若是韩大将军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已经露出来欢快地摇摆了。 整个早晨,卧房的门一直关着,丫头们习以为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几个人轮换着守在门边。不过今天侍女们心里也纳闷,倒是要了好几次水。只是每次都是一小盆?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到吃朝食的时候,韩起和楚昭才露面。殿下微有疲倦之色,而韩将军的下巴……似乎略红? 吃完饭,楚昭就让人把十二朵香皂花送去给正在制作钟表配件的吴铁生,请他比照着成品打造了相应的模子。这样批量生产,就能节省人力物力。 要赚贵族的钱,就要学会把一切都往精致唯美上靠。而且,因为香皂的成本降低,决定市场并非只在士族中,楚昭便打算在大楚掀起一场洗护革命,甚至要倾销去犬戎,靺鞨等族。 楚昭早就和陈参一起研究过北边各族的情况,犬戎和大楚的往来贸易,按道理来讲,应该是大楚占尽优势,犬戎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大楚交换呢? 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在庆正年间,犬戎和大楚的贸易已经处于入超的地位。这也是为何大楚这几十年内斗的如此厉害,犬戎居然没有趁机南下的原因之一了。从优势贸易中,犬戎也能够得到和抢劫同样的利益,那么又何必去冒险抢劫呢? 然而,这种和平是虚假的,在其背后,代表着一个日渐强大的北方蛮族。中原王朝兀自歌舞升平,尔虞我诈,北方的犬戎受到前两次穿越事件的影响,游牧文明发展迅速,正在厉兵秣马,养精蓄锐,时刻准备着南下收拾孱弱的农耕文明。 大楚吸引犬戎的无非就是瓷器、纺织品以及各种日常用具,文人们引以为豪的诗词歌赋、名家字帖等,在犬戎人眼里还不如一卷厕纸。至于富人才能吃的五石散,犬戎人更是畏之如毒药。而犬戎手里除了牛羊肉之外,还有更加重要的战略物资——骏马和铁器。 犬戎的一匹马、一把宝刀在大楚售卖的价格,几乎要一千匹潞绸,五千只瓷器才能换到。而潞绸和瓷器,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其中蕴含的劳动力成本并不比打一把犬戎刀或者养大一匹马低多少,然而交换价值却低了上千倍。 楚昭炼钢制药,就是为了让大楚从根本上摆脱这种贸易劣势。接着,再用廉价轻工业品倾销,改善犬戎的生活条件,让他们不仅付出金钱,而且变得日益依赖中原王朝。楚昭相信,只要犬戎人用过一次香皂,穿过一次棉衣,就会离不开它们的。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打得其实是后勤,而楚昭想要做得,就是一旦发生战争,先从经济上搞垮犬戎。 第69节 谢棠这几日都在虎头房里住着,目的就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小孩子。王夫人也在房中,楚昭进去的时候,她赶忙擦拭了一下眼睛。 楚昭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将手里精美的檀香木盒子放在王夫人面前:“舅妈,新年礼物。” “给我的?” “嗯,表哥也有,小虎头也有。” 王夫人掀开了盒子,用鼻子一闻,疑惑道:“这……这莫非是澡豆?” “舅妈果然好见识。”楚昭从那朵玫瑰形状的香皂花上取下一片花瓣:“不过比澡豆好用。”说着,楚昭示范着使用了一遍。 女人对化妆品有种天生的直觉,王夫人一用,果然觉得与众不同,简直爱不释手。 楚昭又拿出一块亚麻黄色的肥皂:“这个可以用来洗衣服,洗完衣物柔顺贴身,穿上比新衣服还要暖和。” “哟,寄奴又在孝敬什么好东西?”长公主带着女儿过来看虎头,一走进门就看到躺在王夫人手心的那朵香皂花。 这两位平妻,因为谢铭的离去,关系反而有所缓和。 取一片试用过,长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女人天生喜欢这些,加上长公主也是个识货之人,她接过侍女的帕子仔细擦手,问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只怕价值不菲吧?” 楚昭坦言道:“都是小侄自己做的,比澡豆好用,成本却只澡豆的十之一二都不到。”说着,楚昭又打开另外两个盒子。里面各是一块肥皂,一朵精美的香皂花。 “你做的?”长公主诧异地上下打量楚昭。 楚昭点点头,随口解释道:“炼丹时忽然得到的。” 虽然现代人都知道炼丹术纯属无稽之谈。但是这个时代,炼丹术依旧是一门神秘而受尊敬的学问,只有沟通天地的人才能够掌握它。热爱炼丹术的也并非都是骗子方士,反而是才智和渊博都让人惊叹的一群人。楚昭这么解释,对在场诸人而言,反比显得十分合理。 谢苒苒用手绢托起一朵洁白的玉兰,叹息道:“想不到寄奴连炼丹术也如此精通。丹砂烧炼越久,变化就越多、越奇妙,一时烧之成水银,再烧又成丹砂,而黄金放到火中,则百炼不消,埋到土中,则万古不朽,加入玄明龙膏、太乙旬首等物,却又可以变成液体。如今还能凝结成花朵的形状,摘取一片便能让人洁净。这一切实在太过奇妙,只能说是造化的玄机吧。”没错,身份高贵的谢家小娘子就是炼丹术的狂热爱好者。 楚昭摸摸鼻子,心道:丹砂、水银、黄金、玄明龙膏、太乙旬首都不过是化学品,放在火里烧水里融的,肯定会起变化,写个化学公式就能解释这个过程。再者说,我可没本事直接从灰烬里炼出一朵花来。香皂花并不是完全的化学变化,还经过了物理加工。 不过,在大楚人的眼睛里,临淄王殿下的确就像会法术的仙人降临人世,渡劫而来——他可以让灰烬开出花朵,这种花身带奇香,且能够使人身心洁净。这就导致后世流传着许多关于穆帝的神话故事,给这个神秘的朝代更增添了几分扑朔迷离。 因为谢苒苒在,楚昭不便久留,自去院子里寻谢棠说话。 等楚昭一走,王夫人立马笑道:“得了,感情我这是沾了苒苒的光。”托举起手中那朵精美的玫瑰花,对着日光细细打量:“我们这等人家里,什么贵重的东西没见过,什么好物寻不来?别的不说,这份用心也是难得。” 谢苒苒脸忽然变得通红,垂下头去,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 院子里,谢棠忽然笑道:“我和你棣哥先前还担心你不开窍,却原来这样会体贴女孩儿,不过,这些事情可不好被外头人知道。捣腾胭脂花粉的,虽然是个雅事,到底不是男人该做的。咱们谢家男儿,自来不会涂脂抹粉。” 楚昭苦笑:“棠哥,您误会了。我不是闲得无聊捣腾胭脂。我是想要做这个生意。” 谢棠转过头,疑惑道:“做生意?” “对。我现在养了不少士兵,都是光进不出的,军费是个大问题,我自然要想着开源节流。” “做生意什么的,我也没有偏见,能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谢棠的眉头皱了起来:“可你想过没有,你现掌着国库,这生意做起来了,是算国家的还是你的?” 谢棠的担心绝对不是杞人忧天。上回燕归来的药品生意,不也是说充公就充公了吗?若李家又得了红眼病去内宫哭诉,再由皇帝发话,楚昭还真是没办法。 楚昭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想要以舅母的名义开皂厂,也不用舅母投资,盈利三七开。”与其送给李家那些豺狼,楚昭倒宁愿示好于琅琊王氏,有钱大家赚。 时人虽然瞧不起做生意的,但是世家的主母打发下面人做点营生赚些脂粉钱,倒也无可指摘。这样一来,也可堵住李家的嘴。楚旭再糊涂,也不至于要臣子家中女眷贴补国库。 这么一想,谢棠很爽快地答应帮楚昭的忙,却拒绝了三分利润。 楚昭叹息道:“表哥,我在谢家住了这样久,如今家中什么情形,难道我不清楚吗?外头开着煊赫,其实内里早被蛀空了,你有了这一门进项,做起事情来才方便。你我虽然是表兄弟,却也和亲兄弟一般无二,何必客气,互相帮忙而已。” 谢棠沉默下来。谢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近年天灾人祸,各处庄子收益都不好,加上他没有差使俸禄,虽然王夫人银钱上不可能短缺儿子,谢棠却不傻,到底看出家中今非昔比了。 加之他闲在家中,虽然说是山野逸士,可心里到底不好受,尤其是对比着韩起,王若谷,崔景深等少年新贵的时候。 楚昭继续说道:“我如今不是监国么?也不耐烦去朝中和那些人扯皮,只在山中设立一个直接办事机构,不尚清谈,专致实物,不知道棠少你愿不愿屈尊来做个小吏呢?” 谢棠沉吟片刻,方点头道:“我本来也不愿意做那种望白署空的工作,若是能够切实做点事,不至于每日闲在家里,就算在阿昭帐下做个小吏,又有何妨呢?不过若是别人叫我,我却是不去的。” 当时的士族凭借着祖荫就能做高官,这些人做官也不成样子,往往都是文书看都不看就拿来签署,把那些细务都交给底下的人。而朝堂,有很大一部分势力都是掌握在这样的世家子手里。世家有了权力,当然也不是不知道用,人家自去利用特权投机倒把、圈占土地。谢棠对此隐隐觉得忧虑,但是却又没有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如今只想着能够有点事情做,不至于成日闲在家里。 楚昭仔细打量自家表哥,不由笑了,这位表哥倒是世家里难得的实诚人。 “表哥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宫中坐镇吗?“ 谢棠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公车家的势力这些年也渐渐渗透了朝堂,却不过都是明面上的,天师道隐于暗处,只怕在朝中的势力不小,只是不知道究竟谁是他们的幕后靠山,户部历来为卢家所把持,这些年表面是没什么,大约也和私人恩怨有关,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寄奴看出什么了?” 楚昭道:“是的。我建立这个办事机构目的就在此。谢家退出朝堂之后,有几股盘踞在朝堂的力量,非常奇怪,而且势力很大,如今不宜与他们正面交战,不如直接架空。” 谢棠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震撼地看着这位小表弟。但凡有点想法的皇帝,都会严厉地防范来自世家的挑战,可谢棠没有想到,楚昭会用这种方式……在那一个瞬间,他似乎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 世家爱高官显禄不爱工作,那么楚昭就给他们高官厚禄,就当养着一群待宰的猪。而背地里,就可以借直接办事机构夺权。谢棠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知道这是表弟在逼自己站队了。 果然,楚昭继续道:“表哥,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是不会娶谢苒苒的,谢家迟早会到你的手上。而一旦上了我的船,可就下不去了。” 上方山上的办事机构明堂,就是后来名留青史的内阁雏形。当然,这个时候,它看上去并不具有任何吸引力。但是谢棠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抓住了命运递过来的橄榄枝。他点了点头。 这时候,恰好虎头醒了过来,在院子里的软榻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哭。 两位政治精英一秒钟变身职业奶爸。偏偏虎头对两位奶爸半点兴趣都没有,自顾自的哭,还试图伸手去抓纯棉制的被角咬。 这孩子的确没有以往机灵了,好在长得不错,尚能称得上蠢萌。 “小家伙,这可不是吃的东西。”楚昭变戏法似地拿出一袋巧克力,这是楚昭在整理系统给的食物种子时发现的,正好用来哄小孩子。 巧克力的味道,对于孩子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就算虎头有点傻,也知道分辨味道的好坏,于是他吃了一粒糖,终于停止了哭闹。 谢棠满面感激地看着楚昭:“幸亏有表弟,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了。”表弟简直无所不能,跟着他走,绝对没错,谢大少忽然觉得安心了很多。 楚昭笑了笑,没吱声。 陈长老如今已经担任化工厂总工程师。第一批成品很快出来了,除开送给自家女眷之外,如今干劲十足的谢棠,又以王夫人的名义,给四大家族以及一些小家族的亲戚们,都送上了一盒特质的手工皂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香皂花。 这是走的精品路线。为了打开中下层市场,楚昭在明月楼里投放了一批香皂和肥皂。当时清洗衣服就是用灰水浸泡,木棒敲打,有了肥皂之后,衣服的柔顺度和耐穿度大大提高,加上价格也不贵,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里,也愿意备上一两盒。 至于香皂,因为比澡豆便宜,许多有女孩儿的寒门,也愿意买入。至于更加高级的香皂花,手工皂,精油皂等产品,专门投放给那些“不买对只买贵”的士族和豪右。 不只是都城,连外地的商户都慕名前来都城,商谈合作事宜。其中,就有燕归来一直钉得很紧的风行商会。这个商会本来想用一百匹骟马换一百盒香皂花外加两百块肥皂。被楚昭拒绝之后,就改用一百两黄金作为交换。 当然,楚昭看不上骟马,有的是人想要。那一百匹骟马很快就被财大气粗的卢家某位公子买了回去。 总之,薄利多销和吃大户结合起来,一个月后,楚昭的系统面板上,终于恢复了收支平衡。 一块小小的香皂,养活了整个大楚的军队,想起来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85章 在古代,马是战争的利器,更是北边的游牧民族发动闪电战的重要倚仗。对于犬戎来说,马更是他们一生的好伙伴,由此,犬戎人自然不肯将好马卖给大楚。 虽然不和风行商会做骟马生意,但是楚昭也没有忽略马匹这一重要的战略资源。 大楚并不是一个强悍的中原王朝,民族政策也并不强硬,周围的少数民族纷纷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大楚强大时就称藩国,大楚孱弱就找机会独立。比如蜀中的氐族联合流亡到蜀中的汉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藩国,国号为成。从成国再往西南去,就是百越之地,也就是云南。 对比北边的少数民族,西南边的夷人侵略性较弱,一般固守领土,却愿意和中原地区进行通商。成国的君主是氐族的首领和楚人贵族的混血,叫做姜班,为人倒是不坏,一向遵守礼法,自来与大楚相安无事。 因为这次行动非常关键,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三个方面都有重要意义,得到详细的情报之后,楚昭便着手,派韩起带着天权等人打着燕归来的旗号往西南去,想要和成国的国君取得联系,打通滇蜀之地的通商道路,用香皂,钟表,棉布等物换取了滇马以及云南白药等物。 韩起等人晓行夜宿,这一日到了成国的宫廷,正好赶上成国的国君在校场驯马。 那是一匹非常美丽的马。在阳光下看去,浑身的皮毛像月华的颜色,却在太阳下闪闪发亮。马有六尺多高,鬃毛卷曲,尾巴高耸,肩膀向上,蹄下生有爪子,一寸多长。头部是楔子型,前额阔,吻小,有明显的凹下形状,看上去很像画像中的龙头。双眼明净像水晶,气概高昂像鹤立鸡群。 不知道为什么,韩起第一眼看到这匹骄傲的龙马,就想起了楚昭。他摇了摇头,分别不到半月,他已经是看什么都能想起自家助攻了。 一向身边的人打听,韩起才知道这匹马原来是国主的弟弟手下之人经身毒商人之手,从波斯高价买来的天马。 这天马虽然看上去不错,但是脾气十分凶恶。马伕将其牵出来,放上障泥时,必须要把它绑紧,还得叫几个有力气的人把马四面拉住,才能供国主骑坐。 这样的马,按说在没有驯服之前是不应该给国主骑乘的,但是国主的弟弟姜勒却说:“大哥擅骑,你看我这匹马怎么样?我可告诉你,这匹马跳山跃涧,行走如飞,只是最难驾驭,大哥敢试试吗?” 韩起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明显的激将法,大楚玩剩下的,看来氐族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淳朴善良,起码这个姜勒便所图不小。 比起野心勃勃的姜勒,明显还是姜班更加适合做国君。韩起心中暗暗戒备,打算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虽然激将法很明显,但是姜班还是中了计,当下就坐上去。这马果然神骏,跑起来宛如腾云驾雾一般,眨眼就跑到了校场的门口,然后这匹马忽然人立起来,将姜班摔下马去,自己发狂般朝外跑。马伕奔过去想要制住这匹马,却被一蹄子踢碎了肩胛骨。若不是闪得快,只怕脑袋也要开花。 幸好韩起一直全身戒备,此时飞掠而出,顺手救了落马的国君。 搂着身形单薄的国君缓缓落地,然后韩起便施展身形,如一缕青烟般追上了顺利逃出宫门的骏马,翻身骑上去。那马一开始还愤怒地想要甩开身上的人,韩起用手掌拍打马的左右两肋,这匹马终于发出哀鸣之声。韩起移开手掌,天马便俯首帖耳,不再乱动。 韩起骑着马,宛如神明般回到宫殿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成国国君面前。在他身旁,原本桀骜不驯的天马已经浑身大汗,乖巧得如同一只羔羊般依偎着他。 在那惊心动魄、兔起鹘落的瞬间,成国年轻的国君觉得自己也和那匹马一样,被这个英俊高大,不苟言笑的外邦人征服了。 姜班的眼神格外明亮,他高兴地说:“天马本来就会选择主人。如今他能够遇到天枢,想来也是十分可喜的事。但它的性情未定,恐怕会伤害人。不如天枢在成国多留几日,等天马性情大定,再离开不迟。”说着,就让侍卫将马和马伕带了下去,因为他们都犯了错,将要受到刑罚处罚。而韩起因为成了国主的救命恩人,自然被奉为座上宾。 国宴之上温柔的君主姜班感激韩起,甚至以大将军之位挽留,被化名为天枢的韩起拒绝了,只说自己一介商人,自在惯了,做不来官。如果国主真的要道谢,就把那匹马和马伕一起赠与自己。与此同时,韩起还代表商队,献上了一块精美的腕表和镶嵌着宝石的匕首给那个国主。 韩起之所以不仅要马,还要马伕,是因为他打听到,那个马伕其实是百越族人,很擅长养滇马和川马,并且将二者杂交,形成新的马种。这些马匹到了大楚,必定需要专人饲养,其他百越族人不愿意离开故土,而这个马伕犯了错,在成国肯定待不下去了,正是合适的人选。 成国的君主虽然黯然却也没有强求,韩起的请求在他看来微不足道,很爽快就同意了,并且为燕归来的商队大开方便之门,允许燕归来从他的国土上经过,和西南的百越进行马匹交易。因为喜爱大楚送来的香皂,姜班还派遣了使臣前去建业,打算大量购买,长期合作。 辞别热情好客的成国君主之后,韩起一行人继续南行,晓行夜宿,终于到了大理。燕归来在大理也有分店,三千匹上等的滇马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办完之后,韩起就急着要返回都城,将商队、马匹和马伕都留在当地,自己只带着四个黑骑军侍卫就上路了。 这四人都是韩起初入校场就跟在他身边的,相处数年,彼此十分知心,对韩将军和临淄王之间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这时候体谅将军的心意,一路上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路。 韩起的坐骑是那匹新得到的宝马,而其他四人骑得都是成国国君送与他们的滇马。 韩起的坐骑原本是阿拉伯半岛的一匹野马王,被人捕获后献给波斯宫廷,因为太过桀骜不驯,半点没有传统阿拉伯马的温顺可亲,就被筛选下来。这匹马落选之后自己咬破缰绳溜走,想要回到沙漠中去,却被一个印度商人捕获,辗转卖给了成国的亲王,用来搞宫廷暗杀。说来也怪,这匹马被韩起驯服之后,就变得忠心服从,跑起来好像一阵风一样,而且非常的聪明。 韩起的随从骑的是滇马,这种马虽然腿短,但是后劲很足,身体也非常的结实,上高山,履危径,都像是走在平地上一样。 每次韩起的马都是最先冲出去,如愿以偿的发现自己短腿的同伴已经不见了踪影?(^?^*),结果跑到二三十里之后,骄傲的野马王便愤怒的发现:妈蛋!那群矮子又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大路的尽头!依旧是那副叫人绝望的不慌不忙qaq其实这并不是因为血统高贵而纯净的阿拉伯马跑不过滇马,实在是因为这四匹马本来就是滇马中的佼佼者,被称为越赕骏的品种,十里路内虽然及不上阿拉伯马,却越奔越有精神,可谓后劲十足。而且这段路又都是山路。阿拉伯马习惯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奔驰,走山路不太擅长。 不说野马王一路是如何的默默纠结,直到这一日正午时分,眼看着人困马乏,饶是这些军士体力好,也有些支撑不住。 韩起策马往前跑了一段路,见山道前方有座山神庙,正好可供休息,便骑马飞奔回来,言简意赅道:“前方休息。” 一行人来到庙中,将马系好,一开始野马王不许这群矮子马靠近它,不过经过这一路风雨同行,野马王已经认可矮子马还算有点实力。四匹滇马和她待在一起,也不会遭遇飞马连环踢了。 四个军士开始喂马造饭。 韩起知道自己在庙中,属下难以放松,就自行走到屋外去,一个军士起身想要护卫在旁,却被韩起摆手阻止了。 如今大楚地界上的确不太平,太师道的教徒暗中煽动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此外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匪徒流窜。可是以韩起的武艺值,如果他打不过的人,有没有侍卫跟着送死都是一样的。所以那军士也没有敢坚持,默默坐了回去。 韩起顺着山间的小路拾级而上,不一时来到一条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水中青荇游鱼历历在目。韩起想到最近楚昭忽然对各种石头泥土感兴趣,便蹲下身,想要在水中给楚昭找几块小石头带回去玩赏。 第70节 一将手放在水中,就有傻乎乎的小鱼靠过来,毫不怕人的亲吻着韩起的手指头,阳光透过茂盛的树荫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韩起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楚昭,不由露出微笑,冷厉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韩起忽然听到一丝轻笑:“韩将军现在青云直上,人生得意,想来已经记不得父母之仇,族人之恨了。” 韩起的笑容一凝,他感到一股极强的气机锁定了自己,不由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暗中那位高手见状笑了:“赛也亲王果然天赋卓绝,想当初你爹是犬戎第一勇士,若不是楚人奸猾,使用计策暗中谋害他,使可汗父子反目成仇,也不会让小王子和王妃流落到楚人军队里为奴为妓。” 韩起眼中红芒闪过,冷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爹是犬戎贵族,他玩弄我娘又将她抛弃,我母子最后方才流落军中为军奴。” “呵呵呵,是这样的吗?汉人就是这样骗得草原上的狼给他们做狗的吗?” 笑声未落,韩起忽然看到对面的溪水边,大青石上多出来一个人。 “铁叔?怎么是你?”韩起双眉微挑,斜异的眸子里透出惊诧之色。 对面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癯,中等身材,坐在那里自有一番岳峙渊渟的气度。 见韩起还认得他,被称呼做铁叔的男人点点头:“我的本名叫做济尔哈朗,你或许没有听过,但是我的另外一个名字,相信墨门矩子一定知道,就是铁术。” 韩起倏然抬头。济尔哈朗名不见经传,可是铁术确实威震大漠,甚至在大楚武林也如雷贯耳——此人三十年前曾经凭着一己之力,独战西域高手,帮助当时可汗的大儿子伯雷亲王以千人铁骑连克西域十五国。至此,北疆几乎全部沦入犬戎之手。之后铁术与鬼谷子在葭萌关血战一场,双双负伤而归。鬼谷子陨落在大楚的朝堂阴谋中,铁术却回到犬戎,被尊为国师。然而这么些年此人并无动静,墨门的情报人员便怀疑此人在当年一战中修为受损,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看来墨门的情报有误,这位铁术非但没有因为当年的一战陨落,反而修为更加精进,以韩起的能力,居然看不清对方的修为。 铁术继续道:“你也根本不叫什么韩起,你的本命叫做赛也,是可汗的孙子!你爹就是当年百战百胜,威摄北域的伯雷亲王,如今看来,好在赛也王子并没有忘记我。当初我孤身潜入大楚军队中,想要设法救出侧妃和小王子,可惜族中有事情,我不过离开一个月时间,王妃便遭遇了不幸。小王爷还记得王妃是死在何人手中的吗?” 韩起记得这个人,小时候他是个军奴,又有一双红眼睛,若不是这位大叔保护教导,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闻言他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知道,是一个姓李的大官,李家父子已经死了。我以后还会灭他们满门。” 中年男人似乎对韩起凶残的做法十分赞赏,但他还是寒着脸,训斥道:“对待敌人,就是要灭其满门斩草除根,可惜赛也王子你找错了报仇的对象。” 见韩起的眼神如刀般扫了过来,铁叔不慌不忙道:“这些年来,小王爷相貌大变,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只是双眼的颜色仍然如故,当初便有萨满说你是‘神子’,受到长生天的眷顾,不仅天纵奇才,而且能够遇难成祥,注定要君临天下。如今看来,那萨满虽然被可汗毒杀,但说的都是真的。谁会想到,赛也即使一无所有,也能够靠着自身努力,成为大楚的将军,并且深得太子楚昭器重,掌握着大楚最为精锐的军队。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好了,铁叔你到底要说什么?”韩起心里杀机暗起,此人虽然在幼年时对自己和母亲多有照顾,可是韩起并不认为他安着什么好心。再者说,韩起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为了维持现状,韩起并不吝惜杀了这个满口胡言的神经病。虽然对方武功高出自己一大截,但是韩起最精通的其实是以弱胜强的暗杀技巧。 “我要说的,就是当年以残忍手法虐杀王妃的,不是李家的人,而是在军中监军的太子,楚旭。而害死你爹的,就是谢晋那老贼和楚悼那个贱人!无论是父族还是母族,你和楚昭,和大楚皇族都有血海深仇!”铁术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金石裂开,发出嗡嗡之声,在韩起的耳畔回荡。 韩起闻言面如死灰,也不望那人一眼,只是盯着眼前的溪水沉默不语,他本不是这样轻易就会被人慑服的,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撼,而且又牵涉到楚昭,由不得韩起不谨慎对待。 铁术继续冷冷地吐出残忍的真相:“我和伯雷亲王统一北域后,便带领犬戎大军挥师南下,大楚王朝危在旦夕。这时候,庆正帝用谢晋老匹夫的离间计,派遣嫡子楚悼作为质子深入草原。这个楚悼是个奸滑无比的妖人,他很快就蒙蔽了可汗和几位王子,和谢铭互相配合,用金钱美色结交犬戎重臣,终于引动可汗以及朝中权贵对功高盖世的大儿子产生猜忌。那时候,因为从一统草原到一统北域,几乎都应该归功给伯雷亲王,所以在犬戎内部,也产生了一些呼声,认为年老的狼王应该主动让贤。为了自己的性命和权势,加上喻王的谗言,当时的可汗伯颜铁木尔听信谗言,便将伯雷从战场上叫回来。伯雷亲王性情冷淡,不苟言笑,虽然有非凡的军事才能,但是却没有半点阴谋诡计的天赋。” 说到这里,铁术一直平稳的声音里出现了波澜:“眼见着要取得胜利,却被可汗叫了回去。亲王心里觉得委屈,却忘记了中原人的一句老话,天家无亲情。可汗本就对他存疑,他还板着脸去见父亲,而且只是按常理朝拜,却不肯谢罪,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可汗让人唤他回来,伯雷亲王却仍然不理,连头也不回。之后又出了许多事情,可汗终于下诏废去伯雷天王皇太子之位。谁知道就在诏书下达的当天夜里,伯雷亲王就自杀了,还杀死了自己的妻儿和府中下人。幸好侧王妃抱着小王子逃脱一劫。对于亲王以自杀表达不满的方式,可汗震怒,剥夺了伯雷亲王所有的功勋,而且不允许他的尸体归入祖先之地。我追查了这些多年,终于得到确实的情报,知道这一切都是当年的皇二子,如今的左贤王和喻王做的。喻王狠毒,一群刺客将伯雷杀死,连同他的正妃以及男女二十六人,被杀得干干净净,对外却让手下做了三重伪装,侮辱犬戎第一勇者的名声。这也是为何当年我不敢带你们母子回去的缘故。” 若是一般人,听到自己与心爱的人居然还有国仇家恨,恐怕心里都会惶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好,进退失当,说不准又是一出经典悲剧。可韩起并不是一般人,高智商反社会人格注定此人所有的想法都是围绕着自己产生的,思维方式从根本上就和别人不同。 此时韩起不仅没有被仇恨冲晕头脑,还在心里想着:不管老爹是谁,我都不认识,既然没有受过半点恩惠,便没道理要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去复劳什子的仇。谢家、喻王和皇帝,其实杀了也没什么。但是他们却是阿昭在世的唯一亲戚。我若是杀了他们,想来阿昭必定生气,说不准就不再搭理我,也不让我抱他……在韩起看来,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见韩起依旧一言不发,对面的中年人终于怒了:“王子若是不信我的话,也可以去查查我说的是真是假。王妃的死,亲王的死,全都是奸猾狠毒的楚人所为。起初塞也你不知仇人是谁,投靠谢家也没错,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若是你的体内还流着一滴草原狼族的血,就不该放过大楚皇族以及谢家。”顿了顿,铁术冷笑道:“我知道了,莫非是因为那个叫楚昭的大楚皇族,所以你下不了手?” 见韩起气机微乱,铁术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讽刺啊。哈哈哈哈,亲王昔年为了犬戎,不惜舍身,没想到如今他的爱子却甘愿做大楚太子脚下的一条狗。你难道忘记了,王妃即使身在险境,依然不忘记保持公主的骄傲吗?” 韩起知道母亲活着的时候,总喜欢说自己的是公主,韩起是王子。对于此,韩起只当她说胡话,从来不当真。看来母亲的疯话倒也未必全都是疯话了。 缓和一下情绪,铁术柔声哄劝道:“其实王子若是喜欢那位小太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以将其捉了来囚禁在府中,岂不比现在偷偷摸摸做人男宠来得强?那位楚太子的确惊采绝艳,我见犹怜,连我那逆徒见过他一面后,也念念不忘。” 原来当日的刺客是他派来的!韩起蓦地抬头,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那人。杀意如有实质,一片树叶在两人中间缓缓飘落,落地时却成了两半。 铁术却仿佛浑不在意,朝着韩起迈出一步:“既然亲王顾念旧情,那么谢晋等人也不必你亲自动手,赛也需要做的事,就是跟着我回草原去,等待继承可汗的汗位而已。若是亲王舍不得那位太子也无妨,待我大军铁骑踏平中原,自然会将他献给亲王您,由长生天亲自给你二人主持盟誓,此后便是比夫妻还要亲近的契兄弟了。” 铁术涉水而来,巨大的压力压迫着韩起,韩起紧咬牙关,即使鲜血已经溢出嘴角,却依然不肯后退半步。 铁术见状微微一笑:“赛也若是不肯随我离去,铁叔我的确不敢对黄金家族的子孙动手,可是对于韩起却不必留情,难免一个疏忽,将韩起的身世泄露出去,只是不知到了那时,那楚太子可会心慈手软?听说就连他的父亲兄弟,若是与他为敌,他都毫不手软,更何况你一个有着异族血统的下属?他纵然不舍得杀你,只怕大楚也容不得你。你在大楚无权无势,身份和楚太子本来就不相等,若是再不能得到权势,只怕真的会沦为他后宫中的男宠之一。只怕到时候你生不如死,倒不如此时随我离去为好。到我犬戎部落牧马中原之日,你不仅可以独占楚太子,还能得到权势,甚至连可汗之位,也极有可能是你的。” 此人说话十分厉害,先是以旧情动人,然后威逼,最后放了一个韩起绝对会咬的香饵。饶是韩起心志坚定,异于常人,也觉得有点发愣。 放在正常人身上,这时候一定已经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脑中乱成一团,行尸走肉六神无主。韩起只是有点发愣,面上依旧一派冷静,连铁术都不由升起敬畏之感,即使他武功在韩起之上,也不敢过于逼迫对方。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下属的声音道:“将军,已经可以用饭了。” 就在这一瞬间,站在韩起身边的铁术便不知去向。韩起木然道:“头前带路。”他浑身气息半点不放松,依旧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 那军士随他数年,知道韩起素来如此。虽然今日和他在一起,也觉膝盖格外发软,但还是强忍着给跪的冲动,哆哆嗦嗦在前面带路。 等到韩起的背影消失,铁术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一株松树后面,目光沉郁而欣慰,他方才居然没有找到一丝破绽。即使能够制服赛也,也必定腾不出手去对付那四名将士,加上他们有好马,只怕消息走漏。 似乎觉得有趣般笑了笑,铁术便坐回树下,沾着溪水滴在头顶,然后低声诵念起了经文:“长生天在夜间的异象中观看,见拜祭我的有难,便送我的子驾着天马降临人间。他是沉默的牧人,有着血色双眸,天马作为他的坐骑,用父的血,母的肉为祭祀,在异域经历二十年的苦难,然后必将归来,带领迷茫的罪人得到权柄,荣耀,国度。他的家和他的国必在长生天面前永远坚立……” 第86章 转眼到了暮春时节。人间四月天,芳菲烂漫,天清气朗,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 卢恒这位大楚第一风流才子便举办临水诗会,设宴于洛水之上,公主郡主名家妇女无不毕出,车服灿烂,饮宴终日。大楚一年一度的贵族相亲会又开始啦! 原本这种级别的相亲会轮不到卢恒一个后生来主持,只是这回老家伙们都跟着楚旭北狩,参加献俘仪式去了。所以这项重任便落在了卢恒身上。 十五岁的谢苒苒与一帮年龄相仿的表兄妹也受到邀请,去郊外游玩。这次卢恒给大家发帖的时候,知道楚昭恐怕不肯来,就愣是把他也提溜了出来。 楚昭昨晚处理公务直到凌晨,听了几首诗就直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如果不出意外,楚昭肯定是下一任皇帝了,他的出身和楚旭截然相反,天生就能得到世家的好感。因此,即便是世家中的青年才俊,也抛开矜持,想要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展现自我,藉此踏入政坛。然而,就在大楚诸才俊憋住了力气写诗震惊四座的时候,却黑线的发现他们想要吸引注意的对象疑似在评委席上……睡了过去? …… 卢恒拿楚昭没办法,只好将这只不识风雅的小猪抱到自己卧室里放好。 临淄王不好诗文清谈的事此后便不胫而走,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日后拿着诗文或者仗着口舌在楚昭面前卖弄之人便少了许多,大楚务实之风日盛,也算是楚昭此时无心插柳的功德一件了。 卢恒的房间离举办诗会的沉香水榭不远,楚昭睡了一阵就被隔水而来的乐声闹醒了。 唤一声阿起,却是天玑应声出现,楚昭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就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卢家的这个庄园凭水而建,坐在睡榻上,推窗一泓湖水,晕染出淡雅的水墨画意境。水上还有几页扁舟,娇美的船娘撑着小舟在水里捞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悠闲的样子,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富有韵律的美。 湖边的矮树上,有子规不住哀啼。给这朦胧的春光硬生生染上几分倾颓。 听着这急一声缓一声的鸟叫,楚昭不由思念起了远在西南的韩起。外头丝竹声娱人耳目,可是楚昭独自凭栏,单衣落拓,目之所及纵然处处鲜妍明媚,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就在这时候,楚昭忽然听到似乎在热闹得有些不堪的丝竹中,夹杂着一缕埙声。 楚昭顿时来了兴致,他也不唤人,自己穿好衣服,顺着乐声穿过黑油油的角门,卢家的下人悄没声息的忙碌着,他们不像谢家的仆人,总是带着一种轻松的笑容,卢家人十分沉默,几乎就像是一个个影子一样。若是楚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些默默劳作的仆人。有时候冷不丁在拐角处看见一张脸,能吓你一大跳。卢家的别院,就和那些屋顶几百年的青瓦一样,历经风霜,每道缝隙里都藏着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出了跨院,低沉浑厚的埙声越发清晰起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树木在深宅大院内蓬勃生长,空气中有种明朗又微润的气息,而路的尽头,有几株老榕树正在飘絮,就好像整座庭院都在下雪一样。楚昭看到有几个青年在这场大雪中慵懒散漫地走过,他们是真正的贵族,一眼就能和奴仆分别出来。 在都城中,所有的人和景物都带着一种颓废而懒散的美。只有这埙声格格不入,叫人忍不住回忆起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沙场生涯,一种纯男性的军旅生活。 仿佛天地一下子豁然开朗,楚昭心里那点儿女情长也消失了,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雪花和苍凉的乐声静静弥散。 这么一大早,是谁在吹埙? 沿着条向东延伸的回廊走到尽头,只见重檐楼阁、曲院回廊,楚昭抬眼望去,见牌匾上写着梧桐院三个大篆。古旧的青瓦上长了几株茅草,像素日都没有人住的样子。 梧桐院自然该有梧桐树,不仅有梧桐,还有一株很粗的榕树,是棵五人合抱的老树,笼罩着整座庭院的飘絮就是从树上散落下来的。 大雪中,榕树遒劲的枝桠上坐着一个玄衣的男人,苍凉的埙声就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和着飘絮满园散落。 师父——? 埙声忽然消失了。 王若谷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楚昭,他今日军中有事,来得晚了些。到的时候楚昭已经睡着了,也就没再去打扰他。因为不耐烦看那些油头粉面的世家子在那里唧唧歪歪,王若谷便独自走到后院。 此时见小王爷在树下仰着脖子一径地往上看,仿佛透过时光,王若谷再次看到了十多年前,谢家后门那个刚到他膝盖的、无助的小男童。心里不自觉就生发出满满的怜惜。 “好久不见,寄奴。”将手中的乐器收入怀中,树上的黑衣男子居高临下地打了一个招呼。 因为王若谷小时候几次救过他,楚昭面对军神,自来都是崇拜中带着几分亲近。然而自从那日在马上撸完温泉里睡过去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楚昭一忙,也就忘掉了…… 这还是别后第一次重逢,记起自己曾经在师父的马上做过丢脸的事情,楚昭莫名有点紧张。 仰头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楚昭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嗯,今天天气真好。” 天上的黑云压得很低,远处云朵的颜色也有点奇怪,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话音刚落,平地里就刮起了一阵大风——楚昭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王若谷似乎笑了一下,一撑胳膊从树上跃下来。王若谷人到中年,身形保养得很好,半点不见老态,气势却比年轻的时候更甚,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楚昭忍不住没出息地后退了一步。 “嗯,天气的确很好。是要下雨了吧?”军神难得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很体贴地帮楚昭解开了尴尬。“春天里下点雨也不错,卢恒他们说不得还能多做几首诗出来。”大叔的声音也仿佛陈年的酒,熏人欲醉,听上去让人耳朵微微的麻。 似乎被王若谷这样随意的口吻安慰到了,楚昭终于恢复了常态,他胡乱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头法乎到耳后去,抱怨道:”这时节若是绵起了雨,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顿了顿,楚昭侧头问身旁的比自己高了有一个头的男人:“师父什么时候来山上的,玄武营不是驻扎在邺城吗?”玄武营是和喻王战斗的先头部队,双方休战后,依旧驻扎的邺城,在外策应京师,故而楚昭有此一问。 王若谷看着楚昭,原本严肃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马上又要换防,过来看看你。”眼睛扫到楚昭的装束,他的脸色忽然冷淡下来,认为楚昭在卢家受到了怠慢。 主辱臣死,事关主公,对臣属而言就没有什么是小事。 “伺候你的婢女是谁?”王若谷沉声问道。 “怎么了?我……我自己穿的。”说起来,小王爷还微微有点得意。觉得自己现在没有阿起在身边,生活自理能力有所提高。 面容略缓,王若谷笑着摇头,上来帮楚昭把胡乱系在脖子上的带子接下来捆在腰上,拿玉石把卷起的袍脚压好,又细致地一寸寸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大概和军人出身有关系,王若谷都是卧似一张弓 站似一棵松,而且他的东西总是井井有条,连衣服都一丝皱纹都没有。不像楚昭,走到哪扯到哪,没有人照料,他能一天就把皇宫造成垃圾堆,把龙袍作成咸菜干。 随着王若谷的靠近,两人呼出的气息似乎有一瞬间交错在了一起。楚昭经不住有点囧迫——他虽然很努力在喝牛奶长高了,在人群中并不算矮,可是头顶依旧只到王若谷的嘴唇。王若谷给他整理衣服时,几乎能够将他搂在怀里。 作为一个男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搂在怀里,多少有点自己的地盘被入侵的微妙感觉。再加上,为了帮楚昭抚平衣服的每一道褶皱,王若谷的手顺着少年的腰线朝着胸膛滑动,手指在无意中反复擦过胸膛上凸起的某一点。 整理衣服时碰到某些部位也寻常,然而楚昭却猛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很多明明对男人而言不该敏感的地方都异乎寻常的敏感。王若谷的手好像带着某种灼热的气息,明明对方只是作为长辈,很单纯的给晚辈整理衣服,可楚昭却觉得自己脊梁一线过电一般,浑身一软,差点没忍住呻吟出来,赶忙用力咬住唇。 就在韩起远赴西南的这段时间。楚昭也没有闲着,一直畅游在无穷无尽的公务中……作为一个实习皇帝,一上来就要处理楚旭留下来的一大摊烂摊子,还要和朝中的各种反动势力斗智斗勇,尽管已经节省节省再节省了,楚昭依旧在不知不觉中,将韩起离开前才充满的能量耗得七七八八。 前几日系统还老实,静静等待使用者发现另外一种充能方式。然而今日得了机会,面对近在口边的能量,食髓知味的系统真的把!持!不!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王若谷忽然闻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惑人气息自怀中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忍不住一低头吻上了那张泛着淡淡水色的嘴唇。 系统愉快的亮了一下,楚昭脑中一片空白,忍不住在男人身上蹭来蹭去,还颤抖着把舌尖向前推了一下,然后便立即轻而易举被卷住,一股电流刺啦啦地从头顶窜到尾椎骨。似乎有一股热流从对方的舌尖汹涌而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楚昭忍不住难耐地闷哼一声,整个人都攀附在男人身上,积极得渴求更多的能量。 原本还带着一丝犹豫和迟疑,可是楚昭的反应打消了王若谷心头的顾虑。这样可爱的声音则让王若谷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控制能力,他一个转身,让怀中人依靠着背后的大榕树,一只手撑在少年头顶,一只手紧紧握住对方的腰。 楚昭早不复半点理智,面颊也因为情起而潮红一片,水色唇瓣晕染上一层剔透的嫩红,微微发着肿,漆黑的眼睛好像蓄着一汪泉水。这样满满都是求怜爱的表情,看上去该死的诱人。 王若谷的目光扫过少年的脸,一贯沉稳的眸子幽暗深沈了下来。然后他一低头,将少年困在怀中,再次加深了这个吻,躁动的欲望不言自明,连动作都忍不住粗鲁起来。能让王若谷这样的男人失去理智,系统真是好样的…… 身为系统的宿主,楚昭却觉得半点都不好。他的后背撞上树干,才从整个类似发情的状态里回过神来,然后就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该死的系统又tm惹祸了! 系统别闹,再闹我真的会卸载你的,我认真的!到时候连韩起那边的能源你也吸收不到!反正我忍你那坑爹的能量吸收方式已经很久了! 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饥渴的系统无辜地闪烁了一下,释放的信息素终于缓缓减弱下去。 然而信息素减弱之后,王若谷依然没有停歇,让人头皮发麻的深吻反而愈发撩人心弦,那双扣在腰上的手宛若铁铸,牢牢锁住怀中的猎物。任凭楚昭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眸中盘旋的欲望叫人心惊腿软。 再怎么疼爱楚昭,王若谷到底是个极为强势的男人。按照狼群社会阶级模式,他和韩起这一类人,天生就属于最高阶级的阿尔法类型。这种类型的男人一般各项生存数值爆表,具有侵略性,生殖能力强大。如今被可恶的系统开了个不好的头,就好比射出去的箭,不可能再回头了。游戏一旦开始,就不是楚昭想停就能停的了。 第71节 楚昭被男人灼热的双手紧紧搂住,很快被吻得再次浑身酸软,小兄弟也微微抬起了头,眼见着就要天雷勾动地火。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惊呼传入楚昭的耳朵,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就看到谢苒苒满面泪痕,站在树丛前看着他们,然后一顿足,转身哭着跑走了。 第87章 虽然楚昭多次对长辈表示过不能娶谢苒苒,也不怕被人知道自己目前的性取向,可是今日被系统这个小贱人陷害,忽然和王若谷缠绵一吻,几乎把持不住被当场正法…… 其实吻了也就吻了,做过的事后悔也没用,就当提前出柜。可关键在于被单纯的小表妹看到,有教坏清纯少女的嫌疑,楚昭难免老脸上过不去,而且也担心谢苒苒这样跑出去会出事。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女儿,谢棣十分疼爱妹妹,现在他手上有明月楼,并不缺钱,早就说过把母亲的嫁妆都留给妹妹带走。而谢苒苒本身的条件也不错——身份高贵,相貌美丽,性格温柔。自然是众多大楚青年求娶的对象。今日卢家来了不少男客,楚昭担心谢苒苒这样乱跑被人暗算,到时候就不得不忍着恶心嫁出去了。 虽然小时候两家有些矛盾,但楚昭的确是把舅舅唯一的女儿当成亲妹妹来疼爱,当下就追了出去。 王若谷也冷静下来,目光却在楚昭的背影上微微停留了片刻,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虽然长公主那边剃头担子一头热,但实际上谢苒苒和楚昭并没有什么交集。小时候因为双方娘亲不和,两个小朋友几乎不在一起玩,后来长大了,也就是逢年过节能够见一面,表兄妹青梅竹马一类的感情在他二人身上并不存在。不过自从谢苒苒偷听到娘亲和太后的话之后,心里对楚昭就多了一丝温柔的情怀。这也难怪,楚昭无论长相,性格,还是权势地位,几乎都是古代贵族少女梦寐以求的夫君,所以谢苒苒心里便渐渐生出一丝朦胧的好感。 虽然当时贵族男子间有超过友情的关系,还算是风流雅事。但谢苒苒从小被她娘养在深宅大院里,几乎生活在真空中。而楚琳又因为丈夫的原因,自来不说这些龌龊事,但凡提起,也满是轻蔑。 如此一来谢苒苒今日真的是被吓坏了,不只害怕,还有点恶心,并且带着撞破私情的淡淡羞涩。见表哥追了过来,这又羞又急之下,便跑得更快了。 卢家这座深宅大院也不知怎么建造的,里头七歪八绕,跟迷宫一般,偏偏那群影子般的下人也不见了踪影。楚昭和王若谷对卢家别院不熟,又不敢大声呼唤,一时间失去了谢苒苒的踪迹。 跑着跑着,谢苒苒的长发被树枝绊住,她着急地想要解开,却怎么也解不开。 正在着急,一双手温柔地帮她解开长发,一回头一张俊秀的脸映入长乐郡主的眼帘,那人柔声说道:“苒苒妹妹,疼吗?” “你是谁?”谢苒苒泪眼迷蒙地问道。 “我叫楚旦,是喻王之子,我的母亲出身陇西徐家,这样算起来,我们也算是至亲的表兄妹哩。”可能是受到出身陇西贵族的母亲影响,楚旦的身形十分高大,头发微微卷曲发黄,眼神柔和中暗藏侵略感。 “啊,你就是那个坏蛋喻王的儿子!”谢苒苒这句话刚一出口,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楚旦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个苦笑:“表妹,我爹现在已经归降了朝廷,当年也是为奸人所迷惑而已。……”少年的声音好像春日里的一片浮云,况且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诚恳清澈,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很快就相信了这位表哥。 “那你现在怎么出现在这里啊,很危险的。” 楚旦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我从出生就没见过哥哥,这次想要来见见他。皇帝陛下喜欢他,所以我想请哥哥替父王求求情,不要让父王被流放去岭南。” 忧郁的美男子最容易引动少女的母性,谢苒苒不由对楚旦满是怜惜:“放心吧,皇叔最是仁慈,我会去帮你求情的。嗯——就算皇叔不答应,我也可以去求太后阿姆,阿姆最疼我啦。至于阿昭哥哥。”犹豫了一下,碍于教养,谢苒苒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不好的话,只道:“阿昭哥哥每日都很忙的,你不要去打扰他。” 谢苒苒倒也是一片好意,在知道楚昭喜欢男人之后,善良单纯的少女下意识想把所有男人都和楚昭隔离开来,似乎这样做,她心目中完美的阿昭哥哥就会恢复正常。 “谢谢你了,小郡主。”楚旦没再刨根问底,他伸出修长优雅的手,扶着谢苒苒起来。 谢苒苒还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离得这般近,和他对视一眼,不由低下了头。 看着谢苒苒低垂的睫毛,楚旦心里却不由想起被自己视为宿敌的大哥,楚昭。 哼,想不到自家大哥还有这般爱好,不爱眼前的美娇娘,反而喜欢硬邦邦的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家伙还真是迷人啊……想到这里,楚旦的目光沉了沉,赶忙中止回忆。楚旦本来是个坚定的直男,可先前受到楚昭体内的信息素影响,饶是楚旦视对方为宿敌,也不由心神摇曳,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男楚旦很快被谢苒苒的轻言细语唤回了神智。听谢苒苒说自己不想去前头宴会,更不想见人时。楚旦便十分体贴的带着谢苒苒在园中游玩,还教她打水漂,陪她斗草,与她琴箫合奏。 楚旦在陇西地界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对付女人最有一套,却从来不付出真心。此时他施展手段,幽默风趣,气度不凡,一举一动都十分的体贴呵护,让谢苒苒很快就忘记了先前不愉快的小插曲。为了照顾谢苒苒的名节,他还专门叫来了八个卢家的侍女陪伴在谢苒苒身边,自己只和她隔着一层纱帘相见。 这一切,都让情窦初开的长乐郡主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对楚昭本来就只是好感而已,如今眼望楚旦那英俊的脸庞,竟油然生出另外一种心情,粉嫩的脸上现出一团红晕。 看着对面谢苒苒模糊的容颜,楚旦不由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到底是血缘很近的表兄妹,谢苒苒和楚昭其实长相颇为类似,比起楚昭的清俊,谢苒苒的面容多了些女子的妩媚,是当之无愧的帝都第一美人。不过随着楚昭的威势和能力一步步体现出来,许多人只是第一次见面为临淄王的面容所迷惑,很快就会忽视他的容貌,臣服于他的个人魅力,或者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愿追随其后,或者恨的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 而谢苒苒嘛,就明显更像一朵绝美而娇贵的花朵,若是有机会独占收藏,对于主人家而言,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况且,这朵倾世名花背后,还站着大楚太后和长公主一系的势力。娶了她,不仅能得到这一股助力,还能离间谢家和楚昭的关系。这么一想,楚旦的笑容更加温柔,举止也一发殷勤了。 *** 另外一边,楚昭和王若谷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谢苒苒的人影,不禁开始焦急起来,生怕这个小妹妹出什么事情。 还是王若谷保持着理智,带着楚昭一起找到庄园的主人卢恒,把这事偷偷给他说了,请他不要大张旗鼓,只暗中寻找。不一时就有一个卢家老仆,说是看到一个姑娘匆匆忙忙从后院角门出去了,还以为是哪家的丫鬟,长得挺漂亮的。 楚昭赶忙出去寻找,卢家这个别庄的外面就是一片农田,谢苒苒到底是大家闺秀,应该不至于往外跑。结果他刚一出门,卢恒再次派人来传话,说是谢苒苒找到了,在后宅卢恒的继母那里呆着,半点事情都没有,楚昭这才呼出一口气。 心头大石落地,楚昭这才有闲心欣赏四周的风景。 卢家这个别院建造得大有野趣。有山有水,内里似乎还参考了某种奇门阵势,表面看上去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卢恒举办的诗会只是征用了外庭的部分。 举目远眺,彼岸锦绮灿烂。此时男女之别虽不若后世严苛,都城中甚至时而可见贵族女子三五成群打马飞驰,但世家贵女集体出行时,临水一侧依旧全都拉起了帐幔,丝绦系在树枝上。阵阵欢歌伴着丝竹声,隔着水飞了过来。 两相对比,此岸便显得异常安静。楚昭心中生出闲适之意,和王若谷两个人并肩沿着溪流散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意乱情迷的吻。好像那就是发生在光影之间的错觉一样。 一阵清风迎面拂过,花瓣飘飞,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楚昭抬头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浮生里偷来的半日闲散时光。 王若谷停下来,目光在楚昭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方出声道:“听说你遇到了一些麻烦。” 阳光终于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落下来,显得这个面容冷漠的男人异常高大俊朗,他的声音里也保持着一种严肃。 王若谷就是那种叫人见了立马会变得正经起来的男人。 本来被春风吹得醺然欲醉的楚昭忍不住一个机灵,立正站好。信息素的余韵在他的体内缓缓沉淀,楚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脱口而出:“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啊,就是没钱。”话一出口,楚昭就开始后悔。 我……我都说了什么啊qaq 似乎楚昭懊恼的表情和诚实的回答取悦了王若谷,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听说你的王府中,很有几个部曲会做生意,虽然对此并不了解,不过我也有些积蓄,都投在你的商行里吧。帮师父也赚点钱。” 说是不了解,这还算是委婉的说法,在当时做生意绝对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世家宁愿花钱置地,也不肯和做生意扯上关系。王若谷虽然从来不说好听的话,却肯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楚昭很承他的情。 王若谷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盒子,楚昭也不虚客气,接过来打开。 仔细一看,楚昭差点吓尿,军……军神真的不是把自己的老婆本都交了出来吗?北山二园,南山三苑,还有良田五百顷,一共六处庄园,每一个都周回三十里,庄园内有山有水有奴客,外带京城两座大宅…… “这……”捧着将军的老婆本,楚昭有点麻爪,哆哆嗦嗦想送回去。 王若谷严肃着脸,大手一挥,道:“师父给你就收着。” 王若谷真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军人,天然有种人格魅力,让身边的人愿意听从他的指挥。楚昭被大将军一喝,立马令行禁止,乖乖把手中的盒子收了回去。 王若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虽说行商不是贵族该做的事情,但是你在城南建立的纺织作坊极好,一来解决了劳动力问题,二来也保证了社会安定。本来我预计天灾之后,流民肆虐,很可能会有一场动摇大楚根基的农民起义,或者宗教叛乱。如今却被你化解于无形,连我爹那个老顽固都对你称赞不已。”说着,王若谷还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徒弟的小脑袋,说道:“你也不必觉得过不去,这些钱就算是我所购纺织作坊之干股。”军神大人的神情虽然面瘫,眼神却十分柔和。 虽然被不苟言笑地师父大人夸奖很开心,楚昭脸色微微发红,依旧老实说道:“师父,你给我的这些东西若是折换成金银,买下整个百巧坊尚且绰绰有余。”这倒也不是夸张,农耕文明中,的确土地和人口才是最值钱的东西。 王若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无妨,剩下的就当师父给你的零花。” 除了金主太帅之外,这妥妥就是被包养的节奏啊o(╯□╰)o不过对于王若谷而言,这笔钱与其说是包养费,不如说是老婆本更加合理吧。将军他就是在默默向小王爷送聘礼啊!可惜三俗的小王爷目前尚没有这样清澈的思想觉悟,也完全体会不到军神大人的良苦用心。 王若谷注视着楚昭鸦青色的鬓发,道:“最近军队调动,我马上就要随着周将军去北边。今日一别,可能到你登基之日方能再见。不过我如今既然占着干股,到时候玄武营军装和军被,怎么也该比照着黑骑军来,不可厚此薄彼。” 说着,王若谷颇有深意地看了楚昭一样。楚昭愣愣地点头,总觉得有种掉坑里的感觉。可是摸着脑袋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自己占便宜啊。 现在大楚正在闹粮荒,这几年年景都不好,都城的稻米已经涨到一两八钱一石,便是小米也要半两银子一石,普通人家上一日工还不够三口之家一日的饭钱,只好挖些野菜和着谷糠调成糊糊吃罢了。偏有李家为首的一干奸商还要趁火打劫,囤了大米故意抬高价格。 楚昭已经让燕归来急调各地商行的大米,在都城按照一百钱的价格来销售。就算这样,燕归来也并不亏本,只是不赚钱而已。可见米价虚高到何种程度。 因为有燕归来运米救市,李家为此很亏了一笔,但是依旧不肯降价销售。毕竟如今各地都在闹粮荒,以李家为首的奸商们就等着看燕归来还能这样低价卖米卖到什么时候。 李家的嚣张的确还是有些凭仗的。今年的春雷惊蛰的时节,一场倒春寒把早苗全都冻死。即便各处都在补钟,只怕凶荒已经酿成。 而临淄封国内的存粮楚昭并没打算动过。这群小人可以不顾国家乱来,可是楚昭却必须全盘考虑。燕归来必须替大楚囤积一定的粮食储备,以备支撑和犬戎的一场恶战。 开春的灾情给楚昭敲了一个警钟。他手中的存粮的确是不够了,看着手里新收上来的土豆,红薯,玉米种子,楚昭正犯嘀咕,除开自己的封国,再上哪里去找块地种这些高产作物呢。谢家的田庄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如今被卢氏把持着,楚昭只怕节外生枝。 如今王若谷提供了六个大庄园,良田几千顷,还是若干熟练劳动力,正好解了楚昭的燃眉之急。让这些田庄都种上土豆,红薯,玉米和杂交水稻。想来燕归来再卖一年的低价大米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不叫李家陪得裤子都当掉,就枉费楚昭自带系统穿越这一回! 第88章 自从那日遇见铁术之后,韩起丝毫不露声色地和四名黑骑军将士赶路,晓行夜宿一如往常。乍闻如此曲折离奇,狗血淋头的身世,一路上居然连四个心腹也没有看出韩起心中波澜。城府之深只能算作天赋了吧。 虽然韩起接下来的几日全神戒备,连吃饭睡觉都在运功,可一路上除开遇见三波不长眼的流民想要打劫肥羊结果踢到铁板之外,再没任何意外,出乎意料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叫韩起心里焦躁起来。一时归心似箭。 到了平原地带,野马王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将四位腿短的同伴远远甩在后面。到第二日黄昏时分,韩起便到了建业城前。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身上衣衫已然满是风尘,韩起来不及挥手拂去衣裳上那层薄薄的尘土,眼看着残阳斜照中屹立的建业城,以及缓缓关闭的城门,一人一马开始最后的冲刺。 韩起既能驾驭这匹马中王者,又能让它恣意奔跑,所以短短几日,从遥远异域被拐卖来的野马王已经和新主人培养出相当的默契。此时韩起全力运转门中心法,在城门彻底关闭之时,与自己的坐骑人马合一,如同一道闪电划破虚空,朝着建业城激射而去。 正在拉动铰链关门的守城兵只觉面前一股疾风刮过,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到了城中,韩起未免给楚昭惹麻烦,便不再纵马飞驰,漠然地拖着闹脾气的座驾来到安门外,却见本该匆匆归家的行人都围在朱雀桥旁翘首以盼。 韩起心中疑惑,举起手掌就要往闹腾不休的野马王肋骨上拍去。野马王这几日识得厉害,顿时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和些驴子骡马之类的一起停在路边。韩起凝神瞧去,是王谢卢崔几家的车架,恍然记起暮春时节,正是该去水边拔锲的日子。不知道他来了没? 未几,韩起便看到楚昭的仪仗。衣甲鲜明的黑骑军簇拥着一辆古拙朴实的马车,马车看上去低调无华,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这马车行走间平稳异常。镶金篆玉都是铺在外头的排场,不是世家气度。而这样一队马车,不是传承数代的公侯之家是绝没有的。 都城百姓打小见多了世家子,也炼出几分眼力,一见这列车队出现,就开始激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观看姿容绝世的临淄王。 韩起不以为意,他觉得以楚昭事务的繁忙程度,按理说不会参加此类活动…… 谁知刚这么想,韩起就看到楚昭骑着马从一片晚霞中走了出来。晚风轻柔的拂动着他的衣摆,少年的面上沾染上霞光,好像精心烧制的瓷器沾染了一层釉色。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来的潇洒风采。 好像有某种魔法降临一样,原本嘈杂的市井人声渐次消隐下去。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屏住了呼吸,沉醉在帝国储君的绝世风姿中。 就在这时,马车车窗的珠帘忽然被挑了起来,一张美丽的脸庞露了出来,原来车里坐的是名满京都的长乐郡主。 透过珠帘高挑的窗子,车中佳人朝着车外俊美的少年郎招手。临淄王殿下赶忙奔上前去。然后郡主似乎被训斥了,任性的嘟着唇。这时候王家的一位公子也策马跑过去,似在安慰发脾气的小郡主。太子殿下还用自己清瘦的身体遮挡住众人的视线。呵护之态溢于言表。 这情景原该是极美好的,一众围观路人不知为何,竟忽而心生惆怅惋惜之感,心里对这任性的郡主不满起来。虽然称得上美人,但还是远远配不上临淄王么。 夕阳的余晖笼罩下来,一时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红。韩起的眼睛里也浮起血海一般的红,如同两汪血水。一个幼儿趴在母亲的肩膀上,看到韩起这幅吓人的模样,蓦然哇哇大哭起来。可是等母亲回过头去看,却只看到一个牵着马离去的背影。 谢苒苒先前跑得急了些,所以被崴了脚。楚昭自觉有责任,就把自己经过改良后的马车让与她坐。不过谢苒苒面对楚昭时,依旧颇为不自然,每次看到王若谷还会恶狠狠地瞪他。 楚昭知道她心里别扭,也不以为意。只要人没事就好,反正平素不会有什么交集,楚昭事多着呢,没工夫去关心一个小女孩的心理健康。 马车让给了谢苒苒,楚昭便只能和王若谷在外头骑马。虽然周围人围观的目光叫楚昭略微不适应,但是好在大家近年来都越来越克制。临淄王殿下再上街,已经很少遇见被人围住扔水果的事情了。其实是因为每次韩起都会在旁边,用泛红的双眼瞪周围的人…… 美男虽好,奈何身伴恶犬,建业里的追星族们便只能远观而不敢亵玩了。今日虽然恶犬不在,养成习惯的都城人民却又没有提前准备水果,便只好多看两眼罢。 敏锐地觉察到楚昭的不适应,王若谷体贴地走在外侧,有意帮楚昭挡去一部分视线。 虽然小郡主已经遇见了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但还是总记挂着楚昭,想要拯救失足的太子殿下。坐在车里的时候,又见四周的围观者里,总有不少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表哥看,想到楚旦的话,禁不住壮起胆子探出头去。 当时礼法对女子不若后世那般严苛。可是世家女毕竟金贵一些,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楚昭一见谢苒苒探头探脑对自己招手,只得策马来到她车前。 谢苒苒道:“阿昭哥哥,你是多么尊贵的人品,怎么能够和兵家子混在一处呢。不如咱们两个坐车,还能一起顽笑,岂不比在外面被那些人瞧稀奇似的看个没完好?” 楚昭苦着一张脸摇头。纵然私心里很是认同她的说法,但是却不能和她同车。现在不比小时候,若是不想被骂作负心汉,同车之后可就不想娶也得娶了。姑娘家自然不若王若谷那般的糙汉子,亲了也就亲了,完全不用负责。 王若谷驱马上前,道:“不若我带些军士前面开路吧。或许能加快行程。” 谢苒苒顿时怒了,娇斥道:“我自与表哥说话,又关你这兵家子何事?” 军神大人是国家的擎天柱,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当面给了没脸,楚昭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喝道:“抱琴侍画,看好你家娘子。若是再被外面的人窥视车内,我就剁了你们的手。” 第72节 大楚实在是个残酷的时代,尤其当你身为奴婢时。据说崔景深有一次夸赞卫霁身边的侍女手漂亮。第二日那侍女的手就被割下来洗干净送到崔景深面前。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虽然来自现代社会,潜移默化之下,楚昭难免受了时代的影响,渐渐有些杀伐果决的气势出来。不过对于同时代同身份的贵公子而言,还是显得过于仁厚了一些。若是换作别个,必定直接动手——奴婢的性命,还不比一匹好马来的贵重。 谢苒苒的两个侍女知道厉害,急忙应诺。得了殿下的吩咐,她们便有底气多了。左右长公主知道她们做的事情,也不会责罚。 处理完这段小插曲,楚昭不由苦笑着对王若谷表示歉意。 王若谷毫不介怀地摇头,只说不会和小女孩子一般见识。似乎白日的事情对其没有丝毫影响。 楚昭一想也是,遂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两人并骑走在路上,楚昭偏过头偷偷打量王若谷的侧脸。的确是极硬挺的一张脸,帅气温柔又位高权重,简直就是理想的夫婿人选,不过应该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自己喜欢的……应该是软妹子吧? 不过想到自己酒醉后,居然丧心病狂地压了韩起这个硬邦邦的男人,楚昭突然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这时代男男关系虽然随便得很,男人也绝没有可笑的从一而终贞操观,但楚昭因为个人能力问题,其实并没啥三心二意的花花想头——情人一多,交际障碍患者应付不过来的。 楚昭对王若谷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敬佩爱重,不过自从白天被吻得丢盔弃甲差点当场射出来之后,楚昭面对王若谷,就总有一丢丢心虚虚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呢,可是要叫楚昭说出什么来,他却又满脑子都是浆糊了。 不过万幸的是王若谷一直没再提及那个吻,神态举止也十分自然,楚昭便有些闹不清楚师父的想法,干脆将一切归咎为系统捣乱。 系统:怪我咯? 只要没有系统的干扰,我和师父还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努力这样自我暗示几遍之后,楚昭居然也神奇地自我催眠成功。无师自通这样高端的渣男技巧,说明某种程度上,小王爷也算很有天赋的。 两人并骑走过朱雀桥,因为王若谷要走朱雀大街出北城门,而楚昭回上方山,所以不得不分开。楚昭让军士将谢苒苒护送回去,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给师父送行。 朱雀大街绵延数十里,但路再长也有尽头。 虽然知道以王若谷的身份和志向,分别是难免的,可是真到临别时,楚昭仍然心下惆怅,依依不舍地问道:“才见面,师父又要离开了么?” 王若谷轻轻一叹,耐心给难得撒娇的小徒弟解释:“按照大楚制度,玄武营无事不得擅自离京,更不可参与到内斗中来,这一次已经算是违制了。如今喻王乱一平,自然要赶紧回防,北疆的安宁关乎国家社稷。” 楚昭随手折了一根柳条插到追风浓密的颈毛里,道:“最近每每思及北疆之事,便觉心烦意乱。” 追风被四处飘散的柳絮弄得打了一个喷嚏。王若谷握住楚昭的四处作怪的手,解救了自己的爱马:“别怕,一切有师父在。” 楚昭总算不捣蛋了,他有点闷闷地低头道:“那师父可要好好的。” 王若谷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守护所爱,保卫国土是军人的天职。那群蛮人想南下欺负我徒儿,除非踏着师父的尸体过去。” 楚昭觉得这话有些不祥,赶忙道:“呸呸呸,师父可不能出事。你若是出了事,谁来帮我统领三军守卫国门呢?”犹豫片刻,楚昭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倘若真有个什么意外,师父也该先保住自己性命,回来咱们师徒再想办法。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是么。” 王若谷忍不住微微笑了,目光柔和地看着楚昭。他用手指怜爱地敲了敲楚昭的大脑门,训斥道:“胡说什么呢,哪有未言胜先言败的?” “我这叫未雨绸缪。再说,有师父在的玄武营,才是我放心的玄武营。而只要控制住玄武营,我日后在都城就能横着走,做事情也不会束手束脚。哪家跟我捣乱,都让师父抓起来带回北边充军去。”楚昭最近被朝堂中的一些老臣倚老卖老烦得够呛,说这话的时候便有些恶狠狠的样子。 “咳咳。”饶是王若谷生性严肃老成,也掌不住笑了出来。楚昭说的这般直白,王若谷反而不觉得是被利用,倒认为自家徒儿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很可爱。嗯,即便露出獠牙咬死了人,那也该怪被咬的人不知趣。 楚昭躲过王若谷揉脑袋的大手,继续说道:“唉,小时候我就觉得我爹对我这个嫡子不怎么样,若是真宠爱,也不至于将我和娘亲扔在都城不闻不问。记得那时候我娘生病,我还小,连夏天要用的冰都是师父给我送来。后来亲爹更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在南边反了,那段时间我晚上都睡不着,想到师父你在玄武营里,才能安心一些。”群狼环视,前途未卜,楚昭一时也有些迷茫。 虽然下定决定要克制自己,但是王若谷还是忍不住把垂头丧气的小徒弟搂入怀中:“你爹不要你,师父要你。师父心甘情愿做你手中的刀。” 楚昭听了这话,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玄武营历来便是新皇登基政权稳固阶段最重要的保证。按照大楚制度,除了天子以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玄武营。也就是说,但凡能够调动玄武营的,十之八九都是未来天子了。 楚昭闭了闭眼睛。 为了将玄武营牢牢掌控在手中,自己……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把头埋在王若谷怀里,楚昭嗡嗡地说:“我可没忘记小时候允诺过,终有一日要登坛拜将,将全天下的兵马都交与师父。等我登基之后,多攒些钱,然后咱们师徒就一起,先打犬戎,再定西域,最后收拾东南沿海的跳梁小丑。”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龙迟早会直上云霄,到时候,整个帝国都必然臣服在他的龙威之下。王若谷揽住楚昭的手臂紧了紧,然后便强迫自己松开手,利落地翻身上马。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倦鸟归巢,晚霞似乎给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红得几乎有些凄厉。 看着那片血红,楚昭眉头一跳,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稳,又跑过去拉住王若谷的马缰,叮嘱道:“现在朝中危机四伏,只怕军队里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师父在军中小心些,总归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不得已之时,师父不必理会朝廷命令……” 王若谷是武将,自来不喜欢朝中的勾心斗角,但也并非不懂这些。听到楚昭这番全心全意替自己打算的阴谋论,不由心中软成一片。 扫一眼控制面板,王若谷的各项数值都达到或者接近满值,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比他更加适合替楚昭执掌玄武营了。楚昭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个锦囊,放到王若谷手里:“里面装着空白手谕,都盖着玉玺,若是事有不谐,师父可以便宜行事,拿着圣旨要求雁门关内几座城池自行发兵……总之,你和玄武营,都要好好的,大楚的北防就交给师父了。若是实在打不过,就退回关内,收拾人马再打,千万不要硬抗。” 给予信任,施加恩惠,再用这些年的感情笼络,目的就是为了让王若谷的各项数值都尽量提升到最大状态,确保其不会有任何叛变的可能,最终才放心的将手谕交给师父。 看似胡闹的举动,却正中王若谷的软肋。 单从表面来看,世间多得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情深意重,倘若有胆量揭开那层皮看一看心,便能知道,大抵有一丁点的真情,也都要牵绊谋划才能得来。人世间,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深爱。 古往今来,还没见过哪个皇帝敢把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到处乱发……听到这里,王若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境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波动。 有什么东西冲破层层束缚,再也用理智压制不住。王若谷突然当着所有下属的面,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举动——他将楚昭提溜到自己马上,抱在怀中,从后面紧搂着他,深深叹息道:“小傻子。”师父怎么能退呢?师父背后是你这个小笨蛋啊。你这样糊涂又好骗,若是师父不看着你,岂非不过几日,连玉玺都被人骗走了? 楚昭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想要回身看一看王若谷的表情,可是王若谷把他搂得太紧,紧得几乎让楚昭觉出几分疼痛来。 “都是监国的亲王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盖了玉玺的圣旨岂能随便发?”过了半晌,王若谷平复了情绪,将楚昭放了下去,却顺手拔下楚昭玉冠上的簪子笼在袖子里。 “师父和别人不同。”楚昭大大咧咧地说道,丝毫不知道头发上少了点什么。 下一刻,王若谷便飞身而起,骑上楚昭原先的那匹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正当楚昭留在原地,默默目送王若谷远去的背影之时,奇变陡生。 第89章 楚昭留在原地,默默目送王若谷远去的背影之时,奇变陡生。 破空之声嗖嗖嗖地响起。几只弩箭朝着骑马走在半道上的一行人射去。 王若谷微晃一下身子,躲开第一支弩箭,用刀鞘拨开迎面飞来的第二支时,却发现这箭支出人意料的强劲,除非他拉开三石的弓,才能射出这样的箭支。军中能够达到这个境界的将领也是聊聊可数。王若谷实在想不出来谁会来刺杀自己。 然而更叫王若谷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第四、第五支箭接踵而至,噗地一声贯穿了王若谷左边那侍卫的胸膛。 在短时间内,要连续拉开这样的重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随着一蓬血花喷溅而出,仿佛得到某种暗号,不远处的土地里忽然冒出来一队鬼魅般的刺客。 四下飞散的尘土中,八条黑影夹着雪亮刀光突然出来,飞扑向楚昭。没有徒然会让被袭者警醒的喊杀,没有战前画蛇添足的对话,倏忽而至,动作狠辣,直奔目的。更叫人吃惊的是,王若谷也算是大楚青年一代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而这群人躲在泥土里,想来也非一时半刻,居然没有让王若谷及时觉察。这种龟息闭气的功法可算是惊世骇俗。 是第一流的杀手!而这样的杀手居然同时出现了八个! 尽管遇到了刺杀,但是楚昭身边的人并没有慌乱。这些都是韩起精心训练出来的,各个都能以一敌百,既能对抗江湖高手,做保家护院的工作,又能上马打仗,杀敌制胜。为了楚昭的安全,韩起还专门让其习练一种军阵,施展开来,往往兼具以弱胜强之奇效。 离楚昭最近的两个虎卫的反应很快,马上结成阵势,护住所效忠的对象。其他虎卫迅速集结在他们四周,摆开阵型。 然而自信十足的虎卫们很快就发现这群杀手和想象中不同,和以前遇见过的也不同。 这回来的对手非常的古怪。怎么说呢,这些人就像是杀不死一样。虎卫们在近战中一旦被他们缠上,便宛如附骨之蛆。 另外一边,王若谷和他的护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这显然是一个事先布好的局。杀手们已经达成了默契,近身攻击的用纠缠不休的打法紧紧缠住护卫,这些人武技未必高明,但是却像野兽一般力大无穷,而且即便受了致命伤,依然没事人一般继续进攻。而隐在远处树林的弓箭手则神出鬼没,冷箭接连不断地朝着这边射过来。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这些人会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楚昭透过虎卫们结成的人墙,看到那群杀手野兽般狂野不羁、血肉横飞的打法,默默思索着这群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一场精心布局,天衣无缝的刺杀,连时机都选得恰到好处。韩起不在身边,自己又分了一半人手护送谢苒苒,师父和自己分开一段距离,处于各自为战状态。 这群人的刺杀目标究竟是谁? 相比之下,王若谷那边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他们几乎承受了所有的神臂弓袭击。就像移动靶子一般,被远处的弓箭手射中。 虽然远处的弩箭只是针对王若谷一行人,但也有几只漏网之鱼飞过来。虎卫同时举起挂在马上的盾牌挡在头顶。 这盾牌是特制的钢铁,比普通钢材轻便,外层又有一层胶态物。乃是墨门子弟最新的智慧成果。一般的箭根本穿透不了,然而从三百步外的树林里飞过来的弩箭,却能够穿透这种铁甲! “神臂弓!”天璇惊呼一声。 “他们怎么会有神臂弓?”天权几乎愣在了当场。 神臂弓实际上就是大弩。若是单凭人力,能够拉开三石的弓弩便算是天生神力了。然而这种神臂弓和别的弓弩不同,它是立在地上用脚踏动机关。借助机关的力量,即便是一个文弱的青年,也可穿透三百步以外的铁甲。所以神臂弓又叫克敌弓。有了这种弓,能够叫普通人也变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这原本是收服北疆大营之后,系统给楚昭的任务奖励,因为制作过程很复杂,最近才有墨门弟子制作出来。成品作为一级机密,藏在炼钢厂深处的矿洞里,尚且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过,如今却出现在了敌人手里。 结合这恰到好处的埋伏时间和地点,种种疑点隐隐约约所显示出的事实,比刺杀本身更加叫人心惊。 眼角的余光看到王若谷身边的护卫一个个落马,最后,连王若谷自己骑的马也被射中,楚昭心中又急又痛,转头低声吩咐身后的天璇和天权。两人犹豫片刻,似乎不肯离开楚昭身边。 楚昭急道:“唇亡齿寒。弓箭手擅长远攻,刺客擅近身搏杀,如此配合默契。若是王将军那边被全歼,纵然虎卫阵势强横,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情绪用事,楚昭还特意改换了称呼。 天璇和天权对视一眼,最终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在同伴的掩护下,冲出去增援王若谷。 他们一走,旁边的人自动顶上阵法的空缺。然而人手一少,诡异的不死刺客便大占优势。楚昭再来不及注意那边的情况,他身边的虎卫皆陷入苦战之中。 这些虎卫渐渐发现事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双方辅一接触,他们手中的利刃明明已经送进了对手的要害,却像是割在坚韧的皮革上一般难以深入,连百炼钢刀都需砍上两三次才能切入肉中。莫非这些人都是习练金钟罩铁布衫到化境的高手? 更加古怪的是,有的刺客明明身中数刀,还能爬起来继续战斗。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即便以顽强的毅力支撑着继续战斗,也必然会因剧痛而出现迟钝等现象,然而这群刺客就像毫无痛觉一般,古怪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虎卫们却没有一个逃跑后退的,反而缩小阵型,一层层用身体护卫中间的楚昭。 金铁相击鸣声和兵器砍在骨头上的钝响交织在一起,将气氛渲染的紧张有诡异,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血的残阳下,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残酷而暴烈,马匹濒死前的悲鸣盘旋在战场上空。追风似乎也知道情况紧急,乖乖用身体挡在楚昭面前,似乎随时准备着驮了他狂奔。 不知道是谁的倏忽,阵势出现空隙。那个类似刺客头领的人已经冲到了楚昭面前。 楚昭身旁的虎卫反应极快,劲力贯注于手中长鞭之上,全力朝着此人脖颈抽去。这种马鞭是特制的,若是打实了,脑袋非开花不可。 那刺客看似身形笨拙,根本无法闪躲开。于是长鞭就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刺客只是踉跄了一下,而虎卫手里的长鞭竟就此断裂为两截。 这人的皮肤和拳头莫非真是石头做的吗?还是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不死之人? 似乎被这一鞭激发了狂性,刺客头领一拳头砸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啸声。 这些虎卫并不怕死,可是看到某个先前被长枪贯穿胸膛的刺客还能挣扎着爬起来再打,也不由寒毛直竖,齐齐倒退了一步。 那名虎卫也微微一愣,就在这一瞬间,刺客头领发动反扑,野兽般嘶吼着,一拳头砸在护卫身上。一力降十会,尽管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力量却大得惊人。那个虎卫虽然及时的用盾牌挡在胸前,仍是被震得一口血喷了出来。同时,他手中钢铁铸造的盾牌也被砸出了一个坑……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超越了人体的极限。可是楚昭暗暗查看了这些刺客的数值,都没有出众的天赋,各项数值也和寻常武人差不多,但他们的表现,却完全是顶尖的外家高手,恐怕少林罗汉堂的高徒也不过如此了。 似乎被激发出了更大的潜能,刺客再次发出兽类一般的长啸之声。 楚昭听出其中蕴含了无尽的痛苦,然而却根本生不出丝毫的同情之心,因为下一刻,那刺客已经扑到了楚昭面前。带着腥风的拳头朝着楚昭砸了过来。 首次注视到刺客的眼睛,楚昭发现其中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唯有无穷无尽的憎恶和痛苦……单纯的负面情绪强大到让楚昭身临其境,直白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让他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好吧,纵然小王爷美得像尊玉石雕塑,这回也非被砸碎不可。 幸而在血腥场面出现之前,宛若恶鬼的刺客被稳稳地挡住了。 第73节 一柄泛着明月光辉的剑挡在了楚昭和刺客中间。也不见剑的主人如何作势运力,不过是羚羊挂甲般出现,然后自然而然地摆在那里,可杀手势如奔雷的一拳在与剑接触的一瞬,却变得虚浮得没有一丝力量,别说打断薄如蝉翼的剑鞘,就连撼动分毫也是不能。 如同一个幽灵般,红眼的剑客突然出现在战场。掌中长剑划出一道绚烂的光芒,平平划过刺客的脖子后,又归于平淡。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滚落尘土,庞大而笨重的身躯轰然倒塌。 韩起转过身去面对蜂拥而来的刺客,往前踏了一步,留下一个血脚印。一股强大无匹的气机锁定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为这俊美的剑客所慑,那些悍不畏死的刺客似乎也具有某种野兽的天性,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后,居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逃跑的举动。 先前悍不畏死,此时却知道畏惧…… 韩起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嘴角轻挑,残虐的笑容一闪而逝,然后他便凌空飞掠而起,恍如死神般,收割着四散奔逃的猎物性命。 情势陡然倒转,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变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如同尘埃般无足轻重。或许正是意识到这种角色的改变,杀手们才转身逃跑的吧。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楚昭的脸上也流露出欢欣的神色,笑道:“阿起,幸好你回来了。”正在这时,楚昭突然看到众人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王若谷不顾射向他的箭枝,拼命往这边赶。 一切似乎都变得慢起来。 楚昭莫名其妙地发现,四周的人都在对着自己比比划划,然后他看到韩起凌空的身形微微一顿,下一刻,便突然出现在了身边,只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像。 接下来,楚昭被韩起紧紧按在怀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身后传来一身惨叫,王若谷那边似乎也有惊呼之声,接着是一点极轻极轻的响动,好像一个汽泡被捏破的声音。 隔了良久,韩起才让楚昭重新抬起头。 刚才忽然移动来刺杀楚昭的,居然是那名被刺客首领一招隔山打牛震晕的虎卫。但见他的身上插着韩起的剑,胸口却破开了一个大洞。而那把原本该插入楚昭心脏的匕首,却被韩起拿在手里把玩。 韩起的左臂上,被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 王若谷捂着肋骨,带着一队士兵,推着三架神臂弓缓缓走出树林。他刚才急着过来救援楚昭,差点被林中的漏网之鱼射中。 天璇手里扭着一个男人走过来,楚昭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楚昭苦笑道:“想不到真正的杀招居然在本王身边,他已经跟了我三个多月了吧。”这虎卫是黑骑军中选拔出来的,并非楚昭的贴身侍卫,原本的身世也十分清白。 随着黑骑军的扩建,楚昭的事务一日日繁忙,拥有好几万的下属,除非有明确的迹象让其心生怀疑,否则也不可能没事就点开侍卫的忠诚值一一查看。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疏忽,就被来历不明的敌人混了进来。 王若谷皱眉道:“这群刺客究竟是什么东西。” 两个虎卫将刺客的尸体集中在一起,韩起蹲下去仔细查看一番后,直起身道:“上次袭击燕归来,大概也是这种东西。不论是什么,先抬回山上。再说,还有这个家伙要处理。”说着,他用手中的匕首一指天璇手里的男人,一滴未凝的鲜血顺着匕首滴落,那男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裤裆里传出一阵骚臭,已然是被吓尿了。 原来这是一个局中局。 三公子病死,他那边的势力自然烟消云散,陈参也再没有必要在其中卧底,他便假死脱身,换了一个身份面目来到临淄王帐下,楚昭便将上方山的炼钢厂,军备制造厂和制药厂交给他管理。 这三者算是楚昭压箱底的老本了。交给陈参,一是信任,二来随着规模的扩大,工厂的管理也的确出了一些问题。 陈参既有耐心也有手腕,楚昭有系统帮助,在选拔任用贤才上,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错误。许多致命的危机,都是如此化解的。 后世专注于研究穆帝一生的史学家,往往会惊叹于这位帝王的慧眼。后世甚至有人伪托穆帝,专门出了名为《元嘉品藻集》一书,专门讲授相面识人之法,一时洛阳纸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在陈参接手后,很快便拟定了一个章程,将工厂的管理工作规范化制度化。也正是在他接手后,矿洞里的神臂弓被发现丢失,负责人不敢自专,迅速报告给了陈参。 今日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正是为了追查出神臂弓丢失之谜以及谢家或者墨门的内奸。为了戏码足够逼真,引出狡猾的内奸,除开楚昭、王若谷以及天璇天权四人事先知情,其他人都一无所知。 刚才韩起根本不是黯然离去,而是因为看到有人悄悄缀在楚昭他们的人马后面,心里不放心,就打算暗中查看。刚走出一条街,就被陈参派来的人找到了。 而韩起的及时出现,也给这出局中局增添了几分保证,并且大大的减少了伤亡。毕竟,就算陈参料事如神,也无法提前预知刺客居然这般古怪。 而王若谷虽然没能发现埋伏在土里的刺客,却凭借着丰富的经验,觉察到了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埋伏,是以将爱马追风留下相对安全的地方。 如今大功告成,只剩一点收尾工作要做,韩起也回到了楚昭身边,远方还有重任等待着王若谷,这一次,离别的时候真的到了。 看着楚昭像只小狗般着急的围着韩起受伤的手臂转来转去,大理石铸就的容颜也难免微微露出黯然之色,王若谷伸手偷偷捂住肋部,摇摇头晃去多余的思绪。 他身旁的亲卫小声道:“将军受了伤,不如留在建业,想来监国的临淄王殿下也会同意。” 王若谷想了一想,还是摇头道:“这群人想要刺杀我和寄奴。寄奴是储君自不待言,而苦心孤诣在这时候杀我,难道不是为了阻止我回边关吗?只怕最近犬戎会有大动作,天下和百姓都在危机关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安心在建业养伤呢?” 那亲卫注视着王若谷的目光满是敬爱和关切,可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能苦涩地说道:“那箭力道强劲,我只担心将军旧伤发作……” “别说了。”王若谷打断他的话,淡淡道:“箭并没有射中,我没事。你们几个先回去通知将士们,今晚三更就出发,到中岳山和周禄部会和后,星夜赶往剑门关。” 亲卫不敢多言,齐声应诺。 下达完命令,王若谷便自顾自走到韩起面前,道:“玄武营要去北边。我这一走,唯独放不下寄奴,今日便把他交给你了。 韩起愣了一下,吐出口中的药草敷在手臂上,然后沉默地行了一礼。王若谷是楚昭的老师,其实何尝不是韩起的兵法启蒙者呢。 错身而过之时,王若谷突然低声道:“你要小心,如今主公执政,明君之态初显,朝野上下有识之士无不欢欣鼓舞。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日之事,以后只怕还会有,殿下的安危关系社稷,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喻王儿子楚旦那边不必说,崔家和卢家似乎也颇有异动,这些也就罢了,最紧要的是提防犬戎刺杀。” 韩起心中一颤,淡淡道:“便是我死了,也不叫人伤他。” 王若谷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多看楚昭一眼,径直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黄沙漫道,一骑绝尘。王若谷离开了,楚昭和韩起并肩站在路旁,凝视着军神远去的背影。天际的火烧云翻滚,照得王将军绯色的披风色如鲜血,俨然是拖着一路血光离开。 黄昏不是一个适合离别的时刻,连王若谷高大的背影都莫名有些倾颓和孤单。 追风:( ⊙ o ⊙)? 被刻意忽略掉的楚昭赶忙挥手大叫:“师父——师父——你忘了追风——” 王若谷:…… 远处传来王若谷的声音:“追风就留给你了,寄奴乖乖等着师父回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古代的名将,有时候很冷酷残忍,可谓杀人不眨眼,有时候又有种现代人早已失落的天真。为了报答知遇之恩,就可以看轻生死,代天子守国门,为君主死社稷。 被主人抛弃的追风老老实实驮着楚昭,忽然感觉到有大滴大滴雨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连颈毛湿了一圈,不由打了个喷嚏,抖抖脖子。 韩起的坐骑月光好奇的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一张嘴巴……朝着追风咬了过去。 追风身为大宛来的汗血宝马,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胆敢主动挑衅自己的马。立时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两匹马中王者靠在一起咬得不可开交,楚昭赶忙扯着缰绳制止掐架。 妈蛋!伤感的气氛都被俩逗逼破坏完了,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 追风:……不能 月光:╭(╯^╰)╮谁要和它玩? 第90章 一路上月光和追风你踢我我咬你,相爱相杀,看起来居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小小的插曲冲淡了离愁别绪,看着两只逗逼互撕,楚昭不地道地开心起来。 韩起留下一部分侍卫收拾战场的残局。那个被捉住的男人在韩起的眼光扫过时,已经吓晕了过去,韩起示意将其带回山上审问。 到韩起得闲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不错眼,楚昭居然已经趴到追风身上,想要阻止两匹马的相爱相杀。 这当然是不值得模仿的高危动作,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发狂的烈马踢死。 也不知道追风和月光是把楚昭当成幼崽还是什么,居然允许他靠近,不过也就这样了,要想劝架,两匹马中王者就不肯买账了。 楚昭开始还看的乐呵,后来发现这两只似乎动了真怒,于是楚昭又心疼起来。多好的种马料子啊,万一打出个问题来可怎么是好? 一时急得满面通红。因为追风看上去个头大一点,所以楚昭就合身扑到追风背上,想要阻止这场掐架。 韩起扭头看见了,走过去把楚昭抱起来,然后自己单手将月光拖开。 楚昭累得半死不活地趴韩起胳膊上,用手指戳戳韩起手臂坚硬如铁的肌肉,小声嘀咕道:“还好有阿起在我身边。” 韩起心中忽而一颤,原本的欢乐沉寂下去,淡淡道:“不要总是这样娇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身为大将,自然也要征战四方,岂能常伴君主身侧。” 楚昭立马抬起头,警惕地问道:“不在我身边……阿起你要去哪里?” 因为本身具有交际障碍,不知从何时起,楚昭已经被韩起无微不至的关怀圈养成功,生活自理能力比前世还差,换个侍女或者贴身侍从他就不习惯,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楚昭的确很是依赖韩起。此时听韩起话里话外的意思,竟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意识。 韩起用手拍了拍楚昭的肩膀,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翻身上马,让楚昭窝在自己身前,然后韩起便策马走向上方山。耳中听见街道两侧嘈杂的声响,以及楚昭轻轻的呼吸,不知怎么的,韩起原本烦乱的心思渐渐沉静下来。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上方山谢家别庄之后,便打算先去见一见这次活动的总策划,陈参。 楚昭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陈参淡漠的声音:“是长平姑娘吗?昨日的那碗十全大补汤我很喜欢,替我多谢主公厚爱。只是微臣虚不受补,下回还请姑娘少放补药。” 楚昭听了禁不住噗嗤一笑,推门走进去,只见一个清瘦的文士坐在棋坪前面,只着一件棉布直缀,因夜里有些凉意,他就在外面披了件大衣。文士左手握着一卷发黄的竹简,右手不时的拈起棋子放落在棋盘上,似乎正在那里打棋谱。 棋子落在盘中的声音惊动了桌上的油灯,一小节灯芯的灰烬扑簌簌落了下来。 此人这般悠闲自得,仿佛第一次见面的愤世嫉俗、郁郁寡欢全都消失了一样。 等到楚昭进来,陈参抬头一见,慌忙就要起来行礼,被楚昭按了下来。 君臣见过礼,陈参方重新坐在棋盘之前,笑言道:“王将军走了吗?看来这次计划很是顺利。” 韩起一声不吭,径直坐在陈参面前和他对弈。陈参的棋力难逢敌手,唯独韩起尚有一战之力。 楚昭过去趴韩起腿上,奄奄一息地装死:“就是牺牲了四个虎卫。” 陈参浑不在意地安慰道:“殿下不必难过。这些虎卫求仁得仁,为殿下而死,他们心里必然是高兴的。” 楚昭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陈参,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随便牺牲别人。总觉得这样的自己,的确已经渐渐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政客了吧。 心中有种苍凉的感觉,楚昭把脑袋在韩起肚子上蹭了蹭。 “乖。”韩起手一抖落下一子,脸上呈现不自然的红晕,单手将楚昭抱起来,放在旁边的褥子上。 楚昭没有得到安慰,心情很不好,被挪过去之后,就呆呆抱着旁边的瓷枕趴褥子上。 陈参瞅了他二人一眼,心中不免纳罕,却也羡慕韩起和楚昭之间君臣相得。不过韩将军到底是武将,心粗了一点,光脸红有什么用啊,陈参看了一眼这位沉默的同僚:你怎么不安慰安慰主公?没见小脑袋都耷拉下来了吗? 隔了一阵,陈参见韩将军略带不自然的换了个坐姿,而主公依旧闷闷不乐。心想:罢了罢了,看来主公虽然更信重韩将军,但是这位到底是武将,不擅长开导人。一个合格的谋士不仅要做好谋臣一职,还要给主公当心理医生,想到这里,陈参缓缓开口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若卷入某种旋涡,靠躲避退让是行不通的,唯有主动进击方为谋生之道。政治就是如此,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在这个过程中,牺牲是难以避免的,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任何的感情。不过,主公能这般宅心仁厚,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福气,也是大楚万千黎民百姓的福气。” 政治如同一个黑洞,所有靠近的人都会受到吸引,从而终生无法摆脱,直到被看不见尽头的权力斗争所吞没。作为一个上位者,如果时而能够感受到良知上的刺痛,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惜大部分的上位者都以拥有这种刺痛感为耻。在陈参心里,并不觉得楚昭优柔寡断,反而有几分欣慰。 楚昭呼出一口气,抱着瓷枕没吱声,但陈参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凝视着楚昭,陈参柔声问道:“殿下可会认为,属下善用阴谋诡计,为人过于刻毒?” 楚昭诧异地抬头,注视着陈参的眼睛,说道:“先生何出此言,您是张良陈平一流的谋士,怎能用刻毒这样的词语妄自菲薄。我粗枝大叶,有时候还……咳咳,还有点妇人之仁,正需要你这样用计阴狠严密的谋士辅佐,再说了,我任用你做暗部的总管,便是默认你的每个计策都是我同意的,先生做出的事情,我也该承担同样的责任。” 楚昭说得理所当然,陈参的眼眶却微微湿润,急忙低头掩饰。他用谋时常剑走偏锋,自己也知有时过于阴柔诡谲,即使投靠了楚昭,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报仇,便经常刻意藏拙。除开君臣初见的连环毒计之外,也很少献策。只是做好楚昭托付的工作,并一心为家人谋划报仇而已。 今日楚昭的表现让陈参心中再无顾虑。能够得到这样的信重,能够效忠于这样的主公,这一世可算是值了。 第74节 这么想着,陈参原本疑虑的心思渐渐沉定。虽然中间有瘟疫突然出现,中断了计划的进行,但陈参根据最近收集的信息,敏锐的意识到自己提出的那条上策的施行时机已然随着形式的发展而逐渐成熟,该落的子都已经落了下去,接下来的事情,便只剩下等待。 过了一会儿,陈参忽然说:“根据暗探回报,草原上的犬戎人已经开始集结,只怕不日就要南下。” 楚昭点点头,道:“对啊,所以玄武营才要北上。” 陈参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和王若谷告别时的感觉再次袭来,楚昭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以及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虽然棋力不算好,但是楚昭的记忆好,看过的棋谱都印在了脑子里。所以楚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认出来这是九局棋谱,打谱之人的习用式为一字解两征。 出神的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楚昭心里的思路也渐渐理顺:纵观大楚历次政变,有玄武营的身影在其中,就多半能够成功。自己的曾曾祖父楚明帝能够当上皇帝,无非借助部分北军力量,尤其是玄武营的帮助。庆正帝之所以敢那样嚣张,也是因为有玄武营在北边与王家互相牵制,替他守卫西北国门,阻拦犬戎北下。之前的庆正帝之子,自己倆倒霉叔叔齐王和靖王所以政变失败,就因为他们一个仅争取了王家的暗中支持,一个拉拢了部分中央军力量,却都未得到玄武营的垂青,结果玄武营钳制着王家在北疆不敢轻举妄动,中央军临阵倒戈,以致功败垂成。 想到这里,楚昭忽然意识到刚才隐隐约约的不安来自何处了——他老爹喻王渣是渣,却并非蠢货,那么他这次造反前难道没有拉拢玄武营吗? 玄武营三位统领,师父是我的人,所以如果老爹要拉拢的话,也只能拉拢周禄老将军和右将军…… 这个念头在楚昭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里忽然生出不确定之感,便再次扫了一眼系统面板,玄武将军周禄。智慧67,武力90,特长守城99%,攻城63%。清廉值85,忠诚60,野心40,私心40。 过了这么久,周禄的忠诚值居然一点都没有上涨。视线在那个忠诚60上面转了一圈,楚昭忽然不太确定这位周老将军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了。 这么想着,楚昭问道:“周老将军这次也要一同回防吗?” 陈参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注视着楚昭,说道:“老将军本在中岳山伴驾,不过听说前日不知何故惹怒了天家,被撵出行宫。加上北防空虚,也的确应该回去了。” 说到这里,陈参忽然明白了楚昭提及周禄的缘故,他沉吟片刻,道:“喻王来攻之时,皇帝听了卫霁和公车丘明的话,从北方抽调来流民帅,更大肆征发帝都世家的奴客,凑了一只三十万的杂牌军,周将军当时便一言不发,据宫内的线报所言,还似有支持之意。这一回楚旭安排了一个受降仪式,周禄明知途耗民力,却未加阻止,可不像一个历经三朝的老臣作为。莫非这位周将军已经投靠了喻王?” “但愿是我多心吧。”今夜月色朦胧,风动竹影,幽情暗生,楚昭默默祈祷师父此去平安。“玄武营都统周禄能够和王震升抗衡多年,且抵挡住了犬戎的铁骑,比只知愚忠的于怀远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一届寒门子弟能够屹立军界不倒,这位老将肯定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鲁直。或许只是明哲保身而已。” 正在说话间,大管家谢南就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让楚昭去谢晋屋里,老主人已到冥留之际,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虽然有周致道借用现代验方治疗谢晋的疾病。有些病到了现代都是医学难题,何况古代?而楚昭的复活卡早就用完了,系统也没有再给奖励。谢晋的身体机能渐趋衰败,人人都心知肚明,老头子只是挣命而已。因此,对他的死都有了准备,反而并不觉得惊诧。 有时候就是这样,若是家人突然亡故,便觉心中难过无法接受,但若是家人得了什么重病缠绵病榻好几年才过世,这时候难过也是真,却难免替对方的解脱觉得庆幸,并且有种似真非真的感觉。 楚昭一听谢南的话,心急火燎就要往外赶,韩起却站起来穿上了外套,提起一盏灯笼道:“我送你。” 谢南也点头:“对,让韩侍卫送你,我还要去通知别的人。”说完就匆匆告别,带着一群仆人径往别处去了。 屋外凉风习习,月华如水,暮春的夜晚,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某种淡淡的花香和草木清香。 踩着满地银霜,韩起高大的背影投下一片模糊氤氲的暗影,手上提着的灯笼里闪着一团轻盈的亮光,光华灿灿。楚昭注视着灯笼里跳动的火苗,沉默地跟在韩起身后走,心里有种似真似幻的飘忽感觉,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并不怎么伤心。 谢家的这座别院极大,从楚昭的住处去到谢晋的住处,要经过一条小河。河边不知道被谁养了一群非常漂亮的白鹅。此时正在月光下悠闲的浮游着。 韩起忽然停下了脚步,挥手阻止楚昭前进。楚昭伸头出去一看,见到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楚昭惊讶地问道:“九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91章 卢恒卢九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踞坐在清光粼粼的溪水边,也不伸手掬水,像只大白鹅般径自将头扎入水中。 楚昭:……这是自杀新招式? 卢恒是闻名都城的名士贵公子,才华横溢,有潇洒率真的名士风度,人们说他有三绝:诗绝、画绝、痴绝。 清冷的溪水寒意尤重,过了片刻,卢恒才抬起头来,起身回头笑道:“这溪水凉得紧。”水线如珠,从他发上面上淌下,却丝毫不给人狼狈之感,反令人觉得他洒脱随性。 楚昭笑道:“这溪水本就是冷的,现在又是暮春,难免会有凉意,九渊还是擦干水迹吧,要不然风雅不成,受了风寒可就糟糕。” 卢恒披着孔雀翎斗篷,穿一身月白色的曲裾,看上去相当之风骚,就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公孔雀。难怪青楼楚馆里的男男女女都唤他做“孔雀公子”。 楚昭觉得有些奇怪,卢恒这时候不去醉卧美人膝,来谢家做什么?便是谢晋病重,也与他没什么相干吧? 卢恒背负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的大白鹅看,似乎看得呆住了,然后他突然发问:“世家拥有广阔的田庄土地,听说世子是以江南的改革入手,说服郭全投入自己府中,只是不知道世子若是登基,又将如何施行自己给寒门大臣允诺的改革呢?再有,现在国家财政困难,王爷却养了很多士兵,有穷兵黩武的嫌疑,王爷又想怎么样养活他们?” 云淡风轻地扔出这么一个问题真的好吗? 楚昭默默擦汗,心想: 看出我最近财政紧张不难,可连我和郭全的对话都知道,卢小胖啊卢小胖,你实在知道的太多了点……当个安静的美男子不好吗? 虽然心里震惊,但是楚昭还是慢吞吞地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一边说,楚昭还试图要转到卢恒面前去,不过每次都被韩起挡了回来。 楚昭:…… 卢恒似乎轻笑了一声:“老家伙们听说谢晋要把谢家留给你,所以打算出个考题考一考你。这个机会很是难得,答对了皇位就是你的,答错了,只怕会被打屁股哦。我记挂着小时候的情分,特意来给你漏题。”说是这么说,但卢恒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楚昭:我谢谢你了。你就是来看笑话的吧? 考前五分钟泄露论文题目究竟有什么用?而且陈参崔景深郭全林轩等谋士都不在身边,楚昭和韩起对视一眼,默默移开了目光……算了,我还是自己琢磨吧。 现在楚昭明白祖父这次招自己过去的意图了。 不仅是在冥留之际想见一见心爱的外孙,也是给自己一个在老怪物面前表现的机会,世家培养了未来的君主这么多年,是要看最终答卷决定立场的时候了。 卢恒其实还端着架子等楚昭来问自己,没想到楚昭就这么走了,他呆呆的看着楚昭的背影。 这……这就走了?不是说临淄王很礼贤下士吗qaq卢恒虽然是卢家人,但他还真是来帮楚昭的。刚才之所以幸灾乐祸,实在是卢恒公子……咳咳,卢恒公子想要装一下高人风范,等楚昭来求教。可惜装逼不成被雷劈。 楚昭一边走一边数着一、二、三…… “喂——寄奴你等等——”孔雀公子没有犹豫到五秒钟,便蹬蹬蹬的跑了过去,高大的身躯拉住楚昭的臂膀,好像一只不知所措的萨摩耶。 “我真的有办法啊。” 楚昭露出一个笑容,就知道卢胖胖如今虽然自带忧郁文青的矫情气质,实际上依然是一只二货。 拥有系统,就这么腹黑又鸡智! 卢恒谨慎地避开韩起,俯下头看着楚昭,讨好地说:“寄奴,我知道怎么办哦。” 楚昭腾一下就脸红了,别误会,是气得——妈蛋,十几年的牛奶白喝了,这群家伙一个个居然都长得比我高,在男人普遍个不高的古代,你们个个都往一米八一米九长是要闹怎样! 小王爷很生气,觉得系统的健康值都白加了,尽往不靠谱的方向使劲。 作为一只时而欢脱,时而忧郁,时而痴情的萨摩耶……不,风流才子,卢恒对人的情绪很敏感,感觉到楚昭有点生气,赶忙讨好一般拿出作弊答案,一个会得罪很多世家大族的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屯、田。 楚昭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卢恒:“你认真的?” 土地政策永远都是一个帝国的基石,尤其是在封建社会。 土地在中国社会,一向被视为价值极高的财富。当然,大楚尚无房地产拉动经济增长的说法,这时候值钱的不是城市的房屋,而是能够出产粮食的广袤庄园。每遇战争或灾荒,粮食甚至比黄金还要贵重。 世家大族拥有数不清的地产,自然需要雇佣一批农民或者说农奴,在他们的私家庄园上耕作。这些收成,是维持一个世家大族运作的经济基础。 乱世之中,单个的农民力量非常单薄,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就要家破人亡。所以农民们往往选择把田地让与世家大族,然后委身于世家大族的荫庇之下,为他们耕作,以求有一口饭吃。成为世家的奴客,生命多少有了点保障,不会莫名其妙就被人抢劫屠杀,但战时必须要拿起武器替世家卖命,而且还要以劳役抵偿租税。 即使这样,农民们依然愿意选择世家大族,可见当时朝廷对待百姓有多么糟糕了。 可如此一来,要给朝廷缴税的农民悄悄减少,世家的奴客却莫名人丁兴旺起来。为了少交一点税,也是不愿将自家惊人的财富暴露在皇帝眼皮底下,世家大族往往隐瞒自己的具体所得和掌握的人口,向上虚报数字,借此逃税漏税。 政府人财两空,国库自然空虚。这就是政府和世家大族的矛盾之一。也是最关键的矛盾。 庆正帝推行的改革中,科举制恩荫制并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让中央和地方政权经常性清理民籍,增加编户民的数量。 楚昭后退一步,不情不愿地半仰着头看卢恒,问道:“当年皇考只是要清理民籍,就引起了世家激烈的反应。而屯田是以一定的优惠政策,吸引农民以及流民到自己所掌握的土地上开荒耕作。表面看上去没有直接减少世家奴客,增加编户农民,但实质上就是与世家大族争夺劳动力和土地,严重伤害了世家大族的既得利益。这法子其实很好,但面对世家里的叔伯,我这么回答真的没问题吗?再有,屯田的举措提前说出来,会不会打草惊蛇?” 卢恒听了高兴地拍拍楚昭的肩膀:“寄奴果然聪慧。你听我说完,对付那些老头子我最有一套,底牌不能那么快就露出来。”说着,他凑近楚昭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楚昭方被卢恒身上的香囊熏得打了个喷嚏,立即被韩起拉了过去。 “走了,谢大人还在等你。” 楚昭知道不能再耽搁,便辞别卢恒离去。 卢恒看着两人的背影,解下腰间的两个香囊扔在地上,然后便欢脱地跟了上去,在二人身后唠叨个没完,表示自己也要去看世伯。 原先就说过,这时代男性审美偏女性化,许多男人不仅涂脂抹粉还会喷香粉用香囊,将自己周身弄得香喷喷的,觉得很潇洒。这也是近几年的流行趋势,卢恒受此影响,也特别喜欢香料,天天身上吊几个香囊到处晃。 卢家是书香明谟世家,家里就有长辈看不惯卢恒这幅轻狂模样,可几次三番的说,反而激起卢中二的逆反心理——不让薰香就偏要薰,还要变本加厉的薰。 要是卢恒的长辈看到他今晚居然轻易的就放弃自己那点癖好,想必也会感动的痛哭流涕,重新思考自家对临淄王的态度。 楚昭任由卢恒后头跟着,自个在心里就琢磨上了。 屯田的法子当然是相当的好,是解决大楚许多社会问题的一剂良方。历史上,屯田作为曹魏的一项基本国策,在曹操起家阶段就已经开始了,这项农业政策对于曹操的成功可谓居功至伟。 动用官方力量借以耕作、蓄粮,想不到卢恒能够想到这样好的法子,其实已经让楚昭刮目相看了。 ——这只花孔雀恐怕不只会做诗,还是有些实用本领的。 不过楚昭心里也觉纳罕,卢家明显对自己并不友好,卢恒居然主动倡议加强屯田,忠心的确是无可置疑,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与家族对着干。要说是因为楚昭霸气侧漏,吸引小弟自动来归,楚昭自己都觉得说服不了自己。 很快到了谢晋养病的居所。院子里乌压压跪满了人,暗夜里也看不清脸。因为谢晋有吩咐,所以楚昭径直穿过人群,来到谢晋房间的门口。 崔景深也垂首站在门外,穿着很正式的曲裾深衣,衣服头饰都一丝不苟,没有丁点出格的地方。楚昭经过他的时候,被他拉在旁边安慰了几句,又塞了个纸团在手里。 楚昭独自进门后,趁人不备,展开看了一看,不由苦笑:得了,又是一个给递小抄的…… 房间里门窗紧闭,虽然熏着香,依旧抹不去那种垂死之人特有的可怕气息。 或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见到小外孙的那一刻,处于弥留之际的谢晋忽然恢复了清明,他紧紧抓着楚昭的手,叹道:“阿昭,以后你可就一个人了,要好好的。”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楚昭的泪珠儿一下子就断了线般流了出来。 谢晋颤颤巍巍伸出手,给外孙抹去眼泪,还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哄他,末了就说问楚昭对目前局势的看法以及有何应对之策。 不知何时,谢晋的床后转出来几个老头子,年龄都不小。这样忽然看到他们木着脸站在谢晋床前,真是吓了楚昭一大跳,楚昭扫了一眼,基本都是世家的核心人物,老头子们年纪大了,处于半隐退状态,是以基本没有跟着楚旭去参加受降仪式。 楚昭心里暗道,果然来了。看着上头几张不苟言笑的脸,楚昭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参加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怵。 “听说我爹在陇西那边生了四个弟弟。” 毕业答辩刚起了头,就被谢家那位暴脾气的大长老打断了,老头子气呼呼地说道:“什么弟弟,不过是几只猪犬崽子罢了。” 周围的一圈老头子都郑重地点头、点头。 虽然心里难受,可是见到这幅场景,楚昭又觉有点想笑,紧张感便少了几分。他当然没有笑,只恭恭敬敬跪在床前。 喻王二子是和陇西大士族徐家贵女所生,三子和五子生母乃寒门大儒陈敖之女,四子生母不详但是却最受宠,指不定转眼又是一个李太后。弟弟们都能子凭母贵,一个身边有陇西士族集团,一个天然受到寒门欢迎,不过已经过世,留下一个弟弟,两个……嗯,这两只还在吃奶,暂时没什么作为,总之,为了不让自己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之中,对于四只弟弟,世子殿下已经做了很多研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哼,算计到大哥头上了,给我等着,大哥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分析完现状之后,楚昭开始阐述自己对此做了什么努力,力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雄才伟略,但是又对世家怀有好感的君王。总之怎么不要脸怎么来,这时候谦虚谨慎才是作死。 “我们已经迫得于怀远主动离开中央军,他的旧部在江北动乱中消耗殆尽,而中央军受于应龙统辖。玄武营右将军张霆英喜欢争功,打压异己,且心胸狭隘,营中将领对其早有不满。安靖帝也有让王若谷取而代之之心。玄武营左将军王若谷是我的师父,我只担心周禄…… 谢晋有气无力地说道:“周禄此人虽然颇有心机,对世家的偏见也是根深蒂固,但历来都很愿意维护正统。他其实是李尚全的妹夫,但当年曾经力保喻王,反对先帝废黜嫡长。后来也是太后看在妹妹的份上原谅了他,加上那边也实在提不出来其他人选,而世家又感念旧情,方让周禄统领玄武营十来年。既有这段渊源,便要谨防周禄倒向喻王。” 一句话再次撇清了楚昭和喻王的关系。 楚昭摸着下巴想:这样一来,便很能解释为何周禄的忠诚值一直是60了。或许周禄还真的倒向了喻王,依照他的性格,自己这个嫡长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少主了。主公未死之前,保持60的忠诚值就十分合理了。 这个念头一进入脑海,便很难离开,楚昭道:“周禄那边我已经让王将军多多留意。”。 第75节 尽管楚昭已经做得足够好,但谢晋却想得更加深远,他略带忧虑地说道:“如今不争眼前,而在于日后。”喻王已经投降,按理说楚昭登基已是顺理成章之事,不知谢晋何出此言。 楚昭握着谢晋枯瘦的手,轻声问道:“那孙儿现在该怎么做呢? 谢晋兀自感叹:“喻王此人雄才大略,只怕心思还在庆正帝之上。寄奴之前那次引帝都贵族杀薛振之局布得极好,若是能够借安靖帝之手先诛杀一批士族,想来喻王对你的偏见、对我们谢家的偏见也会小很多。唉——也只有铭儿那个傻孩子,才会傻乎乎以为人是不会变的。”谢晋不动声色地点出楚昭说漏了的地方,技巧性地刻意模糊了楚昭营救寒门大臣之事。 楚昭惊讶的抬头,薛振一事只有自己和韩起知道,从来没有向他人提及,想不到谢晋病重之中,依然能够从蛛丝马迹里还原真相。 “傻孩子,外祖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呢,难道是那样狭隘的人吗?有些士族的确不像话,大楚要中兴,必须下狠手,挖去脓疮,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家都是脓疮,寄奴,你要记住这一点。”谢晋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楚昭。 楚昭郑重允诺,谢家既然付出了忠诚,自己必然不会相负。 王震升作为考官之一,在旁边听了半天,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少年日后绝非昏庸之辈,皇权和世家发生冲突几乎是必然的,心里头并不像好友崔阶或卢三那般焦躁。 王震升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且认识到世家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就问:“国库空虚,军费沉重,不知道世子若是登基,将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楚昭精神一震,终于到小抄上的那道大题啦!!! 这群老家伙出的题,果然道道直击根本,可见其利害之处。现在朝堂上闹得风生水起的一代,似乎有些舍本逐末,和老一辈相比,到底还差一点火候。 面对几个老头子犀利的目光,楚昭丝毫不害怕,口中吐出两个字:“屯田。” “什么意思?”谢家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长老皱眉问道。 听完楚昭对屯田的构想,老头子们都深深皱起了眉头。好在前些日子皇帝已经拉了许多奴客去参军,有前头两任皇帝对比着,楚昭这个只是想要吸引流民的屯田计划,勉强也算能够接受。不过老头子们心里依旧不乐意,因为大家都是人精,知道这屯田之策若是实际执行起来,只怕世家日后便很难再到处圈人圈地了。 不乐意也没关系。 楚昭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而已。 卢恒的悄悄话和崔景深的小纸条都只有两个字:军屯。 就目前而言,明显是一举两得,双赢之策。 本来军队里就有很多从世家土地上拉过来的农民,现在统一编在罗致队伍里。这些人虽然听话老实,但是打仗不行。不如让他们去种地,且耕且守,以农养战。这些军人本来就是政府直接控制的人口,当然不会损害世家现有的利益,另一方面,楚昭也能成功地把这些拉来的壮丁永远变为自己的人。 如果说这是一场毕业考的话。卢恒就属于天赋型选手,而且家中颇有门路。崔景深属于全能优等生。楚昭这个废材,因为得到了两位的帮助,连系统这个金手指都没用上,就顺利过关。 楚昭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让这群世家里的鸽派放了一大半的心,而且楚昭在此轮面试中,答题思路清晰,语言表达能力突出,简直可以打满分。老头子们都表示佩服佩服,十分满意,这种结果,自然也叫暗地里的某些人扼腕叹息。 谢晋欣慰地笑了起来,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开楚昭的手。死神的脚步已经在窗前徘徊,谢晋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代,他急促地喘息着,说道:“寄奴说的对如今皇帝将北疆大营和玄武营都留在京中,北疆空虚,我只怕犬戎……世子殿下,答应我,如果犬戎南下,你一定要亲率大军迎击,我们几家都……都会倾全族之……之力支持你的。世子也……也可以在这一战中彻底收拢军心民,这一战不可避免,我……我只怕小人作梗,世子殿下切忌……要记住帝王之策是堂皇正道,奇谋只能作为辅助,争夺天下的时候偶尔为之,可是总揽全局之时却不能总是剑走偏锋,否则就有大的祸患……那些寒门儒生里,如果有谁巧言引……引诱你,寄奴一定要杀……”一句话再次将四大家族往小外孙的船上拉,谢晋对楚昭,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友,该服药了。”乌见禅师送上一盘丹药。 谢晋吞了一粒金丹,似乎来了点精神,被谢南扶着坐了起来。老头子根本吃不进东西,只靠着参汤和丹药吊住性命,其实已经相当虚弱了。 楚昭注视着谢晋枯瘦的手臂,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知道,谢晋最后这几年,完全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在挣命。 喘了一会儿,谢晋继续道:“祖父的钱物,给寄奴和那两条小牛均分。至于你外祖母和母亲的陪嫁,全都留给寄奴。卢氏那里,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若是太过分,你也不必过于退让。若用孝道压人,寄奴可去寻莲花庵主持求助,我与她已经打过招呼。” 交代完,可能是那粒金丹起了作用。谢晋虽然行动困难,却饶有兴致的让楚昭把他扶起来,用一片没有香味的香皂花花瓣洗手。 洗完手,谢晋还低声打趣楚昭:“外祖也……算是享……享寄奴的福了。”说完,谢晋还笑着环顾四周,吩咐要给自己的陪葬品尽量简薄,但是香皂得来一打。 吩咐完,谢晋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命令身边的几位老家人把他放进一张软榻之中,抬到正堂的上方。 接下来,便该处理谢家的家事了。 楚昭跟在谢晋旁边。妻子卢氏,大房儿媳王氏、楚氏,孙儿孙女以及侍妾庶子管家等一大帮子人,则屏气凝神地站在他的下面。 当是时,天地间都洒落着一层清辉。谢晋便当着谢家众人的面立下遗嘱。 这个睿智的老人,终于放心地交出了对谢家的掌控权。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仅立下了遗嘱,而且坚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亲自宣读,命令谢家人都需听楚昭的命令,若有违抗者,家法伺候。这一点大大出乎卢氏的意外,也叫她打着孝道名头压制楚昭的计划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就算卢氏在后宅享有尊荣,但是谢家得跟着临淄王走,而这个家,到底还掌在谢棠和谢棣手中的。 几位大长老走出来,对着楚昭下拜叩首。 谢棠和谢棣也奔出来,拉着谢晋的衣角大哭。 谢晋虚弱地笑道:“好孩子,谢家这副重担就交……交到你们肩膀上,祖父……祖父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似乎看到什么渴盼已久的事物,谢晋安然地闭上眼睛,微笑着叹息道:“阿蘅,阿蘅,你终于肯来见我……” 一个我字还没有说完,死亡已经攫住了这位智者,他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外祖——”楚昭等人忍不住大哭起来。 可是这一次,无论孩子们怎么哭号,都不会有一道睿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如同一座大山般矗立在前方,替谢家庭院里这些玉做的小树苗遮风挡雨了。 第92章 临终之时,晋传王入内,议屯田之策,遗命葬于故土,旋即御风而归。亲王乃亲服齐衰,与谢棠谢棣并谢氏诸子扶灵归,会葬者十万余众。谢家阖门守孝,不交当世。 时谢铭守玉门关,恰逢犬戎叩边,力战而亡。 谢氏满门可称忠孝贞廉,世家无出其右者。 ——《史记·谢世家》 谢晋过世了,楚昭要守齐衰之孝。穿上粗麻布丧服,服一年的丧。 礼法废弛的年岁里,盗墓成了行业,贵族中也有这种爱好的人,所以谢晋遗言要薄葬,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塗车。嘴里不含珠玉,身上也不穿玉襦,正是为了防盗墓的掘子军。 虽然是薄葬,然而谢晋的丧事还是办得轰轰烈烈,建业城中自发前来会葬的人就达到了十万。 因为前夜陈参的一席话,以及谢晋临死前的提醒,楚昭忽然想起线报里传回来,说喻王身边的首席谋士就姓周……虽然天下不止一个姓周的,但是这样多的巧合撞在一起,就很难再用巧合来解释了。 鉴于此,楚昭找到来参加葬礼的王震升,请他尽快回北边,镇守北疆。同时也让暗探尽出,多方打探边疆形式以及北汉动态。 听完楚昭的请求,王震升哑声道:“喻王也好,今上也罢,王家与太祖有过约定,决计不会加入皇族的内耗之中。但若是犬戎入关的话,却又另当别论,世子殿下大可放心。”谢晋被王震升视作唯一的对手和朋友,他的死自然对老王将军打击不小。 楚昭微微点头:“如此便有劳世伯了。” 王震升道:“何必这样客气。我王震升可不是不识大体之人。王家这么些年戍卫边疆,也是为了大楚能够安定,百姓能够少受些苦。王爷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解决瘟疫,安定民心,救民于倒悬,对于大楚实在是鞠躬至伟啊。” 还没等楚昭想清楚该谦虚还是该大方接受,就听见老王将军继续道:“不过,小王爷啊,边关苦寒,我听麾下的军需官说,你名下的布坊里做出来军装,穿上精神又暖和,可惜只供应黑骑军。你王伯可是要带兵北上,贤侄能不能通融一下。再有,听说黑骑军的刀剑也出奇的锋利,唉,南边的刀剑和蛮人的一拼刺,多有断裂的,如此途耗兵力,难免叫人心痛。贤侄你说是不是。” 一个二个都盯着黑骑军的装备,庸俗不庸俗?楚昭觉得自己对世家的固有印象完全都被打破了。不过大家既然都在一条船上,楚昭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主公。没有说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卖军需给王家的兵马,多少也是一笔收入。 见楚昭点头答应,王震升才迈开大步,端着一副高冷不近人情的贵族范儿离开了。 看着老头子笔挺的背影,楚昭不由摇头笑了。 就个人而言,楚昭虽然并不信任世家,但对世家也没什么恶感。倒也不全因他被世家养大的缘故,还有其他考量在其中。 首先,作为中央和地方唯一成形、具有组织能力的政治家族,实际上在封建社会中具有政治支柱作用。到清朝,中央集权到了顶峰,而封建制度也走到了末世。世家被打击得一阕不振,自称奴才,依然少不了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纨绔子弟,少不了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可见世家根本不像某些寒门子弟宣称的那样,是大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祸根。 其次,虽然丧失竞争的环境导致世家子弟堕落腐化,然而不能忽视的是,世家的影响不但行于庙堂之上,也及于江湖之远。每每能在朝纲解纽,国家基本丧失教育功能的衰世里,发挥其教育子弟、保存文化的功能,使得中华的文化得以在黑暗时代不绝如缕,等待下一个光明盛世的绽放。 楚昭读过历史,知道直到清朝,虽然几经起落,许多古老的世家依旧保持着传承。而世家真正断脉的时候,恰好正是中华文化自绝经脉之时。狂热过后,人心没有归属,文化的内核实际上已被掏空,整体的思想出于混乱压抑和迷茫,许多新的思想趁机进入,却更加叫人无所适从。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切实拿在手上的东西才能令人心安,真正的品格和气节都成为笑话和可供消费的娱乐产品。 清亡之后,再无世家。社会的总总问题皆自此始,影响绵长而令人心痛。 性格使然,楚昭并不想有太多的流血。反而希望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来收回权力。只有拉拢一部分世家,才能用更加温和的手段解决那群不听话的好战份子。 正思量间,一群世家子就围了上来,小侄儿虎头更是蹒跚的走过来,蹲在楚昭的脚上,仰头眨着大眼睛,甜甜地唤他:“小叔。”然后咿咿呀呀和楚昭说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东西。 这孩子虽然被药傻了,但不愧是谢家的种,继承了爹娘的好样貌,小小一团十分惹人怜爱。楚昭忍不住俯下身将脚上温热的团子抱在怀里亲了亲。 谢棠一身素服,过来接过傻儿子,谢棣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谢家公子。尽管穿着简朴,面色苍白,但是一眼望去,依旧给人珠玉在侧目不暇接之感。 难怪那些寒门对投靠楚昭有所疑虑,和这些世家子相处久了,真是很难对他们狠下心肠啊。 楚昭便和表兄弟侄儿们一起,待在谢晋曾经住过的厅堂天井旁守孝。 谢棠如今算是谢家的明面上的宗子,自然很多事情需要他出去处理。虎头除了他,又只认楚昭,所以就交给楚昭带着。韩起最近也加紧操练黑骑军,并不在楚昭身边。 守孝是很枯燥的,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也不能吃好穿好,总之任何让肉体舒服的事情都不可以干。好在还有呆萌的小侄儿可以玩一玩。 楚昭抱着小虎头坐在天井的栏杆上,头顶上方飘过一层层云絮。 不多时,小虎头就指着天上乌黑的云朵呀呀直叫。楚昭抬头一看,也觉得不对劲,云朵变幻出各种很奇怪的图形,一律从天井上方疾驰而过。 崔景深从半月形门洞里走进来,低声对楚昭道:“我这几日观看天相,只怕有什么大的灾异会发生。今日云朵变幻这般奇怪,只怕会有异象,殿下不妨带着这群世兄们先去屋子里呆着。” 楚昭知道厉害,抱着小虎头带着一群少年避入屋中。 崔景深看他安顿好了,转身就要走。 楚昭急忙问:“景深,天相这样奇怪,你不过来暂避一下吗?”古人对于奇怪的天相,通常以躲避为主。若是日食一类的,楚昭也不担心,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现代人都知道,云是水蒸气上升遇冷所形成的,其实就在空中悬浮并成团聚集的微小水滴或冰晶,而云朵的变化,多半会带来雨雪,崔景深身子弱,楚昭不能不担心。 崔景深回过头,斜飞的眉眼深深看着楚昭,道:“属下自有分寸。”然后就高贵冷艳地走了。 哼,最近都古古怪怪的。楚昭看着崔景深的背影,有点闷闷不乐,担心崔男神有外遇……不,有二心。不过一查看忠诚值,楚昭又很安心了。 “小叔叔,你笨笨的。”虎头趴在楚昭手臂上,拿小手指戳楚昭的脸。 臭小鬼,楚昭拍开虎头的小胖爪,把他提溜到榻上,命令道:“睡觉吧。” 这个院落是谢晋的故居,如今已不再住人。有种人去楼空的寥落,虎头在榻上滚了两下,忽然起来抱住楚昭的腰,问他:“曾祖父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小孩子不明白什么叫做死,但他能够感觉到那种少了点什么的空荡感。 楚昭一时语塞,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心里很不好受。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然后天空就下起了冰雹,小者如珠如玉,大者如鹅卵石,乒乒乓乓地一起乱打下来。 站在房间里的仆役一时来不及关窗,不知打碎了多少贵重瓷器,玛瑙碟子,玉石摆件,急的谢南几个管事直跺脚,床榻正放在窗边,楚昭急忙抱着虎头退开,可是虎头已经被一小块指甲大的冰雹砸到了。 这孩子傻乎乎的,也不知道痛,反而抓起那一小块冰疙瘩,献宝一样给楚昭看。 然而,楚昭却忧心忡忡。开春时候就有倒春寒,把早苗全都冻死。如今各处刚补种上,又下起了冰雹,难道今年竟要颗粒无收?只不知道种在王师父庄园里的高产农作物怎么样了,可千万别被这该死的冰雹砸死。再有一点,气象系统是个整体,建业这边出现了诡异的冰雹,只怕其他地方也有异常变化。 楚昭担忧地握紧了拳头。 谢家的小公子们可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殿下心里在想什么,男孩子们纷纷凑到窗前,新奇不已的看着外面的冰雹落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看得津津有味,一副少年不知愁的模样。 虎头看了一会儿,就有点害怕,缩到小叔叔怀中,依赖的抱着他,将小脸贴在楚昭脸上,轻声问:“外面是天上的神仙发怒,用石头打人吗?” 楚昭在心里暗暗叹口气,抱着小兔子般的侄儿,哄道:“虎头不怕,是祖父的魂魄要回到天上去,所以天神要搞出很大的阵仗欢迎他。” 虎头向来对小叔叔的话深信不疑,并且暗地认为小叔叔也是天上来的神仙。如今便真的认为,这场冰雹是因为祖父要回到天上去了,怪不得会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安抚好自家的傻侄儿,楚昭就被陈参派人请去议事。 陈参面色略带苍白,眼下呈现出淡淡的青色,似乎一夜没睡的样子。桌上乱七八糟摆满了各种情报。崔景深正在看墙上楚昭绘制的大楚地图。 见楚昭进来了,陈参从满桌乱堆的情报里抽出一张递过来:天象突变,北夷受灾,牛马冻死不计其数,瘟疫横行。幸臣卫霁通敌,私赠奇药与犬戎,北地瘟疫乃止。犬戎左贤王部蠢蠢欲动。 楚昭看了倒不怎么吃惊,反而有种狼终于来了的感觉。 崔景深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爆炸性消息:“陇西豪右本来打算借着喻王打一场翻身仗,给趾高气扬的都城世家一点颜色看看,谁料好好的兴兵谋反就被一场瘟疫搅和了,自然不甘心,犬戎恰好想要借道,便是一拍即合。” 楚昭接过情报,迅速地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崔景深:“陇西那边的世家,不会这么蠢吧?” 崔景深逆光站着,显得面目十分的温柔美好,他对楚昭微微颔首:“倒也不是他们蠢。大约是权利动人心吧。世家以政治为业,其教育传统、经济条件和礼法门风使得读书子弟成为治国人才,练武者跻身帝国主将。以各个世家大族为核心,还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官僚派系。而陇西豪右百年以来一直被关中士族的核心政治圈所排斥,鲜少有够资格被列传的人物,如果继续下去,再过几代,陇西的世家便名不副实了。如果被降格,或者在百家谱上的排序被一降再降,都是这些世家所无法容忍的。是以他们才会如此孤注一掷。” 第76节 “殿下请看,如果属下的猜想没错的话,喻王在下一盘大棋。”陈参指着棋盘出声解释道:“黑子就是喻王,属下观其先前行事,一直觉得匪夷所思,殿下身为嫡长子,不论是身份还是作为,都远远优于其他几位庶子,可是喻王为何会舍殿下去宠爱其他儿子。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喻王一直对世家不满。所以他才会疏远和他关系更加密切,势力也更为庞大的都城世家,扶持陇西豪右。而扶持他们的目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为了朝堂势力平衡,不过君主的制衡之策,不过根据最近我得到的资料,发现喻王所谋,远不止此。” 顿了顿,陈参继续说道:“只怕我们当初定下的三策,已经有人早就开始谋划。一开始我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如何让王家和玄武营配合,如今看来,犬戎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佯装攻打幽云十六州,吸引北疆大营的注意,另外一路从陇西入关。事成之后,没了皇帝和关中士族,喻王可以登基,二公子和陇西那帮子蠢货作为替罪羔羊,自然会遭到都城世家残余势力的疯狂报复,而且名声也臭定了。” 没见过面的老爹形象,一下子从昏聩的渣爹转变为卧薪藏胆的奸雄,转变幅度过大,楚昭感觉自己一下子无法适应,简直要被吓尿了。 “不……不至于吧。犬戎人万一不受控制地反噬,又该怎么办?上次我们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个难点就说不好解决啊。” 韩起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铁术说过,喻王当年在犬戎部为质子,与左贤王关系极好。 “属下最近得到门中情报,喻王曾经在北地为人质,与左贤王生死之交。” “什么?”楚昭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怎么从来没人给他讲过这件事! 陈参恍然大悟,俯下身匆匆往竹简上记录着什么,边写边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因为太过于震撼,楚昭一时没顾得上问韩起是怎么知道这件秘闻的,倒是崔景深抬头看了韩起几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将前后关窍一一想通,陈参便立即着手做了一些布置,楚昭也写信给郭全和林轩。整个临淄王府都高速运转起来。 可能白天被陈参的一席话吓住了,也可能是太累,晚上做梦的时候,楚昭忽然梦见了谢铭。 这位昔日的帝都第一美男一点都没有老,依旧如同楚昭记忆中那样美好,气质清朗得仿佛天边一抹微云。 谢铭微微笑道:“寄奴,舅舅走了,天下和谢家就托付给你。两位表哥也劳烦寄奴照看。” 说着就飘然远去,楚昭着急了,大声问道:“舅舅你要去哪里?” “寄奴,舅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是舅舅永远都会守护你,守护大楚王朝。”风动鸣弦般的声音渐渐远去,谢铭再也没有回过头。 楚昭追着跑了一段路,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韩起却不在身边,被窝里凉凉的,显然已经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正要起身倒杯水喝,就听见屋外一阵轻微的喧闹,韩起一挑帘子进来,沉声道:“徐家通敌,犬戎已从玉门关南下,直扑建业”。 楚昭呼出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扭头一看,见韩起表情有点不对,就问:“阿起,你怎么了?” 韩起低头,装作不在意地避过楚昭的视线:“刚才有暗探来报,谢将军……过世了。” 楚昭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韩起重复了一遍:“谢铭谢大人没了。” 死因:自杀。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楚悼一手布下的局,断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的性命。 谢铭,字文若,关中世族新一代的佼佼者。少举孝廉,后累官至参知政事,改任侍中,位同宰相,封一等伯爵,领北府兵。可谓少年得意,位高权重。 谢铭本人是个很干净的人,甚至有洁癖。因为喜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大楚的士族喜好熏香,也是效仿这位谢家檀郎。 然而,这位干净、低调而身带香气的贵族青年,他的一生却是一幕可歌可泣的悲剧。 二十九岁,谢铭毅然决然舍下一切,带兵支援昔日的恋人——楚悼。即使后来喻王起兵叛乱,谢铭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年少时不得不分开,如今二人已足够强大和坚定,谢铭便天真的认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甚至一直将寄奴当成他和楚悼的儿子看待,对其疼爱有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那孩子面前,其实未尝不是一种移情作用。 然而谢铭不明白的是,有了裂痕的镜子便永远也难以恢复。 楚悼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霸业,谢铭想的却是共同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同床异梦,殊归同途。 两人的感情是在犬戎同患难时种下的。然而悲剧的种子,也许在那时就已深深埋下。犬戎的二皇子,现在的左贤王,也速该,便是那一粒种子。 安靖二十二年,楚悼和巴勒说好了,利用陇西贵族借道给左贤王也速该,替喻王取得皇位之后,喻王便割幽云十六州给也速该,并且帮其夺位。 楚悼甚至比陈参或者韩起对犬戎的形式了解更加透彻。他知道,犬戎的可汗伯颜铁木尔已经快到冥留之际了,左右贤王之争正烈,对中原只有抢劫的能力,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若是楚昭知道他这种想法,必然会觉得熟悉——夷人志在通商,国内的反对势力才是心腹大患。和历史课本上,晚晴政府的想法何其相似。 谢铭似乎从自己效忠的主公身上,看到了一些不祥的阴影。他几次三番劝告楚悼,说犬戎人的话不能信,和他们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楚悼却拒绝听谢铭的谏言,错失皇位,是楚悼此生最大的心结,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皇位抢回来。 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握在手里的没必要珍惜。楚悼知道,以谢铭对自己的感情,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离开。 过了几日,谢铭看到楚悼先是见过周禄之子,那位人称周先生的谋士,然后又和犬戎使者密商一夜之后,一向温和而低调的谢铭再也无法忍耐,脸红脖子粗的和楚悼大吵了一架。 喻王娶妻纳妾谢铭都不在乎,但年少时共建盛世的梦想,却是支持谢铭一路走下来的唯一理由,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楚悼很生气。他将谢铭视为唯一的知己,如今自认为最贴心的人不支持自己的计划,喻王便犯了疑心病:莫非阿铭他还向着朝廷?不对,世家子怎么可能向着朝廷,恐怕是担心犬戎来了,伤害谢家人的性命吧。 一时又想起谢铭曾经为了家族,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背弃,听从家族安排娶妻生子,楚悼便来了脾气。冷冷地命令谢铭回陇西去替自己守王府,且故意不叫他见家人,也不许和谢家书信往来。 谢铭嗅出了一点危险的信号。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固执的记住两人曾经的一切,妄图在各自结婚生子之后补偿楚悼。最开始放手的是谢铭,但是喻王却是更坚决走开的那一个,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重逢后再不似当初,于是谢铭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大吵一架后,谢铭终究还是默默无言地退让,收拾行囊去了陇西。 两个貌合神离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岔路口。 留守喻王府的徐妃等人早就看不惯谢铭独占喻王仅剩的一点真心,更担心有谢铭在,会让喻王偏向楚昭和谢家,所以便假传喻王的命令,要谢铭去守玉门关。 陇西豪右也不傻,虽然喻王承诺过一定会立楚旦为储。但是开门放犬戎入关的美名,徐家还是准备让给谢家。 收到徐妃伪造的喻王谕令之后,谢铭凄楚的笑了,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然而孤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甚至不会去指责,哀求。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死吧。也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临行前,谢铭把自己的文书手稿收拾好,家书和密信都派军中的一队侍卫,保护着寄奴养的鸽子一起回都城。而和喻王这些年的来往书信,则全部被谢铭焚毁。他与楚悼之间的一切机谋密划、一切因缘际会,都化作袅袅青烟,随风散去。 谢铭刚走到玉门关,楚悼又来了命令:谁让你去守关的,尽帮倒忙,快回来。 谢铭感到不知所措,对楚悼的喜怒不定更加绝望。 怎么可能回得去?他一到陇西,就注定不能善终了啊——谢铭毕竟是谢家下一任的宗子,不能让谢家和犬戎南下这件事扯上丁点关系,而喻王和陇西贵族,都不可能派兵支援,朝廷和关中士族鞭长莫及,谢铭唯有死战而已。 过了几日,楚悼反应过来自己一气之下干了蠢事,被人算计了,便接连发了好几封信给谢铭:宝贝儿,快回来,孤错了。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 犬戎叩关。 铁骑踏过素色锦缎,鲜血飞溅在裂帛之上,满地尸骸渐为风尘覆盖,再不敢奢求重来。 在毫无援军的情况下,谢铭领着一千名北府军坚守玉门关十日。最后关破自杀而亡。 覆水难收,美梦易醒,从此王佐之才成绝响,人间不见谢檀郎。 之后喻王的反应,史记不过寥寥几笔——王得哀告,又知陇西贵族叛,乃大恸,请罪于哀帝前,呕血三升,几尽晕厥。哀帝大怒,誓举手中雄兵百万,御驾亲征,威摄北夷,以扬大楚国威。 不论喻王是真晕也好,做戏也罢,总之安靖二十二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第93章 安靖二十二年开春。喻王初降,自请流放南岭,军队皆收编。陇西豪右一时放声痛哭,连夜南下,誓死追随喻王。自此北部边陲空虚,是年北夷受灾,牛马冻死不计其数,幸臣卫霁通敌,私赠奇药与犬戎,北地瘟疫乃止。犬戎南下劫掠,恰逢哀帝幸北辰宫,遂举兵而攻。不敌,凡王公大臣被俘者五百三十四人。 ——《史记 哀帝本纪》 安靖二十二年二月二日,楚旭率领大军去中岳山,举行盛大的受降仪式。五月十七日,噩耗传来,被身带残疾的哥哥楚悼凄惨无比地哭诉了一番,加上卫霁等人的怂恿和吹捧,从来没带兵打过仗的楚旭飘飘然了,真的认为是自己的英明领导才打败了陇西贵族和喻王的联盟,再收拾个把北边来的跳梁小丑不在话下,遂执意出征。 其实安靖帝也不是一个蠢货,他之所以出征,是鉴于以下这点考量——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加上喻王那边投降而来的十万,一共三十万。而犬戎的骑兵,据可靠的情报,只有一万。 三十万对一万,三十个人打一个,难道还打不过吗? 通常情况下这样简单的算术问题谁都不会算错,咱们人多,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犬戎人淹死。诸如此类的想法,却也和寻常贩夫走卒如出一辙。 然而问题就在于,打仗不是街头斗殴,有时候并非只看人数,随着军队人数的增长,他的组织管理成本也会陡然增高,到了某个拐点之后,增加士兵就不会再给军队添加任何战斗力,反而是累赘和负担。当然,这个拐点在不同的将军手里,数值是不同的。有的人管理一支一百人的队伍已经是极限,有的人却可以领导十万人。 单纯的三十万与一万的对比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其背后还有许多隐蔽的细节问题需要仔细分析。譬如说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带兵的是谁。不是谁都有能力,在大楚国库空虚,后勤保障跟不上的时候,突然带领一支这样拼凑起来的三十万大军去打仗,对手还是以弓马闻名天下的犬戎劲旅。 这三十万大军里面,真正的精兵很少,其中约莫有五万是临时被各世家拉来给这场受降仪式壮声威的奴客。 这些人平时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习惯于握着出头耕地而不是长枪大刀。让这些没有受过训练的新兵去打仗,无意就是做炮灰送死。 当然,如果此时王若谷或者韩起在,凭借着卓越的军事天赋,他们或许能够将这些士兵拢在一起,不致于发生混乱,甚至能够运用谋略,让军队里的人各司其职,从而克敌制胜。 偏偏此时朝廷稍微有点能为的将领都不在楚旭身边——王若谷、周禄、王震升去了北疆大营。新一代的韩起、罗致都在都城,没有跟过来。 当然,喻王那边倒是将才济济,不过楚旭却不可能任用他们,所以楚旭这一次的军事参谋就是大司马卫霁和驸马公车丘明。唯一靠谱一点的,便是还没有得到正式任命的于应龙,他也统领着十五万中央军随军出征。 除此之外,还有不到十万是喻王手下的降军。这部分人跟着喻王南征北战,一路从陇西打到江南,从江南打到建业,是经历了战火和严酷的天灾之后存活下来的精兵,可以称得上劲悍。然而这十万人里面,有多少肯为楚旭效力,就是值得商榷的事情了。 信心满满的楚军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些跟着楚旭来参加受降仪式的世家子弟也跟了过来,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趁机捡些功劳,给自己一片坦途的人生再镶上一道金边。 楚旭虽然不是军事天才,但他并不蠢。自幼熟读史书的安靖帝自然也读过兵书,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所以楚昭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命令:准备粮草,朕要御驾亲征。 楚昭:我了个大槽!皇伯父您快醒醒。身为一个军事废材不是您的错,但是非跑去作死就是您的不对了。 这实在不是楚昭狠心,眼睁睁看着对自己还不赖的伯父花样作死却不阻止。楚昭倒真写信劝了,可楚旭这回是下定决定要趁此机会立马横刀,证明自己身残志坚,本质上还是个真正的男人,谁劝都白搭。 楚昭能怎么办?他又不可能跑去将安靖皇帝绑回京城。唯有暗暗祈祷,这回不靠谱的皇伯父给自己捅出来的窟窿能小一点。 *** 人算不如天算。喻王用的本来就是奇诡谋略,不是堂皇正道,一着不慎便可能是满盘皆输。陈参当年虽然提出了类似的计算,但是他也是在怀疑陇西贵族通敌卖国的前提下提出来的应对之策,所谓以毒攻毒、因势利导。再者说,陈参是一介谋士,他可以阴柔诡谲,主公身边自然还有擅长堂皇正道的文臣武将与之中和。楚昭用他,算是奇正相辅,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喻王和陈参自然是不同的,他亲自和犬戎谋划这样阴损的法子,其实已经走上了歪路,就算能够登基为帝,也必然后患无穷。 更何况形势的发展从谢铭的死开始,就已经脱离了喻王的控制。 喻王现在很后悔。当然,他后悔的不是自己和犬戎与虎谋皮,而是他识人不清,错信了小人。但这个时候,后悔也没有用了。 卫霁看着躺在床上疑似中风的喻王,柔声说道:“到今时今日,我也算完成了王爷交给我的全部任务,之后,我可就不欠王爷什么了。” 看着喻王唯一能动的眼睛里简直要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来,卫霁忍不住笑得愈发开心:“王爷放心吧,攻打下建业之后,很快令公子就会来和你们兄弟一起作伴。王爷现在便安心的睡吧。”说着,卫霁袍袖一拂,径自离去。 走出营帐之后,他还吩咐守在外面的士兵:“王爷身体不适,需好好养病,无事不要让人去打扰他。” 士兵们纷纷应诺。 自从攻破玉门关之后,也速该的骑兵迅速推进,已经到了几百里外的蓟门关。 蓟门关只有刚从都城回去的两万勤王军。很快就燃起了狼烟向都城告急。 与此同时,一直在北疆边境上游弋的犬戎士兵,也集结起来,一副大军压境的样子。再有东北边的柔然和靺鞨也举兵南下,就像同时商量好的那样,大楚的边境上,烽烟四起。 楚旭没有料到犬戎的骑兵来的这样快,就算他不懂军事,也知道蓟门关必须要守住,因为蓟门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建业面前,就只有泽城一座要塞。所以说,蓟门关非要守住不可。 卫霁来到中军大营,看到楚旭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 “陛下放心,喻王那边已经处理妥当了,喻王在我们手里,想来他的部下应该也会将马匹借给我们。” 第77节 楚旭松了一口气,末了又叮嘱卫霁:“不要伤他性命。” 谢铭死后,喻王始终不肯相信,派出手下的心腹和暗探,全部去陇西一带寻找谢铭,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一来,喻王身边的守卫自然空虚起来。 楚旭听信卫霁的“妙计”,用药放倒了喻王楚悼,然后以喻王的性命相胁,解除了喻王麾下五万骑兵的武装,将他们的战马和武器都装备在中央军上。然后令于应龙带着这临时拼凑起来的四万骑兵出发,由公车丘明作为督军,星夜赶往蓟门关。 大楚目前为止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也是喻王花了大价钱养出来克制犬戎的底牌,就这样近乎儿戏地被瓦解了。 当然,如果谢铭不死的话,喻王就不会抱着一线希望派人出去寻找,不将人派出去,身边守卫就不会出现破绽,自然也不会给卫霁找到下毒的机会。如果这些前提成立,局势或许真的会按照喻王料想的那样发展。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谢铭的死就好像第一个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带出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 安靖二十二年六月二日,楚昭还在熟睡中,就被系统接连不断的震动声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系统剧烈地抖了三下,好像一个被壮汉蹂躏过得无辜少女。 *系统公告:犬戎入侵,骑兵四万,过玉门关长驱直入,被阻于蓟门关外,已由于应龙带兵迎战* *系统公告:柔然入侵,士兵三万,进攻宁海,已由将军王若谷带兵迎战。* *系统公告:靺鞨入侵,士兵一万,犬戎士兵一万,结盟进攻定襄,已由将军周禄带兵迎战。* *战报一:大败。于应龙老鸦岭中伏,所率四万骑皆没。蓟门关破,五万兵卒溃逃。* *战报二:大胜。王若谷军歼敌两万,损失五千,得马三千匹。* *战报二:平。周禄军歼敌五千,损失两千,被抢走三车粮草。* 虽然突然出现了三方敌人同时进攻,但是目前看来自己的准备工作还是比较充分的,北疆大营依旧固若金汤,需要疑虑的就是便宜老爹引来的草原狼。这个交给他自己去对付好了。怎么也有十万人,不至于连四万骑兵都打不过吧。 虽然一大早就被系统吵醒看战报,但是楚昭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么。 结果吃完朝食,楚昭接到楚旭那边发回来的折子,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事,楚旭居然误以为也速该的军队只有一万人。 楚昭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的第六感十分准确。的确是因为情报上的巨大失误,才导致朝廷先损失了最精锐的四万骑兵,接着,蓟门关又不可思议地以五万楚军的全军覆没而告终。守关的大将张停被也速该斩首,尸体悬挂在雄关之上。于应龙不知所终,只有公车丘明在亲兵的护送之下逃了回来,四万人中了一万人的埋伏,五万守军覆没,指挥官对此绝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公车丘明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汇声汇色地向楚旭讲述了犬戎人的可怕之处,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战败时的惨况——只要遇到抵抗,战胜后的犬戎都会屠城。当然,在整个描述过程中,他巧妙的将自己洗白了。 战争失败的责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原来是于应龙轻敌冒进,中了犬戎军队的埋伏,导致四万骑兵陷入蓟门关外一个山谷之中,许多都被大石砸死。之后犬戎队伍里有长的很像于应龙的人,骗开了蓟门关的城门。 难道是于应龙投靠了犬戎?反正唯一逃回来的公车丘明的确信誓旦旦地这样说。当然,对此楚昭是坚决不信的,就算整个公车家都通敌卖国了,于应龙也不可能这么做。 比起公车丘明这个小白脸,楚昭明显更加信任手中的系统……上面的数据。所以数据都明确地显示出于应龙既没有死,也没有背叛。 然而于应龙毕竟是下落不明了。一个失踪的人自然没有办法替自己辩白。楚旭很快就下令,让楚昭将于家满门抄斩。 楚昭当然不会这样做,满门抄斩是逼得于应龙不叛也得叛了。所以他明面上遵旨,暗地里却将于家人请到临淄王府里保护了起来。 背叛者另有其人。楚昭摸着下巴寻思着:到底是谁呢? 攻破了蓟门关,通往胜利的道路终于打开了,也速该的面前便是一马平川,这是最有利于骑兵发挥的场所。路上所有组织抵抗的城池都被也速该残忍的屠城了。 犬戎的铁蹄和都城建业之间,只隔着最后一个关卡——泽城。 这时候,楚旭带着剩下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走到了泽城,面对气势汹汹地犬戎铁骑,他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进吧,楚旭实在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他终于意识到战争的血腥残酷以及犬戎的骁勇善战。连四万最精锐的骑兵都败了,他带领着二十万乌合之众能做什么? 后退吧,都城现在顶多也就五万士兵,还都是楚昭那个小孩子玩笑一样训练出来的。退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楚旭感到一阵绝望,在去留之间犹豫不决。 这一犹豫,两天又过去了,犬戎的骑兵已经兵临城下。 直到这时候,楚旭才发现犬戎的骑兵根本不是一万,而是四万骑兵! 如果早知道是四万,也许楚旭一开始就不会来亲征。楚旭实在不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君主。据野史记载,当时哀帝已经恐惧到吃烤肉的时候都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 卫霁又给楚旭出主意——犬戎目前看起来才是心腹之患,不如让外地的军队都来勤王。 思考了一天一夜,楚旭终于下命令,包括玄武营在内,驻守四方的军队全部派一半的人手回援建业。 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也速该知道了楚旭的命令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对卫霁的表现非常的满意。这时候他已经打算彻底抛弃和楚悼的盟约,一鼓作气打下建业。然后以逸待劳,挨个收拾千里奔袭而来,疲惫不已的勤王军。与此同时,犬戎和柔然,靺鞨等族的联军就可以大举南下。 比起幽云十六州而言,明显大楚的天下更加具有诱惑力啊。 得到这个消息的楚昭:orz…… 楚旭的勤王令发了出去,按照犬戎军队的来势,全国的勤王军在赶过来的过程中,战争就已经结束。勤王令的全部作用,就是让这些军队长途奔跑一番,消耗大量的粮食,更可能让北疆大营土崩瓦解,造成北夷全线入侵。 果然不出陈参所料,幸好他们提前有了布置。很早之前,楚昭就给北上的王若谷和王震升打过预防针,还给了王若谷几张空白的圣旨,正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而陈参也早在猜出喻王布局之后,调集驻扎在南边的军队赶往京城。算算时间,应该能赶在犬戎之前到达。这些举措,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应对之策,结果犬戎果然开始反噬喻王。 在生死关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很快传令官就把楚旭的勤王令送达各地驻军手里。 周禄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和他与喻王原定计划不符,但是看见来信言辞非常急迫,而且派出的探子反馈的消息也很不好。周禄毕竟是忠于大楚的,就打算带兵回援。 可王若谷却阻止了他。 这时候不能走。不走大楚还有一点生机,若是人手一少,北疆大营才是岌岌可危。然后王若谷就随手把那个前来传旨的传令官杀了,说他矫诏,因为上面只有楚旭的私印,没有玉玺,最后王若谷重新拿出了一个盖着玉玺的圣旨,上面写着让玄武营继续镇守边关。 这回边疆的将领放心了,明显后一道圣旨更加合理,因此谁都没有离开。便是有些边城守军略有犹疑,也保持了观望的态度,打算等皇帝第三道命令下来。 犬戎和柔然,靺鞨派出的斥候在幽云十六州边境游弋,结果却失望发现这些将领并没有如同左贤王信里说的那样离开,连王老头都带着人赶回来了,王家的少主甚至带兵构筑了青州防线,阻挡柔然和靺鞨趁火打劫。 柔然和靺鞨一看,感觉也速该说的那法子根本没用,就老老实实开始强攻。 唯独犬戎人还苦苦守在边境上,等待着约定好的信号。并没有加入柔然和靺鞨的阵营里,反而无形中减小了北疆大营的压力。 事情到此为此,似乎又回到了对大楚有利的位置。只要楚旭再带领着二十万大军坚持一下,等待韩起和楚昭赶到,诛杀卫霁,接掌大军,到时候,要全歼也速该这只孤军深入的队伍也不是不可能。 于应龙带领的四万大军虽然战死,但至少用生命让楚昭认识到了敌人的真正实力,并且给他争取了宝贵的三天时间。 于此同时,朝廷中却乱做了一团,各种流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流传说皇帝已经被犬戎人杀死了。 眼看犬戎军队就要攻入都城,万事无头绪,人心惶惶,贪生怕死的倒是占了多数,很多留守的大臣主张南迁。 这些大臣主张南迁,其实是有着私心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死守着都城,很有可能大家一块儿完蛋,可是如果迁都,不过是换个皇帝,丢掉半壁江山而已,自己的小命能保住,权利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家族小家庭起码可以保证完好。相比之下,当然是南迁性价比更高了。至于国家社稷,本来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实在比不上亲人和自己的性命,以及荣华富贵啊。 忠诚勇敢,大公无私,舍小家顾大家这一类神圣的品质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傻子其实不多。大部分人都是聪明人。 这倒也怪不得这些大臣,自私或者怕死本就是人的本性。他们的做法,和历史上与他们有着相同境遇的大臣一般无二。 比如北宋末年,比如明朝灭亡之后。 楚昭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历史即将在这个时空重现,第一次感觉在天下大势面前,个人的能力有时候真的是很无力的。所以大部分人面对命运,其实都在逆来顺受。 楚昭前世一介皮薄肉嫩的死宅男,虽然偶尔幻想一下成为超级英雄,但现实是残酷的,他其实比一般男人更怕痛也更怕死。他也和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讨厌诸如家国天下这一类沉重的负担,他也想扔下这一坨烂摊子,和韩起两个人去这片大陆上四处走走,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反正有燕归来,两人八辈子也吃喝不愁。可是不行,他还有任务完成,而且就算没有任务,楚昭也觉得自己不能走。 生在帝王家,楚昭过上了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既然享受了权利,就应该履行义务。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你一个人占了吧。 *系统公告:完成成长任务之——拥有责任心,奖励音惑和震慑术均升一级。* 自从上次升级后,各项数值接近满值,系统好久没变化,想不到这个危机关头,系统又给力了一把。 第二日大朝会,求和派们果然全都提出建议,一定要让监国的太子殿下同意南迁,京城空虚,人心惶惶,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当然,也有不同意他们观点的人,就是那些家里有人跟着皇帝一起,生死未卜的世家或者大臣家属。 逃就会丢掉半壁江山,战则可能玉石俱焚。 逃就能让楚昭登基,战则可能迎回来倆太上皇。 楚昭该怎么选择似乎已经一目了然了。 看着朝堂上闹哄哄活像个菜市场。楚昭忽然升起荒谬之感。有种自己其实穿回了北宋末年的感觉。虽然是不同的时空,但是历史居然出现了惊人的相似。都是兵败不久,都是外族打到了家门口,都是都城空虚,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论甚嚣尘上,都是一片亡国之象。 不过楚昭终究不是宋钦宗那个软蛋,面对闹哄哄的朝臣,他大吼一声:“皇帝还活着,建议南迁者,杀无赦!” 这一句里面用上了升级后的震慑技能,整个朝堂顿时安静下来,大臣们不知为何,都觉得腿肚子有点打颤。 空荡荡地朝堂中回荡着少年清朗的声音:“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楚皇室只有战死的族人,没有逃跑的子孙!” 一直在观望的世家和清流名臣被这几句话激起了热血,世家似乎又看到了开国之初的楚氏子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纷纷站出来支持楚昭的决定,主战派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只剩这一个声音了。一盘散沙、勾心斗角的朝堂,终于在这危机时刻,被楚昭拧成了一股绳。 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系统及时升级的震慑术功不可没。 然而话说出来容易,更关键的却是行动。 楚昭并不是光会喊口号的人,他立即布置好都城的事务,准备和韩起一起带兵前去救援。之所以楚昭也要去,是为了防止韩起去了根本说不动楚旭,说不定还会被卫霁反咬一口。而且就算楚昭现在龟缩在建业城中,虽然一时安全了,可如果安靖帝带走的大楚精锐连同喻王的那点士兵都被犬戎人砍西瓜一样砍掉的话,只怕大楚真的离灭亡不远了。 若是安靖帝和喻王两位皇族加长辈被犬戎人捉住,然后命令楚昭开城门投降,楚昭是开呢还是不开呢?反正怎么做都是错。 所以楚昭必须亲率大军出征。就像谢晋临死前承诺的那样,不只王谢两家,甚至许多素日无来往的小姓世家都倾全族之力支持楚昭的义举。 整个朝廷第一次高效运转起来,虽然时间非常紧迫,从安排粮草到大军动身,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一天。对比以往的行政效率,这几乎算得上一个奇迹。 这一年楚昭十五岁,还是个白华朱实的青葱少年,却已在沧海横流之中挺身而出,用单薄的身躯挽救了这个日薄西山的庞大帝国。从此史书将翻开新的一页,命运饱蘸浓墨,跃跃欲试着书写一个新的时代。 第94章 六月十八日,韩起骑上月光,楚昭骑上追风,一万黑骑军就像黑色的潮水一般漫过明德门,朝着泽城猛扑而去。 经过三天的急行军,韩起带领着一万黑骑军已经到达离泽城不远的窦店驿。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忽然天降大雨,韩起宣布在驿站休整之后再继续赶路。 楚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呼出一口气。如果不是一路上总用健康值抵消疲劳,咬牙挺住的话,楚昭知道自己根本支持不到现在。环顾四周,除开韩起这个变态之外,其余黑骑军士兵也多有疲惫之态。 就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泽州府救援,但作为一个对军事啊领兵啊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的主帅,楚昭不得不慎重考虑身边专业人士的意见。 再说了,这回跟着楚昭来的一万黑骑军中,除开一千骑射兵骑的是都城里各家收刮来的犬戎马之外,四千骑兵全部骑的是矮小的滇马,因为大楚实在无马可用,剩下五万则只能是步兵。此外还有一千架神臂弓。以上便是救援的全部力量。 对比起高机动的整整四万犬戎骑兵,楚昭这一万混合军团就显得有点可笑了。不过这已经是现在帝国唯一能够调动的精锐力量,是楚昭手里的底牌,楚昭自然敝帚自珍,十分爱护。炼钢厂里最好的装备都给自家步兵配上了,打造出一只轻骑兵,重骑兵,重步兵混合军团。这种布局是楚昭模仿当年名震天下的蒙古军团配置出来的,也算是在马匹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给自己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吧。 重骑兵对上轻骑无甚优势,但若是用好了,便可攻城略池战无不胜,号称古代的装甲坦克。不过,若非韩起买回了负重和耐力极佳的滇马,炼钢厂又能低价大量制造钢铁,连重骑兵和重步兵也不可能出现。 三天的跋涉,滇马完全显示除了自身的优势之所在。如今,就算是月光和追风也不得不佩服这些短腿的同伴,就算他们能够带着一千犬戎马一溜烟跑在前面,但是这群背着负重的小矮个却总能在它们休息的时候晃晃悠悠地赶上来,然后没事马一般,继续颠颠地跑。 如此一来,队伍中任劳任怨的滇马身上就带着大量铁疙瘩,楚昭自然不敢让军队在雷雨夜继续赶路。 后世的史学家普遍认为,是这场大雨挽救了大楚帝国,因为它让泽城落入了犬戎的手里。 当然,对于当时的楚人来讲,大家却并不这么看。 因为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帝国最后的军队日夜不停赶来救援的时刻,楚旭以及他身边的世家子弟们坚持不住了! 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楚旭的身边还有二十万军队,以及一座坚固的城池,而也速该却是孤军深入的四万骑兵。众所周知,骑兵的最大作用是到敌人的后方去制作恐惧,唯独不适合冲阵攻城。 只要楚旭再坚守几天等来援军,到时候里应外合,何愁泽城之围不解? 第78节 相对而言,心理压力更大的应该是也速该才对——王家和玄武营抗旨不准,北疆大营并没有像他料想到的那样遵旨回援,所以他现在反倒成了孤军深入。 尽管他带了四五万的犬戎骑兵,但是泽城作为帝都最后一道关卡,城墙非常的高大,城内保卫工事坚固,仅凭借骑兵,也速该一时根本无法击溃固守的楚军。 楚旭虽然有点昏庸,耳根子也软,但他不发病的时候,智商基本还在平均线上,所以他本来也是打算再坚持个三五天再说。 谁知道他能坚持,身边跟着的王公大臣纨绔子弟们受不了了。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楚旭带的二十万大军作战不行,被也速该的四万人压着打,可并不代表这些人吃饭不行。事实上,这群壮汉都特别能吃。 泽州是一个军事要塞,不是粮食要塞,城内只有一个粮仓,而且因为这几年粮食欠收,所以城内的存粮本来就不多,前几天于怀远带兵路过,还把泽城的存粮守刮了一些走,可想而知,现在也都资敌了。 如今再多出来整整二十万的士兵。存粮告急! 这人啊,一旦吃不饱,就什么矫情心思都没有了。往日一饭千金尚且嫌弃无处下箸的王公大臣们现在便是加了米糠的豆饭也能干掉两盆。 不过即使豆饭,也快要到吃不起的地步了。一干一稀变成两稀最后降为一稀。 没有粮食,谈何守城? 楚旭不是一个能够吃苦的人。毕竟他一生下来就享受着人世间最大的福气和富贵,太后和李家几乎对他有求必应,就算后来身体受到了某种摧残,却从来没挨过饿。不过,他现在知道挨饿的滋味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也速该突然派来使臣,表示愿意和谈,楚旭非常高兴,认为不出自己所料,犬戎人孤军深入,看来是坚持不下去了。 平心而论,跟着楚旭出行的世家以及心腹大臣等,或者傲慢懒惰私心重,或者残忍狠毒伪君子,但绝对没有一个是脑残,所以随行的高官纷纷表示疑虑,认为犬戎是诈和的。 将心比心,大家都是玩阴谋诡计长大的,有这种观点的不是少数,那一点兴奋的心情不免冷淡下来。 然而,就像是深谙楚旭这边的想法,为了表示诚意,也速该的军队在六月十九日早晨便开始撤退,包围泽城的军队一日之间撤得干干净净,一直退到五百里外的蔚县。 那些跟随皇帝出来捞功的关中子弟以及王公大臣们终于放下心来,大家把皇帝围住,七嘴八舌逼他立刻班师回朝。 楚旭早熬不住了,便顺水推舟地表示:“为了让老百姓免除痛苦,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议和!”于是就派卫霁去蔚县参与和谈,并且派身边的高手前去查探,暗探回来禀报,犬戎军果真退出了五百里。 面对这种情况,熟知兵法,也在玄武营中呆过几年的泽城原守将胡祥林冷静地进行了分析,他认为皇帝这时候跑出去反而危险不说,泽城必然士气低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坚持应该固守待援。 这话可得罪了皇帝陛下。 被委以重任的卫霁便反驳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犬戎人已经退到了五百里外,这个是毋庸置疑的,皇上和诸位大人骑上快马,晚上悄悄的走,犬戎人第二天早晨发现时,陛下只怕都到了都城。岂不比留在城里挨饿强? 世家子们跋扈惯了,奄了几日,到今天又恢复了气派,便纷纷跟着喝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寒门出身的兵家子,也敢拦我们?” 在卫霁的言语挑拨和安靖帝的默许之下,这群太岁们冲上去对着这位胡校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不知怎的,竟把这位寒门出身的守将给打死了。 一直被软禁的喻王知道了这个消息,冷笑一声:自作孽。 喻王在犬戎做过许多年的质子,熟知犬戎马匹的特点,这些马短途冲刺是极快的,唯有大宛名驹方能一较高低,但是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耐力不行。针对犬戎人的优劣,楚悼设计了针对性的打法,谁知精心培养的马匹被楚旭这个蠢货一朝断送。而大楚的军队多步兵,步兵对上骑兵,大部分情况下是不占优势的,不过现在背靠城墙,骑兵的机动性优势便丧失了一半,若非这些蠢货连一二日的饿都捱不住…… 喻王眼里掠过一丝阴沉之色,然后就一言不发,冷笑着看这这群蠢货你推我挤地去送死。 西北军三位统领邓成、徐戕、徐姜跪在地上,道:“属下这就救主公出来。泽城或许只有主公出手,才能守住了。” 喻王不置可否,反问他们:“听说陇西那群混帐东西都投了犬戎?” 徐戕的面色白了白,不停叩首,呐呐不敢言。 喻王似乎笑了一下,道:“起来吧。我知道徐婧的事情和你无关。徐家本来也对不住你兄弟。” 徐戕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多说,更不要求情。他兄弟二人虽然是徐家嫡子,其实也和庶子没有差别,不然也不至于到军队里来挣功名。 喻王微微变换了一下身形,这么一动,浑身的铁链便哗啦哗啦的作响。 邓成等人均露出心痛的神情。 环视这些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部下,喻王微微叹了口气:“这一次计划失败,卫霁先叛,徐家受犬戎胁迫亦已叛变,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国家到如今这个危急存亡的关头,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邓成急道:“主公,这怎么能怪你呢?” 徐姜也道:“主公的计划原本是引大楚的三方隐患互相攻伐,可恨的是卫霁那个叛徒横插一脚。阴差阳错之下,才到如今的地步,非战之罪。” 楚悼低下头想了半晌,叹息道:“只可惜并非人人都会如你所想。” 邓成道:“我邓老挂与这屋里的人,每一个都受过您的恩惠。殿下不认为我们粗鄙,给了我们做官的机会,多年来一直用优厚的俸禄养着我们,如今,您虽然落难,但是十万西北军还在,城中五万新兵不足为虑,只要主公愿意,我等必然拼尽全力救你出去,主公完全可以发动叛乱软禁楚旭,然后据泽州城拖死犬戎狗。按照都城到泽州的路程,顶多两日,援兵必至。” 屋中其他的将士也都齐声道:“愿追随主公!” 喻王微微一笑,意甚欣慰:“各位待我的心,便与我待各位的一般无二。楚旭为了胁迫你们替他杀敌,一定会带着我一道出城,而且让你们殿后。今日之战大楚必败,你们不必替他卖命,犬戎一来,便前队变后队,即刻撤入东边的龙门山。如果我没有猜错,按照我家小犬的性格,这回来的必定是他,以后你们就跟着少主吧。” 邓成还想再说什么,喻王略略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恩怨分明。楚旭抢了我的东西,让我在犬戎为奴多年,我也让他尝一尝阶下囚的滋味。至于江山,看来我终究是没有福气坐的,不过寄奴就如同我和阿铭的孩子,这江山给他也是一样。这些年他一直表现的极好,我的全副家当都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楚悼自认不是什么明君英主,不过一个心胸狭隘的恶人罢了,卫霁,徐家和犬戎杀我至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所以你们不要白费工夫救我,不手刃仇人,将犬戎搅得天翻地覆,我是不会罢休的。” 邓成等人知喻王一贯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容人反对,所以都不敢再劝,悻悻然离开。 因为随行权贵众多,大军一直磨蹭了整整一天,到六月二十一日清晨才出发。 骑兵本来就是一个打时间差的兵种,于是在楚旭的指挥下,这二十万大军失去了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楚旭真是一错再错。 一个人才能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才能平庸的人硬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而且还居于高位。 正如喻王所言,犬戎马速度高,机动性强,但耐久性差。上次暗探看到的情况也并非也速该做出来掩人耳目,而是因为当时他们身边没有携带备用马。 这些备用马当然就是楚旭亲手送过去的西北军坐骑。 退出五百里,到了蔚县休整一日,也速该便带着大军,赶着抢来的两千多匹马,浩浩荡荡朝着泽城而来。等胯?下骏马一有疲倦,就换一匹马骑。 就这样在行进中不停换坐骑,也速该的部队只花了半日都不到的功夫,就悄悄回到了泽城附近。 六月二十一日平明时分,楚旭发布了他这一生中最后一个敕令,为这场错误的军事笑话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大军立刻出城,全速阵列前进!” 大军刚离开泽城往帝都方向走了大约四里路,犬戎的骑兵忽然魔鬼般出现在了这十五万人面前,悍然发动了突袭。 骑兵对上步兵军团,虽然后者天然没有优势,但若是仗着人多和地利,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然而楚旭带领的十五万步兵和少量骑兵没有丝毫准备的被犬戎轻骑一顿弓箭射懵了。加上又多是兔子般的新兵,因为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无法控制情绪,可能在被妖魔化的犬戎骑兵刚一出现时就开始惊恐,根本没有抵抗的心。还没有和犬戎真刀真枪的干上,就纷纷开始撒丫子跑路。 可怕的不是装备落后,不是体力不支,而是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了。 战场的情况是千变万化的,不论事先的盘算多么完美,也阻止不了各种突发状况。战略性撤退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新兵虽然只有五万,但是惊恐的情绪是会传染人的。当惊恐在军队中雪崩似的扩散时,这些四处乱跑的士兵便冲乱了本来在有序组织撤退的西北军。 冷兵器时代,一说到战争结局,史官们往往会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溃”。这实在是个生动而形象的词。 在泽州城外的,一场彻底的崩溃开始了。帝国最后的十五万士兵毫无组织,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将,校尉,还是普通士兵,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然后在逃跑路上被敌军追上来杀死。 被留在泽州城内的近一万余军队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人间惨剧,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也根本不敢开关救皇帝,甚至连报信都做不到。 幸运的是,陈参早就意识到泽州重要的战略位置,燕归来,明月楼和百味阁都在这里设立了分支机构。 城外惨剧发生的同时,一只灰色的胖鸽子……不,青鸟扑腾着翅膀,艰难地从明月楼浅兮姑娘的手中飞了起来,飞进越来越大的雨幕之中。隔壁做木工活的王小哥跟了一路,直到那只青鸟飞出城,他才怅惘的叹息着,逆着慌张不已满街乱跑的人流回到家中。 当时不只做官世袭,连职业都是世袭的,王小哥祖辈就是木匠,老街坊们也都认得他,挣钱不多不少,长相不好不坏,扔进人堆里都看不出来,但也称得上是个老实人,就是一年前开始,被明月楼里的狐狸精勾去了魂魄,此后每月攒了钱去一次明月楼,回来就加班加点地卖力干活。 不一会儿,王家果然又传来各种工具叮当作响的声音。不过这兵荒马乱的末世里,谁也顾不上注意一个普通木匠家里的小动静了。 *** 如果十五万人全军覆没,凭借大楚如今的人力物力财力,重新训练一只十……不,哪怕是五万人的军队,也是十分困难的。 幸好在这个时候,天降大雨,还伴随着打雷与闪电。这场雨不仅将楚昭阻在了路上,也给西北军争取了时间——也速该忙着跟卫霁一起确认王公大臣的身份,一开始晕了头的西北军老兵们纷纷按照原定计划跑进龙门山,重新集结。 说来也巧,楚昭带领的一万黑骑军为了避雨,暂时休息在龙门山脚下的窦店驿中。因为不远就是军事重镇泽州府,所以驿馆倒也不小,就是年久失修,显出几分倾颓。 一路急行军,楚昭实在累得受不了了,一到干爽地方就浑身瘫软,恨不得躺地上去。幸好被韩起及时扶住,在下属面前保全了小王爷的高冷形象。 楚昭闭着眼睛被韩起脱了衣服洗完脸,就十分自觉地裹着韩起的军大衣拱床上睡着了。 这么些年温柔富贵乡中养出来的毛病居然全都消失,在脏兮兮的小木床上睡得雷打不动。 夜色逐渐降临,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天上扯着闪电。雨水就好像天空被人捅破一个洞一般的倾泻下来。 一道撼地雷落下,整栋房屋都摇晃了一下。晕黄的烛火跳动几下忽然熄灭了。 楚昭总算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面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枕头还泛着一股霉味。唯独裹在身上的大衣弥散出肥皂的清香,给了他一点安慰。 楚昭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这个梦比较神奇:他梦到韩起把自己从马上扔下来,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尸山血海中间,对面是无数狰狞的异族军队。 哦,只是个梦。 用韩起的衣服擦了擦汗,楚昭长出一口气,正打算躺下抓紧时间继续睡。天边扯过一道紫色的闪电。 借着这一瞬间亮起的光芒,房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 楚昭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屋外的气死风灯轻轻晃动,一圈圈红晕投射出一个高大黑沉的影子…… 韩起不知道出去干了什么,浑身的雨水混着血水一齐往下流,泛红的眼睛直愣愣看过来的时候,楚昭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平心而论,韩起当然是英俊的,但他这种英俊里还带着一种邪魅的美。然而当你半夜在荒村野庙中醒过来,迎面看到一张惨白带着水珠的脸,一对红眼珠的时候,脑中的第一反应大概不是美,而是……鬼。 楚昭虽然没有尖叫,但也被吓得噎了一下,然后就咳了起来。 韩起身上的玄甲发出暗沉沉的金属光泽,头发湿淋淋地拂到脑后,露出刀锋般优雅的轮廓,面色在幽暗的室内显出几分惨白,逆光的眼珠呈现出暗红,手里还提着一把巨大的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楚昭。 楚昭现在觉得韩起不像幽怨的鬼魂了,这活脱脱就是人类想象中的死神啊。 韩起略微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直到楚昭开始咳嗽,他才恍然清醒,迈动长腿走到床边,给咳个不停的小主公轻轻拍打脊背。 他的手也是凉的,隔着一层麻衣,楚昭也能够感觉到那种似乎从韩起体内散发出来的凉意。 淡淡的杀气从韩起的身上散发出来,除了冰冷,还有一丝血腥味飘入鼻端,让楚昭的头皮禁不住阵阵发麻。韩起不会是又出去搞他那个业余爱好了吧? 雨夜杀人狂之类的故事不断在楚昭脑海里盘旋,然而他自动带入杀人狂魔家中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总觉得哪里不对……楚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中止了自己奇葩的脑补。 “很凉是吗?”韩起问道。 楚昭知道他表面硬汉,其实比较玻璃心,就违心道:“还好啦。”顿一顿,又爬起来跪床上问韩起:“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淋雨干什么?” 韩起低着头没说话。 随着亲密值的上升,楚昭越来越难以读到韩起的心。而自从亲密值达到八十往上之后,楚昭便再也不能对韩起运用读心术了。 现在韩起玩自闭,楚昭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大大咧咧地抢过韩起手里的刀顺手放桌上,然后不住推韩起:“快去换衣服,小心得了风寒就把你撵出去。” 韩起原本一身盔甲从里到外湿透了,因为随身携带的少量换洗衣物全都裹在了楚昭身上,所以韩起只能穿一件纯白色的麻布中衣,胸口露出好大一片,异常的性感迷人。 默不作声得换上干衣服后,韩起走过来,只见楚昭已经钻进了被窝,大方地将铺好的被褥打开,分配道:“下面来,快上来。你一半、我一半。” 韩起的心里顿时都要被萌化了。他的脸红了红,身上寒意散开了一些。然后就默不作声的爬进被窝,还在滴水的湿发蜿蜒而下。 “阿起笨笨的。”楚昭忍不住笑。他可算体会到了韩起照顾自己时的心情,辣种温柔的,宠溺的,想要照顾恋人的冲动。于是小王爷把韩起拉起来,顺手摸出一块抹布给韩起擦头发。 虽然动作没轻没重的,擦拭头发的布也有股怪味,但韩起完全忽视了这些,他的脸更加的红,越来越红,似乎被这一霎那的氛围所惑,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我……你……” 一个炸雷落下,似乎天地都在震动。 第79节 楚昭大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雷声过后,世界就变得异常安静,韩起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没什么。不用擦了,天色还早,我陪你再睡一会儿吧。”说着,韩起便运用内力,一下子就把头发弄干了。 楚昭:……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而且又是刮风又是打雷的,楚昭窝在韩起的怀中,觉得非常的安稳。 第一次出征,楚昭有种首次被家长允许和好友外宿的兴奋感,忍不住用脚在韩起的腿上踢来踢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想起要去泽城接收那只成分复杂的军队,楚昭不由担忧地问道:“阿起,你能带多少兵啊?” 韩起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漠然道:“多多益善。” 楚昭不安分的脚丫子被韩起的大腿锁住了,可算消停下来。他往上蠕动两下,和韩起脸对脸,道:“这可是韩信那一流的境界啊。”顿了顿,楚昭笑着问:“对了,你们都姓韩,阿起是不是韩信将军的后人?” 黑暗中,韩起的面色蓦然一白,片刻后缓缓开口:“我娘是个军奴,爹不祥,恐怕是犬戎人。” 楚昭没有觉察到韩起那一瞬间的僵硬,雷雨夜有点冷,所以他正在努力把自己团城一团,专心想拱进韩起怀中,无视自己的身形已经拉长到完全不适合做此类有卖萌嫌疑的动作。 “嗯,那也没关系。英雄不问出生。便是韩信,也不是什么贵族子弟,当年还受过胯下之辱。起码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很厉害了,都没人敢欺负你。” 这倒是真的,韩起小时候压根就是一个人形兵器,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比现在给人的感觉要可怕多了。 韩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犬戎血统也没有关系吗?” 楚昭已经成功找到一个最舒服的睡姿,他抱着韩起的腰蠕动了两下,就和以往做了无数次的一样,一秒钟就感觉到了上下眼皮黏合的力量。 抬起头胡乱的亲了亲韩起的眼睛,小王爷就像一个想要结束话题的混账老公那样敷衍道:“不论是什么血统,你都是我的阿起啊。”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好宅男压根没有什么民族歧视的念头,嗯,除了日本鬼子和韩国棒子,其余的少数民族只要乖乖的都是好兄弟么么哒。 韩起的脸再一次红了起来,他颤抖着亲了亲楚昭的额头。感觉这段时间压在心中的大石似乎被移开了。 韩起知道铁术话中有许多不实之处,他父亲如果真是犬戎的天王皇太子,当年他家的事情多半是因为在政变中落败,即便是楚悼施行的离间计,犬戎皇族未必没有责任。 虽然那时候他还年幼,但是却记得很多事情,尤其是娘亲常常向自己倾诉心中苦恨,或者是以为自己听不懂吧,自己也的确听不懂,这么些年都只将母亲当年的话当做疯话。 结合铁术转述萨满的话,莫非就是为了看自己能不能成长为真正的神子,所以刻意要自己经历悲惨,以达到绝情绝性的目的?不然按照此人的武功,救自己母子脱离苦海是很容易的事情,当年不肯救也就罢了,为何此时又以恩人的面目重新出现? 不过此人却有一点没有说错,他韩起的确留着犬戎皇族的血。当然,韩起从未将自己当成犬戎人,他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楚昭给予的,他的一半童年和整个青年时代都是在大楚度过。早就把楚昭的身旁当成自己唯一的归宿。 暗部的探子遍布泽城,韩起不仅知道百里之外正在发生一场屠杀,甚至已经知道喻王最后交代给自家亲信的一番话是什么。 韩起实在很难对铁术口中的国仇家恨产生共鸣,但是楚旭和他身边那些废物,的确是死了才好。正好不用脏了他家殿下的手,韩起表示非常满意。至于喻王,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算是可有可无,看在楚昭的面子上不去刺杀他,已经算是韩起克制了许多。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楚昭的脸,韩起的目光注视着窗外浓墨一样的黑色雨帘,忍不住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这笑容被歇在窗外屋檐下的小胖见了,忍不住抖了一下,更加努力地缩进檐下空荡荡的燕子巢穴里。 第95章 窗外雨过天晴,淡淡的阳光洒在眼皮上。 韩起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楚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代替被子裹在了他身上。 而楚昭自己的身上只勉强盖着被子的一角,睡衣卷了上来,露出白嫩嫩一截腰,看上去柔韧有力,韩起拿手比划了一下,的确一只手就能握住。 严肃的盯着楚昭的腰看了一会儿,两管鼻血缓缓流了出来,韩起面无表情的用手拭去,谨慎得想要离开身上这条小八爪鱼的爪子。 大概因为觉察到一丝寒意,所以楚昭更加拼命地往韩起身上钻。肌肤相互摩挲,让人懒懒的想继续躺着,早晨的清寒中多了一种淡淡的温馨。 正常男人面对心爱的人,自然会时时刻刻想要扑倒。加之现在又是一大早上,韩起叹了口气,撑起身子离开楚昭,再待下去,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行军途中,他自然不能也不忍对楚昭做什么。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楚昭动了动,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楚昭就被穿着亵衣,站在床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韩起吓了一跳。 “你……你不是站了一夜吧?” 韩起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低头道:“没有。” 那肯定是了。 楚昭忽然记起,这段时间似乎自己每次夜里醒过来,都会看到韩起还没睡,不是躺旁边鼓着眼睛看他,就是用手撑着头看他,要不就是搬个胡椅坐床头看他…… 楚昭心里觉得奇怪,自家阿起虽然有些比较惊悚的小爱好,但以前从来不会,怎么说呢,表现得这样没有安全感。简直像一只幽怨的男版贞子。 肯定有问题。于是楚昭爬起来靠近韩起,纨绔子弟一般抬起韩起的下巴,柔声道:“阿起,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 韩起的脸缓缓红了:“的确有件为难的事情。”说着,他一把握住楚昭的手往下摸。 ……色情狂啊,明明是这么温馨的时刻!!!!!!! 感受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楚昭心里满满都是嫉妒。急行军三日夜,自己有系统加成,都已经累成了这样,反观韩起,居然还能硬起来!!真是个变态! 楚昭明显感觉到某个火热且坚硬的物体骄傲地刷着存在感,终于明白什么叫儿臂一般粗长……仿佛被烫伤一般,楚昭赶忙甩开手。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咄咄的敲窗声。 楚昭转头一看,一坨灰色的蓬松毛球站在雕花窗棂格子外,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露出哀怨的神色。昨晚冒雨飞来,结果却被饲养人拒之门外,小胖觉得很受伤。 摇摇头,楚昭觉得自己肯定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的缘故,不然怎么会认为韩起忍人怜爱,胖鸽子心存幽怨! 打开窗子,小胖一头撞进来,哆哆嗦嗦在被子上停下,偏头看了看韩起,然后伸出左脚。 楚昭把它脚上的信取下来。韩起便将小胖抓住放桌上,随手撒了一把玉米粒上去。小胖欢呼一声,再不念旧恶,亲亲热热的啄了韩起一下,低头狂吃。立志要把昨日减下去的那点体重吃回来! 小胖带来的绫罗已经被雨水打湿,字迹不过模糊可辨,看上去仿佛泪水晕染开了墨迹。好在上面只有寥寥两句话,楚昭眯着眼睛仔细辨认,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大军中计出城,皇帝及诸王公大臣被俘。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泽城告急。” 把信交给应声而入的侍卫,楚昭严肃道:“立马集合大军,为避追兵不要再走大道,全军从龙门山走小路赶到泽城救援。” 然后他刷刷地写了一封信,捉起正在韩起眼皮子地下乖乖吃玉米的小胖,强势地缠在灰色毛球的腿上,并且奚落它:“再吃你就飞不起来了。” 小胖愤怒地“嘎”了一声,扑腾着翅膀晃晃悠悠飞了两圈,表示楚昭完全是在诬蔑,然后重新落在桌子上吃玉米。 这只肥鸟莫不是成精了吧? 抛开小胖出众的体重和智商不谈,楚昭忽然想到昨晚韩起反常的行为,他意识到不对劲。思索片刻,还是坦然问了出来:“阿起,你不会昨晚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韩起默然片刻,点点头:“嗯。” 居然还敢嗯!!!真是反了天了!!! 楚昭觉得自己一定是太过宠爱这一人一鸟,才让他们恃宠而骄。 正要奋起树立一下主公的威严,就听韩起冷然道:“昨晚是有一些散兵游勇被犬戎人追赶。” “人呢?” “杀了。” 见楚昭瞪大了眼睛,韩起方才说道:“楚军还留着。” “那些人在哪里?带进来我看看。”楚昭话音刚落,跟过来负责部队后勤工作的开阳进来禀报:“昨夜收编大军共计一万人,是否要属下通知总部,改变军需预算?” 负责楚昭安全防卫工作的天权也忽然出现,对着韩起禀报道:“被令主捉回来关在马棚里的武将自称陇西徐戕,闹着非要见殿下。” 徐戕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号称西北第一高手,据说驯马有道,且擅长养马,又有玉面马王的称呼。虽然出身徐家,且又是嫡长,但是却因为母族的事情被剥夺了继承权,和本家关系一贯不好,后来跟随喻王南征北战,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是一员十分悍勇的大将。因为擅养马,所以徐戕手下的西北骑兵名震天下。 楚昭早就开始觊觎老爹手下的势力,所以对此人的种种情报都收集过,从生辰八字到家宅秘事,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 一听韩起昨晚不仅给自己弄回了一万人马,还捆回一个大将,再顾不得秋后算账,重整君纲,楚昭赶忙询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同时脚下不停,想要去马棚里观赏一番这位西北第一高手。 徐戕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 昨晚出城之后,本来打算前队变后队撤入山里,随知队伍里有些惊慌失措的兔崽子乱冲乱撞,导致阵型涣散。 兵败如山倒,徐戕一个人拦也拦不住,很快就和弟弟以及邓成分散,带着四五千的疲兵往出瞎跑。后头紧紧咬着大约五千的犬戎骑兵。 尽管心里清楚那五千犬戎骑兵只是猫捉老鼠般在戏弄他们,但这些西北军依旧没有勇气回头攻击。以少胜多尚且打不过,何况现在丢盔弃甲? 幸好一场雷雨落下,加大了犬戎兵追击的难度,才延长了这个游戏的时间,让徐戕逃到了窦店驿。 正打算按照原定计划藏入龙门山中,徐戕就看到山下游弋着一千轻骑。为首的将领身形高大,骑着一匹大宛马。 是救兵还是犬戎的埋伏? 骑兵们接下来的动作让徐戕越来越惊疑不定。 只见那一千轻骑飞驰而来,到得他的面前齐齐勒马,动作干净利落。天上电闪雷鸣,骑士胯下的骏马半点都没有受惊,可见马术多么惊人。 徐戕以为自己被犬戎人追上来了,回头看看身后的步兵,心里涌起一股悲壮的情怀,下令手下列好方阵防止骑兵冲击。 “前方何人?”抱着一点希望,徐戕出声问道。 幽灵般的骑兵队伍分开,从中走出一人一马。那人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徐戕便觉被一桶冰水迎头泼过来。 “恩?西北军。”那人的声音也带着冰棱般的寒意,在这夜雨潇潇的荒郊野岭,让人觉得连骨头缝都一阵阵发冷。 隔着细密如织的雨帘,徐戕似乎看到来人的轮廓好似犬戎人,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喝道:“犬戎狗,你爷爷是陇西徐戕,有胆量就下马一战。” 那名黑衣骑士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陇西徐戕?他似乎提到过。”然后便一声不吭,鬼魅般冲了上来。 徐戕怒极。世家力量占据上风时,连行军打战双方对垒也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双方来将互通姓名是基本的礼仪。他行军打仗近十年了,还没见过这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动手的,这一事实再一次证明对方多半是蛮族中人。 徐戕也知生死荣辱在此一战,他自幼习练风雷掌,造诣极高,在这样的雷雨夜用出来,凭借雷电之威,简直势不可挡。 果然,两人身形相交,黑衣骑士的掌风一触即收,似乎竟不敢真的碰上徐戕的手掌。 两人斗得凶猛,就在丈许空间之内翻翻滚滚,单是两人的身形变幻,就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徐戕这边虽然人数众多,但却是新败之军,宛若惊弓之鸟,队伍中没有马匹和盔甲,就连武器也都在逃跑过程中丢了不少。反观对方的队伍,不仅有大宛马,手中的武器也异常的锋利,堪比最好的犬戎刀。 这种情况下,一千轻骑不过是冲入队伍几个来回,徐戕麾下五千疲惫之师便溃败得不成样子了。 雷雨掩盖了喊杀声,等徐戕分神注视战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士兵都已经成了别人的俘虏,为首一个士官还用条绳子把人牵着走,并且对着徐戕贱兮兮的笑了笑。 士可杀不可辱! 徐姜是个护短的人,顿时就怒了。 似乎已经厌烦了这样你来我往的试探,对面的黑衣人随着徐戕暴涨的掌风轻飘飘往后飘去,然后伴随着一道刺目的闪电蹂身扑了过来。 借着自然之威,徐戕手掌上滚动着雷球,然后便将其往黑衣人身上推过去。一时电闪雷鸣,澎湃的雷电之力为内力所鼓动,就连对令主信心极大的天枢天权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不料黑衣人身形居然凭空消失,然后徐戕便感觉到一只冰寒刺骨的手按在他的后勃颈,一股奇寒无比的内力冲入奇经八脉,他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委顿在地。 见徐戕倒了下去,那位笑起来贱兮兮的军官把绳索递给身旁的人拿着,自个拿着一杆长枪冲着徐戕嘚吧嘚吧跑了过来。 “兄弟们,殿下早就说过了,但凡敌将,都要捉活的。快把这只捉回去!” 第80节 徐戕正待闭上眼睛等死,就被人按住绑了起来。那军官亲自拿根绳子捆住他,还抬起徐戕的下巴调戏道:“果然是玉面。” 徐戕怒视他半天,然后敛起目光,转头不语。 “哟,还是匹烈马。”军官虽然用绳索捆了徐戕,却没有将他系在马后牵着走,反而将他抗在肩膀上,还反手拍了拍徐戕的屁股。“带了一队犬戎人过来,累的咱们令主还要给你善后。” 徐戕扭头一看,果然,那个打败自己的黑衣骑士带着一队轻骑,居然在默不吭声地屠杀追赶上来的一群犬戎人。 “你……你们不是犬戎人?”徐戕结结巴巴问道。 军官眉头一皱,怒道:“我哪里像犬戎人?” 徐戕仔细一看,发现这些士兵的确都是楚人的长相,刚才他之所以误会,是因为领头那个将领实在太过于抢眼,而且又是典型的犬戎皇室长相,在一片雨幕中充满杀意的走过来,直欲夺人呼吸,让徐戕很难再注意到其他人。 身处旁观者位置,徐戕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这一队骑兵的厉害之处。不,也不单纯是骑兵。 犬戎弓骑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极高的机动性以及弓箭之利。可这一次他们却遇见了对手。徐戕注意到,在这只骑兵冲出去的同时,后方有许多骑着小马,全身披挂的士兵缓缓就位,手持劲弩对着犬戎骑兵就是一通狂射。 有稳定着力点的劲弩完虐移动中的弓骑兵,犬戎兵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远程上捡不到任何便宜,便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毕竟犬戎刀也是出了名的锋利。 双方骑兵终于对撼在一起,这只幽灵骑兵的武力值便凸显出来。 铁骑揉阵而入,长刀寒光一闪,犬戎不可一世的弓骑兵就切菜砍瓜一般被摞倒了。 楚人因为马匹和冶炼术的关系,在骑术上一直被北夷完虐,只能靠着城池固守。徐戕知道追着自己的这队犬戎士兵是也速该身边的精锐,这群楚人居然能够以骑兵和犬戎军队对撼……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徐戕忍不住喃喃问道。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群骑兵的马其实并不如对面的犬戎人,可是因为有后面的劲弩压制住了犬戎马匹的速度,导致这几百人的队伍轻轻松松干掉了对方近五千人。这实在是犬戎入侵以来,大楚的首次胜利,注定被载入史册。 正是这场战争,打破了犬戎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改变许多大楚士兵面对蛮族先天的自卑和怯懦… “是了,以劲弩结合轻骑,才能真正克制犬戎弓骑兵!”徐戕将头转向那痞子军官,也不计较他一开始的无礼,急切的问道:“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痞子军官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我家公子了。” 听说大公子玩笑一般训练了一只黑骑军……徐戕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但片刻后又压了下去,只觉今晚经历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正想细问,那黑衣骑士纵马经过他们身边,干净利落扔下一道命令:“一队留下收尾,不留俘虏,二队随我回营。”说着就一马当先的跑远了。 军官对着徐戕咧开白牙,看来他就是一队的统领。 平生第一次握着锄头刨坑,徐戕现在明白什么叫收尾了——就是把犬戎士兵的马匹,武器甚至是衣服鞋袜都剥下来,然后把尸体挖坑埋起来。 当然,作为俘虏,自然是徐戕这群人做此类善后工作。而作为队长的某人已经熟练的摸出一把伞躲在旁边数这一次发了多少死人财,其他士兵有样学样,不是吊儿郎当就是一脸财迷,徐戕甚至还听见有人在讨论哪个俘虏长得最好看…… 徐戕刚刚对这只队伍建立起来的敬畏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一直挖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鸡叫,收尾工作才告一段落,徐戕和自己的士兵分开,径直被牵回马棚关了起来。 这群小瘪三能够以少胜多,一定是运气吧,我怎么会觉得这是一只精锐之师呢呵呵呵呵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有个倒叙,徐的回忆就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韩起昨晚的异常。我知道聪明的读者大大肯定都明白,只是总有个别小读者笨笨的,要特别关爱。 第96章 因为韩起默不吭声地捉了一万西北军俘虏来,又没有及时禀报泽州之事,楚昭其实是有点生气的。可纵然心里有气,一对上韩起茫然的眼睛,这气又给堵回去了。 许久没什么动静的系统突然嘀了一声,似乎在抗议楚昭被美色冲晕了头脑,不是明君所为。 楚昭才不理它,阿起已经为大楚付出够多了,楚昭无论如何也不忍再苛责他。 尽管小胖还没有带来回信,但是楚昭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预见。在楚昭带兵出征的前一日,陈参和崔景深早就为他谋划了三条计策。 针对目前的时局,楚昭心下盘算,只怕不得不依景深提出的离间计对付犬也速该。 如今也速该手里有皇帝和诸位王公大臣作为肉盾,守城的将士根本不敢攻击,加上这一路上但凡有抵抗的城池,被也速该攻打下来之后,几乎都被屠城了。所以犬戎几乎在大楚的腹地长驱直入。 楚旭那一跑,更是带走了泽城的所有战意。如此一来,被留下来送死的士兵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血性。犬戎军队几乎是兵不血刃的占领了这座都城外唯一的门户。 与此同时,因为陇西徐家彻底倒向了犬戎贵族,所以犬戎大军源源不断的从玉门关进入,占领了河套平原,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经河套平原北上,经洛川,临汾攻打壶关,壶关是北方的军事要塞,只要攻下壶关,就能被北疆大营事先双面夹攻之势。另外一路则南下支援也速该,助他攻打都城。 根据探子传来的情报,泽州的犬戎军队已经增长到了十万人。 徐家彻底倒戈,而卫霁居然是犬戎的人,也速该来势汹汹,大楚兵力不足——形势急转直下,大楚已是危在旦夕。 敌强我弱,便不能只用阳谋。若是论起玩弄阴谋诡计,崔景深和陈参都是各种翘楚。早在楚昭离京之日,二人便已考虑到如今这种情况,早已落子成局,谋划要迫得也速该不得不撤军。而能够深入犬戎执行离间计的人,似乎便只剩下韩起了。 怪不得这几日阿起这般反常,想来他极聪明,只怕已经提前想到这点。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这个做主君的无能。楚昭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一路沉默地去了马棚。 马棚里不仅有犬戎来的骟马,云南来的滇马甚至还有大宛的汗血宝——,追风,以及千里迢迢被拐卖来的阿拉伯纯种热血马——月光。徐戕爱马成痴,虽然心怀不满准备宁死不降,但一见到这群马儿,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楚昭赶到马棚里的时候,就见一名军官正边喂马,边逗徐戕。在系统帮助下,楚昭认出这名军官叫李阿鼠,后来改名做李卫国,是这次出征队伍里重甲步兵的小队长,虽然是步兵,但因为喜欢马匹,所以经常来主动帮马伕喂马。 那位长身玉立、英俊儒雅的将领估计就是徐戕。也不知道李卫国说了什么,把个谦谦君子直气得面红耳赤。 二人一见楚昭,便住了口,齐齐下拜行礼。 楚昭急忙让他们起身。李卫国一改嬉皮笑脸的做派,十分严肃而专业地向楚昭汇报了昨晚的战斗经过。 这算是黑骑军第一次正式战斗,黑骑军上下自然都无比重视。 汇报完正事之后,李阿鼠故态复萌,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的自我吹嘘,顺便吹嘘一下黑骑军,黑骑军统领韩起以及主公公子昭。 听这痞子一脸自豪的对着后方的铁甲重骑兵大夸特夸,大有认为此兵种天下无敌的架势。徐戕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担忧,昨夜的战斗,主要功劳还在那位将军作战勇猛,指挥得力。而铁甲重骑听上去拉风,但是真正养一只这样的队伍,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之事。本待向楚昭进言,转念一想:自己是新降之将,应以低调为主,没来由去做这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再观望一下这位少主的脾性如何,再决定是进言还是保持沉默。 楚昭其实也知道黑骑军虽然训练得不错,有战意有信心是好事,但骄兵必败,所以还是需要徐戕这样经历过失败的老成之人来拉一拉缰绳。不过徐戕的顾虑楚昭也看得很明白,当下便主动问道:“我观徐将军对黑骑军的铁甲重骑似乎颇不以为然,西北军以骑兵见长,徐叔叔跟着我父亲南征北战,带领的骑兵能够和犬戎人一较高下,在这方面,还请徐叔叔多教我。” 不过一句话,就好像一股暖流,缓缓融化了徐戕心中的防备感。徐叔叔瞬间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公子观感好了起来,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虽然口称不敢当,但是徐戕的眼神明显柔和了很多,连带着浑身的精神气都不同了。这倒也不是夸张,实是系统加成的作用。 自从楚昭各项数值达到满值之后,系统的奖励就变成健康值或者升级各项附属技能,是以楚昭的读心术和震慑术都已经升到了三级。 三级震慑术名为春风化雨。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与之初见面,就能叫人一见如故,与之交谈,则有如沐春风之感。这种种气质往往是天生的,旁人羡慕不来,也不可能通过后天的培训和模仿得来。 但凡杰出的领袖人物,十有八九都具有这种独特的领袖魅力,让人心甘情愿为其效力。此种魅力不只作用于己方,更作用于中立方,甚至是敌方。 而如今,在系统的帮助下,年仅十五岁的楚昭便获得了这种宝贵的魅力加成。 在旁人的眼里,临淄王殿下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却对身边一个卑微的奴仆都很好,对大臣和下属更是礼遇有加。古人称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概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后世的史学家常常会为穆帝麾下君臣之间的良好关系惊讶,并且将楚昭称为天生的政治家,极富魅力的王者。 当然,对于此时还在为风雨飘摇的大楚帝国操碎了心的楚昭而言,明显没有此类认知,因为知道自己社交能力不行,所以每一次楚昭都会小心翼翼地运用读心术,努力斟酌每一句话该如何说出口。魅力天成不需多费心这回事,起码对楚昭而言是不成立的,大约也只能说是基础太差的缘故了。 徐戕明显很吃顺毛摸这一套,他的忠诚和好感值在见到楚昭之后迅速提升,对待少主的态度也从原本的顾虑重重变得更加积极主动,充满期待。 一个人若是还有某些事物可以期待,毕竟是好事。 从控制面板上各项数值中回过神,楚昭就听徐戕说道:“西北靠近犬戎,因为犬戎有十几万的骑兵,所以西北军历来也十分重视骑兵的培养。然而,培养骑兵的先决条件是养马。犬戎马经过调驯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而且对草料的需求比其他马低,耐得严酷的自然条件。所以犬戎大军可以‘兵马先动,粮草后行’,从小生于苦寒之地的犬戎人吃苦耐劳,有时候就靠喝马奶充饥。这样一来,犬戎大军没有辎重的困扰,所以能够展开惊人的大范围不停歇的机动。犬戎士兵个个是神射手,且拉得都是硬弓,可以射穿盔甲。大楚的马匹天然比不上塞北草原上骏马,所以当年汉武帝才会通西域,软硬兼施也要购买大宛马。” 讲到这里,徐戕停了下来。楚昭这回来观赏徐戕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群大尾巴。 黑骑军有个骑字,自然是以骑兵为主的精锐。虽然现在马匹不够,一队骑得都是短腿马,但是不妨碍黑骑军作为大楚第一骑兵团的自我认知,所以现在一听同样以骑兵闻名天下的西北军落难了,都忍不住有点兴高采烈,遂组团过来围观败军之将……= = 黑骑军的小队长包括天枢天权几个,都蹲在矮墙上,一时听得呆住了。如果说以往犬戎的强大,还只是一种抽象概念,而经过徐戕的讲解,黑骑军将士们第一次对犬戎有了一个立体的了解。 “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战胜犬戎狗了吗?”李卫国忍不住问了出来。 蹲墙头的开阳冷笑道:“只怕是有些人被犬戎人吓破胆子了。这也难怪,大楚的精锐骑兵基本都死在了老鸦岭和蓟门关。西北军之后便连吃败仗,接连着打败仗,自然士气低落,最后只敢龟缩在营中。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这些人自然要把犬戎军队描述得如同恶鬼降生。怎么也打不死了。不然就不能给自己的逃跑找借口。” 西北军的将领本来在马棚里低调做人,听了这种奚落纷纷鼓噪起来。 楚昭倒不生气,面色如常地询问:“那依照徐叔的意思,究竟该如何克制犬戎骑兵呢?” 徐戕面露沉吟之色,半晌才说:“自然是以轻骑抗衡。” 天权冷哼一声,立即道:“可惜现在马匹不够。玉门关被你们徐家卖给了犬戎,河套平原一旦完全失守,日后大楚的良马只怕会越来越少。徐将军又看不上滇马,不知道这些轻骑从何而来?” 徐戕略有些犹豫的朝着马棚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把话吞了下去,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有马匹,就算大楚的军人肯拼命,步兵一旦对上犬戎骑兵,便只能依仗着坚固的城池固守,若是出城搦战,十有八九都是大败而归,如此恶性循环,的确是闻犬戎军而色变。” 天枢到底老成持重一些,劝道:“徐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的形式也未必就如你所言那般绝望。想当年汉朝之时,李广只用三千丹阳劲弩就能克制犬戎和匈奴的十万联军。可见依仗弓弩之利,便是步兵也可以完虐骑兵。” 徐戕看了这些年轻的将领一眼,并不动气,只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汉朝的锻造术远远领先于犬戎,可如今大楚的锻造术却略次于犬戎,因此,即便是西北军或者玄武营,要靠骑兵和犬戎几十万弓骑兵一较高下,实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啊。而殿下要训练重骑兵,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首先,重骑穿戴的铁甲要求很高的锻造冶炼技术,要想达到重甲的效果,骑兵肯定不能穿着破铜烂铁,不说中原地区了,就算是一贯以锻造术闻名于世的靺鞨族,也不敢保证制造出来的重甲不会在五里之内把马儿压垮。退一步讲,就算制造出了这样又坚固又轻巧的上等铁,必定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珍贵,用来打造盔甲实在太过奢侈。最后,重骑兵还受马种限制,犬戎马速度快,机动性强,但耐久性差,根本无法训练重骑,除非是追风这样的汗血宝马。所以犬戎以轻骑为主,只有少数大将是盔甲覆身的重骑。这还是因为这些大将或出阵搦战,或身处后方指挥,不用随着弓骑兵冲锋,是以不需要过高的机动性。” 楚昭便道:“我手下养了几个铁匠,盔甲刀剑的事情倒好解决,百越的马虽然矮小,短途冲刺或许不及犬戎马,只不过胜在刻苦耐劳,有长力,最适合用来训练重骑。李广用的是车加弩的战术。其实我最初的战略构想也是大车加轻骑的组合,只是因为山路不便,所以将大车改为手持劲弩的重甲骑兵。”虽然说是重甲,但是因为炼铁厂的技术人员一直在不停的创新,黑骑军中的重甲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沉。 徐戕皱眉道:“还是不成,重甲骑兵很耗马力,速度也不快,虽然防御全面,但是犬戎战马冲锋结合弓箭抛射的力量足以穿透较为薄弱的装甲部分。如此,重甲骑兵作为战斗的后手还行,若是单独作为一个兵种,根本不可能和犬戎几十万轻骑抗衡,为此耗费巨资,不过是途耗国力而已。” 带领重甲骑兵几乎是黑骑军各小队队长梦寐以求之事。想象一下,浑身覆满铁甲的重骑兵摧枯拉朽般缓缓行来,无论多么坚固的方阵都能轻易突破,恍如移动的军事堡垒,若是配合轻骑作为正面战场的主要冲锋力量,在数次演习中堪称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这时候听徐戕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不看好重骑兵,不由怒了。男人中间为了武器等心头好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都是寻常事,所以几句话下来,双方已经动了真火,只是碍于楚昭在场,尚且不敢放肆,但是你来我往的眼神已经满满都是“有种待会别走后山单挑”的暗示。 就连韩起都面露不解之色,凑近楚昭轻声问道:“你就任由此人胡说八道,打击士气?”说着还轻轻吻了吻楚昭的耳朵。 韩起的身形高大,背对众人俯下身,别人也不知道这货居然敢当众非礼主公。而他的表情和眼神又都一本正经,楚昭也闹不明白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加上耳朵是楚昭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当下就有点腿软,急忙捂住耳朵偏开头,好继续说正事。 “泽州一战,犬戎屠杀了我们近六万兵卒。这些西北军都是九死一生的败兵,心中必然十分畏惧犬戎,不如趁此机会说开了。不然闷在心里反成隐患,只怕关键时刻爆发,又做逃兵。”所有将领都喜欢在战斗中勇往直前的队伍,但逃跑总是难免的,而且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逃着逃着便逃成了习惯。 今天楚昭之所以放任事态越闹越大,其实就是为了要给新投降的一万军队重树信心,也要让黑骑军学会谦虚谨慎。不要一上战场就跟疯了一样,拉都拉不住。 韩起听完默不作声,半晌方道:“真是麻烦,不如全杀了了事。”想了一下,韩起又补充道:“这样也好。虽然我对黑骑军很有信心,但是这群家伙从来没有和犬戎人硬碰硬地干过一架。只怕上了战场因轻敌而吃败仗。徐戕虽然过于悲观,但是毕竟经验丰富。西北军和黑骑军,二者中和一下,在大战来临之前倒也是件好事。” 两人对视一眼,便有心灵相通之感。 楚昭叹了口气,道:“若是阿起能够一直在我身边,就可以把领兵的事情全都交给你。”顿了顿,楚昭扯住韩起的衣袖,不自觉地晃了晃,可怜巴巴地问道:“阿起,你真的要去犬戎王庭吗?” 虽然是陈参,崔景深两大智囊共同定下的计谋,韩起自己也愿意,连系统都对这个计划给与了很高评价,可是楚昭的理智知道这么做没错,感情上到底舍不得。 韩起心里涌起一股柔情:他的主公才十五岁,就已经显示出与其年龄不相应的成熟老成了,自己小时候便立誓要保护他,让他一生无忧,如今看来,终究没能做到。 这么一想,心思反而坚定起来。暂时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待他从北疆归来,才会更有资格与大楚年轻的君主并肩。 一时间两人不再说话,然而一股温情脉脉的气氛弥漫开来。互相都知道可以将后背交付给对方,也可以为了对方做任何牺牲。 片刻后,楚昭扭头笑道:”大家空争无用。徐叔叔,不如比赛一下,还可赌个彩头。” 徐戕道:“比赛可以,不过希望少主能够允许我自己选择对手。” 李卫国见徐戕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想起昨夜自己很摸了徐大将军几次屁股,不由有点发憷,赶忙笑道:“西北军是天下第一骑兵,我们这些杂牌军哪里比得上?再说徐将军玉一般的人儿,重甲强弩之下,若是磕着碰着,可不叫人心疼。不用赛了,当然是我输。”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唯独徐戕简直怒极,恨不得将这痞子砍杀了事。 楚昭见徐叔叔气得两颊都鼓了起来,反而显出几分稚气,便也觉得李卫国这糙爷们实在可恨,便瞪他一眼,呵斥道:“怎么和徐将军说话的?这样罢,你便下场陪徐叔叔玩一玩,权算作是赔罪。若是输了,你这小队长就去给徐叔叔做亲卫兵,不过,”楚昭顿了顿,微笑道:“若是我方勉力赢了,徐叔叔可要带着部下归入我黑骑军之中。” 徐戕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对着楚昭柔声道:“哪里话,无论输赢,属下都会效忠少主的。这是王爷的命令,少主早已是十万西北军的主人了。” 楚昭对便宜老爹有些情绪,便在心里暗道:单凭老头子的命令,总归不能让你们心服口服。 李卫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就那三板斧头,还是入了黑骑军之后现学现卖,战场上真刀真枪,他的确干不过徐戕。他心道:”今日非被美人揍一顿不可,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大公子面前难免丢脸,这官可就做不成了。不成,不成,非作弊搞鬼不可。”除开韩起监考的黑骑军考试,李阿鼠生平或赌钱或打架,竟无一事不作弊。眼见这场比试自己输定了,登时动了坏主意。 似乎看出李阿鼠那点花花肠子,韩起眯着眼睛警告般看了他一眼。 第81节 黑骑军里的士卒多悍勇,然而这群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服气韩起。 李阿鼠心头鬼主意再多,也不敢违抗韩起的命令,当下连吱一声都不敢,愁苦着脸麻溜的下去换装。 就在这时,外面忽有斥候来报:前方出现五百犬戎骑兵! 这个时间和地点出现犬戎兵,也在楚昭和韩起的预料之中。 ——虽然韩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李卫国带领着一队也做了善后工作,但犬戎那边失踪了近五千人的精锐小分队,不可能发现不了。果然很快就找过来了。 这可真是天下掉下来一个大沙包,吧唧一声砸众将士面前。 李卫国心眼活,立马提议道:“单对单的挑战,更多的是取决于对战双方的武艺,做不得准,不如各出一个小队,咱们比一比哪种战法杀得犬戎士兵多。” 第97章 楚昭和韩起隐藏在半山腰,注视着山下开阔地带的一场鏖战。 徐戕换上黑骑军的制服,骑着这次缴获的高头大马,背着经过墨门改良后的弓箭,看上去非常的帅气。与他相比,骑着短腿马,穿着铁疙瘩的李卫国就显得逊色了许多,简直像一只乌龟。 有心在新投的少主面前表现,徐戕带着一群西北军一阵风般的冲了下去,对着犬戎的弓骑兵就是一通攒射。犬戎那边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甘示弱的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对着这边的楚军放箭。 要说这只西北军不愧是精锐部队,和犬戎人硬碰硬的比射箭,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尤其是徐戕表现得最为出色,只见他骑在快马上用嘴衔箭搭弦,在脖子后面开弓射箭,或者为了躲避犬戎人射过来的箭枝或俯或仰,却无一例外都能射中犬戎骑兵。 楚昭回头看韩起,却见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不必问楚昭也知道,徐戕这种打法看上去拉风,其实根本没有注意两个兵种的配合,完全是单打独斗的思维。不过私心里楚昭觉得,让出身世家有儒雅风度的徐叔叔去主动配合李卫国这地痞无赖,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反观李卫国他们的重骑兵,则远远落在了后面,反正有徐将军在前面挡住犬戎人第一波攻势,重甲骑兵们都不着急。 不过骑着滇马到底也比步行快多了,在徐戕和犬戎互射过一轮之后,李卫国带领的这一百人终于进入了犬戎弓骑兵的射程范围。这时李卫国忽然做了一个手势,全体重甲骑兵似乎都被来势汹汹的犬戎人吓傻了,扔下手里的武器开始往后逃。 犬戎骑兵面面相觑,不过大楚士兵转身就逃也是常事,所以便跟着追了上去。 李卫国满肚子的坏心眼都用到了犬戎人身上,他扔下去的就是请墨门工匠大师改良后的捕鼠夹,专门夹马腿。犬戎马一踩上去就痛得人立而起,将背上的士兵撅了下去。这只骑兵队伍一下子就乱了起来,人仰马翻互相践踏。但是犬戎骑兵毕竟闻名天下,很快反应过来,再次对着李卫国等人举起了复仇的大旗。 不过李卫国当然不会给他们复仇的机会,在犬戎队伍起了混乱的片刻,李卫国做了一个手势,全体重甲骑兵趁机策马缩小了双方的距离,如同一只只铁甲怪兽般扑向敌方队伍。 一旦开始近战,重甲骑兵简直完虐轻骑兵,就是硬撞也能把轻骑撞倒。当然李卫国自然不是会蛮干的人,他可宝贝自己的坐骑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粗鲁的事情? 所以李卫国的人一靠近犬戎骑兵,就狞笑着摸出套马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许多滇马都惨不忍睹的闭了闭眼睛。 这还没完,接下来黑骑军凭借着惯性继续冲锋,面对犬戎骑兵奋力砍过来的大刀,李卫国及其手下面不改色……的一低头,然后摸出大刀,弓弩,匕首等物。滇马本来就比犬戎马矮小,这个角度刚好方便下砍马腿,上刺骑兵。 这下子众同僚看李卫国的神情都充满了复杂:就知道这小子要来阴的……干得漂亮! 而山上的西北军兵将则看得津津有味,他们被犬戎压着打了太久,心里已经有了阴影,今日终于意识到:原来犬戎人也是会死的! 李卫国指挥着部下利落的把犬戎人全部拉下马砍翻在地,徐戕一见着急了,自然紧紧缠着对手不许跑。可是犬戎弓骑兵强就强在机动性上,他们要跑,徐戕这队人还真是拦不住。 李卫国这边干净利落的收拾完敌人,便带人驱马靠近前方战场,然后拿出袖弩对着远处的犬戎骑兵就是一顿点射。 这些弩是墨门机关武器部精制而成,射程只达百步,但可连续射出七支弩箭。不过袖弩历来都被视为偷袭,不如弓箭光明磊落,正规军大多不喜欢用。 只是黑骑军并非大多数人,他们发扬了韩起的狠以及楚昭的实用主义,只要关键时刻能杀敌保命,大家对于偷袭之类的事情毫无精神压力。 单就李卫国这个小队而言,每个人随身起码会携带十种以上的兵器,堂堂正正的武器挂腰间装门面,其余的机关暗器都挂身上备用。 一场歼灭战很快就结束了。战斗过后清点人数,李卫国和徐戕二百人的小队居然屠了近八百人的犬戎部队,己方无一伤亡,还活捉了一位百夫长,一位千夫长。 历来大楚对上犬戎,以多都没办法胜少,更别提以少胜多了,即便是西北骑兵最强悍的时候,也是以数量来取胜,之后更是一败再败。此时围观了这场干净利落完全一边倒的战斗,西北军的士兵都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颠覆,有的激动得满脸通红,有的还不可自抑的痛哭出声。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西北军看向黑骑军的眼光,也带上了友好和敬佩。 徐戕策马回到山上的营寨之后,就下马跪在楚昭面前请罪。他心知肚明,今日若是单靠他一只队伍,必定会放跑犬戎士兵,让他们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讲,必定留下无穷后患。 话音刚落,楚昭就看到系统面板上刷出一条提示,拉开一看,原来是徐戕归心的提示。这位西北名将的头衔是五虎上将,武力值85,智慧值88,清廉值80,忠诚值75,野心值20,私心值25。 查看完系统面板,楚昭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和声道:“刚才徐叔叔左右开弓、同时射击,马术出众,西北马王名不虚传。您手下的士兵也各个箭无虚发,西北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徐戕苦笑了一下,道:“若不是李队长肯不计前嫌前来配合,只怕这次真的会被那几个犬戎人逃跑。唉,大楚的轻骑到底难以克制犬戎弓骑兵。” 楚昭道:“徐叔叔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单就轻骑兵这个兵种而言,他的无敌来自于战略机动力,能找到步兵方阵薄弱的环节来进攻,或者在战斗形式不乐观的时候迅速撤退。徐叔叔您一开始说的其实没错,单靠重甲骑兵,只会被弓骑兵队伍耗死,所以一定数量的高素质轻骑也是必备的,目的在于破坏犬戎大军的机动力。今日的战斗西北军虽然杀敌人数不及黑骑军,但若是没有你们,必然不可能不伤一兵一卒的完胜。” 李卫国摸摸鼻子走上前,说道:“没错,要不是徐将军您的小队替我阻挡住第一波飘上来的弓骑兵,说不定我门这些重甲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被射成了一个马蜂窝。等我们搭好弓,那群孙子又他妈跑远了,这样反复几次,折也折腾死了。” 徐戕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要用轻骑结合重甲骑兵。” 李卫国马上道:“对呀对啊,轻骑冲锋,重甲殿后,二者结合,威力无穷。”接着,李卫国又说:“刚才战场上我就觉得和徐将军配合特别默契,简直是心有灵犀。”说着就要去拉徐将军又白又修长的手。 徐戕含笑的眼睛立马瞪圆了,脸上隐约可见怒意。 楚昭瞄一眼李卫国的咸猪手,赶忙趁着徐戕发怒之前把人给安抚下来:“正是如此,以后便是自己人,论马匹和骑术,目前大楚的确略逊于犬戎,所以我们应该多兵种打好配合战,才能击溃犬戎。这一次战果不错,以后轻骑和重骑要互相磨合,做到在战场上的无缝对接。” 既然追兵都被打退了,围观将领们又都一副若有所得的神情,楚昭便举行了一个军事会议。 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军队配置问题。这个很快就全票通过以一比四的比例配置轻骑和重骑。 接着进入第二个议题。在天权介绍过如今的局势之后,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同意:相比起救出那些落在犬戎手里的达官显贵和两个皇族而言,更加重要的是考虑如何夺回泽州城,并阻挡犬戎大军的前进。 最后是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如何阻挡犬戎大军。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虽然新增一只一万人的生力军,加上零零碎碎收拢的逃兵,楚昭麾下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万人。对上也速该手里的十万大军,不说是以卵击石,可纵然胜利,只怕也是惨胜。 此时中央军几乎全军覆没,玄武营和王家的军队也正和北夷那边开战,正到紧要关头,被牵制的无法动弹。陇西的贵族引狼入室,楚昭手里的一万黑骑军已经是大楚除开北方大营之外最精锐的部队了。养出这样的精兵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和金钱,所以,就算士兵多是贱役,不值什么钱。但是从实用主义角度考虑,每一个黑骑军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楚昭损失不起,大楚也输不起。如此,便唯有出奇制胜了。 敌强我弱自然就该敌进我退,相比这些外来的侵略者,熟悉当地地形的楚军暂时避入龙门山中,显然是个极好的选择。怪不得西北军会将自己的后路选定在山中。至于楚昭之所以进入龙门山,并非是一味退让,而是为了进行战略转移。这里就有必要说一说龙门山这一带的地形了。 龙门山属于太古山脉的一条分支,翻过太古山脉,就能直接到达河套平原,而龙门山呈弧形环绕着泽州城东面,成为一道天然屏障。 也就是说,绕过龙门山,楚昭就可以直接出现在也速该大军的后方,假装自己是北边来的勤王军。如此才能配合崔景深的计划,引诱也速该去攻击北方大营。 这次会议被史学家称为窦店驿决策。人们普遍认为,这次会议上决定的战略性转移开始扭转中原王朝的被动局面。甚至有人认为,正是通过这次远征,穆帝建立了一支完全听命于他个人的、钢铁般的队伍。 这是无数人生命中的转折,自此,穆帝开启了他辉煌而铁血的一生。 事实上,铁血的某位帝王此时正趴在自家心腹爱将的背上睡觉。时值盛夏,今年夏天比较的热,然而凉爽的山风带走了酷热,楚昭略带红晕的瓷白面颊惬意而满足的蹭了蹭韩起的背,粉嘟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可疑的水迹留了出来。 好吧,就算是铁血的真男人也会午睡到流口水,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行进中的将士警惕的看着四周莽莽苍苍的山林,目光扫过统领大人背上的少年,却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他们的君主,实在是太累了。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从小在谢家长大的小王爷必然忍受不下来这样强度的行军,墨门甚至替小王爷打造了一辆精美又舒适的马车。楚昭的身体经过系统改良优化,而且还积累了不少健康值,自认为强壮的像一头牛,就不大乐意坐车。所以在征途开始的第二日,楚昭就把车主动让给了气喘吁吁的军医、谋士以及粮草去坐,美其名曰:礼贤下士。 之后更是因为地形的问题,大军不得不将那辆车舍弃。 不过随着征途的延伸,楚昭渐渐也有吃不消的感觉——现在黑骑军每天行军十六个小时,而楚昭作为军队的核心,还要不停的阅读燕归来那边整合过后的各种情报,此外虽然后勤、练兵、开路等等细务各有专人负责,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楚昭去干的,比如接见将军,安抚军心,主持军务会议。他现在基本上四更起身,子时都不一定能睡。今日实在困得不行,才被韩起强迫背在了背上。 因为实在太困,楚昭都没有力气推让,趴韩起宽大的背上不过一分钟,就神奇得睡着了。 好在这一路虽然劳累,但是迄今为止却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在山上行军过程中,有了徐戕的指点,楚昭一路上遇见了好几拨赶去集合点的西北军,还遇见了三三两两的中央军逃兵,都被韩起有序的收编了。 楚昭这个人历来是不看人只看数据,他先检查了一遍所有西北军将领的忠诚和能力,将忠诚能干的往上提,至于那些有异心或者过于平庸的,楚昭也不为难他们,全都给不动声色地调换到非关键部门,打算远征一结束就给一笔钱打发走。西北军初来乍到,肯定会受到一番清洗,而且楚昭的动作并不大,手段也比较缓和,所以并没有激起西北军的不满。 不过,新入伙的西北军还是颇为忐忑的,担心自己受到排斥,也担心上头接下来还会有大的动作,比如将他们拆散分入黑骑军各个小队中。 很快他们的顾虑就打消了。中央军的逃兵打散安在一万黑骑军中,被韩起操练出来的老兵们指节捏的噼啪响,打算教训教训这些软塌塌的新兵崽子。而彪悍但是武器装备极差的西北军却被单独列在一个营中。 既然西北军的各项数值都过关了,楚昭自然将部下还给了徐戕,附带一批黑骑军裁汰下来的武器。 虽然这批黑骑军裁汰下来的刀剑盔甲是第一炉炼钢产品,但对于西北军而言,已然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精美坚固了。 楚昭也没刻意去做什么,只是按照系统面板上的数值擢升军官,分发武器装备,这样淡淡的态度,反而赢得了西北军上下的一致好评。说起自己的新主公,人人都翘起一只大拇指赞一声“不偏不倚”。 若是士兵中间有那一等得陇望蜀、贪心不足的,或者悲观消极,喜欢传播负面情绪的,自然由长着一张正直忠厚脸的天权带人处理。 在黑骑军建立之初,楚昭就在军队中设立辅导员一职,专门负责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士兵是不需要会思考的,楚昭的目的就是打造一支完全忠于他个人的队伍。天权气质亲和,容易获得别人的信赖,还学过一点天魔摄魂术(催眠术),所以便带着一帮手下兼任辅导员。 这群人没事就爱借着送物资的机会去各个队伍里晃一晃,做一些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当时虽然是军队职业化,但士兵的待遇并不好,西北军没想能够得到这般待遇,很多人都被天权忽悠得泪如雨下,誓死效忠公子昭,忠诚值瞬间上涨了10点。 然而战略转移过程也并不总是顺利的。黑骑军如今扩充到了三万人,随着人数的增加以及他们偏离了原定的行军路线,后勤保障渐渐跟不上了。 大军从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饭也从干变稀,肉条更是早就没有了。 然而士兵们却谁都没有怨言,因为就在军中刚一开始缺少粮草的时候,王爷便传令不许厨房给他开小灶,要和士兵们一同吃饭,还将自己的一日两餐改为只在午间供应一餐,说是将口粮省给那些真正作战的士卒。 谕令传下来,对比楚旭当日因为饿肚子就弃守泽城的行为,经过泽州大劫的士兵们无不失声痛哭,黑骑军将士走路都不由昂起了头,内心深处又是感动又是自豪。 看吧,这就是我们效忠的君主,别人拍马都赶不上。为他别说卖命了,上刀山下油锅都是一句话的事。 后来这一段征途轶闻被一位随军的谋士记载下来,莫名其妙地就被载入了史册。搞得楚昭非常之不好意思。 这个当然是要不好意思的。 很久很久之后,负责修史的卢恒本着对后世负责的精神,跑来问楚昭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像楚昭的吃货风格。 楚昭回忆了半晌,道:“真倒的确是真的,不过不是因为他们想的那个原因啦。” “那是什么原因呢?” 皇帝陛下脸红红地说:“你知道寡人吃东西比较挑剔。当时就算厨房给开小灶,也不过是开花馒头夹肥肉……” 卢恒深表同情地点点头:“的确是听起来便没了食欲。不过这跟陛下后来的作为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寡人实在受不了了,那时候又不能开口抱怨又不能挑食,所以就宁愿和其他士兵一起喝米糠杂粮粥就野菜凑合一顿,然后饿上一天。” 知道真相的卢恒眼泪掉下来。 没错,无论什么环境下,不好吃就拒绝吃饭,大楚娇生惯养地陛下揍是这么任性! 好在不久之后,队伍就进入了大山深处,再不必日夜担心犬戎的偷袭,而且猎物也渐渐丰富了起来。 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山里人都知道,夏天的大山,还真是饿不死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楚昭发现了系统的一个新功能,更是彻底解决了吃饭问题。 说起来也是巧合,先是一个士兵在行军休息时不甚摔倒在山坡下,摸到了一个野生西瓜。紧接着一个小队的成员都跳了下去,发现小片野生西瓜。 夏日急行军过程中,吃一个西瓜真是莫大的享受。可是西瓜有限,连楚昭都只分到一个。抱着小半个西瓜,用勺子珍惜无比地一点点挖着吃完,楚昭实在没吃够,就可怜巴巴地看韩起。 韩起哪里受得了这个,立马就要用轻功飞出去神行千里给楚昭买西瓜。这种事情他往年又不是没干过。 幸好楚昭还有点理智,制止了韩起这种毫无组织纪律性的行为。只是让韩起夜里偷偷带他去那片发现了西瓜的山坡地,再好好找一遍。 可是那片西瓜地早就被饥渴的士兵们连土皮都翻了过来,哪里还有什么西瓜。正在失望的时候,楚昭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西瓜香味,忍不住跟着这味道走啊走,就像只小狗一样,时不时还要吸吸鼻子,就差没跪在地上到处闻了。为了食物,形象和节操简直碎一地。 好吧,必须承认楚昭私底下实在不怎么有威严,幸亏陪着他的是韩起。 韩起不仅不制止楚昭这种丢脸的行为,还无所谓地陪着他胡闹。后来见楚昭走的慢,就背着他走,最后在楚昭的指点下转过一个山坳,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大片沙地——野生西瓜在蓝色的月色下发出可爱的深绿色光芒,简直美的像是童话世界。 第82节 这之后楚昭又试了几次,发现果然不是巧合。只要是楚昭曾经采集过的品种,如果在心里拼命想吃的话,楚昭就能轻轻松松在附近寻找到同种食物。 古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神奇的系统却可以指点楚昭找到梅和大饼。因此,自从开启这个技能点之后,楚昭再也不觉得行军是件苦事了。有了系统采集术的帮助,他先后发现了野生芋头,野生西瓜,野生……总之走一路吃一路。 于是乎,传说中吃草根喝马尿,翻雪山爬草地,筚路蓝缕玉汝于成的战略转移工作就此拐了个弯,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98章 犬戎大营。 被犬戎军劫持的王公大臣都被铁链锁着走了进来。一看到瘦得不成样子的楚旭便忍不住痛哭失声。 “跪下!”一个犬戎人命令道。 身为担任礼部尚书的卢十全是卢三顾的族兄,他站在队列的最左侧,像一根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 犬戎兵生了气,飞起一脚踢到卢十全腿弯上,卢十全忍不住往前扑倒。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队伍里犹犹豫豫的跪了一些人下去,然而还是要有许多世家出身的大臣以及一些清流寒门不肯跪。 或许这些俘虏中的大部分都很平庸,现在沦为一无所有的阶下囚更是自作自受,但是他们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还坚持保留了一样东西——风骨。 发现囚徒们都是一脸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犬戎士兵生了气,挨个踹倒在地。然而这些软骨头的楚人这时候却又奇怪般的倔强起来,虽然被铁链锁着,但是却不哭不闹,任凭犬戎士兵踢打欺侮,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虽然是对抗,但到底势弱了一些,很快一干娇弱的世族子弟都被踹趴下了。可见关键时刻,风骨既不能做武器,也不能做免死金牌。犬戎人是狼的子孙,信奉的是实力。 也速该看着面前跪的一溜儿贵族,再看看一旁虽然坐着却面色苍白的两位皇族,感觉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这时候不管自愿还是非自愿,都必须得俯趴在自己面前。于是,也速该的情绪便高涨到了极点。一个月前,他带兵在玉门关击溃北府兵,首战告捷,然后一路凯歌高唱,在老鸦岭伏击了大楚最精锐的骑兵,在蓟门关一战斩首四万,如今又活捉了大楚的皇帝和这么多王公大臣! 想到这里,也速该看了楚悼一眼,见他双目下垂,似乎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便挥手制止了针对俘虏的虐打。转而和下属商量起了如何处理这些俘虏。 然而面对俘虏如何处置,犬戎军中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也速该:“现在怎么处理这些俘虏?” 众万夫长:“杀掉可能没什么好处,不如留着。” 也速该心想这群莽夫总算聪明了一点。点点头,满意地接着问:“留着干什么?” 众万夫长一个个留着口水眼冒精光:“长得丑的杀掉,长得美的赐给我们当奴隶。”其实犬戎人未必都人人都好男色,但他们族中的规矩就是战败者为奴。犬戎的奴隶比大楚的奴隶地位还要低,大约和军奴差不多。 屋子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再次唱起了反调。 卫霁不同意这种处理方式。 他倒不是想要给自己昔日的同僚和上司的贞操和尊严而战,正相反,卫霁是在向新主子邀功,他站出来提醒新主子,那些世族子弟可以去要赎金,皇帝可以作为活的虎符和人盾,带去命令边关守军开城门,而喻王嘛,他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父亲,楚人最重孝道,他在我们手里,就算楚昭即位,还不是任凭我们揉捏?如此一来,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原本沉默的俘虏全都抬起头,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如果他们现在能够动弹的话,一定会一人一口咬下卫霁的一口肉来。 卖国卖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可恶了。 吏部员外郎崔景行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声。他是崔景深的堂弟,按照他的官品,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过卫霁知道崔景深讨厌这个堂弟,便瞒着他偷偷将其塞进了队伍中。 “是景深的表弟吧?我听景深时常说起你。”卫霁微笑着走近,然后他对着身后的侍卫点点头。 一柄锋利的犬戎刀闪电般刺向少年保养极好的手腕上,鲜血喷射而出,手腕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崔景行呆呆看着自己的鲜血,充满了傲气和稚嫩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礼部尚书卢十全是崔景行的堂姑父,见此情况,终于忍不住吼道:“卫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都中世家对你的恩情了吗?” 卫霁摇头笑了:“先帝杀我卫家上下五百余口,在我们卫家人为奴为妓的时候,你们这些世叔世伯又在哪里呢?”说着他示意身边的亲卫捡起崔景行的断掌,慢条斯理地用锦缎裹好:“给景深送去,就说是我送他的礼物。”随后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他家里是没有钱的,家产全是景深的。这样的人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只能做奴隶,哪位将军想要便拿去吧。” 这位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子,很快就被几个低级军官拖了下去。门外传来少年凄厉的嘶吼和不敢入耳的调笑和辱骂。 一直默不作声的楚悼急忙按住怒发冲冠似乎想要跑过去揍卫霁一顿的哥哥,他略带些商议神色地回过头,对也速该道:“阿浑,那孩子还在流血,让军官给他上药。” 也速该对着这场混乱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直到楚悼唤他,才没表情地点点头,两个犬戎兵急忙奔了出去。 卫霁心里惊疑不定,他有点琢磨不透也速该和楚悼之间的关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身为囚犯的楚悼礼遇有加,使得众人侧目。那么,也速该又置自己于何地! 地上的一滩污血很快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们面上虽然没什么异状,却不由得浑身直冒寒气。有的已经忍不住发起抖来。 卫霁了解也速该,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更好一些,才能让新主子满意。他的目光在地上的俘虏中来回窜动,好像一条滑腻而冰凉的蛇。 一个徐家的小公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哭着求饶,说自己父亲在都城做大官,家里很有钱,可以出钱赎回自己。 卫霁笑了,暗想:这群下贱胚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不识时务。 示意侍卫给徐家公子看座,卫霁温文有礼地说道:“诸位大人都拿出一点贴身信物来,也好给家人报个平安。若是哪位不愿意,我听说军奴营还有几个位置空缺着。” 屈辱啊,实在是屈辱。然而身为俘虏,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幸好都城还没有陷落,家中的财富也都在。于是在场的大臣们犹豫再三,尽管面色发白,却先后都掏出了贴身信物。期盼家里能够派人来营救。 也速该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好像看见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堆在自己面前,几乎是控制不住的,也速该再次看了楚悼一眼,然后便鬼使神差地宣称:除了金银珠宝,希望这些肉票的家属们也送些古玩字画。 接着卫霁兴致勃勃地和也速该讨论如何利用手中的两位皇帝,陷新继任的皇帝于不仁不义之中。还不断为也先出谋划策,告知都城的局势以及他做大司马时候知晓的布防情况。甚至表示攻打都城时,他可以为犬戎军队带路,即便皮囊极好,可是这幅急切的模样,简直丑到了极点。 就连许多犬戎的军官,都对这个叫卫霁的太监防备起来。 转身就咬前主人的狗,不是好狗。 不过在野心勃勃的也速该看来,卫霁是不是好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狗能够咬人就行了。他坚信,有了卫霁出谋划策,一统天下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 卫霁却谦虚的表示自己的才学不算什么,自己表哥才是真正的国士。而且已经和表哥商量好了,都愿意替陛下效力。所以不久后,表哥就会带着都城的金银财宝,作为使臣过来交换俘虏。 这些话都是当着楚旭、楚悼这些俘虏的面说的,楚旭一脸难以置信的痛苦神色,楚悼却一脸漠然,唯独嘴角带着讽刺的笑容。 也速该哈哈大笑,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登基称帝、佳人在怀的日子了。就在这时,一个犬戎哨兵急冲冲的跑回来,禀报外出追击西北军的三千骑兵失踪了,而西北军虽然被歼灭了一部分,但是徐戕部和邓成部已逃入龙门山中,徐姜部往东北逃逸,壶关守将吕婆生收留了他们。 也速该脸色一沉,这算是犬戎军入关以来最大的一次人员损失。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楚悼。 在也速该眼里,大楚唯一能够和自己一战的,除了北疆大营就是楚悼的西北军,尽管卫霁几次三番提及楚悼的长子,但是也速该并不在意。他压根没有把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现在的也速该,的确有轻视楚昭的实力。因为打通了河套平原-玉门关一线,所以援军已经到达,也速该手里的兵力非常充裕,便准备在攻打京城之前先将这些烦人的小虫子摁死。 于是,他命令手下大将阿古达木率领五千铁骑,踏平龙门山。而部将查干巴拉则带领一万铁骑,前去攻打壶关。 *** 这是进入龙门山的第十日。 部队已经在韩起选好的地方安营扎寨。 吃完饭在山间的小道上散一圈步,然后回去继续安排行军路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这是楚昭最近养成的好习惯——为了下午不会困得睡着。虽然听上去有点凄惨,前路也的确艰险,但是因为吃得饱,天气也还算暖和,所以楚昭心情倒很好——他觉得自己最近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运气还算不错。 就在队伍翻过龙门山,正走在整段征途中最为艰难的部分时,遇见了邓成带领着一千人的队伍。 比起三万远征而来的黑骑军,这一千人似乎更符合远征军的定义——衣衫褴褛,满面风尘,瘦骨如柴,如同难民。 从邓成的口中,楚昭总算明白自己这一行为何一直没遇上邓成和徐姜带领的西北军主力部队的原因。按照徐戕和邓成的描述,就算溃败中有减员,那只队伍少说也该有五万人。 因为犬戎人追得太紧,为了保留西北军的精英势力,邓成带着一千人的军队作为诱饵,引开追兵。而徐姜带着主力部队已经北上,去壶关投了守关大将吕婆生。 中军大帐里。 楚昭正在根据邓成提供的第一手情报,和韩起两个研究作战沙盘,讨论之后的粮草补给方案。 韩起微微低头,目光扫过楚昭浅粉色地唇瓣,他站在楚昭身后,从后面半环住楚昭,对着他面前的沙堡划了一个圈,冷道:“先救壶关。” 楚昭乖乖点头。在行军打仗方面,通常情况下他都是完全听从韩起的意见。 这种信任有时候也叫韩起微微吃惊,并且无所适从。对于君主而言,比宠爱更加宝贵的,是信任。都说伴君如伴虎,但韩起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倒是常常觉得自己养了一只骄傲又粘人的小猫。 仿佛要将怀中人嵌入身体一般,韩起的手臂略略收紧,沙哑着声音再次坦白:“这几乎算是你的半副身家,而我有犬戎血统。” 最近阿起真是好爱撒娇啊。虽然外貌看上去是凶横的藏獒,其实本质上根本就是需要主人爱抚的小狗嘛。 所以尽管被韩起抱得有点痛了,但楚昭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把头转过去,微微仰头吻上了韩起的唇。 带着一点安抚的,笨拙而认真的亲吻。大约是因为练习对象单一,所以吻技一直没什么进步。 韩起很快反客为主,将少年狠狠抵在墙上。正在两情相悦之时,韩起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邓成来降不过半月,徐戕便急冲冲来到中军大营,一言不发进去跪倒在地,差点被韩起当成刺客一击毙命。 楚昭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子后面,示意韩起将沙盘收下去。然后从容地抬起头,注视着突然闯进来的徐戕。启动了震慑的技能,楚昭方才开口问道:“阳和此来何事?” 徐戕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不经通报擅闯中军大营不合适,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一回攻打壶关的是犬戎有名的吃人将军查干巴拉。 此獠凶名在外,领兵打仗从来不需要粮草,因为他把自己的敌人当成食物,更称楚人为“熟食”。他手下的士兵经常吃这些“熟食”,据说吃了之后就比寻常更有力气。壶关目前加上原本的守军也只有五万人,可惜面对这上万吃人的野兽,依旧感到非常的恐惧。 邓成见到徐戕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份鲜血写成的书信,用词十分的凄凉:哥,如果你们再不来,我们都要给人吃光了!壶关外面,基本看不到任何尸体。 看到这封信,徐戕哪里还忍得住。脑子一热就闯进了中军帐,想要请求楚昭发兵壶关。 可是到了楚昭面前,徐戕却发现,此时的楚昭虽然没有生气,但是浑身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让自己的灵魂也在跟着颤栗。原本想好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他跪在那里,呐呐不成言。 追在后面的李卫国经过通报走了进来。拉着徐戕就要拖去军法官那里。 楚昭看他二人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徐戕这傻子估计是被人当枪使了。邓成初来乍到,就算出于无意,也会希望西北军能够抱团,而不是看到徐戕的军队彻底被黑骑军同化。派系斗争几乎是必然的。况且在此之前,帝都系势力和陇西势力便是纷争不断。 转移内部矛盾的最好焦点,就是有一个共同的强敌,以及来自强敌迫在眉睫的威胁。 片刻之后,楚昭已经有了主意,他柔声说道:“壶关必定会救,但是在这之前,黑骑军还有一场仗要打。” 到此刻,徐戕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恍然道:“的确如此。犬戎被我军前后歼灭了有五千人马,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也速该历来有仇必报,只怕犬戎大军不日就会前来。” 这时邓成也被楚昭派人唤到案前。 邓成长得不像将军,也不像读书人,不认识的人,很容易将他当成田间地头的农民。这是件比较奇特的事情。因为按道理来讲,一个将军的气质可以像杀猪卖肉的,也可以像舞文弄墨的,但是像农民……这个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楚昭并不关心邓成长什么模样,大略扫了一眼邓成的数据,眼见着这位智力高达90,武力79,头衔也是五虎上将,再一看忠诚野心私心清廉数值,心里已经有了大略的判断。 有系统这个作弊器,楚昭半点不着急,就好像对因为邓成的到来而产生的派系斗争一无所知一般,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文书:“两位将军不必着急,黑骑军这段时间不断收编新的部队,这些人中有西北军也有中央军里的新兵,大多闻犬戎而色变。犬戎士兵上山围剿西北军残余势力,正好用来作为磨刀石,再砥砺一下这只重新整合过的黑骑军。” 徐戕看了一眼在楚昭旁边把玩一只匕首的韩起,欲言又止。 邓成见徐戕磨磨唧唧就是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公子选择的营地地址非常巧妙,敌方要发现并不同意。然而,据我手下的哨兵回报,这次领兵的阿古达木是个急性子,为了早日清除我们这些残兵,一定会分兵封锁出山的道路。虽然可以靠山吃山,再多支撑一段时间,但这里毕竟太过靠近犬戎大军,阿古达木可以获得供给,夏天过去,我们在耗尽箭只和食物之后便更加没有生路了。况且,眼见山河沦陷,我等怎么能龟缩在山中只求自保?” 楚昭终于感兴趣的抬起头,注视着邓成,问道:“既然如此,想来邓将军已经有了想法?” 邓成脸色凝重地献出了他投靠新主之后的第一策:各个击破,壁虎断尾。 利用少量的西北军士兵作为诱饵,将几路大军引入深山,然后黑骑军避开主力部队突围,借机逃出去。虽然派出诱敌的人必定会牺牲,却可以保证剩下的几万人安然撤离。 不知什么时候,黑骑军将领都已经来到中军大营,听完邓成的计策,都不约而同地在心理感叹:不愧是被称为西北狐的男人。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邓成提出这样的策略,表面看上去像是为了给新主留下好印象,实际上却给楚昭出了一道难题。 究竟派哪一边的士兵去做诱饵呢?就算是一边出一半的人,也同样会有不满,因为这就已经算是西北军的胜利了。 第83节 楚昭对邓成的评价顿时上了一个台阶,比起阴谋来,这位邓将军似乎更加擅长用阳谋,让人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会或者乐呵或者无奈地往下跳。 这是属于君臣之间的过招。能否收服渣爹留下的刺儿头,就看楚昭的了。 修长的双手优雅地交叉,楚昭不自觉用上了前世谈判桌上的习惯性动作,他微微笑着,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邓将军的计谋虽然好,但是却达不到我的目的。因为我的目的不是突围,而是——全歼敌军,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多的活捉对方的马匹。 邓成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楚昭没有忽视他的这个小动作,知道这是邓成感兴趣的表现。 “犬戎军队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道我方的虚实。轻敌的心态导致敌将分兵搜山。这个过程中,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时间差围而攻之,各个击破。所谓射人先射马,事实上,比起这群犬戎人,我对他们的马更加有兴趣。” 见大部分将领都面露不解之色,这几日见楚昭被后勤保障问题烦得够呛的韩起罕见的出声担负起解释的工作。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黑骑军进入山林之后,因为粮草成了一个大问题。好在黑骑军都进行过丛林作战演习,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加上此时又是夏季,所以除开先前一段路,在楚昭的英明领导下,这支队伍基本没有出现挨饿的事情。 在这样艰难的远征过程中,几乎所有的滇马都不再驼人,而改驼武器辎重。不过滇马虽然吃苦耐劳,后劲十足,最适合山林跋涉,且能够负重,也还是需要爱护的。 说到底还是马匹不够,即使部队里的西域马和犬戎马都养得很好,战略配置也得改为重甲步兵和轻骑兵配合的方案。因为本来驮重甲骑兵的滇马身上都是小山一般的物资,就算在远征过程中扔掉大部分不必要的辎重,总不能连一千架神臂弓也一起扔了吧? 除了对楚昭,韩起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历来言简意赅,不说废话。然而他真的要讨好或者说服谁的话,其实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楚昭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人群中侃侃而谈的韩起,第一次感受到韩起身上那种属于强者的耀眼魅力。 总之,随着韩起的刻意引导,很快大家的战意都被点燃,针对最终目的集思广益,军事会议的议题已经从“牺牲谁来突围”被歪楼成“如何偷马顺便杀敌”这件更加高难度的事情上。 听完众位将领的讨论,楚昭详细将自己和韩起刚才在沙盘上模拟的计划说了出来,并且安排了各队人马的具体任务。 “呼……”终于听完,大家不约而同地呼出口长气,连邓成的脸色也有所缓和,虽然没有彻底归心,但是各项数值也的确增长了不少。 等其他将领都退下去之后,楚昭留下了邓成和徐戕两个。无论如何,擅闯军营,不可能一点责罚都没有。 带着一丝震慑,楚昭说道:“既然让滇马负责辎重,这一次攻击时必定减少重甲骑兵的数量。所以我打算调整兵种布置,增加重甲步兵的数量,骑兵名额有限,到时候两位将军的队伍只怕也会有所调整。” 邓成和徐戕两人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在震慑术的影响下,立即表示一切听公子吩咐,重甲步兵也挺好。 楚昭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他安慰道:“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人送轻骑兵的座驾上山了,开阳,你们下去安排一下。” 李卫国秒懂,喜笑颜开的下去活动筋骨,顺便把干了蠢事的徐叔叔也提溜走。 然后徐戕就听见身边的李卫国欢快地哼起了歌曲:没有马没有箭,自有那敌人送上前!翻来覆去就一句,简直比苍蝇还烦人。 这是最近每晚营队活动时最常听到的歌,目的就是要深刻的普及以战养战的精神,消除犬戎军队留在某些同僚心中的阴影。 徐戕这段时间见多了黑骑军的行事作风,已经很能跟上公子昭的思路了,但他是世家出身,绝对想不到在谢阀中长大的少主这么……这么……别具一格。看着老邓迷茫而担忧的双眼,徐戕忍不住替大公子的对手流下几滴同情的眼泪。 同时,因为楚昭表现得公事公办,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鲁莽的举动而心存芥蒂,所以徐戕不由暗自感激公子昭的宽宏大量。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不称呼楚昭为少主,提起楚昭的时候,也完全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口气,而是臣属对待君主的推崇和谨慎。 邓成自然也跟着李卫国二人出去。韩将军看着他的目光如数九寒天的风,让他感觉自己立在营帐中真是各种不自在。 虽然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的莽夫,但邓成到底是个体面人,行军打仗也是规规矩矩的打法,听完楚昭的计划,简直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这个号称西北狐的男人,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无聊的争风吃醋,而是希望能够借此看清楚自己效忠的究竟是哪一款君主。 邓成观察楚昭很久了,然而这位少主却一直让他看不明白。说他仁慈,但邓成却发现这位少主谈论起军队伤亡的时候,眼睛深处全是淡漠,而且也从来不会动不动就流泪作态。对待自己的父兄,更是冷静无情地可怕,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从容克制。 可若说楚昭冷酷,却也不是,邓成发现,这位少主似乎总是有意识在尽量减少部队伤亡,处理政事时,也是基本能不杀人就不杀人,就算有些臣属将其激怒,他也不会因私废公。在楚昭的军队里,被惩罚只有两个原因——没有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或者违背了军法。即使被惩罚,楚昭也不会滥用私刑,而是一切严格按照军法来办。从这一点来看,慈不掌兵,少主似乎又过于仁弱了一点。 结合这两点,邓成一度怀疑这位少主是一个大奸大恶、善于伪装之人。 结果今日楚昭的表现再一次出乎邓成的意料之外。能四两拨千斤避开自己设下的小陷阱,并且在寻常思路之外另辟蹊径,邓成觉得有必要对这位少主进行重新评价。 第99章 阿古达木最近十分不开心。 以压倒性的兵力去打小毛贼,偶尔打打这种必胜的仗为自己增添一些军功是极好的,可惜这群没用的楚人实在太会逃跑了,搜山几天每次都只能留下十几具尸体,反而被吊着不得不往山林深处走,这大海捞针搬的搜索行为,以及总是被打断的战斗节奏,不免让人觉得气闷。 而阿古达木之所以得了这样一个差事,其实可以算作是惩罚——他早几年的时候把卫霁的一个堂姐给奸杀了。 卫家坏了事后,卫霁的堂姐沦为军队里的营妓,后来两边交战,她被犬戎俘虏了,因为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被选去给阿古达木做奴隶。有一次惹怒了这位万夫长,就被砍了脑袋用骨头做了面女儿鼓。由此可见卫霁对大故国那种扭曲的恨意,倒也不是无根由的。 阿古达木自然不会去反省一下自己的兽性,他觉得一切都怪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死太监。 卫霁在也速该身边虽然表面极风光,但是看不惯他的犬戎人也很多,只不过现在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任由他蹦跶罢了,心底谁会把卖国贼当一回事呢? 死太监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阿古达木的脸上露出和他名字“宽厚”含义完全相反的狰狞表情。 为了早日结束这趟无趣的差事,阿古达木将自己麾下的五千人分成了五支部队,分别从五个方向搜寻。 不少无聊的士兵甚至中途溜号打个猎,或者看见山民去烧杀虏掠一番。不只是女人,连少年幼儿也时常有遭殃的。 这一次被猎杀的是苏溪一家。都只是祖祖辈辈居住在龙门山里的老实猎户。 对于犬戎士兵而言,管他是不是平民,会出现在龙门山中的就是可疑人物,先逮住再说!尤其是大楚的男人,比女人更受犬戎士兵的欢迎,这些男人细皮嫩肉,且比女子耐操,不论怎么欺负凌辱,他们都只会逃跑不敢反抗。最后还能得一个头颅换取军功,简直一举三得,这买卖很是做得。 战争会让人变成禽兽,犬戎士兵做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百夫长千夫长们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也主动参与其中。犬戎的军功是按照人头累计,杀得楚人越多,功劳就越大,所以这次如果找不到西北军,杀几个平民百姓冒充一下就是了。反正楚人懦弱,不像犬戎族,无论男女老少都有血勇之气。 对于犬戎人而言,楚人天生低人一等,并不当做同类看待。当然,楚人也并不把犬戎族当人,若是一朝得势,欺侮犬戎人大概也绝对不会手软。两族间的仇恨,那简直比天高比海深。 透过用水晶磨制的望远镜,楚昭在山顶看到了这一幕非人的兽行,许多穿着迷彩服埋伏在山林中的虎卫也看到了犬戎士兵在猎人。只是虎卫们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呼吸都不曾紊乱。 虎卫主要从黑旗军这样的特种部队中选拔出来,由楚昭亲自把关最后考核工作,各个都是以一敌千的好手,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特殊技能,是军事或武艺天赋出众的天才。同时,楚昭也给这些天才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不只是自身的武艺,还有军事理论,当然也包括洗脑教育。成长为独当一面之人后,他们基本上都会被楚昭派去不同的军队,担任基层军官或者各大部门的头领。 从这个角度而言,虎卫像是专门镀金的一个岗位。事实上,虎卫在楚昭身边,历来都承担着最危险的任务,所以才能成长得那样快。此时尽管大部分人见到犬戎人的兽性,气的额头青筋暴露,却没有一个人急切的冲出去逞英雄,反而都在安静地等待楚昭的命令。 楚昭的脸色煞白,他心中第一次生发出如此强烈的憎恨。打开独断乾坤技能,被系统开发过的头脑高速运转着,一条条信息被飞速筛选,无数的数据被分析,然而表明看上去楚昭依旧静若处子,只是低垂着双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乎是冷酷地对求救声充耳不闻,直到系统分析出的各项数值达到了最佳,楚昭方才冷冷地命令道:“计划开始,不留活口。” 早就蓄势待发的虎卫们一跃而出。 *** 一把飞刀凌厉的划过犬戎士兵的喉咙,他软软的倒了下去,脸上还留着狰狞的表情。 苏溪本来在闭目等死,可是预料之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泼了他一头一脸。 “你还能动吗?”宛如春天一抹微云般温和的声音传入耳多。 苏溪睁开了眼睛,那一霎那,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我……我已经死了吗?”苏溪呐呐问道。 神仙把他的头发温柔地拢到耳后,喂了一粒药丸过来,哄劝道:“乖,吞下去。” 苏溪半点都不犹豫地把药丸吞吃入腹,然后继续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神仙。小神仙真好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看着小神仙,好像连身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楚昭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被伤害得支离破碎的少年,喂了他一粒止疼药,然后将一件柔软的布料覆盖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上。 苏溪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轻柔舒适的布料,也没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他不由挣扎了一下,小声道:“别弄脏这样好的布料,我身上脏。” 楚昭心头蓦地一疼,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棉布而已啊,他自以为已经做得够多,其实还远远不过,在远离都城的地方,大楚的人民,他的子民们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第一次,楚昭不再考虑自己能够从战争中得到的政治优势和军事好处,而是想要尽快停止战争,全力发展生产。 *系统公告:完成终极成长任务——获得“仁者之心”。开启系统兑换功能。* “我来吧。”发现楚昭含情脉脉地看着手里的少年发呆,韩起皱了皱眉。 楚昭本想把人递过去,少年却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拼命地抓紧楚昭的衣袖,畏惧地看着韩起。担心他触碰到伤口,楚昭便不敢再乱动了。 虽然少年的遭遇很凄惨,可是对于韩起而言,他是半分体会不到的,更加不可能产生丝毫同情心。此时韩起的眉头深深皱起,只后悔刚才没有慢半拍割断犬戎士兵的喉咙,起码让他先把这讨厌的小鬼杀死。 韩起不喜欢这样黏糊糊的弱者,感觉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烦人,尤其此帖药膏黏的对象还是楚昭。 “你还要督战。”虽然韩起心理毛病不小,但他是变态又不是傻子,所以并没有赤裸裸的表现自己的占有欲,反而将望远镜递了过来,又叫人唤来大夫。 楚昭心疼少年受的罪,见着少年当成他所有子民的一个缩影,算是一种移情作用。但他更加关心战事,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少年交给了周大夫的高徒天权,吩咐他先带下去妥善安置。 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工功夫,再次举起望远镜的楚昭便发现,犬戎人中计的速度比他预料的更快。 巴根所在的搜山部队中,最先发现可疑人影的是他们的千夫长。原本这位大人正在猫捉老鼠般追着砍杀一对父子,看着他们互相为对方牺牲,求得一线希望又每每绝望的样子,开心的哈哈大笑。 正打算最后下杀手,在父亲面前杀死孩子时,林子里冲出来一个瘦高个的大楚士兵,架住他的刀,抱着孩子往密林深处跑去。 即使正在狩猎娱乐,身为精锐骑兵的犬戎千夫长立马意识到真正的猎物已经出现,急忙一边叽里呱啦地召唤士兵,一边拔刀狞笑着追了过去。 很快,这一个小队的人都发现树林里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形,看样子,似乎是他们好运气地和一个西北军残兵队伍狭路相逢了。 千夫长收拢自己的队伍,派人传讯给手下的百夫长,然后先行率队追了上去。一来是不想贻误战机,这群西北的兔子胆儿小,会跑得很;二是也有争功之心,且自信解决这群残兵败将自己这些人足矣。 不过,这次注定他们要踢到铁板了。 前头奔逃的一小撮西北军看来已经慌了神,慌不择路地直往深山里钻。追了一阵,迎面又遇上十来个大楚士兵,都是一见犬戎追兵便脸色大变,手中兵器吓得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拣便一起掉头狂奔,哧溜一声钻入了更深的密林之中。 看这情形,千夫长大喜,心道这群懦夫定是走投无路之下想要逃回营地。 跟在他身边的百夫长巴根略微有点疑虑:“这密林中树木繁盛,马匹行走不便,贸然进入,会不会有些冒失?” “怕什么?马匹行走不便就下马追击,草原上的雄鹰还会飞不过大楚的那群懦夫吗?”千夫长立刻截断了他的劝阻,“散兵游勇能组织什么有力的反击?顾虑太多,只会白白错失立功的机会!我可不想继续在这深山老林里耗下去了。还打算跟着如同太阳一般伟大的左贤王攻打都城。听说那里有抢不完的金子,睡不完的美人。” 听了千夫长的话,所有犬戎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同伴皆被胜利和鲜血麻痹了五感,唯独巴根凭借着直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所以他还在犹豫:“可是地形实在不利……” 话音戛然而止,直觉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巴根到底说不出个所以然。 “别啰嗦了!”千夫长向另九名部属下达了弃马步行的命令。 “巴根你读了几部楚人的兵法,好的没学到,倒是越来越胆小了。” “是啊,不如你就带着士兵留在这里给我们看马吧。” 七嘴八舌的奚落完巴根,其他人再不理会他,纷纷下马率先冲入密林。 心理上膨胀的优越感令犬戎的将领产生懈怠,以致抛弃了己方最大的优势。 遵从千夫长的命令留在原地的巴根眼睁睁看着族人们在千夫长大人的带领下钻入密林。树冠摇晃一下,便悄没生息地合拢,大山渐渐恢复了安静。 不安的感觉再度袭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其实巴根是不想来打仗的,在他看来,犬戎和大楚本来就不该打仗,双方通过互市贸易,取长补短,便能相安无事,谁知道……想起草原上等待自己回去的恋人,巴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没有军功,乌兰的阿爸是不会同意两人的婚事。 过了半晌,巴根有些出神地抬头看向天空,夏日的骄阳洒在碧绿的树叶上,蝉鸣一声声传来,更显得四下里安静的可怕。在草原上长大的巴根略微有些不习惯,然后他的心猛然一跳:不对,己方浩浩荡荡也有千余人,为何士兵们进入山林之后,山上没有鸟雀惊飞…… 巴根退后一点仔细望向密林上空,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的确连一只惊飞的山鸟都没有。 不好,山中有陷阱! 即使发现这一点似乎也来不及做什么了,因为巴根忽然听到密林中传出几声惨叫。来不及多想,巴根确保马儿都被拴好后,就带领着一小队留守的士兵冲入林中。 “百夫长,你看!”一个士兵指向路边的一滩血迹。 巴根走上前查看,不一时就看到了一个陷阱坑。虽然装饰巧妙,但也不过是寻常捕猎用的陷阱而已,一个犬戎士兵落在里面,腿部受了伤,很快就被救了上来。 第84节 “百夫长,这里也有。”另一个士兵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干他娘,这群楚人简直是属耗子的。”一个士兵从坑里被同伴拉起来,忍不住骂骂咧咧道。 很快巴根就发现,不仅地面上有坑,连半空中、树上也密密麻麻全都是陷阱——暗箭、套索、檑木、毒气,木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过,这些陷阱大多并不致命,因为时间比较仓促,越到后面,陷阱就越浅,很多犬戎人只是受了小伤而已。在巴根和他身边士兵的帮助下,轻易就挣脱出了陷阱。 见同伴大多只是小伤,巴根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设下圈套,引诱犬戎士兵分散行动,这些行为无一不说明西北军的兵力不够,只能通过这样徒劳的方式,阻止大军的前进。 被巴根救下来的百夫长轻蔑的笑道:“不过是狗急跳墙,即使做了陷阱,也压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虽然是小打小闹,犬戎士兵也并不是没有伤亡的,有的机关上可能有毒,或者是运气不好,十停中有二三停,巴根等人就只能找到一具尸体。 提醒身边的士兵小心谨慎,巴根这只队伍缓缓行进在森林里,在帮助族人挣脱陷阱的过程中,巴根心里不免产生了许多疑惑——既然知道林中陷阱密布,就该尽快让分散在林中追击敌人的士兵撤回林外。千夫长大人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发出撤退的哨声? 可惜这位以猎杀楚人为乐的千夫长已经永远不可能发出撤退的指令了。 一处高大的槐树上倒挂着两具尸体,几乎就在踩中机关的那一霎那,他们的喉咙就已经被人割破。 天枢怀中抱着被千夫长欺凌的幼儿站在尸体前面,轻轻甩掉自手中匕首刀刃滑落的血滴。这是墨门特质的龙牙匕首,上面有一个凹槽,便于放血。 他们这批虎卫承担的任务,就是狙杀百夫长和千夫长等军官,以最大限度令敌人处于混乱状态,同时还要激发敌人的怒火。有杂部设计的机关相配合,显然任务的难度并不大。 “叔叔,我可以睁开眼看了不?”趴在天枢肩膀上的小孩子轻声问道。“爹爹藏好了吗?不会再被大恶人抓住吃掉了吧?” 天枢瞄了一眼男人倒卧在树后伤痕累累的尸体,虽然自己及时到来,但是看到儿子获救的父亲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 “嗯,你爹已经藏好,现在叔叔带你去抢恶人的坐骑。” 小孩子很乖很好哄,因为父亲临死前说过要听叔叔的话,所以小孩子虽然很害怕恶人,还是勇敢的点了点头。 “开阳他们那边,应该不会比我更快吧……”低声自言自语着,天枢的身形悄然隐没于林中的黑暗之中。 天枢离开不久,就有士兵发现了这边的几具尸体。 被巴根救下来的那个百夫长愤怒地大吼道:“你们这些可恶的老鼠,不敢一对一的正面交战,尽做这些阴损的勾当,你们有胆量出来啊!出来啊!” 犬戎人愤怒的声音在林中回响,被韩起搂着在树上观战的楚昭摸了摸鼻子,心道:傻瓜才出去。并且他还十分强盗逻辑地寻思着,不知道虎卫们把犬戎人送的马都牵回去了没。 第100章 在树林里愤怒地嚎了一阵,这队人马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去原先安营扎寨的地方,毕竟马还在那里。再者说,眼见着夜已经深了,犬戎士兵再好的体力,折腾一天也疲倦。 几个百夫长收拢了幸存的军队,集合队伍后清点了人数,发现除开牺牲的千夫长,百夫长也失踪了三个,只怕是凶多吉少,倒是士兵基本都活了下来,尽管超过七层都受了伤,有不少摔断了胳膊或者摔折了腿,好在并不致命,虽然行动间略带不便,不过犬戎人可不是大楚那些废物。 凭借着敏锐的头脑和优秀的夜视能力,巴根带领大家绕过那片陷阱密布的森林回到原先的驻地,二者的距离其实并不远。林林总总似乎再一次验证了巴根的猜想——西北军的人数并不多,不能够在山上大面积的制作陷阱,接下来的路程十分平安,并没有任何意外。 不过犬戎人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好容易带着神色困顿委靡的士兵走出陷阱遍地的密林,巴根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因为他们的擅离职守,一千匹好马全都不见了…… 就算性格比较温和的巴根也因为连番被算计而愤怒起来:这群楚人实在太阴险可恶了!必须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究竟如何报复楚人,就算巴根心里隐约有了想法,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决定的事——因为千夫长已经死去,所以几位百夫长对于谁应该掌兵以及下一步如何走,陷入了激烈的争执中。 犬戎族有严苛的军事连坐法,而且非常珍惜马匹,他们规定了士兵在战场上必须听从长官命令,逃跑者斩,失马者也会受到重罚,有时甚至还会祸及家人。这次的行动虽然人员伤亡并不严重,却死了一个千夫长,丢了所有的马……而他们的万夫长阿古达木绝对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主帅。 幸存的百夫长们在愤怒之外,心头也蒙上了些许仿徨不安。最后商议的结果,剩余的百夫长都觉得应该等第二日再向万夫长阿古达木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对比犬戎营帐里紧张而低迷的气氛,伴随着偷马小竞赛的圆满落幕,黑骑军这边再次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了敌人的痛苦上。 匆匆制造的陷阱尽管精巧但是不可能夺人性命,楚昭的目的一开始就在马匹身上,而刺杀千夫长等头领一来是要让犬戎人群龙无首,二来也是希望以此激怒犬戎,不叫他们撤兵。 因为喻王的重视,西北军大多都是养马高手,对犬戎马的习性也非常熟悉,加上追风和月光两只的存在,就在犬戎人跑进森林里四处救人的功夫,西北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接手了犬戎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坐骑。 此时各个小队均赶着马群归来,营帐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白日所见之事带来的郁闷已经一扫而空,人人都在忙着挑马。 扩建后的马棚前围了一圈圈的人。 等将士们都挑完马,楚昭在中军大营里再次召开一个军事会议,部署了明日的计划,又和领兵的将领落实了一些细节。 邓成今晚格外的沉默,他一言不发的坐在座位上听众人讨论。 今日之战,真正出动的士兵其实不过百余人,其余就是殿下身边的那些古古怪怪的工匠——以区区数百人之力阻挡下五千犬戎大军,还能缴获马匹这样宝贵的军事物资,不能不说是相当惊人的战果。 然而邓成的心中却一阵阵发寒,倒不是同情那些已经或者即将遭遇凄惨的犬戎人,而是因为整个计划阴毒的叫人害怕。 邓成自己作为一个将军,虽然在战场行也常常使用计谋,但大体上更偏向于阳谋,也希望自己辅佐的君主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而楚昭另辟蹊径想出来的这个计划,经过细节完善之后可行性很高,可却是陷阱伏杀诱杀环环相扣,中间还顺手牵羊,的确有那么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思。 迎上少年君主温和平静目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看过来,秋水为神,宛若稚子,邓成心里却不由怀疑,面前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般的少年其实是一个比其父还要心思深沉的奸雄,伪装得差一点骗过了自己,实在是太可怕了。 楚昭:…… 有时候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邓成面上并无异样,若非楚昭有系统和读心术,大概也看不出来邓成在想些什么。考虑到心机老男人大多喜欢另外一半单纯一些,似乎邓成这种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么一想,楚昭便尽量自然的把目光移开了。 对君子以君子之道,对待强盗,自然要以强盗的方式。对此楚昭永远不会觉得内疚。有胆侵占大楚的国土,就别怪我让你们一个个死得凄惨无比。君王就该有君王的魄力和气度,就算被误解又怎样呢?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楚昭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任何下属解释。 至于邓成,楚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人的心思本就复杂,邓成的好感度虽然降低,好在忠诚值并没有改变,一时半晌倒也不会造成威胁。 楚昭穿越以来,虽然也遇见过许多不喜欢他的人,甚至还有恨他恨得要死的敌人,但邓成的确是楚昭遇见的第一个明确对他表示不喜的属下——虽然愿意付出忠诚,但是却不喜欢楚昭这个人。大概也只能归结为性格不合吧。大不了以后把他调去外地,两人少见面就好。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楚昭已经来到了马棚,打算继续马匹统计工作。 有了马就有骑兵,有了骑兵就能打运动战和闪电战。 按照楚昭的计划,明日之战已经水到渠成,借助地利之便不需要太多的士兵,韩起带着黑骑军精锐便足够收拾犬戎的步兵。也让犬戎人体会一下被骑兵完虐的感觉。剩下的骑兵,楚昭打算带着先往壶关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连夜狂飙数百里扑向壶关,以闪电战的方式打那个吃人将军查干巴拉一个措手不及。 韩起以一种护卫的姿态沉默地走在楚昭的身后,快到马棚的时候,他突然问道:“邓成叫你不开心,要我杀了他?” 楚昭正拉着月光的笼头不叫它去咬新来的犬戎马,这时候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不,不用。” 摸出一把糖塞在月光的嘴里,楚昭疑惑地转头问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月光的清辉洒在楚昭的脸上,他的皮肤看不到一丝毛孔,光洁细腻地宛若上好的瓷器,睫毛和发丝上似乎都沾染了月华的光晕。 “是啊,全都写在脸上。” 韩起低头看着楚昭,虽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瞬间依旧有心荡神驰的感觉,面上却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将内心叫嚣的占有欲和爱恋掩藏在一片冰封之下。 楚昭心里就觉得有点委屈了,明明是邓成不喜欢他的,结果却是自己被人看出来。这位五虎上将各项数值都很好,可惜君臣之间到底有了隔阂,他又尚未点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影帝技能,想必未来相处起来必定十分尴尬。 看着楚昭有些闷闷不乐地一巴掌推开月光再次凑过去的大脑袋,转而喂追风吃糖,韩起的眼眸深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就算世人都觉得楚昭心机深沉,在韩起眼中,却依旧觉得楚昭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让他忍不住想要站在他的面前,替他阻挡所有来自人世的雨雪风霜。 “别担心,我会在战场上把邓成杀掉,绝对让西北军看不出丝毫端倪。” 楚昭喂糖的手一抖,这也太凶残了……仔细说起来,邓成并没犯什么错误,更没有背叛楚昭的迹象,就因为人家心内的一点想法就去杀人,实在也太昏君了一点。 到底楚昭前世生活在现代法治社会,做不出来这样论心定罪的事情。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共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就像韩起对楚昭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一样,楚昭也立即明白韩起绝对不是那种只会嘴炮放狠话的人,说杀谁就杀谁,异常酷炫无情。 生怕韩起真的顺手把邓成杀了,楚昭赶紧说道:“不用,只要阿起你相信我,总陪在我身边,其他人怎么看我便无所谓,只要认真做事就行。” 被楚昭的话取悦,韩起便打消了杀人的主意,安静地陪着楚昭继续窝在马棚里数马。 楚昭抹抹汗,被韩起这么一吓,这回是彻底丢开手了。不喜欢就不喜欢,皇帝也好,大臣也罢,说白了就是一份工作,就算是现代的同事,大家一起共事,也没理由非要下属发自内心的喜欢上司。工作能做好不就行了,公私本来就应该分清。只要邓成不背叛,不拖后腿,他怎么看待自己根本不重要,这点容人之量楚昭还是有的。 *系统公告:完成终极成长任务之——公私分明。奖励系统兑换说明书一份。* 一开始楚昭就知道自己得到的系统是成长型。升级一次各项身体素质强化为最优之后,系统发布的任务和提示渐渐少起来,而他现在使用最多次数的是系统乾坤独断功能,偶尔用一下震慑和读心。 虽然系统的存在感减弱,但是楚昭依旧隐隐约约感觉到现阶段对系统的开发力度其实并不大,系统或者说这款游戏还有很多隐藏功能等他他去发掘。 昨天因为战事紧急,得到兑换功能后楚昭也在睡前捣鼓了一下,还没明白用法就被韩起抱了过去,想不到今天得到了一份兑换说明书。玩游戏得了新攻略,楚昭立马兴致勃勃的研究起来。 不说大楚这边因“补给”到来生出多少事端,大体气氛总是欢欣鼓舞的,且说犬戎那边,又是另外一种境况。 除开巴根这只小队,其余的四只队伍也有相同的经历。 接到手下将领的通报,阿古达木一方面大骂他们的无能,另一方面,他的怒火也被逃兵们胆大包天的反抗撩拨得更加旺盛,发誓要把这些人抓住,用最残酷的刑罚一个个折磨死。 有部将提议干脆放一把火,烧死躲藏在山里的楚人。 于是愤怒的犬戎人四下点火,然而龙门山幅员广阔,想要放火烧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容易。夏日山林中含水量较大,一般不容易发生火灾,火灾也不容易蔓延,林木的燃烧的速度十分缓慢,熊熊烈火烧死楚人的现象并没有出现,反而产生了极大的烟雾,呛得放火的犬戎人连连后退。 似乎一进这座大山就没有好事,现在连放火这种犬戎大军原本做熟练的工作都搞不好,阿古达木的怒火腾一下就起来了,他一脚踢了过去,骂道:“滚!” 巴根上前劝慰道:“大人不必担忧,虽然没有烧死楚人,但是这样大的烟雾,也能把这群老鼠熏出来。” 阿古达木这才转怒为喜。 犬戎人也算歪打正着,如果西北军果真如他们所料的躲藏在山林中,必定会被呛人的烟雾熏得不得不出现与犬戎人正面交战。 看到呈棋盘状冒烟的山林,楚昭和一干黑骑军将领放下了望远镜。因为他们扎营的地点是楚昭利用系统选择的,系统庞大的数据分析已经提前考虑到着火的因素,选择的是上风向,所以烟雾并没有顺风飘过来。 负责监视犬戎动向的天枢回来禀报了事情的因由,小胖被烟晕得摇摇晃晃落下来,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趴楚昭肩膀上装死。 楚昭作为主公,虽然不能打,但是却叫人意外的很有决策力。所以众人一番讨论之后,都习惯性的望向楚昭,等他最后做决定。 战场上总是充满了各种突发情况,高明的指挥官自然会根据具体形式转变作战方案。 开启乾坤独断功能,楚昭脑海中各种数据飞速闪过,系统很快就分析出产生大范围烟雾的缘故——夏天森林中的含水量较高,林木不容易点燃,所以燃烧速度很慢,很容易在密闭空间中产生高温,引燃地下一层较为干燥的腐殖质层,这层腐殖质一旦被引燃,会形成地下火,造成大面积的烟雾。 而这一大面积的烟雾给黑骑军带来不便的同时,身处其中的犬戎人也会受影响。因为烟雾而产生的战斗力减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黑骑军本来就打算大部队转移了,烟雾可以很好的隐蔽黑骑军大部队的行动,还可以为潜藏其中的袭击者提供掩护,让犬戎人看不清虚实。如果犬戎人最后玩火自焚,反而可以给也速该那边造成同归于尽的假象,省去李卫国他们打扫战场的收尾工作,有利于给救援壶关争取时间。 五分钟后,系统根据风向,林木燃烧速度,韩起领兵前进和犬戎人的行动速度等因素分析出了烟雾将会对整个计划造成的影响呈送楚昭。 虽然计算消耗了不少系统能源,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却无比简单:犬戎这把火给楚昭的计划施行带来便利。 擦擦头上的汗珠,楚昭总有一种斥巨资验证1+1究竟等于几的感觉。吐槽归吐槽,楚昭也知道战争中往往都是细节决定成败,既然系统分析出的结论和他自己得到的一致,楚昭作出最后的决策时,胆气到底壮了很多。 开阳带领着军需官很快给大家一人发了一条湿棉布,让大家捂住口鼻。 李卫国痞兮兮地问:“这要是待会干了怎么办?” 开阳踹了他一脚:“滚!自己撒泡尿上去不就得了。” “你真下流!”李卫国看徐戕走了过来,赶紧做出正经的模样叱责开阳。 *** 犬戎人的烟熏战术似乎很有效,密林深处树木晃动了一下,躲藏其中难民一般的楚兵又纷纷现出身形,开始撒丫子逃跑。大概有五百多人。 巴根吸取了昨日的教训,带着士兵小心谨慎的跟在后面,因为害怕陷阱,所以速度并不快,等他们追出森林,正看到一队瘦骨如柴穿着破破烂烂的西北军逃入一个山缝中。 那是近似于俗称“一线天”的景观。构成整座山主体的巨石破土而起,两块巨大山岩相依而立,形成了这座山的顶峰。只有一条狭小的信道蜿蜒向上穿入山岩间,那些逃兵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大山的背面。 附耳在石壁上,巴根听到信道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敲下来一块岩石,巴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终于找到了西北军的据点! 控制住心中的惊喜,巴根急忙回去禀报还在漫山遍野放火的犬戎兵,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似乎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放火,毕竟他们自己也还呆在森林里。 第85节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古达木拍了拍巴根的肩膀,然后对着身边的亲卫做了一个决然的手势。 集合的号角惊醒宁静的清晨,刺破珍珠色的晨曦,伴随着冉冉上升的红日,声声回荡在山林中。 进攻!进攻!进攻! 此时阿古达木的部队剩下的马匹还能组成骑兵一千,步兵约三千余人。如果这些队伍昨夜就扭头四散逃跑,黑骑军兵力有限,就算追击,也不可能做到全歼,然而阿古达木把他们集中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大约四千余人的犬戎军团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很快,犬戎大军来到了传说中西北军的藏身之处。看到前头的险恶地形时,众人却又绷紧了神经——这样的地形最容易从山崖上设置机关,趁着队伍通过之时突然发难。就连一贯不将楚人放在眼里的阿古达木面上也现出犹豫之色。这位万夫长虽然易怒,但并不是蠢人。 楚昭计划的顺利实行,真是多亏了犬戎的队伍里的聪明人。 巴根握紧拳头中的岩石,上前一步正色道:“之前西北军设置了那么多陷阱以消耗我们的力量,正是因为他们无力和我方大军正面对抗,所以才搞些邪门歪道。据此也可以估算出他们的真正实力不可能和我方相提并论。” 有百夫长不悦地反驳:“论真正的实力,对方的确难以和我方相提并论,但是这里的地势如此险要,若是我军行到一半,从山崖上落下滚石怎么办?”其他犬戎军官纷纷露出赞同的神色。 巴根道:“地形险要,的确需谨防埋伏,但是诸位请看。”说着巴根用手一指那边相对而出的两座山峰:“这虽然是一线天地形,却不是通常的两山相夹,事实上两边都是绝壁,难以攀援,而且这里的岩石沟壑纵横,风化十分厉害,根本不可能埋伏很多队伍,也不可能安置滚石、檑木这类沉重的武器。而且西北军才来此处不久,他们哪有那么多人力和时间?” 巴根的话听上去在情在理,通常情况下也的确如此。阿古达木听了便深以为然。 巴根并没有被万夫长大人的认可冲晕头脑,继续说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在一开始发现这里的时候,我就派来两个士兵上去查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崖顶。”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见两个犬戎士兵出现在两边的山峰上,朝着下面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因为先前的陷阱而生发出疑虑之心一扫而光。 “你很好。”阿古达木对着巴根点点头,转过头,他的面容变得嗜血起来,对着自己身边仅剩的一千骑兵吩咐道:“你们冲锋在前,就算是山上有大石,凭借着冲锋的速度也足以躲过。” 阿古达木能够做到万夫长,也并不是靠残杀奴隶得来的,还是有些真本事,堪称大胆心细。 西北军挑衅他的权威,阿古达木必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况且阿木达木认定,只要能与这群楚人正面交锋,即便只有一千骑兵,也一定能将敌人击垮,在没有陷阱的情况下,地形上的不利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对敌人真正实力的误判,令阿古达木这方从一开始就无法正确推测对手的意图。他们认为敌人是想要自保,却不知对手一开始暗戳戳盯住的是坐骑,后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了。 战况进一步往楚昭计划的方向发展。 随着阿古达木一声令下,一千骑士如猛虎下山般朝一线天中冲去,山上的确没有埋伏,这一千人很快就消失在山崖的缝隙之中。 “妈的!他们缩在后面倒安全,让老子当炮灰!”前方的一个骑兵忍不住低声抱怨。 “到底不是一个部落的。”同伴也忍不住小声回应道。这群唯一还保留着马匹的骑兵,的确不是阿古达木一族的人。 走在一线天之中,两面都是陡峭直立的岩壁,抬眼望去竟有种不断向中间倾压下来的压迫感。受到一线天特有的地貌影响,身处其中,听完巴根的一番分析后还算安心的骑兵们渐渐变得焦虑起来,越走越觉紧张。 “有功夫在这里抱怨,不如快一点冲出去。”队长喝止了骑兵们的低声交谈。 队伍沉默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朝着被岩壁挤压成窄窄一线的光亮奔去。 终于冲了出来,一个骑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感觉脖子凉凉的,同伴的身体已经软软倒了下去。后面的骑兵凭借着惯性撞了上来。 鲜血喷涌而出。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一线天的出口处,两棵树干间悬着好几根不同高度的细钢丝。看见亮光急速奔跑产生的惯性让紧绷的钢丝成为致命的杀人武器。 原来陷阱并不在看似危险的通道之中,而恰恰设在通道之外,经过逼仄的山壁,让人以为自己已经得到救援的那一刻置人于死地。这样的陷阱,的确堪称阴毒,邓成的顾虑也不能说是毫无道理。 亲眼看到犬戎骑兵的身体凭空断为几节的恐怖场景,连许多虎卫都受不了这样血腥画面的冲击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唯独韩起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丁点感触都没有,只是专注地看着信道,想要找出最适合攻击的那个瞬间。 一线天地形的限制,使得后面的士兵不可能知道通道的出口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见通道中是安全的,连一个小碎石子都没有落下来,犬戎步兵们随后踏上了这条死亡之路,直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踏进了一线天之中,韩起带着一队重甲步兵缓缓现出身形。 巴根随着队伍在狭窄的信道中缓缓前进,忽然感觉一阵骚动如水波般从前面的部队中传了过来,仔细一听,士兵们都在祈求长生天保佑,说是前面出现了鬼怪。 大楚原本没有钢,更别提钢丝了。因此用钢丝绷紧做成的机关,的确是杀伤力大而且叫人防不胜防的陷阱。对于犬戎士兵而言,他们只是凭空看到骑兵冲出去,然后就被切割得血肉纷飞,最后几个骑士勒住马,吓得打马飞奔回来。 一线天内十分逼仄,犬戎骑士加上马匹,牢牢堵住了出去的道路。 本想前队变后队退出去,步兵们又被一阵箭雨阻挡了回来。 前有鬼怪,后有追兵,身处一线天这样的绝地,惊慌失措的犬戎士兵你推我我推你,活像一窝老鼠般挤在通道中。韩起带着人先是弓箭射击,然后奋长刀砍向犬戎人,很快这群人就被屠杀殆尽了。 据说那一日,龙门山北麓的一线天原本黑色的岩石被染成了红色,因为一次一次被泼洒上新鲜的热血,导致一线天的小路都变成了暗红色。因此,这场战役又被称为鹰坠涧屠杀。 龙门山伏击战,黑骑军零伤亡,全歼犬戎劲旅阿古达木部五千人,缴获三千匹马,弓箭匕首无数。在这场战役之中,充分显示出黑骑军的诡谲多变以及韩起的狠辣无情。 因为主动替楚昭扛起了所有骂名,韩起的杀神称号自此而始,并且将在之后的战役中声名远播,直到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当然,目前这个名头尚只是在黑骑军和西北军内部偷偷流传。 就在韩起率军屠杀犬戎大军的时候,楚昭已经带着大部队,骑着犬戎人送来的骏马,悄悄扑向了壶关,那里还有一支擅长吃人的部队在等着他们。 *** 中线战场推进顺利,楚昭和韩起带领黑骑军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时,都城中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自从皇帝带着无数王公大臣被俘虏的消息传回都中,后宫太后和妃子们便哭成一团,大臣被监国的临淄王一番激励,反倒开始积极备战。局势略稳。 一开始的时候,战况推进得还算顺利,几乎每天都有战报传回,虽然只不过是小胜,但也有利于稳定都城人心。 然而等临淄王率领大军经过窦店驿,歼灭犬戎五百余人的捷报传过来之后,便再无一丝消息回报。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率领的一万大军仿佛一夜之间从空气中消失了! 天,塌了。 大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头发大把大把脱落却又坐困愁城。就连卢家和崔家都有些端不住了,他们虽然对楚昭即位有意见,暗地里也是小动作不断,可绝对没有想要大楚亡国的心思。 在这一团乱麻中,没有人发现,燕归来里的大掌柜带着临淄王府的一万精兵悄悄的失踪了。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就在韩起面无表情地带人完成鹰坠涧屠杀之时,按照原定计划,陈参到达临淄王的封地内。那里还能匀出三万的士兵,而于应龙、于怀远父子带着一千骑兵早已整装待发。 于应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亲信居然会有卫霁的人。那亲信给他误传情报,骗得他轻敌冒进之后,就暗算了他,然后假扮成于应龙骗开了蓟门关的城门。 老鸦岭中伏,所率四万骑皆没。蓟门关破,五万兵卒溃逃。中央军精锐全军覆灭,犬戎骑兵的铁骑肆无忌惮的践踏着楚人的尸体长驱直入,这一切都发生在于应龙的眼前,如同一场真实的噩梦,而他却无能为力。这对一个将军来说,真是毕生都难以洗刷的羞辱。 要不是于怀远带着十几个亲卫突然出现,于应龙可能真的要青山埋骨,徒留骂名千年。于怀远自从被楚旭误会调职去江南之后,就在江南动乱之中失踪,其实他是偷偷回到了家中,被于应龙藏了起来,这一次老头子坚持要扮成老家人跟谁于应龙出征,原本是想伺机接近楚旭以求东山再起,谁知却救了儿子一命。 虽然于怀远带着儿子逃出生天,但是战争失败的责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于应龙不敢带着残兵回去见楚旭这个糊涂的皇帝陛下,因为他们父子都清楚,等待着于应龙的并不是安慰和抚恤,而是问罪。 天下之大,被定罪通敌叛国之人已然无处可去。听到皇帝下令将于家满门斩首,就连一直对楚旭忠心耿耿的于怀远,也打心底生出阵阵茫然和失望。 抱着刀对着北面枯坐一夜,老头子主动提出让于应龙和楚昭的人接触。果然,楚昭半点没有怪罪他们,并且还把于家人全都保护起来,送去自己的封地让他们一家团聚。 事实证明,楚昭这一步棋走的很对,本来顽固到宁愿被流放或者隐姓埋名也不肯效忠楚昭的于怀远至此终于归心。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四万大军挥师北上,于怀远做主帅,于应龙为先锋,陈参为军师,作为北路军直奔玉门关,如同一柄锋利的复仇之剑,狠狠斩断也速该的后路。 陈参走后,在都城主持工作的就变成了林轩和崔景深,郭全继续留在封地,罗致带着剩下的士兵在封地里搞军队屯田工作,帮楚昭守好家底。 临淄王府有序的运转着,然而都城却因为犬戎派来说要赎金的使臣而乱成了一团。 世家在思考对策,他们敏锐的意识到,犬戎人是喂不饱的,现在肉票到了也速该手上,勒索了第一次就能勒索第二次,直到把他们榨干为止。必要的时候,也只能牺牲那些被抓去的族人了,为家族牺牲,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了这么个考量,许多世家只是意思意思地给了一些赎金,并没有满足犬戎人所有的不合理要求。当然,也有族中嫡子被抓去的,就相对给得多些。 但后宫又不同了,李太后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够提起来的人,她知道儿子被俘后,立马病了,然后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积攒多年,相当于半个国库的家产全部派使臣送去给犬戎人,希望能够赎回儿子。 此外,跟着楚旭北狩的还有许多寒门爬上来的官吏,这些人有的是真清贫,有的却贪污了不少钱。这样的人家里,除开真没钱的清官,为了救家里的顶梁柱,都愿意倾尽家财。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几乎就是大楚两年的税收了。这笔巨资若是早点拿出来充实国库整顿军备,只怕今日大楚便不是这个局面。 押着巨资千去赎人的是崔景深。 崔公子视金钱如粪土,手里握着一个国库的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转手就送给燕归来内部消化了,留给犬戎的很少。 也速该白做了一回坏人,其实反而吃的是小头,并没捞着几个钱,等于是帮楚昭施展铁腕治理了一次贪污。 第101章 查干巴拉的军队十分强悍,骑兵以猛虎下山之势直扑壶关,因为随军不带辎重,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守关老将吕婆生错估了形势,并且也是救主心切,认为查干巴拉孤军深入,轻骑险进,必不会有强大兵力,不顾徐姜的劝阻,便冒冒然发动了进攻。 贸然袭营的结果,就是全军中伏,阵亡人数高达三万余人,守关大将吕婆生战死。 幸好徐姜迅速接受了关防工作,指挥守军闭关不出,并且派死士朝北疆大营和朝廷求援。 然而王若谷等人此时也是自顾不暇。北方的少数民族全线入侵,战线拉得太长,而王若谷又受到暗算导致旧伤复发,自保可以,但是完全抽不出人手来营救壶关。但壶关原本是北方的门户,若是一旦失守,在都城自顾不暇的前提下,北疆大营很可能腹背受敌。 现在楚昭的队伍里有了一万余骑兵,还有两万重甲步兵,上千匹滇马驮着的粮草和辎重,保证了这只队伍的补给线。 这样的军队配置虽然稳打稳扎,但是行进速度不算快。 安靖二十二年七月三十日,楚昭带着大军先行进驻到泽洲城与壶关之间的一座小城上蔡。 刚到上蔡安顿下来,楚昭就感觉自己的系统面板颤抖了一下,这是又吃了败仗的标志,抖动幅度越大,证明己方损失越大。 韩起一把火烧光犬戎人留下的痕迹后,带着四百骑兵迅速归队。 看见是韩起走进来,正襟危坐的楚昭松了一口气,继续乱没形象的把外套一掀,只穿着轻薄小衣坐在冰山旁,露出一小截细腰和白生生的肚皮。刚才吃了一个西瓜,腹肌什么的暂时离家出走了。 见到韩起的目光在自己肚子扫过去,楚昭下意识的收腹:“很热吧,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迅速的换下被露水和汗水打湿的盔甲,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以及腰部漂亮的马甲线。楚昭略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韩起的好身材,翻身把肚皮藏在身子下面。 洗完澡穿好便服,韩起就看到自己的座位上也摆了一碗冰镇水果。心里就好像有一股山泉水流过一半,带走了所有的燥热,嘴角便有笑意隐现。不过等楚昭再次抬起头时,看到的依然是一张冰山脸。 楚昭已经从腹肌离家出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了认真工作的状态。他把手里正在看的情报交给韩起,闷闷道:“虽然国库充盈,粮草辎重都损失得起,但是吕婆生战死却让壶关岌岌可危起来。” 对视一眼,韩起立马明白了楚昭的意思,自然而然地接口说道:“壶关是北疆大营供给线的咽喉,打下壶关,不光是北疆大营将面临被夹击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北疆大营此后将失去来自中原腹地所有的补给线。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却是背靠草原,源源不断的异族联军。” 不得不承认韩起的确是一个军事天才,只从楚昭提供的只言片语中便将形式分析得清清楚楚。然而韩起的大实话,对于楚昭而言,却更有一种人艰不拆的感觉。 将自己往后摔倒在床上,用身下的凉毯盖在脸上,楚昭悲观地说道:“附近的粮仓已经被查干巴拉洗劫一空,城中的守军遭逢大败加上没有存粮,壶关时刻都有失守的危险。” 韩起走过去坐在楚昭身边,帮他把脸上的凉毯拿开,道:“给我五千骑兵,我去救援壶关。” 就等你说这句话!楚昭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韩起,他对韩起一只有一种绝对的近乎盲目的信心。就连后世的史学家,都常常被穆帝和韩将军之间相互信任肝胆相照的君臣情谊所感动。 “不行!”楚昭还没有答话,门帘子被揭开,一位客人不期而至。 来人正是崔景深,他的面色像纸一样的白,如今快到盛夏时节,居然还穿着黑色曲裾深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暑热一样。这是典型大楚世家子装扮,似乎如今烽烟四起,也半点不耽误他诗酒风流的闲雅生活。 比起王若谷,韩起明显和崔景深更加不对盘。见到崔景深弱柳扶风般走进来,韩起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崔景深仍是不紧不慢地笑脸:“我是来找人的。哦,说有人找我来也可以。” 不知所云! 韩起正要将这货轰出去,楚昭欢呼一声,从韩起身边跑过去,亲热地拉着崔景深的手说起话来:“呜呜呜,师父你终于来了。陈参已经到西北守玉门关去了吧,如今壶关又吃败仗,只能请教师父。您能够及时赶到,真是太好了!” “我说过你需要时我就会到你身边的。其实我比你们还向到上蔡。只是一直被陈家人缠得脱不开身,一直到现在才过来拜访。””崔景深执起楚昭的手,温柔的凝视着他。 看得出来,这一路颠簸对崔景深而言实在是辛苦了一点。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在一袭黑色的宽袍映衬下,越发显得单薄。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温柔而明亮,充满了深沉的智慧和贵族子弟特有的那种倦怠感,仿佛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已经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唯独看向楚昭的时候,满满都是温暖和关切…… 被这样温柔地注视着,即便楚昭是个男人,却也觉得脸色微热,忍不住低头躲过崔景深的视线,上前扶住他,道:“师父这一路真是辛苦了。不过上蔡陈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家也有人被犬戎俘虏了?” 事实上,崔景深这次来,还真是和此事有关。 第86节 早在楚昭领兵出发之前,崔景深就和他商议好了。人质救是一定要救的,不然老爹和叔叔落在犬戎人手里,相当于一个定时炸弹。史书上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只是怎么救,什么时候救都是一个问题。就目前来看,也速该手握优势兵力,而大楚的精兵基本上被楚旭折腾光了。让楚昭和犬戎铁骑硬碰硬,显然是不明智的。再者说,被犬戎人俘虏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养着吃白饭的世家子弟,反正救回来也是跟楚昭各种捣乱,不如先放犬戎人那儿。 楚昭早几年就开始物色一些小吏组成各种办事机构,事实上朝廷的运作基本靠的是这些人。现在占据高位的人被俘虏了,正好可以把位置让给肯实干的年轻人。 等楚昭这边收拾好河山之后,为了面子上好看,再去安安稳稳将俘虏们请回来,到时候楚昭大权在握,这些人也兴不起什么幺蛾子了。 至于这中间肉票们的人生安危,楚昭认为绑匪一旦被那点利益吊住了,是绝对舍不得杀掉这些长期饭票的。他们说不定反而害怕肉票的家属“撕票”呢。 事实证明,楚昭赌对了。 犬戎人生长在塞外,对大楚的富裕程度和贫富差距没有清晰的认识,所以即使燕归来筛选一遍之后,从手里漏出来一点给他们,犬戎人也没有产生怀疑。 卫霁本来是觉得有些不对,不过被崔景深安抚下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卫霁也就默认了崔景深的贪污行为。不过他也低估了某些人的贪腐能力,更没想到李太后几乎能拿出相当于半个国库的钱。 也速该拿到钱后,当然没有按照约定放人,好不容易抓到的珍贵肉票,正在磨刀霍霍准备让大楚朝廷割地赔款呢,怎么可能把人送回来! 按照卫霁给他出的主意,也速该继续问朝廷和世家要钱,一事不劳二主,崔景深便又揣着一袋血书各处收赎金。在没有让大楚的硕鼠们将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之前,崔景深就算在犬戎和朝廷中间走钢丝,被人指着鼻子骂做卖国贼,也只是一言不发,总之就不乐意救人。 都城和各大世家再次一片鬼哭狼嚎,靠着也速该这傻绑匪,崔景深继续给世家和权贵们放血。一时怨声载道。抵御犬戎的呼声反倒越来越高。 因此,楚昭出现在上蔡的时候,受到的欢迎极为热烈,上蔡陈氏积极献粮送冰。军民关系空前融洽。 上蔡虽然是座小城,却有着几千年的历史,陈氏一族世代居于此。上蔡陈也是入了谱系的世家,只是渐渐游离于朝堂之外,改为隐居于野开办私学,著书立说为主。 陈家的嫡子作为国子监学士也被犬戎俘获。这一次崔景深就是奉也速该的令,前来讨要赎金。和陈氏的族长扯了半天皮,崔景深才得以脱身。 听崔景深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楚昭点点头,又问:“陈氏的族长不是想要把族中女儿嫁给你吧?” 崔景深扬眉诧异道:“寄奴怎么知道?莫不是已经被问过了?” 楚昭哀嚎道:“我就是被他缠得不耐,才躲到这里来的。陈家的娘子再好,也不必强塞给我,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听了楚昭的话,崔景深心里禁不住生发出一股喜悦之情,不过,因为楚昭的话而露出的笑意在看到韩起之后,很快消隐下去。 似乎记起君臣间的分野和大楚皇室子嗣不丰的诅咒,崔景深皱起眉头,正色道:“陈家的娘子知书达理,出身世家又和朝中势力牵绊极小,殿下至今还没有王妃,陈家族长未必不是好意。如今在军中自然没有人催你,可是一旦班师回朝,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殿下你选择了。不如早作准备,就算再不和心意,殿下日后荣登大宝,到底也有要成家的。” 楚昭吐了吐舌头,赶忙转换话题:“师父,此处比较隐蔽,您是如何找到的?外面的守卫也不来通报一声。” 崔景深将目光投降了听到楚昭肩膀上的小胖鸟。 “原来是因为大家都认得小胖啊。”楚昭大力地揉了一下小胖的小脑袋。 小胖意识到自己被夸奖了,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韩起:呵呵。 感受到韩起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小胖打了一个寒战,欢快的叫声戛然而止。虽然有奶便是娘,但是小胖最近并没有打算换一个饲养者,所以就明智的躲在一旁装死。 于此同时,门外的守卫也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韩起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楚昭赶忙再次转变话题,问道:“对了,刚才阿起说他要领兵先去攻打查干巴拉,师父为什么不同意? 崔景深看了看韩起,并没有回答楚昭问题,只说:“上次提出的离间之策,殿下如今可有合适的人选?“所谓离间策,就是让楚昭派一心腹之人深入北地,加剧犬戎的内斗,逼迫也速该不得不撤军。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个人选,既要足够忠诚,又要智高一筹,还要和蛮人打成一片,最好其身份能够和犬戎中哪位大人物扯上些关系,综合几个条件来看,不用崔景深明说,楚昭也知道他和陈参打的什么主意。 下意识的排斥着这个计划,楚昭鸵鸟般把头迈进了沙子里:“事关重大,本王觉得还是该召开军务会议,多听听老将军们的意见,再做决定。”说完,不等崔景深回答,楚昭就跑出门去吩咐开阳通知开会。 一走出院落,摸着自己的心脏,楚昭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走了几步便扶着院门外的柳树喘气。几个侍卫围了上来,楚昭却挥手让他们退下,表示自己只是被热晕了而已。 楚昭知道,这是系统对自己的提醒和惩罚。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步。 ——如果重活一世,连自己的身边人也无法保护的话,那么就算成为明君,又有什么意义呢? 等楚昭一离开,房间里的气氛就从三伏天一跃进入数九寒冬。 “你知道了什么?” 崔景深丝毫不被韩起的杀意吓住,好整以暇地说道:“我最近派往犬戎的探子打听到一点流言,韩将军似乎与犬戎已故的天王皇太子渊源颇深?”虽然是问句,但是崔景深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查干巴拉就是这位哈雷皇子的贴身侍从,韩将军亲自带兵前去攻打,可能下得了手?若是下不了手,只怕到时候为难的就是我们殿下了。” 韩起冷冷道:“我领兵作战,便自有分寸。”意思是闲杂人等不要指手画脚了。 崔景深不由哂笑:“你不过仗着殿下的宠幸罢了。” 韩起却不再搭理崔景深的挑衅,自顾自进里间去了。 见韩起在楚昭的卧室里来去自如,崔景深的眸色微冷,心头半点也没有因为占据优势而生发出来的喜悦,反而越发的苦涩。 很快其他人陆陆续续到来,众人落座之后,在吕婆生战死之时,楚昭已经在第一次时间从系统面板上了解到这件事。将得到情报的功劳随便地安到小胖头上,楚昭便提出韩起先行领兵攻打查干巴拉军的方案。 谁知原本救弟心切的徐戕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们都认为,我军不宜将骑兵和步兵分开。”他性格稳重,作战的风格也是稳扎稳打型,虽然也担心自己的弟弟,但是却不肯带着大军轻易犯险。“况且,抛弃辎重,和犬戎的弓骑兵比速度,无疑十分危险。” “嗯,天枢天权,你们也是这么看的?” 天枢天权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点头。 楚昭望向韩起,两人目光交接,马上明白了对方意思。 对比轻袍缓带的崔景深,打着赤膊的韩起简直就和个长工似的。韩起很是后悔提前把盔甲脱掉,觉得坐立不安,所以韩起刚才去里间,原来是换衣服去的。 果然人靠衣装,穿上铁甲的韩起冷着一张脸,看上去更添几分气势。他环视会议桌边的每一个人,一如既往地坚定地站在楚昭身边:“不,我认为这个时候就是应该让轻骑兵先行,才能占有主动战略优势。” “为什么?”天枢等黑骑军部将也忍不住开口发问。内心深处,就连黑骑军也觉得丢弃辎重由轻骑兵去袭击犬戎人的计划太过于冒险。 闪电战的概念在骑兵极弱的大楚并没有普及开来。 楚昭有些为难,他其实对军事并不很懂,加上交际障碍发作,越急越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见着突袭计划就要泡汤,韩起站了起来,指着桌子上的沙盘:“泽城驻扎着十万犬戎骑兵,壶关之下又有恶狼,查干巴拉虽然凶名在外,但从壶关伏击战得到的情报可以看出此人狡猾狠毒,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如果任由他们攻下壶关北疆大营必定腹背受敌。所以不仅要救,还要速度前去营救,我会亲自带兵前往。愿意立下军令状。” 这一瞬间,韩起身上爆发出极强的气势,参加会议的将领每一个都忍不住回避了他们的目光。 一片沉默,李卫国迟疑的说:“老大,我是绝对相信你一出马,绝对干死那个什么吃人将军,只是你们不带粮草,这一路上吃什么?”的确,这也是楚人这边基本没有闪电战概念的一个重要原因——后勤保障跟不上。而一旦后勤运输链条断裂,等待一只军队的便只有败亡的命运。没有谁能够饿着肚子还勇猛杀敌的,就算有心也无力。 韩起冷冷的笑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话:“犬戎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也同样能做到。” 犬戎人作战对后勤的依赖并不大,因为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完全可以依靠抢劫而获得充足的补给,实在没有吃的,他们依靠喝马奶也能度日。从小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犬戎人,整体的身体素质和忍耐力都比楚人高了不少。这的确是一个狼一般的民族。为了捕猎的成功,他们不仅有勇有谋,最关键的是还很能忍耐。 一片沉默中,徐戕再次开口道:“韩将军有名将风范,然而这里毕竟是我大楚的领土,怎么能纵容士兵肆意劫掠呢?这和野蛮的犬戎人有何区别?”顿了一顿,徐戕意味深长地说道:“莫非……韩将军不是中原人?” 李卫国一听这话,不由脸色陡变。 几乎是同时,韩起和李卫国动了一下身形。韩起也是个怪物,经过连日征战,别人都困乏的不行,偏他的功力又精进了许多。李卫国哪里快得过他,徐戕在他手下也走不出五个回合。 只见韩起一缕轻烟般闪身而出,出手成爪对着徐戕的咽喉而去,去势如电,令人毫不怀疑这一下若是抓实了,绝对能够撕裂徐戕的气管。 “令主/阿起手下留情。”天枢和楚昭大声说道。 韩起顿了顿,终究改抓为提,揪住徐戕的衣领就将其摔了出去。然后他再次掠过去,将徐戕提起来,令他老实跪在楚昭面前。 崔景深虽然很不喜欢韩起这个带坏小徒弟的犬戎人,但是接到殿下一飘一飘的求救信号,还是出声打圆场道:“其实燕归来在壶关附近有一个秘密粮仓,韩将军刚才只是为了保密才这样说的。” 比起韩起,明显崔景深在西北系官员心中的地位更高,就算才来了一天,已经和邓成等人搞好了关系。当然,这也和他卖了徐家一个面子有很大的关系。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还动了手,似乎殿下也倾向于这个计划,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没有人再表示反对。 安靖二十二年八月一日,著名的壶关奇袭开始。后世将此战奉为冷兵器时代的十大经典战役之一,韩起作为一代名将的地位,在此战中被奠定。 在夜幕的掩映之下,一千名精锐骑兵在韩起的带领下穿上蛮人的衣服,跟着一群火牛冲如犬戎骑兵营里。 这些骑兵一边杀人,一边用犬戎话喊着:“不好了,玄武营来袭营了!” “糟糕,勤王军真的来了?是骑兵是骑兵!” “一定是玄武营的人!” 睡梦中惊醒的犬戎军队面对黑暗,烈火,横冲直撞的蛮牛,以及锐利地可怕的刀枪……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抵抗——再说他们也无从抵抗——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在夜色里看上去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往往有人大叫着:“不要打,我们是自己人。”然后一刀砍过来。 在这种敌我难辨的情况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先下手为强,造成的结果是当晚犬戎军队阵亡的将士,超过一半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下。 好容易熬到天亮,袭击者神秘地失去了踪影。查干巴拉才收拢了人马,愤怒的想要反扑,但几乎在他的队伍刚刚集结好的时候,大楚的骑兵又出现了,拿着箭对这边一番攒射,惊魂未定的犬戎士兵根本无法展开有力的回击。 再次留下百来条犬戎人的尸体后,查干巴拉终于整顿好军队想要反扑,那群孙子居然毫不恋战的跑了! 等到晚上,查干巴拉担心被袭营,让士兵们保持警惕一夜未眠,谁知楚人也一夜未至,直到大部分士兵放松警惕的时候,楚人抓住时机再次冲了过来。 同样的事情一连上演了七日,这群忽然出现的精锐骑兵总能在犬戎士兵们最放松的时候前来袭击,导致犬戎人不得不全天都提高警惕,紧绷到极点。 睡眠不足的犬戎士兵犹如惊弓之鸟。然而很快,他们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原本龟缩在城中的楚人军队也冲了出来。 前面是壶关内复仇心切的楚人,后面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精锐骑兵,查干巴拉麾下的士兵坚持到第七日,终于发生了大溃逃…… 这一次,韩起并没有阻拦他们,而是任由这群逃兵留下一地尸体后,逃往泽州发向。 楚昭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冷兵器时代大规模作战,双方的队伍短兵相接,士兵与士兵贴身肉搏,战场仿佛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不停地收割着敌我两方的生命,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胜利,但是战场上依旧留下了近七千具尸体,那种可怕的气势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隔着几公里远,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腐尸臭味使人难以忍受。 留下来败阵之马在向天悲嘶,乌鸦和兀鹫飞下来啄食死人的尸体,然后将肚肠拖出来悬挂在枯树枝上,隔不远有一面旗帜斜斜立在如血残阳中,晚风猎猎拂动旌旗。 壶关的城门已经打开,守军正在清理战场。犬戎人的确悍勇,许多受伤的士兵在临死前还在咆哮,或者宁愿自刎也不肯成为俘虏。 也许是天气太过炎热,加上连日行军过于劳累,策马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楚昭心头涌起一阵烦恶难当的感觉。 士兵正排着队鱼贯而入,楚昭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惶恐,这些跟随自己的士兵,他们也是父亲丈夫儿子,只要楚昭的一个决定,就能让他们生,或者让他们死。 一想到这里,楚昭半点没有掌权的兴奋感觉,一种混杂着忧虑、恐惧的感觉慢慢主导了他的心绪。 *系统公告:完成终极成长任务——敬畏生命,奖励十平米空间用以存放兑换物资。* 等楚昭回过神,就看到穿着铁甲的韩起站在他面前,沉默地递过来一壶清水。 “不追了?”按照崔景深的说法,查干巴拉是韩起他爹的心腹,他的属下中间,很可能有认识韩起的人,这个消息一旦走漏…… 抑制住胃里一阵阵翻腾的感觉,楚昭一字一句说道:“这一次的犬戎兵,必须全歼。” 韩起的眼神柔和起来,他靠近楚昭,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道:“没关系的,查干巴拉的军队都认为我们是北疆大营来的士兵,后来我让他们打出的确是玄武营的旗帜,所有要留一些人回去给也速该复命,让他以为北疆大营空虚,从而弃都城和泽州北上,这样泽州便可以夺回来了。” 楚昭看着韩起,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韩起就像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狼,被汉人捉了起来养大,渐渐驯化成为忠诚的狼犬,然后在主人的命令下转过头去撕咬自己的同族。 楚昭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他对韩起好,或许正是害了他啊。如果没有楚昭这个人物的存在,韩起取得的成就一定会比现在要高得多。 第一次,楚昭开始认真考虑崔景深的提议,或许自己应该让韩起去犬戎,并且全力帮助他取得获得本该属于他的王位,就像韩起在自己身边,不顾一切的帮助他楚昭一样。这样,不仅能够尽快结束战争,而且还能提高韩起的身份和地位。作为犬戎可汗留在自己身边的韩起,必定和军奴出身爬上来的将军有着天壤之别。或许战争时期这种分别不明显,可是一旦战争结束,世家卷土重来,到时候韩起的身份必定会给他带来许多羞辱。而这些,都是楚昭难以容忍的。 韩起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楚昭还在害怕,便略有些不自在地柔声安慰他:“别怕,有我在。”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楚昭的脸:“这世上恶人很多,所以就算害怕也不要被看出来。” 即使害怕,也不能被看出来啊……回头看到韩起的一贯冷淡的面孔,心疼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有种自家养的大狗被人欺负了,偏偏还找不到人算账的感觉。 事实证明,这一切真是楚昭想多了。韩起被楚昭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见黑骑军都进入了城,韩起将不在状态的楚昭提溜到自己的马上,搂着他往壶关内跑去,心思已经飞到今天中午有没有水煮肉片上去了,对于外面几千具尸体毫无感觉。 在一个从小被抛弃,不得不流落异乡的反社会人格患者心里,族人是什么?能吃吗? 第87节 只要肚子吃饱,楚昭又在身边,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牵动韩起的情绪了。真相和楚昭的想法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拥有惊人的天赋,有些人天生就没办法成为救世主啊。真不知道犬戎族的萨满是根据什么来做预言的。 第102章 也速该的习惯是但凡遇见有抵抗的城池,打下之后一律屠城。 因为楚旭带人外逃,泽州城本来就毫无战意,加上皇帝在城外宣旨让开门,城内守军投鼠忌器,不敢真打,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在乱军中把皇帝打死了,那可就是灭族的罪过。 太守眼见着内无余粮外无援军,为了免去一场屠城的祸事,被卫霁花言巧语蒙骗,几乎没有做什么抵抗,便打开城门降了犬戎。 也速该得了赎金,又不废一兵一卒攻打下重镇泽城,心情大好,对卫霁一发信任,几乎是言听计从。卫霁借机在犬戎大肆安插亲信,引发犬戎将领的不满,然而与其有旧怨的阿古达木和对其无礼的查干巴拉都被排挤出去,一时也无人再敢撄其锋。 虽然也速该没有下令屠城,然而犬戎人已经杀红了眼,面对着富裕的泽州城,根本就克制不住,看到哪个家庭有钱、或者有漂亮女人与少年的,他们就自行破门而入,接着传出的就是男人的惨叫、女人撕裂般的哭声,间或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不出几日,原本还算富庶的泽州城,街面上已经是空荡荡的,商户人家为了避祸,无不关门歇业。 祖辈就是木匠的王大山却不得不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上街,给自己的心上人明月楼浅兮姑娘送些胡人喜爱的家具。 出了巷子,迎面见到老街坊周婶娘,王大山问了个好,原本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爱的街坊婶娘就当他是空气一般,理都不理直接过去。王大山叹了口气,回头见到来押送家具的犬戎军官,赶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然后低头拉着车上了街。 到了街面上,王大山只看见四处游弋的犬戎骑兵,耳边不时传来女人和兵器碰撞之声。哭啼声、哀求声、燃烧房屋的倒塌声、平民的呼救声、怒骂声交织成片,光着一路上,拉着车的王大山就遇见了五批抢劫的,三个纯粹想打他取乐的,要不是身边跟着一个犬戎士兵,又是在为明月楼办事,王大山也是不敢胡乱上街的。 整座泽城都在异族的铁蹄之下颤抖、哀嚎。 路过城守府,张龙看到那附近围了许多的人,身边的犬戎士兵被招呼过去说什么话,拉着车歇在一旁的王大山就跟路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路人呸了一声,道:“这等叛徒能有什么好下场。” 投降的城守袁兵的确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一日他的府中闯入一群犬戎士兵,要抢他那几个美貌如花的女儿。听说嫡出的大女儿和正妻当场咬舌自尽,其余女眷下不了狠心,全部被犬戎人抢了回去,自此不知所终。两个儿子上前阻挡,一个被杀一个也不知所踪。愤怒的城守找到犬戎军官理论,却被暴打了一顿,若不是看在他开城门有功的份上,非杀了他不可。 看着鼻青脸肿的前城守大人,张大山笑了笑,没吱声。这时候,押送家具的犬戎士兵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看。正在和张大山闲聊的路人一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就有犬戎士兵过来驱散众人,那人赶忙匆匆离去。 看完热闹,王大山便在士兵的看管下,拉着一车家具直奔明月楼。 城中的明月楼照常开业,许多犬戎军官也会前去捧场。青楼中人,来者都是客,这些犬戎军人在城里处处受排斥,唯独在这些美貌温婉的歌姬身上,能够找到柔情和温暖,所以这几日倒有不少人流连忘返,恨不得住在明月楼里了。犬戎人就琢磨着要将明月楼里的美人们征为军用,大肆劫掠美貌男女,也正是为此。 张龙拉着车直接到了明月楼后院,这里敲得叮叮当当的,昼夜不息。因为胡人想要将明月楼征用,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改造工作,眼见着快要完工,风格完全谄媚了北夷的审美,以后就专供犬戎人享用了。 不过今日似乎出了什么事,张龙到的时候,正看到三三两两的犬戎军官往外走。 明月楼里的头牌浅兮姑娘站在二楼看了王大山一眼,王大山对她点点头,将特意给她打造的家具亲自给搬了上去。下来的时候还被老鸨拉住打趣了两句,又留着张龙用饭,说是楼中有些家具还要张师傅再给订一订。 很快,明月楼再次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熬夜干完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王大山抹去头上的土灰,又在明月楼换上来时穿的衣服,便趁着天还未大亮,往家行去。 路过街口的一家分茶铺子,见门缝里露出一星油灯的光亮。王大山便一如往日般推开门走进去,叫了一碗小馄饨。吃完之后,留在桌子上的除了几个铜板,还有似乎随意落下的一块白绢。 出得门来,王大山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高大起来。不过片刻,他又缩起肩膀,沿着墙根畏畏缩缩地往家行去,看上去极不起眼。 安靖二十二年八月十四日,泽州城外五百里地的蔚县北门外,忽然出现了一队楚人大军。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漫天的沙尘,在他们头顶,玄武营和王家的旗帜迎风招展。 在他们前面,是被追赶得屁滚尿流的查干巴拉部。 就像被驱赶的马群一般,大败而归的军队经过蔚县,往泽州方向逃去,而那只队伍似乎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在蔚县附近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第一天得到回报的蔚县守将大怒,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袭营。然而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各式各样的机关陷阱在等待着他们,派去袭营的人马一个都没有回来北疆大营多年来一直在北边和犬戎人交战,寸土必争,叫犬戎人闻风丧胆。往往是一见王若谷的旗帜,犬戎人心里便要打个哆嗦。此次袭营的队伍全军覆没,犬戎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守城的意识,当下驻守蔚县的千夫长再无半份怀疑,也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跑回了泽城。 他们跑得太早了,如果留下来拼死一战,就会发现这杀气腾腾的气势,其实只是五千骑兵后面拖着滚木、笤帚等伪装出来的。气势汹汹的所谓北疆援兵,不过是一只空壳大军而已。 到了第二日,这只伪装出来的大军终于开到了泽州城外,做出安营扎寨,静待援军的架势。外表看上去闹得沸沸扬扬,其实太阳一落山,五千人马就赶紧抄小路跑回了龙门山。 有了蔚县千夫长的经验,这一次也速该就算发现城外军队在黄昏时分略有异动,也没有敢派兵袭营。 于到第二日平明时分,这五千骑兵从龙门山抄小路出现在蔚县,头顶飘扬着北疆大营的旗帜,让出来打探消息的犬戎哨兵心惊胆跳:又一路增援开来了! 如此虚虚实实,到第三日,又是一队浩浩荡荡的大军打着不同的旗号开了过来,第四日,第五日,每天都有打着北疆某位将领的旗帜在路上迎风招展。 几天下来,城头的犬戎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回去禀报的时候,增援的队伍凭空翻了十倍。 查干巴拉部队的残兵逃回了犬戎大营,为了逃避严酷的军事连坐法,全都附和着探子们夸大了楚人骑兵的数量。将这只“玄武营”的实力又夸大几分。 韩起带领的一万骑兵在层层逐级汇报中不断的自动繁殖,逐渐变成了二万、十万、二十万……而且数字还在不断的上升中。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像真的,数目惊人的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到来,铺天盖地已经围困了泽州城的感觉深入每个犬戎士兵心头。 “是啊是啊,其实我的士兵已经英勇的战斗了,都怨北疆大营那边来了太多的人,铺天盖地的,他们本来就和都城那些楚人不同,敌众我寡,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家伙真是蠢得叫人不忍直视——阿古达木几乎全军覆没,查干巴拉又大败而归,蔚县也丢了,来来去去损失了好几万人,也速该正在气头上,听查干巴拉这么一说,差点没把历劫归来的查干巴拉推出去斩了。 若是此时真把查干巴拉斩了,也算一了百了。 查干巴拉之所以被派去攻打壶关,是因为他有食人肉的癖好,无意之中对着卫霁流口水被也速该看见了,招来好一顿责打。如今断了一臂,这笔帐自然要算在卫霁头上,连带着对也速该也心怀怨恨。 加上查干巴拉本就是大皇子的旧部,虽然后来伯雷坏了事,他只能投靠也速该,但是见到赛也亲王的事情,查干巴拉凭借直觉,也知不能和也速该讲。 也速该虽然想要借机杀了自己看不顺眼的查干巴拉,谁知帐下部将全都出言求情。 “大王,这件事不怪我军不能打,实是敌人太狡猾。王若谷的厉害之处,俺们都领教过的!” 正在僵持之时,接连有探子进来禀报: 报——泽州的东北面也出现了楚人的大部队。这次是一群步兵,赶着古古怪怪的矮脚马。 报——楚昭已经向北疆大营和地方驻防的军队发布了勤王令,命令他们一个月内务必到达泽州,参与泽州会战。 报——城外的楚军数量还在增加。 …… 消息一条条传来,看上去犬戎人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楚军包围了,形式不大妙。 就在犬戎将领一筹莫展,而也速该借机发怒要斩查干巴拉的时候,一揭帘子进来一个人。 众将一看,赶忙见礼,尊敬程度不下于见到也速该的时候。此人就是有军师之称的随军萨满,铁术的大弟子吴罕。 吴罕沉声道:“大王何须苦恼,蓟门关一战,最精锐的中央军以及朝廷能够收罗来的主力部队已经全军覆没,即便有个别逃出去的西北军,也早已被吓破了胆,士气全无,如今出现这样大数量的楚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北疆大营的援兵到了。” “哦?”也速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来自沙伽派的小法王。 吴罕继续说道:“朝廷发布勤王令,大军长途奔袭而来,放弃蔚县是明智的选择,能使九万大军最大程度的集结泽城,吾族轻骑天下无双,又有长生天眷顾,如此以逸待劳,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犬戎普遍信仰密教,尤以沙伽派最为显赫,派中法王无一例外都是北夷各族的帝师,势力极为强大,甚至可以左右一些小族的王位由谁继承。而犬戎达官显贵中,沙伽派教徒众多,那个放弃蔚县逃回来的千夫长以及查干巴拉都是教徒,所以吴罕才会出言保他们。 虽然吃了败仗,但是听完吴罕的话,也速该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认为大楚的这位新君实在继承了长辈的光荣传统。看在吴罕的面子上,也速该大手一挥,让左右给查干巴拉松绑。 查干巴拉就此逃过一劫,然而却半点喜色都没有,反而阴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着吴罕和查干巴拉的背影,笑眯眯的也速该眼中有厉光一闪而逝:沙伽派的手,伸得实在是过长了一点。 卫霁知道吴罕和沙伽派的僧侣贵族一直看不惯自己,所以便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心里却焦急万分。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自觉是宦海权谋中的高手,无中生有阴谋构陷是拿手好戏,偏偏不擅沙场决机,对大局的把握不够。因此卫霁在等待,等待崔景深的回信。 也速该虽然不满吴罕干涉自己的军务,但也认为吴罕分析的有道理。一开始的确打算以逸待劳,等着伏杀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大楚最后的精锐之师。 不过显然北疆大营来的援兵也顾忌也速该手里的皇帝和权贵,只是围而不攻。 崔景深的信很快就送来了。 卫霁看过之后,连夜赶去见也速该,第一句话就惊得也速该跳了起来。 “大王之忧,不在楚军,而在萧墙之内也!” “大胆!”也速该的安达,重臣格根恰好也在,听了便咆哮起来,仿佛晴空打了个炸雷。 卫霁却丝毫不畏惧,因为他看到了也速该那一瞬间的神情。于是他按照崔景深信里的意思,继续道:“既然北疆大营的防卫空虚,我们何不北上?大王现在的忧患已经不在大楚,而在于犬戎内部啊。我听说可汗近日身体越见不好,而右贤王领兵攻打北疆大营,如果大王不能及时北上的话,只怕北边全部都会落在右贤王的手里。” 也速该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没准还真的会给可恨的蠢材弟弟捡一个大便宜去。 格根问道:“说得轻松,如今大军围城,如何北上?” 卫霁胸有成竹地说道:“大王手里有大楚的皇帝陛下,即便不能喝令玄武营自戗,可是他们难道敢对着皇帝陛下放箭吗?有这样好的肉盾在手,大王可领五万骑兵连夜突围而去,剩下的四万驻守泽城,只要泽城守住了,都城空虚,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也速该听了,不由露出赞许的目光,心里大以为然。在他看来,攻破都城的确只是一个时间早晚问题。或者只要叫喊两声,吓唬一下,城内的人就会吓破胆,乖乖地出来办理城防交接。所以他现在反而不急于攻打拥有高大城墙的帝都,一心要解决北疆大营和右贤王这两个心腹之患,便当真和卫霁讨论起究竟该留谁守泽城了。 时机稍纵即逝,也速该星夜带领着部队还有一群俘虏前往蓟门关,打算从这里绕道前往守备空虚的北疆大营。之所以带着俘虏,自然是按照卫霁的毒计,一来可以做肉盾,运气好的话还能当做虎符来使。 留下来的是也速该的小舅子卓力,率领四万骑兵守住泽城,伺机进攻帝都。此人是个好色之徒,却极会溜须拍马,和卫霁的关系不错。 至于为何不留下更加擅战的格根,自然是为了牵制沙伽派的势力。 大军很快开拔。 也速该的离去吸引了围攻泽城的军队注意,似乎被犬戎人掌控了节奏,大军紧咬着也速该的骑兵离去。 当然,犬戎的快马一旦全力奔驰,玄武营守城是把好手,但是却绝对跟不上的。 泽州之围已解,得知探子传来四周的楚军已经全都不见的消息后,卓力终于放下了心。虽然他当面朝左贤王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将会守好泽城,像一颗钉子般牢牢插入大楚的心腹之中。可等到也速该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去了明月楼。 严肃的姐夫带着一群敌军走了,正好泽城首富,开布庄粮店的周老板送来几大车美酒犒劳犬戎官兵。犬戎人对中原的美酒毫无抵抗能力,卓力和他的狐朋狗友开始彻夜狂欢。 这一夜,明月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犬戎人,整个泽洲城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飘出的酒香熏得明月楼的老鼠都醉倒在洞边。 周老板送来的美酒也不知道是如何酿制的,卓力被浅兮姑娘劝着混了葡萄酒喝,入口绵软,谁知后劲却足,这一天晚上索性就睡在了明月楼里。 第103章 安靖二十二年八月十九日,深夜,满月从远处的龙门山中升起来,一层清辉洒落在泽州城青砖石的小巷中。 明月楼中,卓力等人睡得正熟,却不知手里的虎符身上的印信全都被摸得一干二净。 犹如黑夜中突然出现的鬼魂,几百暗门精锐偷偷从挖出来的地道里潜入城中,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明月楼外的小巷中,然后在王大山的带领下,以虎符加匕首的方式骗开了城门。 门外,是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名重甲步兵方阵。 整齐密集的黑甲步兵仿佛一面钢铁的墙壁,又仿佛一座迎面扑来的刀山剑海。阴沉、漆黑的两翼无声的伸展开去,阴森可怕。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大群大群的重甲步兵静悄悄的涌入了熟睡中泽州城,铁甲反射着幽幽的寒光,刀尖一点血珠滑落,在地上开出血色花朵。 而此时,大部分犬戎士兵还在沉睡之中。 韩起、徐氏兄弟以及邓成各领一军,迅速攻破四个城门,并且抢占了城中的交通要道和制高点。一千把神臂弓瞄准了犬戎人的驻地。 一切都准备好了,楚昭一声令下:“动手!” 士兵们开始倾倒燃油和投掷火把,泽州城突然间陷入了一片冲天烈火。 昨晚喝的烂醉如泥,只有很少数保持清醒的犬戎士兵从房间里跳了出来,用犬戎话哇哩哇啦的大喊。回答他们的是复仇的箭雨。神臂弓有三石,而就算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也不过能拉开这样的弓而已,所以相当于一千位神箭手在朝着犬戎人射击。 第88节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将犬戎人打蒙了。 好在犬戎士兵的身体素质和单兵作战能力相对不错,不一时就有人反应过来,一面大喊着:“敌军袭营”一边奔向马厩。 犬戎人是马背上的王者,只要骑上马,大楚的步兵便无足挂齿。然而他们却发现,马厩里的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于是,这些好不容易从大火和箭雨中冲杀出来的犬戎士兵不得不转过头,面对成千上万手持利刃、满腔仇恨、全副武装的复仇者。 重甲步兵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步兵方阵如旋风如洪流如巨石,摧枯拉朽,横扫一切。 丧失斗志的犬戎士兵也有投降的,然而投降也没有任何作用。各小队队长都在偷偷鼓励士兵们,拿出你们当年做土匪的架势来,给我杀! 后世有犬戎族的史学家描述这一夜时,十分心痛地写道:这是一场屠杀。不过此等妄图挑起民族纠纷的分裂分子,很快就被宪兵带走了。 但他说的是实话,在这只可怕的,前所未有的步兵面前,四散逃命的犬戎兵发出一片死亡的惨叫,被钢铁的洪流压成齑粉。 后世有文人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描述这一夜——熊熊的烈火和痛快的鲜血将挂在檐角上的一轮圆月都染成了红色。 这一日过得很快,精神一直保持高度兴奋状态的楚昭临近天亮的时候,窝在韩起臂弯里打了个盹。第一缕晨曦落入窗棂格子的时候,楚昭揉了揉眼睛,吩咐身边的将军:“把人都领回来吧。” 韩起蔫了吧唧地走了出去,飞檐走壁出现在李卫国等杀的正欢的黑骑军将领面前,留下一句:两个时辰后带着俘虏集合,俘虏人数最少的罚洗全军马桶一个月。 然后翩然离去,回来时韩起换了身衣服,继续搂着楚昭睡觉。 对于军队高层而言,泽州会战,事实上已经结束了。 卧槽!卧槽槽槽槽槽槽——— 李卫国等人赶忙前去收拢已经杀红了眼睛的部下,急得大街小巷上蹿下跳:不想洗马桶就快住手! 旁边的西北军也收到了警告,受到影响都停了手,只是也有部分玩得太投入的开始阳奉阴违。 两个时辰后,韩起沉着脸,一副欲求不满的神情来到校场,黑骑军一见老大这个表情,都是菊花一紧,提高了警惕。 “全军清点人数。” 清点的结果是黑骑军基本归位,偶尔有一两个新人不在。西北军却有十之一二的人不在。 韩起并没有废话,带着黑骑军执法官上街,看到没有归队的黑骑军当场格杀,如果番号是西北军的,就用铁链锁了,登记姓名,拖回去让自家队长和将军认领。 西北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洗马桶的命令并不像表面听上去那么好玩了。 邓成聪明,徐戕老成,都对那些没有归队的士兵用军法处置,打得鲜血淋淋,唯独徐姜不当回事,韩起默不作声带人控制了徐姜的队伍,将他们新得的武器和衣服全剥了下来,将他们以前穿的破烂换了回去。 不听招呼是吧?那就滚。 做完这些,韩起接着安排黑骑军出来巡逻,镇压泽州地面上一批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 在当天的下午,泽城的秩序已经安定下来。 沦陷区的百姓并不懂国家大事,也不懂兵法韬略,他们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做亡国奴,对楚昭的爱戴和崇敬急速上升。 安靖二十二年九月五日,也速该的大军终于到了蓟门关外。 因为蓟门关-玉门关一线已经被打通,源源不断有犬戎大军进驻。也速该当时的兵力只有四万,并没有留下大部队守蓟门关。现在的守关大将是右贤王的人。 关门紧闭,城头懒洋洋站在几个卫兵,城中有一股弥散不去的血腥味。打下蓟门关那日,犬戎大军开始屠城,杀光了所有的楚人,连带着死在此处的四万大楚士兵,有些血腥味似乎也算正常。 在关外亮明身份,城门缓缓打开,也速该率领大军有序入城,却没发现那两个开城门的犬戎士兵脸色白得吓人,而城头上那些懒洋洋的犬戎士兵居然没有下来迎接他这位左贤王。 也速该皱起了眉头:早就听说守城的是与他最不对盘的右贤王爱将托雷。真是白叫此人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过想到彻底击溃世代与犬戎人作对的北疆大营,想到自己将要建立的不朽功勋,也速该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眼见着也速该四万人的部队已经进城了一小半,连也速该本人都已经来到了巨大的城门之下,城头一个晒太阳的犬戎士兵忽然高呼:“大人小心!有埋……” 话还没说完,一支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利箭精准地穿透他的喉咙,余势不歇,将其顶死在墙头。 已经进城的犬戎士兵乱作一团,突如其来的冷箭证明城中有刺客! 似乎守城的人也慌了手脚,城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抓刺客的喊叫。接着,城头上出现了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如雨下的倾泄到毫无防备的犬戎部队头上。 “别打,别打,我们这里没有刺客!”格根大喊道,他敏锐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将也速该推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嘎吱嘎吱”的可怕声音响起,一块巨大的断龙石从天而降,堵塞城门的同时,还将犬戎大军切割为首尾不能相应的两半。 城外的队伍被一排排羽箭压得动弹不得,根本无法去加以营救,不得不撤退。 城内,部队失去了长官无法决定进退,乱成一团。老实的格根还在大声保证自己的军队里没有刺客,迎接他的却是一排排复仇的大楚士兵。 这些人原本不知道埋伏在哪里,此刻全都涌了出来,突然出现对毫无掩护的行进在街道上的犬戎骑兵用箭射、矛戳、刀劈,骑兵惊慌的四散逃跑,但是蓟门关内满是路障的街道根本不利于骑兵发挥激动优势,反而更容易人仰马翻,落入各式各样致命的陷阱中。 “也速该死了,也速该死了!”城头上有人用犬戎语大喊起来。 格根虽然忠诚但是脑子并不好使,他终于反应过来,并不是守军误会了,而是蓟门关已经失守了! 自认为想通的格根做了第二件蠢事,他振臂高呼道:“为大人报仇!杀光这些楚人!” 在城头掩体内督战的陈参:……以毒士大人的智商,实在理解不了世上怎么会有人蠢到如此地步? “留着那蠢货别杀。”沉默片刻,陈参终于忍不住向左右吩咐了一句。 专业坑队友的格根证实了也速该的死信。被困在城中的士兵斗志消退,节节败退之下,大部分落入陷阱成了俘虏。 一连退出五百米,也速该也反应过来——蓟门关已经失守。被愚弄的怒火顿时烧昏了他的头脑,他强行命令自己已经是伤亡惨重了的部下们攀爬城墙,强攻蓟门关。这样做的唯一结果,是在城墙下又留下了几千具摔死的尸体。 虽然想不通楚人怎么会出现在蓟门关里,但是也速该也知道,卫霁提出来的策略已经行不通了。 卫霁强笑了一下:“大王息怒,据属下的观察,依稀见守城将军是于怀远,这位将军智勇双全,小心谨慎,在他守护下的蓟门关,已经固若金汤,想要强攻,只怕很难。” 阴沉地看着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宏伟关隘,也速该一巴掌将策马跑到自己身边的卫霁扇倒在地。 卫霁也算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了,虽然挨了打,却还是半点怒色都没有,一副心甘情愿伸左脸求继续扇的柔顺表情:“大王发怒之前,只求能让小人将话说完,小人便死而无憾了。” “说。” 见也速该面露不耐烦的神色,卫霁哪敢卖关子,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位于怀远将军有个大大的弱点,就是非常忠君。既然守将是他,那么不如将皇帝陛下领出来,亲眼见了这位,想来于将军便不得不开城门了。” 这一招十分狠毒。而且的确正中于怀远的软肋,也速该虽然在战场上十分狡猾,毕竟还是不太精通诸如此类阴谋诡计,所以一时都把楚旭给忘了,反而一味强攻。而且人都容易以己度人,按也速该的想法,就算有人把刀架在自己父亲脖子上逼他投降,也速该也绝不会搭理。 听卫霁给他科普过于怀远的为人之后,也速该便采纳了卫霁的意见,迅速转怒为喜。 听到这个消息的楚旭几乎恨卫霁恨得咬牙切齿。 楚旭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可是依旧晚了——以卫霁的行为举止,只怕此人在流放北疆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犬戎。他一开始出现,就时时针对楚昭,并且可以讨好楚旭,这一切都是别有企图的。他不仅是喻王放在宫里的棋子,更是犬戎放在宫里的棋子。是一个双料间谍。 作为一个间谍,卫霁无疑是成功的。而作为一个楚人,卫霁无疑是极为可恶的,典型的汉奸,卖国贼。而他之所以卖国,不只是因为当年皇帝杀了他全家,关中世家也见死不救,更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反正自从他成为也速该的下属后,不断地出主意想要毁掉大楚江山。偏偏他的主意大多既准又狠。 开门便是引狼入室的大楚罪人,袁斌城守便是前车之鉴,但皇帝下了命令,不开门似乎又于礼不合,有违忠诚之道。 真是开与不开间,属下千万难。 卫霁对于怀远的判断没错,计划也周全,然而他的计划里漏了一个人,一个神一般的男人——于怀远身边的军师,毒士陈参。 这个被称为毒士的男人性格冷静镇定,屡出奇谋,作战之时极为狡诈,善用佯攻,经常用少量兵力搅得敌人鸡犬不宁。 九月五日,也速该挟持着楚旭开始了他的“劝降”计划。 虽然守将是于怀远,其实关内是陈参掌控全局,在他的授意下,城内守军的应答道:谁知你们哪里找的冒牌货,不开。 卫霁这缺德冒烟的玩意儿再一次出谋划策,在城外架起了高台,直接将楚旭绑在上面,不开门就点火将皇帝陛下烧死。看你于怀远忍不忍心! 这还没完,卫霁又逼着楚旭向城门内喊话:“寡人待卿不薄,为何狠心若此?就算不开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起码让于卿亲自来见我。” 楚旭也真是没办法了,为了避免难以想象的屈辱,连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身为皇帝的傲气和风骨荡然无存,就算平安回京,只怕楚旭这皇位也坐不稳了。 这也是一招狠棋,就算世易时移,于怀远现在不像以往那样忠诚,可依照这位老将军的性格,等他真的见了皇帝,也不敢当面违抗命令。退一万步讲,即便见了楚旭于怀远依然坚持不投降,起码蓟门关的守关大将必死无疑了。到时候楚军群龙无首,犬戎人全力进攻之下,必然轻松夺关。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于怀远还能毫无反应吗? 于怀远确实想要单枪匹马去见楚旭,不过被他那个不孝子一棍子敲晕了。 楚旭算什么,巴不得他早点死。 陈参冷冷一笑,叫关隘上的楚人齐声大喊:“我们的陛下不可能这样怯懦,此人必是冒牌货。将军已经被气晕了。” 也速该气的鼻子冒烟,可他还是不肯放弃,继续逼迫楚旭传令:“那就让老将军的儿子于应龙来见我。” 不就是比无赖么?谁怕谁? 城里的回答差点让也速该从马上摔下来。 “于应龙不在!” 事实上,于应龙正手持宝剑,一边看守着老爷子,一边厉声对士兵下令:“出城者斩!” 听到这个回答,犬戎人简直要嘤嘤嘤了。 说好的礼仪之邦呢?说好的柔弱书生呢?这……这简直是耍无赖! 也速该满心愤怒,却也没有办法,绕道蓟门关攻打北疆大营的计划泡了汤,五万多人活着回来的也就两万而已。 卫霁这时候不敢吱声了,恨不得变成透明人。吴罕身为随军萨满,这之后便出现装神弄鬼一番,然后劝慰也速该:没关系,我们还有泽州,还有都城。 也速该长叹一声:“不攻破都城烧杀抢劫一番,难出我心头恶气啊。” 于是又领着剩下的三万犬戎精锐往回赶。 这真是一个叫后世史学家们替他难过的决定。有后人总结也速该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然后就发现强弱真的是相对而言,曾经不可一世的犬戎人在楚昭带领着韩起,陈参,崔景深这帮天才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徒有蛮力的傻子一般,被不断的以各种诡计耍弄,其中许多战役还列入了后世的军事教科书中。 楚昭早就从系统面板上得到了蓟门关的消息,知道也速该已经往泽州城撤退过来。但是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意思,每天都颇有闲情逸致的张罗着给犬戎人上课,还搞了一个友邦建设兵团== 作为一位帝王预备役,楚昭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韩起要去犬戎,自然不能孤身前往。再说了,犬戎人虽然野蛮,但犬戎的平民却十分单纯,很容易洗脑。洗脑成功后,可不就是大楚经济建设的廉价劳动力吗? 因此,楚昭每天都笑眯眯的看着犬戎人参与到重建泽城的劳动中去,完全没有进一步扩大战果的打算。 这一下楚昭的部属们都着急了。 泽州城被拿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大败而归的也速该手中,不趁此时伏击也速该,干脆一点弄死楚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也速该继续带着一群俘虏耀武扬威勒索赎金吗?虽然他们先下手为强没叫也速该占了便宜,可留着也速该和他的俘虏们,这件事迟早有一天是包不住的。 再者,楚旭目前对于楚旭真正威胁,已经不在于他是皇帝了,而在于大楚人民知道,后世之人也知道他是皇帝!楚昭若是不管自己的父亲和叔叔,只怕这名声就不好听。 围在楚昭身边的谋臣名将们,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第一个来进谏的是崔景深。 楚昭正在一边啃西瓜,一边编写犬戎士兵洗脑计划。以后打完仗了,完全可以开发和平开发犬戎那边的矿产资源,弄个犬戎建设兵团。施以教化,让犬戎人彻底汉化。 不仅要征服犬戎的人,还要征服犬戎的心! 正想的美滋滋的时候,外头有人通报说崔大人来了。 楚昭忙不叠将西瓜藏起来,yy出来的洗脑计划随手插在一叠奏折中间,然后正襟危坐,一副我好忙我日理万机的样子。 崔景深进来见过礼之后,抬起头,就看到自家殿下白嫩嫩的面颊上沾了一粒西瓜籽。 (⊙o⊙。)?:“景深此来何事。” 崔景深:…… 第89节 沉默了片刻,崔景深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冰西瓜虽然好吃,但不能多吃,不然又闹肚子。” 前天楚昭半夜闹肚子疼,崔景深等谋士立马想到投毒暗杀,闹了个人仰马翻,后来军医来了一诊断,得,西瓜吃多了,殿下闹肚子呢。 所以这几天楚昭要想吃西瓜,都得偷偷摸摸地吃。 下意识擦了一下嘴巴,楚昭心里有点打鼓,嘴上还死不认账:“没有吃。” 无奈的叹了口气,崔景深起身凑近楚昭,将他面颊上的一粒西瓜子取了下来。 咳,人赃俱获。楚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乱转,决定打死不承认,反正也没人敢打死他。 崔景深何等人物,能看不出来楚昭心里那点小九九。然而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跪在楚昭面前,轻轻执起楚昭的手,温柔的目光直视楚昭,柔声道:“也速该带着人马大败而返,正是避实就虚、出奇制胜的大好机会。殿下这时候应该调兵遣将,伏击也速该,彻底解决心中隐患,时机稍纵即逝,不可再度错过了啊。” 楚昭垂头注视着崔景深的眼睛,一瞬间有种被其间的深情溺毙的感觉。不过他很快抛开这种错觉,心里对卫霁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他的心里装着家国天下,哪里还有余地装私情呢?卫霁爱上他,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今天一贯腹黑的师父大人有点反常啊。楚昭摸了摸下巴,莫非……这是嫉妒了? 壶关大捷以及泽州会战中,韩起都大出风头,名声震动环宇,反而是出名更早的崔景深除了运送几次军粮之外,似乎毫无作为。虽然楚昭知道崔景深暗地里的功劳有多大,但是天下人不知道啊。 面对韩起的无限风光,说不定一向腹黑有机心的师父大人也难以按捺内心深处作为一个男人的好胜之心。 没错,就是这样!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名将谋臣不论性格如何,都有个共同的脾性,没事喜欢暗戳戳地争个宠,时不时又有一种傲娇的心态,这时候自然要顺毛摸。 这么一想,楚昭便抓着崔景深的手,以一种花花大少调戏良家妇女的熟练姿势摸了两下,郑重其事地点头:“景深所言极是,那伏击也速该之事就交给你了。你想要多少兵自去点。” “诺。”完全被楚昭最后一句话煞住了,崔景深看着楚昭的眼神,深情得不可思议。 快走吧快走吧,你走了就没人管我吃西瓜啦(*) 崔景深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突然回身说道:“殿下的身子要紧,我走之前会和韩将军说明利害。” 楚昭唬一跳,韩起虽然事事都顺着他,不过涉及楚昭的健康问题,也是非常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令人发指的。上次楚昭闹肚子疼,事后就被韩起狠狠收拾了一顿,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楚昭赶忙起身,一把扯住崔景深的袖子,讨好的咧出一排小白牙:“韩将军很辛苦的,不要用这些小事去烦他啦。” “殿下的事情,再小都不算小。”说完径直走了。留下小王爷一人欲哭无泪。 被部下联手管教的楚昭感觉自己真是史上最不自由的主公了,一定没有之一qaq 第104章 伴随着黑骑军流水般传来的捷报,是也速该接连不断的勒索信。朝廷里的大臣们都觉得实在受不了了,他们一致认为,楚旭这样屈辱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当然,这些大臣绝对不是在为皇帝的尊严考虑,臣子和安靖帝的感情实在说不上多么深厚,他们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麻烦。 卫霁能够想到的谋划,朝廷中自然也有人能够想到。楚旭的存在,对于大楚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和威胁。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朝堂精英们共同努力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立新君。并且这群留守都城的臣子们还贴心地把楚旭的庙号都想好了,北狩不归的悲情皇帝,便谥作哀吧。 一切准备好后,在楚旭被死亡之前,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需要解决——眼见着犬戎人就要被临淄王赶出大楚,究竟应该立谁为君? 按理说这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哀帝虽然没有儿子,但是他生前已经明确表示出了自己的倾向,并且还立了一个密诏藏在宫中。而且,楚昭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领兵打仗,都堪称惊才绝艳,便是最挑剔的御史,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问题就在于楚昭做的实在太好了,好到叫世家叫权臣畏惧的地步。大楚立国之前和只后的几百年中,皇权一直疲软,朝廷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而是一种贵族化的寡头统治,皇帝,充其量只是众多贵族中比较尊贵的一个罢了。世家从来不觉得皇家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有的甚至还隐隐蔑视皇帝。 基于这个背景,也就能理解为何一些看上去很聪明的世家子弟,也要跟着来反对楚昭,并且把崔景深和王若谷之流视作叛徒了。 不得不承认,崔景深在犬戎行离间计挑起了犬戎的内部斗争,但事实上,明显还是大楚这边的内斗更加厉害。前段时间因为大敌当前,盘踞在朝中的魑魅魍魉一时缩了,唯独楚昭奋勇上前。现在一看形势大好,便又偷偷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加上南边的运漕军备操军等预备役部队也全部集结到都城,十万大军给了这些胆小鬼信心,临淄王一系的势力被彻底地排挤出了朝廷。 李太后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关键时刻提不起来,但是她却有一种天生的,对权势的敏锐和饥渴。 花了所有积蓄没有换回大儿子之后,这个女人便死心了。 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还得继续活着,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可大儿子无子,皇位眼看要落入那个贱人的孙子手里,这叫李太后怎么能甘心? 李太后没有再继续为大儿子筹钱,反而将眼光投向了不争气的小儿子身上。 王公大臣和前皇帝都被俘虏,楚昭带兵在外打仗,这种情况给大楚的高层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李太后认为机会来了,打算迅速扶持小儿子上位,然后把楚昭封到边疆去,给他们母子做盾牌。 这老太太也实在是过于天真了一点,她就不想想自己凭什么? 没错,国家没有君王的时候,太后相当于整个国家的领头羊,说一不二。但是也要看是那种太后,如果是孝庄这类太后,自然可以掌控全局,而对于李氏而言,她的本事也就是流泪撒娇后宫争斗而已,掌控全局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力不从心。 因此,楚昭在外奋力拼杀的一个月里,朝廷上掌权的都是李太后一系的外戚亲信,一些世家不愿意皇帝过于强大,也在暗地里支持他们。一旦这些人有什么异心,新旧权力的交接将变得十分棘手,说不定还会战乱滔天、生灵涂炭。 历史无数次证明了,有时候朝廷斗争的最后胜利往往不会属于那些英雄式的领导者,而是能够抓紧时机发展自己势力的人获胜。一如当年的项羽和刘邦。 这一日崔景深刚走,楚昭就收到了暗门那边传来的急报——原本收在宫里的密诏被人替换,现在太后虽然没有公开,但是人人都知道楚旭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他弟弟,蓝田王,一个连脑子里都长满鸡巴的恶心玩意儿。 楚昭默默摸出塞在随身小包袱里的密诏,拍胸脯表示:好险好险幸亏我早有准备,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放在宫里呢。随后,楚昭便提着密诏去找自家韩将军告状。 韩起作为暗门的首领,也得到了消息,充满从犬戎建设兵团匆匆往回赶,刚进门就遇见了气鼓鼓地小主公。 “黑骑军只效忠你一个人,要打回都城吗?” 楚昭在外面打仗吃了多少苦,韩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天只睡四个时辰是常有的事,为了跟上大军磨得两腿内侧鲜血淋漓,而那些留在京城好吃好喝的蛀虫却只敢在背后捅刀子,韩起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杀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以韩起目前的功力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即使在战场中,韩起居然也有所领悟,武学达到了一个新境界。楚昭看着韩起最近疯涨的武力值和满点的杀人技能,骄傲之余就有点嫉妒,嫉妒到最后反而变成了崇拜。比起他拥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家世也好,一无所有的韩起真的是一个天才啊。妥妥人生赢家富一代! 楚昭一把抱住韩起的腰,觉得安慰了一些:“打回去倒不必,其实登基的关键不在于我皇伯父的密诏,而是玉玺和兵权。皇伯父都已经被都城中的那些人放弃了,他的密诏顶什么用?不过一层遮羞布而已。在这敏感时期,谁手上有玉玺,谁就是正统,谁手上有兵权,说的话才能算话。后者我已经有了,只差前者。 韩起轻轻吻了吻楚昭的额头:“我这就回都城。” 楚昭有点担心:“当年皇考在宫中留下了一些势力,其中有个大宗师级别的高手,你一定要小心一点。这位大宗师虽然从来不在人前走动,可是明月楼多次试探,折损了不少好手,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只是并不知晓究竟是谁……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点。遇见这个人切忌硬拼,玉玺不要也罢。” 这个世界也有人练武,练武到了最高境界,就是大宗师,能够以一己之力阻挡敌人千军万马,当年被尊为墨皇的鬼谷子就是这样一位大宗师。而现在活着的大宗师,犬戎族里的大萨满算一个,乌见禅师算一个,大楚宫廷里隐藏着一个,听说西域和高丽还各有一个。 因为大宗师的实力逆天,这几位一旦打起来,轻则损坏一条街,严重得甚至可能毁坏一座城池,所以他们互相有约定,轻易不能插手世俗之事。可是如今天下局势风起云涌,说不定这几位也想要下场活动活动筋骨也说不定。 听出了楚昭语气里的担忧,韩起似乎笑了一下,他搂住楚昭恶狠狠地亲了半天,在楚昭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才放过他。 然后韩起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房门,跨出几步就到了巷子的另外一头。 楚昭赶忙追上去,大喊道:“安全第一!打不过就跑!” 韩起行云流水般挥了挥袖子,下一瞬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有这么彪悍的韩·?虞姬在身边,就算楚昭想要做项羽,似乎也颇有难度啊。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楚昭刚送走韩起,就发现系统面板晃了一下,点开一看,原来是西北吃了败仗。 因为徐家和一部分陇西豪族的背叛,西北大片土地沦陷,但是这里民风彪悍,而且不少家族都或多或少有些党项族的血统,和犬戎人很不对盘。因此在陇西地界上,这段时间便有小家族组织族人联合在一起,进行了殊死的反抗。甚至公车家也有一部分势力加入进来。 游牧民族没有守城意识,但是为了稳固已经打下来的陇西,犬戎开入玉门关的正规军首先执行了镇压任务。镇压此起彼伏的叛乱行为。 黑骑军面对犬戎大军的时候捷报连连,但并不代表所有大楚的军队战力都有所提升。 犬戎大军一来,陇西的联军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听说两位徐将军和一位邓将军都在泽州领兵作战,取得了大捷,这批人便南下逃亡。 因此,在也速该请求增援的时候,这只紧咬着西北三万联军的犬戎骑兵便迅速行动起来。也就是说,崔景深面对的不是也速该的三万残兵败将,而是接近五万的犬戎铁骑。 对敌军兵力的估计错误是一件致命的事情。楚昭心急如焚,留下徐戕和李卫国守泽城,他自己带着黑骑军前往增援。 这时候距离崔景深带领大军出发,已经整整一天了,好在有系统面板的指导,楚昭能够随时了解到崔景深的健康程度和兵力情况,而且这几日也没有楚军大败的消息。 九月十九日,在弘农郡的洄水河岸边,犬戎轻骑兵和也速该的大部队会和后,追上了叛乱的陇西联军三个军团共计四万人,用马刀将逃亡至此的联军士兵砍得节节败退,尸体落入洄水中,几乎堵塞了河道。 西北联军尽管作战勇敢,宁死不降,到底在装备和单兵作战能力方面敌不过犬戎的骑兵,看上去似乎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就在这时,好整以暇埋伏在洄水边上那一片小山丘里的崔景深终于放开了早就按耐不住的邓成大军。 邓成的军队是重甲步兵,形成密集的方阵后,利用方阵纵深拦截了犬戎的骑兵,击退了犬戎的第一轮攻势。 这只突然出现的队伍叫犬戎骑兵大吃一惊,为了追赶叛乱的西北联军,并且与也速该会和,犬戎的增援部队已经连续赶路三天两夜,人马疲惫,若不是欺负西北这只杂牌队伍多是步兵,犬戎人不敢如此托大。 眼见着大楚这边突然从天而降一支增援部队,并且摆出拼死作战的架势,犬戎的先锋部队并不恋战,反而齐齐掉头,打算回去问一问也速该的意思。 有崔景深在,怎么可能让他们安然撤退?正面狙击的同时,崔景深早就让徐姜带着部分黑骑军从河岸的右侧来了个迂回包抄。 以西北联军为饵,崔景深把握时机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伏击圈,两面都出现了敌人,背后又是洄水,连原本一味逃窜的西北联军也回过头,陡然凶悍起来,人马疲惫的犬戎先锋队只能往东边的丘陵地带逃去。 西北联军的首领叫做马超,是个有一半党项血统的高大帅哥,他来到中军大帐,对着崔景深和邓成行了一个大礼,表示多谢楚军救命之恩,自己愿意归附朝廷。 崔景深年纪轻,且又名不见经传,偏偏楚昭信任他,让他作为这只军队的最高统帅,对于这件事,虽然崔景深和西北一系的降臣关系不错,邓成和徐姜内心对楚昭这个安排到底不以为然。哪怕是韩起也好呢,起码能打敢冲。 可是到现在,两位西北名将对于崔景深已经是心服口服——如此善于把握机会,化危机为机会,说一句深不可测并不为过。殿下身边果然卧虎藏龙。 犬戎军队就像一举一动都听从崔景深指挥一般,每一步都能被崔景深预先料中。 进入了丘陵,犬戎的骑兵更加不具有优势,眼见落入了崔景深提前布置好的八卦阵中,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死亡的树林尚是未知之数。 死亡的恐惧压迫着犬戎士兵,就算是钢铁般的意志也受不了这千变万化的八卦阵。被围困了三天之后,吓得发疯的犬戎兵丢下了武器,撞断了树木,用蛮力破坏了阵型,连滚带爬的往林子外的开阔地跑。 这时候,崔景深就让马超带着西北这只杂牌军出去收割胜利的果实。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犬戎兵对上休整了三日的西北军,双方从黎明厮杀到深夜,因为援兵到达,终于以楚军险胜结果。 九月二十八日,洄河之战结束,留下了五千人的楚人尸体,大部分都是西北联军的,以及接近一万人的犬戎士兵。此外,还有接近一千人的俘虏。 莫名出现的援兵,自然就是楚昭带领的军队。 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楚昭行进到洄水时,发现系统面板上有伤亡数字出现,虽然敌军伤亡是楚军的两倍,但是考虑到崔景深带走的也不到一万人,所以楚昭急忙往系统面板上显示的战斗地点赶。 “你就是军师口中的殿下啊。”因为和楚昭并肩作战过,马超现在已经把楚昭当成了自己人。一把搂住楚昭的肩膀,马超道:“你很和本少的胃口,我决定投奔你了。” 楚昭:马帅,咱们能不能别这么草率? 两人说话间,崔景深已经沉着脸在一大队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寒着脸,一把将楚昭扯了过去,提溜着回了营帐。 楚昭从来没有见过生这么大气的崔景深,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觉得温柔的师父这回是动了真怒,就缩手缩脚格外老实。 回到简易的营帐中,崔景深撩起楚昭的衣服上下检查一番后,厉声问道:“韩起呢?他怎么放你一个人上战场!” 楚昭掰着手指头,觉得有点委屈:“犬戎来了援兵,我担心你么。” 崔景深顿了一下,一瞬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楚昭心里有点打鼓,觉得自己可能是破坏了师父的某种布置,他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再带兵回去?”说着就慢慢往外挪。师父在气头上,我还是多出去比较好…… 崔景深行军过程中,也意识到犬戎族来了增援部队,所以他就做了一个八卦阵,先困住犬戎,然后用西北这些逃兵先消耗掉这只增援部队。因为粮草供应问题,崔景深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留下这只西北过来的杂牌军。 看着楚昭沿着帐篷边往外出溜的身影,崔景深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拳头紧紧攥住,指甲刺入了肉里,巨大的恐惧没顶而来:刚才……刚才他差一点就设计杀了楚昭! 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师父的,会千里迢迢赶来救援他的,心爱的小徒弟。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崔景深心思再深,此刻也按耐不住,忽然站起来,几步都过去,把垂头丧气的小徒弟紧紧抱在怀里,哑声道:“不许回去。” 楚昭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军事错误,师父还在生气,有点后悔当时一着急没打开乾坤独断功能。因此心虚,也没敢对师父抱小孩一般的姿势提出异议。 过了好一阵,楚昭开始觉得小腿发麻,只好硬着头皮提醒抱着他出神的崔景深:“师父,这个姿势不太好吧?你以前也这样抱你的妻妾……腿都要麻死了好吗?” 第90节 崔景深如梦初醒,赶忙放开他,生硬地说道:“你坐边上去,看见你就烦,叫马超滚进来。” 楚昭乖乖坐到了一边去,马超兴高采烈地滚了过来。 “军师,我做得好吧?”虽然损失了一大半的人马,但能够杀死那么多犬戎狗,又找到了气味相投的主公,马超心情十分明媚,俊脸红扑扑的。 崔景深点点头:“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将军。” 因为被表扬了一句,马超得意地看了坐边上的楚昭一眼,傲慢地甩一下头盔上的孔雀毛,满不在乎地拍胸脯道:“只要能干死那群犬戎狗,殿下和军师让超做什么,超无不从命。” 崔景深微微一笑,用那种骗死人不偿命的口吻说道:“小将军这次要担任的角色,可以说决定着大楚的国运……” 接下来几天,被崔景深忽悠的马超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和那群俘虏玩角色扮演、我跑你追的重口味游戏。 为了使逃兵的扮相逼真一些,马超时常不得不忍受犬戎骑兵的马刀和自己的身体做一下亲密接触。楚昭同情他被师父恶整,战斗的间隙便时常陪着他趴草丛里说话。 平心而论,楚昭真的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首先他善于倾听,其次他偶尔几句话总是恰到好处,最后,不论马超有什么荒唐的想法,楚昭绝对不会嘲笑他。 比如马超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通过联系西域来平定犬戎之乱。” 楚昭拍巴掌:“好想法!那派你做军司马。” 马超又说:“不过超觉得自己最适合出使西域。也不需要殿下派多少军队给我,主要还是通过我的聪明才智游说,而不是靠武力,所以我决定带几个随从,就去仗剑天涯,横扫西域!” 孩子醒醒……楚昭看了看马超那张猪头脸,沉默片刻,点头道:“也对,有时候人多了反而不是好事,到时候我给你配个军师。中原的大军就是你的坚强后盾!”还是让陈参跟着照顾这个缺心眼的,实在打不过也可以跑回来,今天就算提前练习了。 马超开心得不行,简直恨不得和楚昭结拜为兄弟了,他又大逆不道地要求:“到时候你得给我封个大官,不然镇不住西域那群兔崽子。” 楚昭点头:“那就封你做西域的万王之王。” 马超感动地拉住楚昭的手,简直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他:“殿下,这次战事一平我就去西域。只是我在西北还有一些兄弟,到时候就托付给你了。” 楚昭:……现在说自己只是开玩笑会不会被暴打? 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这场战役初步奠定了楚昭和崔景深在西北军中的威望,为日后建立名震天下的西征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至此,西征军,北疆大营和黑骑军三足鼎立的格局初现端倪。 同时,也是在这次战役中,定远侯马超和穆帝的第一次见面。西域马氏对中原王朝的忠诚,从这一刻开始。 被俘虏的犬戎士兵被完好无恙的送了回去,却被也速该疑为叛徒,当场宰杀。前来增援的万夫长因此对也速该产生了不满,犬戎大军内部开始出现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里,有马超做诱饵,加上楚昭的增援,崔景深带领着这只部队神出鬼没,运用优势兵力打包围战,运动战,伏击战,将犬戎大军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接连的短兵相接已经足够也速该看清楚对面领兵的是谁,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愤怒地差点撕掉卫霁。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杀卫霁,只是把他赏给了自己的部下。卫霁脾气并不好,以前又得罪了很多犬戎人,很快就被那位万夫长丢入了军奴营中。 历来做汉奸卖国贼的,本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这又能怨谁呢?既然自己当初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也只能爬着走完吧。 第105章 带着一些糕饼果子见过了李太后,长公主借口思念阿弟,便带领一群谢家高手亲自前往未央宫。 谢家本来在宫中就有许多暗探,加上长公主是李太后嫡出长女,自来受宠,连蓝田王都要往后排一排。她说要睹物思人,谁敢拦着? 再有一个,前段时间犬戎差点就打入都城,宫人都在收拾包袱打算各自跑路,自然没有人尽忠职守到去得罪如今炙手可热地大长公主。于是,长公主一行畅通无阻的来到内殿,接过一名小太监送来的包袱,然后装模作样在未央宫逛了一圈后就离开了,只带走了楚旭常用的一个砚台,说是拿回去做个念想,禀报过太后之后,自然没有不许的。 等长公主一行人来到宫门时,发现原本说好等在那里的车夫以及护送她入宫的韩起不见了踪影。 长公主心头一跳,不过她摸了摸自己手里的“砚台”,心安了一些,一时便急着回府。幸好车马还在,谢家一行人也没吱声,匆匆架车离去。 谢家的一位老供奉似乎为这个过程之顺利感到奇怪,他嘀咕道:“宫里的防范什么时候松懈到这个地步了?莫非都被派出去营救皇帝去了。不,不对,就算都走了,那人也该在。”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机锁定了背后的重重宫阙。然而片刻之后,另外一股同样强大的气机裹挟着杀气对撼上去,旋即两股气机一同消失了。 老供奉立马明白韩将军为何不见踪影,宫里又为何没有人来阻挡他们。 老供奉便转头朝着马车里询问道:“公主殿下,我们是不是分出些人手,前去营救韩将军。”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你们打得过宫里的那只老怪物吗?韩起本来就是我谢家养来挡灾的,便是今日牺牲了,也算为主尽忠。” 周围人都没有说话,唯独老供奉一跺脚,怒道:“我薛孤鸿纵横江湖十余年,可做不出这种事,你们不去我去。” 说完就腾身而起,追随着两道消失的气机远去。然而他刚施展轻功飞上屋檐,便有银光一闪,薛孤鸿的身子忽而一顿,如同折翼的飞鸟落了下来。 对面屋顶上,一个黑衣人现出身形,对着长公主点点头。 再没有人试图前去救援韩起,马车重新启动,长公主面色惨白地注视着面前的玉玺,一时想起儿子的前程,一时又想着苦命的女儿,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她叹了口气,罢了,谁叫楚昭有龙阳断袖的癖好呢?到底还是女婿当皇帝更加靠谱,苒苒既然嫁给了楚旦,如今还怀了孩子,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便不得不为他们多考虑一些。至于儿子那里,自己好好说,总能说通的。自家亲妹妹做了皇后,皇帝又不若楚昭那般强势,自然要靠着谢家的势力,难道还能叫他吃亏吗? 只盼着韩起和宫里的老怪物同归于尽吧。长公主诚心诚意地祈祷着。 *** 解决掉身边的保护玉玺的暗卫,韩起匆忙往宫外掠去,然后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被宫中那人的气机锁定。不知为何,那气机虽然类似大宗师,到底差着一点境界,韩起方能够以自身的杀气相抗衡,寻机逃出宫。 寒冷的夜风因为急速掠动的缘故,如刀割在脸上。韩起右肩被一个护玺卫刺中,随着剧烈的奔跑,伤口又开始流血。 如今步伐缓了一缓,身后的追兵忽然拔地而起,大鸟般落在韩起面前。 “刘公公果然真人不露相。”韩起收住脚步,冷道。“杜子恭在哪里?” 刘顺和一向弓着的脊背挺得笔直,长声笑道:“收拾你这样的小辈,哪里需要大宗师出马?” 韩起冷冷打断他的话:“这么说,杜子恭那个叛徒是真的死了。难怪今日我这样轻松就拿到了玉玺,倒让你这个阉货出马。” 听见韩起猜出了真相,且又以叛徒称呼自己崇拜的人,刘顺和忍不住辩白道:“当年师君和鬼谷子先生为同门,却因为各自政见与追求不同而分道扬镳。实在称不上是背叛。只可惜师君没有看透庆正皇帝的狼子野心,鬼谷子先生遇害之后,庆正帝给师君一部精妙绝伦的武功心法,害其走火入魔成为废人。幸好师君对庆正帝也早有提防,所以暗中创建了天师道,将势力转移,并留下遗命。令我等寻找天命之人,并且为其复仇,乱大楚天下。因此天师道若干年后与世家结盟,让庆正帝最心爱的儿子变成阉货。恩怨自此一笔勾销。师君的举动,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内心罢了,实在谈不上背叛。” 韩起正要趁着这个机会调匀呼吸,见刘顺和不再说话,遂出言挑衅:“嗯,无论怎么解释,杜子恭仍然是个虚伪的叛徒,害死了他的师父和师兄,你如今也做了叛徒,想要谋算自己的主人,果然是师徒。” 刘顺和突然响亮地搓了搓鼻涕,韩起吓了一跳,借着月光,他看到刘顺和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只是个奴才而已,韩侍卫前途不可限量,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小人潜伏在楚旭身边多年,就是为了将师君手上的遗留的力量完整的交到天命之人手上。如今也不是背叛,只是……只是发现认错了人而已。” 韩起疑惑道:“天命之人?” 刘顺和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和韩起动手,他话痨一般继续解释道:“师君死前曾经算下一卦,说辛卯年丁酉月庚午日丙子时,大道势微,天命天尊转世,复兴吾门,荡清寰宇…所以当楚旭拿回殿下的八字之后,我就知道,师君遗命中的那位圣人出现了。” 韩起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原本便觉得刘顺和的归心有些蹊跷。要知道,这样的太监如果只是被一点小恩小惠就收复,那他根本不可能在后宫生存下来,还混到楚旭面前。加上韩起早就觉得这刘顺和有时候的步伐有些轻快地过了头,心中早有怀疑。如今确认此人是天师道的,韩起心里反而觉得合情理了许多。 萨满那边刚整出个预言,这边天师道也出了一个天命之人。韩起不由怀疑二者系出同门,连忽悠教徒的手法都惊人的类似。 刘顺和却不知道韩起心中在想什么,他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天命之人性情异常,聪明秀气出众,学必文武精微。幼岁总见浮灾,并不妨碍。运交十六岁为之得运,该当身健,诸事遂心,志向更佳。命中看得妻星最贤最能,子息极多,寿元高厚。柱中四正成格祯祥,是天赋甚厚的强势命造。原本我觉得件件都对的上,唯独殿下似乎不爱女子,独宠将军,这件事你们虽然做的隐秘,可时日一久,终究瞒不过人。我渐渐觉得不对劲,又来才知道是自己算错了人。原是当日谢晋为了提防楚旭动手脚,送进宫来的生辰八字其实是比楚昭殿下晚出生四个月的楚旦公子的命格。” 抬头看着韩起,刘顺和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对不起,玉玺我必须拿回来,昭殿下也必须——死。” 一个死字未落,他已经气势大变,身形如鬼魅般攻了过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楚昭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担忧韩起,实在睡不着,便起床看地图,绘制行军路线。 这一夜,楚昭房中的烛泪滴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楚昭就听见帐篷外头有什么东西在扑腾,急忙出去一看。 营帐外,马超兴高采烈地对着楚昭打了个招呼,邀请他一起去吃烤鸡。 楚昭忽然有种不翔的预感,往下一看,小胖从马超的掌中钻出一个脑袋,愤怒地嘎嘎两声。一只起黑点的鸽子也从马超手里钻出来,怯生生地咕了一下。 小胖本来正在驱赶入侵者,突然一个大网从天而降,将保家护主的英勇战鸟网在其中。小胖“噶”地对着楚昭扑腾了一下翅膀,叫得可委屈。 楚昭赶忙把小胖要回来,并向马超说明这是家养的,看上去再肥再诱人都不能吃。 马超有些遗憾地将两只鸽子都送了过来,明显马少中意的是肥的这只,另外一只不过捎带而已。 被救了下来,那只起黑点的鸽子矜持的伸出腿,楚昭赶忙取下来他腿上的信。 小胖从楚昭掌心跳到肩膀,亲热得嘀嘀咕咕告状。 楚昭虽然听不懂小胖在说什么,也能体会到他心里愤怒的情绪,赶忙安抚地拍拍头,随后展开白娟。是韩起的笔迹,只有两个字:速归。 可能被楚昭敷衍的动作激怒了,小胖一翅膀将楚昭喂给黑点的玉米掀翻,对着楚昭嘎嘎乱叫几声,然后一扇翅膀,飞走了。 “啧啧,这样大的脾气。”马超一脸惊叹号地看着小胖晃晃悠悠的背影,咂舌道:“你也太宠这只肥鸟了。” 楚昭也觉得小胖今日有些发癫,只说:“离家出走而已,别管它,饿了自己就会回来。” 不过楚昭这一次可没料准,小胖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虽然担心小胖,可是楚昭到底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吩咐开阳注意一下鸽笼,即时换水换食,也就丢开手去,径去忙自己的事情。 把黑点送来的白绢拿给崔景深看过,两人都担心是玉玺没抢到手,当下便决定一同回都城,让邓成、徐姜和马超带着军队继续北上,也不要再追击犬戎残部,只去与陈参会和,听他指挥就好。 之所以带着崔景深,是因为比起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朝堂上的阴谋诡谲,尔虞我诈才更叫楚昭头疼,而这方面恰好是宅斗宫斗技能满点之人的领域。 邓成闻言,不太赞同地劝谏:“也速该新败,陇西已然震动;如若趁机进兵,最易成功。如今形式一片大好,正该一鼓作气歼灭这只深入中原腹地的犬戎队伍,然后挥师西北,与陈参等会合后光复陇西,时机稍纵即逝啊。” 楚昭看着邓成,郁闷地说了一句话:“在大楚,战争的胜利者有时候也不会比失败者好到哪里去。” 的确,楚昭虽然有功于社稷,但是因为他的势力几乎都被用于抵抗入侵的外敌,在都城,燕归来被查抄,被迫由明转暗,若不是都城纺织行会的竭力救援,连百巧坊也面临着停业的危险。朝堂中,办事机构被裁撤,凡是和临淄王关系密切的官员全部被找到各种微小的借口罢黜,即便还在朝,也遭到同僚的排挤,看上去,楚昭已经被各大势力联手架空了。 比起在这次战争中展露头角的楚昭,世家似乎更愿意要楚旭这样的昏君。 邓成没有多余的话,默默退下。 听完邓成的进谏,之前还沉浸在掌兵的喜悦中,并且将这看成是信任自己并为此沾沾自喜的徐姜表情严肃起来。他听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比起邓成,徐姜更加着急营救旧主,于是他急头白脸地谏道:“如今犬戎人望风破胆,陇西传檄可定。以殿下之神明,趁着这机会甚至能够一直打到草原上。如果稍有迟缓,让也速该挟持着喻王殿下和皇帝逃入陇西,陇西既定,挟天子号令天下,据险守要,则不可犯。今若不取,必为后忧。” 楚昭何尝不知道这些,可韩起的密信楚昭也不能置之不理。身为上位者,也许自己一个轻松的决定,就关系着万千人的生死。左右为难之下,楚昭只能开启乾坤独断技能。 一时间,楚昭脑子里各种复杂的变量在翻江倒海:邓成和徐姜都是颍陇系将领,这两个人极力撺掇我攻打也速该,是为了营救楚悼吗……后方不稳,粮草就是个大问题……阿起的安危……朝中并不太平,都城那帮人打定主意要来分享胜利的果实了,如果我迟迟不归,得益的是谁…… 君王天生多疑,并非是因为他们的性格使然,很多时候都是为环境所迫。坐在那个位置上,几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楚昭叹了口气,打开系统面板看了看邓成和徐姜的忠诚值,发现邓成虽然只有78,到底没下降,徐姜却已经到达了90,心里的怀疑便小了很多,但是依旧不打算听取他们的谏言。 正打算关掉系统面板,楚昭突然扫到刘顺和的忠诚值只剩下40%,心头大惊。他现在手下众多,不可能每天都将所有下属查看一遍,今日也是顺便扫到。 虽然养在上方山的鸽群中还有四只起黑点的,拜楚昭为系统改造之后那惊人的记忆力所赐,他忽然记起这次送信来的黑点鸽子,其实是自己当初送给刘公公那只。所以……小胖根本不是在争风吃醋,而是在提醒自己这不是家养的鸽子,是别人的鸽子? 想到这里,楚昭不由惊出一身的白毛汗,但是在邓成等人面前,他什么也没有说。 徐姜心急火燎,接连给崔景深使眼色,想一起再力谏。崔景深却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一副会永远支持楚昭任何决定的样子。 等到邓成和徐姜二人领命退下,崔景深评道:“懂得不谏之妙,方能位极人臣而无虞。邓成此人,颇不简单啊。日后的成就只怕在徐姜之上。” 楚昭心里对崔景深的说法不以为意。徐姜只要各项数值更高,就算不会说话,自己也会重用的。不过这一点没办法和崔景深解释,所以楚昭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吱声。 可能是邓成和徐姜的谏言起了作用,楚昭并没有立即回京,但是也没有继续西征。 焦急地等到第三日傍晚,离家出走的小胖终于在一轮如血的残阳中飞回来了。胸前的白毛似乎都被夕阳染红了。 离得近了,楚昭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光影的错觉,而是小胖确实受了重伤——不知道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小胖的半边翅膀折断,鲜血染红了半边胸膛,脚上却绑了一封信。 尽管痛得不行,勇敢的小胖却还是坚持着伸出腿,把信送到楚昭手里。 楚昭眼眶有些湿润,他顾不得看信,先把小胖小心翼翼抱到精通医术的天权那里,命令他用最好的药医治。 第91节 等安顿好小胖,楚昭才打开密信。 信是用楚昭和韩起两人才知道的阿拉伯数字写成的密码信,翻译过来就是:刘顺和叛,楚旦已得崔家支持,小心圈套。 看来,他们都认错了对手。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收好了信,楚昭面无表情地坐在屋子里,半晌才让人传崔景深进来。 第二日,全军拔营,经过泽州,与一万大军会和之后,便浩浩荡荡开回了都城。 九月二十九日,楚昭接到太后懿旨,让大军驻守泽州,不许擅离职守,又让临淄王带十个侍卫立即回京。 楚昭根本不搭理她,率领大军进逼都城。 大概是看楚昭态度强硬,离都城还有十里地的时候,楚昭再次接到一道懿旨,这一回措辞明显温柔婉转了很多:由于临淄王在泽州会战中的出色表现,于社稷江山有大功劳,因此本宫代朝廷慰问嘉奖,经过几位宰相大人的共同讨论,决定拜为大将军,加尊号为护国安王,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旨意的末尾又以一个老祖母的语调亲切问候了楚昭的身体,还说等他回来给他讨个媳妇…… 楚昭呵呵一笑。李太后这番作态,无疑是她的惯用手法,造势先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暗地里再使阴谋诡计。到时候装个病,利用孝道逼迫楚昭让位给自己的小叔叔。 如果这不是皇位之争,而是乡下哪个豪族里的宗子之争,李太后这番妇人伎俩没准楚昭还畏惧一二,不过现在争得是皇位,李太后又拿出这套白莲花先声夺人,你不主动退让就是欺负我的架势,有什么用呢? 舆论和道德压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时候是很脆弱的。你去对着犬戎人指责他们滥杀无辜试试?分分钟砍死你。 当然,李太后的这番作态楚昭虽然看不上,但却着实被恶心到了。 对此,楚昭的反应是,下令大军加速前进。 明知都城已经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黑骑军上下却已经做好了以力破局的准备。 长剑在手,天下何忧? 如此,经过战火洗礼后的黑骑军骑着缴获来的犬戎马,如黑色的洪流,浩浩荡荡往都城席卷而来。 负责城卫工作的是京兆尹何章,他以前是卫霁和喻王二子楚旦的人,现在这两人失了势,似乎又勾搭上了李太后和蓝田王一边的人。面对楚昭的大军,何章早就严令城卫军不得开门。 不过城中有韩起和林轩坐镇,楚昭大体上还是比较放心的。暗门早就在守城军中埋下了探子,只等黑骑军一到,就会替他们大开城门…而林轩也早就在都城中将黑骑军凯旋的消息大肆宣扬。 大军顺利入城,两边百姓夹道欢迎,守城军虽然是何章的人,但是压根不敢在万人瞩目之下,对得胜而归的英雄动手。 笑话,且不说打不打得过,这些守城军再怂包,内心也有一点热血不泯。再者说,守城军多是土生土长的都城人,家中三姑六姨全是黑骑军和楚昭殿下的脑残粉,谁敢对着黑骑军放冷箭,回头一准被家族除名。 不远处尝味阁的包房里,蓝田王与何章相对而坐,看着黑骑军如此受人欢迎,不仅不恼,反而像是在看自己的队伍般连连点头,笑道:“虽然被何大人料中了,我这个侄儿就是这样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脾气。” 何章心里得意自己没跟错主子,眼睛里却划过一丝轻蔑,面上只做谦虚状,连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门外闪入,蓝田王抬头见了,柔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那黑衣人跪在地上:“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临淄王既然踏入都城,管叫他插翅难飞。” 声音阴柔中带着一丝惑人的沙哑,蓝田王楚恒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柔声说道:“阮儿,若是我能登基,必定封你为侍君。” 如果楚昭这时候在,凭借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一定能够认出此人就是崔彧的徒弟之一,大名赵跃,小名唤做阮儿。都城大疫的时候见过一面,谢棠的妻子死的时候见过第二面。 赵跃的脸上便露出柔媚的笑容,“殿下如此勇猛,阮儿只怕……”说话间,脸上便露出动人的红晕,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若论起容貌,只怕昭殿下堪称大楚第一了,如此美人,杀了可惜,到时候不如一并收入府中,这样一来,黑骑军不就是殿下您的了?” 楚恒闻言一愣,忍不住转头朝窗外看去。 此时正是傍晚,西边的天际晚霞如同燃烧的火焰,楚昭恰巧向东站着,简直就像站在霞彩里,一张脸毫无瑕疵,犹如明珠美玉,漆黑的大眼睛里光彩离合,嘴角微微上翘,天然一种含情模样。他骑马经过的地方,喧哗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世界被按了暂停键,直到楚昭走过,路旁的人才又再次找回了呼吸。 楚恒从尝味阁的窗口居高临下看过去,发现路边的行人,街角的小贩全都呆若木鸡。 如斯美貌又强大,能把这般人收入府中,的确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荣耀了。原本楚恒倒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心头不由一动。 赵跃低头,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另外一边,韩起独自坐在黑暗之中,他的面前放着一把剑,在黑暗中寒光闪烁。 房间里窗帘本来拉得严严实实,此时却露出了一条缝隙。 “那就是矩子效忠之人吗?”一个少女扒拉着窗帘,惊叹道:“真是太好看了。大家都看呆了呢。” 韩起冷哼一声,深恨自己不能在楚昭身边,将他藏入怀中,替他阻挡住那些惹人心烦的视线。 房间里还有一名男子,他叹气道:“你们又懂什么,本来今日陪着殿下入城的应该是我们矩子……”在韩起冷冰冰地注视下,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另外一个女子颇为担忧地问道:“矩子,你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原本不该见风,也不能有情绪波动,现在该看的也看了,不如回楼里吧。” 此时一阵风起,窗帘沿着那条缝隙朝着两边分开,光线如流水般,大团大团涌了进来。这才让人看清楚韩起的模样。他半边肩膀缠着绷带,伴随着他起身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在朝外渗血。这还不算严重的,那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面庞,任何一个会点武功的人见了,都能判断出此人十有七九为阴毒内力所伤,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第106章 元嘉元年,穆帝与军师崔景深率领大军回京献俘。都城里万人空巷去围观昔日的谢家玉郎,就连一些平日很少出门的大家闺秀都订了尝味阁的包房,想要看一看这位昭殿下,期待一段浪漫的邂逅。 凯旋而归的黑骑军刚一进入城门,就受到都城居民热情到几乎狂乱的欢迎。 这几日都城也有外地逃难而来的难民,从这些人口中了解到犬戎骑兵有多么可怕之后,都人便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犬戎大军压境,连皇帝都被抓去了,偏生大楚的军队不争气,碰上犬戎大军每次都是输多胜少,搞得都中人心惶惶。这次更听说已经打到了都城门口,满朝文武除了哭,别的竟一概不会。多亏了年方十六的监国亲王楚昭殿下是个能抗事的。 可是楚昭殿下虽然为人极好,但是毕竟只有十五六的年纪,看着玉人儿一般的外貌,如何挡得住如狼似虎的犬戎人——都城人虽然都是外貌协会资深会员,但是也并不看好楚昭和他那一万黑骑军。 笑话,大楚最精锐的三十万大军都抵挡不住犬戎铁骑,这一万新兵抵什么用? 果然,大军开出都城不久就失去了消息,于是都人替小王子殿下伤心的同时,也都开始收拾家产随时准备逃难。 谁知过不多久,便接连传回捷报——鹰坠涧大捷,壶关大捷,泽州会战消灭敌军十万余人……消息传来,举国一片欢腾! 都城人无不笑逐颜开:果然妍皮不裹痴骨。 因为昭殿下对军队和士兵十分看重,爱屋及乌之下,都人的观念也受偶像的影响,加上李卫国的宣传教育工作以及开阳那边的军队形象塑造工作搞得好,楚人并不认为在黑骑军中当差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了。 这一日,黑骑军穿着整齐的军服列队入城的时候,欢迎的人群不停地朝着凯旋归来的英雄们扔鲜花,手帕、首饰等物,而这以前是只有长相娇弱的士族才能享受的待遇。 一个第一次被鲜花和水果砸得高壮汉子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拿花砸他的少女一眼,因为不知所措反而显出一脸凶相来。 女孩子虽然一身下仆打扮,而且在脸上抹了黑灰,却难掩一段天香国色。到底是女孩子,虽然家里养得大气,见过的世面也多,可是被那大兵的气势震慑,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 “小心。”楚昭看到女孩子往后栽倒,眼见着要被马蹄踩到,赶忙飞身下马,将女孩子往旁边拉开。 看着面前的俊秀强大的护国安王,少女默默羞红了脸,一把挣脱美少年的怀抱,三两下就消失在人群中。 韩起坐在旁边的轿子中,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少女似乎是崔家嫡脉庶出的二小姐,已经和于应龙订了亲。崔家,这是想要干什么? 楚昭似乎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他四下寻找,却只见四周都是拥挤的狂热的人群,那些人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看个没完,楚昭脑袋一麻,社交恐惧发作,冷着脸回到马上继续前行。 *系统公告:完成主线任务——都城民意支持率首次达到95%,开启忠诚值变动提醒功能。忠诚值连降低20或上升20,系统将会发送信息提醒。* *系统公告:鉴于使用者已经拥有了容貌、金钱和权势,正处于人生巅峰,系统特意进行友情提醒。* 接下来楚昭就被“这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这句话刷屏了。 楚昭:……好有哲理我竟无言以对。 正无语间,就看到系统又探出一条友情提示:*根据系统估算,接下来宿主顺利的登基的可能性达到70%,与此同时,被谋杀的可能性高达75%,被造反的可能性高达40%,请宿主珍惜生命,不要蹦跶。* -_-#:尼玛我知道自己面前还有好大一个烂摊子,不用你提醒谢谢! 不论系统怎么坚持不懈的从各方面打击宿主,让其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后世的史学家多认为黑骑军这一次的凯旋入城仪式对帝国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 首先,黑骑军给“胡服骑射”打了广告,彻底改变了大楚人的穿衣习惯。 所谓的胡服骑射,其实也并非是胡服。因为黑骑军的军服款式是墨家的工匠参考现代军装设计的,穿上显得军中将士格外挺拔英俊。再怎么普通的男人,穿上也平空帅上了一个档次。 自从见过那日昭殿下带着一队黑骑军打马入城之后,大楚的贵族便迷上了胡服骑射。还有不少子弟立志从军。 历史的长河中,有时候一个轻微的改变就会带来迥然不同的结果。更何况是一种生活习惯的改变呢?穿的衣服紧了,就更加方便去骑马打猎做事情,连走路都会快很多。大楚倾颓糜烂的社会风气似乎正在逐渐改变。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因为上位者的重视,重文轻武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其次,黑骑军提高了军人的社会地位和婚姻状况。 这一次阅兵之后,楚昭殿下的脑残粉迅速增加。虽然领兵作战的将领在这个时代地位不高,但是世易时移,楚昭出身高贵品貌佳,如今又立了这样大的功劳,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英雄,即便是带兵,也不会让他美好的形象有丝毫损伤。 而且如今战乱仍频,大厦将倾,在这敏感时期,谁握有兵权,谁就有话语权。 世家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兵权已经从他们手里滑落出去了,北府兵早就覆灭,王家的军队根本不可能牵涉进朝堂斗争中,士族和军权的剥离,在黑骑军崛起之后,已经预示了士族衰败的命运。对于此,世家自然并不甘心,极力想要挽回颓势,于是连带着黑骑军里的将领也都水涨船高,迅速升级为抢手的乘龙快婿人选。 许多动人或者不动人的爱情故事也由此开始。 不过对于自认有家室且社交障碍的楚昭殿下,以及忠心护主眼中只有楚昭算个人的韩起而言,接连走桃花运这种对其他男人算是艳福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刚从包围圈里冲出来,迎面就遇见蓝田王带着一帮人从安门出来,是来邀请楚昭五日后入宫参加特意为他举办的接风宴。 一路从包围圈中冲杀出来,好容易摆脱了蓝田王粘腻的目光,楚昭在路上催促追风跑快点,急着去见韩起。 追风的脚程很快。不一时,楚昭就带着护卫来到一别经年的斜桥。 朱雀桥旁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切都和离别时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 “一切都是过眼烟云。”系统不失时机地刷出一条提示。楚昭脚步顿了顿,觉得系统真是想太多了。 接下来,系统似乎为了替自己辩白,又刷出两条提示,分别是长公主的忠诚已经掉到了10,谢苒苒也只有40。 就在这时,两位表哥早就带着一大家子人迎了上来,有美貌的侍女小厮过来给他开门,撩帘子,换鞋。一堆人簇拥着楚昭,乱而有序。让刚从沙场上回来的楚昭颇为不习惯。 及到进了二门,楚昭环视四周,忍不住有些失望,匆匆跑回来就是为了快一点见到韩起,谁知韩起却没有来接他。 阿起忙,这么给韩起找了一个理由,楚昭在表哥的带领下回到了以前的住处。 *** 碧云轩中。 楚昭把自己抛在被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该让你的疯狂崇拜者们看一看,护国安王在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样子。”谢棣抱臂靠在门口,笑吟吟地打趣表弟。表兄弟间并没有因为许久不见而生分起来。 楚昭不好意思地从床上爬起来。随口问起谢苒苒地事情:“今日怎么没见苒苒这丫头。我大胜归来,也不来看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狠心啊。” 谢棣的笑容却淡了下来,半晌方冷冷说道:“你不用再问她,只当这个这个妹妹已经死了。” 谢棠在旁边扯了扯谢棣的袖子,方才给楚昭缓缓说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谢苒苒性子本来就单纯好骗,年纪又不大,楚昭待她不冷不热,楚旦却极会哄人,两相对比之下,谢苒苒便对楚旦死心塌地了。 楚昭率领大军走后不久,都城里都是乱纷纷的。谢苒苒有一天驾车出游,突然被歹人劫持了去。最后还是楚旦给送回来的,恰好被卢家和崔家的人撞了个正着。 这么一来,一直潜伏在都城的楚旦暴露了身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可谢苒苒的名声也毁了。谢家本来想把这件事盖过去,日后让谢苒苒嫁得稍微低一些,也比嫁给楚旦这种人强。可谢苒苒醒过来后,却声称非楚旦不嫁,闹得要死要活的,最后还是长公主出面干预,四处求情,才保住了楚旦的性命。 楚旦作为罪王之子,母族又有放犬戎入关的丰功伟绩,怎么也该被软禁起来。可娶了一个好媳妇,这些问题便统统不算事了。只不知道其中达成了多少利益妥协,叫李太后一系宁愿容忍有卖国嫌疑的楚旦,也一定要除去楚昭。 看清这一点,楚昭虽然不在意这些人,心头也难免闷闷的。 谢棣更是义愤填膺,红着眼睛狠狠骂了一句:“都是些烂污人。居然明知道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还哭着喊着要在一起,为了狗屁情爱连家族都不要了。这种东西也不怕天打雷劈。” 似乎也为谢家出了这种人觉得丢脸,谢棠不欲继续说谢苒苒的事情,故作轻松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干些什么?” 第92节 谢棣点头道:“对啊,不能便宜了这群小人。表弟,只要你说一声,谢家火里来水里去,绝无半点犹豫。” “接下来啊……”楚昭想了一阵,就不假思索地、坚定地说道:“吃饭。真是想念郭师傅的手艺。” 谢棠:…… 谢棣:…… “我是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不管要去砍谁,都要吃饱饭才行吧。急行军三天,我都快饿死了好吗。”楚昭一脸天真无邪地样子,对着谢棠点点头。 谢棣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小动作,一听都什么时候,表弟还记挂着吃饭,额角简直都要冒出井号了。 谢棠却拉了他一把,道:“也对,安王殿下才回来,是该好好歇息。” 二人刚出门,就听到一阵环佩叮当响过,长公主带着人走了进来。 对着身边的侍女使了个颜色,那侍女点点头,款款走来,将捧在手中的黄棱子包袱举过头顶,献给了楚昭。 长公主露出长辈慈爱的笑容,道:“幸不辱使命,便算是舅妈庆你高升的礼物。” 谢棠道:“有了这个,殿下就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让李太后和一干外戚权臣们做梦去吧。” 性质缺缺地将玉玺放在一边,楚昭本来想问韩起在哪里,想了一阵改口问:“舅妈去宫里取玉玺,一路上没有什么危险吧。” 长公主仪态万方地用手轻轻掠过鬓发:“有阀中众多高手护卫,倒也并不危险。只是这次到底也损了不少好手。就连韩将军也不知所踪。” “什么?阿起失踪了?”楚昭闻言跳了起来。 谢棣看了看自家娘亲,只好将亲娘编出来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 听谢棣讲完整件事后,楚昭素来温和的眸子里怒火一闪而逝。谎话重复一千次也还是谎话,这个长公主改良后讲给谢棣听的版本,自然最大限度的撇清了谢家和她自己,但是楚昭既然已知她的忠诚值低到10,自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点开系统面板,谢家的其他人忠诚值倒没有怎么下降。再查看韩起,看到他的名字并没有变成灰色,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楚昭呼出一口气,叹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啊。”心里便打定主意待会得把长留他们叫进来问一问。 在楚昭平静的目光下,长公主莫名多了几分心虚,假惺惺地说道:“寄奴你也别太担心了。韩将军武艺高强,都中少有敌手,定不会有事。要知道,现在黑骑军可是非常的受欢迎。许多小家碧玉都愿意嫁给这样的人。韩将军也到了年纪,说不得在外面已经置了外室,自然不乐意在谢家拘束着。” 不想要再继续这么话题,长公主尽量以不在意的口吻提道:“我听说太后将于近日安排殿下选亲,不知殿下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楚昭一愣:“选什么亲?” “就在昆明池那边的皇家别庄里举行游园会,专门给寄奴你选亲呢。” “原来五日后的接风宴是这个意思。”楚昭皱起了眉头:“王叔怎么不早说?” 长公主捂住轻笑:“恒弟这几日也忙着选妻哩。你们这些男人,年少时就和野马似的,真该娶个媳妇管一管。” 旁边伺候长公主的老嬷嬷也吃吃笑道:“这游园会,也是半月前才开始准备的。”看楚昭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又急急加上一句,“都城里大小士族的女儿都送去参选,大多十天前就被送去别院里住下。这程序可严格着呢,不必皇帝选妃差。其中,还有崔氏的女儿,据说她幼时得相士断言,说是有皇后之命……” 楚昭打断她的话:“崔家娘子虽有富贵命格,寄奴却不敢高攀。祖父曾经给寄奴卜过一卦,三十岁之前不得成亲,否则便有血光之灾。” “胡说什么。”长公主忙呵斥他:“以寄奴如今身份,岂可无娇妻美妾。游园会可要认真选选。放心吧,一切有长辈们做主,便是想要娶崔氏女,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若不是楚昭有系统,只怕还真被这番话蒙骗了过去,以为长公主和李太后是支持自己登基的。 长公主现在和王氏分掌内院,不一时就有小丫头来回话,长公主便前头去料理家事,走的时候还教训棠棣兄弟:“你们两个也给我参加游园会去。寄奴选完了,你们也挑挑,总归后院得有人管家是不是?” 棠棣两个讷讷应是。 自从谢棠的原配死后,卢氏一直张罗着另行给谢棠选个妻子,但是谢棠的脾气很倔强,拧劲上来了,一下子收了不少小妾,气跑了好几桩好姻缘。 谢棣就更加荒唐了,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偏偏犯了牛性子,就是不肯娶亲,喜欢流怜花街柳巷,常常半月半月地住在明月楼里。 等长公主走了之后,楚昭颇感歉意地看着谢棣:“多亏了表哥替我打理楼中情报,才让明月楼不至叫人怀疑。” 谢棣却吊儿郎当不以为意:“明月楼中有红颜知己,我才不是为了生意呢。” 楚昭一点都听不进谢棣的话,兀自说:“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国家,算是奉旨夺权。” 一句话险些没把谢棣气死。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过半时,谢棣才想到回击地说辞:“安王殿下也别再这里说风凉话,你的那些下属现在也是各家极力拉拢的对象,尤其是你身边那位韩统领。听说卢老头有心将女儿嫁给他。”说着,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讽刺:“大家互相嫁来嫁去,多大的仇怨都没了。” 楚昭一怔,脸上表情不由微变。“我不会去参加的,阿起也不会娶卢家女。” 谢棣看他执迷不悟,继续说道:“表弟,你要和男子在一起并不是稀罕事,只要成亲就好。韩起现在也很受欢迎,他手里有兵权,又受你喜欢,上回卢恒还说家中长辈有意要将庶女嫁与他。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我们家嫁一个女孩儿过去,既然殿下你宠信他,也不说庶女,嫁一个支脉的嫡女亦可,对他的前程也好。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啊,即便成了亲,你们依旧可以在一起。” 楚昭不甚高兴地嘀咕:“才不要骗婚。”然后便抬头大声道:“阿起不会靠女人挣前程的。” 谢棠早看出楚昭和韩起之间的事,此时见寄奴眼睛都快红了,不由瞪谢棣一眼,示意他别逼得那么急。 眼见着楚昭委屈的小模样,谢棣却一狠心,自顾自说道:“表弟,别做傻事。我娘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以你二人的身份,难道可以不成亲么?” 楚昭这回干脆扭过脸,一副我不要和你讲话的表情。又一叠声地吩咐长宁端茶送客。 谢棣突然觉得这样固执任性的表弟异常耀眼,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无名怒火,叱道:“你还真是被那个韩起迷住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楚昭半点不肯让人:“我才不后悔,谢棣你每日游戏花丛,不行了才后悔!” 谢棣被楚昭气得肝儿疼,转身甩袖子就走。 谢棠看着楚昭,叹道:“你呀~”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韩起那狐狸精,以往还觉得是个好的,如今一看,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两位弟控的表哥大人,突然诚挚地希望韩起若是非要娶亲,还不如真的失踪。不然以表弟这样痴情的性子,谢棠谢棣都很担心他将来会被人骗,为人伤。 唉,大楚虽然风行同性之爱,可是也都会娶个媳妇做摆设啊,何况楚昭又是这等身份……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楚昭一个人了。四面帘子都被放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 楚昭伸手拿起谢棣扔过来的包袱,打开一看:是缺了一个角的玉玺一枚,做的几可乱真。 突然想到什么,楚昭拿起这块玉玺,小心翼翼地刮下粉末用了一次采集术。 **系统公告:采集到一百种矿物,开启随机兑换功能,是否兑换。” 楚昭点是。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二级复活卡一张,能够一次性恢复任何状态的生命值50点。* 楚昭郑重地将复活卡收好,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上一次自己也是没到采集一定数量的书籍和食物之后,系统便赠送了许多东西。果然采集术和兑换功能是连在一起的。可是,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激活定向兑换功能呢? 虽然系统开了兑换术,还给了一本说明书,可是无论楚昭怎么捣鼓,系统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躺床上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楚昭也折腾累了,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107章 这几日还有秋老虎徘徊不去。半夜被热醒后,楚昭觉得口渴。虽然水杯就在床头,被伺候惯了的小公子还是稀里糊涂唤了一声:“阿起。” 一杯水送到了楚昭嘴边。露出来的白肚皮也被人细心地用被子一角盖上。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水,楚昭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自从韩起来了之后,他就习惯身边不放守夜之人了。 迷迷糊糊将眼睛虚开一条缝,楚昭便发现自己床头果然立了一个人。 今晚的月光异常的明亮,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以及幽幽泛着红光的眼珠。 大半夜里乍一看到,楚昭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那双眼睛虽然泛着血色,但是看过来的时候,却满溢着一种隐藏得很深的笨拙的温柔…… “阿起?”楚昭抹一把冷汗,揉着眼睛爬起来,跪在床上伸手想要去抓韩起的手臂,对方却退后一步。 抓了一个空,楚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地再次伸出手去。 这一次,韩起却对着楚昭扔过来一个包袱:“这才是真玉玺,好好收着。” 楚昭赶忙接住,然后爬到床尾翻出长公主昨天给他的那个。 单独看的时候不明显,可是两个并排在一起,真假一眼就能看出。 韩起这个性子,他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所以把长公主送进宫之后,韩起就施展轻功提前潜入了未央宫。长公主参见太后的功夫,就用假玉玺换了真玉玺。所以长公主给楚昭的这个固然是假的,但被掉包的那个也同样是仿制品,只是墨门的工匠技术更加高超,做出来的仿制品几可乱真罢了。 “也不知道墨门做出来的那个高仿玉玺现在到了谁的手里。”拿着两个玉玺把玩一阵,楚昭突然想起一事:“宫里高手很多,知道你拿了真玉玺后必定穷追不舍,你没受伤吧。” 韩起并没有回答楚昭,只简短地说:“护玺卫皆殁,刘顺和与我交手,为我所杀。” 楚昭闻言点点头:“所以阿起才没有出现吗?” 现在都中各方势力都想要玉玺,若是韩起失踪甚至传出死讯,都城里其他势力便只会当他是替长公主引开追兵,真玉玺在长公主手里。若是韩起贸贸然出现,反而将各方势力引到楚昭身上。再者,长公主手里拿的不过是一个高仿品罢了,虽然做得以假乱真,可是真正的大师还是能够鉴别出来的,到时候长公主可就有理说不清了。说不定还会在楚旦和她之间形成裂痕。长公主母女两个恩将仇报,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招以假乱真也只能算是小小的回击。这些话虽然韩起并没有明说,楚昭却已经明白了。 看着楚昭的长睫毛投下一圈阴影,安静了片刻,韩起又说:“我派那只肥鸟去送信,就是提醒你不要来都城,怎么,它没有送到你的手里?你现在赶紧拿着玉玺去黑骑军军营,然后连夜回封地。” 陷入沉思的楚昭这回并没有和韩起心有灵犀,他立马坚定地拒绝了:“才不要。我有自己的考量。” 韩起心中焦急,却又拿楚昭没办法。他的双眉拧了起来,“别任性。殿下纵然有自己的考量,然而在我心里,世上的一切都不能和你的安危相提并论。如今都城里鱼龙混杂,天师道和沙伽派的高手蠢蠢欲动,我又……总之,如今形式太过复杂,就算是暗门势力尽出,我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住殿下。” 楚昭诧异地看了韩起一眼,几乎不能相信这话是从韩起口中说出来的。他疑惑地问道:“阿起,你究竟怎么了?如果我带着大军离开,反而就成了叛贼。就算最后能够赢得胜利,但是以大楚如今的国力,也实在经不起再一次的内乱了。是故以大局为重,我必须得留在都城,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下一切可能的反对势力。”说着,楚昭就想要靠近韩起去牵他的手,还故作轻松地说道:“况且有阿起在,保护我的安全足够了啊。” 韩起却猛地退了一步,躲开楚昭伸出的手,神情冷漠决绝地说道:“殿下,带着黑骑军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养移体居移气,楚昭这一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自然也是有脾气的,见韩起几次不搭理自己,想起早间谢棣的话,楚昭也不乐意继续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了。可他心里气恼之余又生发出几分惶惑:当初本来就是自己喝醉了酒强迫韩起,第二次又是因为中了春药忠心的下属必须救自己,说不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楚昭终究不可能像个怨妇般追问韩起的行踪。他紧紧闭着嘴巴,瞪大眼睛想要读出韩起究竟在想什么,然而系统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阿起,我原以为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有没有读心术根本无所谓,却想不到有一天你我之间竟然也会有隔阂。 韩起只觉胸口一痛,忍住到喉头的一口鲜血,韩起艰难地开口道:“若是殿下实在不愿意离去,那么……那么便与崔氏和卢氏联姻吧。” 楚昭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他倏地抬起头,冷声质问:“阿起你说什么?” 韩起面无表情,像是背诵台词一般机械地说道:“为了你能顺利登基,也为了朝廷的平衡。” 韩起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已经不是少年时期沁凉如水的声线。不知不觉间,昔日在上方山相依相伴的两个少年都长大了。 楚昭难以置信地看着韩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在一天之前,楚昭还信誓旦旦对谢棣说不后悔,没想到现实这么快就甩了他一耳光。阿起……阿起不会真在外面有人了吧? 正在这时,楚昭突然看到系统面板上出现一条提示。 *系统公告:韩起触发帝王的嫉妒,生命值减十。* *系统提示:因执行对象生命值过低,继续减少的话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是否立即执行。* 今晚月光明亮,楚昭赤脚站在一地银辉中,发现并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而是韩起的脸色的确异常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起。 “阿起,你受伤了是吗?”楚昭轻声问道。“你让我离开,就是因为自己受伤了吗?” 韩起没料到楚昭的话题突然跳到这里来,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小伤而已……” 话还没说完,楚昭已经小炮弹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韩起的腰,命令道:“再说一遍。” “嗯?” 第93节 “把刚才要我为了平衡娶妻生子的话再说一遍。”楚昭把脸硬挤进韩起的胸膛,闷闷地说道。 什么狗屁尊严,统统见鬼去吧,若是因为面子之类的无谓坚持造成可笑的误会,楚昭才要后悔呢。 人类的语言会撒谎,但是系统面板上的数据却不会骗人,韩起的亲密值、好感值以及忠诚值都几乎全满,楚昭觉得韩起一定爱自己爱得要死。 身为一个霸道深沉帝王……受,肿么能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呢? 果然,被楚昭暖呼呼的这么一抱,韩起根本没有办法再次说出那样违背本心的话。可能是被楚昭的动作碰到了伤口,韩起开始还为了面子强忍着,后来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楚昭觉察出不对,赶忙拨亮油灯,扒拉开韩起的衣服一看。 楚昭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肩膀上一道发黑的伤口,把韩起黑色的夜行衣都沁透了。 “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吗?”楚大夫一脸严肃。 韩起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一处伤口,寻人看过,也并非中毒,只不知何故总不愈合。此外便是一些内伤,过几日就好了。”这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其实有时候还是巫医不分,医道不分。然而凭借经验,人们也知道伤口感染和破伤风的可怕,若是伤口长久不愈合,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摇头。 韩起是习武之人,如何不知道其中风险?只是不愿说与楚昭,白替他担心罢了。他本来长得就好,此时躺在床上,连水色双唇都透出一抹苍白,在月光下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来,楚昭不由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也顾不上生气了。 伤口总是不愈合,可能是因为伤口有炎症或是伤口感染没有及时处理。前世楚昭做过阑尾炎开刀手术,回想着那时候医生说过的话,楚昭小心翼翼的帮韩起把衣服剪掉,偷偷从系统里拿出一瓶双氧水,往伤口上倒去,韩起一声不吭,连下意识的躲闪动作都没有,似乎完全信任楚昭,安心交付性命。 楚昭紧紧抿了唇,转身假装在柜子里翻找,趁机又从系统里拿了一卷纱布,一盒云南白药。几乎将一盒云南白药全都洒在韩起仍在淌血的伤口上,用纱布裹好,然后喂韩起吃了几粒消炎药。又像照顾小宝宝一般给他盖好被子,最后自己也缩进被窝中,以保护者的姿态搂住韩起劲瘦的腰身,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阿起,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现在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会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好不好?说了不会娶妻就是不会娶。”说这话的时候,楚昭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男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殿下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地步了,自己一直想要保护他,可是到头来,反而是殿下在照顾自己啊。 一股陌生地感觉袭遍全身,韩起的眼眶中涌起一阵热流。似乎脑子里某个从出生起就坏掉的区域首次工作起来,带给韩起陌生的体验。 凝视着如浓墨般的黑暗,韩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 原来上次查干巴拉失败之后,因为认出了韩起,将此事通过吴罕一层层汇报了上去。大萨满知道后勃然大怒,亲自前来中原。而韩起和刘顺和一战后,受了内伤还没好,外伤又莫名的恶化,的确没把握能够在大宗师面前护住楚昭的安危,便已经做好了和萨满回到犬戎族受罚的准备。 再者,随着和犬戎短兵相接,韩起更害怕自己竭力掩盖的身世被人当众揭破,最终连累到楚昭。以阿昭的性情和胸怀,的确不会对他这个犬戎人怎样,但是满朝文武绝对不会允许帝王身边最受宠信的大将军是异族。 抗击犬戎的护国英雄身边的大将军就是犬戎人,到时候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楚昭呢? 韩起不怕楚昭不理他,不怕楚昭杀了他,甚至也不怕楚昭让他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境,他只怕楚昭为他受伤,为他受委屈,为他被群起而攻,失去皇位。 韩起知道,楚昭为了大楚,已然呕心沥血,而历来失去皇位的皇帝,绝对没有能够活下来的,即便自己可以救他,带他远走高飞,楚昭也必定枯萎。 不知道为什么,韩起就是有这样的想法——楚昭如果当不上皇帝,真的会死。 楚昭的心之所向,就是韩起的剑之所指。哪怕那把剑是挥向他自己的,韩起也甘之如饴。他是宁愿自尽,也不肯拖累楚昭的。 一切似乎都打成了一个死结。 所以,自从暗门得到情报后,韩起便打算顺势在与刘顺和两败俱伤之际死遁。 他对楚昭说,让都城各大势力误以为韩起已经身亡从而转移视线,的确是大实话——因为形式太过险恶,韩起本打算弄假成真,连楚昭也暂时瞒过去的。 韩起心里很清楚,是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地一点点织成一张大网,诱拐了楚昭,倘若这种关系给楚昭带来了威胁,就算痛彻心扉,韩起也打算放楚昭自由。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就此消失,那么楚昭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帝王。 今晚过来送玉玺,原是打着能见一面是一面的主意。将玉玺放下,然后便悄悄离去。 可是殿下睡觉不老实,非要露出一个白肚皮,韩起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过来给他盖被子,才惹出今晚这番折腾。 哄着韩起一点点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楚昭忍不住撇嘴道:“就算犬戎族那个大宗师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只要敢欺负我的阿起,我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楚昭也不是光会放狠话的人,边说心里就开始考虑如何制作炸药。 韩起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楚昭的小脑袋,心里软成一团。 少年清澈的声音继续在黑暗中响起:“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过段时间就让你带着那群犬戎奴隶去北边开疆扩土。那萨满来的正好,把他解决了,正好给阿起你扫除了一个障碍。”抱住亲一口:“我永远不会嫌弃阿起是犬戎人的!” 低头虔诚地吻了吻少年的头顶,韩起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今夜之后,哪怕天翻地覆沧海横流,哪怕白骨丛生流血漂橹,哪怕……哪怕你后悔了,我也不可能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韩起的感情经历了 巧取豪夺——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继续巧取豪夺 三个阶段,最终还是返璞归真了。唉,就韩起这个性子,这个身世,要不是遇见的是小胖龙,妥妥就是个虐恋情深的料啊。 第108章 第二天一早起床,楚昭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就怀疑自己昨夜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问了当值的天权,才知道韩起昨晚的确是回来了一趟,但是平明时分又离开了,还嘱咐他好好当值,不许对别人提起此事。 想到自己昨晚辛辛苦苦给治伤陪谈心,结果一大早就不辞而别,楚昭再好气度也有点不开心,一个念头总徘徊不去:莫非阿起真的在外面有人了? 楚昭倒不至于去怀疑韩起对他的真心,只是不太信任大楚的社会风气。 “殿下,已经做好朝食了,都是你喜欢的,快来趁热吃。”长平姑姑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不吃了,我要去捉……嗯,视察生意。”楚昭平静地说道。 哎哟喂,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吃饭大过天的小殿下居然顾不上吃饭也要急着去处理。长平吓得脸都白了。 刚刚海誓山盟完的恋人裤子一套,心安理得出去找外室,你说这事大不大? 陪着自家夫人来给小殿下送食物的郭师傅赶忙拦着楚昭,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都城如今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流湍急,你这时候视察生意,遇见危险怎么办?”如今楚昭功劳大权位高,在他这个院子里,也就长平夫妇算得上有面子的老仆,敢这般劝谏了。其余下人,再没有敢拿大的。 楚昭其实并不是一个任性胡来的人,他虽然想去把韩起捆回来,可是也知这当口自己是不好乱跑的,只好跟着郭师傅两口子气鼓鼓地吃饭去。 哼哼,我就不信你不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算总账! 然而这一日,韩起还没回来,崔景深却先到了。 崔景深到的时候,楚昭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问长留等暗卫关于谢家的事情。实在不是楚昭不知礼数,而是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吃饭也不得暇。 见到这幅场景,崔景深觉得涉及谢家家事,便转身想要回避。谁知楚昭却吐出口里的馒头,跟着追了出去。 因为长公主的背叛导致一些计划必须随之变动,和都城的局势息息相关,所以楚昭便想要崔景深也听一听。 崔景深被楚昭拉住,不由一愣。家事也让下属旁听,虽然是亲近和莫大的荣宠,但也同样是危险的信号。 道理都明白,崔景深这样的聪明人,凭脚趾头也知道应和君主的私务保持距离,可有时候感情是不受理性控制的。他心里到底因为楚昭不自觉的亲近而开心,甚至有心跳加速之感,连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 可惜楚昭并没有注意到这百年难遇的一幕,反而无比认真地听着长留和长歌的回报。 旁听了一阵,崔景深明显冷静下来,也抓住了长留话里的关键:“这么说,楚旦已经声称和陇西徐家脱离关系?” 长留冷哼一声,答道:“话是这么说的,不然再厚脸皮,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语气里就带上了嘲讽,显然对谢苒苒十分不满。 崔景深露出一个苦笑地表情:“女生外向,看来主公还真应该考虑联姻之事呢。”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崔景深又问:“这几日怎的不见韩将军?如今都中形式险峻,殿下的安危便成为重中之重。” 楚昭赌气道:“反正玉玺已经到手,他不出现才好。” 崔景深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若是韩将军一直不出现,稍微有些门路之人都会认为那玉玺是在长公主手中了。而若是韩将军这几日出现在殿下身边,只怕殿下就和长公主有了同等的嫌疑。再一个,韩将军隐在暗处,还能叫敌人在派刺客暗杀之时错估我方的武力值。” 楚昭没精打采地敷衍:“对,我也这么想。” 崔景深却兴质正好,继续高谈阔论,恨不得把胸中所学全部献给楚昭:“如今形式,蓝田王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楚旦名声极坏,就算机关算尽,也难登大统。如今只怕楚旦和犬戎人勾结,不然如何时间安排的这样巧?我们正待一鼓作气歼灭也速该,都城中就起了乱子。不过这等人也不过尔尔,深所虑者,反而是天师道。” 楚昭心念一动,关于天师道,楚昭一直怀疑崔彧,却不知道他这些属下怎样想,便道,“天师道起于民间,擅长施用小恩小惠邀买人心,况且前些年被哀帝打击过一番后,似乎一阕不振,在都城大疫的时候又被我们的药物挤兑。为何先生反说他们是心腹之患。” 崔景深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方道:“如今正逢乱世,民生凋敝,天师道便得以在大楚大肆扩展,不仅平民百姓信,连士族豪门也都跟风信仰,实有其过人之处。其中我的家族,赫赫有名的清河崔,便时代信奉天师道。所以我当年才能接替父亲的职位,混入天师道之中。天师道的信徒要交纳租米钱税,内部有着严密的组织,下层被称作‘鬼卒’,资深的则被称为‘祭酒’,最高的教主则被称为‘师君’。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各地设置‘义舍’,从经济上控制信徒。”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天师道的内部组织居然如此严密。这样一来,一旦有战争到来,‘鬼卒’们便很容易转化成战士。为圣教牺牲,备不住还能成仙,一个二个根本不怕死。虽然现在都城有黑骑军在,也未必能震慑得住这些狂热信徒啊。” 崔景深接着楚昭的话继续说道:“更何况,天师道主要的势力,还在江浙一带。” 此时的江浙虽然尚不及前世明清时期发达,但也是大楚最为富庶的郡县之一,犬戎打进来之后,朝中就有人提议往江浙一带迁都。听了崔景深这一番话,楚昭不由想起前世历史上,张鲁靠着一个小小的汉中,在三国的乱局中屹立了十年,把中央政权都拖死了,他自己还在蹦跶,充分说明了宗教起义的战斗力。 崔景深垂目看着清澈的茶汤,淡淡说道:“如此一来,我们更要迅速行动,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朝政安稳下来。” 楚昭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有些看法,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其实他也没想好,如今听崔景深一分析,脑海中的局势才渐渐清晰,便笑道:“是了,我们手中有兵权,有玉玺,有密诏,的确宜快不宜慢。” 两人对视一样,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转眼到了五日后的游园会。 这次虽然是为了庆祝大军凯旋顺便相亲的宫宴,李太后为了审钱,却让卢家在皇家的避暑山庄里承办。 这一日不巧有些下雨,刚走到山庄的大门口,就有一队美貌侍女打着精美的油纸伞前来迎接谢家三位公子下马,其他的轿子和马车则都没有这般待遇。不少马车便偷偷掀开一道缝隙往这边偷看。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楚昭渐渐听到隐隐的水声和轻柔的乐声,心知快到了。果然穿过一道月门,转过一架藤花,楚昭就看到一泓湖水,此时已经快到秋天,满湖的荷花却开的别样好,绿叶衬红花,即使在风雨中,也依然生机一片。 都城的九月,难得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楚昭自己撑着一把十四骨的伞,木屐扣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木屐沾水之后有点滑,崔景深跟在他背后,忍不住走三步又往楚昭的脚下看去,总怕他摔倒。 “幸好寄奴你肯给面子,不然我给家中弟妹夸下海口,还真是不好收场。”卢恒一身大氅,衣袂飘飘地乘一叶扁舟出现在荷花丛中。 楚昭答道:“罢了,你以醇酒美人相约,如此美事,哪里忍心抗拒?” 卢恒走近,也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他上下打量身着军服的楚昭,不由轻声嘀咕了一句:“看到你这个样子,今年都城里不知多少男儿想要弃文从武了。”有个词叫做制服诱惑,楚昭穿上一身军装,越发显得腰细腿长,吸引到的仰慕者中,男子数量并不比女子少。 楚昭没听清这句话,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卢恒笑道:“没什么,我说什么时候能够给哥哥也搞一套军服来穿穿?”说着就要用手去攀楚昭的肩膀。 楚昭拍开卢恒的咸猪手,道:“眼下已经到了秋天,荷花早该凋谢了,你家如何将荷花催开的?莫非是因为这里地气寒冷,春天来得较晚,所以夏天的花叶开放得较迟?可是这样一来,花期也该是一定的,为何这一池荷花却又不会过早凋谢呢?” “哈哈哈——”伴随着鬣狗一般的笑声,蓝田王带着一个高贵端庄的女子走了过来。“阿昭,你在外头和那些兵家子混的久了,怎么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皇苑中的池沼汇集了武列河的三源水,又引温泉注入,蕴涵暖气,所以池中的莲花能耐寒冷。” 说着,蓝田王顺手攀折了一朵莲花,不甚在意地嗅了嗅,然后扔在地上:“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比乡下的土财主略高一等的把戏罢了。“蓝田王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绣暗纹的袍服,倒也现出几分天潢贵胄的气质来,加上他样貌长得不错,看着居然有些堂皇正气。可见相由心生,却也未必准确。 楚昭今日心情不好,就不乐意和他拐弯抹角地说话,只道:“我的士兵在外头流血流汗,土财主们倒会享受。这样一朵寻常的荷花,总抵得寻常人家半年的嚼用了吧?王叔既然如此有钱,不如拿去赎了陛下回来。” 蓝田王本来只是想要和侄儿讨个近乎,谁知却被当面抢白一番,这下子脸色陡变,楚昭却不再继续搭理他。 倒是蓝田王身边的女子打了个圆场,一语双关地说道:“不过是这池荷花生得巧了些,得了地暖的便利罢了。”接着,女孩子又轻快地说:“我家里也爱将莲花与菊花对插在同一个花瓶中,即便隆冬时节也有牡丹可以玩赏,这些不过是生活中极小的事情,却可以让人一天都开心起来。”这一番话的确颇具大家女的潇洒风姿,又不失小女儿的天真爱娇,被她这样说起来,叫人禁不住微笑起来。 卢恒附耳对楚昭介绍:“这是我后母生的嫡女,叫卢佩兰。可是个厉害角色,不说皇后,太后都做得。你看看,若喜欢就送你了。” 虽然是顽笑话,可把女儿家的闺名随便说,楚昭便听出卢恒对这个妹妹实在没什么好感,甚至还有一丝轻蔑的其中。不过卢恒一向洒脱,他这么做必然是有理由的,楚昭不由提高了警惕。男人总是看不起女人,却不知有时候女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少。 就在这时,又从旁边的红枫林中走出一个撑伞的女子,是已经做妇人打扮的谢苒苒。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然而秀丽的脸庞上,眉目间却仿佛略带忧愁,远远看去,便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倒把卢佩兰给比了下去。 几月不见,这位谢家表妹已经做妇人打扮,却依旧是那副毫无心机的模样,很关切地对楚昭说:“寄奴也到了该娶亲的年岁,可不好像往年那样胡闹,今日园中贵女众多,都是贤良淑德的佳丽,寄奴可别挑花了眼呢。” 楚昭看嫁给自己弟弟的谢苒苒一副长姐如母的架势,不由大感尴尬,侧头看向身后的崔景深,赶忙扯着他做挡箭牌:“苒苒,这位是崔景深,士林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又是我的军师,有良平之才,至今未婚,苒苒你也帮他物色一个佳丽吧。” 崔景深闻言,身子顿了顿,脸上却挂上了温柔的面具。 谢苒苒对着崔景深行了一个礼:“崔大人之名,小女虽处深闺,却闻之久已,今日得见,幸甚。” 可能是因为嫁了人的缘故,谢苒苒如今长高了一些,到底比往日沉稳许多,她本就和楚昭有三分相似,如今却增添到五分。 崔景深看着谢苒苒在风中微微低头的样子,心头不由一动,淡淡回了一礼,“郡王妃过奖了。” 见众人目光都留在谢苒苒这个昔日的都城第一美人身上,卢佩兰走过来,状似不经意地将众人的目光拉回自己身上:“苒姐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上回听说你有喜了,我还想去看看你呢。”谢苒苒怀孕的事情,因为时间上有点尴尬,所以并没有对外宣扬,谁知在这里当中被卢佩兰状似无意说出了口。 谢苒苒面色微微一变,可见到这卢佩兰一脸温柔天真,心头有苦难言,只能勉强一笑,“我是陪着葳蕤,宓娘他们来的。”说完也不再多话,引着这几人坐上了一叶采莲舟。 船娘撑船的杆子一点,小舟便穿过一湖烟雨朝着对岸驶去。 远远的,楚昭就看到对岸有一片竹林,绿竹掩映着一幢临波照影的二层精美小楼。 这还是楚昭第一次参加大楚青年贵族相亲会,他一边走一边想,大楚民风再奔放,也不可能和现代一样,让这些贵族男女坐在一处吧? 第94节 等船到达对岸,楚昭就看到小楼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本想必是种着花木的,现在却被人清理了出来,用松枝搭了一座长廊,廊庑上面覆盖着一种空心的瓦片,雨落在上面,仿佛一首轻柔的乐曲。两边楹柱皆设素锦障,四周放着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美酒。 在这秋风秋雨愁杀人的时节,廊庑里面却暖洋洋的,十几位轻袍缓带的王孙公子们坐在这样一条长廊上,一边听雨,一边饮酒,虽然比不上三月之时曲水流觞的浪漫雅致,却也的确是神仙般的好日子了。 加上有少女的嬉闹声从竹林中传来,却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或者偶尔能够看到一截藕荷或者湖蓝的裙裾。小楼的四角悬着风铃,门前挂着珠帘,隐约有环佩叮咚的声音,以及沁人心脾的香气随着风雨飘来。颇具意趣。 若论雅致,大楚世家的确可称家学渊源,登峰造极。 作者有话要说:会因他吃醋,想要守护他,以他的快乐为快乐,将他的难过视为屈辱,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妻子儿子父母都重,为他殚精竭虑,宁愿死也要保护他的荣耀。崔景深对楚昭的爱,就是一个臣子对皇帝的爱。 所以番外要补偿崔师父。 第109章 走近后,楚昭看到亭子里隐隐绰绰几十个身影,就问卢恒:“今天还请了什么人?” 卢恒笑道:“走吧,入堂后我替你介绍。m.lwxs520.com 乐文移动网都是一帮有趣的人,你结识一番定有好处。” 两人说话间,已然进入堂屋中。楚昭举目一观,就见亭内立起数人。卢恒笑道:“来,来,先给大家介绍我这位发小。安国相王,你们只怕也都听说过了,犬戎入侵之时,咱们都做了缩头乌龟,唯独他领着一万人马,打得十万犬戎骑兵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众人:…… 听了这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介绍,楚昭深深地被卢恒拉仇恨的功夫震惊了。 不过虽然招人恨,但是卢恒常年混迹都城文化圈,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人,首先他已经找好了水军,其次这番话说的也是事实。冒然反驳便显得没风度,廊中的公子王孙们只能捏着鼻子,落落大方地行个礼,道:“久仰、久仰。” 或者说:“纵横天下、惊才绝艳,殿下也当得起这八个字了。” 也有人略带酸意:“时无英雄,遂叫竖子成名。” 卢恒便带着他的水军们开始围攻此人,一番唇枪舌战,非要人承认国难当头,是昭殿下拯救了世界…… 楚昭为了配合卢恒设计出来的形象,不得不端着一张严肃脸,却暗暗在心里给卢恒点了一个赞。卢恒真是天生适合搞宣传啊。大楚未来的新闻发言人舍君其谁? 在座的虽然也都是世家子弟,但楚昭无论是出身还是成就都高出他们很多,并没有什么优越感可言,加上楚昭抗击外侮有功。众人无论喜欢还是讨厌,这下子焦点全在楚昭身上。一时居然没有人搭理走在后面的蓝田王,给了楚恒一个大大的难堪,卢恒引楚昭来到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前,介绍道:“寄奴,此人名沈约,现任光禄大夫。别看他神神叨叨的,却是一名大有见识和学问之人呢。” 沈约中等个头,尚不及楚昭高,然双目炯炯有神,人一初识就知他为善机变之人。 所谓光禄大夫是个清贵的言官,若非家世名声皆佳之人是当不了的。这位沈大人出生世家,自然也和所有世家子弟有同样的毛病,不爱工作,喜欢在工作时间专研个兴趣爱好。而沈约大人的爱好虽然小众,但是也称得上高端——阴阳术数之学。 阴阳术数之学范围很广,包括天文、地理、兵法、算命等,可以说,这门学问如果钻研透了,到的确能修成经天纬地之才。确切的讲,历史上哪位安邦定国的命世大贤能不通易术呢? 远的不说,韩起的师父鬼谷子就是研究这个的。沈约自学成才,虽然比不上鬼谷子,但也有真有几把刷子。而且但凡敢研究阴阳之学的,要不就是完全的骗子,要不就是极聪明之人。 沈约显然属于后者,他的智力值高大86,虽然 比不上崔景深这类人,但和周围40起跳的凡人相比,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了。况且此人忠诚高,野心低,当然,身为世家子弟,难免私心也重。不过起码在楚昭登基之前以及登基的初期这段时间,以大楚内忧外患的现状,还不适宜和世家撕破脸,所以沈约这类人是必须要争取和拉拢的。 因此,楚昭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便上前双手扶起沈约,请他不必多礼:“沈兄之名,本王早已闻之。当初哀帝若听了沈兄言语,也不至于有当日之祸。” 这里头也有一个掌故。 楚旭当初被卫霁等人撺掇着亲征,光禄大夫沈约就出来劝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近日夜观天象,对照历数,发现紫微星宫为荧惑所侵,又卜得一卦,卦象不利大人。” 一句话就让楚旭拉下了脸。要不是看在沈家的份上,非把这位光禄大夫给打死不可。虽然因为身份得以免死,但沈大人还是被楚旭打发回京待罪,不想再见到他。 沈大人这一走,把沈氏伴驾之人全都带走了。回到京城,这家伙夜观天象,没几日就跑去对家人说:“我观天象,此战必败,到时犬戎军队攻来就来不及了。我们赶紧收拾细软回祖籍躲躲吧。”结果是都城没破,听他的话回老家的媳妇却被流民杀了。如此,沈约才会出现在这里,也才会对危局中的变数——楚昭敬畏莫名。 此时听到楚昭赞扬自己,沈约连连摆手道:“寸言未曾建功,何足挂齿?约官微言轻,今日得识临淄王,实为幸运。不如我替殿下卜一卦?” 楚昭不置可否地同意。 沈约便严肃地拿出笼在袖子里的龟壳和白茅,像模像样的摆弄起来。 过了好一阵,楚昭估算着大概是除了结果,便笑着问是什么卦。 随之沈大人一脸严肃,低声吐出一句话:“卜逃卜守则不吉。”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对问者是极为不利的一卦。 沈约尴尬地笑了笑,几乎是略带讨好地说道:“殿下是变数,只要关于你,我的卦总是不准的。” 预言这种东西,楚昭是不信的,他宁愿去信系统的数据分析结果。因此楚昭便笑了笑,也不在意。 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只知道这神棍又在搞封建迷信活动,却不知道结果。此时侧目一看,觉得沈约这老小子一定是卜算出天命,不然不可能对昭殿下这般奉承。 要知道,沈约本来可是以风骨闻名的世家领袖,贵族血统论的坚决拥护者。众人一边在心里鄙视沈约,一边心里也开始思量,昭殿下看上去平易近人,很好相处,要不回去和族中掌权之人商量一下。比起蓝田王和李太后,毕竟还是昭殿下的出身和处事之道更加贴合世族的三观啊。 卢恒再引着楚昭来到一名长身玉立之大叔面前,大叔长的细眉淡目,本来周身气质很好,却非要穿一身破衣服,腰间还系着一葫芦,乍然看去像个搞行为艺术的,多亏看着带点文气,不至于出去被当做乞丐打。 看到大叔穿成这样来相亲,楚昭也不由佩服真是一条特立独行的好汉。 卢恒并没有带着楚昭贸贸然靠近,只低声介绍道:“此人钟绍京,曾凭本事考中了状元,后来不满时局纷乱,官场尔虞我诈,也是为了明哲保身挂冠而去,在东山开了一家书院,就是现在有名的白鹿书院。人称北陈南吕中绍京,是都中的文坛领袖,收服了他,就收复了整个士林。此人看着有些不通世故,其实也非一味耿介,反而深谙全身远祸之道,正是可交之人。而且他非常厌恶蓝田王和李太后之流,绝对不会支持他们的。此人不好女色,今日的宴会多半是为了见你而来,寄奴,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楚昭扭头一看,果然看到蓝田王正凑到钟绍京面前说什么,而这位钟大人却翻着白眼看楚恒,表情一片木然。真是叫人看着都替蓝田王尴尬。 楚恒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王爷,脾气本来就不小。如今这般做小伏低,钟绍京还是不识抬举,也就恨恨地走开了。 卢恒趁机带着楚昭走过去,说道:“钟叔家学渊源,长于书法,如今诸宫殿门榜,还是钟叔弱冠之年所书。” 钟绍京看了楚昭一样,语气冷漠地说道:“九渊言过了,人言楚昭殿下善诗文,谙音律,老夫待会可要讨教一番。” 虽然没有被翻白眼,但是楚昭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听钟绍京的意思,无疑是说:老夫待会可要考校一番。 楚昭虽然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在手,当他对那些琴棋书画也并非样样都在行,琴弹得很好,棋就很一般,和韩起下经常输得小裤裤都保不住。书法么,还算不错,毕竟是谢晋亲自交出来的。画画,就只停留在泼墨的字面意思上了。 谙音律也就罢了,善诗文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妈蛋,究竟是谁在外头造谣!楚昭回头看谢棣,谢棣抿嘴一笑,以眼神示意:看哥哥对你好吧,你虽然人不在都城,但是名声还是这么闪耀^皿^ 楚昭:…… 凝神用读心术看了钟绍京几眼,此人面上不甚热络,倒也的确没有恶意,甚至对楚昭抱有很大的好感,楚昭便打算在考校这种事情发生之前,先尽可能的刷一刷忠诚值。 有这么个想头在,楚昭自然不和这种口嫌体正直的名士计较,一直保持着十分温和地态度,显出绝佳的风度。 然而楚昭这边说得投机,蓝田王却险些气歪了鼻子。这群与会者中,自然也有他这一方的人。 楚昭正想请钟绍京上座时,却被钟让给了一个老头,老头又让给楚昭这个位尊者,这时,一侧有声插入进来,略带讽刺地笑道:“今日诸位相识,即是有缘,却不用再空客套谦逊了。” 楚昭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一时却愣了一下。 居然是他。 第110章 几年前,年方十四的楚昭第一次被谢棣等人带着去逛都城中最大的温柔乡,下马车的时候撞见被龟奴追打的前任状元方子安,因为听到少年纯粹的心声,楚昭便随手唤人救了他。 后来长留又来问过一次如何处置这个人,说是这个人总闹腾着要见楚昭。 楚昭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段时间正赶上给谢晋侍疾,还要组建自己的势力,楚昭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心思见他,便只吩咐长留把方子安的奴籍去了,给他一个正当身份,一些碎银子,然后放他走,爱去哪去哪。 谢棣还记得方子安那身皮肉,以及挨打后越发美丽灼目的眼睛,便嘀咕了两句花大价钱救回来的小美人,又有才学,又有风骨,不如送给他调教一下,还没尝过状元探花的滋味呢。被楚昭嘲讽了两句不要脸,然后丢与这花花恶少一堆事情做。 祖父还在病中,谢棣也就是私底下过过嘴瘾,真叫他做什么,其实还是不敢的。不多时也就丢开手了。 楚昭后来又问了长留,知道这个人已经被送走,现在似乎在做教书先生,此事便到此为止,后续楚昭没有再关心。 即便如此,楚昭也被谢棣念叨过太好心,以后要吃亏。当年的方子安,就算中了状元,也只能算是一个小人物。楚昭却替一个陌生人考虑得这般周到,难免给人冤大头之感。 父辈们以身作则,潜移默化中传授着丛林法则和厚黑学,所以在年轻而傲慢的天之骄子们眼里,当个纨绔恶少才是潮流,行善或者帮助弱者,都是可笑的事情。楚昭这么做,可有点逆潮流而动的意思,俗称不合群。 楚昭不想被表哥当傻子,就分辨说自己想救便救,本来就不费事,自然从来没指望什么报恩,当然更不在意对方恩将仇报,不过是随手结个善缘。究其本质,其实和纨绔子弟欺负人取乐是一回事,都是图自己开心罢了。 谢棣时常被自家小寄奴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这一回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辩不过,只能气哼哼地偃旗息鼓。 直到很久之后,谢棣才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和高贵并不体现在能够肆意作践他人,反而体现在当你想要帮助别人的时候,心中无所顾忌。行善,并不代表软弱,其实是一种强大力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说表弟是个好人吧,却又不尽然。 ——之后的一个大雪夜,楚昭和谢棣去南城看布坊里时兴的款式,坐马车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似乎有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却记不起来究竟是谁。那人追着马车跑了很远,可楚昭终究没有让马车停下来。 谢棣还记得这位看似心软的表弟那时候说过的话:想讨好我的人很多,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再次见面之时,当年受过恩惠的弱者却已经站在敌人的阵营中,替楚恒出谋划策。谢棣突然觉得这一切实在有趣,他甚至隐隐期待这个方子安的表现了。 方子安和楚昭年岁相当,可能还略小一点。多年之后终于重逢,青年的眼睛已经不再是少年时期纯良无害的水杏眼,变得斜斜往上长,似乎要飞入鬓角,看上去有些凌厉,眼神却带着一点历尽世事的内敛。然而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深处那团不屈地火焰,以及读心术传过来的纯粹心声,一下子叫楚昭想起他的名字。 人的脑海里,总是在同时思考许多不同的事情,越是聪明人便越是如此,而面前这个人,在某些时刻,心声纯粹的叫人吃惊——仿佛全身心的只渴望一件事。那样直白的情绪,对于读心术使用者而言,很容易引起共情。 只是这一次,求救的信号被忠诚的信念所替代。青年人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国家更富饶强大的理想和热血,总是能叫最世故的人也动容。有种傻得可爱的感觉。 谁能想到,在如今这个危机四伏的都城,在公子王孙汇集的相亲会上,能够再次见到这个人,听到这样纯粹的心声呢? 大楚上流社会以相亲为目的举办的游园会,岂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 首先你的家世要好,其次还要多少有点才华,否则岂不是自己来找难堪?当然,因为现在时局艰难,哀帝北狩之后,老派贵族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收缩,崛起了许多年轻的新贵。而这些人,也进入了世家择婿的人选之中。 谢棣便撇撇嘴,凑近楚昭耳边,低声说道:“这方子安,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现帮着二公子执掌户部,最是一只笑面虎,上次燕归来被抄家,就是这人带的队,百巧坊差点关门,也有此人的功劳。” 世家有种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对于寒门出身的同僚尚且不当做同类看待,更何况是平民甚至奴隶。 在这样等级森严阶级固化的社会中,当年被人陷害,落魄到小倌馆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其中多少艰辛可想而知。楚昭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就好像随手撒了一把种子下去,不经意间开出了繁花。 初遇之时,青年的各项数值并不高,除开才艺高达92之外,其余也不过50上下。如今再见,文武两项数值已经增加到了78,62,增涨之快为楚昭平生仅见。而且清廉和忠诚均高达99,私心低到3,野心65,但从数值上看,想来该是海瑞之流,能够名垂青史的大清官,谁知道现在却和蓝田王搅合在一起。 听了谢棣的话,楚昭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目光移到方子安身上,和他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又见面了啊。 方子安眼底的小火苗一瞬间蔓延成熊熊烈火,面上却寡淡而漠然:“听说如今一个官员若能证明自己从来没有跟男人上过床,便足以骄傲的宣称自己德行比一般人高尚。殿下毕竟是皇嗣,身负繁衍宗祠的艰巨任务,安可沉迷男色,甚至至今不娶?” 这话虽然不中听,其实未必没有提醒楚昭的意思:如果他现在娶崔家和卢家的贵女为妻,夫妻恩爱,立时便能在与蓝田王的争斗中占据上风,世家和李太后的同盟关系其实非常脆弱。 听懂了方子安的言外之意,楚昭苦笑了一笑,并未接话。 旁边的谢棠却觉刺耳,一贯温和的贵公子当场怒道:“安王的私事,何时轮到你这种人置喙?若论荒唐,谁也荒唐不过你主子。” 方子安却不生气,只平静地说:“谁都可以浪荡不羁,唯独人君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殿下早日娶妻生子,也免得天下万民皆为其忧虑,便是为了北狩不归的哀帝和喻王,安王殿下也该如安乐郡王一般,速速结婚生子。” 楚昭一时无言,方子安这想法还真是儒家的正统思想,认为天家无私事,好像皇帝生不出孩子就是丢了国体一般。 谢棠只气得牙痒痒,但是方子安占据大义,一时竟难以反驳。 环顾四周,场中众人面色各异,唯独蓝田王忍不住面露喜色,“说起来还真是,我只盼着那两个小的一个接一个地为楚家生产承祧祖宗香火的小男孩。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得意洋洋之态,仿佛生孩子的是他。楚昭一日无子,这方面大家便是半斤八两而已。 可蓝田王也不想想他自家做的混账事,也不打量打量他多大岁数,自己侄儿又是多大岁数?子嗣方面楚昭虽然没优势,但楚恒的优势也没他自己想的那样大。 安乐郡王越能生,在排在前面的两位皇位继承人都无子的前提下,对皇位的威胁便越大,可楚恒还在这里做春秋大梦,可见一大把年纪,果然全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说起皇家血脉,听说安乐郡王妃有喜了,天家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喜事,的确值得庆贺。好在殿下年岁并不大,又尚未娶妻。今日举办宴会的目的,不正是这个吗?”说话之人模样相当剽悍,名唤做王嗣宗,现任帝都城守骠骑卫一等将军。此人出身王家支脉,和王若谷算是堂兄弟。为人倜傥任侠,轻财纵酒,不拘小节,都中有做游侠儿胡闹的世家子弟,皆以与他相识为荣。他也愿意帮忙,是个极热心之人,世家中年轻一代里,无论纨绔还是家族精英,都有结交,口碑甚好。 有他在中间斡旋,气氛总算不是剑拔弩张了。 扫了王嗣宗一眼,楚昭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今日这场盛会,便是为此而来。”楚昭又不傻,不会现在就出柜,只顺着对方给的梯子往下爬:“纵然缘分难以强求,这样多的杰出人物汇聚一堂,对酒当歌,也是浮生一大快事。” 第95节 楚昭的性格其实很讨世家的喜欢,上马能征战沙场,下马又有一种自在轻安的洒脱,加上天然一副好相貌,一时竟没人舍得拒绝,人人心中均起了这么一个念头:这样的人,才配做我卢(崔,钟,王……)家的主公。 “殿下所言极是。临淄王殿下,我也来自报家门。” 不时有些小世家的人越众而出,或者真心佩服楚昭抗击犬戎,或者名利心切,想要讨好护国亲王。 不过钟绍京等人却始终一副我不理你就不理你的傲娇态度,自己组成一个神经病……不,名士圈子,在那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楚昭只当不知,往来如常,但也不去刻意讨好。有时钟绍京等人说得正热闹,楚昭也接一句话,不至于冷场,显得不合群。 钟绍京拿起面前的小铜壶自斟了一杯酒,深深吸了一口那酒的香气,方才道:“因为尝新酒的时间在春天,所以时人喜欢以‘春’命酒,今日所饮之酒,便为尝味阁今年推出的新酒‘烧春’。” 崔景深也混迹在这名士堆里,他低头轻轻嗅了一口杯中的美酒,意态甚是寂寥地叹道:“芳香浓郁,醇和回甜,清冽净爽,余香悠长,若能持鳌载酒浮于江中,余生便足以。” 钟绍京一杯饮罢,不由叹道:“崔小弟所言甚是,若能日日痛饮美酒,便是挂冠又何妨?我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唯喜杯中物。可自从饮了这尝味阁的烧春之后,便是珍贵如沧州酒,也提不起我的兴趣。可惜尝味阁限量供应,总喝不尽兴。命家中高价豢养的酒娘仿制,终归没有这般滋味。” 这个时代的酒是很珍贵的东西,却大多寡淡而无味。 楚昭听了这一句,就提着酒壶过来:“烧春原是我家郭师傅祖传的秘方,后来卖给尝味阁。钟叔想要依样画瓢,有三样物事难称其美。一者,原料,烧春用的是高粱,大米,糯米,玉米,小麦五种谷物为原料;二者,工艺,采用‘红槽盖顶,低温发酵,回沙回酒’工艺,精酿勾兑而成。三者,却是郭师傅的秘密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每年才能出十几坛子酒……” 尝味阁的酒,根据楚昭提供的现代改良剑南春酒方,经过郭师傅的改造,所以才能有这般清冽而浓香的酒味。酒水行业历来便是暴利,烧春近年来风靡帝都,在大小宴会中流行饮用,为好酒之人钟爱,替楚昭赚了不少军费。 楚昭的话正中红心,可钟大人眼巴巴等下一句,想知道玉米是什么,发酵又是何物,可殿下却转身去应酬别人了。急得钟大人不时扯着胡子,拿眼神偷偷看楚昭,整一个怀春少女的状态。 楚昭看到了,忍不住好笑,终于大发慈悲地说道:“若是钟叔喜欢,我那里还有去年窖藏的十几坛,只要你吩咐一声,便与你送去。” 钟绍京本性天真,再顾不得假作推辞,一口答应下来。然而喝了人家的酒,以后可就是昭殿下的人了,钟绍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认为这笔买卖做得很值。 钟绍京的想法也代表着在场大多数世家子弟的心态。 这些世家子原本并没见过楚昭,总听长辈说起这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好,大多对楚昭怀有莫名的敌意。这一次见到楚昭本人,根本没有想象中咄咄逼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虽然话不多,然而却既有分量,又深入人心。尤其是那样将浮名换了浅酌低唱,满不在乎的劲头,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这些标榜风雅的世家子那颗别扭的小心脏。 当下,看人看脸的世家子便情不自禁地对这位殿下产生了一些好感,觉得既然楚昭行事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强势,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言语又有趣,那么与其继续忍受卑贱而恶心的李太后、蓝田王之流,倒不如支持楚昭上台。 这可真是连崔景深都没有料想到事情。不过是参加一场相亲宴,结果本来和楚恒称兄道弟的世家子倒有大半倒戈。 至于方子安,他没来找过楚昭,只是陪在蓝田王身边,说来也怪,方子安的长相有种阴柔的美,蓝田王本就是一个香的臭的都要舔一口的人,居然能够忍得住没下手,对方子安的态度还颇为端正,似乎真有些君臣相得的意味在其中。 其实就连楚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方子安长得柔弱,,却总给他一种凛然之感,有时候楚恒甚至莫名有点怕这个沉默内敛的青年属下。 此时,楚恒见方子安舌战群雄,奚落了楚昭一番后,便有疲倦之意,也不敢强邀,只放他一个人闷闷在角落喝酒。因此,除开王嗣宗偶尔过去和方子安搭话之外,方子安便再不和人说话,旁人也不搭理他。这样不合群,自然不讨喜。 过一时,楚昭就听身边一小拨人在议论方子安。 方子安现在做户部侍郎,只有从四品的官职,而且也并非出身世家,按说不该在今日游园会之列,然方子安投靠蓝田王之后,单凭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户部,软硬兼施,整的都城的富商哭爹喊娘,现在是蓝田王一方第一得力之人,也算朝廷新贵。 蓝田王如今真是一步都离不得他,就是这游园会,因为借用的是皇家园林,所以也是方子安和卢家共同承担准备工作。 今日安国亲王以及许多王孙公子都在此,服御之事不敢有些许差池,方子安自平明起就打起精神在这里服侍。 楚昭听了点点头,方才明白方子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接着,楚昭又听一个穿绿衫的竹竿公子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方子安之所以甘愿做那位的狗,说咬谁就咬谁,是因为那位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蓝田王一贯作恶,居然也会救人性命,倒算是一桩奇事。” 竹竿公子很着急同伴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急忙补白道:“哎,那位一贯混迹的是什么地方,救了方子安,你们道是从什么地方救出来的吗?” 周围的人都一脸吃惊,他们单知道方子安出身寒门,却不知他曾经还沦落风尘。 “是真的。听说年少时犯过事,被卖进了那种地方,说不得……这位户部侍郎被多少人睡过了。”说着便是一阵不堪入目的笑声。 “哎,一想到居然和这种人同席,我就觉得难过。”这位不仅口中说,还有实际行动,召唤左右,让把他的座位移到离方子安更远一点的地方去。 可方子安凭他们如何奚落,说得多大声,就和没有听见一般。 楚昭听这些人言语渐渐不堪起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所谓的士族名流,其实也不过如此。扒开那层光鲜的表皮,内里的丑恶庸俗,比之街边卖菜的村妇尚且不如。 哀帝北狩之后,世家已如明日黄花,渐渐透出些衰败来,他们这样排斥方子安,不过是因为暂时不敢给楚昭难堪,所以将满腔的嫉妒之意倾倒在方子安这个年少位高的青年才俊身上罢了。 人会嫉妒,但是也慕强,所以会痛恨比自己好一点的幸运儿,却不敢去嫉妒比自己站得高太多强者。 楚昭偏头,看到方子安低头注视着杯中酒发呆,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不由怜惜之心大起,赶忙给卢恒抱怨,让游园会早点开始。 卢恒对方子安的困境见怪不怪,对楚昭的话却不敢轻忽。于是游园会很快便开始了。 片刻之后,小楼门前的一道水晶帘被掀开,里面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出来了十二个秀丽高挑的宫妆女侍。虽然这十二个女侍也堪称绝色,但是廊中众人却没有一个去看她们,反而全都正襟危坐,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其中一个女侍躬身向内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第一轮名为斗琴,小娘子们在楼内抚琴吹笛,以此为题,各位公子或写诗著文,或书法绘画,随后两边各自评分,决出三甲。” 今日虽然是游园会,但是要见着佳人也不易。楼中的女子可以看到这边,男子却半点窥不见楼中人的倩影。 听到此处,楚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是被古装剧洗脑了。事实上今日的游园会反倒更加像是现代的群体相亲大会,双向选择。和清朝的选秀完全是两回事。 楚昭担忧怎么拒绝蜂拥而来的妹纸,并且yy一群白富美被自己挑选的好事……咳咳,真是想太多。 在当时社会,皇权和世家的分野并不明显,皇帝顶多是贵族中较为尊贵的一个罢了,大家的身份和阶层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游园选亲当然不可能是所有世家的女儿都排着队等楚昭挑选,这种出现在清朝的盛况在唐代都是不可想象的,更何况是大楚这样门阀强大的朝代。 世家这一次举办游园会,其实是对楚昭态度的一个试探——若是楚昭真的以漫不经心的态度来挑选这些世家女,那才真是坏了大事。 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说这次游园选亲是在给楚昭选妃,提前给楚昭这么一个印象,让他行动失当,可算是用心险恶了。 好在楚昭天生对女孩子便温柔尊重,即使意识到事实和自己想像的略有出入,也神色如常,并没有像某些男人一般觉得受到怠慢。 此时他随意地坐在长廊上,斜倚着廊柱,秋风乍起,带出青丝如远山,那颇有兴味勾起的嘴角,看得楼中的女子们芳心大动。 走廊中的事情,公子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回报给楼中的小姐们。女人天生便温柔许多,听了都心疼方子安,但更多的小姐却把目光集中到了楚昭身上。 楚昭的身份特殊,权力地位又很高,就算是双向选择,看上去仍然十分突出。加上各家家长便提前嘱咐过家里的小娘子,要特别注意昭殿下的动向,若是掌中明珠能嫁给安王殿下,家族便不至于这般辛苦,非得俯就蓝田王之流了。 温柔俊美又位高权重的夫君,谁不想要呢? 既然是双向选择,那么想要在繁衍竞争中获得最佳配偶,无论男女,可都得拿出点本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贵女们,大部分都不像宅斗文赢家那样“规矩”的,反而生活得比较放肆。 第111章 卢佩兰当下便要求第一个出场,可是别的小姐也都不是谢苒苒那样好糊弄的的蠢货,经过一番不动声色地较量之后,最终是卢佩兰和顾家一位小姐胜出。 一时就听清雅的乐音响起。 琴声初时微弱,令人非得侧耳细听,渐渐的,有悠扬的横笛加入,伴着雨水敲打屋顶的叮咚之声,春风乍起,扬起一地桃花瓣,恰似一场豆蔻年华的邂逅。 这乐声虽然不错,但是难免有炫技的嫌疑。伴随着屋顶叮咚雨声,廊中又暖和,楚昭忍不住悄悄打个哈欠,困了。 秋风秋雨的阴雨天,温一壶小酒,听琴听雨打个盹,实在不能更妙。 一曲终了,美貌女侍扶着一位穿湖蓝衫子青色翟衣的小娘子,一位月白裙的小娘子,二人身形窈窕,隔着一层层的青纱帐与廊中众人厮见。当然,虽然隔着帐子,楚昭也通过月白裙认出那是卢佩兰。 卢佩兰清请脆脆地说:“便以方才的曲调为题,期待诸位公子的大作。” 显然是要考众人的诗才了。 楚人风雅,爱作诗,简直到了只要一得闲就作诗的地步,现在纱帐不开,也是游园会上的一个名目。总归世家的女孩儿要金贵一些,需要求娶的公子们诵出《却纱诗》,待三番五次后,青纱帐才会撤开。 一时自有美貌侍女伺候笔墨,王孙公子们要想讨老婆,再高冷也得奋笔疾书。 唯独楚昭咬着笔头,左边看看,卢恒下笔千言,镇定自若,右边看看,崔景深镇定自若,下笔千言。 等看到斜后方的王嗣宗时,楚昭才略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回应该不会剩自己一个人丢脸。 只见王小将军急得抓耳挠腮,嘀咕了一句:“吹得劳神子的曲,听不真切,还不如叫人唱个十八摸。”楚昭心里不禁大以为然,升起难兄难弟之感。 要说楚昭头脑中储备了前世那么多的优秀作品,不说全抄,东摘一句西抄一句,凑在一起也是一首绝妙好诗,但楚昭却不肯这么做。他又不缺那点锦上添花的名气。再说了,楚昭本就不想娶媳妇,万一用抄来的诗词骗了许多好姑娘的芳心,岂不罪过? 所以说,虽然楚昭拥有了做种马男的所有客观条件,到底还是个老实孩子——难怪一辈子翻不了身。 正在咬着笔头出神之际,楚昭忽然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茫然地扭过头去,便见卢恒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楚昭无奈地俯身捡起小抄,刚直起身子,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白纸已经被人换了,有人模仿自己的字体,工工整整写了一首绝句。 这么周到的事情,只可能是……楚昭一扭头,果然看到崔景深眯着狐狸眼,对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复杂,几分忧郁,似乎帮不成器的徒儿作弊,叫师父大人很是纠结。 楚昭:= = 争着被传答案,学渣真的很困扰好吗? 虽然可以抄的素材很多,可是等女侍过来收卷的时候,楚昭依旧十分诚实的交了白卷。 顾家的一位公子瞟到楚昭那条白得像雪一样的素绢,登时就不高兴了。他本是答应妹妹帮他考察一番未来妹夫,当下便认为楚昭不尊重他们家的女孩儿,要和楚昭决斗。 哦,那个穿湖蓝衫子的是你们家女孩儿,谢棣做恍然大悟状,和卢恒一唱一和,差点把这位顾姑娘的排行和闺名都扒出来。只把顾家公子气得脸通红。 楚昭一看要坏事,赶忙开始哄:“作诗的话,有九渊,景深和子安这三大才子在,我哪里敢献丑?况且刚才那位姑娘也说了,以乐声为题,并非一定要作诗……如此良辰美景,不若今日小王做东,请楼中娇客尝一道美食,如何?” “什么美食?”纱帐内传出一个甜软娇美的声音。 楚昭道:“这道菜叫柳蒸羊。正切合刚才曲中春风十里之意。乃是本王花费三十万钱雇高手匠人专门打造了熏烤羊肉的铁床,再从犬戎人的队伍里收缴来的肥美羊羔宰而烤之,其肥膏见炭火后则油焰淋漓,其滋味自然绝美,深秋时候享用最为适宜。听说几位小姐都是辰时末便到这里的,现下都快未时了,中间又一直没进过东西,想来也该进食了。” 王嗣宗一拍大腿,道:“对啊,犬戎人那里抢来的羊肉,无论如何也得吃一吃。便是你们不吃,我也必定捧场的。前几日我打的鹿肉还有许多新鲜的,派些小子去取了现炙,岂不鲜美?” 钟绍京看着高冷,其实也是个吃货,加上这回来的主要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相亲,自然不耐烦和一堆小年轻一起作诗,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极是极是,吃饱了才好继续被小娘子们相看。” 众人闻言皆大笑,场面变得活泛起来。 这游园相亲,本就不是考状元。说是要评选前三甲,在场的人也未必多么当真。现在经楚昭这么一提醒,众人都觉有些唐突佳人,赶忙叫传膳。 这时代并不拘束男女见面,世家娇女乘车出游打马街市都是寻常事,远不似明清时期严苛,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世家的女儿不愁嫁,所以便都养的非常大气。 反倒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想要高嫁,便真要好生养在深闺中仔细名声了。 李太后母仪天下后,为了讨好男人,倒写了一本女则,想教天下女子讨好男人,可惜没人搭理她。她自家养出来的女儿就和没见过男人似的,与人做平妻,多少年依旧是个笑话。所以长公主对谢苒苒约束很严,而且或多或少受到母亲的影响,谢苒苒便因总被养在深闺里,才会被楚旦轻易骗去。 被卢佩兰抢了风采,自己有才华却没机会展示,其他的小娘子也都是天之娇女,心里就算不至于生气,到底不舒服。好在教养都极好,并没有人举止失当,全都落落大方的从楼里出来,移步花厅中。而花厅和这条廊庑,早就用青纱隔开了。 楚昭一看大家都坐定,方才吩咐身边的小子:“上次我叫郭师傅做的暖锅子再来一个,雨天吃那个好。我看钟先生身子弱,也该吃那个补一补。让他在里头多放些枸杞银耳,做一个红汤一个清汤来。” 这个时代的烹饪方式以煮,炖为主,营养固然营养,但是味道实在过于清淡了,郭师傅为了满足嘴刁且时常异想天开的主子,不得不蒸煮炸炒煎炖样样上阵,再加上燕归来商队自楚昭的封地代郡带来的各种调料,他做的美食便闻名都城,每次斜桥中的世家举办筵席,都以能够借来郭师傅而互相夸耀。 普通人若想尝一尝这等美食滋味,就只有去尝味阁了,只是那里的食物,比之郭师傅亲手烹制,到底略逊一筹。 在座的许多人虽然出生世家,但是也并非王谢一流顶级世家,不过是偶尔尝过一两次郭师傅的手艺而已,闻言都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另外一边的花厅水榭中,小姐们正在一边观赏莲花,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笑。 银铃般的笑声和零星几句话被风吹到前面来,给筵席更添一丝迷人的魅力。公子们为了吸引佳人的注意,都在开饭之前,争先恐后的念起自己新做好的诗词文章。 气氛倒比先前一板一眼的所谓比试要好了许多。楚昭觉得如果今日有人相亲成功,一定得感谢一下他这个媒人。 正在这时,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孜然粉没有了,问主家能不能派人出去买。因为燕归来关门,这一类胡人那边传来的调料便很难买,恰好蓝田王说自己家里还有,叫下人送来。 楚昭见这群人念诗念得兴高采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就觉没趣,又担心待会儿被逮住作诗或者评论,便悄悄往外挪。 走到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很清新,楚昭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走进一侧的偏厅中。 第96节 这里虽名为厅,其实只是一个较大的四面有栏的敞轩而已,外头一片草地已经改造成了烧烤场。 清风自四面拂来,院子里肉香浮动,楚昭吞了口水,摸出自己顺出来的一壶酒。刚才崔景深看他看得紧,现在倒可以醉一场,醉倒了便好好睡。楚昭摸着酒壶,心想:自己这般无趣又平庸,估计今日的相亲就没戏了。 正想得美,忽然身后一指轻触其腰间,楚昭顿时一个激灵,回过头来。 只见方子安幽魂一般立在楚昭背后。 他身材瘦削,气质阴沉,不像掌着户部,倒像管着刑堂。 “刚才他们说的话,殿下都听见了?”因为逆光的缘故,方子安的眼睛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楚昭放下酒杯,想不到他会主动提起这段不怎么光彩的往事,一时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只点头道:“英雄莫问出处。虽然我听见了,但是也不会当真的。” “臣……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熬过来,就是因为想要再一次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论处境如何艰难,都不会放弃,只是因为我想要报答他的话,便唯有一直一直努力,走的高一点再高一点。微臣……一直想要找到当年救过我的人。”方子安的声音和姿态都透出一种阴郁凄厉的感觉,像是长在阴暗墙角的花,终究不甘心的要开在阳光下。 然而楚昭却读出方子安隐藏在冷厉态度之下的局促和羞涩。果然再强势的人面对曾经的不堪,都会显出无措和尴尬,这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面前的青年,楚昭略带几分疑虑地说:“这么说,你找到的救命恩人,是……是我王叔?” 方子安一愣,然后重重点头,又微微摇头:“是也不是。其实微臣虽然找到了恩人,可是微臣的恩人啊,他的身边卧虎藏龙,我要想让他看见我,便只能另想办法。只是我人微言轻,不知到底能不能帮到他。”说着,他抬起头,直视楚昭的双眼。 “唔……”楚昭这下放了心,他沉吟道:“说不定你帮了大忙。” 青年听到这句话,便有笑意透出眼底,似乎想要开心的笑,但是又为了维持形象而强自忍耐。 谈笑间,楚昭听到前面再次传来曲乐声,虽然隔着重重屋宇,仍然依稀可闻。乐声中,还有门扉吱嘎的呻吟,是小院的侧门被人推开的动静,大概是派去蓝田王府拿胡椒粉的仆人回来了。 与此同时,突然耳边传来系统嘀嘀嘀的警报声,楚昭心中一凛。每次系统发出这种声音,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危险正在迫近。 那么,是有刺客吗? 方子安奇怪的看看楚昭,不明白楚昭为何突然沉默下来,而且神色无比古怪,然后,他就听到楚昭靠近自己,低声说道:“子安,有刺客。” 柔和的声音打在耳边,热热痒痒的,方子安一贯不好男色,甚至因为幼年的经历仇视蓝田王之流,此时却也觉心头一酥,忍不住轻声安慰自己年少的主君:“别担心。”说着拍了拍掌。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是王承嗣。 方子安凝视着楚昭,他的声音又轻又快:“殿下,承嗣是我的知交好友,虽然表面上看是王家大公子王若虚的人,其实因为早年受过王若谷大将军的恩惠,愿意率城守军十万,效忠于殿下您。” 楚昭有系统面板,知道王承嗣是可以信任的,就说:“起来吧。现在有刺客,你们身上有兵器吗?我的性命暂时就要靠你们两个了。” 楚昭话音刚落,方子安和王承嗣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几乎有些哽咽地叩首道:“殿下尽管放心,除非从我身体上踏过去,否则绝没有人能伤害你分毫。” 说话间,院落外便有人轻声道:“属下遵蓝田王之命,特来送香料。” 方子安看了楚昭一眼,神情略微放松,就要过去开门。楚昭却拉住他,摇摇头,比了一个五,意思是门外有五个人,但他们却一个人的脚步都没听到。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王承嗣神情一紧,他自幼拜入禅宗门下,学的是正宗玄门心法,然而便是他,居然也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再者,山庄今日守卫森严,这些刺客无声无息就能到此处,可见武功高强,而且,必定是出了内鬼。 “门外是哪一位,请进来说话。”楚昭将身上的匕首递给王承嗣,然后稳了稳声音,开口说道。 院门悄然打开,走进一个番僧。此人穿一件袈裟,都入秋的天气了还露出半个肩膀,双颊凹陷,看着瘦骨嶙峋,手里却抱着一个奇怪的钵盂。身边跟着四个从人。 楚昭看着他,拜系统所赐,已经知晓此人的身份,便冷冷问道:“我竟然不知道密宗里的大萨满,西域十六国的帝师,居然也替蓝田王跑腿。” 第112章 时间已是九月,夏还未褪尽,肃杀的秋风便迫不及待的赶来了。然而皇家别院里树影森森,本应犹有晚蝉,草丛中也该有蟋蟀的鸣声。 可是自五位来自异邦的不速之客出现在院落外,所有的声息便在院中绝灭了。这是什么样的修为?就连楚昭这个对武学一窍不通之人,也感觉到了一种寂灭的境界。 王嗣宗的心仿佛被一个拳头捏紧了,他的修为已提遍全身,然而今日参加游园会,自然是一件称手的兵器都不能带。昭殿下让给他的那把匕首,便是三人唯一的武器,然而随着那番僧每走近一步,他心头的骇异便越深。 这西域来的大萨满竟然还未出手,就已经全然压制住了帝都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第一高手王嗣宗! 是的,纵然只是杂牌军,王嗣宗能够在现今这般纷乱的局势中统领都城仅剩的十万禁卫军,又岂会是等闲人物?然而即便是他,在面对大萨满时,也只觉对方身上有一股无声的气势袭来,似是满身金光宝相庄严的神佛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直欲跪拜。 或者是一眼就看出了在场谁的武力值最高,番僧的目光最先锁定王宗嗣。 王宗嗣平生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直击人心的威压,异域来的和尚居然要利用本门秘术,于未交手之前,先行折损他的一身傲骨!从而达到先声夺人,让中原损失一员大将的目的。 如若跪下,这一辈子便再也走不出大萨满此番带来的阴影,甚至还可能再也不敢违抗这异域来客的一个眼神。便如同把身体里的一条骨头抽走,人也就只是一滩肉泥而已。 此战之后,即便王宗嗣还活着,便也算是废了。别说是领兵和犬戎人作战,只怕会就此沦入浑浑噩噩的境地。 大萨满要催夺的不是王宗嗣的生命,而是要用秘法夺取他心底最深处的依靠,取走他之所以能够挺直脊梁做人的那点护持。 这就是密宗的无上法门——十方愿力。 沙伽派虽出自密宗,其佛门心法即不象它所出自的天竺,也不象东汉年间流传到中土从而被发扬光大的释宗,因为沙伽派久行于地野天僻的蛮荒之地,为其风俗习惯所浸润,潜移默化之下,其心法内凶悍狂暴处与慈悲之念交杂,将如此,却也同样有种叩问生命根基的本真之力。 王宗嗣只觉面前的番僧未出一招,然而自己骨头中似乎有什么已经快要被粉碎了,这种失去让他的灵魂都要颤抖起来,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然而这种忧惧一旦生发出来,更是不战自败。 这就是番僧这行人一路走来,别院的护卫居然没有阻止的原因。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有阳光给天上的云絮镶上一道金边,一缕缕光线从云层中投射而下,将满脸慈悲相的大萨满照的宝相庄严。一个威严华美已极的具象佛国自彼岸弥漫聚合,用大慈悲以狂暴之力席卷而来,让人心中一阵恍惚,继而被浸透心魂。 除开楚昭三人,敞轩中原本还在劳作的下人们,已经全都悄然无声地跪了下去,有的甚至流出了眼泪。这些人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沉浸在沙伽派的大宗师凭借一己之力创造出来的彼岸幻象中。 这种诛杀方式是典型的密宗特色。传说中”不需举刀动枪,只需观想大威德(金刚),就可将异端的魂灵送入文殊佛国”的密宗法度。 因为系统的庇护,楚昭应该是全场唯一一个不受半点影响的人,为今之计打是打不过的…… 就在王嗣宗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往前扑倒,粉身碎骨的时候,楚昭似无意若有意地开口,插入这场高手无形的较量中,他说:“我竟然不知道密宗里的大萨满,西域十六国的帝师,居然也替蓝田王跑腿。” 一句话化解了那来自彼岸的无上威压,叫王宗嗣原本已经开始打颤并且微微弯曲的腿弯重新挺直起来。 楚昭将音惑之术提升到了最高境界,又转头对王嗣宗说:“黑骑军打得犬戎闻风而逃,这是堂皇正道,犬戎阴谋刺杀,和蓝田王勾结在一起,已经落了下层,你不要怕。蓝田王与这番僧结盟的条件之一便是将整个陇西献与犬戎,陇西一失,王家危矣。无论为国为家,你不能退!”见刚才一击似乎很有效果,楚昭将音惑的功能开到了最大。 果然,话音刚落,王宗嗣身上的战意便前所未见的浓厚起来。 勾结外人侵我国土,蓝田王鬼蜮伎俩我为何要怕! 战场上打不过便偷偷摸摸行刺杀之术,这等作为我有何惧! 那番僧身边的四位从人皆是一愣,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竟然能够一口叫破他们的身份,并且击破大萨满的十方愿力之境。 楚昭踏前一步,反而将王嗣宗和方子安护在身后。 看似半点功夫都没有的青年逆光站着,虽然看不清楚他的容颜,依旧给人一种容光灼灼,不可逼视之感。 佛家有天魔之说,然而青年身上并无一丝迷幻魔魅的姿态。不过是自自然然地站在那里,却隐隐能够与大宗师愿力之下的十方佛国相抗衡,并且自成一境,如微风旭日,朗朗长空,护住身后二人。 与青年清越的目光相接,这些修为深厚的行僧也觉难以自持,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让他们一阵恍惚。 面前之人,是神祇,还是天魔? 楚昭现在用的,当然是系统升级后的震慑之术了。也是无奈之下死马当作活马医,谁知却歪打正着。震慑直击灵魂,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对楚昭心生敬畏,想要匍匐下拜而已,但是对于这些日日受愿力加持的佛国弟子而言,震慑之术无疑是在动摇他们的灵魂和信仰! 沙伽派最重炼心,所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也是大萨满心存顾忌,为了速战速决,不肯用技击之术,否则以楚昭脆弱的身体。这四位护法随便哪个出手,一根指头就能把楚昭戳倒,偏偏他们作死的要用高端洋气的十方愿力,结果刚好遇见系统这个小妖精,被克制得死死的。经此一事后,只怕四护法的境界就会一落千丈。 大萨满的目光从王嗣宗身上移开,似乎首次看到楚昭,他目光初时露出疑惑,似乎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无上佛法不能说服这个人皈依。随后他静静凝视着楚昭眼睛,眼中满是慈悲的神色。 一片梧桐叶子缓缓飘落,却在气机的压迫之下被碾为齑粉。 楚昭只觉一股强大的威压潮水般涌来,在那慈悲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威猛凶悍之力——杀度。 若不皈依,便只余杀度。渡你离开短暂而虚幻的红尘,进入永恒的佛国,这是用无穷的苦难恐怖实现最大的慈悲。 十方愿力虽然是沙伽派极高的心法,说起来也是玄之又玄,是武学练体术之外的一个高峰——探究到了人心,但究其根本,却又和系统自带威慑和音惑技能有些类似。 或许因为一切力量的本源都是一样的吧,所以当某种力量发展到顶级状态时,便呈现出殊途同归的效果。现代科技能够实现人在空中飞,然而修真术和练体术(武学)这一类重视人体自身开发的发展方向到一定程度后也能实现这一点。 楚昭拥有系统,本来就被改造过的精神力得到系统的加持,即使在番僧十方愿力攻击下,依旧游刃有余。 院落中寂默无声,只有似有若无地梵唱。然而楚昭长身玉立,便有明月长风吹散那佛国的光辉,是那宇宙玄机里的一丝异数。 大萨满被系统搅得心绪不宁,突做金刚怒目之相,喝道:“你是何方妖魔?” 原本已经迷迷瞪瞪地四位护法宛如被当头棒喝,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楚昭心中已经明白过来,系统里的震慑和音惑二术,居然可以克制沙伽派那门古古怪怪的心法。便打定主意要用空城计吓退这位大宗师,若是不成,起码拖得一刻也好。 大萨满的佛门狮子吼一停,他便放下堵住耳朵的手,抬头微微一笑:“我是楚昭。中原之主。各位客人远道而来,可去舍下小憩。” 寥寥几字,配合他的笑容,竟然形成一种难描难画的惊人魅力,恍惚间已非这人世之人。这群沙伽派的番僧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行于荒漠中的旅人,遇见了一片绿洲的主人,要跟着他去安乐乡中洗去一路风尘。 “见色非是色,闻声不是声。声色不碍处,亲到法王城。”几句佛音隔空而来。四大护法踏出的脚步才堪堪收了回来。 楚昭耸耸肩,不开心地嘟着嘴,浑然不在意面前的大宗师,几步走到旁边的阑干上,手一撑坐上去,还任性地蹬了木屐。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青年便旁若无人地靠着廊柱,摸出一管晶莹剔透的横笛把玩。 就在这时,北方传来声声悠扬的钟响,一声声如水波,朝着整座城市裹胁而来,喧闹的帝都刹那间安静下来。 这是上方山禅宗宗主,当世武学和棋道第一人陨落的讯号。 *** 事情回到几日前。 天权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徐将军今日在路上遭遇刺杀,现在已经昏迷了。” “什么!”楚昭难以置信地站起来,这就想要去探望徐将军,却被崔景深拦了下来。 天权面色沉重,跪在地上继续禀报:“就在大军入城这几日,黑骑军将领已经遭到了不下十次的刺杀。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战争早就已经开始。前几日都有暗门的势力及时出现,可是今日敌人太过强大,护卫徐将军的开阳也……也战死了。”天权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这样大的事情,这几日怎么却没有人给我禀报过?”楚昭面沉如水。 崔景深道:“只怕是天师道在江湖中的势力。这些人行军打仗未必在行,可是若真是由着他们刺杀我方精英将领,却可能造成严重损失。想不到,敌人动手比我想的还要快。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唯有带着黑骑军连夜回封地。”随着这把低沉的声音,韩起一席黑衣,脸色苍白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些刺客根本不是天师道的人,他们用的招式,分明是密宗手法,只怕不是蓝田王,就是楚旦,已经和沙伽派那边勾搭上了。” 崔景深见楚昭带着天权取药去了,温柔的假面具就收了起来,冷笑道:“不妥,这时候若是退缩,无异于将大楚江山拱手让人。为了大局,殿下不能走。你这样建议,莫不是还心怀故国吧?”自从知道韩起的身份之后,崔景深就一直对韩起心存怀疑。 韩起却不搭理他的问话,也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漠然道:“你所虑者天下,我所虑着,唯独楚昭一人而已。若是楚昭性命有失,还说什么天下大业?你的明君可以再寻,我的阿昭却只有一个” 崔景深闻言,眼中寒意大盛:“你以为我不在乎殿下吗?皇位之争,失败者根本活不下来。正因爱之深,所以要不择手段让他登上最高位。不比韩公子,只要自己过得好,哪管他人死活?” 楚昭已经派了周大夫去看伤,还给了一些抗生素和双氧水,然而对于内伤,不论是古代中医还是现代成药,似乎都没有办法。交代完之后,楚昭一走进来,就看到崔景深和韩起各自坐在一边,谁也不搭理谁的样子。 听崔景深说了二人的意见分歧,楚昭便道:“还没有听说过因为大规模刺杀对方将领而得到的天下,我不会被吓退的。” “楚旦已经用北边的土地邀约密宗高手前来刺杀殿下,这几日我没有出现,其实是在组织暗门的力量着手安排此事,保护黑骑军将领。可犬戎这回很可能派出大宗师,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住殿下。”韩起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脸色依旧苍白。 “我方倒现在也只损失了徐将军,可是对方却损失了不少杀手。阿起,你为何突然这样没有自信了?况且我们还有子安作为内应,又将危险值降低了很多。”楚昭明显是站在崔景深那一边的。 韩起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因此,游园会的刺杀原本是楚昭预料之中,他们之所以没有拒绝这次游园会,就是想与其让敌人躲在暗中,不如顺势布局。 今日之事,原是方子安,楚昭,韩起商量好的局,然而他们唯一没有料到的,却是己方唯一的大宗师,乌见禅师,会在关键时刻顿悟圆寂,从而让原本说好的援兵没能即使感到,如同韩起所担忧的那样出现了危险。与此同时,都城也再无一人能够克制那位异域来的大宗师。 第97节 然而就连韩起也要承认,其实计划本身是毫无漏洞的,乌见成名更在鬼谷子之前,就算不能击败大萨满,重创之定是没问题的。境界圆满后圆寂这种事,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然而……却也并非不能弥补。 第113章 一只胖鸽子飞了过来,立在韩起的手臂上,还把头伸过来,妄图蹭一下韩起的脸。 按住小胖不老实的大头,解下它腿上的密信。这是一份派去犬戎的死士血书,信上只有四个字:幸不辱命。 围魏救赵之计,布局已成。大萨满敢带着人来刺杀楚昭,那么就该做好后院起火的准备。 韩起拢起的眉舒展开一些,他将一封写好的信绑在小胖腿上,看着这殷勤的信使往西北飞去,目光中有哀伤之色一闪而逝。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接连下令,要属下全都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您不能去!” 摇光忍不住站在韩起面前,想要拦住他,然而这个男人却像一个黑色的幻影般,轻易就闪过摇光继续前行。 “您不能去!乌见大师圆寂的那一刻,计划已经失败了!”摇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铁术一战,您一身功力更是损耗大半……去了也是送死啊。” 杀死铁术,与其说是给乌见禅师报仇,不如说是为了韩起自己。为了早日回到楚昭身边,有些障碍,还是提前扫除为好。 “阿昭在那里,我必须去。” 韩起垂下眼睛,并不理会摇光,反而继续前行。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然而在这镇定的外表下,便是一个对人世没什么体会的孩子,也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满身的疲惫。 这一次不止是恋慕他的摇光,就连天枢都露出了不赞同地神色:“您不该去送死。” 然而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皇家别院的门外。 韩起淡漠的声音随着肃杀的秋风席卷而过:“我不去,阿昭怎么办?”低低叹了一口气,韩起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西天固然好,然而此地此刻方是真实。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其实大部分时候,死却比活着容易多了。” 天枢悚然一惊,他张了张口,想要安慰韩起:“寂灭之境本不为伤人,乌见禅师先是被铁术偷袭,继而与大萨满论道,受其十方愿力的影响,‘寂灭之境’心法达到大圆融的巅峰,成为千年间第一人,突然顿悟,来不及杀敌便圆寂了。寂灭之境的巅峰便也是施术者的寂灭与新生,那番僧虽然看似得胜,却胜之不武,未必就比乌见禅师高明,。”然而这话说出口,虽然是事实,却连天枢自己都觉很没有说服力。 就算乌见最后达到大圆满,在旁人眼中,却是被大萨满的十方愿力杀度。大萨满杀死乌见禅师一事,已经先声夺人,在中原武者的心里留下了最深的恐惧。虽然韩起随后击败了铁术,也只是稍微挽回了一点颓势。 便是矩子自己,他的叹气,只怕也是因为心中已毫无把握能够取胜了吧? 天玑和开阳关系一向很好,他红着眼眶道:“我倒支持矩子的做法。墨家本是为了兼爱非攻而修习武术,乌见大师虽身死,但禅师的功力在那一刻已经提到了最大值,圆融的寂灭之境,必定也让那番僧受了伤,现在不杀他,都城没有宗师,便再难克制他,面对我们的,只怕更是一场浩劫。” 天枢恨恨道:“我们可以困住他!为何要矩子一人前往?”天权等人也纷纷附和,他们组成的七星大阵,加上韩起,就算无法伤敌,但也足够困住大萨满,然后让黑骑军万箭齐发,不信弄不死这妖僧。 韩起冷声道:“不,就算七星剑阵威力很大,却是我给阿昭准备的最后的底牌。如今新的开阳虽然已经选出来,却没有与你们配合过,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接纳开阳,并且在我走后承担起护卫阿昭的职责。所以,这一次,由我出手,不论结果如何,你们都要潜伏下来,不许妄动。” 楚昭的势力分为名堂,暗部,战部,杂部四支。四部中最优秀的人经过层层挑选来到楚昭身边,担任七子的职务,外面说起来只是护卫,其实却相当于暗之御史的角色,执行一些明面上的人不方面做的事。几年之后,便可由暗转明,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位。 比如黑骑军出征,天枢天权和开阳都在其中担任要职。只是这七个名字并不专属于谁,只要在这个位子上,就会叫这个名字,一旦调任或者死亡,会恢复自己本身的名字,而顶替他们的人,便也同样叫天权或者开阳。 听了韩起的话,摇光突然啜泣一声,垂下形状优美的脖颈,一滴滴晶莹剔透地眼泪落在沙土之上。 这时,众人忽然听到似有乐声破空而来,那声音直抵人心,极其美妙,却又说不出是由什么乐器演奏而成,天枢等人脸上一白,他们居然听不定那声音的来处,莫非又是密宗来了什么厉害人物? 唯独韩起的脸色变得柔和,心中忽然充满了宁静。受到乐声的影响,过了半晌,韩起破天荒地安慰哭泣的摇光:“有什么可哭呢,我不会有事,阿昭也并不是弱者。” 我知道他,他也必定知道我。只是这话,却不必解释给不相干的人听。 说话间,万马奔腾之声传来,裹了布的马蹄敲击着地面,发出闷雷般的响声,似乎地面都在轻微颤抖。 李卫国等将领骑着马,带着黑骑军赶了过来,齐齐把皇庄别院围住。 为首一个士兵展开一份盖了玉玺的圣旨,高声宣读:蓝田王勾结犬戎人,暗害皇嗣,我等奉命捉拿。 *** 楚昭听到那几声钟响之后,沉默片刻,突然将手中玉笛放在口中,吹出一串音符。 白玉般的脚在湖面上轻轻一点,便有涟漪一圈圈散开。乐声恍如泉水般砸在干渴的心田上,一下子滑过去,徒留一串动人的余味。 笛声入耳,却似箫似笛,似琴似瑟,似吟似唱,叫人心动神驰。大萨满只觉心头一阵气血翻涌,而旁边的一位护法已经从鼻端留下鼻血。 然而一小段之后,这乐声刚到高潮处,又陡然止歇下来。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动人魂魄的乐声一响而收,反而给人无限期待,让人抓耳挠腮的渴望。 楚昭不是不想要继续吹奏下去,而是前面一番动作,看似轻松,无一不是楚昭将音惑和震慑二术竭尽全力开到最大,反复持续施为的结果。 因为许久不见韩起,系统储备能源耗竭,楚昭看着轻松,其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他倚靠在阑干上,并不是为了耍帅,一是为惑敌,二来,更是想找个倚靠——如今他连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和一个大宗师正面对抗,就算有系统,也是很辛苦的。 据说人类对大脑的利用和开发不到10%,如果这种说法成立,人的身体和大脑,本身就是一个无穷的宝库,而武学心法,正是为了追求对内在最大限度的开发。大宗师无疑是人类体能开发的极限的结果,是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值的最高体现。 楚昭有些忧郁地放下笛子,心想:这样的人,不知道要多少斤黑火药才能炸得死? 乌见禅师十有七九是陨落了。自己这边唯一的大宗师一死,计划必须变动,楚昭一开始打算拖延时间,等韩起或者崔景深按照原定计划来救援,现在却暗暗祈祷他们不要过来,让自己摆个空城计,把这凶和尚先吓走再说。 然而这一切,楚昭不敢在面上表露分毫。 楚昭知道,自己越是表现的举重若轻,大萨满越是不敢轻动。 大萨满果然入套:面前秋风为神玉为骨的青年似乎半点武功不会,偏有这等修为,能够抵抗自己的十方愿力,一时不由对楚昭真正的实力惊疑不定。且绝对不肯相信此人就是楚昭。 一个快要做皇帝的王爷,怎么可能挡在自己下属前面?便是这一个动作,大萨满也否认了面前的青年是楚昭。倒是被他护卫在后面的两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这次的目标。 而这个精灵一般的男人么……大萨满听说中原天师道中有位修恶道的宗师,若是炼成天魔之境,维持少年的相貌并非难事。而自己刚才和乌见一战,即便先有师弟重创乌见,又以佛国幻象引动乌见顿悟,最后自己终究还是受了伤。一天之内连续和两位大宗师力战…… 想到这里,心境微有动摇。然而大萨满面上却没有丝毫动摇之像,反而双手合十,劝道:“杜师何必为了仇人的后代,这般尽心竭力呢?” 那一丝动摇并没有漏过楚昭的眼睛。韩起把李顺和的事情给楚昭讲过,楚昭知道面前的大宗师将自己当做了天师道创始人杜子恭,他索性将错就错,不慎在意耸耸肩:“旁人的死活与本座自然不相干,可是你密宗侵入天师道的地盘,便由不得本座不出手了。” 大萨满微微眯了眯眼睛:“既然如此,为何杜师这几年却对自己门徒的死活不闻不问,任由大楚皇帝对其下狠手,难道那就不是侵犯杜师的权威了吗?” 楚昭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大萨满和他的从人,落在后面一个胖头陀身上。 疯狂的消耗能量之下,震慑之术开到极点,那胖头陀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楚昭抑制住因能量不足而带出的气血翻涌,看似轻松随意地坐在栏杆上,双脚一晃一晃地说道:“这几年我终于悟到了生命地真谛,便不乐意做那牢什子教主了。”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地上不住颤抖的胖头陀,语气里带着几分哀伤地说道:“追寻生命的真谛,不比无休无止的你争我夺来的有趣吗?” 大萨满再无一丝怀疑,他按捺住心头惊讶,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杜师成名尚在我之前,原该我等退避,只是沙伽派得到长生天的诏谕,奉天命杀楚昭,今日杜师在,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下一次,只怕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显然,萨满将旁边的方子安误认作了楚昭。方子安也很配合的轻轻一抖,朝着楚昭投去不安的目光。 楚昭朝他招招手,他便走了过去,温顺的依靠楚昭脚边。看上去这中原王朝的皇嗣似乎颇为依恋信任杜子恭,难怪他会出手相助了。 “天命?”楚昭疑惑地朝着大萨满看去,“何为天命?” 大萨满知道杜子恭摄魂术的厉害,微微低头,不敢和楚昭目光对视,“大楚人是人,犬戎也是人,大楚因为此人的诞生而气运大增,然而却让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这是犬戎的劫难,甚至连长生天选中的神子也为这灾星诱惑,因此,我自然只能杀一人而救万人。不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杀死楚昭,虽觉可惜,但为了天下能够回到正轨,却不得不这么做。” 楚昭觉得这位大萨满的逻辑很奇特,一时居然不知如何驳斥,想了想才说:“既然上天生了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天意呢?”想到韩起说过的预言,楚昭冒充杜子恭,继续忽悠道:“我十几年前也曾经算过一卦,知道这孩子是我大楚天命之人。所以绝对不能让你将他杀掉。再者说,若这孩子是你沙伽派传法中遇到的一个劫难,你不想着化渡,只一味杀灭,就算杀了他,岂知上天不会将更厉害的劫难加诸于犬戎?再者说,你们的神子自小被楚昭驯养,已经接下生死契,如果楚昭死了,只怕他也不能独活。” 最后这句圈地盘的宣言说得掷地有声,简直霸气侧漏! 生死契是犬戎人的一种仪式,分为主从和夫妻两种,犬戎人虽然野蛮,但是非常忠贞,就和狼一样,伴侣死了,自己也不会独活。生死契是对着长生天立下的誓言,在犬戎人心里不可违背。 大萨满微有触动,他沉默了一阵,方道:“看在杜师的面子上,可以不杀楚昭,但他必须和我回教派之中。否则,今日就算死战,我也不会退后。” 方子安何等聪明,早明白了楚昭所言的真正含义,遂笑道:“禅师宝刹不失为好去处,本王在都城也闲暇无聊,不如跟大师们去宝刹叨扰,也习得一二密宗无上法门,禅师以为如何?” “佛理一途,唯在辨悟,能识其理者人不在多。昭殿下不嫌我族简陋,贫僧何其幸也。只是路程较远,殿下若想探研密宗教理,今日就可以与贫僧一同离去。既然你与我族神子已经结契,我族自然不会亏待殿下。” 方子安不想说太多话,恐大萨满听出不对之处,便只叹了口气,无奈地朝番僧走去。 “临淄王如此虔心礼佛,功德无量。”大萨满高宣佛号,为“楚昭”的识相感到高兴。既然是“楚昭”自愿跟他们走,杜子恭自然再无立场阻止。 正在这时,蓝田王突然从外面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着急地问道:“大师,楚昭已经死了吗?铁大师已经陨落,本王的部下挡不住,韩起带着黑骑军杀过来……”他顿了一下,惊疑不定地问道:“子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走!”王嗣宗大吼一声,上前一步,合身挡在楚昭身前。 大萨满听了蓝田王的话,立时明白过来自己完全被人耍弄,那伪装杜子恭的青年才是楚昭。虽然不知道此人如何修得无上法门,但是不趁着他羽翼未丰之时杀灭,只怕不假多时,中原又会多一位大宗师,而且是身为皇帝的宗师。 一霎那间,大萨满的神情已从平和变得狰狞冷酷,完成了从罗汉到夜叉的转变。他用犬戎话嘶声说了句什么,身边的三个护法都朝着楚昭攻过来,唯独方才被楚昭差点吓晕的胖头陀不断摇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一味拒绝。 王嗣宗拦住那三个护法,几人瞬息之间交换了几招,狂猛的劲风杀气扑面而来。 不论心法,单论拳脚体术,王嗣宗实在是大楚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同样师承禅宗一派,他和韩起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王嗣宗的一招一式似乎简单明了,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阻拦着护法们的攻势,就算嘴角已经流出了鲜血,依旧稳打稳扎,寸步不让。 然而楚昭却看出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也知自己应该抓紧时间逃跑,可是因为系统已经耗尽了所有能量的缘故,楚昭整个人都仿佛处于死机状态,这时候别说跳湖求生,就是动一下手指都难,再说……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大萨满虽然不屑与教众共同攻击王嗣宗,但是如今情况危急,他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外兵器交击之声大作,终于还是上前一掌将王嗣宗击倒,然后朝楚昭走过来,伸出手拈花一般拂向楚昭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只手拦在了番僧枯瘦的爪子和楚昭纤细的脖子之间。这双手苍白如玉石,却无比的稳。这双手握得住最冷的剑,却也曾温柔的给少年整理衣襟。 “可汗昨夜驾崩,右贤王遇刺。” “让他们都离开,我跟你走。” 寥寥两句话,却成功地让泰山崩于面的大萨满变了颜色。 元嘉元年九月,犬戎可汗崩,时大萨满受蓝田王之邀东来传教,带走大批高手,王庭空虚,亲近密宗之右贤王遇刺,左贤王领军退出陇西,直奔犬戎王庭。左贤王之大妃为噶延陀部公主,笃信旧教,为密宗大患也。萨满闻之立归,帝乃安。 ——《史记。穆天子本纪》 贺兰噶延陀部,犬戎最英勇善战的部落,信仰旧教。时左贤王大权在握,力主复兴旧教。为密宗所不喜,西可汗自异域携天命而归,于密宗旧教之外异军突起,从此,犬戎逐渐开始摆脱政教一体的格局。 ——《犬戎宗教史》 第114章 林轩和方子安已经掌控了朝政,除开守城军,其他几只地方部队摄于黑骑军的威势,也有投诚之意。玉玺在手,兵权在握。暗门高手四出,黑骑军暗中戒备弹压…… 就算大萨满在武学上有通天彻地之能,已经算是当世第一人,可是在天下大势的布局面前,还是不得不对楚昭手中的天子剑低下了头颅,和大楚签订了条约,放楚昭等人离开。 就连唯一的威胁也因为犬戎后院起火而不得不妥协,楚昭一方大获全胜。 蓝田王已经被抓了起来,李太后软禁深宫,安乐郡王府亦有大军围府。都城中纠结起来的势力土崩瓦解,不断有墙头草在黑骑军敲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向楚昭投诚。 元嘉元年九月十三日夜,黎明在黑暗中悄悄酝酿,等都人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天了。 楚昭离开游园会之后,便直接进了宫,守卫禁宫的也是王嗣宗的部下,自然没有人会阻拦他。 仅管李太后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但是昭阳殿时隔多年,终究还是迎来了真正的主人。 因为自建好后便没有人住过,这座宫殿没什么人气,远看仿佛冷宫般冷清,近看方能从细节上看出用心。离离的衰草长在琉璃瓦片上,院子里的小花园种了一半的名贵树种,另一半就全荒着,野草丛生,藏了不少小动物,楚昭甚至还在院落一角发现一窝小猫,在自己住的屋檐下找到一个燕子巢。 苏溪看着不像,原本还想把院子拾掇一下,不过被宫里的原任总管把这活给抢了过去。他也算走了大运,谁能想到安王殿下居然不住未央宫,偏来这间修到一半就被李太后以经费不足为由,勒令停工的废殿呢?还不上赶着巴结板上钉钉的天子。 其实楚昭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人少,而且符合他如今不尴不尬的身份。 虽然李顺和已死,庆帝留下来的那些势力也已经被暗门来回清洗了好几遍,但楚昭依旧十分的小心谨慎。暗卫基本都带了过来,在宫里挨个盘问搜查,务必要将天师道留在宫里的余孽连根拔起。 外头闹得风起云涌,昭阳宫里却安安静静的,仿佛这场巨大风暴的风眼。 处在风眼的楚昭本人反而没事情做,便搬了一把竹椅,一杯苦茗,去书房里坐着看折子。看上去无比轻松写意,事实上楚昭一直通过控制面板密切关注外界的变化,不时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黯淡下去,便能推知双方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 系统没有能量,只不能再使用一些能够与外界产生交互的技能,但还是可以查看各项数值,也可以使用采集术。当然,这一次疯狂使用系统能源导致晕厥对楚昭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的,其中最严重的影响就是楚昭的健康值从原来的117降到了97。 一阵晚风吹来,楚昭立即打了个喷嚏,生怕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楚昭赶忙拢了拢衣衫,吩咐道:“苏溪,给我取件衣服。”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皇帝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活下去,楚昭可不会本末倒置。 第98节 话音刚落,一件披风带着体温落在楚昭的肩膀上。 “手脚还挺快。”楚昭称赞了一句,背后的人没有说话。 觉出几分不对劲,楚昭一回头,见韩起一身黑衣矗立在身后,他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惊喜。 “阿起,你不是走了吗?” 当此时,淡绿的天色将暮,有薄薄的暮霭仿佛宫廷中的幽魂,从支开的窗户漂入屋中。隔着这些似有若无的暮霭,韩起定定地注视着楚昭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忍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身形居然微微晃了一下。 这一番变故让楚昭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支撑天柱的四极某天居然晃动起来一样。在他的印象中,韩起一直都是又强大又冷酷的硬汉形象,再没见过这样脆弱的时候,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赶忙亲自将他扶着去床上躺好。 “你没事吧?大萨满后来又打你了?”楚昭看着韩起躺在床上的样子,觉得心脏一阵阵收缩。 韩起抬起手,手指小心地摩挲楚昭的面颊:“别担心,就算付点代价,大萨满之祸至此已完,你安心准备登基就好。” 见他说得那么肯定,楚昭勉强笑了一下。转身出门,唤了苏溪出去传周大夫。 周大夫和精通医术的天权已经被楚昭调动到了太医院,郭师傅本人不可能进宫,但是御膳房也掌在了原本埋下的暗子手里。这两个关键机构,必须由自己人主事才行,不然宫中便再无宁日。 周大夫今天正当值,来得很快,昭阳宫里不时就传出了浓郁的药草味。 楚昭吩咐暗卫守在门外,不许进来之后,亲手端着药喂韩起喝了,然后他就坐在韩起身边,取出一张玉白色的卡片。 *系统能源用尽,如使用特殊道具,需要扣除五点健康值,是/否。* 楚昭的脸孩子气地皱成一团——健康值扣多了就容易暴毙而亡。尽管如此,楚昭却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苦着脸点了是。 只见白光一闪,卡片消失了。韩起突然觉得十分困倦,很快沉入了梦乡。楚昭因为消耗过大,也昏睡了过去。 大概是累极,两人这一晚上睡得都很好,第二日起来楚昭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韩起怀里去了,他明明记得自己趴在床边睡过去的。 转过身,楚昭看着韩起。不同于他自己,韩起已经完全是一个能够叫女人怦然心动的男人了。 可能因为有异族血统的缘故,他的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眼神深邃,随着年龄增长,原本可怖的红眼已经转成一种暗红,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因此,原本为人嫌弃的眼睛反而给这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上增加了几分惑人的魅力。楚昭一直觉得韩起这邪气俊美长相若放在现代,绝对秒杀一众明星,而且适合去参演人气极高的反派。 看了一阵,楚昭忍不住伸出纤长的手指,从韩起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过薄薄的嘴唇,摩挲下巴上浅浅的胡茬。因为楚昭的强烈要求,韩起至今没有蓄须,半宿好眠后也只有短短的胡茬,更添几分性感。 看到韩起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重视个人形象的楚昭殿下赶忙缩回手,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然后迅速摆出正襟危睡的姿态。 才不想要被韩起看到无意中露出来的痴汉脸呢! 过了一阵,见韩起并没有什么反应,楚昭又不老实的伸出了魔爪,嫉妒的捏了捏韩起的腹肌,听说自从犬戎之乱后,都城的审美风格受到动荡时局的影响,已经从娇弱的美男子,转向韩起这一类高大俊挺,富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楚昭一边高兴大楚的审美风格总算正常了一些,一边也有点莫名的担忧…… 韩起的身体架子很大,手长脚长,壮硕但是并不是肌肉男,整个人简直就是雕塑家手下的作品—哪里都硬邦邦的,摸着一点都不舒服! 虽然楚昭一边痴汉的摸身旁的睡美男一边各种嘴硬,但系统却很诚实,对于能量耗尽的系统而言,旁边沉睡的男人有着极大的诱惑力,简直就像一个饿了十天的人面对着一只香喷喷地烤鸭,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了。 不过狂奔地系统却被楚昭勒住了缰绳了——韩起怎么也算还在病中,摸一摸也就罢了,现在扑上去实在太丧病啦。 这么想着,楚昭默默地挪开了一点,似乎感受到了楚昭的心思,系统如同一颗不解世事的星辰般闪耀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偷偷释放邪恶的信息素。就算能量用尽,做些餐前准备工作还是可以的。 于是楚昭刚挪开一点,那副健壮烘热的身体便贴了上来。一只手臂穿过颈下,另一只手伸到小腹,楚昭就被拉到韩起的怀里。楚昭上身隔着薄薄的亵衣,贴在韩起赤裸饱满的胸肌上,小屁股也被粗壮结实的大腿夹着,因为贴得极近,楚昭分明能够感受到腰臀和腿根被什么顶着,他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这一扭之下,感觉反而更加清晰,楚昭只觉敏感的腰胯都滚烫起来。 该死的系统,老实些!楚昭有些咬牙切齿,却按捺不住系统已经开始叫嚣着大片的散播信息素。 开饭开饭! 男人么,早上刚起床,哪有规规矩矩的?加上韩起昨晚又被楚昭补充了生命值,现在正在体能最高峰的时候,怀抱着心上人,被这么一扭,即便没有系统推波助澜,身体也不可能没反应。 韩起其实早就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都充满了活力,身体一扫往日的沉黯,似乎连功力都大进。不过因为怀里人探头探脑的,就装睡看他到底想要干嘛。结果发现自家殿下其实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 被心上人在身上东捏捏西摸摸,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香味,这段时间憋着的欲望一下子抬起了头,覆在楚昭小腹的手也隔着布料忍不住轻轻摩挲,眷恋这手上的美好触感,一路从小腹肚脐处推上胸脯。似不经意般摩擦过柔嫩的花蕾。 楚昭很快便感觉到了身后顶在自己大腿上的硬东西,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一股股微微的痒意从小腹蔓延开来,难忍的痒意从小腹升腾起漫过头脑,又逐渐顺着抬起的脊背神经直到尾椎,再顺着尾椎传达到下体。 因为系统信息素的影响,楚昭这时候已经极度敏感,一个微小的动作对于他而言都是巨大的刺激,韩起粗糙的大手叫楚昭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喘息,然后不由夹紧了双腿,只觉下身後穴一阵酸酸麻麻湿热起来,甚至将大腿根部弄得湿湿滑滑。 这时候,身后的人居然用粗壮物也不甘示弱地在楚昭大腿根部滑来滑去顶弄,顺势便抬腰擦过他光洁柔嫩的(脖子以下)处。 楚昭脑子被系统搞得有点不清楚了,只觉得欲望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过,身体被背後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躯体炙烤着,仿佛磁铁两极天生的吸引力。楚昭终于忍不住将手向下伸去…… 然而韩起发觉了他的情动,大掌握住对方的手腕,冷酷地阻止了他纾解的行为,低头在那白玉般的耳边问道:“你现在想要的是谁?” 耳朵顿时变得红彤彤的,但楚昭还是喘息一声,乖乖地开口:“阿起……” 韩起却不肯放过他,反而恶劣的咬着通红的耳朵,低声问:“你最喜欢的是谁?” 楚昭难耐的扭动了一下,答道:“阿起,是阿起啦。” 韩起的眸子微眯,强压下了眼底的冲动,继续诱导对方:“即便未来的路无比艰难,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吗……”楚昭胡乱的扭动着,被体内的空虚和麻痒折磨的简直要哭了出来。 信息素不仅影响了楚昭,韩起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即使对方已经乖乖地说了这么可爱的话,他的眼神依旧晦暗不明,低头在楚昭耳边说:“求我。” 楚昭睁大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不许撒娇。”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无动无衷地看着对方极具诱惑的自我抚慰。 然而隔鞋搔痒根本不能让系统满意,楚昭终于忍不住了,难耐地低语,“求你,求你给我。”然后他颤抖着伸出手,主动将(脖子以下)分开,把自己呈现在男人面前。 韩起的眼神蓦地一暗,引以为豪的自制力轰然崩塌…… “醒了?”韩起半抬起身子,轻轻吻了吻楚昭的面颊。晨光中,楚昭的脸白得好像雪,仿佛很快就要化掉了一样,然而经过昨夜之后,透明的冰雪也终究沾染上了一丝尘色,反倒显得健康了许多。 “唔……”虽然浑身就像被大象踩过一遍,又酸又胀又疼,但好在一直闪红光的系统得到了餍足,终于安静下来。 睁开眼睛,楚昭就看到韩起已经穿好了衣服,端着一杯水站在榻前。淡墨的长衫宽宽松松穿在男人健硕的身上,胸肌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还带着一丝超逸卓群的气度。哼,恢复得还真好,早知道就不浪费我的健康值和复活卡了。 “喝水吗?”韩起温柔的询问,半点看不出来昨夜野兽般的模样。“调了你最喜欢的徘徊花露在里面。” 楚昭扶着头从被子里坐起来,用清甜的玫瑰露润了润喉咙,方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嗓子还是带着一丝沙哑。 韩起有些歉意地吻了吻楚昭的额头:“今日是你回京后第一次大朝会,我昨晚有些失态了。” 哼,何止是有些? 不过楚昭是个讲道理的模范情人,他也知道这事系统应该负七分的责任,还有一分在他自己,韩起顶多有两分责任,就奄奄地说道:“罢了。我还好,只是有点困而已。” 不管在哪个年代,爱情都必须建立在双方的灵魂互相平等的基础上,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单方面绝对的强迫与奴役之中,绝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蹂躏、摧残和无休止的索取。 因此在可能的范围内,来自现代的楚昭还是想要和韩起像真正的恋人一样相爱。尽管他也知道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好在韩起和那些臣子不同,和后宫的妃子也不同。 真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因为韩起在身份上就比他低,所以在床上,楚昭便主动雌伏了。再说,有了系统,楚昭作为承受一方,其实并不辛苦,反而被伺候得实在很舒服。这也是他一开始还想反攻,后来便提也不提的重要原因之一了。再加上坑爹的能量收集方式…… 想起能量收集方式,楚昭有点发愁:看来阿起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如果不能开发出系统新的能量收集方式,便只有尽量不用系统需要使用能源的功能了。 苏溪沉默的走进来,跪在地上伺候楚昭穿上朝服。 这曾经被楚昭救下来的少年,因为被犬戎人伤过,大夫诊断说日后恐怕子嗣艰难,干脆一刀切了自己,跟进宫来给楚昭当小太监。因为是安王殿下带进来的人,在宫里人人都敬他三分。加上苏溪在暗门里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以前又是读过一点书的人,现在俨然成了昭阳宫的新任总管。 太监虽然低贱,但是也是有着严格的等级和升迁制度。苏溪之所以能够不按等级破格晋升,也是恰逢其会,不然从一个小太监熬成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且有的熬呢。 正是少了中间的过程,苏溪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便稍显稚嫩,而且引发了宫里不少人的嫉妒之心,共同排挤这不懂规矩的外来客。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且说韩起这边。他的占有欲极强,对于要离开楚昭这件事,飞醋喝得比楚昭还要勤,前几日百忙之中还特意去向一些家中有娇妻美妾,自己却常年在外做生意的商人讨教过。可见当日让楚昭去娶妻的话有多么违心了。 经验一,媳妇带在身边。行不通,韩起摇了摇头,只能划掉。 经验二,让婆婆管家,一大家子人帮忙看好门户。韩起想了想,就给天权等人打了个招呼,吩咐要好好护卫殿下,尤其不要让人使了美人计,魅惑君王。 经验三,家里英俊的长工、伙计、掌柜等要提前赶出去,尤其提防那些英俊多金的表哥! 针对这一条,韩起立马暗戳戳把楚昭身边的侍女都换成了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即便长相不错的,也全都是年纪可以做楚昭的娘亲的已婚大姐大妈。便连太监,也尽量选些外表看上去平凡之辈。 苏溪这等清俊的样貌能被选中,一来是因为他细心能干,楚昭身边也需撑门面的,二来也是因为苏溪已经和给他治伤的天权好上了。这才会被韩起钦点为楚昭的贴身太监,在这位不在的时候负责贴身伺候。 当然,韩起也没有忘记楚昭身边那些人模狗样的掌柜和表哥们! 于是韩起给了暗门属下一张名单,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崔景深,方子安,谢棣,谢棠……就连一向谨守为臣之道,不交当世的陈参都被列在上面。宣称要暗门重点专注这些人和殿下的交往情况,以及这些朝臣的私德和婚姻状况。 后世闻名的检察院和大楚朝闻出版社,盖由此使。 第116章 九月十四日。 尽管大局已定,以崔景深为首的王府智囊团却并不敢放松。聪明人都知道,只要大楚一日没有立新王,野心家就一日不会消停。所以摆在智囊团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劝殿下即皇帝大位? 明月楼里,卢恒,林轩,方子安,崔景深,王宗嗣,甚至还有新加入的钟绍京等人经过仔细商议,由钟绍京这个老牌才子和卢恒这个新一代才子共同起草了一份奏折,准备在第二天朝会时请楚昭登基。 与明月楼风流蕴藉,意气风发的氛围不同,家此时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穿过紧闭的朱漆大门,直接推进到光线阴沉的内室。一位憔悴的中年人正端坐在床榻之上,卢家的一切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然而卢三顾却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幼龙已经长成,即将一飞冲天,改天换日。 要命的是,卢家这一回站错了队,押错了宝。 当皇帝的哪个不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即便据说是温和的楚哀帝,也不知道杀掉了多少官儿,而且想一出是一出。 卢三顾这几晚上都睡得不踏实,生怕睡着睡着突然闯进来一队抄家的士兵。这一日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就听妻子在外面低声吩咐仆人:“这几日少上街,自家紧守着门户过日子,家里先紧着大公子和老爷几个使。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全家齐心协力方可共渡难关。” 卢三顾闻言,欣慰地笑了,然而笑到一半又转了愁容。他的原配夫人在卢恒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他也没再娶,只将一位生了一子一女的姨娘扶正。这位姨娘却是徐家的一位庶女,和卢三顾为中表亲。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徐氏生的儿女都十分出息,反将原配生的一子一女比了下去,珠娘命不好,没有福分便不多说,最叫卢三顾心痛的,便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大儿子。唉,当年若是不依着卉娘将卫霁这个祸害接回来就好了。 “你们大公子呢?”卢三顾被妻子徐卉娘提醒了一句,方才记起好几日都没见大儿子的踪影。 奴仆答道:“大公子去明月楼没有回来。” 黑骑军四出的时候,和蓝田王有了些交往的人家真是人心惶惶,全都闭门不出,家里不敢有丝毫引人注目之处。 偏生卢恒还不着家,依往常的习惯,卢三顾非狠狠教训这个大儿子不可,今日却只叹了口气:“罢了,没出息也好,起码不惹事。” 徐氏听了脸色一白,泪珠滚滚而落。她唯一的儿子前几日在楚旦府上吃酒,也被围在了里面,如今生死不知。 卢三顾叹了口气,本待不理,可是看着徐氏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到底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卢三顾还是狠不下心,只道:“罢了,拼着老脸不要,我再去找姑姑想想办法吧。” 姑姑指的是谢家老夫人。上回因为珠娘的事,卢三顾对谢家很有意见,倒是卉娘会做人,与姑姑一直走得很近,方未使两家渐渐少了来往。 这一回,不只是为了最疼爱的二儿子,同时也是为了保全家族,卢三顾打算前去谢家负荆请罪。卢家人已经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站在门口默默地为这位一家之主送行,悲泣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一个世家的黄昏,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被剥离,屈辱刻骨。 就在这悲伤而肃穆的时刻,就听卢恒吊儿郎当的声音响了起来:“爹,你去找祖姑姑有什么用,先问问徐姨娘都干了些什么吧?” “怎么和你娘说话的?快过来,我还有话要交代你。”卢三顾虽然不喜大儿子,却依旧打定主意要将卢家交给这个大儿子。因为卢恒和楚昭自小玩得好,只有交给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大儿子,才能保全卢家。就算他更喜欢和徐氏生的一子一女,却也没有办法不顾家族安危。 “我娘早被你们气死了,我哪来的娘?”卢恒冷笑一声,将一叠信笺和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推到卢三顾面前:“爹,为了卢家,劝你还是和这个女人划清关系才好。背着男人谋夺安王殿下的家财,真好大胆子。” 当卢三顾听说徐氏居然和嫁去谢家的卢氏合伙将谢家的财产转移了大半出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被气晕在地。醒来后彻底放弃营救二儿子,并打算在第一次上朝时奉表请罪。 *** 第二日朝会。 第99节 崔景深他们惊讶的发现,不用自己上书,公卿百官们劝进的热情已经很高了。大家几乎是群情汹涌一致地要求楚昭即位称帝,不可再推辞。 按照惯例,楚昭推辞了三遍之后,就下达最高指示:挑个好日子祭太庙吧。 太史令是一个叫蔡芝的人。这个人的女儿嫁给了谢晋的庶子,和楚昭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所以对楚昭上位这件事十分热心。他一听赶忙说:“巧了!经过微臣夜观天象,用天演之术精确的计算,四天之后就是好日子!” 于是大事就这样简单的定了下来。 根据行政管理学原理来讲,行政权威是在反复使用过程中树立起来的。任何一名行政首长只要离开原单位两年,就难以再度顺畅行使原有的权力。俗称人走茶凉。然而,尽管这一年来楚昭一直在外领兵作战,但他今天重新出山居然没有遭遇任何的阻力。 这种违背常理之事有两个原因。 第一,仅管李太后一系动手将楚昭的人排挤出了朝廷,但实权反落在方子安手里,而方子安对楚昭爱逾性命,忠诚已极,等于朝政一直没有脱离楚昭的控制。而且楚昭一直很注意在系统的指引下积极结纳朝中有潜力的大臣和少壮派新人,这些人因为楚昭而官复原职后,对楚昭的忠诚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第二,虽然很难相信,但私下有些晕晕乎乎的小王爷的确有某种被称为人格魅力的东西。正是这种足以征服一切的人格魅力让年轻的殿下时隔一年回到都城,立马得到底层军民的热烈拥戴。 朝堂之上的群臣,都已经完全站到了楚昭一边,各自领命而去,只剩下卢三顾与崔彧两位代表世家的重臣。 楚昭踱到卢三顾面前,用信任的目光郑重地望着卢三顾,和声说道:“谢卢两家是世交,纵然之前有一些龃龉,但是情分还在,希望爱卿不要放在心上,天下和本王都需要您。” 卢三顾真是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凭借卢家的所作所为,以及倒向陇西世家的行为,足以让这位羽翼已丰的殿下趁机对他的家族进行血腥的清洗,他已经打算好要在朝堂上一力承当下所有罪责,尽量保全卢家,没想到楚昭会说出这样的话。 卢三顾不敢当真,叩首道:“臣年迈,妻不贤子不孝,肯请乞骸骨回祖籍,此后唯闭门读书而已。” 然而楚昭似乎毫不在意,他亲自扶起卢三顾,表示卢恒和我打小的交情,必须要重用,但老先生也得再干几年,还请卢三顾做自己冠礼的主持人。 “微臣……微臣……”卢三顾虽然感动,但终究还是说:“微臣二子虽不忠不肖,但臣愿以官职赎之。” 楚昭撇撇嘴,心里替卢小胖不值,难怪逗逼长成了忧郁文青,于是楚昭表示二公子的事还要再查,他名下有个庄园还是我娘留给我的呢。 不知谁哧笑了一声,把卢三顾臊得恨不得钻地洞,只怨自己有眼无珠,没有早日休离徐卉这个丧门星。 楚昭又反过来安慰卢三顾,若是二公子真的只是捎带,交代清楚事情就放人。 卢三顾的年纪比楚昭大很多,一生见惯了大场面,现在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热泪纵横。 楚昭淡淡笑了笑,是表演也好,是真情流露也罢,卢三顾肯识相就最好了,看在卢恒的情面上,他也不想对卢家动手,起码现在不想。期望卢家是真的知进退吧。 崔彧欣赏着楚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和他周身散发出的淡淡光华。他很久以前就在暗中观察这个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熟。有时候,崔彧也会有和邓成同样的疑惑——究竟是大奸似伪,还是绝世明君? 然而不论是哪种,楚昭都注定是圣教成大业的宿敌。 天下,已经不属于老家伙们,也不属于世家,而是我与你的战场,崔彧颇为自负地想着。 然而大部分世家子弟似乎都不同意他的观点。 尽管相比起楚昭殿下这肆意喷薄辉煌的朝阳来,世家就像一抹残月,唯有静静站着,旁观楚昭行云流水般调兵遣将。 然而楚昭殿下似乎并不排斥世家,谢阀自不待言,卢家有卢恒,崔家有崔景深,此外还有钟家,甚至是徐家的后起之秀成为新皇的左臂右膀。不论老头子们怎么样得罪过楚昭,他们的门第都不会没落,接下来,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世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能干强势的君王,但是最后他们也都将传承延续了下来,这是属于世家的智慧。世家对此并不担心。 经过一个没有皇帝的朝会,朝臣们已经或多或少放心了一些。 虽然黑骑军迅速控制了都城情势,但看得出来楚昭殿下并没有想大清洗,不过只抄了蓝田王的家下,又围了安乐郡王府而已。李太后还好端端在宫里养病,甚至连安乐郡王妃因动了胎气而申请让外面的大夫进府,楚昭也准了。 帝位更替之际,新皇帝的为人和作风当然是全天下关注的焦点。令大家欣喜的是,新皇帝的性格温文尔雅,宽严有度,与他残暴糊涂的前任和前前任明显不同。 庆正时期的君臣关系,是典型的猫鼠关系。庆帝总是以恶意去忖度自己的臣子,对他们一举一动都苛刻明察,一丝错误也不放过。在他治下,不论是寒门还是世家,都生活得战战兢兢,不得不奋起以求自保。 而安靖时期则是宽之无度,导致贪污腐败,外戚专权,党争严重。为君者压制不了下属,所以朝政便乱成了一锅粥,你方唱罢我登场。 昭殿下虽尚未加冠,却让人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因为强大的能力,反倒使这位殿下的年龄和出众的外貌,渐渐没有人敢挂在嘴边了。 朝会之后,黑骑军后便突然消失,就像他们闪电一般出现那样,大臣们都试探着走出家门,互致问候,互通有无,意态从容地接受了这场和平政变,安静地等待新君拜祭太庙后正式登基。 不过在祭祀天地祖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给殿下加冠。虽然楚昭事实上还没到加冠的年纪。但不论如何,也得把皇位交给一个成年人手里,老楚家的列祖列宗才能放心啊。 因此,在九月十五日这天,年仅十六岁的楚昭提前加冠,冠礼由名满天下的大学者钟绍京和卢家家主卢三顾以及崔家家主崔阶主持。冠礼上宣读了楚旭当年写下的传位诏书。 一日后,被封为安国亲王的喻王世子楚昭登基为帝,改元“元嘉”。这一切都在大臣的操纵下,有条不紊的进行,身为其间的掌事者,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大概真是因为楚昭放权放得太过爽快,不久便有大臣写了奏折,提议给新皇选妃,最好是把皇后也定下来。还提出了不少人选。这也是世家对于新皇的第一个试探。 殿下既然加冠,也算是成人,于公于私,都需要拥有自己的女人,继而拥有自己的皇后。然后,由新皇后延伸出新一代外戚,继而接管前外戚手中的大权。这是大楚王朝的惯例。 天家无私事,选择什么样的皇后,其本质是选择什么样的外戚,因此,从新皇对后宫的选择里,很容易就能看出皇帝本人的倾向。 当然,因为楚昭本人长相和气度都很好,据正史记载,“若披云雾,如对珠玉,举止蕴藉,风神凝远”,如此高富帅中的高富帅,在婚姻市场上自然十分吃香,各家女儿一听是少年天子要选妃,没有不开心的,甚至还有人因为落选而寻死觅活。其他朝代为了躲避选秀而到处花钱的事情几乎没有。 然而对于这些各怀目的,提议大婚的奏折,楚昭全部留中不发。什么反应也没有。 大楚元嘉元年九月十八日,建业城郊。 少年天子楚昭正在大将军韩起陪同下,乘坐着三十六人的步撵去拜谒祭扫太庙。 这次太庙祭祖,是崔景深安排的,而且崔景深特意关照太常,不妨搞得隆重一点。因为楚昭须要用这一隆重而奢华的仪式,向庙中的先祖,向普天之下的子民发出一个庄重的宣言。 ——宣告旧世界的终结,新时代的开启。 第117章 微凉的夜色中,观礼的大臣们都穿好了朝服,一大早出城准备迎接天子。然而当他们到达东华门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异事——大门紧闭,进不去太庙。 这是李太后最后的一击。她掌握内宫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都不反抗,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自己的势力。 太庙象征着历代楚帝,由专人看守。李太后手里最后的底牌,就是这几位对庆帝忠心耿耿地老太监,他们掌握着通往太庙的东华门钥匙。而此刻这群太监在太后懿旨命令下,紧紧闭锁着这扇大门。 在百官的围观下,于太庙祭祖,演奏大雅之乐,备齐三牲,拜祭天地祖宗,是皇位正统的体现,是程序正当的必要过程。只有经过这个过程,皇位才算是妥妥当当握在了楚昭手里。 眼见着天就快要亮了,如果今日祭不了祖,楚昭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崔景深和林轩等都是绝顶聪明人,然而聪明人这一次却被李太后这个蠢人难住了——并非他们奈何不了这小小一扇宫门,指挥禁军攻开东华门或者找来开锁匠开门,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这些谋臣良将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东华门不是一道普通的门,而是通往太庙的大门。 毁坏皇室的宗庙、陵墓和宫殿属于谋大逆,即便是贵族也得不到赦免的十恶之一。更糟糕的是,若史书上记一笔,难免会让后世之人怀疑楚昭皇位的正当性。 因此,面对着朝廷百官,任何人都不敢对东华门有任何不敬的举动。也就是说,除非东华门守门的老太监自己想通打开大门,否则今天的祭祀就进行不下去。可崔景深等人好话说尽,守门的几个太监只装聋作哑,理都不理。 不得不说,李太后别的本事没有,零碎着恶心人的能力还真不小。 三十六人抬的步撵,虽然看上去威风气派,实际上走的很慢。跟随在一侧的月光几次想飞奔,都被主人勒住了,还拿鞭子抽,把月光委屈地泪眼汪汪。 楚昭做得高看得远,还没到东华门,发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他心里隐约有了预感,就派苏溪前面查看。 苏溪跑回来把事情一说,楚昭不由笑了。他为了名声暂时不能叫李太后暴毙,好在此人天生格局不大,即便你不搭理她,她也能把自己作死。楚昭可不是能欣赏她这种天真无邪的庆正帝,也不是能包涵她愚蠢无知的安靖帝,再说了,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婆,再说天真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不得不承认,虽然心机不小格局不大,但这时候还敢作死,在新帝面前蹦跶,李太后实在够蠢够勇敢,而且也未免太没有眼色了。 沉吟片刻,楚昭下了步撵。百官纷纷跪拜,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来到门前,楚昭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我奉天命为帝,开门!” 能量用尽过一次之后,魅惑术和震慑术反而都升到了三级。能够击破十方愿力的震慑术,威慑几个太监简直不能再容易了。 包括守门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怒吼震惊了,东华门就此敞开,通往至尊宝座的最后一粒石子也被搬走。 趁着震慑术的效果还没过去,在众人尚未回神的时候,楚昭又做了一个动作,他登上人梯后,突然回过身,朝站在地上的武将伸出手,邀请他与他同乘。 韩起虽然板着一张脸,耳朵却一下子变得通红,而且眼睛特别的亮,显得那双略带暗红的冰冷瞳仁都柔和起来。 “大家都看见了。” 楚昭略带凶狠地说道:“就是要天下人都看到!要不是考虑到打不过大萨满,我还打算拉着你去犬戎使者下榻的地方晃悠一圈。就是要叫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觊觎你。” 随着楚昭地位一步步提高,陪伴在他身边共抗犬戎的绝世名将韩起也渐渐进入都城各大势力的眼帘。长大之后,韩起的红眼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明显,只有情绪特别波动的时候,那种血一般的红才会浮现,平时就是暗红色。 面对外人的时候,韩起总是那样的冷淡疏离又不失礼数,这让他浑身都有一种冷峻的性感魅力,极容易让少男少女春心萌动。 因此,这位年少英俊又才华横溢、位高权重的黑骑军统领,自然吸引了不少爱慕的眼光。楚昭就撞见过好几次都有谢家的侍女或者明月楼的姑娘不小心在韩起身边摔倒,不过她们全部都失败了。 楚昭知道摇光的事情之后,总算后知后觉地产生了危机意识,加上韩起又要离开,不知道何时方能归来。 所谓溥天之下,全是我地盘;率土之滨,都是我小弟,楚昭作为一条刚被迫成年的龙崽,已经初步具有了帝王特有的地盘意识,恨不得在即将远行的韩起全身都打上印记。 我的我的就是我的! 虽然理解不了楚昭究竟在担忧什么,但韩起那张冷酷得犹如被严冰覆盖的俊脸上,却因为楚昭的动作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他们不敢。”说这话的时候,韩起的俊脸微红,眼神却亮得好似星辰,温柔的凝视着楚昭,仿佛世上亿万人,他的眼中却只能看到楚昭一个。 天光透过树叶落下点点光斑,楚昭有点记不清楚第一次遇见韩起时,他是什么样子的了。楚昭摇了摇头,继续坚定地执着地朝着韩起伸出手。 视线扫过跪在一旁的崔景深等人,韩起的目光先后和几个人对上,他暗暗露出一个示威的笑意,回头时便略带羞涩地主动牵起楚昭的手,旋身抱着年少的天子飞上了步撵。作为一个自带360°回旋与少女心的绝世高手,韩起这个动作做得相当之拉风,配合的背景也极富浪漫气息。 接下来祭祖的时候,被转得晕晕乎乎的楚昭就不得不让韩起站在自己身边,举动并不避讳。即便韩起想要躲闪,也被害怕摔倒的陛下紧紧拉着袖子,一副很是依赖的模样,十足可怜可爱。 有一位不识时务的度支中郎将霍谦却偏要跑出来打扰二人恩爱。此人义正言辞地提出:陛下的步撵,只能和皇后并乘,大将军这是僭越。 扫了一眼系统面板,楚昭就没搭理他,自顾自往太庙去。 跟在后头的韩起眯了眯眼睛,对着李卫国点点头,李卫国抽出刀,寒光一闪,霍谦的血都没有流一滴便倒在了地上,被黑骑军麻利地拖了下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霍谦只是晕倒了。对此,楚昭保持了沉默。 楚昭并非要美人不要江山,有系统在,他也不敢这么做。霍谦的死是要给朝臣看,让他们知道新皇帝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任凭揉搓的面团子;霍谦的死也是要给跟随楚昭打天下的武将看,让他们知道皇帝陛下是个重情义的,跟着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霍谦的死更是要给天下人看,让他们知道新皇帝说一不二,不是任何人能够左右! 由此可见,霍谦死的不冤。 一个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皇帝,必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在宽和之外,大楚年轻的帝王显示出了自己的坚持。 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对此心知肚明,虽然他们想当楚昭岳父的梦想之火并非熄灭,但在死亡的威胁前,即便知道这不和祖制,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祭祖结束之后,楚昭再次让韩起登上布撵,这一点后来形成了惯例。穆帝统治时期,能够与帝王同车,成为臣子的最高殊荣。然而终其一世,得此殊荣者,不过二三人罢了。 *** 昨晚没有睡好,祭祖完毕,楚昭躺在韩起怀里,像一只小猫儿般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问道:“爱卿,你走后,暗门的势力打算交给谁?” 韩起亲了亲楚昭的额头,手滑入衣襟中,缓缓给楚昭按摩:“暗部和杂部是你我的心血所在,自然要交给放心之人。” 到现在为止,楚昭手上的势力已经初具雏型。 第一部叫明堂。楚昭这段时间收罗的文士谋臣都归入其中。 王府中的要职已经被郭全、林轩、崔景深、陈参这些传说中的超一流谋士占据了。还有诸如方子安、魏永之一类的年轻人作为储备人才。 总的来说,楚昭的幕府与腐败没落的政府不同,与煊赫讲究的高门大族也不同,在这里,家世是没有用的。要想出人头地,就得靠自己的功劳去博取功名。 第100节 如此,安抚百姓有郭全、方子安,庙堂谋算有崔景深、林轩,行军打仗奇有陈参,正有韩起,此外还有魏永之等一批能吏清正廉明,出可镇一方,入可掌一部,永嘉元年的朝堂模式已经初见端倪。 正是有着催人奋进的环境和良好的激励机制,永嘉时期活跃在政坛上的名臣,几乎都出自明堂。除开那些英年早逝的天才,活下来几乎毫无例外的画入凌烟。其间君臣相得之轶事,更为后世文人所津津乐道。 虽然元嘉年间的科举取士制度趋于完善,甚至作为现代文官考试制度典范为多国所效仿,然而,早在潜邸时期,这位的幕府就已经是天才集中营了,穆帝堪称目光如炬。这一点,尤为后世史家津津乐道。 第二部为战部。类似于军事院校。主要从中央军,黑旗军和玄武营推荐,由楚昭亲自挑选后进入战部。都是擅长特殊技能,军事或武艺天赋出众的人才。在楚昭身边,作为黑旗军的核心,担任虎卫。同时,楚昭也给他们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不只是自身的武艺,还有军事理论,当然也有洗脑教育。成长为独当一面之人后,他们基本上都会被楚昭派去不同的军队,担任基层军官。 借鉴某些现代斗争经验,加上升级后的读心术,魅惑术,楚昭的洗脑工作很成功,这些人只知道忠于楚昭,他们没有对大楚的归属感,也丝毫不在意寒门和士族的分野,楚昭终于打造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只军队骨干力量,将成为楚昭荡清寰宇,建立王朝的中坚。 明堂和战部的势力基本已经由暗转明,由林轩等人不着痕迹的化入了朝堂和军队之中,唯独暗部和杂部,一直控制在韩起手里。因此,此次韩起离开,需要交割的就是这两部势力。 暗部分为燕归来,明月楼和尝味阁三个互相独立的机构。 其中燕归来作为楚昭手里的有力工具,行商战之事。也是楚昭在民间摆明面上的力量。蓝田王窃政时期,燕归来撤离都城,转入地下发展,然而却依旧控制着全国粮油等命脉行业。 可以说,即使楚昭这次政变失败,只要燕归来掐断都城的米粮盐铁供应,加上大军围城,也能血洗都城。只不过这又是下策了。 长留和长歌是做惯了这些的,韩起往年也不过对账目略过一过眼,所以现在也还是由兄妹二人继续负责。 尝味阁偏重于打探消息,行刺暗杀,表面上在各地开着食肆,经营天下间的美食,实际上却是一流的杀手组织。谁能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未尝楼,其实却是名满天下的尝味阁呢。 至于未尝楼的起源,却要追溯到两年前。那时候都城大疫,罗致和周大夫下山治病,周大夫宅心仁厚,看到有的小孩子病得严重被遗弃,有的还被父母卖作两脚羊,很是出手救下了一批孤儿。然而,一时发善心容易,如何妥善处理这些小孩子就成了问题。 楚昭当时自身难保,就算想要爱民如子,也实在没那个条件。好在当时燕归来很赚了些钱,楚昭就把这些小孩子养在别庄里,由墨门里的暗部前辈训练他们的基础武技。当然,因为师父就是搞暗杀刺探工作的,所以培养出来的也全都是小刺客了。可能是因为吃过苦,大部分小孩子都非常的倔强顽强,不过两年时间,已经有了二流身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成为名震天下的刺客。也有于武学一道没什么天赋的,楚昭并不强求,查看过忠诚值之后,便安排在尝味阁里做伙计跑堂,或者跟着郭师傅学厨,经营尝味阁明面上的生意。 当然,做杀手刺客吃得都是青春饭,年轻时候可以三天三夜不吃饭只为了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可以缩骨缩得不成人形只为了潜踪隐迹。而年老的刺客则是苍凉的,或许对于刺客而言,并没有所谓的老年,他们大多在体力下滑时就已经死去了。 鉴于做刺客没未来,因为职业习惯也不可能有家庭,所以每位刺客在出道之时,都会签订一份协议,上面约定为主人效力十年,十年之内不能有牵挂羁绊,十年之后,他们将得到一笔丰厚的财产,组织保证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当然如果脾气比较古怪,感觉融入不了正常生活,也可以留在尝味阁,做一些不大危险的工作。比如当师父传授经验。 对于这些小孩子来讲,虽然楚昭把他们训练成了杀人的机器,但是却都对组织心存感激。虽然也有得陇望蜀的白眼狼,不过还没兴起风浪就被扑灭了。因为组织上层都经过楚昭的筛选,所以未尝楼就这样成了大楚最有名的秘密组织之一。 据说尝味阁里手艺最好的几名大厨,曾经都是墨门顶尖的杀手。害得楚昭现在都不敢去尝味阁吃饭。 尝味阁明面上是谢阀管家谢东之子开起来的,背地里的未尝楼的生意,一直是韩起和罗致在做,这一回打算将韩起那一部分工作移交给苏溪。由楚昭通过苏溪间接掌控。对外,未尝楼依旧由一个摇光扮作江湖人士掌控。 明月楼更偏重于暗探卧底。由长歌推荐的柳素心,也就是花隐夫人执掌。 其中的男男女女虽然不擅长武功,但是都精通易容、伪装和媚术,一入后宅,那耳边风真是厉害得不得了。和尝味阁不同的是,这些人并不是自小培养的,所以楼中除了柳素心,再没有旁的人知道或者见过楚昭,都认为后台老板是崔卢谢三家的公子,自己只是执行柳素心交代的任务。因为柳素心能力很强,杀伐果决不逊男子,如今得到了一个平台,很快就积蓄力量,渐渐强大起来,手里也有了死忠。 通过明月楼,楚昭得到了很多机密的情报,如果说尝味阁主要担负舆情监测工作,接触的老百姓的话,那么明月楼就是真正的间谍组织。柳素心训练出来的人,不只是花瓶,为了打探到一个官员的喜好,这些人可以扮作官员身边的任何角色,花好几年时间去接近他们。这是最好的间谍组织。 柳素心能力和忠心都很高,虽然私心和野心也越来越高,但还在楚昭忍受范围内,然而明月楼这种间谍机构必须控制在国家政权手中,所以楚昭为了辖制柳素心,又用了一个韩起推荐的墨门高手和柳素心共掌。其实楚昭想要让明月楼掌在自己信重的朝臣手里,只是一直寻不到这样不拘一格的合适人选。 第四部为杂部。也是楚昭最为重视的一部。多是借重墨家的力量收集起来的科技人才或者老手艺人。与楚昭和手下的炼铁制药制皂厂联系非常的密切。 对于这一部,因为关系大楚的命脉产业,是楚昭的立身之本,所以由他亲自掌控,下面组成联合工会,黄衡和莫厘分别作为正负会长。有些类似现代的国有企业。 这四部的建立真是多亏了韩起。若不是有这位墨门钜子在,楚昭即使能够做到这些事情,也基本不可能在两年内构架起自己的势力。楚昭感念韩起的功劳,所以十分放心地把四部全都交给了韩起执掌,让他代替自己发号施令。而且韩起又是虎卫和未尝楼刺客的武技师父,所以这些人对韩起都十分尊敬。即便韩起离开,墨门本身就是组成这四部的基石,所以他的影响力其实并不会减弱多少,只是方便管理罢了。 可以说,韩起如今是名副其实暗夜帝王。他的脚动一动,大楚的江湖和朝堂就会天翻地覆,于此同时,韩起手里还执掌着装备精良,以一敌百的黑旗军,并且编写了战部所用的军事教材,他的弟子将来可能遍布大楚三军之众。这就形成了韩起崇高超脱的地位,可是在楚昭面前,他却甘愿为仆,半点不见骄矜之色,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不由得赞叹韩起这样世间少有的忠诚。 三十六人抬着的步撵上,忠诚的韩将军正将新鲜出炉的小皇帝抱起来放在书桌上。空旷的步撵上回响着被刻意压制的呻吟,反而显得越发动人心魄。俯视着桌子上的人,韩起一把扯下了楚昭的裤子,尊贵的龙臀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第118章 楚昭感到屁股一凉,一阵惊呼,正要拒绝,就感觉浑身无力,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蔓延上来。 系统知晓即将到来的离别,打算多储备一些粮食。所以一逮住机会就加倍释放信息素,威严无比的皇帝陛下立时在他的将军怀里软成了一滩春水。 知道这是在步撵上,耳边还能听到市声人语,楚昭虽一贯豁达,心中却也难得有种淡淡的羞耻感,赶忙抓住裤头不让脱:“阿起,不要在这里。我有正经事和你讲。” 韩起一只胳膊握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不住挑弄,颇为邪气地问:“什么正经事?” 楚昭被弄得头脑很有些不清楚,咬着嘴唇断断续续地问韩起,去犬戎要不要带上天权他们以及一部分黑骑军。 韩起反问:“微臣若是将七子及黑骑军带走,陛下身边由谁守护?万一遇到歹人对陛下不敬怎么办?” 敢对我不敬的,不是只有你么? 楚昭颤抖着拉住韩起在胸口的大手,事实上却更像是抱着对方的胳膊带动着它在胸前揉弄,楚昭排斥着头脑里扰动的信息素,同时抵抗着身体本能的反应,难免十分的心思也不够用,说话便不经大脑,只道:“没……没事,犬戎那边已经退兵,师父马上就从北疆回来了。” 韩起眼神一暗,心中简直打翻了十缸陈醋坛子:“是吗?”食指和中指顺着尾巴骨滑下,粗大的指节侵入(脖子以下),感受到其间的温热湿滑。 系统越发来劲,拼命释放信息素,整座步撵都弥散着一种奇异的香味。三十六个抬步撵的壮汉均是下腹一紧,全身筋脉如同要爆炸开一样,心中不知如何,竟全是绮艳而大不敬的想法。这气息渐渐扩散,竟连路旁的行人都受到了影响。 楚昭通过系统面板发现了这种状况,下意识觉察出不妥,赶忙压制住要闯大祸的系统。信息素收敛集中到一处之后,浓郁到几乎具现出一层粉纱般的雾气,缭绕在楚昭和韩起之间。 这是软红十丈深处最缠绵入骨的毒,能够引动人心底最微小的渴望,以及负面情绪。那些狂暴的情绪又转变为要将面前之人吞吃入腹的渴望。 韩起的欲望和怒火一起灼烧起来,胯下完全硬涨得发疼。他一只胳膊穿过腋下搂紧身下人的胸脯,另一手(脖子以下)…… 楚昭全身上下仅着一件亵衣,外衫和裤子早就被粗暴地褪去,一双修长白皙的腿紧紧盘在桌前高大的男人身上,鲜红茱萸在微凉中挺立,被人不住地扭动捻起按压。 虽然被欺负得哭了出来,楚昭的双手却依旧无助地朝加害者伸去,下意识地向最信任的人求助。 楚昭的动作取悦了面前化身为野兽的男人,他的动作忍不住放缓了一些。还伸出一只手垫在楚昭腰后,以免陛下尊贵又娇嫩的龙背被桌沿磕红。但是身下的力道却半点没有放轻。 快感越来越强烈,眼前瞬间五颜六色的绚烂,熔岩涌动,最后终于哗哗地射了开去。 “陛下每次都这样快,不免让微臣担忧纵欲过度,龙体有损。”带着磁性地声音在耳边响起,韩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皇帝,他的持久力简直惊人。 可怜的小皇帝哭得眼睫毛上都是泪水,喘息着低声辩解道:“我,我方才,听,听外面有人声,想是还在集市上。” “那又如何?”韩起不在意地说道,“还是说陛下想要微服私访?”说着还暗示性的动了动还埋在楚昭体内的热铁,然后趁着对方反应迟钝,一伸手用红丝带将那白嫩可爱的器物捆了起来。 楚昭被那一下牵引到体内的敏感点,口中逸出几声呻吟,然而被绑住的感觉让小皇帝难受极了,不由娇气地哭闹起来,哼哼唧唧地要求韩起给他解开。 可韩起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坏心眼,简直像存心欺负人一样。 这时步撵已经缓缓停在了临淄王府门前。 韩起伸手抱起他,道:“我们下去好不好?” 楚昭急道:“不行,不要。”可是韩起已经披上大氅,然而就着两人相连的姿势,韩起将楚昭双腿圈在腰间,托着光滑翘挺的臀部将他抱在胸前,就这么走了出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向韩起躬身问好,韩起朝他们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大家都看见韩起怀中抱着一个人,虽然被大氅笼得严严实实,不过凭猜测也知道定是新继位的少年天子。 看那情形,估计是睡着了,于是大家都了然的闭上了嘴。 呜呜呜,阿起怎么能这样? 可怜的皇帝陛下浑身发着抖,快感一波波袭来,却紧紧咬着牙关,并且还不得不紧紧环着始作俑者的脖子。因为紧张和羞耻,反而咬得更紧,一回到给韩起预留的房间,韩起揭开大氅,就看到尊贵的陛下两眼水光,一脸渴求被人干的表情,身下的巨物禁不住又粗长了几分,惹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走进内室,又在床上好一阵纠缠,待到他终于放过楚昭时,尊贵的陛下已经连一个小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丝带被解开的那一刻,恶魔般的声音在楚昭耳边低语:“微臣可以为了陛下与天下为敌,但是作为交换,陛下的这里,只能属于微臣。” 被玩弄得什么羞耻的话都说出来的皇帝陛下终究还是妥协了,同意把七子全都留在身边,一刻也不独处,同时保证贴身事务只能由苏溪负责,之后还哭着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连皇帝陛下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迷迷糊糊中,楚昭好像听到大萨满求见,顾不得心中生气,他下意识伸手拉住韩起的衣服,被温柔的哄劝了两句,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几日,大萨满实在是见识了大楚新帝手段,他几乎找不到与韩起单独相处的机会,几次派使臣通过正常渠道提出辞行的要求,也被楚昭不着痕迹的打回。 越是在建业多呆一天,犬戎人越是感到这块土地上发生的剧烈变化——就连那些走路都要人搀扶的世家子弟都穿上模仿黑骑军军服款式制造的衣服。崇尚清谈的风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务实的作风。当然,这些改变只有目光深远的智者才能真正看清楚,连大萨满也只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一种威胁,其他犬戎使臣更加深刻的感觉却是孱弱的楚人似乎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没用。 更加直观的心思,却是对大楚人的羡慕。这归功于燕归来贩售的一系列商品。不论这几年折腾得多么厉害,但却是商人发展的黄金时期,即便刚刚稳定下来,建业的街市依旧惊人的热闹和繁华。香皂,肥皂,棉布等简直让这些犬戎来的土包子看直了眼睛。但叫犬戎战士们念念不忘的,却是在重新营业的燕归来里,售卖的十数把闪闪发亮的长剑——难怪无敌的葛萨骑兵也会失败了。 黄金叫人心生贪念,然而黄金与剑的组合,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大萨满之所以能够耐得住性子,除开政治上的考量之外,更因为犬戎也并非一无所获——为了表示友好,大楚以非常低廉的价格销售了大量的肥皂,香皂,棉布……楚昭殿下还赠送了一批精美的怀表给萨迦教派里的宗教领袖。 以往大楚的瓷器和潞绸都要马匹和宝刀才能换取,大萨满也不傻,马和刀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因此,拿到大楚交换的都是骟马和劣质的黑铁刀,而且还限量。现在楚昭没有再盯着犬戎的马和刀,反而同意用银子和牛羊肉来换,况且楚昭给出的价格比那些来草原兜售的商人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大萨满终于松了一口气。针对双方现在的情况,继续打下去是毫无益处的,不如重开边贸。等犬戎恢复了元气再说。 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啪啪响,但大萨满毕竟看不透这馅饼后头隐藏的贸易陷阱。 草原上的行商卖的货物之所以昂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费以及旅途中的风险,比如犬戎人冒出来抢劫就可能导致血本无归,然而直接从大楚购入的价格自然会便宜很多。其实大楚这边依旧有很大的利润空间。更重要的是,只要犬戎人用过一次香皂,穿过一次棉衣,以及类似来自更高文明的生活品,就理所当然会离不开它们,因此楚昭的工坊中批量制造出来的棉布,香皂以及周边生活用品的输入事实上会改变现有的贸易格局。 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犬戎的白银将会源源不断地流入大楚,白银外流造成通货紧缩,消极结果必然会转移到犬戎普通牧民身上,让他们的生活更加贫穷。如果楚昭开放边界,就能得到无数偷渡而来的犬戎人作为廉价劳动力。 廉价轻工业品倾销,改善犬戎的生活条件,同时变得日益依赖中原王朝,加上韩起的存在,能够让楚昭更加彻底的征服这个民族。楚昭的目的并不是要将犬戎人赶往北漠,而是要促成一次民族大融合,将犬戎人彻底驯养为楚人。 或许爱屋及乌,因为韩起的原因,来自后世的楚昭对犬戎人并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作为中原之主,他也的确不应该被狭隘的仇恨蒙蔽双眼。当然,这一点并不能适用于东边海上的倭人。 林轩负责贸易谈判工作,谢棣负责招待犬戎这只特殊的“使节”队伍。因为谢二少安排的丰富业余生活,犬戎这只使臣队伍确实有些乐不思蜀了。富贵逼人来,荣华乱心志,在这方面,比起大楚的世家,犬戎人简直是小学生一样的水平。 这般过去了几日。虽然大楚廉价的商品让大萨满很满意,但他总算并非普通人,记起此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带走韩起,回国处理叛乱。本来今天就是约好的出发时间,结果现在韩起依旧没有露面,大萨满终于忍不住,派身边的护法僧格前去寻找韩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神子要回去。之所以这样急切的要韩起跟着他回去,并不全是因为预言,密宗在面对旧教时,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加上皇室中亲近密宗的继承者已经死去,所以大萨满才如此急切地需要预言中的神子,同时也是皇族中人的赛也亲王。 僧格知道今日新帝要祭祀太庙,便打算拦住楚昭的车架,把神子请回来,中途听闻新帝御驾回了王府,便也一路跟了过来。 只是到了王府禀明身份,却被告知神子还在内室与楚昭密谈。僧格无奈,只得在外厅坐等,幸而侍卫奉上的美酒还不错,时间并不算难捱。这也是这些犬戎人能够安心待在大楚的原因之一。 对于楚昭,僧格的感觉十分复杂,首先此人的确惊才绝艳,不论是内政,军事还是外交,都是一把好手。正是因此,大楚的新帝便注定是犬戎的敌人。僧格在心中叹息,如果可以,他只愿诚心侍奉神明,并不喜欢武刀弄枪,更不愿意与这位陛下为敌。 从沉思中回过神,僧格本想走出门大堂,询问韩起何时能见他,便听到好几个经过的仆人在称赞昭殿下和韩将军君臣相得。 等到楚昭和韩起一同走出来,僧格一眼就看出韩起的精神完足,楚昭陛下却略有疲倦之感,他也曾习过欢喜禅,来回打量神子与楚帝。僧格浑身一颤,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也许是他误读了预言,神子带领犬戎获得新生也可以有另外一种手段…… 僧格是大萨满的心腹,把这话拿回去一说,大萨满把自个关在屋里半天,出来时看着楚昭也不像原先那样不爽了。倒有些看孙媳妇的感觉。 韩起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为表郑重,大楚天子率领十万大军为韩起送行,浩浩荡荡的铁骑仿佛一次阅兵仪式,让犬戎人心中升出畏惧之心——当你的邻居富有而弱小时,侵略的发生几乎是必然的;当你的邻居富有而强大时,你更希望和他做朋友获取利益。楚昭可以确定,起码在大萨满把持朝政的时期,犬戎基本不可能再入侵中原。 楚昭带着十万大军陪着韩起走了一天的路,一直到了回龙山才停下。回龙山离壶关已经很近。 然而即便心中万千不舍,楚昭送到此地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因为之后就已靠近陇西地界,他已不能再往前走了 。楚昭作为新任天子,也不可能离开京城太远太久。 因为犬戎和柔然的联军已撤退,王若谷匆忙带领亲卫回京参加楚昭的即位大典,刚好走到壶关。王若谷武功已到准宗师的水准,他与韩起联手,便是大萨满也不敢轻举妄动。本来打算将楚昭掳去犬戎的计划只好作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然而此时发生了一件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传说中英明神武的穆帝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拖住韩起的马头,不许韩起离开,并且像幼儿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帝尝哭拜马前。三军踟蹰,众人欷歔,孤云为之徘徊,天地为之含悲。帝甚爱才,据此可知。犬戎人闻听,悲不自胜,情动于衷,遂皆有归附之心。——《史记穆天子本纪》送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让后世之人在感佩穆天子与这位西可汗的深厚情谊的同时,也难免觉得匪夷所思,最后只能归结为古人都很单纯,所以在某些情感表达上比较激烈。 历史的真相当然并非如此。 楚昭真心想把系统卸载! 为了挽留自己的储备粮,这蠢货居然控制住楚昭,让他做出这样丢脸的举动。呵呵,系统你个弱智,撒娇有用吗?有用吗?有用吗?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样情商不到三岁啊。 事实证明,撒娇还是有用的。 这个举动让大萨满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犬戎虽然没有能够征服中原,起码我们可汗征服了你们的皇帝。这也是日后犬戎内附的最大内因。系统无意地逗逼之举反而促成了终极任务的完成,不得不叫人怀疑,系统其实是个大智若愚的心机婊。 当然,目前造成的后果,只是冷心冷面的神子大人心痛不已地将楚昭抱在怀里,然后将哭得开始打嗝的小皇帝塞到前来接应的王若谷手里。然后就带着一千黑旗军,与自己的族人一同转身,策马奔向了不可预知的远方。 本年度最大的胜利者楚昭刚刚即位,在与自己情人兼大将军分别时遇见了王若谷。此时楚昭与王若谷这对师徒已经分隔了一年多。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分隔之前,两人尚是师友相称,亲密无间;重逢之后,却已经君臣相殊,恍若隔世。更要命的是,随着蓝田王和楚旦的倒台,原本倾向他们的王家大公子彻底失势,王震升便宣布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三子若谷。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随后,卢三顾替卢恒上表请封,崔家也放话出来,想要崔景深作为下一任家主。 第101节 随着老一代世家领袖纷纷推诿让贤,大楚的世家逐渐团结到新一代领袖——王若谷,卢恒,崔景深三个人周围来了。而楚昭上位,这三个人出力不少。 更妙的是,韩起作为寒门势力在军队中的杰出代表,他的离去和王若谷的归来,其中蕴含的意味自然十分的丰富。 在这个时代,世家子是不可能和家族清楚的分割开,不论他有多么叛逆。作为支持楚昭获胜的势力,斜桥世家当然有理由期待他们的新领袖在新政权中获得更高的位置。楚昭没有道理不给。因为新的领袖的确是忠诚于陛下一个人的。当然,他们同时也有家族而已。 按理说,这样的一对师徒见面要回复往昔的亲密实在很困难。包括王若谷都没有抱持这般的想法。然而因为系统的行为,刚才自觉丢了大脸的楚昭忍不住把头拱进王若谷的怀中,一边轻轻抽噎,一边还偷偷拿王大将军的军服擦鼻涕! 王大将军抱着轻轻颤抖的小皇帝,心里软成一团,恨不得用生命去换他展颜。一直犹豫不绝的心终于沉淀下来。 臣心一片磁针石,愿得君心似我心。 很多年后,一位知名的大楚研究学者甲在千家论道栏目讲楚史,讲到这一段时动情地说:后世皆据此言穆帝仁厚而似伪,但穿越那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我看到的是真挚无私的友情。 学者乙:呵呵。这是做学问的态度吗?分明是穆帝装腔作势,哭一哭就能骗到一个忠心耿耿的西可汗,这买卖划算。 学者丁:想太多。这是做学问的态度吗?明显王若谷和穆帝才是真爱。 学者丙:穆帝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和韩起交于微末,是少年意气,事实上崔景深才是整个穆帝时期最受宠幸的臣子,不服来辩! 学者甲:……拆cp者死。 第119章 历史走到华夏历一五九二年,长达二十二年的哀帝时代正式落下了帷幕。后世无数诗词歌赋,小说散文都描绘过安靖末年的大楚,这个残酷而神秘的时代,满载着风流和残暴、荒唐和风骨。这也是一个秩序崩溃的时代,然而混乱之中却孕育着新生,从这个时代走出来无数的天才人物,他们都是胜利者,并且正在或者即将创造历史。 本年度最大的胜利者楚昭殿下打着哭嗝被王将军抱回宫的时候。千里之外,随着赛也亲王的回归,给犬戎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政局更添一份乱象。 当楚悼原原本本听到探子回报的大楚局势时,忍不住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哀帝北狩之后,自己这一辈人给儿子留下的可能并不是一座固若金汤的江山,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然而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从楚昭对这一连串变动的处理中,楚悼隐约看到了儿子的沉稳和大器。 在楚悼眼中,楚昭继承了他舅舅谢铭的绝世姿容和浪漫气质,又继承了他这个亲爹的政治权谋和实用主义。有这样的宝贝儿子,实在是叫当爹最自豪的一件事。 不过自豪之余,楚悼也隐隐约约有一丝愧疚。 对不住啊小家伙,为了给你舅舅报仇,大楚有那么多的事情,爹都已经来不及处理,只能靠你自己了。 如今为父能替你做的,唯有竭力避免让你和儿媳妇们重蹈我和你舅舅的覆辙。 儿媳妇们:…… 喻王给儿子最后的礼物很快放在了楚昭面前。 蓝田王喜好男色天下皆知,李太后为了把儿子扳回正道,每年都会赐给儿子许多的美貌姬妾。李家人虽然没什么治国的才干,但是在讨好人这方面的确天赋出众。李家收刮来的美貌女子无数,除了喂绝育药送给皇帝之外,剩下的就全都被李太后大手笔的赐给了蓝田王。李太后只求给小儿子留个后,这些自然没有喂绝育药,非但没有喂绝育药,还都是选出好生养的面相。 不过,蓝田王是真的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女子到了他府上,也不过是当摆设或者赏赐人。有时候,蓝田王甚至会将这些女人赏给自己年老色衰的男宠。 所以当负责抄家的方子安在王府内看到有女子怀孕时并不吃惊,听说此女腹中是未来的世子也不吃惊,直到一个老奴拿着喻王的印信过来,吵着要见皇帝陛下,说这孩子是楚昭的。方子安听他嚷嚷完,脸色陡变,这才变得慎重起来,称自己不敢自专,必须禀报过陛下再做决定。 *** 从父辈手里接过一个烂摊子之后,楚昭很忙,简直忙得没空想到离去的韩起。 第一次大朝,因为楚昭还不是皇帝,所以并没有大肆封赏,如今尘埃落定,自然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楚昭以贪污受贿为由将外戚李家抄了家。蓝田王被查出来勾结异族下了大狱,蓝田王府自然也被查抄。按照惯例,蓝田王府中的女眷都得充入掖庭为奴,男人则为军奴。 据说连李太后都被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气得中了风。新帝却极为孝顺地将这位太皇太后依旧供养在宫廷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代君主即位之初,都要罢黜一批旧臣,启用一批新人,以推行自己的执政理念。这中间必然伴随着激烈的争斗。一涉及到政治,谁也不能免俗。 好在经过了哀帝北狩和蓝田王之乱两次清洗,世家少壮派实权人物出现了断层。所以楚昭能够比较从容温和的完成自己初上任的人事任免。 当年的明堂四杰,崔景深为昌武亭侯、尚书令,陈参为河津亭侯、丞相长史,老一辈的郭怀和林轩都在原有基础上加官进爵。谢棠为御史中丞,谢棣掌吏部,魏永之掌刑部,卢恒掌工部,方子安掌户部,于应龙掌兵部,钟绍京掌礼部…… 武将方面,韩起为大将军、督幽并军事,罗致改任为玄武将军。即便是家族背叛了大楚的徐氏兄弟,也得掌一兵。 对于韩起出使犬戎一事,楚昭宣称大将军代寡人抚北夷,暗地里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大伯和老爹。对此,当然没有人敢予以反对。 既然韩起的身份代表着楚昭,那么地位自然不能太低。很快,楚昭又封其为定北侯,将陇西临川赐给韩起作为封地,这几乎是把原本属于徐家的地盘全部划给了韩起,虽然目前还无法兑现,但是全大楚都知道,随着犬戎的内乱,收复陇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安乐郡王府中,天真地盼望着自己会被封去陇西的楚旦脸色一片铁青,崔彧却微微翘起了嘴角。这个楚昭执政生涯最大的对手也在蓝田王执政期间登上了政治舞台,暂时担任侍中一职。 在楚旦的授意之下,前将军公车禄就举报说韩起出身军奴,地位低下,不堪高位。 逆天子之意的结果,就是这位前将军给自己的仕途画上了休止符——楚昭粗暴简单的把公车禄给撸成了白身。 干脆利落的处理完楚旦一方的跳梁小丑,楚昭传见了方子安。 “什么?”看完渣爹的信,楚昭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碗。 喻王的信翻译过来,大意是这样的:爹知道你不喜欢其他几个兄弟,但这是你死去的弟弟和你心腹爱臣的妹妹所出,没什么威胁,爹送给你玩,长大了还可以做你的臂膀。 楚昭:送给我玩是什么鬼? 接着往下看。 渣爹继续写到:我被分封到陇西,开始有第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时,也正是十六岁,想想当年,可真是辛苦啊;你今年也十六岁了,比你老子强,但你身上的担子也比你爹重,要好好加油哦。”(昔日汝父艰难困苦,今汝富有天下,可不勉与。) 虽然对渣爹很大意见,但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加上这女孩子又是陈参的妹妹,楚昭说什么也得照顾好,就将其留在了宫中,让她安心养胎。又因为大臣总琢磨着让楚昭选妃,楚昭灵机一动,叫来长留吩咐一番。 孕妇很快就被接回了宫中。 楚昭有系统,可以看到人物关系图,也能读出人浅薄的心思。见了这陆三娘一面,楚昭再没有怀疑此事的真假。更何况,这女孩子还是陈参的妹妹。陈参原名叫陆贽,所以这女孩子姓陆,若不是楚昭有系统,还真是难以将两个人联系在一处。 三娘被徐公子抓进府中做歌女,后来在一次宴会上送给了喻王。喻王这渣男会看中陈三娘,也是因为陈三娘乍一看,和谢铭有点像。 王妃为了和谢铭争宠,让这个知书达理,人才出众的歌女随军伺候喻王。可这时候喻王有了谢铭这正版在身边,哪里会多看替代品一眼。 军中少女人,楚昱胆大包天,居然把陆三娘强了,之后就有了孩子。喻王再渣,对儿子的遗腹子还是有几分怜惜的,就让楚旦潜入京城的时候带着这女孩子。 女孩子后来被送给蓝田王,但是一直没吃什么大苦头。楚昭安抚了几句,将其留在宫中安心养胎。 很快,建业城疯传楚昭多年未婚,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这一下直叫无数人痛不欲生,贵女们捧着破碎的心纷纷打探那个幸运儿是谁。得知是陈参之妹后,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陛下痴情于寒门女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楚昭这段时间表现得特别温和而蠢蠢欲动的世家,也全部消停了下去——这位陛下可是敢带兵和犬戎铁骑硬撼的主,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明媚无害。以楚昭现有的势力,在婚姻问题上根本左右不了楚昭。顶天能把自家女儿塞去做侧妃,可惜世家又拉不下脸。 与这般进退两难的境遇相比,楚昭和韩起一点风流韵事倒不算什么了。反正韩起现远在天边,殿下能亲近的也就是崔景深,王若谷几个。 因此,这几日楚昭突然发现,上折子要求选妃立后的少了许多,身边突然多了许多俊美的世家子弟。崔景深卢恒等人更是没少被家里的叔叔伯伯骚扰,唯独王家高深的宅邸,却一直门庭冷落鞍马稀。 事实上,这座宅第的主人从北疆返回之后,便再没有出门。尽管大门紧锁,宅第内却散发出极具穿透力的强大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王若谷的传说,对于建业城--不,对整个大楚的子民来讲,都是耳熟能详的谈资。什么七进七出纵横无敌啊,什么一杆长枪力战十万大军……然而传奇似乎已经走到了陌路。 楚昭用人,一向唯才是举,所以寒门没什么意见,世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唯独功劳最大,跟随穆帝时间最长的王若谷却没有一官半职。 如今看着这封赏,都人不免暗地犯了嘀咕:虽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但是现在就开始动手,是不是早了点? 楚昭带着天权和苏溪来到王家门前,一路听到了无数个关于皇帝和王将军相爱相杀的版本,觉得好笑之余,看到王府门前如此冷落的情状,也难免心中一紧,微觉凄凉。递上拜帖后,紧闭的黑漆大门被打开,一个年老的仆人将主仆三人带去后院。 王若谷正在后院校场练枪。 一支长枪舞动如狂龙,带出一道道虚影,眼见他腾挪闪跃,起高伏低,姿态极是潇洒帅气。楚昭一见,随手拔出旁边天权身上的佩剑,跳入战圈,便与他对打起来。 对打的结果是王若谷有意放水了十招,终于还是因为陛下枪法实在太过一般,担心他伤到了自己,王若谷不得不挑飞了楚昭手里的长剑。 “寡人输了。”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 王若谷虽然知道他的可恶,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温柔地扶住少年君王的腰,给他纠正姿势。 学了一会儿,小皇帝保养得极好的白嫩面颊上泛出了微微的红晕,看着叫人食欲大增。 “寡人的箭术很好,只是剑法不行而已。”觉得有些丢脸,楚昭死鸭子嘴硬道。 王若谷宠溺地用手绢帮陛下擦去额头沁出来的汗珠,冰冷的嗓音中却暗含温柔:“陛下所言极是,若是比箭术,微臣定不是陛下的对手。” 楚昭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大言不惭道:“嗯,下次一起去打猎,寡人会照顾你的。” 在一旁的天权深深替没有自知之明的陛下觉得脸红。 因为陛下要更衣,所以王将军就带小皇帝去后院,刚才习武一身汗,他也要顺便换一身衣服才行。 上完厕所,楚昭见王若谷还没有出来,就信步走到院子外面去看一丛开得极好的牡丹。隔着扶疏花影,便听有王家的小厮说道:“自从回京后,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将军如此开心。” “唉,忠心见疑,我这般粗鄙之人都替将军伤心。” “呸,瞎说什么呢。”几个小厮说话间已经远去,徒留下楚昭对着一丛牡丹发呆。 “怎么了?”王若谷换上了宽松一些的家常服饰,来到楚昭面前。 虽然楚昭现在也长高了一些,但依旧矮了王将军大半个头。 仰着脖子看了看面前的人,楚昭忽而叹息一声。王若谷对他的忠诚日积月累,早就已经满值,可自己的行为,大概让他伤心了吧? 这么一想,脸上不免带了几分愧疚戚伤之色,“师父,封赏之事,是我孟浪了。师父不要生气。” 王若谷愣了一下,深邃的眼中浮现一点笑意:“小傻瓜,师父怎么会生你的气。”不论你做什么,师父都不可能生气啊。 楚昭道:“在王府里效力之人基本得到加官进爵,有的甚至三级跳,却唯独漏了师父您。甚至连玄武营都交给了罗致。师父要相信我,我是有安排的。如今我……我是离不了师父的。”明明很正经的君臣问答,因为陛下正是白华朱食的好年华,难免带出几分缠绵之感。但这也绝非楚昭的本意。 隐在一旁的天权忠诚的执行着矩子的命令,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王若谷忍不住上前,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小皇帝,沉声道:“陛下只管去做,微臣无论何时都站在陛下身后。”微臣又何尝能够离开陛下呢。 自十六年前那次命定的邂逅以来,君臣的命运就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到此刻终于心有灵犀,彼此之间再也无需多一句废话。 原本是君臣相知的美事,偏苏溪却是个不知趣的:“陛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王若谷反手攥住天权飞过来的暗器,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楚昭。 *** 新皇登基的头一年,按照大楚的惯例,是不能进行奉先殿大朝会的。若有要事,则在宣室召见群臣。 林轩上了一道奏折:“蓝田王无德无能,靠着打压忠诚得以升迁,完全不符合大家的心意,我建议罢免其职,收缴大司马的印信。” 群臣恍然大悟,高声附和,随之纷纷上奏折。 皇位上年轻的天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们觉得谁能担当大司马一职?” 大司马这个职位原本属于三公之一,由太尉一职演变而来,卫霁当朝之时很有实权,之后由蓝田王继任,权利更是三公之首,能够统领天下兵马。朝臣原本以为新帝基于对前面两任的厌恶,必然会削减这个职位不设,谁知道楚昭不但没有裁撤,还让群臣举荐大司马人选。这里面的意思,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不管论资历论能力还是论声望论靠山,这位子不是韩起的,就是王若谷的,而现在韩起代天子抚北夷,自然不能做大司马。正巧最开始一波的封赏唯独漏了王若谷,群臣中,大部分人都看透了这场戏。于是便一致推选王若谷。 接下来,楚昭便接连发布命令,封崔阶为大司空,因崔阶以年迈请辞,便转封其子崔彧,卢三顾为大司农,王若谷为大司马。 许世家老臣以高官厚禄的同时,剥夺他们的实权,是楚昭的既定国策。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迷惑了世家——楚昭十分尊重世家老臣,即位之初对他们称呼“先生”、“卿”而不名,并且动不动就施恩赏赐,“恩逾常格”。 第102节 封赏的消息一传出来,世家的心便放在了肚子里。皇帝陛下十分厚道,只用那些下等人做事,真正的高官厚禄还是留给了自己人。可见家族的钟鸣鼎食,富贵绵长,似乎都是可以期待的了。 与之相比,之后楚昭又升陈参为尚书右仆射的命令,便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崔景深从宣室出来便一直很沉默,琢磨着这一系列人事任免背后隐藏的意图。 一路回到家中,便见一个叫王殊的人鲜衣怒马前呼后拥从门前经过,崔景深不由摇了摇头。 此人原本是琅琊王氏留在封地的族人,却在动乱中卖了祖田,之后又响应陛下的施恩诏,阖家搬来都城。 世家大族只有在地方才能算大族。如今这些人看着煊赫,实际却是舍本逐末,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紫金光禄大夫崔荀走了过来,笑着恭喜崔景深。崔景深一贯亲近这位族叔,叹了口气,道:“我倒宁愿陛下不要这般宠爱纵然世家。” 崔荀诧异道:“世家在新政权中有更高的位置,这是好事,阿深何出此言?” 崔景深动了一下嘴唇,终究只是笑了笑:“也对,不过新帝是有大志向之人,我不过是担心这些混账不知收敛,惹来祸事罢了。” 崔荀继续道:“陛下虽然忌恨与自己争夺大位的蓝田王等人,甚至恨及其兄弟,但毕竟世家与他有血缘关系,而且也是大楚政权的有力柱石。你们几个更是与他从小玩大的好伙伴。新政权才建立,立即打压世家,难免朝政动荡,而且于新帝名声也不好。陛下并不想疏远斜桥世家,所以阿深你大可不必担心。” 崔景深在心头叹息一声,终究不置一词,转头和崔荀说起自己新得的一幅画。转头就派人去清河祖籍修缮了在这次战争中荒败了的老宅,花钱买了被卖出去的几百亩良田。 因为本身对家族的认同感不强,并没有那种盲目的信心,所以崔景深反而看得很清楚:此时“三公”都已经只是尊荣的闲职,国家真正的权力在尚书台。尚书台自来就是大楚军政事务的核心处理机构,有“天下枢要,皆在尚书”的说法。尚书台的首脑叫做“尚书令”,副职长官叫做“尚书仆射”。 陛下将尚书令的职位虽然给了自己,然而却将掌细务的尚书仆射一职空缺了下来。让王若谷担任大司马,却将玄武营给了罗致。由此可见,陛下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他在用官僚逐步替代贵族,然而世家却犹在梦中。 崔景深握紧了拳头,他终究是做不到王若谷那样,将自己的一切都奉到皇帝面前。那样忠诚的近乎卑微,他崔景深不屑为之,与其退让,不如前行,让小皇帝离不开他。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跪在崔景深面前,递上一道情报。崔景深一看,脸色先是一暗,继而一喜,最后竟是十分的复杂。 尽管天色已晚,崔景深依旧拿起披风和楚昭给他的腰牌,连夜进宫求见。 *** 楚昭病了。 他这次生病,前段时间健康值下降是一点,他自己作死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这几日总爱登上宫里最高的摘星阁独自北望。 太阳落山之后,建业城的喧嚣早已平定下来。可能犹有人家歌舞着未歇——这个城市是一向不知什么国家兴亡,只要还能尽欢就要尽欢。 遥望远方,空空的街上,有一点点烛烟的气息,伴着晚来风静的清凉吹拂到这寂廖的宫城之中。坐在城墙上,背后是一轮圆月,楚昭闻到一点重浊的气味。那样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却又叫人心生一点莫名的怅惘。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独自走下高高的宫墙,楚昭突然觉得有点凉,他拢了拢衣服,心里空落落的,总觉身边少了点什么。随即万千生民,万户哀乐,件件涌上心头。 这一霎那,楚昭的眼眸作色极黑,仿佛这建业城中的千家万户,九重宫阙全都在他的心间,那是人间各种色彩一层层交覆上去形成的浓郁色彩。或许五毒皆俱,或许藏污纳垢,却是人世间真实的色彩。这样厚重的色彩,这样沉重的现实,终究还是要一个肩膀将其托起。 天下兴亡,我来担当。 天下有楚昭,可是楚昭有谁呢?阿起走了,便只剩他独个孤零零地住在这阔大的王宫中。 甩开这些无益的思绪,楚昭接着又去长春宫看过了陆三娘,陪着她用过宵夜,便转回寝宫,继续对照着情报和系统面板处理那些永远都看不完的奏折。 结果到苏溪进第二道宵夜(……)的时候,就发现自家陛下趴在书案上,脸红得不正常,壮着胆子一摸龙头。 哎呀可不得了, 额头烫得不行。 陛下……陛下生病了! 且不说外头的世界因为这个闹成了什么样,可是深宫内苑里还是无比的安静。唯有孤灯一盏。 崔景深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小皇帝很乖的睡在床上,显得十分清瘦。 地上堆着许多绢纸,崔景深走过去捡起一个,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科举制。 扭头看着帘幕深深中的那个人,崔景深心里一阵恍惚,继而却又坚定起来。 他自幼研读诸子百家,虽杂以霸道,诡道,内心深处,尊崇的却还是实实在在的儒家学说。也认为当年汉武所选之儒道,方为救世的学说。如此,墨门在楚昭身边的最高代表,韩起的离开倒是好事一桩。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的事情,在他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会刻意忽略的地方,终究还是…… 崔景深看着楚昭,有些什么一直隐隐不明的东西在心里翻腾开来。他走近几步,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惊绝地发现,安静沉睡的青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中不住的涌出清澈的眼泪。 就在那泪珠无声滑落的一刹那,崔景深心底的一切野心和雄心都凝固起来。昨日呼啸而过,崔景深站在门边,只觉自己的心情也在黑暗中混沌起来。 暮色四合,院落里越来越黑了下去,崔景深终究没有进门,他转身走了出去。门外的苏溪迎上来,将崔景深领去轮值大臣暂时休息的地方。 深秋的夜凉如水,崔景深将怀中原本的奏折放入了火盆之中。 陛下做的没有错,这样一群纨绔子弟,又在这次动乱中失去了先辈埋藏在地方的根。没有牢不可破的军事实力在手,却投身于复杂的政治冲突之中,结果如何不难臆测。 哀帝带走了很多顽固而精明世家老臣,而支持蓝田王的多是新上任的鼠辈,早就已经被关了起来。所以世家极少几个能干实事的人,不是被犬戎掳走,就是投靠了楚昭。九品中正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崔景深想起了病床上的殿下,想起了曾经和楚昭反复讨论过的科举制: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么就让微臣代你下手吧。比起杀戮,微臣更愿意以一种温和的方式颠覆我所在的位置。 谁也不知道,这道文辞优美,注定要颠覆历史,彻底终结贵族寡头政治的奏折,是在怎么样一种微涩又微甜的心情中写下。 到平明时分,崔景深再次进去看过了小皇帝,在那苍白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将奏折交给苏溪,然后便收拾好自己那些不足与人道的心情,走出了宫门。 踏上马车的一瞬间,崔景深回头望去,九重宫阙黑压压一片,远处却已经有了灯火熹微。 第二部 王者归来 第120章 方子安今日当值,就住在大兴宫奉先殿侧门的宣室中。宣室本来是皇帝寻访贤臣以及举行非正式朝会的地方,不过现在废除了九品中正和察举制度,这里便改为南书房办公的地方。 经过楚昭的改革,相权被一分为六,南书房相当于皇帝手下的秘书处,无形中加强了中央集权,却又减少了皇帝的工作量。这一招乾坤大挪移耍得漂亮,大部分世家只知抱着高位不放,几乎是毫无自觉地就被楚昭夺了权。 卢恒这一日来的早,他闲着没事,左右看了一圈,觉得都是新近的小进士,不符合他世家公子帝国宰辅的身份,就主动和方子安说说闲话,可是方子安从值班房走出来之后,一回南书房便坐下,不停地写着,卢恒有点诧异: “哎,子安,忙什么呢?一大早上便处理公事,何必自苦若此。西苑的空气这样好,不如闲聊一番?” “回禀卢相,属下在记笔记。”方子安言简意赅地回答。 想到陛下曾经对他的笔记大为赞赏,并且随口允诺待他老了,让朝闻出版社给他出回忆里。陪在君王身边老去啊,方子安忍不住微微笑了。 笑得这般风骚。卢恒心道,口中却说:“子安这是想到哪家姑娘了?” 方子安低头整理桌上竹简:“每日公事都处理不过来,更何况我……总之,哪里有什么姑娘?” “咳,我说子安啊,你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又年少得志,哪样的好女儿求不得?何必这般自谦。不过要想讨小娘子的欢心,可不能日日板着脸,事事较真,最后还不是自讨苦吃。就比如今日这事,每天干了什么,难道自己记不住吗,何必多此一举?” 方子安平生最恨旁人拿他相貌说事,偏偏对面是自己上司,只能微笑以对,心中琢磨着卢恒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暗想:莫不是为了刑部那件案子敲打我? 可即便如此,方子安也不是会吃亏的人,他面上不动声色,反笑言道: “说来惭愧,子安并非卢相这般过目不忘的神童,咱们呆的这个地方多么机要,待在这里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一旦出了事,栽了跟斗,满身是口也说不清。记下来,就是凭证。用不上也没关系,权当做个回忆录的材料,不也很好嘛。” 卢恒虽没听过回忆录,但从名字上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料想是楚昭的手笔,莫名几分不愉: “好好好,子安,你想得真远,比我卢某强多了。” “哎,卢相不必如此说。当日是你举荐我进南书房,这份恩德,子安永不忘怀。只是,属下有一句话想给你说,又怕……” “怕什么,我卢九渊自来是个痛快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属下便直说了。郭全郭大人前几天写奏折时错用了字,又把自己儿子的考评错改了一档,您知道吗?” “啊,郭夫子老了,这点小错算不了什么!”卢恒并不以为然,他身为世家子,虽有不爱工作的毛病,却有一个好处,便是对待别人工作上的失误也极宽和,加之为人有任侠之风,并不轻视寒门子弟,所以人缘倒好。 “属下倒觉得郭老是故意搞错的。想拿这个小错去躲大灾,让皇上看出来,他老了,糊涂了,不中用了。这样,他就可以退出南书房,免得往后真的出了大错,就不可挽回了。崔相之势,势不可挡啊。” 完美的臣子是活不长的,所以你卢恒不也日日做出一副纨绔样,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现在连郭全都开始给自己留退路,只是不知崔景深那般的聪明人,为何想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听了这话,卢恒不由陷入了沉思,半晌方期期艾艾地问:“这么说,郭全作为寒门领袖,是在表达不满?” 方子安看他一眼,心想这是真傻还是装傻?因言道:“不知卢相想过没有,当今圣上乃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且不说他的文治武功,单说学问就非同一般。书画、天文、音律、数术甚至是打铁,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纵然诗词上略逊一些,但是天子以实干为务,文章是写的极好,而且还通北夷南蛮数种语言,能计算黄白之道。卢相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极高,而且我知道您也是学富五车,无书不读,假如咱们撇开了君臣关系,单就学问一项,你比得过圣上吗?” 方子安这话问得很尖刻,但却句句在理。卢恒虽然有些傲气,但是对楚昭这个发小还是打心眼里叹服的,他为人潇洒有风姿,因此便点头同意:“嗯,卢某若与圣上比学问,却也相差甚远,别的就更不必说了。” “对!就是因为主上学问渊博,所以才有取贤用能的眼光。而崔相,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这样的人,会看不出你我所想吗?诚然崔相因变革一事得罪了不少人,人人都将其视作陛下的一把刀,但我却觉得陛下是全心支持他爱护他的。君臣之间并无龃龉。” 卢恒这回是真的疑惑了:“可是陛下十分畏惧崔相。” 方子安脸色有些阴晦:“陛下手握兵权,何须畏惧崔景深?不过是爱之所以敬之畏之。正是看到这一点,郭相才会主动退位让贤,将当朝第一人的身份让与崔相,也是将士林领袖的身份让出。那些认为陛下会舍弃崔相的人,真是太过天真。不是崔相想要变法,而是陛下决心要变。” 卢恒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回想这几年,虽然崔景深因为本来就是世家子弟,主持改革工作还算顺利,但是暗地里也结了不少仇家,渐渐有些两面不讨好的意思。幸亏自己约束着家人,没有成为改革的绊脚石。他看着面前的方子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心中暗暗纳罕,面上却极郑重谦逊地说道:“子安虽年轻,却见识高远,远胜为兄。” 崔景深这几年领导科举制改革,做出不少成绩,已经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架势,在朝堂上威势很重,在世家中更是舍我其谁的新任领袖。但是这人有个问题,就是用人重才不重德,这也是他叫后世诟病的地方。 崔景深曾经说过:“芝兰当路,不得不锄,知我罪我,其在斯乎!”(《史记·清和崔世家·崔景深》) 这个“芝兰当路,不得不锄”是什么意思呢? 后世左派史学家多认为这句话代表崔景深内心对世家的憎恶和嘲讽,因为时人多以芝兰玉树指代长相华美出生高贵的世家子。当然,这个说法有其特殊的政治背景,而崔景深作为一个改革者也在那个时代被塑造成一个几乎完美的纸片人。 但是之前和之后的大部分史学家还是认为“芝兰”仅指优秀人才,崔景深也并没有什么阶级解放意识。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古代权臣最愿意做的事情——夺权。 虽然是“芝兰”,只要你挡在我前进的路上,我还是要不客气地把你给清除掉的。 为什么呢?因为你挡在了崔景深靠近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崔景深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这也使他不只在当时,甚至在历史上都留下了恶名。后人对他褒贬不一。 书生轻议垄中人,垄中笑尔书生气。 崔景深对名声并不在乎,只要能达成改革的目的,该下手时他绝对狠得下心来。 比如说有个大儒叫陈旬,是当时著名的思想家,陈参的老师。但由于崔景深认为他宣扬异端邪说,干扰了推行元嘉新政过程中的思想统一,崔景深就指使地方官员秘密把陈旬给害死了。 这件事情直接导致陈参虽然也加入了新党,却与崔景深不和。也让一贯亲近崔景深的斜桥世家对其极端又铁血的作风颇有微词。但正是这样的高压手腕,让科举制在极短的时间内取代了九品中正制。 虽然变法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但是,崔景深继续这么搞下去,作为一个改革家,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商鞅,吴起好到哪里去。 同为世家的这一代的领袖之一,又同殿为臣,卢恒这些年其实与崔景深并没有什么私交,也不喜欢崔景深越来越极端的做法和揽权的行为,此时被方子安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历来变法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当然,这个概率倒也不是百分之百。说不定崔景深便是那少数幸运儿呢。因为方子安一席话,反倒安抚了世家中因改革而起的一小股蠢蠢欲动的暗流。 甘露殿内,崔景深考校了喻王世子的功课之后,就让他在殿外继续学习,然后自己走进殿中,仔细询问了陛下这几日的饮食,对面的小太监浑身都在发抖:“回……回崔大人,现……现在已经取消了给陛下的第二道宵夜。” 崔景深听完,点点头,又问了几句陛下都吃些什么,听到殿内传来响动,这才起身进去。 留下一个小太监愣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弹:呜呜呜,陛下好可怜,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连顿饱饭都不给吃。陛下对我有大恩,就算是被奸相折磨死,我也不会说你昨晚吃了三顿的! 不知道背后不着调的小太监在脑补什么,崔景深已经走进殿中。楚昭正伸开手要苏溪给穿衣服,顺便抓紧时间睡几分钟。 集权带来的是繁重的工作量,楚昭每晚都看奏折看到三更,若不是有系统在,还有崔景深帮忙,累也累死了。 崔景深等苏溪给陛下穿好衣服之后,便走上去。楚昭一见他就完全清醒了,赶忙在榻上正襟危坐,申明:“折子我都批完了,功课也做了,没有偷懒。” 崔景深今日却不是要教训他礼仪或者督促他用功的,坐在那里,气势很足地说:“微臣想要罢黜一个人,希望陛下恩准。” 楚昭就问:“不知道老师要罢黜的是谁?” 崔景深垂眸敛去眼中神情,道:“张庭。” 楚昭有些诧异:“就是那个有名的大清官张庭?为什么?” 崔景深好歹解释了一句:“有人的确是贤臣,声名很大,但让他具体办事,不是办糟就是办不成。所以微臣希望陛下以后多用循吏,少用清流。” 楚昭哦了一声,低头玩手指,半晌不吱声。不吱声就是不乐意。 崔景深看皇帝陛下纤长优雅的手指搅在一起,玉白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毛孔,被朝阳染上一层红晕,乖乖的坐在榻上,一肚子意见不敢说话的样子,心头不由一软,虽然手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弄死一个张庭根本无需楚昭同意,他却还是耐着性子劝谏:“循吏一词,本为太史公所创,意指那些勤政利民,刚正不阿,执法无私的官员。而清流者,是指那些遇事不讲变通,一味寻章摘句的雕虫式人物。这些人讲求操守,敢与官场恶人抗抵,这是好的一面。但他们好名而无实,缺乏慷慨任事的英雄侠气。” 第103节 楚昭心里叹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元嘉元年九月,一场兵不血刃的宫廷政变之后,十六岁的楚昭登上了皇位。然而当时天下百废待举,国库空虚,甚至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国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禁不起一场内斗,所以楚昭采取了怀柔的政策。并且大肆任用清廉值高的官吏,同时普及马铃薯等高产作物,发展军队屯田制度,四年的休养生息后,国家终于走上了正轨,财政收支平衡且略有盈余,国库也渐渐充实起来。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刚登基的时候人才不多,国家又穷,所以楚昭很是任用了一些清廉接近满值,但是文武都不行的“清官”。这些清官名声都太好,对楚昭也忠心,但是有些却因为见识粗陋目光短浅开始阻挠新政,敌视崔景深。并且这群自以为是的清流还喜欢抱团,擅长引导舆论,很容易引发党争。渐成尾大不掉之势。所以崔景深才会迫郭全这个清流魁首致仕,郭全也明白这一点,颇为配合。不过西风的老大退了一步,这边东风便要乘胜追击,似乎也不是想要和平的架势。 见楚昭半晌还是不说话,崔景深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楚昭偷偷看过去,就发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崔相爷脸黑得像锅底。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为了掩饰情绪,崔景深踱到窗前,看了看远处微云抹空的长天,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是陛下却要微臣清巨室。郭全能够平安致仕,而微臣只愿死在任上……”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这话其实逾矩了,倒像是在凭借功劳威胁似的。虽然现在对付世家(巨室)的确只能靠崔景深,但是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总叫人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楚昭还是皇帝。 苏溪低着头在旁边伺候,心里有些好笑,看来权利动人心,当年谪仙般的晴湖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权臣而已。只怕下场不会太好。 崔景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自问无愧于天地,别人的看法也不重要,甚至那些所谓“清官”最在乎的名声他也无所谓,但是他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楚昭的怀疑,一丝一毫也忍受不了。只是面对楚昭,他的冷静理智全都没有了作用。忍不住要去一次次试探面前的帝王。 伴君如伴虎。偏偏有人要把老虎抱在怀中,一次次去给老虎理胡须。 马丹,老虎也很困扰好吗? 幸好楚昭不是一般的老……皇帝,他倒没有误会这段话,见老师这回又开始撒娇,一大把年纪的,--楚昭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就走过去,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崔景深的腰。 “师父,我只有你了。你想罢黜谁就罢黜谁罢。我只是担心接下来该用谁去接任而已。而且张庭名声这样好,我怕你又被人骂。” 崔景深本来不过示弱之计而已,听闻此言身体却微微一震,然而他没有转身,只是握住楚昭环在他腰间的手。 每当他犹豫不决,满心愤懑的时候,这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他升起继续前行的动力 ,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他如何不知道天下人背后如何议论崔景深,然而看似他权倾朝野,其实只要身后这个人一句话,就能将他从天堂打落地狱。 吸收着从崔景深身上传过来的巨大愿力,感到系统能量渐渐充满,楚昭不由更紧地抱住崔景深,却发现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很瘦了,虽然因为骨架大,穿上衣服并不显眼,但是抱住的时候,却被支离的骨头膈得很疼。 这回是真的有点心疼。 “苏溪,传旨,在甘露殿赐宴崔相。” “诺。” 想了想,楚昭补充了一句:“客儿读书也饿了吧,叫他过来一同吃饭。” 这个客儿就是他最小的弟弟,母亲似乎是寄居徐家的一个表亲,以前虽然得喻王宠爱,其实不过是为了压制徐妃,所以自然对楚昭没什么威胁。后来大哥做了皇帝,其他几个哥哥死的死,贬的贬,喻王世子的爵位倒落在这个不起眼的庶子身上。不过也要减等继承,日后只是郡王而已。 皇室血脉十分宝贵,楚昭自己事实上无所出,膝下就一个四岁的小娃。因担心在这样毫无竞争的环境下,把下一任帝国继承人养废了,楚昭就把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儿子都接到身边来养。一面是放在身边更放心,一面也显出皇帝的宽厚仁慈。 这几个孩子都配置了优秀的教育资源。其中楚客已经有十五岁,长得十分清秀俊雅,而且似有什么不足之症,看着叫人心生怜惜,是一年前由徐戕从陇西护送来的。 朝食很快摆了一桌子。楚客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也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很是沉默寡言,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间或一抬头,楚客看到大哥自己没吃多少,却一直忙前忙后给崔相挟菜舀汤,小意殷情,似乎对方吃上一口他就高兴得不得了。不吃又温柔的哄劝,君臣完全颠倒过来了。 而崔相明显脸色不好,似乎根本就为了敷衍才吃一口,大哥却毫无所查,还要利用身份逼着太傅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有几次,楚客都看到崔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那个一直往他碗里挟菜的男人,一脸不愿意,似要发怒,却又强自忍耐。心中不由大起同病相怜之感。 因母亲是陇西有名才女,虽然客居徐家,却一直很有风骨。他从小被母亲教导为王之道,知道君上应该有的尊严,就像自己父亲那样威严,楚客知道,母亲给自己取名为客,就是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处境,而他进宫半年,从来不敢忘记。 他是喻王世子,以后要继承王爵的人,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应饱读诗书,应恩威并施,但是绝对不能放下身段去讨好臣子,甚至一个君王竟有些谄媚的对待下属,简直……他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府中听到的关于这位陛下以色御下的传言,忍不住觉得恶心。 楚客终于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冷眼看着,崔相不过稍微给些好脸色,皇帝就特别开心的拉着崔相的胳膊,不知道低声调笑什么,老师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红晕,眉头却一直紧锁,似在强自忍耐什么。 在楚客看来,崔相一直是半点笑面都没有,神情间都极不自然。楚客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崔相一定是被大哥强迫的。大哥怎么能这样!真是作践自己!也侮辱了这样忠心对他的臣子!怪不得他听说崔相脾气很大,对待敌人也狠毒,只怕是因为心头太苦……试想,哪个男儿愿意被人这般强迫呢。 如果换成自己,自已绝不会这般对待臣子,一定会礼贤下士,但是却又彬彬有礼,毫不逾矩,而大楚…… 他幽幽地想着,心中闪过一些有的没的,却不知崔景深突然将目光掉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如同小钩子一般,深沉却又仿佛带着无限的深情,就好像全世界只能看到自己一个般。楚客心口怦怦直跳,一时觉得血流上涌。赶忙转过脸去。 盯着师父吃完饭,楚昭才开始大口又优雅地吃自己的。崔景深小心翼翼掩盖住眸中浓的化不开的宠溺,满面严肃地看着陛下,开口纠正他的礼仪。 刚才那个小太监看了,一边试菜,一边在心里嘤嘤嘤:陛下,你为了江山忍辱负重,不得不抛弃自尊讨好奸相,实在是辛苦了。呜呜呜,陛下,您太苦了。 楚昭不经意间看到小太监的表情,忍不住用了读心术,差点喷饭:这……这脑补的也太厉害了。 他现在一脚踏入政坛,又住在皇宫中,一用读心术就能看到一些非常恶心的东西,简直能让人发疯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加之楚昭的读心术再次升级,能读到的心思更加清晰,更是每天都被别人心里的欲望弄得烦躁不安。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楚昭学会主动控制使用读心术,可以只读一个人的心思,而屏蔽其他人。尽管如此,楚昭也不常用这个功能。若无必要,知道身边每一个人心里所有的想法,真的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然而这个小太监却是例外。楚昭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小太监在心里疯狂的脑补,这顿饭吃得十分有趣。 吃完之后,他就直接指着小太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猪蹄赏你了。” 小太监一愣,然后就觉浑身一股幸福的热流涌动,忍不住两眼闪泪花,郑重答道:“奴婢叫郑文,他们都叫我小蚊子。” 楚昭想了想,就说:“嗯,那你以后叫郑朝文好了。”接着转头对苏溪道:“以后就让这孩子来甘露殿。”说着就出去准备上朝了。 得到主子赐名,对一个太监可是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飞黄腾达的先兆。 对政事和楚昭特别敏感的崔景深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虽然两股颤颤,却坚强勇敢的直面这个奸相的目光,心道:陛下对小蚊子这样大的恩情,小蚊子才……才不怕你这个奸臣呢。呜呜呜,听说崔奸相手下养了一拨人,专门施刑,能够把人剐上千刀还不死,呜呜呜,陛下,小蚊子虽然怕痛,但是到时候一定努力早点死,绝对不出卖你的。 楚昭走到门口,等待崔景深跟上来,不经意间又看到郑朝文的囧字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崔景深虽然觉得这个小太监来历不明,想要调查清楚再放到楚昭身边,这时候却放弃了这个打算:罢了,能够让寄奴笑一笑,这小太监的确值得提拔。 第121章 甘露殿赐宴是莫大的荣耀,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平明时分等候早朝的官吏不一时全都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宣室中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卢恒也不由沉默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失落和愤怒。那件事之后,本以为陛下会伤心很久,谁知一场大病后也淡了下来,倒被崔景深趁虚而入。 卢恒忽然想起崔彧的话:九渊,圣上喜欢你,用你为相,不过因你出生卢家,若没有家族,你便什么也不是,这和当年对韩起,如今对景深的倚重都是不同的。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子安,帝王皆薄情,皇上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他既然能忘了当年差点成为男后的人,你们旧时的情谊又能维持到哪一天呢?那时恐怕就会失宠了。景深就聪明多了,知道指望情谊,不如依靠权利。 卢恒一直保持着比较温和的态度,不似崔景深一般强势狠辣,所以人缘自然更好,但是却也多是泛泛之交。反而是崔景深,虽然得罪的人多,但是死忠也多,加上作风越来越霸道,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身边还有不少附随,弱者总是习惯于依附强者,是故这几年崔景深在朝堂上的权利便越来越大。 卢恒虽然一贯随性,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出生高贵的世家公子,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抱负和志向。因此,在这个时候,埋藏心头的那段往事,方子安的忠告,以及崔彧的担忧忽然涌上心头。卢恒转身看着背后的九重宫阙,神色晦暗不明。 方子安的估计一点不错,三日后大朝会,楚昭召集大臣议事,而头一件就是郭全上表引退的事。楚昭再三挽留,郭全却以年老体衰为名,态度很坚决的请辞。楚昭看着下面跪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想到二十多年来,他为江山社稷,为自己做的那么多事情。如今,他就要辞朝而去了。 楚昭觉得又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温厚长者,禁不住心中黯然,恋恋不舍:“既然爱卿决心已定,寡人便不再留你。你不要回湖北老家了,寡人在上方山赐你一套宅子,那里风光也好,又近佛门。咱们君臣也可以时常见面……” 郭全伏在地上,老泪纵横:“主上如此垂怜老臣,臣焉敢不以垂暮之年,为主上、为大楚聊尽绵力,以贺升平。臣这就去了,望主上多多保重。” “且慢,该保重的是你,你上了年纪,衣食住行,自然需严加注意。苏溪,传旨,加封郭全为太傅,叫御膳房抄出几样老年人吃了有益的菜单交郭全带走,日后也可作为传家之物留与后人。” 这年头家传食谱是一个家族传承是否深厚的重要评价指标。看来郭全这么一退,反而更得圣心。群臣一听不由为之侧目,尤其是一些老臣,心里都多多少少有些嫉妒郭全这个老小子。 “臣谢圣上恩典。”郭全涕泪交流地叩了头,随着苏溪走出了太极殿。许多年前,他才走进这里的时候,尤是少年,唯愿以热血酬国家,并没有想到最后能够全身而退。 不得不承认,郭全这一次走得很及时。他的离开不仅给崔景深腾出了位置,也让从西北归来的陈参得到名额,成功进入了南书房。 这个陈参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妹妹是楚昭唯一的妃子,诞下今上的独子,虽不是皇后的兄弟,却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国舅。陈参身为外戚党,半点没有李家当年的张狂作风,反而无比低调。退朝就关上大门,跟别人也没有来往,和崔景深这权臣还有很大的矛盾,并且三番五次拒绝了显贵甚至世家要结亲的意思,俨然要做朝中的隐士,陛下的直臣。 不过陈参虽然做人低调,做事却半点不低调,他以前做吏部尚书的时候,抓住机会就把世家,尤其是崔家安置到三省六部的人全都给换了,连明升暗降这一套都不搞。 世家自然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陈参身为国舅,背后有皇上撑腰,而世家这边,谢家早就交出了兵权,王若谷那个二傻子常年在外作战,崔景深虽然是崔家人,世家却隐约有些畏惧他,加之也根本使不动这尊大佛,卢恒和事佬一个,只会打圆场,滑不溜手,绝对不会真正和皇上决裂,如此,世家又能如何呢? 官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世家当初退了一步,之后便只能步步退让。而改革由世家子牵头,总还算留了一线,不至于像一些寒门酷吏一般半点脸面不要。世家心内不甘,到底还有些想头,目前为止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更无鱼死网破的决心。 处理完郭全致仕的事情后,楚昭打了个呵欠,目光在群臣的脑袋上溜了一圈,正想无事退朝回去小睡片刻继续工作,就见一个看着很老相严肃的臣僚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臣有本上奏。” 楚昭有些累,不动声色地变换了一下坐姿,问道:“是张庭呀,卿有何事要奏?”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抽空查看这个张庭的信息——清廉90,私心20,文23,武35,野心57。不是什么济世之才,但也的确是元嘉初年间楚昭不得不用的那一类臣子。 说起这个大清官张庭,和楚昭还有一段渊源在其中。 张庭最为著名的清官事迹不是他的工作业绩和理政水平,而是他在安靖朝时,作为一个六品低级官吏,居然敢抬着棺材进宫去骂安靖皇帝。 楚旭当时气得要发疯,把张庭的奏书才读到一半就气得大喊道:“快派人把这个混蛋抓住,千万别让他跑了!”结果当时楚昭正在旁边玩耍,随口就说:“皇伯父,这人是抬着棺材来的,根本没打算跑。”楚旭听了这话才冷静了些。 楚旭不疯的时候是拼命想做一个好皇帝的。因为小侄儿在,楚旭的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就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育侄儿明君之道的机会,所以没杀张庭,只是把他给下在了大狱里。刑部上书认为张庭大逆不道,应该论斩。可楚旭这个素来睚眦必报的人居然把张庭的案子压下来不批。 楚昭小心伺候半疯不疯的伯父,自然很是给面子,当下就称赞伯父能够虚心纳谏,实乃明君楷模,堪比尧舜禹。把楚旭哄得非常开心,为了给侄儿做好榜样,下回再遇到张庭,也就高抬贵手了。免得让小侄儿失望。不过后来随着楚旭病情一发严重,楚昭为了保留大楚的元气,还是找准机会把自己看好的一批官吏派出都城去做地方官,张庭也在那批官吏之中。 按说张庭的大难不死全是楚昭的功劳,但是外头人不知道啊,结果就让张庭出名了。加上他一贯对世家显贵,甚至是皇族都十分严苛,不容私情,一下就成了天下闻名的大清官。等到了元嘉朝,楚昭登基,为了恢复生产,尽快充实国库,张庭这类被楚昭保护下来的人就得到了重用。 一看到张庭,楚昭不免想起了被犬戎捉去的皇伯父。也是天佑大楚,自从两年前犬戎爆发大规模内战之后,就分裂为南北两部。 南戎势力较弱,但与大楚关系极好,而北戎更加强大,却不知何故只往西昆仑一带迁去。楚旭和楚悼也随之失去了消息。更有传言说楚旭已经死了,可楚昭每次仔细一想此事,心口就疼,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只好放下不想,暗中却派了不少墨门中人前去犬戎打探消息,楚昭甚至还考虑派陈参带着人马通西域。 楚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执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或许他只是比想象中更在乎这两个仅存的血脉至亲吧。 想到这里,楚昭不由用手撑着额头轻轻按压,耳中只听张庭大声念道:“臣张庭奏请崔景深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误国害民折。” 此言一出,不但刚才神游物外的楚昭,就连崔景深,陈参等政斗高手也全都愣住了。 啊!崔景深还没动手,张庭居然先发制人,这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等满朝文武转过神来,张庭声若洪钟般地朗朗读了下去。这个奏折,洋洋万言,历数了崔景深的十大罪状,接着又弹劾了陈参等人,最后还捎带了崔景深的一个叫做刘岩的学生。 这个刘岩是谁呢?他也不算是什么无名小卒。科举制之后座师关系取代了家族传承,此人乃是元嘉元年的进士,当时的主考官就是崔景深,说起来刘岩算是崔景深的学生,所以自然是崔派嫡系了。他自己也时常用自己和皇帝师出同门夸耀。 不过崔景深主持科举取士之后,这样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只有楚昭才能算是亲传,其他的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这个刘岩现在虽然是户部侍郎,但也够不上和崔景深以及陈参相提并论。他最出名的地方,乃是在元嘉三年仲春时节,担任了担任了徐斨所领西征军督军一职。 那时节刘岩初上任不久,正好碰到犬戎内部爆发大规模混战,名将李卫国立即决定率部深入草原,伺机攻打犬戎王庭,这一战最后大获全胜。刘岩是崔景深的得意门生,乃是文官一系的代表,作为督军自然功劳不小,只是不知为何,却与李卫国成了死仇。李卫国见他一次打一次,并且扬言迟早要搞死刘岩……以及崔景深==。看在崔景深和黑骑军嫡系的面子上,楚昭年初的时候,不得不同意把李卫国派去镇守陇西。 总而言之,刘岩算不上什么大人物,顶多是崔景深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楚昭遥遥头,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个刘岩就厌恶。说起来也是一个文武数据都上了六十五的臣子,或许是因为此人清廉值太低吧。作为一个穿越者,楚昭对清官有天然的好感。 御阶下,张庭已经念完了他的奏折,正在砰砰砰地磕头,请皇上对崔景深等人“立即罢斥,明正典刑”。 楚昭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并不打算按照崔景深的意思将张庭罢官,反而考虑把张庭这个刺儿头先调去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南。垃圾其实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听张庭折子里的意思,主要目的是参倒权倾朝野的崔景深,且又认为崔景深身为世家子弟,有徇私的嫌疑,要求换一个寒门出身的人主持变法工作。比如林轩,比如方子安,他自己也很愿意为陛下为大楚聊尽绵薄之力。也就是说,此人对于变法的态度,反倒不是阻止,而是认为力度不够大,推进得不够快。 张庭虽然名声在外,也的确清廉,但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力不行。整天只知道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如何节约办公用纸,要么清查手下有没有人拿回扣,要么就整天在田间地头视察看有没有豪强兼并土地。只要是他审的案子,一定是穷人胜,富人输。这当然说明他有不惧权贵的公正之心,但也说明他骨子里有一种强烈的仇富心理。 作为地方官,你想的应该是如何让辖内百姓共同致富,可张庭就像一个江湖侠客,只干杀富济贫的事儿。所以他到哪儿上任,当地的世家豪族就紧闭大门,连富裕的商户也不敢私下做点什么你知我知的交易。 这种人,用来做刀就最合适了。 在犬戎南下,陇西豪族和都城世家乱斗的时候,南方豪强的地产、财物一直没有受到任何触动,实力依旧非常强大。江南太湖一代,以顾,朱二姓为首,吴兴一带,最强盛的则是沈,丘诸族。而且这些南方豪强都是天师道的狂热信徒,楚昭很担心这群人和都城某些反对势力联合起来分裂国家。把张庭这样的人派去恶心一下南方的世家,到是一举两得的妙事。 不过在下决心之前,为着崔师父的面子计,还是该先问问这位首辅大人的意思。 “崔相有什么要说的吗?” 崔景深并没有因为张庭毫不客气的弹劾折子生气,听楚昭问询,反而温柔地笑了起来,只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一番从容气度,倒把脸红脖子粗的张庭衬得有些不堪。 在一旁的刘岩,刚才听见这奏折中捎带了自己,也是吃了一惊,可是他看崔景深这么坦然,也不能装熊啊,更意识到这是一个讨好座师的好时机,于是立即跳出来反参了张庭一本,说他“为政苛猛”“嫉贤妒能”。 虽然楚昭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刘岩,却也得承认他作为一条走狗是很合格的—— 张庭这个人也算是奇葩了。他和同僚和下属的关系都处不好,因为他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会说自己下属的好话。在他手下的县丞,每年考评都是良等以下,美其名曰严格要求,但是却人为给下属升迁制造障碍。而且不分场合给下属难堪,想骂就骂,半点面子都不给。所以刘岩的回击倒也算得上反应快,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并不算切中肯綮。 果然,张庭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二位大人,我张庭本来就是有名的强项令,今日冒犯二位相爷,罪责不轻。不过公道自在人心。”说着他又转向刘岩,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因你贪污军资,瀚海一战害死了大将军,若不是崔景深护着你,只怕黑骑军早砍了你十七八回。” 第104节 楚昭只觉脑袋一疼,有些迷迷怔怔地想着:大将军……大将军是谁? 被系统篡改过的记忆终究是圆满无缺的,楚昭很快回忆起这是自己极为信任地部下,被派去镇守陇西,在犬戎的混战中孤军深入,却因为后勤线拉得太长,终究埋骨大漠,其副将李卫国带回了他的头盔和左贤王的头颅。据苏溪说名将的头盔有镇邪的作用,所以现在还放在楚昭卧室里。 陈参原本木木呆呆地平视前方,就算被刘岩点名也不为所动,听了张庭提到大将军,却像突然活过来一样。 他身为尚书仆射,虽然在南书房建立之后,手中实权减少很多,一举一动都受皇帝及其秘书班子的辖制,甚至当年比他地位低的方子安都率先进入了南书房,这几年一直有传闻陛下是打算遏制外戚,甚或去母留子。陈参一直表现得非常识相,不与崔景深争锋,还主动疏远了所有的朝臣,而这一切都只是明面上的,事实只是因为陈参暗地里已经接掌了未尝楼。其受楚昭倚重的程度比之崔景深也不遑多让。 因为看不惯崔景深平素为人,陈参本来不打算掺和此事,此时却抬头看了御阶上扶着头神色迷茫的少年天子一眼,然后突然做了一个手势,最末就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臣突然出列,上本弹劾张庭,说他宠妾灭妻,逼死了自己的正妻。 听了半天无聊的掐架,突然来了一点内宅八卦,楚昭不过一介凡人,也不能免俗地起了八卦之心,莫名低落的情绪也高昂起来,很感兴趣地问道:“哦,覃宏,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臣不过从六品,上朝都站在殿外,也就是几年前的殿试见过皇帝一面,再没想到陛下居然知道自己名字,当下忍不住热泪盈眶,赶忙低下头擦眼睛。 这覃宏颇有些讲故事的天赋,当下便绘声绘色地讲这张庭一家子的奇葩事。 却说这张庭乃是个大孝子,非常孝顺母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到了什么地步呢?张庭三四十岁的时候,还跟母亲睡在一个屋里。一旦他的老婆跟母亲有矛盾,他就无条件地休妻。第一个老婆上吊死了,第二个灰头土脸地被休掉了,到了第三个老婆更不得了,被张庭一家子为了嫁妆给害死了。 张庭再没想到这些人会把家中私事于此时掰扯开,气得脸色煞白,大骂覃宏血口喷人。只说自己和母亲同住,乃是因为他从不接受贿赂。只靠公务员那点工资当然就不够用了,所以家里房子很破,不得不与母亲同住。解释完这一点,张庭更表示自己根本不爱那铜臭之物,怎么会为了嫁妆害妻子。你这是污蔑!是造谣!反请楚昭治这小吏之罪。 楚昭一听也觉合理,张庭的确视金钱如粪土,清廉值不是作假。 覃宏此时已经从被陛下唤名字的激动中平静下来,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之所以张庭的几位妻子不是过世就是被休,关键原因就是张家这位老夫人对待媳妇很苛刻。可这位婆婆却对张庭的贵妾却很好,因为此女是她娘家一个远房亲戚,和张庭算是青梅竹马,据说两人情深意重,只是因为当年张庭娶了老师的女儿,所以不得不让真爱委委屈屈做妾。 很快张庭的第一任妻子就无缘无故的上吊死了,又娶了第二任妻子,是在朝廷动乱张庭外放的时候娶的。这女人据说有些江湖气,不太检点,回京后就被净身出户。因为张庭名声极好,并没有人怀疑指责张家,反倒有没落的小世家上赶着结亲,于是又娶了第三任妻子,也是个同样丧偶的寡妇。 这时候作为真爱的贵妾已经魂断神伤了,因为母亲的缘故,张庭这个孝子便越来越宠妾灭妻。婚后几年,正妻带着一个女儿给张家做牛做马,操持这位清官一家上下的吃喝,甚至要服侍小妾生的那二男一女。说来也怪,张庭的三任正室,居然一点血脉都没留下,反倒是小妾的儿女都养得极好,儿子还中了秀才。如今儿女长大了要娶妻嫁人,就看上了最后这位正妻带进来的嫁妆。而此时张庭的第三任妻子积劳成疾,已经得了重病。此事原本并无人知晓,还是正妻带来的女儿和崔家有点渊源,一次宴会上拦住崔相喊冤。崔景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插手此事,跑去张家一看,好家伙,正室居然住在仆人房里,而庶子庶女正在用正妻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准备婚事呢。 这可真是奇闻了。可叫人绝倒的还在后头呢——张庭好面子,回去就把重病的妻子逼得沉了湖。 简直是极品渣男啊,怪不得师父今早上没头没脑地说要罢黜此人了。 第122章 众人眼光一时集中在张庭身上。只见他额头青筋暴露,声嘶力竭地申辩,说第一任妻子乃是因为在自己任和县县令之时,被豪强羞辱后上吊自杀,而现任则是暴病身亡。跟他和曼儿没有关系,说完又砰砰砰磕头,请陛下明鉴。 当下就有人问了,说你那庶子庶女又没有养在正室名下,凭什么结婚嫁娶都能得正室的嫁妆。正室可有个女儿呢,那嫁妆怎么也轮不到妾生的儿女吧。 也不知是不是气疯了,张庭居然在朝上对着那位同僚咆哮道:“此乃我家事,与尔等何干?” 楚昭简直目瞪口呆,心中不由大为感慨,看来清廉值并不代表人品。 用人实在是门复杂的学问,自己且有得学呢。 但他也不能当庭就处治张庭。因为张庭毕竟算是寒门清流的代表人物。今日的朝争,虽然看似只是一件小事,触动不了崔景深这棵大树,也不影响改革的大局,其实一个处理不好,在郭全离开的当口,可能引发寒门对崔景深的不满,导致改革派内部出现裂痕。 而且张庭到底不是傻子,他今日敢对着崔景深甚至陈参发难,要说他背后没有主使者,楚昭绝对不能相信。张庭不过小人物,当务之急是找到在背后放冷箭的人。 与之相比,张庭家后宅的那点争斗,虽然十分恶心人,但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了,处不处理只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对于皇帝来说,臣子若是完人,才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有些私德上的毛病,用起来反而更加顺手。 所以楚昭想了想,就采取了冷处理,将张庭参崔景深,覃宏参张庭的折子都暂时留中不发,又对着几位大臣温言安慰一番。 下了朝,皇帝先走,大臣接着便三三两两散去,这时候就能大致看出朝中的派系了。崔景深大步在前,身后跟了一群唯唯诺诺的大臣。 林轩看到这副场景,有些感慨朝堂上风向变化之快——纵然并非崔景深刻意为之,权倾朝野之势已成。而且原本最为看好,也最为防备的韩起,却已经提前陨落了。对命运的起起落落已经淡然处之的老人,此时也不由满心都是唏嘘感慨。 因见崔相今日面色阴沉,料想他因庭上之事生气,群臣皆如鹌鹑一般,更没有一个敢走在他前面或者与之并行。 崔景深走到安门宫墙下头,正待上马车的时候,却被人唤住了。 “晚来天欲雪,崔兄可愿与我小饮几杯?”卢恒一身深红色的朝服,微笑地倚靠着背后的城墙。 崔景深一见是他,微微缓了严厉的神情。 卢恒,崔景深还有楚昭可算是竹马竹马。今上潜邸时期住在上方山,有一点时间的境况十分艰难,那时候崔景深也住在山上,教导楚昭读书,卢恒每日无所事事,三人便时常小聚。 虽然出生世家,但三人都对当时的时局很失望,为国家忧心忡忡,彼此之间就很有共同话题,免不得相互抒发自己的远大抱负,而且“相期以相业”。 涉世未深时结下的友谊,在心还没有冷硬之前感到的温情,都是会影响人一生的东西。 因此,在元嘉初年的时候,崔景深和卢恒这两个不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堪称势均力敌的世家才俊,在政坛上的确称得上携手治国,与皇帝君臣相得,一起开创了新局面。就算楚昭有时将崔景深或卢恒派出去外任,三人间也是书信往来不断,所谓“各相望不忘”。 然而好景不长,北边突然出事了。 元嘉二年暮春时节。草原上因为一个女人爆发了一场大战,犬戎正式分裂为东西两部互相攻伐。密宗和旧教之间也不停地互相刺杀。时任右贤王的赛也亲王一举打败了左贤王,然而却在和大萨满最后的决战中双双跌入祁连山悬崖。赛也亲王身边的侍从封锁了消息,大楚北边的情报网也遭到不明势力的打击,一时反应不及。 当然,原本犬戎皇族的内斗对中原王朝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卢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的确是被吓到了。卢恒当时已经完全执掌卢家,有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又受楚昭宠信,自然知道赛也亲王就是大将军韩起! 果然,过不几日,就传出大将军带人孤军深入犬戎,大破王庭,之后却因为后勤补给跟不上,被人围攻,最终埋骨他乡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卢恒第一反应不是开心犬戎对大楚的威胁减小,而是下意识的担心寄奴,赶忙去宫中求见。理所当然没见着。 韩起在北边势如破竹,功劳几乎要震动寰宇,这一次失败明面上归因于后勤补给跟不上。因为刘岩是崔景深的徒弟,导致军队一系的势力将矛头对准崔景深。甚至连楚昭都因韩起的死对崔景深起了疑心。 那段时间崔景深在朝中很受排挤,几乎算是半赋闲的待罪状态。 然而不过几日,形式却又峰回路转,奔流直下。 ——皇帝病了。病得很重。听说一贯勤政的新皇病到连朝政都不能理的地步时,卢恒终于忍不住,跑去宫中求见。 大明宫飘散着浓郁而苦涩的药香,皇帝却没有在屋里。苏溪眼眶晕红,带着卢恒去了小花园的凉亭里,大楚的君主正斜倚着栏杆,对着手里的一只木头雕刻的胖龙发呆。那眼神怎么说呢,几乎叫卢恒落下泪来。那一刻,卢恒真的很嫉妒韩起,能够被这样的人深爱。 想当年韩起在他们身边只能行奴仆事,顶多担当侍卫的功能而已。每每三人聚会,甚至都不能入座。谁知几年后,一个军奴出身的将军之死,几乎打散了大楚的权力核心。 陛下看着手里的木雕,面色如常地问道:“九渊,外面的事情就靠你了。我再病一天,再病一天就能好起来。” 卢恒皱着眉头,问他:“那个犬戎奴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连正事都不顾了。” 料峭春风中,连嘴唇都苍白得叫人心碎的少年天子微微低头:“他没什么好,偏偏我就是喜欢。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论那个人是犬戎奴还是大将军,其实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回,楚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纠正他的叫法,说完这番话,只是捂着胸口不停的咳嗽。 卢恒看到楚昭捂嘴的鲛绡上一点血红,心狠狠疼起来。他已经理不清心里的思绪,只想做点什么让面前的少年不要露出那样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卢恒踏前一步,脸上微现红晕:“寄奴,我哪里都比他好,要不要,考虑我看看。” 楚昭一愣,继而摇摇头:“九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说笑,我已决定要立阿起为后,如果不想自己被写成佞幸,最好和我这样荒唐的皇帝保持距离。”似乎并没有把卢恒的话当真。 卢恒正色道:“微臣愿意抚慰陛下的伤心,即便是做佞幸也无所谓。” 楚昭沉默了半晌,方缓缓说道:“九渊,寡人真的没事,伤心一下下就好了,你不用为家族牺牲到这个地步。况且,你喜欢的不是卫霁那类病弱才子吗?” 似乎头很疼,说话中间,年轻的王者一直不停地用手揉额头:“别看寡人现在生病,也不想吃饭,其实并没什么大碍。” 看一眼那张沾染点点红梅的鲛绡,卢恒坚持道:“微臣是认真的。” 消瘦的皇帝或许被臣子这样逾矩的行为激怒了,卢恒看到他停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突然抬起头,那眼神几乎让卢恒感觉自己心中一切隐秘都无所遁形,丝毫没有觉察到双方迅速缩短的距离。 等回过神来,发现陛下那张叫人目眩神迷的脸已经凑了过来,作势要亲,卢恒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一拍,鼻尖都红了,头却往后仰。 下意识的抗拒动作。 对面的少年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以一种随意的姿态跪在软塌上,拿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不是你们家人叫你来色诱寡人的吧。” 卢恒只觉自己狼狈不堪,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又听见少年清凌凌的声音:“九渊,人是没办法骗自己的,你好好看看自己的心。” 然后就转身回了寝宫,说要振作起来继续批折子。人又不是非要情爱才能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天子的背影,卢恒突然觉得大楚尊贵的陛下有点可怜。而带着私心想要接近陛下的自己却十足可恨。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天生天养,六亲不认的犬戎奴啊。 “陛下如果不能接受我,也请不要让其他的世家子靠近。”卢恒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对方没有回答,身影很快消失在扶疏的花影之后,好像天边一抹微云被风吹散。 卢恒寂寞的站在初春的风里,突然有种年少的天子会就此消失的恐惧。 这种恐惧当然是毫无道理的。执掌大权的人,不论表面看上去多么无害,也都是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绝对不会为了情情爱爱要死要活。 地球不会因为谁的伤心而停止转动,这个国家的人民依旧若无其事的生活着,该处理的折子也不会少一点,甚至更多。 ——就在韩将军死后,西边的军队猝不及防之下失去控制,一溃千里。原本受到犬戎控制的柔然和靺鞨趁势而起,率兵突破重重防线,一直打到泽州,终于激怒了大司马王若谷,他不顾世家阻拦,率军出征。长驱胡虏三千里,一直打到祁连山。 然而时局并未见好转。主要压力来自于大楚的财政。 民力已竭,费出无由;日夜忧之,吾辈觍颜得到国家俸禄,徒呼奈何! 说这番话的不是别人,真是被称为治世能臣的林轩,连这样老成谋国之人都连连发出“奈何奈何”的感叹,可见当时的情况的确比较危急。帝国的国防,可以说绝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了北部边防。大军开发,连年征战,打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小皇帝好容易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都花在这上边,还是不够。 卢恒和掌户部的方子安一起算过一笔账,大体上说,把国家所有的收入都投到北部边防上,还有四十万两银子的缺口。这还是在皇帝不修宫殿,不讲究吃穿,而且国家不发生任何天灾人祸的前提下。 钱的问题,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国朝执政当局的心上。屈辱、焦虑、不安,折磨着每一个有责任感的大臣。那时候年少的天子称病不朝,还折腾着要立男后,宫外天天都有大臣闹着要死谏,恍惚间叫人以为安靖朝的荒唐重现。 就在这时,已经失去所有实权,只担任虚职的崔景深突然上了一道被后世称为军机十条的奏折。 卢恒没见过这道奏折,却也知道之后军队的一系列改革皆由此始,崔景深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从那时候确立起来的。但是对于卢恒来说,他最关心的却是:据传崔景深这次进宫后,陛下突然晕倒,再醒过来便把韩起和他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三日后,大病一场的少年天子终于上朝,再不提立男后之事,反而以自己身体不好为名建了南书房,不动声色地分了相权。崔景深当时赋闲在家,所以是第一个入南书房之人,开始辅佐陛下处理这些叫人焦头烂额的国事。 而崔景深总览大权后,皇帝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为了抵御入侵,在北边设立辽东、宣府、大同等九镇,谓之九边,或许可以理解为相当于现在所说的九大军区。并令王将军统领这九大军区,震慑北夷。 从此之后,韩起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忠臣,千千万万为天子牺牲的臣僚之一。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这之后,年少的天子也再没有宠幸过任何人,似乎完全变了儒生心中勤政爱民,不爱美色的好皇帝。有时候卢恒就会想,或许只是陛下心里的八十分给了天下,剩下的二十分私心,已经完全都是韩起,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韩起死了,便连那二十分的私心也一起被埋葬。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卢恒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尝味阁特意给崔家留下的包间里。 举起酒杯尝了一口,卢恒叹道:“忘忧果然名不虚传,若是能够忘却,也是一种幸运吧。” 崔景深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置可否的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小雪。雪地上有几个小孩子笑闹着跑过去,一个小公子摔倒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非要前面的哥哥抱。不知想到什么,崔景深的眼中满是温柔。 卢恒打量着对方,忽然说道:“若论对陛下的忠心,王若谷也算到了极致了。他在军中的声望无人能及,然而仅仅是为了皇帝的意愿,就心甘情愿戍守在蛮荒之地。听说他这些年也一直在北边暗中寻找韩起,就为了陛下能够开心。王家有这样的家主,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崔景深不明白卢恒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他谨慎地应对道:“大司马的确是我朝擎天柱。” 卢恒看他一眼,继续说:“自从设立九镇之后,宣府、大同及再向西的一些地方,包括今天的长治一带,却是天天受到北夷的侵扰抢掠,几乎成了他们的免费粮仓。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两只北夷似乎得了高人指点,我朝大军一到就后退,王将军若是班师回朝,就又开始在幽云十六州骚扰抢劫。这些年生生将一个大司马拖在边疆动弹不得。” 正是因为朝中两位武将一者死,一者不在朝,崔景深这才抓住机会,在朝中一家独大。 崔景深似乎意识到了卢恒这次找自己并非为了叙旧,他转过头看着卢恒,淡淡道:“九渊有话不妨直说。” “下官一直奇怪,那柔然并不好战,靺鞨与中原隔着一大片草原,就算要打,也该先打犬戎。我原本百思而不得其解,后来动用了卢家埋在北地的探子,总算被我打探到一个消息……”顿了顿,他看着崔景深隐在对面阴影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柔然和靺鞨之所以出兵,乃是因为有心人的扇动,而这个有心人,据说是朝中一位高官。”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冬节里天黑得早。然而尽管屋子里光线很暗,卢恒也看到崔景深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在卢公子心里,我崔景深原来是这样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崔景深闲闲地问道:“这么说,张庭是卢相的人了。” 卢恒略微有些心慌,略顿了一顿才说:“那张庭自视甚高,稍微一撩拨就入套,哪里算是我的人。认真说起来,崔相不妨注意一下安乐郡王府的动静。” 崔景深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有些玩味地看着对面的卢恒:“九渊是否因为当年卫霁之事,对我很是不满?卫霁对卢兄或许是天边明月,在我心里却和陛下没有半点可比之处。所以九渊大可不必杞人忧天,担心我崔景深会对陛下不利。我就是伤我自己,也不会伤殿下一根汗毛的。” 卢恒却并不相信这番表白,在他心里,崔景深一直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他不搭理这茬,只说:“我看崔兄似乎对这忘忧酒并不感兴趣,也对,既有能叫人忘记旧情的仙丹,哪里还会在乎这酒呢。崔兄的确好谋算,只是花无百日红,不知王将军回来,看到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又是何等光景。” 第105节 “之所以不喝酒,只是因为在下身体不好,酒对于你们来说是忘忧物,对我却是穿肠毒。九渊你对我的误会实在太深了。”崔景深有些疲倦地扶了扶额头:“当年陛下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绝口不提立男后之事,我也觉奇怪,只是为国为民为陛下计,都是件好事,所以我自然要描补一二,严禁有心之人故意引陛下再想起伤心事。或许这样便叫卢相有所误会。但陛下失忆之事乃是天意,并非人为所能及,更不是我崔某人的作为。” 卢恒若是肯信他,早就信了,他二人也不至于产生隔阂。此时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真的忘记也罢,被你哄骗甚至下药也好。陛下总有记起来的一天,到那时,陛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而且黑骑军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他们的大将军,未必肯善罢甘休。明面上看似一点动静都没有,其实才是最危险的,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我言尽于此,崔相好自为之吧。” 说完卢恒就离开了,留下崔景深独个坐在昏暗的酒楼里。沉默地看着青绿的天色一点点被染黑,崔景深突然端起酒杯,一声不吭地将杯中忘忧一饮而尽。 即便知道这酒对于他的身体是穿肠毒药,却为了那一时片刻的欢愉,心甘情愿地透支着生命。 第123章 转眼到了第二日,楚昭按照苏溪给排好的日程表,来到翊坤宫淑妃的住处。 淑妃就是陈参的妹妹陆三娘。生的皇子已经四岁了,楚昭却没见过几面。 ——四年前楚昭刚坐上皇位,境况实在很艰难。翻过年从正月开始,宁城,晋阳便报灾荒,一直到六月,青州、陇西、肃州许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陇西尚有兵祸未歇,若不是楚昭身边聚集了一大批忠臣良将,韩起又表示他在西北带领军队以战养战,不需要朝廷提供任何粮草,只怕这个坎儿就要过不去了。当时朝野上下对韩将军赞不绝口,谁知道这道奏折却在两年后成为黑骑军唯一败绩的由头。而韩起的名字也几乎成了大楚朝廷的一个禁忌。人走茶凉这种事,在官场上也并不罕见。 即便如此,到元嘉元年五月间,楚昭也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尚书崔景深也跟着上折子自陈引罪,求皇上革职以顺天意。闹腾不休的世家这才有所收敛,但还是坚持要让淑妃带着皇子去南郊斋宿。 为了安抚大臣,楚昭不得不让步,谁知淑妃刚走,天下便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民间便渐渐有些不好的传闻,天师道趁机起来说淑妃是灾星,否则怎么会她一走天就下雨呢。甚至有传言说小皇子不是今上亲生的。之后小皇子和母妃就一直留在南郊上方山行宫里。 就连崔景深,王若谷等大臣都决口不提让淑妃回宫之事,楚昭在接到小胖吭哧吭哧从西北带来的一封长信之后,也不敢多言。这事便这么耽搁了,小皇子一直到四岁都长在宫外。 虽然这位小皇子的身份是个秘密,但是对于当年跟在楚昭身边的明堂核心人员来说,基本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忠心于楚昭的大臣正是因此才不同意将小皇子养在宫中——便是亲生也常有父子相残之事,养子养子迟早养出祸事。说来说去,群臣内心深处,到底还存了逼楚昭大婚的意思。 这一次淑妃能回来,还是沾了太皇太后李氏的光。李氏虽然瘫痪在床,到底还活着,今日是这位太皇太后的七十整寿。再者说,天子大方仁厚,把喻王府里的弟弟以及侄儿都接来了宫里,淑妃和小皇子自然也该回宫一家团聚。借着这么个由头,楚昭才得以把明面上的妻儿接回宫中。那楚客自视甚高,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听上去楚昭这皇帝连妻儿都罩不住,实在有点凄惨,未免叫人疑惑楚昭这皇帝的权威何在。殊不知天家无私事,本来前朝后宫就是连在一起的。若是后宫跟筛子一样,这皇帝对朝政的掌控能力也叫人怀疑。楚昭能够硬扛着四年不选妃,没有让臣子插手半点后宫之事,淑妃和小侄儿虽然养在宫外,却平平安安的,已经算是很了不起。 起码大楚历代帝王还没有人能达到这一点。 如今既然人接回来了,虽然没什么感情,楚昭觉得自己还是该去看一看弟妹和侄儿獾郎的。 獾郎这小名还是楚昭给起的。 陆三娘来到宫里,八个月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一个男婴。小孩不满周岁,母子就被送了出去。临走时楚昭去看了一眼,小娃娃的头发黑黄夹杂,又胖乎乎的,像御花园里养的小獾,随口就起了个小名叫獾郎。 想起那个抓住自己手指不肯放的小团子,楚昭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若是不出意外,这孩子就是他的独子了。虽然已经记不得韩起,但楚昭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虽然目前看上的人尚在暗恋阶段,而且对方态度和性向都不明朗,不过楚昭依旧信心满满,认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将君臣情谊进一步深化。心中有一抹白月光,楚昭当然不会在这当口搞出选妃这种事了。 此刻,听见小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驾到,淑妃赶忙迎出殿外,跪下叩头接驾。 “起来吧。这些年你们母子住在宫外,一来你也自在,二来也是避嫌。不过寡人心里着实地惦记着你和獾郎呢,所以觑这个空来瞧瞧你。”楚昭说完,左右扫了一圈,没看到獾郎,就问淑妃哪里去了。 淑妃脸上掠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随后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拿着手上针线一边做,一边给楚昭解释,说是小孩子突然换地方,夜里哭着睡不着,又受了点风寒,现在吃了药刚睡下。陛下就别去看了,保重龙体要紧。 她手上的针线却并不是做给小孩子的,而是一件男装。 楚昭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陆三娘是个极刚强的奇女子,她当年被楚昱强迫,对楚家恨之入骨,连带着对腹中胎儿也半点爱怜都没有。楚昭甚至知道四年前她是故意摔跤想流掉胎儿,却嫁祸给安乐郡王楚昱。孩子生下来后,胖乎乎一小团,可爱到极点,连楚昭都忍不住抱起来逗一逗,陆三娘对儿子却一直很是冷淡,甚至连抱都不抱。 ——这女人是真狠。若是真的得了宠,说不得又是一个武则天。 当然,楚昭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为了逃避大臣的逼婚,他就想用陆三娘和獾郎做靶子,庇护自己真正心爱之人。对着三娘子很是一番威逼利用。作为交换,楚昭甚至答应将明月楼的势力借给陆三娘,帮助她复仇。 这也是淑妃四年都没有回宫的另外一个缘故了。 “三娘,寡人知道你有心结,但那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 陆三娘闻言,心中一阵巨浪翻滚,却低头柔顺地应道:“陛下说的是,只是獾郎有奶娘照管着,我却也搭不上手。” 楚昭看她这样子,毕竟是得力部下,也不好多插手人家母子之间的事,只好说:“以后就把獾郎养在我身边吧。按照我大楚的惯例,皇子到五岁也得回宫上学。总没有堂堂皇子反在臣子家学中附学的道理。” 听闻此言,陆三娘突然磕了一个头,请求道:“陛下肯教养獾郎,是他的福分,只是恳切陛下放臣妾出宫。” “哎——不成的,你到底是寡人的嫔妃,总住在外面成何体统。再说獾郎也需要一个母亲,奶娘再好,也取代不了他的母亲啊。”楚昭苦笑道。他觉得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是失败。作为一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不说,对喜欢的人只敢暗恋不说,现在连唯一一个妃嫔都留不住。 “皇上,臣妾十二岁亲眼目睹母亲被人所杀,自己也为人所掳,之后沦落在世上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尝尽寻常人想象不到的痛苦,还不得不为仇人诞育子嗣,此生竟无一日欢愉。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亲手杀掉当年害我一家的仇人。臣妾先前在喻王府做歌伎,后来又跟着去了军营,什么没见过、没经过?本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再说,皇上当年也曾亲口说过,只要臣妾肯生下孩子,就支持臣妾复仇,将明月楼的势力借与臣妾。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反悔?!” 陆三娘是真着急了,这一通话说到最后,竟是隐隐有质问之意。 郑朝文在旁边吓了一跳,真觉得这淑妃娘娘实在矫情作死,恃宠而骄。 楚昭再好的脾气,对女人再体谅尊重,到底是皇帝,再没有被一个下属这样质问的道理。若说是宫妃,这宫妃他又不喜欢,更不愿平白受气,所以楚昭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等出了翊坤宫,才发现天上已经下起了雪。挥开小太监举在头顶的伞,楚昭自个戴上兜帽,信步走在雪中。这时候,他心头那点气已经平了下去。因为不喜欢陆三娘,自然不会为她牵动太多的情绪。本质上讲,楚昭其实是一个很冷情的人。 不生气了,楚昭开始考虑如何安置这名义上的“真爱”。 明月楼多是女子,且大多身世悲惨,陆三娘这些年作为楚昭唯一的妃子,又住在宫外,十分危险,一直不断遭到刺杀,楚昭便让柳素心派人保护她。谁知一来二去的,陆三娘竟和柳素心成了好友,并且很深的介入了明月楼。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要说楚昭在心里把陆三娘比作武则天,也不是空穴来风。这的确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不仅没有一般女人的软弱,还非常的聪明果决。这要是放在现代,又是一个有美貌有手腕且不要家庭的女强人。对于这种女子,楚昭尊重她的选择,将其当成男人对待,与其他属下一视同仁。 明月楼本来是苏溪在管,但是他时常在楚昭身边伺候,见过他的人很多,也不能时常离宫,楚昭干脆把明月楼交给陆三娘打理。 只是大部分男人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是疼爱的,所以楚昭在用陆三娘的同时,也暗暗防备于她。 等走到鹤唳亭的时候,楚昭已经打定了主意,派郑朝文前去传话,一口答应了淑妃的请求,末了却又叮嘱她在走之前多陪一陪獾郎。 处理完这件事,楚昭回头看了看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是一个男人背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走在这大雪覆盖下的深宫内院。 那人是……是崔先生吗?最近总看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画面,晃了晃头,楚昭转身走进鹤唳亭。 一进这个亭子,就有一股暖意袭来。 郑朝文指挥众人在亭子四角放上烧着银丝碳的火炉,又让人在亭子中间放上铺着厚厚的毛皮的软榻。这样,虽然外面下着雪,坐在亭子里赏雪,却是半点也冻不着了。 看着软榻上白狐皮,楚昭不乐意了,折腾着非要苏溪换上那张有些年成的虎皮。这虎皮连楚昭自己都记不清哪里来的,只是他很喜欢用,就算成色已经不新,毛皮也不饱满,也舍不得换掉。 折腾着换好虎皮,郑朝文不由陪着笑容恭维道:“陛下可真是一个念旧的人。” 楚昭愣了一下,方笑道:“不过是用惯了罢了。”说着,就一叠声叫苏溪把他的家伙什拿出来——处理完公事和私事,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玩一会了。 做木雕的爱好是去年才有的。当然,一开始楚昭雕出来的粗劣不堪,飞龙像毛毛虫,美男像恶鬼,后来经过反复大量的练习,渐渐能雕出成型的东西。 不过有一次做木工活太过投入,忘记了批改奏折,结果被崔相逮住,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玩物丧志,又把楚昭那一整套墨门出品的雕刻工具都没收了。 为此,大楚的皇帝陛下还闹脾气,并且以不吃饭表示抗议,最后权倾朝野的崔相不得不抽出时间好一番安抚,接连在宫里宿卫了几日,任性的少年天子总不肯退让,二人陷入冷战之中。最后还是因为崔相积劳成疾病倒了,楚昭心疼他,才主动做了让步,保证以后克制自己,绝对不会玩物丧志。 自从坐上龙椅之后,楚昭实在很能明白那些历史上的昏君了,打心眼里理解体谅。因为做一个明君,真特么太苦逼了。 但凡是人,就有点小爱好,便是大臣,林尚书喜欢金石书画,卢恒是个风流才子,喜欢醇酒美人,且偏好病美人,此外马将军喜欢杨柳小蛮腰,魏侍郎喜欢研究刑讯之法,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还有更下流荒唐的爱好,只要不过界,楚昭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轮到他这个做皇帝的头上,不过是喜欢木工活这样极其亲民朴素的爱好,也会被崔先生训斥,最终不得不偷偷摸摸的,可见当明君实在是个苦差事。 怪不得历史上明君那样稀少了。楚昭暗想:若不是被系统胁迫,他也愿意做个昏君,把政务都扔给大臣去做,自己只要享受权利,不承担义务,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爽哦。 不过假设的前提就不存在,所以逍遥日子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而且没有系统,自己穿成楚昭之初,就被李家弄死了。 想到这里,楚昭忍不住垮下了脸,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比黄连还苦。 最近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刷存在,也没再发布新的任务。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算完成任务。 楚昭点开系统面板看了看。 大名楚昭(二十岁 ) 身份:大楚皇帝 健康:95 威望:100 魅力:100 智力:100 武术:100 礼仪:100 才艺:100 特殊技能: 读心术4级(待升级) 采集术2级<文><食><药><矿> 魅惑术4级 音惑震慑乾坤独断 兑换术1级 数值达到一百,证明各项数值已经达到了这个身体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并不是说楚昭就文采惊世,武功无敌了。系统只能让这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达到古代帝王的基本标准,让他面对朝廷一干人精的时候,不至于被人看扁罢了。至于能不能成为千古一帝,还是要靠楚昭自己努力。 现有的几个功能,因为读心术和魅惑术都升到了四级,虽然功能更强大,但是每一次使用都要用去能量,而兑换术更是消耗能量的大户,所以楚昭经常面临能量吃紧的窘况。 楚昭现在的能量收集方式有两个,一个是玉髓转化,但是玉髓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就算是宫中收藏的玉石,也不是每一块都有玉髓的。第二种方式就是愿力。说白了就是天下臣民对皇帝的信仰之力。这种信仰是笼统概念,可以包含诸如爱慕崇拜信任等很多情绪。 也就是说民心提升,系统就能获得能量,而一个地方民心下降,系统就收集不到能量。这就逼迫得楚昭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因为系统一旦没有能量,除开查看人物属性的基本功能之外,兑换,读心,魅惑,采集四大功能以及其下的各种小功能都不能使用。所以楚昭现在除非必要,都很少使用读心术。会受到人心中负面情绪的干扰是一点,节约系统能源也是重要原因。既然不能开源,便只能节流。 第124章 苏溪很快就拿来了全套工具,楚昭坐在御塌上,一边喝着醇酿,一边摆弄手里的宝贝。不过因为有段时间没有习练,已经很有些手生。 崔景深来的时候,楚昭正在给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刨花,往木头上一点点雕琢出人的五官轮廓,全身心的投入之下根本听不见郑朝文哆哆嗦嗦的禀报。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温柔的像是春水的声音毫无威胁地响起。 “做木工。”陛下兴致勃勃的给木头人刻上嘴巴,头也不抬地回答。 “刻的是谁?” “崔先生啊,你看像不像。”一边说,一边仔细给木头人刻头发。 那声音顿了一顿,隔了半晌方才问道:“今天的折子批了吗?”似乎对楚昭手里的木头人丝毫不感兴趣。 “哎哟又不是军情,有什么好着急的。拖着拖着就没事了。”楚昭虽然被系统改造了一番,但还是不擅长政斗,以往都是交给崔景深等人去处理。只是这一次下头人掐起了架,楚昭一时想不出甚么好主意,便不负责任地打算施展拖延大法,先压几日再说。 “拖着拖着就没事?”温柔的声音沾染上了一丝寒意,似强压着怒火。 楚昭总算觉察出几分不对,抬起了头。 一下子就撞进了崔景深幽深如古井的眸中。 第106节 有的人就是有气场,只是往往那儿一站,就叫人连喘气都困难。 朝廷今早还吵成一锅粥,身为帝王不处理政事,在这做木工,左看右看……到底不像圣明天子的征兆。加上楚昭偷偷刻暗恋之人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脸皮再厚,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示意崔景深免礼,楚昭摆出自认为平静的表情,淡淡道,“崔相来了?”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木雕往虎皮毯子里塞。 行完礼的崔景深规矩的站在一旁,虽然常年都生病,但是身形依然高大峻拔,面相冷峻严肃,下巴坚挺,入鬓的剑眉蹙了一下,然后细长的狐狸眼中眸光一闪,瞥到了那块虎皮,以及虎皮上隆起的一小块,然后又移到了陛下脸上。 被对方的影子覆盖了。面对权倾朝野的重臣,坐在软榻上的少年天子不知为何就有些气弱。 别弄得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一样心虚不已,你可是一国之君,别说只是给对方刻个像,就算真把崔景深给强了,对方还敢抗旨不成?楚昭你就算是暗……暗恋,也要像个真正的王者那样狂狷邪魅,气魄惊人。 楚昭自己也自己打气,然后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叹气:“崔相实在能干,最近天下也太平,寡人日日闷在宫中,连个唱曲儿的美人都没有,寡人心里憋得慌,这才……这才随便玩玩。” 呵呵,随便玩玩你刻自己的首辅大人? 把感觉很烫手的东西心平气和地移到身后,楚昭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然后很有架势很沉稳地问道:“今日下雪,寡人特意免了早朝,崔相有什么事吗?” “皇上,昨日之事,我和陈参、卢恒他们几个已经议过。”崔景深逼近一步,凝视着楚昭。“微臣上了折,陛下抽空看一看吧。” 虽然说拖延大法的确在不知不觉中帮楚昭解决了许多难题。但面对深受拖延大法毒害的下属时,楚昭就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当然,更多的感觉,却是因对方的靠近而从脊背上掠过的一道道电流。 楚昭和崔景深有十四岁的年龄差,如今他二十,崔景深也不过三十四。平心而论,虽然崔景深满脸病容,但是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神。爱上他,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崔景深的身材很高大,天生的衣架子。淡淡的两道眉毛舒朗有型,看起来极其温柔。最引人的还是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充满了深沉的智慧和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在望向楚昭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温柔和包容。 楚昭看得呆了,原来男人的眼睛竟可以这般的……无法形容的美。 两人眼神交会片刻,崔景深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陛下,你这样子会让我误会的。”伸出手点了点楚昭的唇瓣,他的声音跟人一样低沉而富有磁性。 楚昭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点不对,就好像他在索吻一般。脸上立即染上一层红晕,一路红到耳根:“啊,崔先生快来坐。” 好在崔景深实在是个体贴的人,他没有继续调笑面前害羞得快要冒烟的天子,反而依言坐了下来。但也并没有如楚昭所言的那样坐在他的旁边,而是坐在楚昭脚边的一个脚凳上。 这个角度,楚昭正好看到崔景深鬓边的一缕银丝,心中有一种模糊而绵长的心疼——才三十郎当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居然已经有了白发。 他知道崔景深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然而这个病弱的男人却是整个大楚的中流砥柱,一力承当下了来自改革的所有阻力和冷箭。就是这个男人,始终站在年轻的陛下身前,在他的震慑和领导下,虎视眈眈的世家不敢有任何异动。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的庇护,楚昭这些年不知道会多么艰难…… 宫廷,朝堂,这是个太过阴暗复杂的世界。就算有系统帮忙,楚昭前世毕竟只是一个埋首书斋的学者型律师,还有交际障碍,不怎么会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而且他的心不够狠,心思也没有那么深沉诡狡。可以说,如果没有崔景深承担了大部分的勾心斗角,为他暗地里斩草除根,楚昭能不能坐稳皇位实是未知数。当上了皇帝,就背负着一国的宿命,一个决定就能左右无数人的生死,偏偏楚昭又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好人,于是疲倦便从内心生发出来。 楚昭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龙椅上,四面八方几乎全是敌人,白天黑夜都不能放松。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强大而忠诚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替他抗住肩头的重担,楚昭会对这个人产生眷恋的情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在楚昭发呆的时候,崔景深从虎皮毯子下拿出了那个木雕,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一变,然后他将木雕笼在了袖子里。 “微臣记得,前几日才送了一张狐狸皮进来,怎么,陛下不喜欢。” 楚昭看他收了木雕,心里有点害羞,又有点甜蜜,可到底不好意思要回来,只说:“嗯,那狐狸皮先放着,我还是喜欢用你送的这张虎皮。”系统修改记忆时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情感的痕迹,却都被楚昭投射到崔景深身上。 崔景深闻言低下了头,他的心痛苦得发狂,手却紧紧握住袖子里的木雕,力道大得几乎把木雕折断。他觉得自己的心每天都在被凌迟,却又因为陛下的一点温情又和好如初,可紧接着,那尚带着粉红色的疤痕便再次被温柔地切开。循环往复,永无止歇。这是最最甜蜜残忍的刑罚。 楚昭却没心没肺地追问崔景深:“先生,寡人的木雕,你喜不喜欢?寡人再给你雕一个吧,寡人还会雕龙,虽然胖了一点,但还是很威风的。”真真是戳人伤疤的小混蛋。系统疼他,让他忘得干干净净,哪里知道别人心里的纠结。 崔景深心中冷笑,几乎是带着恨意注视着面前这风流俊美的天子,继而面目寡淡地问道:“陛下在这亭子里待着舒服么?” 楚昭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老老实实回答道:“暖烘烘得,可舒服了。”说着还塞了一个手炉在崔景深的手上,体贴道:“先生体弱,要好生将养。”说着就去拉崔景深的手放在怀里捂着。 崔景深却似铁石心肠一般,半点不被尊贵的天子的万般柔情所动,冷淡地抽出手,板着脸问道:“陛下就没有想过,为何这亭子四面漏风的,怎么却一点都不冷呢?” 楚昭再次被不着痕迹地拒绝,觉得有点受伤,呆了一下才说:“对哦,就算四角都摆上炭盆,这样的雪天,也该是极冷的。”语气奄奄的,连脑袋都耷拉了下来,却还是不忘把身上的轻裘脱下来披在崔景深身上。 崔景深就算被气得内伤,此时也被这小傻子折腾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了:“这亭子看着普通,和等闲富贵人家里的凉亭一般无二,其实从上到下都透着玄机。首先就是这亭子地下本来就流淌着一股地热,所以御花园里的花能够违时开放。再有就是这亭子的地板,柱子,还有边上围着的凳子,都是中空的,就好像北方的炕一样,中间烧着火龙,知道陛下要来,管这一片的太监想来已经提前烧上了。再看这头顶的瓦片,也是特质的空心瓦,上面一层油毡一层厚厚的苫草,反复铺了三层,才有这样既能观赏雪景,又不会受冻的好地方。” 一旁伺候的郑朝文忍不住咂舌:“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亭子,也有这样多的说头。我没进宫的时候,还以为最大的享受就是天天吃猪头肉,穿新棉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溪恶狠狠地眼神吓了回去。 好在楚昭和崔景深都并没有叱责他的多嘴。 楚昭打小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却并非不知民间疾苦之人,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不由叹息道:“寡人是被天下人供养着,才有这样奢侈的享受。既然得了这样的享受,自然该承担起责任来。” 说完,不等崔景深提醒,楚昭老老实实摊开折子开始艰难的阅读古文。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费尽力气想要讨好,对方却一点都不领情。不但不领情,还恪守君臣之礼,总是像个长辈一样管束他,说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好…… 唉,暗恋的滋味,实在是太苦涩了。某渣受辛酸地感叹了一声。 吭哧吭哧读完奏折,楚昭喝了一大壶茶水,似乎想要把那些讨人厌的公事都用茶水冲走一样。 “陛下认为这样处置可妥当?” 楚昭想了想,就说:“别的也无所谓,寡人只担忧先生的名声而已。” “为了我的名声?是担心引发寒门离心吧?那群沽名钓誉的玩意儿。”崔景深笑笑:“不过陛下不必心慌,你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才该受罚呢。” 楚昭嘀咕两句,似乎有一肚子意见要讲,不过面对权臣,只不敢表达出来,忍气吞声地模样看得郑朝文心里难过。陛下真是爱民如子的圣明天子,奈何却总被奸臣辖制。 “张庭算什么东西呢,他敢参我,只怕是受了谁的指使,多半就是安乐郡王了,那位如今可作出贤王的架势。陛下还是太心软。”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虽然郑朝文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小太监,也听过张庭这个大清官以及楚昱这位贤王的名头。崔奸相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他若是和这样好名声的两个人对上,啧啧,不说史书会怎么写,便是坊间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哼,若非陛下护着他,这奸臣早死了十七八回。 小太监能想到的事情,楚昭自然也能想到。他虽然很开心崔景深对他的庇护,却也有保护对方的心,便赶忙说道:“张庭参爱卿的折子,容易引发党争,先不急,寡人只留中不发。等过一阵再说。但凡再有人说先生坏话,寡人都扣着便是。寡人信任先生,天下还有人能逼着一国之君处罚他的心腹么。反正今日斋戒,顺便去上方山看看,进些香火,再去舅家转转。寡人还是那句话,这又不是军报,急甚么,先去瞧他们外头人怎么说。张庭宠妾灭妻,妾占正室的嫁妆是事实,便是楚旦那府上,这几年我也没少听舅母哭诉,实是乱得不成样子。这两个人的确一贯沽名钓誉。咱们不如在私德上大做文章。” 楚昭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找了一大堆借口,绕了好大的弯子,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崔景深一道出门罢了。 说起来也是可怜。打从登基之后,因为国库没钱,楚昭连一年一度的秋狩都取消了,除了每年的祭祀,楚昭还没有出过大兴宫的宫门呢。而每次祭祀都要穿着烦死人的衣服累一天,半点自由都没有,传说中的微服私访,乖宝宝楚昭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现在还不知道在自己治下的都城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虽说楚昭前世是个货真价实的宅男,可那时代有电脑,而现在楚昭住在宫里,他又没有宫妃,身边也没有一些会玩乐的宠臣佞幸,其实真的是很无趣的。就算宫殿修得再精美,里面的美食美人美景再多,一天天对着到底无聊。 有时候楚昭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坐牢一样。现在大楚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国库也充盈起来,虽然还没达到垂拱而治的地步,但是朝堂即便没有皇帝,也能有序的运转。不说是太平盛世,起码帝都已经完全在楚昭掌控之中,所以楚昭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外面走走,享受一下微服私访的乐趣。 不过楚昭也知道,皇帝要私下里出宫,规矩是非常严格的,而且非常劳民伤财——身边跟着一大群人不说,加上暗地里保护的,起码也得有千八百。所以康熙下江南是有政治目的,尽管如此,也把国库折腾出不小的亏空来。 楚昭不想这样,就只打算带上天权他们七个高手,以及崔景深。 听完楚昭这番话,崔景深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微服私访的确有些不合规矩,虽然自己能保证陛下的安危,可若是被人知道了,那些被宽厚的君王宠坏的大臣又该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连带着自己都得跟着白挨一场骂。 可是看着少年天子亮晶晶期待的眼神,崔景深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楚昭忍不住欢呼起来,喊郑朝文去备车,又吩咐苏溪:“天冷得很,把那件素色狐裘取出来,给崔先生!” 第125章 张府。 张庭一下朝,张赵氏赶忙迎了上去,殷勤地伺候着。可昨晚床第间口口声声发誓要给张赵氏一个名分的张庭却再不提此事,反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时就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听了张庭身边小厮支支吾吾说起早朝之事,张赵氏才知道老爷因为自己被参了一本,险些没吓死,赶忙叫人去请大女儿过来商议此事。 下午时分,张英娘才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坐马车回到府中。 这张英娘原本也就七分长相,但是她十分会打扮自己,脸上的妆容和身上的衣饰,都怎么看怎么舒服,本来七分的容貌便有了十分,有种又清纯又妖娆的感觉。此时穿着楚旦送她的昭君裘,耳下明月珰与手里的一枝红梅交相辉映,真真是恍如神仙妃子。 张赵氏一见这个女儿,就上前抱怨道:“我都说了叫你不要动蔡氏的嫁妆,你偏偏要动,这下动出祸事来了吧?” 张英娘拨弄了一下耳环,笑道:“父亲清廉,家中家徒四壁,若不动蔡氏的嫁妆,做生意的本金从哪里来?母亲现在过惯了好日子,可还愿意再回到以往那种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的日子?便是母亲肯,弟弟们受得了吗?” 张赵氏一时语塞,人都是贪图享乐的,让她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她也不愿意。 “可……可是你爹生气了。” 张英娘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女人,说道:“爹生气,难道娘就不会想一想是为什么吗?”同是为妾,这张赵氏可与她前世的娘亲差远了。“还不是因为那一位冒冒失失跑去告状,家丑不可外扬,比起生气我们动了蔡氏的嫁妆,爹只怕更气他的名声被家人败坏。既如此,谁能够给他挽回名声,谁就最得张大人的心。” 张赵氏看女儿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着急了,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什么张大人,那是你爹。” 张英娘便笑挽着赵氏的胳膊撒娇,把赵氏哄得眉开眼笑。 转过头,张英娘的脸却沉了下去。 笑话,连妻儿都养不活的男人,再清廉有什么用?气节能够当饭吃吗?不过好在他这个爹是好名之人,还算好拿捏。 没错,张英娘就是一个穿越者。只不过她是从这个空间的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前世张英就是一个私生女,爸比是大官,妈咪就是俗称的二奶。 不过张英她妈本来就是生意场上的交际花,即便做了二奶却也不是那种只知凭借美色迷惑男人的,反而跟着金主在官场上踏平五岳山峰,立下了汗马功劳。二人公然以夫妻相称,反倒将原配挤得无处容身。可见其本事了。 后来张英她爸爸站错了队,被查出来贪了五个亿,家里自然树倒猢狲散。不过那时候她爸爸已经把财产转移,娘俩的户口也都转到了国外,最后陪着她爸爸倒霉的却是原配和原配所生的儿女。 有了贪官爹转移的财产,张英母子在国外依旧过着奢华而低调的生活,张英是相貌心机一样不缺的女人,还混成了一位服装设计师,最后是因为在轰趴上吸毒过量死去的。 谁知道一睁眼却重生到了古代。只可惜张英高中没有好好读书,天天忙着讲究吃穿,连大学文凭都是家里花钱供出来的,所以只隐约记得这个朝代并不安逸。 在张英的记忆中,大楚分为东楚和西楚两部分—— 犬戎打进来之后,哀帝带着百万大军出征,被犬戎人掳去。京城沦陷,喻王带着都城世家南迁避祸。之后,之后似乎皇位落到了喻王二子,也就是楚旦的头上。能记得这一点,也要感谢张英高中和大学期间正好遇上大楚热,她很看过几部电视剧和小说。 因为高中读书不认真,对历史不感兴趣,移民之后也不怎么看国内的电视剧,张英娘并不清楚这段历史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好在知道几位风云人物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她牢牢记住了最后的胜利者是楚旦。 于是穿越之后,张英除开帮助母亲宅斗,斗死几位正妻之外,就是和楚旦接触,努力报上这条大腿。然后拼命赚钱以供享乐。至于他爹的坚持,在她眼里是很可笑的事情。 好歹是穿越者,且前世又有那么丰富的人生经历,张英深知男人的劣根性,为人又狠得下来,所以她很快就凭借现代来的小发明获得了家人的欢心,又凭借后世别人的诗词歌赋替自己赚了一个才女的名头,成功得到了楚旦的注意,还凭借现代自制胭脂水粉的方子用嫡母的嫁妆钱开起了铺子。 当然,这个时代女人到底还是需得依附男人,所以张英还督促弟弟努力上进。须知张庭第三任妻子可是士族之后,家里再没落也有些人脉,就叫人绝了那庶出子的仕途。张英已经和谢苒苒成为了好友,便求到了安乐郡王那儿。两人一拍即合,楚旦帮助张英的弟弟得了乡试名额,而张英也和楚旦滚在了一处,并且事后表示不需楚旦负责,自己宁肯做个外室,倒来得自在。有做二奶的母亲言传身教,张英的确很讨男人喜爱,床上又放得开,把个楚旦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她又能干有见识,和普通闺阁女儿不同,这些年帮助楚旦经营生意,倒赢得一个贤王的名头。 而自从楚昭登基后,谢苒苒和娘家与楚昭的关系一度到达冰点,在楚旦身边的地位自然也就一落千丈。加上她遇事又只会哭,床上又死板,楚旦要不是看在谢棣的份上,早就将其休离了。 也是运气好,很快张英就怀孕了。楚旦还没有儿子,难免对她高看一眼,竟然在王府之外又置了一个大宅子,让人以夫人称张英,张英也里里外外为楚旦操持得井井有条。 总之在张英踩着“愚蠢软弱”的嫡母正室们往上爬的过程中,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而这时候,蔡氏带来的拖油瓶居然敢阻挡她登上皇后之位,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无论前世今生,她张英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张英是个自私狠毒的女人,她自己承认这一点,根本不在乎那些弱者怎么评价她,甚至践踏弱者,看着她们徒劳的挣扎,在张英看来是极有趣的一件事。反正张英的人生哲学就是——只要我快活就好,哪管世上浊浪滔天。是只肯享受权利,半点责任都不愿意负担的人。 当然,在面对那些需要她讨好的人时,她还是会把自私狠毒的本性收起来,变得异常温顺可人。 此时,张赵氏期期艾艾地问道:“英娘你说,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张英温温柔柔地笑了:“爹不是最看重女儿家的名声吗?张宛私自跑出去会外男,败坏门风,她现在算是咱们家的人,爹难道处罚不得她?娘难道就不能教她学学规矩?这样的女孩儿借住在咱们家,虽说也不差那一口饭,母亲到底要小心日后弟妹们婚事艰难。”聪明人就要学会利用规矩,这样才能如鱼得水。 张宛啊张宛,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我不害你,便活不下去。我又不是圣母,自然要先一步害了你,免得你日后再来害我。人性本就如此,我不过是看得更明白而已。本着这样的想法,张英心头隐约的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听完张英的话,张赵氏面上先是一喜,接着便是一怒,点头道:“没错,听说当日还是张三驾车送她出去的,男女授受不亲,就说她和张三有私情。我就不信你爹还容得了她。”顿了一顿,张赵氏又愁眉苦脸地问:“可是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你爹宠妾灭妻,这可怎么办?” 张英娘道:“那倒也无妨,我已经让王府的下人买通了说书先生,四处讲述张青天的故事,凭借我爹的好名声,这一关未必不能过去。其实这些也都是小事,关键还是……”说到这里,张英娘压低了声音:“陇西徐家来的人,娘都安排好了吗?” 张赵氏也低声道:“都安排在咱们家的老宅子里,那老宅子按照你说的,把后边这半条街都买下了,又按照那位先生提供的什么‘八卦阵’改了一下,真是七拐八拐,到处是路。便是天皇老子也找不到他们。” 顿了顿,张赵氏到底还是不放心,反复询问:“小世子那件事,定了吗?” 张英微微点头:“咱们把这件事做好了,您的外孙做小世子的事情自然能定。虽说王府的奉承正有些意见,不过王爷说他能够解决。” 张英前世的妈妈虽然是个二奶,却不只靠二奶邀宠,更靠头脑让男人离不得自己,成为金主的左臂右膀。受到这位母亲的影响,张英娘也知道不能光靠美貌和情谊栓住男人,更要靠娘家,靠脑子。 张赵氏喜形于色:“这下好了。以后我可就是小郡王的祖母了。” 第107节 张英娘暗笑她见识短浅,她在后宅中谋划十几年,为了楚旦的名声耗尽心血,可不是为了成为安乐郡王妃的。 ——按照历史的轨迹,楚旦日后自然要当皇帝。她虽然不知楚旦具体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但是提前投资绝对不会错。 时近年关,纷纷扬扬的细雪已经止息,天地间一片银白,唯独道旁的树干上挂着几片枯叶,在呼啸的北风中挣扎着不肯离开枝头。 从西角门出了宫,因楚昭有意要听一听民间的声音,苏溪就没有如往常般绕开行人拥挤之处。走到牛街时,楚昭突然吩咐要去百巧坊取件衣服。 穿了便服的小太监郑朝文兴高彩烈地答应一声,举鞭吆喝着,驾车的御马知情识趣地一溜儿小跑,很快经过了菜市口,人声车声动物嘶鸣鸡飞狗跳的声音交织起来,显出一种活泼泼的市井味道。 因暂时离开了紫禁城,楚昭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阔朗和愉悦,仿佛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崔景深充满怜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楚昭长得本来就脸嫩,此时穿着一身玉色狐裘,镶着紫貂毛边儿,愈发显得如同珠玉在侧,清丽绝伦。 在崔景深眼里,已经年满二十的天子却依旧和十几年前初见时那样惹人怜爱,让他无时无刻不挂怀。被寄养在外祖家,从小就没有父亲疼爱,稍微大一点就必须孤身面对一群狼才虎豹,担起大楚的江山。这一切都让崔景深忍不住想要去宠爱对方。 然而,这个少年同时又是强大的,他几乎满足了崔景深关于明君的所有幻想——有家世,有才华,有仪表,加上聪明,仁慈,坚毅,有决断力,会用人也敢用人。而且除开木雕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不当爱好,就连他后宫空虚这一点,都能归结到不好色,爱惜民力上头。 看着少年趴在窗户上又稀奇又热切地看着窗外那普通的市集之景,崔景深仿佛看到一条被锁在深宫里的美丽银龙,心头的念想忍不住放肆起来,他轻轻握住少年纤长优雅如和田玉的手。 “停车,我要去……”处于兴奋状态的楚昭一下子僵住了,一秒钟从脱缰状态的哈士奇变成安静高贵的布偶。 汪汪汪汪……喵?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能白龙鱼服,与那些粗鄙之人拥挤在一处?”崔景深想了想,直接命令御驾停在尝味阁门前。因为整个过程中,崔景深一直没有放开手,所以可怜的陛下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儿一般,轻易就被心爱的铲屎官抱走了。 崔景深知道自己今天有些逾矩了,直接命令乘舆官,臣子役使有品级的宫人,已经触及皇室的逆鳞了。可陛下不但不怪罪,还依旧恩宠非常……如此深情,奈何错付。 微微苦笑了一下,崔景深慢慢吁出一口气。他早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然而苍天弄人,如今便趁着皇上还愿意顾念他,为天下,也为皇位上的人尽量多做一点事情吧。 此生已经不敢有太多奢求——只愿陪在你身边,见我大楚山河永固,八方来朝。 不管崔先生心里有多么大的追求,日后会作出多么大的成就和牺牲,就目前来说,崔相爷的首要任务是喂饱肚子咕咕叫的大楚天子。 下了车,崔景深便放开手,楚昭总算恢复了正常。一进尝味阁,就熟门熟路地点了虾饺,翡翠烧卖,干豆腐丝,海鲜粥,都是郭师傅拿手的早点。 等饭菜上了桌子,楚昭将一碟撒着葱花、姜丝、蒜末、秋油和金钩虾米的豆腐丝拌匀,推到崔景深面前:“尝一尝吧,别家再没有这样香的豆腐丝。”说完又给崔景深挟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烧麦:“这种烧麦里面的馅料是青菜煮化后加糯米和肉末搅成的,我最喜欢吃,先生也尝一尝。” 一时又给崔景深倒茶,如同世上最体贴周到的情人。被这样尊贵俊美的人温柔相待,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不沉沦? 偏生世上还真有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崔景深没有说话,垂下眼眸安静地吃饭。楚昭不敢打扰他,安静地陪着吃,顺便侧着耳朵打听坊间传闻。 尝味阁不愧是都城最大的酒家,各种坊间传言的集散地。 楚昭在民众间的名声极好,当然,这也归功于他大力推广土豆红薯和棉麻纺织技术这些真正改善民众生活的东西。百姓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就说谁的好话。 听到民众发自内心的爱戴他,赞美他,楚昭又是害羞又是得意,不免觉得自己吃得苦都是值得的,这一次穿越没有白穿,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真正有理想有作为的五好青年,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正得意呢,突听大堂中锣鼓敲,惊堂木“啪”一声响,一个说书先儿亮了相,开始唾沫四溅地讲话本故事。今天这话本是坊间新出的,乃是一个清官的故事。 不论什么朝代,老百姓都是喜欢清官的,在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心中总是盼望着有明君和清官能俯下身子体察他们的痛苦,为其做主。 楚昭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还听得津津有味,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了,故事里的反派似乎就是……就是自己对面这位“奸相”。而那位清官,怎么听怎么像张庭。 一时不免沉下了脸,对身边的天权示意,让他前去查一查,究竟是哪路妖魔鬼怪在背后推波助澜,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 回过神,就听到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大清官和青梅竹马的小妾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噗”楚昭口里的茶一下子喷了出去,幸好崔景深闪得快,不然非被喷一脸不可。 皱了皱眉,本来有洁癖的崔景深却摸出手绢,仔仔细细给旁边的楚昭擦嘴巴。 虽然说书先生讲得投入,食客们明显对没有香艳段子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纷纷要求说书先儿快进到清官戏弄奸相的章回。 这时突然就有人说:“我听说这故事里的人都是有原型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短打的帮闲含沙射影地对暗号,务必让在场的平民都深刻理解话本的内涵。 楚昭听他们越说越过分,心里不由动了真怒。正好天权回来了,凑到跟前把安乐郡王所养外室的作为禀报上来,楚昭简直气得双手都在发抖。 倒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崔景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意,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该离开了。 走出尝味阁,见楚昭犹自愤愤,崔景深心头一片温软,含笑问他:“今早我送去的折子,陛下是否一本都没看?”不等楚昭回答,崔景深继续说:“是陛下的兄弟联名送上来的奏折,弹劾前将军徐姜玩忽职守,着降调两级,调去陇西督军务。原陇西提督李卫国考评为优等,又立了大功,入京叙职,另行嘉奖。” 楚昭听了崔景深复述这个折子,不免气乐了:“这种折子先生还需要给我看?你们南书房直接给我驳下去不就完了。自从韩起战死后,到底不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西征军那边就有些异动,徐姜明显已经成了楚旦他们那边的人,不然徐戕为何要把楚客押到京城来?还不是为了弟弟着想。只可惜徐姜却执迷不悟,把西征军交给他,那还了得?” “直接驳下去是不成的。”崔景深断然道:“昨天的张庭却只是第一招,今日的折子是第二招。陛下以为昨日张庭为何要点刘岩出来?只因他和李卫国有仇!刘岩当年抢了李卫国的功劳,俩人势同水火,这事情说起来都有过错,到底还是刘岩稍微理亏。可如今刘岩都做到了中央要员,陛下却把李卫国流放去了陇西。而楚旦上折子的时候,李卫国其实已经到了都城,正在四处拜访故交,看着也是有跑官的意思。若是再不升李卫国的关,只怕黑骑军那边不服。黑骑军是陛下的立身之本,有心人这是要挑起朝中文武之争啊。如今的舆论造势,捕风捉影弄些话本出来含沙射影,不过是雕虫小技,真正的难题反在折子上头。” 楚昭叹道:“是啊,这折子驳也是错,不驳也是错。” 崔景深看他忧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楚昭的头发,说他已经有了谋划,陈参早就去和李卫国接触了,今日当有回应,陛下无需担忧。 其实楚昭还真不担忧李卫国或者徐戕会背叛他,他是气楚旦这条阴毒的计策。 崔景深是不明白舆论传播的厉害,说白了,崔景深还有些世家公子的傲气,不在乎贱民的说法,但楚昭却不敢掉以轻心。一时在心里暗下决定,要让朝闻出版社出几本关于崔景深的传奇话本为其正名。 再次登上马车之后,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崔景深为了让楚昭开心一些,主动翻看苏溪放在马车里的纸袋。 楚昭看着对面崔景深打开纸袋,拿出一件款式奇特的棉衣,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是羽绒服,我让百巧坊取了鸭子的绒毛,给……给你定做的。” 说完,楚昭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观念,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全方位关心他的衣食住行,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不管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对不对,却是楚昭知道的唯一追人方式,所以现在就用到了暗恋对象身上。 崔景深惊讶地抬起头,如果楚昭没看错的话,他眼里有一丝难以琢磨的神色,只可惜崔景深永远都是最会控制情绪的人,还等不及楚昭去确认那代表什么意思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深沉。 “谢谢。”崔景深将那件轻薄如同仙衣的衣服拿出来,脱了狐裘,当着楚昭的面换上。 衣服是黑色的,很衬崔景深的肤色,可惜有点大,不算合身。 “大了点。”楚昭挪过去给崔景深整理衣服,老实承认:“我明明记得你的尺码,难道这段时间先生你又瘦了?明天我让他们去改瘦一些。”花了好多心思讨心上人开心的衣服,结果却弄错了号码,实在叫人尴尬。 在沉稳内敛的崔景深面前,楚昭觉得自己就像个老是做错事的孩子,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待责罚,同时不停地思量对方每一句话,琢磨对方喜怒哀乐。暗恋的滋味,实在苦涩。 然而要说崔景深对他不好,那也纯粹是昧良心。平素只要是楚昭想要的,无需说出口,只在心里动个念头,崔景深已经替他处理好了。这也是楚昭一再受挫,却还是厚着脸皮再次贴上去的原因——崔景深实在对他太好,太温柔了。 若即若离,似是而非,这样暧昧的态度对于楚昭这种恋爱情商为负的人来说,真的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按说楚昭最不喜欢这样玩暧昧的男人,若是前世遇见,必定转身就走,可真的遇见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洒脱——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先爱上,谁就是输家。 楚昭心里很清楚,在这段感情中,虽然自己是帝王,其实反倒是对方一直处在更强势的位置上。 “不用了。”崔景深目光不明地深深注视了楚昭一眼,起身跪在地上谢恩,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陛下对臣的厚爱,微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一二。这件衣服,臣一定会倍加珍惜。”说着就脱下衣服,仔细叠好放在袋子里,打算拿回家供起来。这姿态疏离又恭敬,却正是一个臣子面对君主赏赐时该有的态度。 又来了,楚昭知道他既这么说,必定是不会穿了,就和自己以往送的东西一般待遇,心里顿时升起一把无名之火。为什么每一次他感觉双方亲近了一点之后,崔景深又再次退开…… 楚昭作为一个皇帝,也是有自尊的,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束之高阁,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 到了看丹桥,崔景深说要去看一看上回拦轿的蔡氏女。既然张家背后有王府作背景,这女孩子的安危只怕也堪忧。 楚昭心里赌气,故意把脸转到一边,想要崔景深过来哄哄他。 崔景深笼着不太合身的狐裘,心下不觉黯然,但还是勉强笑道:“微臣这就去了……陛下在宫外不要乱跑。”似有万千的话语涌到舌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总有种崔先生其实只是把自己当做儿子看的的感觉,楚昭心里一时觉得很绝望,就赌气没和心上人道别。可等人下了车,他又扒在车窗上看个没完,暗恨自己不争气。 第126章 马车浩浩荡荡来到斜桥,阔别多年,楚昭再次站在隐放园门口。 谢家新换了一个门房,那人不认识赶车的郑朝文,趾高气扬地表示谢家门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郑朝文自然不甘示弱,几乎要和那门房对骂起来。 楚昭心情本就不好,在车里头听得不耐烦,“唰”地一声挥开帘子,从车里探出身子道:“马大用,是我!不认识你家小爷了么?” 新门房马大用先是被客人一口叫出了名字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连滚带爬过来趴在车轱辘旁边,哈哈笑道:“哎哟,他要早说是我们公子回来了,省多少口舌。偏跟我充大爷,说是什么龙公子崔先生的缠个不清!两位老爷早说过了,不许姓崔的登咱们家大门。” 楚昭一边踩着他的背下车,一边笑道:“这也怨不得他,是我让他在外头称我做龙少爷的,只说是崔相的远房亲戚。”说着,便随马大用进门去。 马大用一听,心里直犯嘀咕,公子也太宠崔家那位了,分明我们中书大人才是正经亲戚哩。只是他也不敢说出口。 新任的管家谢小东早迎上来,一边忙着让座倒茶,一边道:“可敢巧了,今天苒娘子也回来。二位大人都被夫人们叫到后面去了。”说着自己也笑了,“凭他多大的事,也大不过公子您,小人这就去把二位当家老爷请出来。” 见楚昭扬眉示意,天权赶忙附在楚昭耳边跟他分说自己得到的情报——楚家的外室是张庭的庶长女,替楚旦生了一个儿子,现在正琢磨着要立为世子。这回谢苒苒回来,约莫是让娘家给撑腰来了。 听了这话,楚昭端起茶嚼了一口,淡淡地问谢小东:“苒娘子回来作甚?安乐郡王呢?” 为了陇西的平稳光复,加上也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安乐郡王夫妇参与了蓝田王乱政,所以他二人倒依旧安安稳稳活着,只是再无往日威势。楚昭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楚旦和谢苒苒从来就不是他眼中合格的对手,所以将其养在都城郡王府中,反倒赢得不少令名。这些年楚旦只顾着捣腾些铺子,时常赈济灾民,每次国家有事拿钱出来都很爽快,楚昭便也随他去。 没有军权,即便养了一堆说书先儿,把个贤明王爷吹上天,能有什么用? 只是有些人你不去搭理他,他自己都能跟那儿整出许多事情来。 谢苒苒当年怀的是个女儿,这几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生产时伤了身体,不宜再怀孕。所以楚旦就一房接一房的抬妾。这也就罢了,楚旦还在外头养着一个外室,搞起了两头大。 那外室呼风喝雨,要钱有钱,要儿子有儿子,要宠爱有宠爱,除开没有名分之外,几乎一个女人想有的都有了。还不必给正房娘子立规矩,日子过的真逍遥。 可到底都生活在人世间,吃的是五谷杂粮,谁也不可能真的逍遥超脱。转眼间外室所生的庶长子也有三岁出头,安乐郡王府里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按照大楚王朝制度,如果没有嫡长子,就是“无子”,“无子”则封国撤除。 于是等庶长子长到三岁,已经不会轻易夭折的时候,安乐郡王就琢磨着要让庶长子养在谢苒苒名下,充作嫡子。 听了谢小东这一番背景介绍,楚昭便站起身来。“小东,你带寡人去瞧瞧。谢苒苒到底是谢家女,没道理被个外室欺负。” 隐放园,燕子坞。 见了楚昭,谢苒苒一发哭个没完。眼睛肿成个桃儿,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只把她当姐妹,何曾想却是引狼入室,现在夫君和她在外面连孩子都有了,夫君还……还逼着谢南给他用印。” 按例,立世子应由王府奉承正(监督官)署名盖印。但奉承正是谢家陪嫁过去的谢南,当年跟在谢晋身边叱咤风云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被楚旦降住,给他那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署名。 可谁知过不几日,谢南竟莫名其妙地死了。 楚琳躺在床上吸食最近贵族间十分流行的富贵长寿糕,吸得有些云里雾里了。被女儿哭得心烦,可看在女儿每回孝敬的长寿糕份上,便有气无力地朝儿子挥挥手,示意他去处理此事。 楚昭进了房间,看着她这样子,不由皱了皱眉,跟谢棠小声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谢棠虽说最近一直称病不朝,此时一见精神头却好,低声给楚昭解释起来。 自从当今天子在好几个场合公开表示对五石散的不喜,且又有医正指出服用五石散虽然一时精神旺健,却于身体损耗很大之后,服用五石散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楚昭一眼看到长公主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场景后,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两个字——鸦片。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棠表哥也在吃?” “微臣和谢棣都吃着。这富贵长寿糕可是个稀罕物。”谢棠倒不瞒楚昭,挥手让人将自己那点存货都拿出来给表弟,笑道:“你也知道我以前一直服食五石散,突然停药之后身子就不好,有时连朝都懒得上,不然现在哪里有崔景深什么事?这不,年前还病了一场,苒苒便送了长寿糕过来,说是徐家从西域进来的神药,比五石散效果好,又没有副作用,我一试,果然不需要发散便有飘飘欲仙之感。” 到底是谢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谢苒苒这几年都在努力修复与娘家的关系,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家里先用。看到哥哥病重,花费万金购来神药富贵长寿糕与谢棠用。谢棠也很是感念她的情谊。 楚昭心头一片冰凉。五石散让楚人羸弱,所以楚昭上台后大力禁止大楚文臣武将服食。他只以为禁毒工作已经取得了胜利,谁知道贵族之所以抛弃五石散,乃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富贵长寿糕。单是世家里不成器的子弟吸食也就罢了,就怕在群臣中形成风气。 “这富贵长寿糕食用的人多吗?”说话间,楚昭的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谢棠笑道:“怎么可能。不是王谢一等门第,哪里吃得起富贵长寿糕?别看这么一小块,已经价值千金,况且一般人,便是想买也没有门路。这点东西,还是楚旦那外室养的商队机缘之下巧合得来的。不然你当为何人人称赞楚旦是个贤王,还不是因为楚旦得了这样的神物,不藏私,肯与那些老家伙分享罢了。” 楚昭心头大震,又是那个外室!楚旦这一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若是楚旦真是用鸦片控制大臣,可真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了。 借口更衣,楚昭走出去,唤了开阳前去调查此事,务必将这富贵长寿糕的来源和流向搞清楚。顿了一顿,又唤天璇去谢府里捉两只老鼠过来。 提着布袋再进门之后,楚昭只听谢棣叹了口气,问谢苒苒:“那你怎么不把谢南的遗体带回家?”谢棣知道谢南绝对是被人害死的,若是能带回家,他们查出原因拿到证据,到时候也好去问罪。凭着谢家的势力,不怕安乐郡王不低头。 今日谢苒苒的确是因庶子归宗之事回娘家,然而所求之事却和楚昭、谢棣等人想的截然相反。 只听谢苒苒哭道:“人死为大,我怎么能让南叔走得不安稳呢。再一个,王爷说奉承正的丧事他来操办,必定操办得风风光光。哥哥,王爷说我生不出来儿子,就把那孩子养在我名下是一样的。” 第108节 谢棣的脸色顿时一片铁青,觉得这妹妹实在蠢到家了,怒道:“那你今日究竟是回来做什么的?” 谢苒苒怯生生地回答道:“我想……想着既然谢南死了,能不能换一个奉承正。” 若不是看在富贵长寿糕的份上,谢棣此时简直懒得多看她一眼了,只说:“那你想要换谁?” 谢苒苒用绢帕擦干净眼泪,道:“想要换棠哥哥身边的章应一家。” 谢棣禁不住一声冷笑:“妹妹真是好眼光。章姨娘是我哥身边得力的人,还曾经曾经贴身伺候过陛下。章姨娘的妹妹又嫁给了陛下身边一个叫做邢三的虎卫。章应媳妇在大哥那边管着偐哥儿的院子,如今章家在谢府的势力可不小,这样积年的老仆,是你说要就能要过去的吗?再说,就算咱们谢家愿意,章应自己愿意吗?” 谢苒苒抹抹眼泪:“章应媳妇是我乳母,必定是愿意的,只求大哥哥好歹问他一声。这事若成了,妹妹少不了用富贵长寿糕答谢。” 楚昭听了这番话,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心里阵阵冷笑:“用富贵长寿糕答谢?只怕这长寿糕正是催命的毒药。” 说完,楚昭就把天璇捉来的老鼠倒出来,一手抓住一只喂了一大坨富贵长寿糕,两只老鼠当场就抽搐着晕厥了过去。 楚昭正待说话,突然有侍女进来禀报,说章姨娘在少奶奶门前跪着,现在闹着肚子疼,恐怕是要生了。谢棠心痛那被老鼠糟蹋的仙药,却又不敢和楚昭发火,只狠狠瞪了带这尊大神进来,还捉老鼠给他玩的谢小东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看着趴桌上的老鼠,楚昭抬头对谢棣说道:“棣表哥,相信寡人,长寿糕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只老鼠你且养着,过几日便见分晓。” 因谢家内宅出了点事,楚昭到底不好搀和进去,就信步走到听香水榭,坐在那里临水观鱼,心里纵然余怒未消,却也平静了很多。 要知道隐放园是非常大的,楚昭已经有四年没来过,里面自然做了一些改动,比如现在的听香水榭,其实已经成了谢家安置家伎的地方。但是楚昭不知道,谢小东也不敢阻拦这位爷,只能不停给他清道。 可是百密也有一疏。在楚昭表示自己想静静的时候,谢小东便识相的退了下去。而天权也被楚昭派出去调查章应和安乐郡王府那位外室的关系。总觉得其中不简单。 水色反照着天光,在人的脸上荡漾,将楚昭脸上的肌肤照得晶莹剔透,显得整个人异常清澈明净,且充满灵气。 章平是章应的独生子,现中了秀才,主家宽厚,便与他除了奴籍,还请他教谢棠的傻儿子虎头认字。今日原是他娘唤他去试一试新料子。章应媳妇管着谢家大郎虎头那个屋子,时常有些好东西偷偷塞给儿子。 此时章平打北侧门进来,等走到听香水榭的时候,章平就看到一个美人坐在那里喂鱼。不过是不经意扫一眼过去,一下子就愣住了,和丢了魂似的。 楚昭自然也意识到有人在看他,转头打量,发现是个竹竿似的书生,长得在普通人中还算英俊。 因为楚昭多看了他两眼,这章平便自作多情起来,以为楚昭对他有意思。有豆蔻这个姑姑在,他在谢家后宅自来是横着走的。也有不少的丫鬟小厮讨好于他,面前这位美人自然和仆妇之流不同,如同掉入淤泥中的美玉,叫人想要取出来温柔拂拭,小心收藏。 楚昭今日微服私访,穿得和街上的普通百姓一样,章平就误会他是谢家养的乐师或者娈宠。本来因为对方高贵气质而生发出来的胆怯,却在看到对方衣着时打消了顾虑。所谓人靠衣装,防得就是这般不长眼之人。 于是章平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容,柔声问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龙。” “龙公子……幸会幸会。”最后那个会子里有一点绵延不绝的意味,让楚昭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不知道龙公子可有字。” 楚昭已经知道他就是章平,有意要套话,随口道:“在下字傲天。” 章平似乎愣了一愣,估计也没料到一个男宠居然会有这么威风的字。旋即他又热切地问道:“我一见龙公子,就觉得亲切,不如兄弟相称,以后就唤你做小天吧。” 楚昭有点理解不了这人的思维了,这才说几句话,就要兄弟相称了,未免也太爱交朋友了吧。 当下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和他一问一答套话,这章平在楚昭面前倒也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很快就把自家老底都交代了。 楚昭这才知道谢苒苒为何非得讨要章应一家了。她在外头包子似得,一个外室都能骑到脖子上去,对着自家人,倒是算计得精明。 这豆蔻原是王夫人受了谢铭的委托,亲自拣选出来的家生子,用以照顾楚昭。当年在楚昭身边的确是个得用的,后来又得了王妃的喜爱,陪着其走过最后一段路。 当年还是喻王世子的楚昭感念她的情谊,将其放了自由身,又给了钱财。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上,豆蔻是被楚昭撵出来的。不过楚昭也没有绝了她的生路,很是客气风光地送豆蔻出门。所以来豆蔻家提亲的人真不少,家财万贯的富商,寒门士子或者是府里管家的儿子,当真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豆蔻会做人,以前在王府里会做人,救过侍卫统领邢三。邢三便帮她在暗地里做了不少的事情,后来邢三通过楚昭的审核,留在了王府里,豆蔻却被送了出来。邢三便派人来提了亲。偏偏豆蔻一概拒绝了。 当时恰逢谢棠丧偶,找了豆蔻去照顾谢俨,一来二去豆蔻竟成了谢棠的姨娘。 又过了一年有余,谢棠为了家族最终续娶了卢恒的妹妹,卢佩兰。本就是政治婚姻,加上卢佩兰过于强势骄傲,对谢俨这庶长子更是恨之入骨,时常以猪犬呼之,夫妻双方势同水火,反倒是豆蔻因为照顾谢俨特别尽心,渐渐得了谢棠青眼。 另外一边,为了安慰痴情的邢三,豆蔻便将自己妹妹小荷嫁与了他。 成婚之后,邢三对豆蔻余情未了,工作更加卖力,渐渐也接触到了炼钢厂和制药厂,却依旧很听豆蔻的话,反倒待小荷淡淡的。 等邢三在制药厂里混成一个小头目的时候,豆蔻便求妹夫将哥哥章应也安插进去。 可是制药厂招工严格,章应没能进去,反倒被安排去山里看守山洞。还是邢三找了老战友才安插进去的。 看守山洞的小头目,有点权力又清闲,章应很满意。他虽然能力不怎么样,却很快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将一干属下使唤得狗一般,今日敲打敲打这个,明天欺负欺负那个,自觉也是个人物。 结果就踢到了铁板,将前来视察工作的陈参当做没有势力背景的穷书生给打了…… 好在陈参不是小气的领导,看在豆蔻曾经伺候过楚昭的份上,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撸去了章应头目的位置。 听章平讲到这里的时候,楚昭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他送王将军离开都城去北疆大营的时候,曾经遭遇了一场埋伏,敌人手里有神臂弓。当时的神臂弓才制作出来,作为一级机密,藏在炼钢厂深处的矿洞里,尚且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过。敌人手里会出现神臂弓,只能说明炼铁厂里出了内奸。 结合当年那恰到好处的埋伏时间和地点,章应也在怀疑名单上,谁知最后陈参查出来的内奸却和章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又要处理犬戎入侵的事情,楚旦已经不算是威胁,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若不是章平这时候提起,只怕楚昭也记不得了。 两人正说话间,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天璇走了过来,将楚昭拉过去说了几句话。天璇是七子中最擅长易容术之人,此时扮作一个谢府的小厮,连章平都没瞧出破绽。 不过章平现在也顾不得注意什么小厮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只贪婪地注视着楚昭的侧脸看。心里想着:“这样清雅绝纶的人物,居然沦落风尘,这岂不是我的幸运么?若是能够把这样的人骑在身下,就不枉今生了。只是这般美人必定受宠……不过也好,雏儿反倒麻烦。这园子里的人都被破过身子,越是天仙般的人物,私下越是淫荡。待我将他哄了上床,再仔细搓弄。”想到新近得了富贵长寿糕改造来的极乐粉,用了便是大家公子也变作娈童,本是张家表兄为了谢家偐哥儿寻来的,幸好他走时带了些在身上,这时候也可先用在这位美人儿身上。 真是刁奴蓄险心。那谢家大郎谢俨今年不过八岁,头脑不甚清楚,有一次被章平带着出去玩,就被英娘的哥哥张文看到了。这张文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喜欢男童的性癖。一见虎头惊为天人,之后便屡次三番要章平带着虎头去与他私会。 因为谢棠对虎头的宠爱,卢佩兰将这孩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豆蔻本就一直用虎头做武器对付主母。如今更想出阴毒的法门用在虎头身上。可怜虎头一个傻儿,若不是楚昭今日横插一脚,还不知会被这些刁奴害成什么样儿呢。 却说章平这头,一时想到楚昭那身冰肌玉骨,风流身形,不由情动不已,阳物几乎半硬。只恨那男仆一直在旁边纠缠个不休。好歹等到龙公子将人打发了,章平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手里紧紧握着那本来要给虎头吃的果子。 楚昭从他身上打探消息,却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要知道楚昭虽然长得极好,但是因为身份尊贵,还真的没有人敢非礼到他头上——有那点意向的,都提前被韩起崔景深王若谷卢恒方子安陈参等厉害人物弄死了。所以楚昭活到现在,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贞操危机。 让天权退了下去,前后贯通一想,楚昭心头如同明镜一般——豆蔻的宅斗技能高达99,如果真是她父兄所为,要摘得干干净净并非难事。只是终究没有证据。 不过豆蔻本事再大,也控制不了自家不争气的侄儿。章平炫耀一般,把自家老爹和安乐郡王大管家的亲密关系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这朋友关系,得追溯到五六年前呢。 见章平笑嘻嘻站在自己面前,无甚心机的样子递了一个果子来,楚昭随手接过,又问:“听说你家还有一个做官夫人的亲戚。” 说起这个,章平就特别得意,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可能是面对美人仰慕的眼神大大满足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章平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开口说道:“那可不是,我娘和张大人的夫人是姐妹,这些年谢家有什么事,张家都有走礼,因那位正室夫人身体不太好,便全是我姑妈在操持,往来迎送再没有一点不得体的。我姑父是个大清官,名声非常好,这回我考秀才的保人,就是他呢。他也赏识我的才华,还说要给我引见陈安平陈大人。” 说到这里,章平就伸手握住了楚昭修长优雅的手:“小天,这是西域那边来的红果,便是谢家的几位主人那里也不算稀罕物事,你且尝一尝。” 楚昭愣了一下,沉下脸把手往外抽:“放开。” 章平被楚昭那一瞬间的气势惊了一下,随即更加不依不饶,索性扯开了说道:“小天,你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好的,给你置办一个宅子,让人伺候你。就像安乐郡王对我表妹那样。倘若是不从,我就跟棣公子说你勾引我,看他是护着你这个玩物,还是我这个得力下属。” 这种人还是亲信?楚昭深深替谢家内宅感到担忧。 这也难怪,卢老夫人在楚昭登基的时候,就被送去庙里荣养,王氏几年前就得了病卧床不起,长公主楚琳自然不可能管谢家后宅。谢棣没有正妻,谢棠和卢佩兰同床异梦,再加上有豆蔻这么个厉害人物在谢家内宅里搅风搅雨,谢家后宅真是乱成一锅粥。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楚昭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着章平:“哦,这么说,你已经有家室了?” 章平笑道:“原来小天是担心这个,又是何必呢。家里的妻妾都是母亲逼着我娶的,目的就是生孩子而已,我只喜欢小天啊。”说着就要伸手搂楚昭的腰。 陛下一贯礼贤下士,和喜爱的大臣手拉着手说话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开始天枢等人都没有动,此时就意识到不对,主辱臣死,再不出来护驾,估计就只好自杀以谢罪了。 只听“嗖”一声,几道身影一闪而过,章平就这样被几道力气同时作用着,扔水里去了。 “这东西拿去检查一下,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怪味。”楚昭把果子扔给天枢。 陈参从南书房里知道楚旦兄弟折子的内容,甚至比楚昭知道的还要早。今早陈参就受崔景深之命,前去游说李卫国。 自从上次领军西征之后,陈参和李卫国配合默契,结下了一点交情。 陈参来了,李卫国迎接他倒也热情。可一旦陈参煞费苦心的说到正题,李卫国这时候半点看不出军人气质,只顾左右而言他。陈参尽管从未以草莽看待此人,此时心里也不由暗骂他狡猾。 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了一阵,陈参心里便有了主意,只端起磁碗里的奶酪,用碗盖似笑非笑地拨弄了一下,道:“李兄,你在边关熬了这么些年,到底有了出头之日。——咱们什么交情了,我却也不妨直说。——徐家已经上折子,要请你荣升为前将军了!前将军徐姜和你交换,去守玉门关。” “别开玩笑了,我半世豪强半世王臣,肯轻受楚旦那种小人的恩惠?”李卫国往椅子上靠靠,纵声大笑,“那又算狗屁的升迁!” 陈参道:“阁下由从三品迁为正三品,由边关迁到都城,怎说不是升迁呢?” “是啊!”李卫国忽然转了口凤,“到都城做将军也不坏,黑骑军的老家伙都想我呢。再说,圣上到底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人,我岂敢不受抬举!” 李卫国惯爱装糊涂,东拉西扯叫人头大,其实心里透亮。陈参与他打交道多时,也知道他那点尿性。现在听他又如此说,想了想笑道:“可惜这并非皇上恩典。不调动你的职位,未必就是降你;升迁你也未必就是爱你。可惜李将军英明一世,却看不出其中奥秘,也真可惜!” 李卫国受不得激,向前一探身,额角上青筋不住抽动。“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么!我怎么不懂,阿戕之前叮嘱过我的。 陈参哑然而笑,继续激他:“徐家与你修好,以国士待你,你当然要以国士报之!” 陈参见李卫国动了真怒,反倒放松下来,靠着椅背上,欣赏着手中的汝窑盖碗。觉得这样的好碗用来装腥臊的奶酪真是糟蹋了。 “安平兄,”李卫国忽然口气变软,“你真是个厉害人物。难怪陛下信重你,把将军手下的势力都给了你。我也不想再兜圈子,楚旦这小儿,吾辈不屑与之为伍,我去做那个甚么前将军干什么?且守我的边关吧。” 得了这么一个满意的答复,陈参便来向楚昭复命。 楚昭听了,略一思量说道:“事情有几分了,想来李卫国也是待价而沽——这好办,他如能立下这份功劳,换个一品将军,或者想要从武将转为文臣,都是该当的。回头我下一道密诏,到时候你们送去就是。这会子他还不妨韬晦一点,拖着不交印。瞧这阵势,不论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亦或是老二老五以及几个小的联合起来作乱,寡人都是无惧的。正该好好教导一番。” 可是在教导弟弟之前,楚昭还有件事要做——先叫那些潜伏在谢家里的妖魔鬼怪现形。 那日章平给楚昭的果子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发现其中含有能够让人上瘾的罂粟。之后又在虎头屋里发现许多食物里都参杂了罂粟的成分。 谢棣到底还是按照楚昭说的法子去养了老鼠。结果一直喂长寿糕的老鼠最后瘦成了一架骷髅,浑身腐烂而死,断了药的那只毒瘾发作把自己咬死了。这回连谢棠都变了脸色。 这群狗奴才,真是欺我谢家无人! 章平差点没被谢棠打死。谢棣也不敢留章家的人了,全部发卖出去。要投靠谁都请自便。唯独章平不能放过,被谢棠灌了药卖去最下等的堂子。至于张文,楚昭后来听说此人居然和安乐郡王府里的姬妾通奸,被楚旦用狗轮死了。 饶是豆蔻宅斗技能满点,这时节也失宠于谢棠,被送去了莲花庵和卢老夫人作伴。 豆蔻慌乱之下想要找邢三带她逃出去,却被自己妹妹暗算,打晕卖给了人贩子。转头只对邢三说已经把姐姐送走了。小荷虽然比不得豆蔻美貌,却温柔体贴,这些年渐渐得了邢三爷的心,危难关头想到妻儿,邢三也就熄了要追去护送豆蔻的心。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后宅阴谋都不堪一击。豆蔻和章家很快就被连根拔起。 当然,这些腌臜事传到楚昭耳朵里的时候,处罚都转化为比较能够叫人接受的形式:比如章平受仗,私逃后不知所踪。张文被革去功名,为安乐郡王纵狗所伤,后不治而亡。 楚昭听了,只觉得太便宜这些刁奴。 然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叹一句也就丢开了手。 第127章 自从上次微服私访之后,城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街上突然多了巡逻的黑骑兵,好几个商铺都在深夜被人抢劫一空,家人也不知去向。偏这几个商铺还都和一些勋贵世家有联系,这几日不少大人物去和刑部的方子安以及大理寺的魏永之打招呼。对此两位刑部的大人闭门谢客,将所有前来说情之人拒之门外。 按理说如今也是太平年岁天子脚下,不比往年动荡的时候,出现灭门惨祸一类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都该十分紧张才对,可方子安和魏永之两位大人每日该吃吃该睡睡,到点上班下班走人,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这可就叫人纳罕了。 坊间渐渐就有传言,说都城郊外十里地的桃花坞住着一个吸人精气的怪物,有那误入林中砍柴的樵夫村妇都失踪了,过些时日有的能够找到一具皮包骨头的尸体,有的却连尸体都找不到。听说这怪物胆大包天,居然欺负到了陈郡谢氏头上,不仅化为美女妄图迷惑谢家的家主,还想把家主的独子抓走。那可是当今陛下正经的舅家,这下才触怒天子,惹出泼天的祸事。这不,连黑骑军都出动去捉妖。 也有人说这妖怪原是安乐郡王的一个外室,本来长得一般,可是却会妖法叫男人离不开她。那些商铺的主人就是被她所迷惑,帮着敛财害人的伥鬼。 似乎与谣言遥相呼应,朝中的气氛却也紧张起来。 弹劾安乐郡王的折子雪片般飞来,楚昭下令削了楚旦“郡王”的名号,降为高贵乡侯。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讯号。楚昭在警告弟弟,让他收敛一些。做到这一步,楚昭也算仁至义尽,便是再苛求的儒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是楚旦背后有深知“历史”能够预言的张英,又有身具“天命”的天师道,哪里知道收敛,反而紧锣密鼓加快了造反之事。 第109节 于是在楚旦被贬后三日,就有巡按御史钟绍京突然上疏一道,直斥安乐郡王“嗜利刻害,及长,多不法,且淫虐,纵婢妾残害乡民,桃花坞别庄常有死尸抬出,有司莫敢止。” 楚昭尽量避免宣传富贵长寿糕一事,以免有人好奇之下去吸食,所以钟绍京对安乐郡王这一项罪过便模糊处理了,朝臣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毕竟皇族本来就甚是荒唐,想一想当年的蓝田王,打死个把下人奴客,不过是寻常。如果仅此而已,安乐郡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顶多称不上贤王,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沽名钓誉,叫人不齿罢了。 可接下来久未上朝的御史中丞谢棠的折子显然就戳中了楚旦的死穴——安乐郡王常结交豪强,纵其外室私贩盐铁滇马。连带将安乐郡王宠妾灭妻,“狸猫换太子”、迫害王府奉承正谢南的事情,一并举报。 顿时,朝野一片哗然。 除开特别拎不清的,其实大部分朝臣都认为楚旦活着唯一的作用就是给皇家生产后代。毕竟当今坚定地不肯选秀,还搬出些命理之学来搪塞,说是三十岁之前不能娶妻,否则有血光之灾。大臣也只能眼巴巴将他看着而已。 虽然很想,但是群臣并没那个胆子强迫皇帝娶自己女儿,等多哭两声旁敲侧击一下,楚昭不愿意,谁也不敢强求。好在楚昭早就放出话了,实在不行,在侄儿中选个继承人也一样。群臣便把眼光投到了楚旦等人身上。一时这几位在皇位竞争中的失败者倒炙手可热起来。 楚旦也算尽职尽责,在王妃肚皮不争气的前提下,一房一房地往屋里抬人,雨露均沾,昼夜耕耘不缀,很快就捷报连连,给皇室添了丁口。群臣听说,难免喜上眉梢,巴不得楚旦再多生几个给皇位多添几道保险。 悠悠万事,独此为大。 因此,对于楚旦沽名钓誉的行为,手握实权的朝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随他去吧,万一心情不好生不出娃怎么办?纵然有个贤王的名头,在今上如此强势英明的情况下,所谓贤王云云也不过是自己哄自己开心罢了,真论起来也无甚大用。也就是张英那等对时局没有全面认知的闺阁女子,才会因贤王的名头而沾沾自喜。 如今这豢养起来生小皇子的楚旦居然妄图用外室子充作嫡子,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留着你有什么用!群臣登时怒了。 外室子是什么东西?连庶子都不如,根本无法验证血脉的野种。楚旦这个行为,往小了说是宠妾灭妻,乱家乱族,往大了说就是混肴皇室血脉,颠覆大楚江山。 这下可是严重了,楚昭先命御史中丞谢棠去督办此案,查抄安乐郡王府。后来楚客说这等大事不可由一人做主,且谢棠与侯夫人有亲,恐怕不能秉公处断,楚昭便又加了大理寺卿魏永之和刑部尚书方子安,因楚客自告奋勇,楚昭便也点头应允了他。 方子安和张庭是同年,魏永之为人端方,楚客是皇族中人,用他们去查案子,朝中诸人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在楚昭这边已经决定要查抄郡王府的时候。楚旦那边也并没有坐以待毙。 楚旦自年前称病,已是两月有余不曾上朝,此时聚了一群人在那里设宴饮酒。对面水榭中家养的女乐在台上起劲地吹拉弹唱,台下的池水结了冰,有女子在冰上舞蹈,白雾缭绕,恍如仙境,可是大家都无心去看,晾他什么仙乐也充耳不闻。 楚旦,徐姜,邓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任着虚职的世勋贵胄,个个熬得眼圈通红,但却毫无倦意——形式急转直下,徐家偷偷入京的死士遭到暗门追杀,铺面生意又遭到极大打击。原本用药控制住的几大要员偏生在这个关头被楚昭调去外任,或者干脆上折称病。 楚旦心急如焚,如今不是装病,而是真病了。倒是他身边最受宠爱的玲珑夫人仪态娴雅的坐在屏风后面,一边抚琴,一边静听众人议论。虽然不发一言,众人却都不敢轻视于她。 崔彧轻摇羽扇,首先开口道:“从宫里传出的消息看,楚昭手下的势力大部分被他派去了西北,剩下的也都投入禁烟行动之中去了。福兮祸之所伏,虽然夫人失去了一个财源,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号为玲珑夫人的英娘停下手中的琴,淡然附和道:“虽然论起武力,我们这方一向不如今上,但现在原本护卫今上的墨门强手大半私自去了北边,寻他们的矩子去了,便给我们可乘之机。而今上手中现有的势力大多忙着禁烟,或者抓捕我们留在张家老宅中的人,连天枢等人也时常被派了出去,那么也就表明对皇帝本身的防卫必定比平常薄弱不少。如果倾己方全力,成功的机会是相当大的。而假若成功的话,便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王爷登上宝座了。” 楚旦听了一震,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日益在他脑中鲜明:擒贼先擒王,如果集中己方强手以刺杀为目的…… 楚旦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没有接张英的话,只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玲珑,你家的事如何解决了?” 尽管隔着屏风,知道楚旦看不见,张英依旧柔柔一笑,说道:“不劳王爷挂怀,臣妾自有主意。王爷专心正事便好。” 虽是这么说,她也递了一本书出来,楚旦阅过之后,忍不住叹道:“能拥有玲珑,是子张此生最大的福气。”说着就暗暗捏了捏美人的小手邓成一向看不惯这个玲珑夫人,此时忍不住咳嗽一声。 楚旦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只要楚昭一死,他那个儿子是我二弟的,至于楚客,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小崽子,不论如何在皇位都只可能落在我手上,军队一时也不要紧了,除非他们想造反。楚昭一死,缓急有恃,凭这份功劳便值一个封王!” “封王”两个字像火把一样,把在座诸人的心烤得热烘烘的。商议一阵,便决定干脆瞅准时机,用死士趁着楚昭出巡的时候刺杀。 大事议定,众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方欲往下说时,门上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地报道:“禀、禀王爷,方大人带着一群军士,已经到二门了!”霎时空气变得像凝结了一样,满屋人凉得脸色焦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楚旦和崔彧交换了一下颜色,和颜悦色道:“带些人好生伺候方大人。” 那小厮方一退出,楚旦一改从容不迫的气度,手忙脚乱地对大家说道:“想不到楚昭动手这样快,玲珑带大家从暗道走。立时按原计划行动。” “王爷您怎么办?”邓成将楚旦视为子侄,自然不放心他这时候留在府中。 楚旦摇摇头,便是自己必须留在王府中惑敌。 一时众人脸上皆有些悲壮之色。倒是张英十分坚定,没有半点不舍之态。 *** 方子安表面看来处事甚公,为人也有些儒臣的脾气,其实一直深恶楚旦,由他主持调查问罪工作,搞得王府里十分不堪。 若不是楚客跟着多有回护,偌大一个王府真是半点体面都不剩。 楚旦心里有所恃仗,此时一发在楚客跟前扮可怜。楚客难免有些怨言,认为楚昭这个当大哥的不仅愚蠢,而且还心狠手辣,对待自家兄弟也半点不容情。一时看到十几个侄儿侄女,年长的不过几岁,年幼的好在襁褓之中,却被那些下贱的军士呼来喝去。心里更加不满,甚至上了折子叩问长兄:本是血脉至亲,这些幼儿又有什么过错? 楚昭被这货逗乐了。自己对这几个兄弟多有容让,有的人便真当自己好欺负了。正待把折子放在一旁,就看到南书房已经在下面批了字条:他既友爱兄弟,便在郡王府里呆着不必出来了吧。楚昭忍不住一笑,这等小事,他自然不会违拗忠诚的下属。 楚客接到折子,一发感伤身世,一边给崔景深写了一首酸诗求援,一边更加维护楚旦。 崔景深接到信忍不住好笑,就给楚客出主意。楚客如获至宝,果然去劝说楚旦,让他在王府院里高高树起一面大白旗,上书“讼冤之纛”。让都城百姓都看看,皇帝在残害他这个贤王哩。 楚旦暗笑这个弟弟太蠢,明面上还是恭维楚客,依照他的话去做。 方子安早就想弄死楚旦、楚客两兄弟了,去了一看,担心楚昭心软,故意上报说:“诚郡王挑唆着高贵乡公树了大旗要造反。”他和王宗嗣关系好,王还给他派了一千城防军把王府团团围住。这一围楚旦就再没出来过。 魏永之到底比较正派,也去王府里看了看,被谢苒苒冲出来揪住哭诉了一番,还朝后倒没有告楚旦谋反,而是据实奏报说高贵乡公府里查出来许多违制的东西,他家的铺子的确私贩盐铁滇马,而且高贵乡公的的府眷心怀怨望。 很快,楚昭的裁决下来了,说楚旦本应当诛,但念及是皇室宗亲,免死,而且剥夺他的姓氏,废为庶人,高墙禁锢! 这一禁,到后来就把他给关死了。当然,现在还没死,楚旦在府中过的可逍遥自在呢。因为深信张英的预言,这家伙有种莫明的自信。他自己也冥冥中总觉得皇位会落在他头上的。 本来杀了楚旦也是可以的,一杯毒酒的事而已,可是现在楚昭却不能杀,因为楚旦活着就是一个鱼饵。 楚旦心里有依仗不慌不忙,楚客却吓坏了,陪着楚旦兄弟情深了没几日,便自己上书求饶,楚昭无可无不可地将其放了出来。 至于谢苒苒,楚昭对女人自来温柔,看在舅家这么些年没惹过事,两个堂兄都很废材的份上,楚昭就轻轻放过谢苒苒了,让谢家把她接了回去。谢棣这回发了狠,转头就把谢苒苒嫁给了江南的顾氏去做填房。 第128章 就在暗中的禁烟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安乐郡王被圈禁的时候,张庭的女儿张英突然出了一本书,一本叫做女戒的书。 张家的嫡长女虽然只是庶女养在嫡母跟前,身份上略差一点,但不止品德贤良,才学也好,真真难得。她仿照着汉代的班昭写了一本女则。完全是以封建时代最严苛的范本给这时代的女孩子立规矩。此书一出,这英娘顿时受到追捧,被列为当代第一等贤女子,很受尊重。张家也因为张英这一本书被称为小明谟世家,几可与卢家比肩。 名声好了,许多世家想要求娶,可惜都没有被佳人接受,坊间暗地里就传这张英傲气,不过因为英娘时常施粥赈济百姓,名声极好,那些不利的传言终究兴不起什么风浪。 直到前些日子张家才隐约透出口风,诚实侯有意要聘此女为侧妃。 诚实侯就是楚客。他减等袭爵,本来应该是郡王衔。前段时间犯了事,楚昭把他降为了诚实侯。 虽然如张家这般正家风的女儿给人做侧妃都有些掉价,更别说是侯府小妾,但是诚郡王背后毕竟站着陇西大姓,楚旦被圈之后陇西那边难免人心浮动,仅管万分不情愿,为了楚旦的帝业,张英也不得不嫁与楚客。 张庭 对待家中女儿十分严苛。但有这么一个长脸的女儿,也是引以为傲的,自然不可能同意她去与人做妾。 张英只能婉言相劝,说今上只有一个儿子,据闻长到三岁还不怎么会说话,能不能活下去也未可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诚实侯也是皇位强有力的竞争者啊。女儿嫁他是为着以后。再者说,诚实侯聚妻重品行,正说明这是一位不爱美色的贤王啊。 张庭心道,娶妻自然重品行,可女儿你是妾啊。转念想到朝中奸相当道,陈参之所以能独善其身不就是因为妹妹在宫中为妃吗? 便在此时,张英她娘亲跑过来禀报蔡薇又想跑去找崔景深。这话立即拉走了张庭的注意。 张庭听说继女由男仆带着去拦崔景深的车,勃然大怒之下,将继女禁足。如今听说她还想跑,竟然将继女关入牢房,想要将其饿死。还打算对外宣称是继女被他们家的大义所感召,要自己绝食而死。如此以求家族的名声更加显耀,早日登上百家谱。 谁知道却被蔡薇的乳母知晓,坐在门口大骂,将此事撕掳开来,方才不致让蔡薇无声无息凋零在张家后院里,死后还要背上贞洁烈女子的称号,为张家的名声添上一缕血色华彩。 如此一番闹腾,张英的婚事便也就在暗中定了。可笑张英机关算近,最后还是与人做妾。可她既然会写女戒教导闰中女儿,想必做妾时一定很守规矩了。 虽然楚昭对那什么女戒嗤之以鼻,还下令不许朝文出版商社给书号印刷,但楚昭其实并没有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天下的女戒,女德,女则,大多却由女子写就。说白了,不过是心机女献媚男人的小心思罢了。便好比聪明一点的奴隶知道拿皮鞭抽自己的同伴,让他们恭顺一点,少吃些苦,以此来取悦奴隶主。当然有的是自己被打怕了, 便教别人跪着活。 可这世上嘴里越是义正言辞之人,背地里越是男盗女娼,比如写女戒却暗地给人做外室的张英,又比如另外一个时空里扒灰的伦理学大师朱熹。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贤良的名头,楚昭倒不好立即对张家动手了。 虽然明面上不动手,但是暗地里已经查封了张英用来加工鸦片的工厂,也找到了她用来种植罂粟的老巢——就在楚旦位于城外桃花坞。一个庄园之中,然而楚昭总觉得心情不宁。因为就那片罂粟的种植面积来看,根本不足以产出那样多的鸦片。而且楚旦庄园里剿获的鸦片质量明显不如外头流出去的品质高。据系统鉴定,这张家外室所制造的鸦片质量已经超过了现代的冰毒。质量更好就意味着危害更大。 楚昭大惊,将所有的势力都投放到了禁烟工作中。 等到屋顶上的冬雪化尽之后,下了几场连绵的春雨,田间地头便起了可爱的嫩绿。 满目肃杀的都城随着节令更替,又悄悄地回复了生机。 屈指算来,楚昭登基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这一日崔彧运功完毕,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赵跃安静地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卷书。 迷虚着眼瞧时,崔彧看得真切,那书名唤作《太公阴符》,便笑道:“阮儿看书越发杂了,难道不准备再跟着师傅当药童,转而去带兵打仗不成?” 赵跃抬起头,眼中满满都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慕,他笑着摇头道:“带兵打仗的时候也不远了。” 说完,就上前一步,正色禀道:据楼里的暗探回报,北斗七子分别出现在平康坊一带,似乎是打算攻打张家老街改造而成的轮回巷,可以确定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回返皇帝身边,而皇帝最近一下朝都要去斜桥看望崔景深,在那里动手再合适不过。 说完,赵跃犹豫着抬头看崔彧。似乎不知是否应该在崔家刺杀皇帝。 崔彧轻摇羽扇,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事只可速决,缓一步便成千古之恨。至于崔家之事,我即便是做了师君,到底还是要维护家族的,这件事我便亲自领队,阮儿不必忧心了。把咱们的人手备好,举事之期不远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既然终于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实际,崔彧便联系徐英,开始施行刺杀楚昭的计划。参与者不仅有徐家的精锐还有天师道的人。 为了避免惊动楚昭的耳目,这些人全都扮作商户,平民的装扮分头赶往斜桥崔家。到达约定地点后再偷偷潜入崔景深所居住的崔家大宅。 一切都很顺利,楚昭的车架就停在门口,惯常伺候的大太监苏溪坐在御者的位置上打盹。天权等人不在,楚昭身边的守卫确实变得薄弱了许多,替换掉天权等人跟随在楚昭身边的虎卫,虽然也是军队里层层选拔出来的高手,但并不精于技击,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武道高手,在单兵作战时自然处于劣势。 因此,刺客们潜入地很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没用多久的功夫,这批刺客就已经来到了崔景深的病房外。崔景深这样身份的人,所谓病房当然不是寒碜的一间房,甚至不是一个院落,而是一栋别致的二层小楼。 小楼临波照影环境清幽,然而却远离府中其他建筑。 按照可靠的内线传出来的情报,楚昭每次来看望崔景深也宿在楼中。在行动前,每个刺客都已经把小楼内部结构图以及楚昭的房间位置记得一清二楚。确保能够在不惊动崔家护卫的前提下搜寻到皇帝,然后无声无息地做掉他。否则的话,惊动小楼内的守卫,就可能招来崔家护院,其中不凡高手,若拖得片刻,只怕行动就会失败,每个人都会沦入万丈深渊之中了。 因此,这群刺客下手丝毫不心软,毕竟这时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守在走廊上和门外的那四个守卫都是普通士兵而已,几乎都在一瞬间就被偷袭的潜入者们扭断了颈骨。丝毫不见血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随后,大半潜入者都从护栏翻入走廊,只留下与死去守卫身材相仿的四人藏好守卫的尸体,扒下他们的衣物穿上后便代替他们守在门边,既防止旁人起疑,也为同伴望风。 杀戮仍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崔彧无声无息地来到二楼,从帷幕上看到皇帝陛下读书的影子,那姿态安静美好,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逼近自己的厄运。崔彧看着那个人影,心里涌起一阵可惜,但他很快压制住了这种感觉。天子之死虽然叫人心痛,然而天妒英才,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圣明的天子是天国建立的最大敌人。是阎罗妖在世间的化身,自己不能被它迷惑。 很快最近极受宠幸的小太监郑朝文慌张地跑进来,在皇帝耳边说着什么,皇帝面色大变,站起身在房间中一座大书柜上连续将几本放在不同位置书向内推压。 书柜闪开,皇帝陛下闪身走了进去。 大兴宫总管郑朝文这时候却一扫惊惶之色,抬起头对着窗户外的崔彧 点了点头。 这是早就订好的计划。若是在崔家刺杀楚昭,那么这批人就算能够成功,也必然不能活着走出崔府,然而若是皇帝陛下在暗道中失踪,只怕黑骑军也好,暗门也罢,都会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搜寻失踪的皇帝身上。同时也能让崔家避过一劫。这就是崔彧想出来的妙计。 郑朝文照着楚昭先前的方法,果然再次打开了那道暗门。 在进入暗门之前,赵跃拦着崔彧:“师君,墓道里恐怕有埋伏。” 崔彧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韩起已死,都城中为师还有何可惧?” 刺杀者便鱼贯进入秘道中。 小楼外的竹林中,楚昭向天权问道:“这一次牺牲了多少人?” “加上那地道里的替身,一共死了十五人。” 楚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亲手点燃了露于地表的半截引线。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二层小楼连同崔彧,天师道左右护教,以及楚旦那边的精锐好手,全部被埋藏在暗道中的火药炸成灰烬。 就算是大宗师,也逃不过我的炸药,可惜当年大萨满来的时候,炸药还没制出来,否则哪里会有后来的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昭觉得自己的头蓦然一疼。 苏溪急忙上前扶住他:“陛下,回宫让周先生给检查一下,这声音怪吓人的。好人都得被吓坏了,更何况您这般精贵的龙体。” 第110节 楚昭并没拒绝,顺从地往外走去:“不知道崔先生会不会怪我把他的院落给弄乱了。哎,快回去看看他吧。” 而这段时间崔家的下人已经习惯了这边时不时的闷响,据说是家主最近迷上了炼丹。丹药开炉时会产生爆炸,有时候甚至会引来天雷,也是寻常的事情,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历时两年的一个局终于做成,楚昭心里却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空荡之感。似乎只有快点去看一眼崔景深,才能不那么慌乱。 其实早在两年之前,楚昭就意识到崔彧是天师道的师君,已经达到准宗师的境界,而天师道隐藏的势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甚至和南边的世家也多有联系。朝中也有他们的人,自己的势力中也侵入了他们的人。 天师道越做越大,号称要让神圣美好的天国,在甲子年降临人间! 还有个宣传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暗号已经约好:用白粉在清凉寺门和州郡官府的大门上写上“甲子”二字。 内鬼和靠山已经找好:楚旦,郑內侍,还有暗中信仰太平道的朝廷官员以及暗门人员。 时间定在三月五日,甲子年甲子日,天国降临的神圣时刻。 准备工作进入紧张激烈的倒计时,所有太平道信徒都在翘首期盼。 然而问题来了,大楚在楚昭的治下一日日富强起来,人民的日子越过越好,就有些人不想去天国了。如此,楚昭就成了天师道举事面前最大的障碍。必须要在三月五日之前清除。 楚昭意识到了危机,不知道危险,即将来自何方。邪教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被他们策反的人从系统面板上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人一旦被邪教洗脑,打从心底相信天师道那一套,杀了儿女还会认为是为了儿女好,送他们去没有苦难的天国呢。因此,楚昭身边越是忠诚之人,反而越发可疑。 比如郑朝文,高达98的忠心并非伪装,若不是那天楚昭心血来潮用了读心术,只怕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居然隐藏了这样一个忠心的叛徒! 所以楚昭就将计就计。做出把身边护卫都派去禁毒的假象,又通过郑朝文的口流出去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实则当崔彧带着人来刺杀他的时候,出现在外面的天权,以及进攻张家老宅的天枢都是替身,真身却护卫在楚昭身边。而楼内的楚昭自然也是一个注定要牺牲的替身。 不过替身啊火药啊,都只能使用一次,所以此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楚昭必须保证一次将天师道和楚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他布局了两年,利用这次的机遇,将天师道的头脑人物一网打尽。 同时朝堂上也针对楚旦明面上的势力开始了行动。首当其冲的便是张家。 不过楚昭很快就顾不得对付张家了。 崔景深病了。 因为富贵长寿糕异常昂贵,而且走的是高端路线,只有钱都买不到,必须要有钱有权有家世,还得有介绍人才行。所以这一次禁烟之后,毒瘾发作的大部分都是些世家子弟,以及一些风流名士。 以前就把五石散当良药磕的崔景深自然接触到了富贵长寿糕,这回也躺倒了。幸好崔相爷吃了一段时间后觉出不对,已经在下意识的减少用量,可是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很多时候都是依靠着药物才能保证足够的精力处理国事。此时突然要戒毒,身子就扛不住了。 第129章 最近都城不太平。 自从安乐郡王被圈之后,都城里突然变得暗流涌动起来。商户人家尤其胆战心惊,时常一开门就发现对街最大的店面已经人去店空,也时常有人被燕归来挤兑得跳楼,这种事情,皇城根下的小老百姓自然只敢拉开距离远远围观,谁不知道燕归来是皇商。 单是商户人家被挤兑得开不成铺子也就罢了,还有更可怖的,尤其是平康坊一带的老巷子里,时常能够看到墙角躺着一具尸体,上回斜桥那边还有打雷一样的动静。冬日出现雷声,怎么看怎么诡异。只怕是都城有妖邪做祟啊。 所以近日都城里便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然而人们传一阵也就不再关心了。因为出现了比诡异的命案更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比惊悚恐怖的社会新闻还吸引人的,自然只可能是王公大臣家的狗血八卦以及边关军情了。 八卦是关于崔景深这位权臣的。据说崔大人他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被皇帝接去了后宫。 对大楚第一黄金单身汉大龄未婚皇帝陛下的私生活极为担忧的百姓沸腾了!他们暗地猜测皇帝陛下终于大发雄威,对阴柔美貌心有七窍的奸相巧取豪夺,禁锢在深宫之中。 甚至还有大臣绘声绘色地描述看到皇帝陛下把崔相爷用铁链绑在了柱子上。别看崔相爷平时好厉害好阴险的样子,在陛下面前脸色苍白憔悴,特别特别惹人怜爱。 绑在了!柱子!上! 流言以光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个场景在建业城数不清的楼堂会馆里被无数次地重复—— 饭馆里有人击节赞叹:真是好消息。 一堆食客转过头去,打趣道:你儿子娶媳妇啦? 那人激动得满脸赤红,一面摇头一面答道:比这还要好上一万倍。我告诉你们,陛下终于推倒崔丞相啦。 众人一听,大饼脸土豆脸都爬上了醉人的红晕,一时议论纷纷。 这个说:这下好了,陛下和崔丞相终于在一起,咱们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那个道:可不是,这两个便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原该在一起。这下终于不用担心崔丞相会谋反,或者陛下因爱生恨将丞相砍了。 再一个也叹:咱们陛下什么都好啊,就是对女色和男色都没有任何兴趣,这可不是急死个人么。我一想到陛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深宫里,就觉得心疼的不行,如今这样真是太好了。 百姓们很担心不婚主义的陛下,只要他能有个伴,大家便放心了。这也得益于大楚本来就对同性相恋之事具有很高接受度。男人间的恋情被看做高贵阳刚的,可以让人从中得到力量。当然,前提是你得成家立业,留个后代。 ——有这样体贴开明(没有节操)的百姓,真是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啊。 来自民间的声音,楚昭很快就知道了。他面上风华无限的微微一笑,内心默默泪牛满面:冤啊!虽然的确有那么想过,但绝对没敢付诸行动,他这段时间其实只是在强制崔景深戒毒而已。 谁特么丧心病狂会对一个正在重病之人下手啊。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好么?半点迤逦心思都不敢有。所谓推倒云云纯属子虚乌有,顶多摸了摸小手! 崔景深这段时间住在宫里,但是到底不是后宫中人,楚昭就安排他住在南书房那边的一个跨院里,本就是单独给崔景深留下的,和后宫隔着一堵宫墙,但是到他的寝宫又十分方便。 只是流言传得太猛,朝中就有大臣唧唧歪歪说崔景深宿在宫中不合礼法,加上崔景深自己也坚决告辞。 到底不忍心崔景深背上佞幸之名,楚昭也就答应下来,大不了自己辛苦一下,三不五时出宫去给他用复活卡。 当然,作为一个皇帝,风花雪月只是人生的点缀而已,更多时候楚昭面对的,是处理不完的国家大事。崔景深病了,一个帝国的大大小小的奏章便全压到了楚昭身上。 开春后出现了一场倒春寒,那绵绵春雨下着下着就变成了细细的雪沫子,细雪一落到地上立即化作水,路上到处都是泥浆。脚下鞋子早就被泥水沁透了,裹在脚上那寒气能一直刺到人心里头去,再进屋子里被碳气一熏蒸,好人也难免生病。而对于楚昭来说,边关将士的冷暖便日夜盘绕在心头。 正在计算国库还拿得出多少军费之时,突然听苏溪说魏永之求见。楚昭一下子想起张家和毒品之事,急忙叫传。 张庭一家,到此就很惨了。张庭本人逼死正妻,被夺了官位收监。那个小妾也因为谋杀案被大理寺抓了起来。据说张老夫人哭得眼睛都瞎了,这时节才来后悔,逼死媳妇的时候干嘛去了。继而张家族老把那个充作嫡子的庶子除名了,功名之类的更别提。之后这人干脆失踪。有个同年的太学院学生说曾经在大楚有名的相公堂子里见到一个小倌和这人长得像,常引了同学去玩耍。 然而楚昭最关心的张家的两个女儿却不见了。最关键的罂粟流出地到底还是没找到,楚昭心里难免为这件事烦忧不已。 小盒子使劲跺了一下冻木了的脚,悄没生息地走过暗红色的宫门。升官后,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快快快,把御膳端上来,还是热的吧?”一个大太监跺着脚,唤狗般叫着小盒子,声音却很轻柔。 小盒子赶忙陪着笑跟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六宫都太监苏溪手里抱着一个奏事匣子出来,知道这是奉旨至太极殿西阁换送陛下夜里批阅过的奏折。心里不由大为羡慕,不过比自己大五岁而已,这位却已经是成了太监里的头一份。前头郑朝文眼看着要压过这位的势头,谁知道跟着陛下出去一趟,回来就说已经为主尽忠了。因此,看到苏溪,六宫里的太监无一不绷紧了皮——这咬人的狗不叫啊。谁知道他会不会记恨前段时间众人上赶着烧郑公公的热灶呢? 把食盒提了进去,只见高文、候斌等一干太监正在扫地、掸尘、抹桌子。他便捋起袖子帮着收拾,一边笑问高文:“高公公,陛下呢?”没听着里面有声音。 高文取过一方端砚,磨着墨答道:“先时方大人出去,此刻还在里头批折子呢。约莫一时半刻完不了。”看了看小盒子提来的早膳,高文摇摇头,有些得意地低声道:“小皇子和淑妃从昭陵回来,陛下欢喜得了不得,过会就去储秀宫,只是怕那淑妃又带着小皇子去见太皇太后,平白惹得我们陛下心情不好,总之你这殷勤算是白递了。” 前段时间安乐郡王坏了事,陛下趁机让淑妃和小皇子留在宫里。陛下为了欢迎唯一的儿子,特地将宫里给小皇子做了个小迷宫,里面堆满了各式玩具,千奇百怪,巧夺天工。这还算正常,毕竟是独子么。可太皇太后似乎也很喜欢这个重孙子,自己腿脚不方便,还要时常去看。真是奇了怪了。 小盒子想到自己的小主人,心中酸楚,不由暗叹一句同人不同命,殷勤地帮高文调好了朱砂,笑道:“陛下也该松泛一点了。自登基到如今,一天七个时辰见人、批奏章都忙不过来,如今还要抚养教导小皇子,又要心疼崔先生,说句不恰当的话,简直是上有老下有小,真真忙的天昏地暗,竞比小家子挣饭吃还难,也亏得这是真龙天子,不然,便是铁人打的,又能撑到几时?” 高文一巴掌拍过去:“放你娘的屁,什么上有老下有小,被苏公公听到,仔细你的皮。” 小盒子被有名姓的大太监打了一巴掌,也不恼,反而嘻嘻笑着卖乖讨饶,一边手里就滑了一锭银子过去。 高文不动声色地收了银子,撇着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你甭嘴巧,便是心疼,也轮不上你个下作东西。谁不知道你小子盯着大兴宫总管的位置,就算郑朝文坏了事,也轮不到你,甭指望我在苏总管跟前给你递送这些话儿。便是苏总管他老人家也决定不了这事,咱们这位陛下心里有成算,看人准着呢。你小子也算能干,只要老实干活,不起异心,有你出头的时候。若是吃里爬外阳奉阴违,郑朝文就是你的榜样。” 小盒子心道不是说郑朝文是为主尽忠而死吗,怎么说到这里了,只是他也不敢多问,脖子一缩,赔笑道:“哪里敢。论说也是真,咱们陛下就跟外边茶馆鼓儿先儿们说的那些什么尧舜鱼汤一样神。安乐郡王那么横的人,忽拉巴儿就没了!” 高文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安乐郡王算什么横,前头的蓝田王才叫无法无天,现在又怎么样呢?便是王谢崔卢四家,当年连先帝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的,现在不也俯首帖耳了吗? 这时候,自鸣钟当当当响了几声,小盒子不用回头就知道已经到了已未午初,这是楚昭尽早膳的时间了,雷打不动。 果然就看到一个身穿玄色深衣的身影从内殿出来。小盒子壮起胆子偷看了一眼。 要不说皇帝是上天的儿子,真不信凡人能生成这样。 天子头上戴一顶远游冠,外罩一件看不出什么皮毛的大衣,远游冠上的珠串垂落下来,越发显得肤色如玉。里面的曲裾深衣是黑色镶着金边,又显得湛然若神,自有一种高远清华的贵族气质。 小盒子这一下看呆了,高文在旁边暗暗着急,心想臭小子那是你能看的人吗? 楚昭一下子瞅到这个发呆的小太监,不由对他笑了一下。 小盒子这才回过神,噗通一声跪下了。然后就看到一截玄色的袍脚从自己跟前经过。 高文知道任何人第一次看到陛下都会这样,并不是小盒子为人蠢笨。相反,这小子虽然油滑,但却是个能做事的,加上刚才陛下对他异常和蔼,就想卖他个好,接个善缘。于是过去把小盒子提了起来,笑骂道:“咱们陛下不仅长得好,性格也好,自来不与下人为难,若是不喜欢谁,也不会磋磨人,顶多调离跟前便是。绝不会和前面那位一样,动不动就抬出去几具尸体。也是你小子运气好,入宫时已经是今上当朝了……你是伺候御膳的太监,还不跟上去。” 小盒子一下子便明白了,急忙说道:“哎哟,光顾说话,差点误了事。”说完便一溜烟跑出来,跟在陛下身后,直奔大兴宫西侧正殿甘露宫。 甘露殿里,太皇太后歪在榻上,桌上摆了许多细巧茶食。封为淑妃的陆三娘站在太皇太后李氏身后,给她捶打肩膀。 太皇太后李氏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榻上的幼童,柔声道:“我的儿,天这么冷,没着凉吧?曾祖母备了这么多好的东西,拣能克化的多吃一点儿!”这是恒儿的孩子。她这把老骨头,拼死也要护住这个孩子。 得,老太太这是把獾郎误认为是楚恒的儿子,怪不得这般着紧。 陆三娘手里轻柔的捶打着李氏的肩膀,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看样子是因为仇恨蓝田王,连带恨上了他老娘。 楚昭进了殿就看到这么一副各怀鬼胎的场面,心里大为厌烦。伸手想要抱一抱名义上的独子,那孩子却突然大哭起来,还直往李氏背后躲。 楚昭愣了一下,还是坚持把獾郎抱进怀里,温声哄着,还喂了一粒自己好不容易兑换来的巧克力到他嘴里。獾郎到底年纪小,巧克力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嘴里有了糖就不哭了。 獾郎小朋友年方四岁。长得雪团子一般,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还很是怕生。娇娇弱弱的像个小姑娘。 抱了一会儿,楚昭到底公务繁忙,就起身离去。到了殿外,才低声喝令以后不许太皇太后见獾郎。他要养儿子,不是养女儿,也不是养仇人。 想着自己的心思,楚昭在小太监的引导下离开甘露宫,打算出宫去看崔景深。走了一阵突然发现这条路有些陌生,不由停住脚步,皱眉问道:“怎么走这条路。” 带路的小盒子急忙低着头回禀:“回陛下,这路近,而且路上有架藤萝开得正好。” 楚昭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小太监也太不懂规矩了,但是考虑到小盒子他哥是上次牺牲的护卫。楚昭选出来的侍卫都是自愿的,他也不会亏待下属,给他们的家属很优厚的待遇,若是有什么遗愿,合理的都会允诺。而小盒子他哥的愿望就是想要给家人留下足够生活的钱财,然后希望给卖身为奴的弟弟挣个好前程。 这样穷的人家里,兄弟间的感情却这样深,互相都可以为了对方牺牲,反观皇家里,却和乌眼鸡似得斗个不停,今天父杀子,明日弟弑兄,实在是没法说。 正想着,转个弯果然看到一架流光溢彩的藤花。花朵开得茂盛,好像紫色的云团下垂在地上,香气袭人。 花架子是用可以做栋梁的大木料搭建支撑起来的。花木的浓荫遮盖了厅房的整个院子,藤蔓往旁边牵过去,又遮盖了西边的院子。 楚昭不知不觉便慢下了脚步,心道,若不是自己没有后宫,小盒子这举动,还真像是被某个宠妃收买,故意引自己过来赏花,顺便赏人…… 正想着,就看到藤萝花架子动了一下,然后楚昭的目光,就和一双又水又圆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楚昭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这孩子的瞳孔是暗红色的呢? “别蹲在那里,小心露水打湿衣服。”楚昭不由放轻了声音。受音惑之术的影响,他的嗓音本就极动人,此时心里带着温柔,那声音便恍如春日雨后雾霭里的小山峦。 谁知小孩子却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一下子躲到花架后面去了。 他一跑,楚昭身边的掠过一道黑影,一下子就把小家伙提溜着脖子拎了回来。 真是很小的孩子啊,看上去最多也就五岁左右,所以原本板起来的小脸就显出一种装大人的可爱。楚昭捏着人家下巴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孩子可能微微带点异族血统,五官深邃眉目精致,当然最美的还是那双眼睛。仔细看过去,果然是略带暗红的瞳孔。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已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了。 楚昭忍不住上手戳了戳小娃娃的脸。 小娃娃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却有凶光一闪,疏淡的眉毛也不高兴地皱起来。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努力板着,上面还沾着几道泥巴痕迹。耷拉着头在天权手里瑟瑟发抖,好像一只被妈妈抛弃的野生幼虎。 真是萌爆了! 第111节 第130章 楚昭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会有小孩子独个呆在这里,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身旁的小盒子突然轻声说道:“陛下,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 楚昭当场就惊呆了,这红眼小怪物像……像他?到底哪里看出来的?他连女人都没碰过,可不会有这样大的儿子。 略微想了片刻,楚昭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宫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陌生的小孩子,况且这个年纪的话,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他的弟弟们。喻王还挺能生,陇西喻王府里一堆弟弟。接楚客过来的时候,顺便一道都接了过来。楚昭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娘亲必定有胡人血统,因为连年征战的缘故,胡人在中原本就受歧视,加上这孩子异于常人的眸色,八成时常被兄弟欺负吧。因为刚才还羡慕小盒子家兄弟情深,现在少年天子的心里,不免生出一点柔情。 这么小的弟弟……简直就和儿子差不多呢。如果自己按照惯例十四订婚十六完婚,儿子差不多也就这么大。 楚昭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盒子。 小盒子耸然一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磕头:“陛下饶命,小盒子原本是伺候小殿下的。论理这事也不该奴才来管,可是小殿下好歹是陛下的血……血脉至亲,和别人不一样啊。” 楚昭心想:我的血脉至亲不少,前几天才弄死一个弟弟,过几天没准还要弄死一个←←正在这时,一个老奴跑过来,要抱走这孩子,说是宫里进来的贵妇带来的孩子。红眼睛的小怪物也不说话也不撒娇,木木呆呆任凭他抱着走。唯独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把楚昭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楚昭被那眼神一看,心口就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一只小爪子在撕扯,他忍不住追上前两步。 然而那老奴虽然年纪很大,却像个练家子,脚下生风一般走得急快。看着他快要走到拐角的身形,楚昭突然觉得好似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剪断了,有种惶恐的感觉。这感觉一闪而逝,却驱使着楚昭喝住了那个老太监。 “且慢。既然是寡人的弟弟,就留下来吧。给獾郎做个伴也好。” 那老奴脚步一顿,颤巍巍地抱着孩子转身,只说:“回陛下,老奴是受崔大人委托照顾小殿下的,小殿下……殿下他从小反应就慢,到现在也不怎么说话,既不会哭也不会笑,这……这不是……”那老奴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在场之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崔大人心疼他,方不叫宣扬,实不能留在陛下身边啊。” 因搬出了崔大人,连小盒子也不敢再多言语了。的确是崔相嘱托他照顾小殿下的,也再三强调不能叫陛下知晓此事,一晃两年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可他却趁着崔相重病自作了主张……想到崔景深那瞒天过海遮天换日的手段,小盒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楚昭却没有注意他,只是皱着眉看被老太监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仔细看过去,这孩子果然对外界的一切变化都没有反应,就连刚才面对自己时凶狠的表情都消失了。不知怎么的,这面无表情地样子给楚昭一种熟悉感。 楚昭忍不住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真是个沉甸甸的小肉球,倒比侄儿獾郎重了很多。莫非是大了一两岁的缘故? 楚昭拍拍小娃娃的屁股,笑道:“真沉。” 小娃娃本来木偶般一动不动,这时候突然伸出手搂住楚昭的脖子,紧紧的、紧紧的搂住,然后把嫩乎乎的小脸贴到了楚昭面颊上。 楚昭愣住了,前世今生,他从来没有被小孩子这样亲近过。楚昭不是女人,也不认为自己有丝毫的母性,就算是可爱的侄儿獾郎,楚昭都没什么想要亲亲抱抱的冲动。皇帝陛下喜欢美食美人美景,对小娃娃可提不起半分兴趣。可是如今面对怀里搂着自己脖子不撒手的小家伙,楚昭却诡异的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变得柔情万种爱心无限起来。就连原本打算去看崔景深,现在也挪不动脚了,还一心想把给獾郎准备的小迷宫送与面前的阿熙。 “天权,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楚昭打发那老奴走,低声吩咐身后的天权。然后一把托住怀里沉甸甸的小团子,大步往兴庆宫走去。 路上楚昭惊讶的发现自己很有抱孩子的天赋,一手拖屁屁一手护住小娃娃的小胸脯,就像抱过无数回一样。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前世一抱小侄儿,那臭小子就哭闹不停,非要爬去他娘怀里。这可真是怪了,莫非自己和这个弟弟天生投缘? 到了兴庆宫,大楚的皇帝陛下便展开自以为慈祥的笑容,在周围宫女太监们的忐忑注视下,试探着用手戳戳小阿熙的脸颊。 “乖,来叫一声皇兄。” 小阿熙虽然还是三头身,却已经有了身为皇族血脉的贵气,就算包子脸被人反复玩弄,却依旧酷酷地没什么表情,好像被戳凹下去的脸不是自己的。 真是不可爱!虽然这么想,可一贯不喜欢小孩子的楚昭却憋着气要和面前酷酷的小男孩较劲。 眼睛晃过阿熙目光的落脚点,楚昭突然拿起桌上的木雕,笑道:“来,叫寡人一声皇兄,这个木雕就给你哦。这可是寡人亲自雕的。”木头龙虽然雕刻得比较质朴,被机灵的大太监高文拿去木漆场子里上了色,经过大师们妙手加工,卡通造型看上去充满童趣。 这回阿熙脸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目光倒是跟着移动了一下。不过依旧紧紧闭着嘴巴,也不肯看楚昭一眼,低着头闷闷地玩益智积木。 -_-#天生投缘什么一定是我的错觉。 “不叫阿兄就是不喜欢这个木雕了,那把木雕给别人好了。”说着,楚昭就把胖胖的小木龙塞给了苏溪,阿熙的脸终于转了转,暗红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愤怒。 小盒子见状,壮着胆子轻声提醒:“ 陛下……熙殿下他……他现在还不怎么会讲话呢。” 楚昭皱起了眉头:“这都四五岁了吧,还不会讲话? ”莫不是有些问题吧?难道是在喻王府里被欺负得狠了,得了自闭症或者是忧郁症? 完全不懂小儿心理学的某人胡乱猜测着。 小盒子欲言又止,半晌方小心翼翼陪着笑说道:“男孩子说话晚也常见,所谓贵人语迟。” 英明神武的陛下明显不太满意贵人语迟这样牵强附会的解释,小盒子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太医院的周医正给看过不下百回,说是小殿下的喉咙没有问题。奴才也曾经听小殿下说过话,此时不说话,大概只是不想说而已。” 不想说话?臭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装酷。 纤长的手指继续戳了戳肉嘟嘟的脸颊,楚昭逗他:“你獾郎侄儿都能说话了,你却还不会,可比下去了。” 结果一直闭口不闹反应冷淡的小孩听了这话,忽然头一偏口一张,就把尊贵的皇帝陛下正要戳脸的手指给咬住,三四岁的娃已经长满一口乳牙了。楚熙的小牙口就很好,死死咬着皇帝陛下的手指… 小孩子没轻没重,他可不知道什么叫意思意思就行,愤怒之下咬是真咬。把楚昭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宫殿里顿时忙乱成一团,天权伸手想要掰开小娃娃的嘴。却被楚昭一把拦住了。 楚昭咬牙切齿地说道:“别动,你那练武的手,还不给这小东西下巴卸掉啊。嘶——痛痛痛。” 天权一看小殿下那张小嘴,因为努力咬着陛下玉白色纤长的手指,口水就流出来了,越发显得小嘴花瓣一样粉嫩亮泽,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也不敢上手硬掰了。 阿熙天生异于常人,就不太明白什么是痛,他瞪着又大又深邃的眼,眨都不眨地继续咬。 “你是小狗吗?快给寡人松开!寡人生气了……寡人真的生气了……” 生气这个词倒听过。阿熙眨眨眼睛,没有松口,不过力气已经小了很多。 殿内正一团乱的时候,伺候了楚昭很多年、刚被楚昭调去照顾獾郎的长宁姑姑终于赶了过来,她的手一伸,就卡住阿熙的下巴,力道恰好的一挤。右手迅速捏着天子的手指,猛地一抽,就把手指给抽出来了。 抽出手一看,已经见了血。 一群人着急忙慌地大喝道:“ 快喧御医!陛下受伤了!” 被长宁抱住的阿熙似乎被吓住了,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长宁着急楚昭的伤势,手一松,小孩子就落在了地上。 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阿熙一下子钻到桌子下面去了。他也不哭闹,缩在那里,暗红色眼睛显得黑黝黝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这……这是哭鼻子了? 还知道躲在桌子底下哭。小小一个人儿已经知道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了,这孩子不一般。 楚昭瞟了他一眼,用毛巾捂着伤口,淡然道:“别慌,他才多大点劲,不用传御医了。”说着,楚昭不动声色地把木头龙扔到桌子底下去,嘴里却和长宁谈笑:“宁姑真是厉害,对付小孩子有一套,不如你以后就来照顾阿熙吧。” 阿熙看到木头龙,又见似乎没有人注意他,就偷偷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把抱住木头龙,然后小心翼翼缩了回去。 “也没什么,只是陛下才长牙那段时间也爱咬人,还把苒苒小姐的胳膊咬出血了。”长宁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凝视着阿熙,“熙殿下这般乖巧,奴婢很乐意教养他。” 楚昭觉得有点奇怪,按说长宁伺候獾郎是一个好差事,因为獾郎是最可能当上皇帝的人,而阿熙以后顶天了也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可是看长宁的样子,倒是欣然接手,半点不乐意都没有。还有天权也有点不对劲,他以前可是连楚客楚旦都敢揍啊,难道是因为面前这只小团子长得比较可爱? 看了看坐在桌子下自顾自玩的小家伙。唔,长相的确可以给满分,性格么……简直是小恶魔啊。 坐在那里自顾自玩木头龙的小团子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正正和楚昭的目光对上。 长睫毛扇动了一下,眨眨眼睛,大概是因为楚昭刚才没有发怒,表现得又比较平静,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惩罚他,小孩子的自尊得到了保护,所以渐渐胆子大了些,一挪一挪地到了楚昭脚下,然后就抱住他的脚窝在那里。 感受到脚背上温温软软的一团,楚昭不得不承认:好吧,的确挺可爱的。 长宁慈爱地看着这一大一小,见到楚熙拖着的玩具,笑道:“咦,这是陛下自己雕的吗?” 楚昭点点头。 “陛下自己小时候也喜欢龙型的玩具,我记得那时候家里有人给陛下雕了一个木头龙,陛下爱不释手,十来岁还要每天放在床头,谁都不许动呢。” 被长宁提到往年的黑历史,楚昭大感尴尬,他可不是真幼儿,喜欢龙不过是因为想要塑造出霸气侧漏的王者风范而已。自己脚下这只才是真喜欢。 “对了,那条木头龙呢?”楚昭突然想起自己往年的小玩具,然后他反应过来:“对了,好像是给獾郎了。以后就把阿熙和獾郎放在一起养吧。免得独个孤零零的。” 一低头,楚昭就看到阿熙正仰着小脑袋听他们说话。楚昭现在也发现了,阿熙这孩子可能真的有点自闭,因为他对外界的反应很小,别人说话他都不怎么理睬,还有点怕人,刚才一堆人嚷嚷明显就把小东西吓坏了,唯独自己的声音才能平和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为了试验自己的猜想,楚昭一把将坐在自己脚背上玩木头龙的小阿熙抱起来亲了一口,伸出拳头,柔声说道:“宝贝,我们和好吧。” 阿熙板着小脸,看上去呆呆的,然后他慢慢伸出小拳头,试探着和楚昭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楚昭的本性,实在不是喜欢小孩子的人。总觉得小孩子都是小恶魔,不爱干净胡搅蛮缠,一碰就哭,十分难养。连面对獾郎也缺少耐心。论起阅历,楚昭上一世就没成过家,三十郎当岁的都市宅男心底深处还有些孩子气,论起年纪,陛下这一世也刚满二十,而且每日又有那么多事,让他表现地慈母慈父一般,的确不现实。 然而此刻,那柔嫩的触感让楚昭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心中的怜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这种情怀导致他几乎是立即就下了决心,把阿熙和獾郎都接到身边来养,反正养獾郎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一股兴奋感依旧环绕着楚昭,挥之不去。但是兴奋之外,还有深深的忧虑和恐惧。作为一个明君和父亲的角色,培养合格的继承者自然是一生大事。生出来继承者,不过是这项宏伟工程的开端而已。而皇家宝宝们的培养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这是一群心理疾病高发的问题儿童。 楚昭没想过将两个孩子交给下人去养,这时代受过教育的人本来就少,一个大字不识的太监或者深宫女子,再忠诚,又能养出什么样的君王呢? 这么想着,楚昭郑重地点开系统,在系统奖励的现代书籍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摞诸如《宝宝早教三十六问》《快乐宝宝好妈咪》《幼儿心理学》一类的育儿书籍,然后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一边读还一边做笔记。 因为读得太过专注,等车到了拙政园门口,楚昭才从傻笑着奋笔疾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在小厮的带领下推开院落的大门,楚昭一眼就看到崔景深。 春寒料峭的时节,他却固执地坐在荼蘼花架子下,腿上搭着毛毯,似乎在等待着谁。 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崔景深如今一发的瘦了。脸颊和眼睛都微微凹陷,显得眼神更加幽深,冰凌般的肤色半点血色皆无,薄唇却带着一抹血红,有一种病态的美,倒也符合前头几年士族的审美,但是叫人看着总觉得瘆的慌,担心下一秒,面前的人会像雪一样融化掉。 此时病美男坐在一株盛放的荼蘼下面,人花相映,各自湛然,空气中有一种水果成熟到极致的腐烂香气,叫人无端觉得压抑。 玉山倾颓,楚昭脑海中忽然蹦出来这样一个词语,心里就很不好受。 正打算走过去,楚昭突然看到墙头伸进来的桃树枝桠上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比桃花还要灼灼其华。 女孩子本来没打算往下跳,可是突然看到楚昭推门而入,似受了惊吓,一下子栽倒下去。正正好掉在崔景深身上。 楚昭眼睁睁看着落英缤纷之下,美丽的少女从花树上落如俊美温柔的男人怀中,好像一只遗落凡间的精灵。 而男人也特别温柔的扶起她,替她摘下头上的花瓣。少女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人畅快的笑了起来。 楚昭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崔景深在他面前这样开心的,毫无阴影的欢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有种不翔的预感。 不过楚昭不是输不起的人,做不出黯然离去之事,反而大步走过去。院中两人看到了他,愣了一愣,少女便火烧屁股一般从崔景深怀里跳起来,脸红地也像猴屁股。 楚昭又呆了一下,觉得崔景深和这个蔡氏女倒像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一个笨笨的总是闯祸,却又鬼灵精怪,一个就温柔强大,总替对方收拾烂摊子。总之,两人在一起的场景仿佛一副画儿般,看起来登对极了。倒显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陛下来了?请恕臣不能远迎。”崔景深的声音如春水浮冰般响起。 两个侍女袅娜地搬来一个靠背。 少女急忙从怀里取出一包鸡蛋糕:“崔大人,这是薇娘从街上老字号那里买来的,特别香,您尝一尝。” 崔景深皱眉道:“你溜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少女俏皮的吐吐舌头,偷偷把手往后缩。可崔景深还是看到了手腕衣袖间的血痕,略带怒气地说道:“你又去找那人了?薇娘,这是男人间的事情,我说过我会处理。” 薇娘看看崔景深,又看看楚昭,突然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哀求道:“崔大人,请让我去吧,我是为我自己去的,我不能看着张英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够逍遥自在。” 崔景深闭了闭眼,叹息一般说道:“罢了,青芜,带她下去包扎。” 等侍女挟着少女离开之后,院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崔景深就着清茶默默吃鸡蛋糕,楚昭也吃了两块,他这些年被郭师傅养得嘴巴很刁,因为不合胃口就没再吃了。 似乎觉察到楚昭不爱吃,崔景深便也放下筷子,他凝视着楚昭,以独特的温柔语调询问:“前朝的事情还忙得过来吗。怎么到微臣这儿来的?陛下总叫我这样操心。” 楚昭却不接这个话头,反而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个女孩子是谁?既然身为大楚丞相,就要以身作则,可不能胡乱拐骗良家少女。” 第112节 崔景深不由笑了一下,有些吊儿郎当地回答道:“就是上次摔倒在我车架前的蔡氏女,张家欺负她一个孤女,说她无礼无德,失了名节,要将她关在柴房饿死。” 楚昭倒抽一口凉气:“这张庭也太极端了吧?连孟子都认为,嫂子掉到河里,小叔子伸手救她上来,虽然两人拉手了,但也不算违反‘男女授受不亲‘。更不用说这个女孩子是为了母亲向你求救。寡人绝不会叫张庭这样的伪君子得势。” 崔景深扬起眉:“那陛下第一个该把张氏女写的女戒一书焚毁。什么酸臭东西?历来便是世家,也没有这样教导女儿的。都教成木头桩子一样,有什么趣味?小姑娘很机灵,有世家女孩儿的风范,就是笨手笨脚的,总是闯祸。”语气里满满都是纵容。“后来张英又想把她送给天师道的祭酒做人情,被我救了出来,也是为了救她,前番才让张英跑脱。” “那她刚才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楚昭紧追不放,一脸你别想糊弄我的表情。 崔景深淡淡道:“哦,那个张英不是逃跑了吗?现在和天师道的人搅合在一起。天师道信任的祭酒很迷薇娘,薇娘知道了,就假装与他来往,想要帮我打听情报。” 楚昭不由咂舌,这小姑娘也实在太胆大了,虽说当时对女儿家要求不若前世明清那般苛刻,寡妇可以再嫁,未婚男女不小心搞出人命多是送做一对而非沉塘,但民风开放是一回事,合不合理是另一回事——即便是现代,也没有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小姑娘去邪教组织做间谍的事情啊。 “那你可得看好了她。上回拦车喊冤,也亏得是遇见了你,不然有她的苦头吃。而张英蛇蝎心肠,这小姑娘一脸懵懂,哪里斗得过。不过平白送上门的肥肉而已。”虽然小姑娘疑似情敌,而且还是劲敌,但楚昭并不会自降身份去故意害她。 正说话间,忽然一股春风拂过,楚昭略感寒意,便探身凑近崔景深,摸了摸他的额头。崔景深的额头冰冷,清瘦的双颊也冰冷,而且还很消瘦,只是那种懒洋洋动人心魄的笑容却依旧迷人。 “先生,我扶你去屋里吧。你身子本就不好,就算要等那位姑娘,也不该坐在风口上。” 崔景深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颇感无奈地任凭楚昭将其扶了起来。 到了屋子里,楚昭又一叠声唤侍女拿几个炭盆进来。 崔景深坐在榻上,指着一旁竹几上的一摞摞竹简,道:“生病的时候闲得慌,我将这些年的心得全都写成了十卷竹简,希望殿下能够抽空看看。”侍女端上了一碗药,崔景深看了一眼就摆在手边案头。 “先生快喝吧,凉了更苦。”楚昭劝道。 崔景深苦笑着摇头:“戒毒只靠个人意志,这些药抵什么用,不喝也罢。” 楚昭见屋里的侍女都走光了,也不端着皇帝的架子,就突然走过去抱住崔景深的腰,低声问:“先生不要寡人了吗?” 崔景深本质上就是一个古代书生,哪里受得住天子跟他来这套?那必须完全招架不住啊。 被陛下的信重感动得心潮澎拜,崔景深半晌才镇定下来,郑重其事地回答:“陛下误会了,微臣还要为陛下效力十几年呢,便是挣命也会活下去的。”说着就把那碗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药有没有用楚昭不清楚,可他却知道这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等崔景深睡熟之后,楚昭看着他的面容,几乎毫不犹豫地花费剩下那点系统能量,用了自己最后一张复活卡。系统很快提示说能源不够,楚昭一咬牙,又用了两点健康值。 说来也奇怪,按照系统的能源收集方式,一个人对君主的认同和崇奉会转化为所谓的愿力,补充系统能量。那么必然是他最初成为忠诚信徒的那一刻产生的愿力最大,之后就会平稳下降到一个稳定值上持续输出。按照这个逻辑来说,自己新即位的那一两年里,应该积累了许多能源,这几年也没听说哪里有大的叛乱,在只进不出的前提下,自己已经不怎么用各项技能,系统能源是什么时候见底的? 然而不容他继续想,就像电力耗尽自动关机一般——楚昭晕了过去。 仿佛看到屋中有一道白光闪过,青芜担心出事,慌忙进屋来。就看到自家公子歪在榻上,盖着大皮被子,即使在梦中也似有什么烦心事,在眉间形成三道皱痕,好在脸色已经不像自己才离开时那样难看。而皇帝陛下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屋里檀香阵阵,青烟袅袅,岁月温柔如刀。 第131章 在崔景深床前趴了一会儿,楚昭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系统能量也缓慢地恢复了一些,又见崔景深还在安睡,想到宫里的阿熙,便坚决地告辞离去。 走到月洞门的时候,楚昭看到薇娘正往院子里来,见到楚昭,薇娘便蹲身行礼让开了道路。只是楚昭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似乎听到她说了一句:“等着吧,我会证明谁更爱他。” 楚昭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用了读心术去观察这个女孩子。考虑到可怜的系统能量,楚昭耸然一惊,赶忙收回心思继续走路。 坐上马车的时候,楚昭突然在想,其实他真的没有这个女人喜欢崔景深。因为他终究是自私的,再喜欢另一个人,也永远不会到放弃自尊的地步。当然,楚昭更加不会和这么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爱情这种东西,根本强求不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过来也没意思。 ——会这么想,大约还是爱得不深。 楚昭胡乱想了一会儿,心思再次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阿熙身上。 都说有了孩子之后人就会迅速成长起来,楚昭觉得连自己对崔景深的迷恋都没有那么厉害了。一心只想着宫里的小家伙有没有哭闹,和獾郎玩得好不好,晚饭喜欢吃什么,留给风花雪月的心思少了很多。 走过路边,楚昭还叫人下去买了两个乳糖狮子,两个糖葫芦,一串蛐蛐笼子……十七八样东西,车厢里塞得满满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胜在别致,主要是给养在深宫里的阿熙看看。獾郎以前跟着娘亲住在宫外,只怕这些东西也是见过的。不过单买给一个到底不好。 御者紧赶慢赶,总算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去了。结果楚昭兴冲冲一踏进自己住的兴庆宫,就听到刺耳的哭声如魔音传脑而来,心里莫名一揪,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一进殿门,楚昭倒松了一口气——只见獾郎小朋友坐在地上大哭,而阿熙则自顾自在那里玩木头龙。 见到楚昭,伺候獾郎的嬷嬷就上来告状,说阿熙殿下抢小皇子的玩具,还把小皇子打哭了。 简单来说,就是小朋友之间的纠纷,这种事情大人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小朋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让獾郎不哭才好,免得闹得他脑仁都疼。 哄哭泣的小朋友,楚昭能够想到的就是美食了。 很快,太监们便将楚昭吩咐的东西都端了上来。 “今日是正月半,按照习俗要吃汤丸浮粥祭祀蚕神。”楚昭坐在主位上,很有一家之主风范地说道。 一听这话,獾郎的脸就皱了起来,顿一顿哭得更大声了。他一点都不喜欢吃白膏粥,又甜又腻。 楚昭继续道:“往年常做的汤丸噎得慌,恐怕你们两个吃不惯,我就让郭师傅用上等糯米磨粉打浆,馅心调了胡麻,玫瑰,赤砂糖,冰桔四样,不多一点,你们两个多少吃一些。”说着,楚昭就从小盒子手里接过小碗,放在两只被带下去洗白白送上来的小娃娃面前。 碗是元嘉新窑出的五彩小盏盅,清澈的汤水中泛着四个精巧圆润的粉团子。看上去就叫人很有食欲。 两只一听楚昭说今日的汤丸有四个味道,觉得很是新奇,都用小胖手捧着碗。这时就能看出差距了。 獾郎养得娇一些,还不会拿筷子,要旁边的嬷嬷给喂着吃。 而阿熙已经学会了自己吃饭,他舀起来一个汤丸微微咬一口,大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小模样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眼熟。 长宁不由在旁边打趣道:“熙殿下这模样,真和咱们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 楚昭点点头,肯吃东西,不挑食,这点不错,的确像我。 发现一殿的人都在看自己,阿熙一下就警惕起来。努力板着小脸,虽然年纪小,但是阿熙已经本能的知道,吃货是影响形象的事情。 楚昭心里不由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也是这样,父母工作忙,就把上小学的他放在舅舅家吃中饭。舅舅对他说不上不好,可是舅妈却总是板着脸。小孩子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在陌生地方吃东西到底不比家里随意,他上了餐桌就小心翼翼的,生怕会被人讨厌。这一世也是在外祖家养大的,家里卢氏当家那几年,明面上没人敢亏待他,暗地里却也多有不便。 想着这孩子也没有母亲在身边,孤零零来到陌生的地方,方才这样懂事孤僻,楚昭对他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那边獾郎看到阿熙已经会自己用筷子了,也闹腾着要自己拿筷子,结果弄得到处都是,嬷嬷要帮忙,楚昭示意她退下,柔声让阿熙去教弟弟用筷子。 岂料阿熙一点都不配合,很坚定地摇头说:“不。” 这还是楚昭第一次听见阿熙说话,声音嫩嫩的,非常可爱。肯说话就是好事,虽然楚昭有些头疼,还是耐心地引导他:“可是,獾郎不会用筷子,长大后被别人喂是很丢脸的,他就要饿肚子了。” 谁知阿熙竟然冷冷淡淡地回答:“那他活该。” 楚昭皱起了眉头,才相处了一天,他就发现这孩子极度缺乏同情心。所谓同情心,就是一种对他人不幸遭遇和痛苦情绪产生共鸣,并对其行动表示关心,赞成,支持的情感。而阿熙明显缺乏这种共鸣。 想起今天在《幼儿心理学》上看到的,同情心不仅可以抑制攻击行为,而且被看做是亲社会行为最主要的动机源。即使对于铁血的帝王而言,适度的同情心也是必要的。楚昭虽然不希望阿熙成为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圣人,但更不想看到他变成蓝田王那样的畜生。 想起蓝田王的丰功伟绩,楚昭坚定了决心:不行,必须要从小就给予正确的引导。 行动力极强的楚昭立即在头脑里翻开育儿大全,开始一本正经地教导两个小朋友:“阿熙,你看看,你比獾郎长得高,还会用筷子,真是很能干,所以你不能欺负獾郎,为兄很不喜欢你这种行为。” 专家在书上说了,要让孩子分得清楚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区别,明白家长只是对自己的行为生气,而不是对自己生气,这样他们就更容易接受父母的指责和不悦,从而加深印象,改正错误。 楚昭说完,满怀期待的等着面前的小宝贝承认错误。哪知现代专家的育儿经验显然对古代问题儿童不见效。 一直埋着头的阿熙突然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声说道:“你才不是我哥哥!” 楚昭一下子就怒了,死小孩,说什么呢? 不过想到书上说过:无论何时,切忌不要对着小孩子发怒。楚昭就将怒气忍了回去,尽量柔和地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下次再这样,阿兄就不喜欢你了。” 谁知阿熙腾一下站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虽然又倔强又凶狠的样子,其实已经眼泪汪汪了。而且还捣腾着短腿,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留下咬着小勺子的獾郎仰脖子看得眼冒小星星:(⊙o⊙) 楚昭给站在那里很不安的小盒子使了个眼色,小盒子立马追了出去。 -_-#果然都是小恶魔,所以他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 楚昭想了想,就问苏溪下午两叔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恩怨情仇。苏溪便一五一十把他走后的事情讲给楚昭听。 两位小殿下都到了兴庆宫之后,熙殿下却一直不和獾郎殿下玩。除了一开始皇帝陛下亲手递给熙殿下的益智积木和木头龙之外,他也不动其他玩具,抢玩具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反而是獾郎殿下把所有玩具都拢到身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的概念,认为楚昭这里的玩具全部都是他的。后来把熙殿下的积木都拿了过去,熙殿下也不抢,就自己一个人抱着木头龙坐在那里,看着獾郎殿下玩。那时候还是很有长辈风范的。 到了晌午睡午觉的时候,獾郎殿下玩得开心了不肯睡,熙殿下也很乖地躺在床上。可苏溪去看了他们几次,发现闹着不肯睡的獾郎殿下反倒很快就睡着了,而乖乖躺上床的阿熙却一直睁着大眼睛,既不睡觉,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之后周医正来给两位小殿下检查身体,用金针刺了一下手指头,獾郎殿下哇哇大哭,熙殿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能是看熙殿下很勇敢很厉害,后来獾郎殿下就主动找熙殿下玩。谁知玩了没多久,獾郎殿下就压着大一些的熙殿下,要骑大马…… “然后呢?”楚昭很平静地听着,只是两个孩子的很正常的争吵,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苏溪叹了口气,回答道:“然后熙殿下就把獾郎殿下暴打了一顿,还把他所有玩具抢了过去堆在自己身后,挪不动的宁愿弄坏也不给獾郎殿下玩。獾郎殿下被吓坏了,一直哭到现在。” 楚昭总算知道这场风波是怎么一回事了,怪不得阿熙那样委屈又生气。楚昭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出宫殿,问了暗卫,一路找到御花园的水池边,总算找到了阿熙。 却见小盒子守着伤心的阿熙,小家伙蹲在那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对着什么东西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还嘀咕着什么。 楚昭走近一点,就听阿熙一直在小声认错:“阿爹我错了你不要不喜欢我。” 想不到自己弟弟背地这么闷骚啊。他想到育儿书籍里的话:据说小朋友在三岁的时候已经产生了自尊心,但是却还没有办法分清楚事物的真假,所以这时候的小朋友非常好骗,也很容易被大人说服。如果被大人批评,就算嘴犟,心里也会首先认为自己是个坏孩子 。 楚昭心里软成一团,他轻轻走过去,正打算把伤心的小宝贝抱起来,却突然如遭雷击,因为他看到小家伙面前放着一个铁罐,今晚月光明亮,楚昭分明看到大铁罐上印着一行英文,还有一只看上去奇蠢无比的白熊。 ……谁能告诉他,一个德国进口的奶粉罐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刹那间,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疑点全部涌上了楚昭心头。 崔景深特意指派武功高手护卫一个幼儿,小盒子的哥哥自愿牺牲,唯一的愿望是把小盒子调到自己身边伺候,然后小盒子拼着性命和前程不要也要引自己见这孩子一面,还有德国进口的美赞臣奶粉盒子,他居然还记得代购价是两千八百元人民币,用了一串老坑种翡翠珠子兑换来的,加上天权,苏溪,甚至长宁的反常表现,无一不指向同一个事实:这孩子绝对和他有很大关系,也绝对不是他弟弟。 楚昭毕竟是能够驾驭这个国家的男人,系统修改了他的记忆,却没有修改他的智商。 楚昭当场沉下了脸,把苏溪,小盒子,身负武功的老太监,天权和长宁全部叫到了自己面前。 一个时辰后。 “这么说,阿熙是我的孩子,而我把他们母子忘记了?”楚昭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正在思考的标志。 天权跪在地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是的,小殿下的娘亲因为是胡人,后来返回自己的部落,本想促成两国止息干戈,谁知却被害死了,陛下伤心欲绝,那时候又才……,又身体不好,每次看到小殿下病情就会加重,崔丞相便让我们把小殿下隔开了,只叫中厚老实的太监照看着,没多久殿下突然晕倒,醒来就失去了记忆。”还有一句话天权没有说:崔景深曾经说过,为了不刺激陛下,不许小殿下和陛下见面。 不过类似这种背后给崔丞相上眼药之事,便是再给天权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楚昭想了想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权回答道:“是一年半以前。当时小殿下实岁才一岁多,按理说还不怎么记人,却唯独认得陛下。” 这时候小盒子也忍不住说话了:“小殿下真的很想陛下。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们殿下虽然不会哭,但是却最乖巧没有了,他真的很想陛下啊。才被带走的时候,小殿下天天坐在门栏上等陛下去看他,看得人难过。后来看陛下总不来,他对奴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父皇什么时候病好来接宝宝’,之后陛下一直不来,不知道谁给小殿下说了什么,那天晚上临睡前,小殿下就很乖的自己脱了衣服爬上床,还对奴才说‘阿熙会乖,你去让父皇来接我吧。’大概小殿下以为是自己不乖所以陛下不要他了。” 那伺候阿熙的老太监也说:“陛下,小殿下真的特别乖巧,奴才没带过比小殿下还乖巧的娃娃了。吃饭穿衣自己就能解决,一点不让人操心。只是有一点,小殿下等不到陛下来看他,就越来越沉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楚昭听了他们的话,又是心疼又是骄傲,他知道,以这个老太监的武功,哪里会让一个小娃娃偷偷溜出来呢,必定是故意放水,趁着小盒子调来自己身边的机会里应外和,甚至小盒子那个死去的哥哥也知晓此事。自己这个小儿子才丁点大人,就能叫身边伺候之人死心塌地,不得不算是天赋异禀了。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挺厉害,这才是真正的虎躯一震,小弟云集啊。 楚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这么说,这孩子是在我刚登基前后怀上的,现在比獾郎还小着月份……那他为什么看上去有四五岁。”还能把獾郎压着打。 没料到陛下在这种时刻,居然关注这么一个问题,小盒子顿了一下,谨慎地说道:“大概是因为殿下知道体恤民力,不挑食吧。” 那个老太监却与有荣焉地说道:“要不说咱们殿下是陛下所生,乃真龙之子呢。小小一个人很有主见,没声没息地躲过奴才跑了出来,只是他人小腿短,总是迷路,他住的那块离兴庆宫很远,宫里七弯八绕的,哪里可能找到陛下?每次都是奴才等他走累了,又把他抱回去。后来奴才担心他每天跑出去风吹日晒的,就教了他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拳脚功夫。小殿下的根骨之好,实乃咱家平生仅见,学什么都很快。不出一二年,咱家可就教不了他喽。” 虽然知道这两个太监是在拍马屁,但楚昭依旧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傻爸爸一般,得意的笑了:“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儿子。” 第113节 有儿子,真是飞一般的感觉啊。 在问话的过程中,阿熙已经被带去了楚昭的寝宫,他毕竟才三岁出头一点点,今天一个人吧嗒着小腿走了那么远,之后又强打精神陪那只爱哭鬼玩了很久,之后还打了架,又哭过一场,就算楚熙天赋异禀,此时也抗不住,在龙床上咬着手指睡着了。 楚昭走进去看着阿熙的小脸,忍不住亲了一口。阿熙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阿爹,肥嘟嘟的小爪子紧紧抓住楚昭的食指,睫毛一颤一颤地又闭上了眼睛。 楚昭爬上了床,儿子就和一只小猫一样依偎过来,自动拱进怀中。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屋顶上响起叮叮咚咚地轻柔乐声,楚昭揽着怀里热乎乎的一小团,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孩子的娘亲……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母子两个在系统面板上丝毫没有显示?她们的消失是不是和系统见底的能量值有关?按照天权等人的说法,自己应该是很爱孩子他娘的,不然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吐血晕倒了——对于一个两辈子没有自然晕倒过一次的男人来说,楚昭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就算对崔景深,也没到这个地步啊。 正在思忖中,楚昭感觉到儿子突然一蹬腿,醒了。 楚昭小时候也常这样。大概是正在长身体,又或者做了噩梦。小家伙醒过来,也不哭也不闹,揉着眼睛看楚昭,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哼哼唧唧地撒娇:“父皇又来看阿熙了吗?阿熙乖,父皇不要不喜欢阿熙。” 楚昭心中大恸,他吻吻儿子的额头,柔声道:“父皇把阿熙弄丢,是父皇的错。” 阿熙原本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时候听到这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楚昭把小家伙的睡衣提好,遮住奶白色的小肩膀,柔声问道:“现在阿熙能够原谅父皇了吗?” 谁知道呆呆的小家伙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钻到被窝里去了,然后面向墙壁把自己团成一团,不动了。 楚昭看着被窝里隆起的一小坨,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觉得要是换自己遇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老爹,一走就是两年多,那也必须得生气。果然还是得慢慢来吧。 阿熙把自己捂在被窝里,憋坏了怎么办?于是他开口说道:“那……那父皇走了。”刚到床边,就感到一股小小的,向后的坠力,回头一看,只见被窝里伸出一双小手,紧紧握着他的衣服后襟…… 儿子这么闷骚,究竟是跟谁学的? 没办法,楚昭只好又回到床上,连被子一起抱着那坨小肉球。 过了好一会儿,小乌龟终于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抓住楚昭的衣服,问道:“那父皇以后还会丢掉阿熙吧?” 大概在小孩子的眼里,楚昭一直不来看他,就是把他丢掉了。楚昭赶忙保证:“绝对不会,父皇会一直陪着阿熙,直到阿熙长大到不需要父皇。” 阿熙嘴角弯起来,赶忙声明:“那阿熙不要长大了。” 楚昭忍不住被傻儿子逗乐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估计刚才一番折腾让父子两个都十分兴奋,有点睡不着了,楚昭就吩咐守夜的苏溪去取两杯牛奶。 很快,小盒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放轻了嗓门说道:“陛下,你要的牛乳已经端上来了。要加些石蜜么。” 楚昭轻轻摆了摆手,把牛乳端到阿熙嘴边。阿熙不愧是亲儿子,吃东西特爽快,也不要楚昭哄,接过去就咕嘟咕嘟喝,喝完嘴巴上一圈奶糊糊。 三岁多的混血小男童,又能吃又能动,长得小老虎一般圆头圆脑,嘴巴上带着一圈奶的模样别提多可爱,楚昭只觉得自己前世的梦想在这一刻实现了,心里默默感激那个被自己遗忘了的女人。 谢谢你,谢谢你把这么一个宝贝送到我的身边。 系统有气无力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继续投入修正bug的艰巨任务之中了。 原来在楚昭初登基的那时候,本来就从韩起身上获取了满满的能源,又开启了新的能源获取方式,随着愿力的累积,系统简直要被能源撑爆了!就像一个面对自助大餐的穷光蛋,哪怕已经再也撑不下了,想到下一顿只有清茶淡饭,还是勉力想要再塞一些进胃里。最后被系统想出了一个办法——它把多出来的能量压缩压缩,直到能量成为液态,偷偷储存在楚昭的肚子里。 创造系统的外星人和地球人的繁殖方式不同,作为完全能量体的他们,靠的是力量结合来产生小孩。通过双修的方式从韩起那里取得的能源带着韩起的属性,而被楚昭以愿力方式转化而来的能量则完全是楚昭的属性,两种能量被系统这么一压缩,无意中复制了外星人的繁殖过程。 那段时间楚昭刚登基,系统也特别忙,等它隔一段时间去查看自己的储备粮时,却惊讶的发现在在液态的能量之中,出现了一颗蛋! 在原来的星球,能够帮主人孕育后代是最高级别系统才能做的事情。系统因为天生粗心大意,被降低了评级,不够资格帮主人孕育后代。而系统,一直辣么骄傲辣么自信,觉得自己是系统界的南波万。可想而知,当它被降低评级时有多么愤怒,而无意之中发现自己居然孕育了一个小主人的时候,又有多么惊喜! 于是系统就这样瞒着主人,偷偷用外星人的方式养大这颗蛋。大约是地球的环境比原先的星系平和一万倍,也没有什么有害宇宙射线,所以这颗先天不良的蛋慢慢长大…… 然而就在阿熙被周大夫颤抖的双手抱着递给楚昭的时候,系统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现在是明君系统,穿越的目标是让主人当上明君,不是让主人生下明君o(╯□╰)o按照大楚习俗,不可能由皇帝生产下一任皇位继承者,这是与这个空间法则相违背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星球上不可能出现男男生子的事情,系统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异数,他能够存在于此的前提就是它所有行动都必须指向一个目的:让楚昭成为明君。若违背则会被抹杀。 总的来说,系统还是很喜欢它这一次的主人,为了不让自己和楚昭被抹杀,系统开始暗戳戳的修改程序上这个很小很小的bug。 而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犬戎那边传来消息,说韩起已经死了。楚昭无比伤心,几欲吐血而亡。系统干脆将韩起和小殿下的数据全都移除到楚昭的潜意识中。就像电脑系统要大清理或者重装时,需要把删除的有用数据都备份一样。 系统想得挺好:既然主人这么伤心,就让他先忘记一段时间。正好方便我修改bug。这样一举多得事情,我真是太聪明了蛤蛤蛤~对于系统的自作主张,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楚昭抱着儿子,听着夜雨声,很快就熟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花剌子模城正在发生一场血腥的屠杀。 华夏历一五九二年,穆帝登基,挽大厦于将倾,在他在位期间,社会生产力有着很大的恢复和发展,民族关系极为融洽,经济文化空前发达,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元嘉盛世。 时隔两年之后,一颗帝星也在遥远的西域冉冉升起。 华夏历一五九四年,犬戎分裂为南北两部,北犬戎首领赛也亲王为大萨满所伤,却也借机铲除了密宗在犬戎内部的势力,开启了犬戎族政教分离的新时代。为了保存部落实力,赛也亲王带领族人往北迁徙,在斡难河旁被推举为犬戎和鞑靼共同的汗王,贵霜帝国就此建立,赛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阿勒坦汗。 具有雄才大略的阿勒坦汗并不满足于已有的功业,却也没有南下攻打自己南迁的族人,反而带领他的骑兵南征北战,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征服了西域诸国,一直打到当时的波斯帝国国都门前。建立了不逊于大楚的庞大帝国。 根据史料所载,元嘉年间的大楚与周边国家,尤其是北戎建立的贵霜帝国关系非常友好,穆帝本人,也与贵霜帝国的皇帝阿勒坦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然而东西两位帝王友谊的开端却并不怎么美好。 元嘉三年,楚穆帝派出了一个四百五十人的庞大商队前往西域,准备用香皂,丝绸,棉衣,瓷器换一些战马和西域工艺品。然而,当这支首次通西域的庞大商队走到贵霜帝国的花剌子模城时,却遭到了当地人的残酷屠杀…… 那么,阿勒坦汗为什么要把穆帝派出的商队全部杀掉呢?对此穆帝又采取了什么应对措施呢?两位震古烁今的帝王可谓不打不相识,他们究竟是何时见面的呢?商队被屠事件对两位帝王的情谊,对两国甚至世界历史又产生了哪些影响呢? 留给后世史学家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未解之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标题其实应该是——当成吉思汗爱上了唐太宗。 最近脑洞宛如脱纲的草泥马……各位读者你萌还好吗?把混血小王子送你们捏。 我知道这章有人觉得没遛够,下一章继续溜阿起。至于张英和天师道余孽这些反派,我也都会交代的,蹦跶不了几天。 第132章 这一日从宫里出来,想到陛下押着龇牙咧嘴的小殿下叫自己太傅的样子,崔景深嘴边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一路走到斜桥崔家拙政园,却见园子角门上停了一辆灵车。崔景深走过去,就见几个粗使仆妇正在东房里扎纸马、糊纸轿,摆设祭奠等物品。 见家主进来,一屋子人全唬一跳,慌忙跪下行礼。一个有些面熟的婆子站起身,福了一福,低声问道:“家主这是来瞧行郎么,他……已经不中用了。” 崔景深推开门一看,双脚好像钉在地上,动也动不得——因为崔景行先时做了犬戎的俘虏,之后又被崔或哄着做了天师道的祭酒,都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他的灵堂便异常的简陋,房内都是些粗糙的素幔白幛,中间桌上仅供一牌位,上面一笔一划的刻着:清河崔氏景行之灵 “这是?” “行哥自己给自己刻的。说是只怕自己不得善终,便要提前做好准备。” 果然,只从字迹之上,崔景深就隐约怀疑是堂弟亲手所刻,此时得到了证实,一时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再看旁边两幅素练,上边斑斑点点皆是血痕,上联书:已难节焉,孰堪难烈?梦醒胡帐望长安! 这说的是他自己被犬戎俘虏之事。 ——下联书: 既不忠矣,安可不孝?魂归清河奉慈严。 这说的是他自己被崔彧赎回来之后,被迫做了天师道的祭酒,但其实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旁边放着崔景行的棺材,身穿朝服,双眼微闭,面带笑容,似乎死亡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 好一阵,崔景深都觉得难以置信,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小尾巴一般的弟弟终于死了,还死得这样不光彩,二伯从父亲手中抢过去的东西,他连本带利都追了回来,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却半丝快意都没有呢? 崔景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崔景行怎么会死呢?他简直就像一株踩不死的野草一般,即使把他扔去犬戎,他也能笑嘻嘻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活脱脱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不行,我不许你死! 呆在这静寂的偏门小院,面对这奇特的祭奠,崔景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怖感,想移步退出,又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吸引着他死死盯着自己堂弟那张脸。 那张脸生就一种富贵公子的气象,虽然也极俊美,到底比不上当今陛下,可是眉间的神韵总有类似之处——那种叫人着迷的纯真,以及没心没肺漫不在乎的神情,实在太过相似。 自己一直以来固执的想要将爱恨两种情绪分开,如今看来,的确是太愚蠢了。 如果没有炽热的爱,又何来刻骨铭心的恨意呢? 中年婆子见到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主此时神情,心里觉得纳罕,心道:不是说这堂兄弟之间势同水火,一直都是景行少爷硬贴着家主么?怎么看上去,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景深少爷这样啊,就像小时候一不小心喂死了养的狗狗一样,又难过又困惑的样子。 “家主,公子临死前,托老奴把这封书信转交。”说完,做过堂兄弟两人奶娘的婆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崔景深接过看时,是一封街市上常见的通用书简,中间一行行书,端正写着:兄长亲启,下款为:景行椎心书。 忍不住颤声问道:“这事太过意外,就算当了天师道祭酒,但是他也算立了大功,怎么好好儿就……” 那婆子从腰间抽出一方素帕拭泪道:“老婆子也不大明白,公子从犬戎回来,吃了那么多苦都没有想过寻死,还总说是自己拖累了兄长。昨天公子欢欢喜喜出门说要去寻家主您,结果回来哭了半夜,把往年写的诗词都烧了,然后就吞了黄金……只把这封信递给我,笑着说:给我深哥哥——就再不能说一句话……” 崔景深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出灵堂,在血色夕阳下,身边的小厮见他回来,忙迎上来讨巧:“先前宫里又送东西出来了,是一碗金丝细面。用鸡蛋和水和成的,面条润滑油韧,入汤不粘不混,上头浇着猪肉和菜蔬做成的臊子,趁着绿绿的菜叶子,陛下说记得大人往年最爱吃这种酸辣鲜美的面条,今日晚饭时便想到了大人您,还说这面最适合久病口苦的人。” “我养着那么些吃白食的在陛下身边,可不是为了这个。” 那小厮一听就知道今儿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谁成想往常这种能够让自家大人欢欣鼓舞的事情,今日却半点吸引不到他的注意力。 遂勉强陪笑道:倒也没人去刻意打听,原是陛下高看您一筹,总记挂着自个儿先生。 “且搁在那儿吧,一会儿我再吃。”说着,崔景深便掀帘回自己屋去,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样倒在榻上。 过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书简,见未封口,显然并不怕别人看,便翻身向内,在幽暗的烛光下,抽出里边素笺儿,只见上面写道:原来哥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哥哥啊。喜欢到愿意为哥哥做一切,即便要我去死。薇娘已怀孕,哥哥要帮我把小孩子养大哦。 崔景深看完,已经明白了,必定是昨晚景行偷溜出来,听到自己最爱的哥哥和最爱的女人合谋算计自己,便心生死志。 他闭了闭眼,坐在黑暗中,凝视着月亮洒下来的一地清辉…… 过不多久,就传出崔家家主的婚讯。 “这婚事安排地急了些。”陪着儿子玩益智拼图的楚昭听到这个消息,沉默半晌,方这般说道。 “崔景行这个人其实很有气节,也算有功于大楚,寡人原想用一用来着,现在……想不到啊。只是崔家也忒着急了一点。” 明明心里很疼爱堂弟,却为了打击伯父一脉在族中的势力而设计其陷入犬戎之手。明明知道蔡薇喜欢的是他,却要将其送给堂弟。现在又将堂弟的儿子认作亲生子,愿意娶一个已非完璧的女人。 崔景深啊崔景深,你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虽然知道崔景深的忠心,楚昭却忍不住害怕崔景深的铁石心肠。对于这个臣子,连楚昭自己也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即便用上读心术,也还是看不分明。 心有七窍,算无遗策。他是最温柔的多情公子,却又是最冷血的政客。他可以为了一个伟大的理由,做尽所有肮脏的事情,这还是显得潇潇肃肃,纯然若仙。 卫霁,崔景行,蔡薇……还有数不清的,为了崔丞相而疯狂的男男女女。 楚昭不由庆幸自己抽身地早,否则自己也会和那些被崔景深的魅力俘获的痴男怨女一样可悲了吧。 也许是觉察到父亲的情绪,楚熙担忧的看过来。楚昭看着儿子湿漉漉小狗般的眼神,忍不住说道:“父皇今天很伤心啊,宝贝快来安慰父皇。” 阿熙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就去给楚昭抓了一把自己爱吃的糖,拖了一框杂物过来(其中包含奶粉罐子两个,小木头龙一只以及七七八八各色杂物若干),然后又蹬蹬蹬把自己的小被子拿过来搭在楚昭身上,还去把周医正拉了过来……总之就是一整天都围着楚昭团团转。 才三岁的小娃娃,却像个小大人一般照顾爹爹,晚上还坚持要睡在楚昭身边,说是要给父皇守夜,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不过,说是要守夜的小娃娃夜里却紧紧攥着楚昭的手指,睡得格外香甜。 有这么个宝贝疙瘩在身边,楚昭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风花雪月,简直觉得有儿万事足。享受着儿子的照顾,楚昭那颗疑似失恋的心飞速的愈合了。 罢了,共谱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却比飞蛾扑火般的爱情来得更加隽永绵长。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其实楚昭早就有了如此觉悟,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反而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楚昭心里别提多美了。不管多忙多累,只要一看到儿子板着小脸的可爱模样,就忘了一切烦恼。 第114节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楚昭设计,在地道里炸死了崔彧,崔彧毕竟是准宗师的水准,最后关头护住了身边的赵跃,赵跃逃出来后,欺骗信徒。说是崔彧经过九天玄雷的轰击已经升了天。 所有邪教教徒都有一个特点:就算戳穿西洋镜的事实就发生在眼皮底下,他们也能假装没有那回事。 天师道的忠实信徒们都坚持认为崔彧没有死,而是渡劫成仙了,他们继续效忠仙人崔彧的弟子赵跃。加上张英用药物控制了一些朝廷的官吏。她来自后世,知道历史上本来就该有一场天师道叛乱,因此便竭力劝说赵跃动手。 师君升天而去,楚旦也被圈禁,时不我待。赵跃临时决定提前发动起义,一举攻克人类黑暗和罪恶的大本营皇宫,迎接天国降临。 计划已经订好了,然而派入都城游说世家的大祭酒却被身边的宠姬告密,事情败露。都城内一千多名信徒被逮捕杀死。 张英和赵跃就像跳梁小丑一般再次狼狈逃窜,因为张家暗地里也做生意,张英在商户里说得上话,所以几人扮作行商,混在大部队中往西北行去。 朝廷这边已经通过蔡薇得到了秘密罂粟基地的位置,正在云贵那边的山中,南书房几位大臣都认为张英会往南逃,再说,张英不过是一介女子,逃出去又能兴起多大风浪?关键还是要将长寿糕的流出地一举拔除。楚昭大以为然,便派了军队与墨门中人南下。 南书房几位大臣和楚昭的判断没有错,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张英的真实来历——自以为知道历史的穿越者。 原先看好的楚旦被圈禁,张英隐约觉得历史已经不同了,心里很恐慌。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寻一个新的靠山。这时候,贵霜帝国的阿勒坦汗便进入了她的眼帘。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一位。前世这位可汗的伟大事迹可是被无数次翻拍成电影电视剧,张英纵然没怎么读过书,对他也十分熟悉。 ——出身军奴的韩起先是在喻王军中供职,继而成为一方镇守,在犬戎南下时与其里应外合,在北边建立了号为北秦的王朝。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在韩起带领下的犬戎就统一了草原,又用了三年时间北秦统一了北方,之后韩起并没有搭理偏安于男方的南楚,反而开始了西征,开辟更广阔的疆域,使北秦的的统治延伸到欧亚大陆,为他的子孙后代积累更多的财富。 而他本人,也被中亚各族尊称为阿勒坦汗。 而此时的南楚还陷在內斗之中,战争和天灾人祸导致人民的生活极端贫困,终于发生了天师道叛乱,南楚的世家贵族被大肆屠杀。 尊贵的阿勒坦汗率兵南下,将天师道和南楚朝廷一锅端。 这位军奴出身的可汗自此完全统一了华夏。在他统治期间,是中国历史上版图最大的时代,他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神,是真正的“一代天骄”。 然而,穿越之初,张英绝对没有想过要去抱这位的大腿,因为她知道,像韩起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能驾驭的。况且,这位帝王除了战功累累之外,更以残暴无情著称于世,而且非常非常仇恨楚人,身为楚人的张英根本不敢招惹于他。如今历史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偏差,就连阿勒坦汗都没有统一北方,他的帝国,在更加西边的中亚和西域一带,而且连名字都有了改变。 张英在恐慌之余,下意识想要靠近自己熟悉的事物。况且对于残暴而伟大的偶像韩起,张英自认还是有所了解的——这是一个对南楚怀有极大恶意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在一手创建帝国之后,他的理想一定是向南统一整个中国。 张英相信,做过军奴,受过胯下之辱的韩起,对南楚的仇恨,是绝对不会被时间消磨掉的。对于这一点,张英十分肯定。 前面说过,韩起“战死”之后,楚昭听崔景深的建议,在幽云十六州设有九镇,即,辽原、蓟州、宣府、大绥、延夏、宁肃、固原、玉门关、壶关,由王若谷统领。 自从两年前犬戎爆发大规模内战之后,就分裂为南北两部,南戎内附,北戎却往西昆仑一带迁移。 然而犬戎的没落却让草原上的其他游牧民族逐渐强盛起来。现在作为王若谷对手的,是草原上一个新崛起的民族——鞑靼人。 鞑靼首领叫泰哲。泰哲开始不过是个部落头领,其部游牧于阴山南麓带,虽然也是犬戎大汗的外孙,部落的草原却十分贫瘠。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泰哲部自然异常凶猛,然而他们谁都不服,就服当时犬戎的赛也亲王,还尊敬地称其为阿勒坦汗。阿勒坦在鞑靼语中的意思就是太阳。 元嘉元年,泰哲帮助初回部落的赛也亲王攻掠犬戎也速该部(就是逮了哀帝做战俘的那个部落),元嘉二年,两次攻入西海,助其大败亦不刺和卜儿孩。可见那个时候鞑靼和大楚的关系,因为韩起,也就是塞也亲王的缘故,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到了元嘉三年,犬戎内部一番乱斗的结果就是塞也亲王带着部众北迁,韩起阵亡,这个泰哲突然翻脸无情,多次攻掠大楚边境上的宣府、大绥等地。 王若谷忙着打柔然和靺鞨,竟让泰哲鞑靼渐渐地成了气候。 泰哲部落纵马塞上,没了犬戎压在头顶,感觉什么都好,就是生活得寒碜了一点。老百姓的棉衣穿用坏了,换不了新的,贵族的香皂用完了,得不到更新。因为这泰哲认为大楚害死了自己的带头大哥,所以十分仇恨大楚,坚决不肯和大楚互市。 看着柔然人靺鞨人都穿得暖暖和和,洗得香喷喷的,若是力气大肯干活,还能换上一大口袋土豆红薯,再也没心思去打仗。泰哲见了心里痒,有心要强抢,奈何却被王若谷领兵打得落花流水。 这时候张英来了。 张英旗下的商队是这些年中唯一一个愿意与鞑靼人做交易的,泰哲对他们的观感自然十分之好。而张英知道泰哲是阿勒坦汗身边的重臣,也嘱咐下面的掌柜刻意与之交好,算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谁知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虽然一开始泰哲还不肯相信张英,不过在张英给他定下的骚扰策略起效之后,泰哲便渐渐对这个女人信服起来。 张英给泰哲出的主意,其实就是游击战的方针。只要王若谷一去鞑靼人就跑,王若谷一走鞑靼人继续换个地方抢,充分发挥出了游牧骑兵的机动性。 反正边界线那么长,不可能每一次都无懈可击吧? 你若是认为泰哲不过是想抢点东西罢了,那可就大错特错,在这个举动背后,还有更加歹毒的阴谋已经悄悄伸向了驻守边关的王若谷。 最毒妇人心。有资格和能力参与到朝堂斗争中的女人都是不能忽视的。楚昭犯了轻敌的错误。如果他能够一开始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女人,从而更加谨慎地对待,也许一切都会是另外一种结果,但世上本来就没有如果。 很久以后,崔景深也依旧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答应崔景行的恳求,没有娶蔡薇为妻,自己和陛下也许就会有另外一种结局,但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第133章 大楚也有大楚的难处。九镇一线连绵边防,看起来王若谷真是威风凛凛,但实际上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统领九镇,九镇各有镇守,有的甚至是与邓成等人有旧的征西军,所以才会出现鞑靼的军队得逞之事。而更加糟糕的却是军费问题。 边境一吃紧,兵当然就不够用,要添人。添人就要花钱,边防军费开支之巨,让朝中大臣无法安枕。 转眼到了九月间。宫中的冬事历来要比民间准备得早一些,修暖炕、设围炉,上下人等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昨晚监督着修建兴庆宫的供暖设备,忙了一晚没歇,小盒子这日早早起身,用冷水擦了一把脸便赶到兴庆宫正房。 楚昭已经醒了,父子俩个正睡意朦胧地坐床上,动作一致地往身上胡乱套衣服。 小盒子一见熙殿下把头成功地塞进衣服袖子里,而陛下还一无所觉的帮忙,赶忙忙着上前侍侯小皇子穿戴,待两位都起身之后,方才退后垂手侍立。 穿戴齐整,楚昭拉着儿子先去校场练习骑射。楚昭给儿子找的骑射师父是罗致。罗致温柔细心,推行军屯有大功,又与黑骑军关系极好,最关键的是正处于三十多岁的上升期,未来有无限可能,让他教楚熙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虽然略有大材小用的嫌疑,但是楚昭却不得不为儿子的未来考虑,暗暗给他加码。 趁着罗致教导阿熙的时候,楚昭转过来到太极殿接见王若谷派入京的司隶校尉王崇古,又了即将外放的李知谟和郭怀的儿子郭全。处理了一些政事,楚昭这才下令回驾兴庆宫,与小儿子共进早膳。 为了儿子健康成长,楚昭早就把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了。 儿子也非常给面子,吃饭食欲都好得不得了。 今天也一样,阿熙是以父皇为榜样的,一看到父皇碗里的小馄饨明显比自己多时,虽然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楚昭还是感觉出儿子有点不高兴。吃完自个小碗里的,不等身后的太监给盛,楚熙就自己拿着小勺子去大碗里舀。这可有点不符合礼仪,小盒子担心的皱起了眉头,唯恐小皇子惹陛下不高兴。当今圣上打小就长在世家里,礼仪上连宫里最严格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差错来。 楚昭倒不怎么在意能不能自己盛饭的事,只说:“你那么小个肚皮怎么装得下,要撑坏的!” 喝止归喝止,阿熙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楚昭也不忍心不让他吃,只好吃完陪着他多玩一会儿。 皇宫内苑中有一棵大松树,枝干高高得耸立,树皮最厚的有二尺多。据说这是盘古氏年代的古树,称为万年松。 松树上面有个树洞。楚昭就带着儿子去把把树洞挖开,在大树洞里装上门窗,还做了个滑梯上下。 挖出块木头来就做成小床,放在树屋中。进到大树洞里,真像一间房子,而且夏天时特别凉快,比水乡精舍住着还舒服。 不一会儿獾郎也过来了,他看到滑梯很是羡慕,可是自己又不敢一个人爬上去玩,就一直跟在阿熙后面,心甘情愿被他领导着。 床做好了,父子三又商量着用什么做席子,不然躺在光秃秃的木头上,刺得慌。为了启发两个孩子的想象力,楚昭就让他们自己去找材料。 不过你真是不知道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两兄弟商量了半点,最后摘了几片芭蕉叶子下来,巴巴儿递给楚昭。抱着芭蕉叶子的胖娃娃萌得楚昭忍不住抱起来一边亲一口。 “宝贝,你们这想法很好,只是芭蕉叶子从树上摘下来,不到第二日便萎了,做席子可用不久。而且也太小了些,只能宝宝用,父皇可用不了。” 两个小东西有些愣愣地反应不过来,侍立在旁的高文突然笑道:“陛下,奴才倒有个主意呢!” “什……什么主意?”獾郎立马被吸引了注意,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林轩老大人前几日做寿,王崇古小将军代九镇大司马去送礼——哎哟哟,那可真是豪阔的出手啊,白玉镶嵌的席子,一块块莹润可爱,便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得了一块去做镯子,也得当成传家宝。这样的好东西只拿去做席子,听说是冬暖夏凉的,还能驱赶蚊虫。奴才想着,咱们宫里玉也不少,不如做一个类似的。” “王若谷只送了林轩?”楚昭的脸色有点不高兴了。高文却没发现,还接着往下说:“那怎么会呢,王将军可是王家家主,都说当兵富三代,出手真是大方,陛下是没见到啊——一人高的红珊瑚,主干天然弯曲,脉络纹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斧凿的痕迹,颜色也纯粹,天然樱桃红,红得特别惹人,可以算是奇绝之宝,眼睛都不眨送给了方子安方大人,只是又被方大人退回了。好家伙。” “怎么?王若谷既这样周到,不送你们一些边境特产?”楚昭问道。 高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摸出一只三条腿的水晶蛤蟆:“真被陛下说中了,刚奴才伺候陛下左右,王崇古将军出去时,便送了奴才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说是可以作扇坠……” 虽然水晶不如玉石值钱,但是高文手里的水晶蛤蟆却是黄水晶,看去像纯金的液凝成,晶莹透明,是件希有宝物。其他太监宫女看了不由艳羡。 话没说完,楚昭猛地一转身,“啪”地一声照着个高文的脸打了一巴掌!把高文打了一个趔趄,踉跄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连连磕头。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正看得眼红,忽然看到楚昭发怒,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瑟瑟发抖。獾郎更是被吓坏了,正要哭,却被阿熙伸出小手,安抚一般轻轻拍了两下。獾郎往常只有被嫌弃的份,何曾得到温柔相待过,当下不禁忘记了哭,愣愣地看着阿熙发呆。 “混账东西!谁支使你来寡人跟前胡说八道的?” “是,奴才混账!”高文半边脸己涨得通红,浑身颤抖着,“不过奴才说的是实话!对陛下绝无半点欺瞒。” 楚昭冷笑一声:“寡人自与儿子玩笑,倒引得你就说了这么一大套!你这叫内监议政,诬蔑大臣知道吗?将士们在边关流血流泪,你这奴才就敢诽谤他们,嗯?” “奴才不敢说王将军的坏话。实实在在是羡慕王家富贵而已呀!” 楚昭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好好好,好一个羡慕富贵。来人!拖出去,抽他一百鞭子!” 楚昭见两边的侍卫们全都呆住不动,更生气,“怎么着,现在寡人使不动你们,倒要认一个太监当爷了?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这下,侍卫再不敢怠慢,将泪眼汪汪的高文架起就走。高文满脸委屈地看一眼挨着阿熙站着的小盒子。小盒子不觉心里一软,躬身笑道:“万岁,奴才前去掌刑可好?” “打量着寡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奴才秧子的把戏?祖上原是订下家法,宫里虽用阉宦但自有规矩。朕事情多,宫里也没有皇后,没顾着治理,你们便上头上脸地越来越加放肆了!再这么下去如何了得,——苏溪传旨下去,立即做一个“内监宫嫔人等干与朝政者斩’的大石头,竖在安门下!”众人只道楚昭素日温和,对待身边人也从来不曾打骂,岂料今日却拿高文作法,一个个心惊胆战。 这时外头已经动刑,一开始还有鞭响声呼痛声传进来,后来大约是被堵了嘴,或者高文自个忍耐着,不敢叫疼。太监挨打也是有讲究的,有时候被打的人叫的厉害,其实打得并不疼,真正打实了,却让人叫都叫不出来。 院子里很安静,唯独剩下鞭子撕裂空气的呼啸以及打在肉上的钝响。 阿熙听了,帮獾郎堵住耳朵,皱着眉道:“真吵。父皇,教训几鞭子便算了,獾郎这样胆小,吓坏了怎么办?” “那好吧,便瞧着阿熙的面子上减去剩下的鞭子,只是全都给我记在帐上!叫他从太极殿回昭阳宫侍候——苏溪,你可瞧见了?这就是样子,给我拖出去叫太监们一个个地都仔细了。妄议朝政,泄露宫廷机密的,高文便是前车之鉴,仗着自己那点体面的大可以来试试。”说完楚昭站起身来,抬脚上朝去了。 当时的情况是“九镇日请增兵,兵部日请给饷”,南书房的重臣们头都要大了。楚昭还没来,就差点当庭掐起来。 朝争的主要原因在于王若谷一封请求给边关将士添棉衣的折子。 文官们甚为怀疑:头年入冬之时不是才送过一次吗?如今已是秋季,天气尚暖,如何又再要?还有还有,这兵马数目是不是实数?军饷是不是都用在了实处?这中间的黑洞究竟有多大? 卢恒作为户部尚书,十分光棍地跪在地上叹气:“今边费日增,计一岁所入之数,不过堪堪收支齐平罢了。如今天下初定,亦不可增税。况且安靖年间军费不过五十九万两,到本朝,却已经飙升到二百六十七万两。究其根本,乃是因为陛下仁厚,以前的军户并无钱财可得,如今便是普通大兵,一年也有一百贯钱。前方兵不足,将领也有一半是畏战的。泰哲部落统共才十万余众,其精锐不过三万,当年陛下以三万人打败犬戎十万众。反观如今又怎么样呢?若不是边将怯战少谋,何至于此!微臣只恐陛下之德政被奸人所败坏啊,反而养出军队里的蛀虫啊。” 武将们一听都炸了:我贪污你什么,你还要来骂我?把我骗去那么远,一百贯都不给我? 王若谷,崔景深等人逐渐接手斜桥世家的权利,大家当年同为王府幕僚,跟随陛下南征北战,筚路蓝缕开创了事业,有一份同僚情义在其中,因此,世家和寒门的矛盾在楚昭初登基时并不明显。 然而矛盾是一直存在的,旧的矛盾解决了,又会产生新的矛盾。 大丈夫何患无妻,却不可一日无权。权力就是这样让人目眩神迷。当官的都想在权力的金字塔中获得更高的位置,而资源却总是稀缺的,这样问题就棘手了。现在,大楚朝堂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文臣集团和武将阵营的矛盾。 很在双方对掐之时,有一个叫陈逢时的言官跳出来指责谢棣,说他:对边将冒功领赏的睁只眼闭只眼,而真正杀退了敌人的又故意压住不赏,估计全看贿赂多少而定。如此赏罚不公,即使有敢拼的边将也不拼了。 这一下闹哄哄的朝廷整个安静了下来,众臣绝没有想到有个愣头青居然胆敢把谢棣捅出来。倒不是因为谢棣是楚昭的表兄,而是因为谢棣背后站着的是王若谷! 果然,接下来这言官继续说道:“而谢棣之所以敢这么做,乃是因为他和王若谷沆瀣一气。王若谷不仅贪污军资用于朝廷行贿,他还嫉贤妒能,喜欢争功。邓成和徐姜二位将军正是因此,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参与高贵乡公的叛乱!”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楚昭都不由坐直了身体,他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瘦小的言官,那目光几乎要刺入对方的大脑深处。 姓陈的言官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但是却依旧挺直脊梁说道:“堂堂大楚的九镇将军大司马,国家安危之所系,居然是这样的人,大楚的所谓国防,不是跟开门揖盗差不多了么?陛下深爱王若谷,竟至于忠奸不分。微臣今日便是拼得性命不要,也要参王若谷和谢棣二人。”说着,那言官便取下头上的官帽,放在了地上,然后砰砰砰地磕头。 楚昭突然想起自己旬月之前去见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徐姜时,对方说的话:当年末将和韩将军共事,在陛下麾下长击胡虏三千里,那种快意臣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的热血也没有冷却。可是这之后,韩将军为崔、王二人设谋所害,陛下不仅不追查,反而越发宠幸此二人。竟将当年与韩将军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叫吾辈齿冷。而王若谷,为了在陛下面前长脸,也最喜欢争夺功劳…… 之后还说了很多,楚昭却因为头疼得厉害而记不清楚了。至于邓成,他自始自终不发一言。 因为大楚天子默不吭声地盯着陈逢时看,一些寒门出身的小言官不免捶胸顿足,高,实在是高。若是陛下纳了谏,升迁指日可待,即便陛下不肯纳谏,参倒了王若谷这个级别的臣子,那也是青史留名之事啊。一时都跳将出来。 王若谷一个边关大将,竟成了人人争着咬一口的唐僧肉。 第115节 就在这危机的时刻,刚回朝的李卫国突然出列大声说道:“哀帝时期边境的形势为何如此紧张?是因为国防线太脆弱了。我记得韩将军在的时候曾经说过,当时大楚北边的防务,主要靠幽云之地的北疆大营和陇西,如同两个拳头护住中原。辽东大营起初尚无敌兵骚扰;潼关一带有险要可守,所以最薄弱的就是陇西。从玉门关到蓟门关一线,仅有的屏障,就是陇西豪族的人心。犬戎铁骑随时可越过喜峰口、黄崖口、古北口打进来。而敌一入境,可在数天之内奔袭至壶关城下。如果柔然从东北入侵,就会导致北疆大营被迫分兵,导致他们只能远远干看着壶关告急。安靖之耻就是这么来的。韩将军战死之前,曾经让属下转递过一个折子,建议增设辽东卫,分玄武营和北疆大营,改陇西一线为西征军所守,这样东西延亘,指臂相依,声援相通。我主英明,后来的九镇之法与这个想法不谋而合。可惜,因为建了九镇,起码要多征精兵二十万,而且还要打得好。王将军要的钱并不多。是,我也承认军中的确也不是一片清明,但是那些钱王将军也并非自己污了,而是给边关将士战死者的抚恤金。徐姜之流陇西豪族,最爱吃空饷,且军纪极差。他们不忿王将军,不过是因为王将军曾经因为邓成的内侄在边关强暴民女被将军依军法处斩,而徐姜的军队因为纪律问题遭到叱责,他本人也因吃空饷而被罚俸罢了。” 楚昭不置可否地听着,九层御阶之上的神色竟有莫测之感。崔景深暗暗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揣摩着陛下的心思。 楚昭知道,按照王若谷的清廉和私心值来看,或许陈逢时和徐姜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们也都是从自己角度来看待问题,说的话,自认为中正持平,却也难免带着私心。 水至清则无鱼啊。况且军队里养着一群亡命徒,要想驱使这些人卖命,光靠听上去很美的口号和洗脑是行不通的,还要有切实的利益诱惑。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唯有打仗来不得虚的。用将,就一定要用能打的。像张庭这样的,清廉是清廉,但内里草包一团,连内宅都治理不好的清官,于国家又有何用? 对于前线的军事,即便微末小事楚昭也不敢大意。国运之所系,在这个时候,赵构是万万当不得的。所以不论别人说什么,他从来不曾动摇对王若谷的信任。 人无完人,何必求全责备? 想到这里,宝座上少年天子叹息了一声,道:“世间一种幸灾乐祸之人,妒人有功,阻人成事。何时楚人不再有内斗,国家也许就不会这么疲弱了。”说完,陛下就甩手退朝。 留下正在撸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大臣们面红耳赤,呐呐无言。 下了朝,楚昭独自一人走在萧瑟的秋风里,心里堵得慌,觉得很没意思。 御驾来到兴庆宫,却看到自家团子正蹲在门口等着,一见自己便蹬蹬蹬跑过来抱腿。楚昭只好拖着这么个小沙袋一步一步往屋里挪。 如今这样还算好的。开始那段时间,每天楚昭去早朝时,阿熙就坐立不安,但是又不像一般小孩子会撒娇打滚,面色一如往日,还让楚昭小小的心酸了一下。可等到楚昭下朝回来,才看到小娃娃躲在被窝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楚昭心疼这孩子,就把他放到獾郎住的储秀宫里去玩,结果去了一次阿熙就再不肯去了。 “父皇,阿熙不要去淑凉凉那里。” 楚昭以为淑妃虐待他了,心头一紧,赶忙问:“为什么啊?你最近和獾郎不是玩得很好吗?” 阿熙拽着楚昭的衣角说:“可……可是父皇不来接我,不要我了怎么办?” 好吧,面对儿子的分离焦虑症,楚昭彻底败下阵来,只好用小朋友能够理解的方式给儿子解释自己必须要上朝,好在阿熙实在是个乖孩子,对于楚昭的解释似懂非懂,却轻易相信了父皇“永远不会扔掉阿熙”的保证。 只是每次分开之后,阿熙就会变得更黏父皇。 甜蜜蜜地叹口气,楚昭俯下身将坠在自己脚上的儿子抱起来放在桌上,顺手把毛笔塞到儿子手里,让他坐在桌子上鬼画符。 这一次朝堂争锋,可以看做是文官势力对武将势力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权力动人心。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楚昭叹息一声,觉得十分疲倦。楚熙敏感地抬起头,偏着头疑惑地看着楚昭,小脸上画着几道墨痕,宛如小花猫一般。 楚昭忍不住被蠢儿子逗乐了,一把提溜过来,抱着儿子看奏折。 政治有时就像一个染缸,一旦踏入就必然会被沾染上颜色,而且终生清洗不掉,直到人性中的温情渐渐被看不见尽头的权力斗争所吞没。 而自己怀里这个小小软软的家伙,他的命运就是从事政治,他将从父辈手中接过江山社稷,肩负天下苍生投入王朝的兴衰更替。皇帝驾驭群臣,同时也被群臣中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所驾驭和胁迫。 楚昭终于明白那些诛杀功臣的帝王心思了。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便有了许多迫不得已。然而楚昭和他的前辈不同,他其实并不愿意皇帝的个人权利极度膨胀。 崔景深,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楚昭垂下睫毛,玉色的手指轻柔地将儿子脸上的墨渍擦干。 远在边关的王若谷很快就一字不落的得到了朝堂上这场争吵的全部讯息,他立即上折以病请辞,不过楚昭并没有同意,反而让他“带病”留任。 为了让边关将士放心,楚昭还找了一只替罪羊——对于兵部尚书谢棣赏罚不公的事,也据理斥责,予以纠正,罚了谢棣两年的俸禄。 不理会跪在大兴宫外哭穷的某只替罪羊,楚昭老老实实趴在太极殿里的书桌上给王若谷写信。 我最近听说边关的军粮,是要求士兵到一二百里之外去支取,士兵颇以为苦。他们一户数口之家,就依靠这一石粮食活命,不仅发放得不及时,且斤两还不足。同时又要他们到数百里之外去等候领取,往返道路,雇人雇车,这钱是谁出?名义上是一石,其实不过八九斗!况且近来又有一些摊派,都在这粮食里出,这么干,想让士兵吃饱、为国家折冲御侮,那能成吗?我听说,按照过去的制度各区驻地都有官仓,仓库如今虽然有损坏,但制度还在,官员也还在。能否修理一下,就近发军粮呢?此事你也不必上疏了,直接和管粮郎中商量个办法就是了。我已与卢恒说过,要多少自取即可。 写完这封信,楚昭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忍不住提笔续道:天下间的事情,向来是知易行难。经天纬地的法子,说是谁都会说;到了实际去看,你面对的,简直如烂泥一潭。便是昭身为一国之君,偶尔也难免和光同尘,更何况将军你呢?必然是颇多掣肘的,师父的难处我都知道,便放手去做吧,以后也不必给那些京官送什么冰敬碳敬了,都城有我呢。师父若送,不如送我。(见《与九镇大司马书》) 添了这么一句,楚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信用蜡丸封好。 遥闻鼓角,北望燕山,师父,我当年许下的诺言,并没有丝毫落空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贪污你什么,你还要来骂我?把我骗去那么远,一百贯都不给我?←←这首歌简直魔性。傻白甜最近没有,我知道你们不想看低水平政斗,不过我还真想试着写一写。不是登基后画风直转,是因为地位变了,君臣之间本就如此。为君其实已经很理想主义,很温情脉脉了。 注:我最近听说边关的军粮……就近发军粮呢?这一段信是历史上的张居正写的,官居xx曾经引过,这里用给楚昭,是我水平有限编不出同等水平的奏折。特此说明。 第134章 八月秋高气爽,而千里之外的云中郡已是漫天飞雪,朔风呼啸。 天还没亮,营地里便吹起了号角。 军中爷们糙,加上极寒的天气下衣服浸了汗水,棉衣就不耐穿,去年的棉衣已经穿脱了线,露出白色的棉花,听说今岁的棉衣尚且没有着落,衣服便都找相好的细细拾掇过穿在铁甲之中。 虽然塞外苦寒,将士们却毫无怨言——往年铁甲冷得刺骨,不还是照样全副武装,时刻准备战斗?比起老年成里的事,如今天子对他们实在厚道。况且王大将军也和大家一样待遇,自然无人不平,顶多聚在一起的时候骂一骂都城里的文官儿。 不过这样的时间也不多了,军队很快开始训练,将士们在呼啸的寒风中拉弓练兵,身上腾起白雾似的汗气。 王若谷平时都和士兵一起操练,今日却提前离去,打算看望一下守边阵亡的将士遗孤。 在这极北的边地,天往往黑得早,过晌午不久,已经露出麻青色。再过一时,太阳还在西天挂着,月亮却已经从东边升了起来。 王若谷这一路探望过去,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雪压冬云,浓重稠密得仿佛要朝人压下来一般。 跟在王若谷身边的偏将吐出一口浓痰,落在地上就成了冰坨。 “这鬼天气,看来又有一场黑风暴。套两层棉衣都不抵事。” 王若谷抬头看了看天,附和了一句:“是啊,看来天气不会在短期内好转了。” 说完这番话,王若谷率先迎着风雪往前走,浩瀚的沙海在他脚下延伸,雪白的积雪沙粉般混合在黄沙之间,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是建业绝难见到的情景。 飘飘扬扬的落雪堆在王若谷肩头,染白了他的头发。或许也不是落雪吧—— 年仅四十正值壮年的王若谷两鬓间,早已有了缕缕银丝。 一阵朔风吹过,扬起阵阵雪雾,夹杂着马匹的嘶鸣,更增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苍凉和叫人若有所失的怅然。 “将军,眼见着风雪越来越大,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看着王若谷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腰侧旧伤,身边忠诚的偏将悄悄地上前一步,替将军遮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 行一程,风雪中渐渐露出一间小茅屋。正是王若谷身边一位受伤的老部下退伍后开的酒肆,军队里的人常去。 因为大楚的商品物美价廉,在西域诸国十分受欢迎,随着大批行商的涌入,云中郡这几年倒繁华起来。这间酒肆因处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行商多有在此歇脚的,每日客来客往,十分热闹。 人流量大,自然带来不少关于遥远都城的只言片语。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走街串巷把皇家的八卦传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就连遥远的幽云十六州,饭馆里的行商也在谈论已经面目全非的,关于皇族的戏说。 王若谷听得十分认真,即便知道那不是真的,却依旧如饥似渴般想要知道关于天子,关于都城的一切消息。 ——诶,听说咱们皇帝要立崔丞相为男后啦? ——前几年不是就闹过这事吗? ——那时候不是要立崔丞相吧? ——管他的呢,你还指望皇帝能够多长情? ——这么说就不对了吧,你个破落户都娶了一妻二妾,还养着三五个男宠,跟你比起来,陛下宫里也就淑妃娘娘和丞相二人,真算专一了。 王若谷出神地听着那些行商的话语,淡漠地将脸转向窗外。 此时风停了,雪不大。雪沫子仿佛在悠闲地飘散着,飘入珠帘,化在王若谷粗糙的大手上,带来寒气刺骨,叫人分明感到身上征衣冷似铁。 似乎为寒气所惊,王若谷突然捂住受过旧伤的腰侧,身边的偏将赶忙递过去一粒药丸,正是一位游方神医所制的镇痛丸,非常有效。 王若谷抵着腰部缓了一会儿,转头低声吩咐旁边的偏将:“今年给崔大人的碳敬再比往年多上三层。” 看着衣衫单薄的大将军,他的棉衣刚才已经脱下来给了某位阵亡同僚的长子。听说那位小公子正在努力读书,准备开春去晋阳城考秀才。 偏将心里蓦然生出一点孤愤来,心里全是不平。他的将军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两鬓却已斑白。本来也是金堂御马的世家子弟,却要在这边关苦寒之地,替小皇帝守边关,还得讨好那些都城里的闲官儿们!图得究竟是什么! “将军,你每年的军饷到手都捂不热,转眼就送出去了,结果那些文官还说你贪污,您……” “吃饱了就走。”王若谷漠然道。 “您不叫我说,属下还是要说,属下替您不值,替自己不值,替边关千千万万将士不值!” “好了,走吧。”王若谷率先站起身,掀开帘子走入风雪中。就在王若谷侧身避开进门的一队人马时,店内变故陡生。 那口若悬河不停描述风流天子宫闱秘闻的行商再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一根筷子从他的喉咙里穿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被这血腥的变故惊呆了,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着进门的这队煞神。 大楚开了互市之后,五湖四海的商人大多从云中郡借道,转去大绥往西域、贵霜、波斯等地行去。因此云中城内三教九流,卧虎藏龙。云中的居民也算见多识广,此时见到群气势汹汹的黑衣人,方能勉强镇定下来。 要说这队人马穿着多么古怪却也不至于,只是普通的黑色连帽斗篷,帽檐拉得低低的,遮住小半张脸。可怕的是这队人身上的气息,仿佛来自幽冥一般,看着就叫人胆寒。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的腰带和武器上面,都用黑线低调地绣着火焰骷髅。便有见多识广的云中居民怀疑这些人是袄教中人。 最显眼的当属为首一个身材极为高大挺拔的黑衣人。那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叫人畏惧的气息,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打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双腿发软。最可怖的还是那一双隐在兜帽下的眼睛,恍惚看过去,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恍如亿万人的鲜血凝结提纯得到的,纯净而美丽的暗色。 “你……你是什么人?”那行商的同伴哆哆嗦嗦站起来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枚嵌入眉心的铜板。 举手间便连杀两人,王若谷身为九镇司马兼云中太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回身,暗暗扣住袖中刀。 “你是何人,如何在本店杀人?”店掌柜是个面带刀疤的中年男人,此时伸出手中拐杖拦在为首的黑衣人身前。 “真吵。”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漠然和不耐。 本已走到门边的王若谷暗道不好,身形一动,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般的恢弘之气对着那黑衣人扑去。然而这金戈铁马一往无前的浑厚内力却似扑入了深渊一般,没有半点回音。但也迫得黑衣人原本朝着刀疤男而去的劲力随之收了回来。 辅一交手,王若谷蹬蹬蹬后退了三步,为首的黑衣人却只是略微侧了侧身子。 在二人气息的压制之下,店里的人全都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脊梁。 云中郡里,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样两个绝世高手?店里也有识货之人,此时都在心里暗暗纳罕。 而直面黑衣人的王若谷更是浑身紧绷,暗自戒备。对面的人给他的感觉,仿佛一个无边的深渊一般,若不是他心中有一点火焰始终不灭,只怕也会如同其他人一般,在这暗夜帝王面前两股颤颤,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这云中郡,到底是他王若谷护持的土地,谁要在这里撒野,且问问边地几十万儿郎答不答应。 气氛正在僵持之际,队伍里有个矮胖的黑衣人越众而出,取下兜帽朗声笑道:“王大将军息怒,误会,这一切全都是误会而已,误会而已哈哈哈。” 取下兜帽,可怕的黑衣人原来是个眉眼带笑面目慈和的商人。 这个人王若谷见过,是远东商社的会长。据说这个商社背后很可能站着高昌国的皇族。虽然商社的主要势力在边荒集和西域一带,但是却和燕归来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王若谷对这位会长一直十分客气。而这位看着如同弥勒佛一般的男人,却是一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 想到军中的军粮和御寒衣物有时需从商人手中购买,便是王若谷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马老板,云中郡可不是边荒集,我大楚律第一条,杀人者死。”王若谷皱眉道。 因为马老板站了出来,原本为首的黑衣人本已退到阴影,此时却笑了一下。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但是整个屋子的人都觉得此人笑了一下,并且因为这笑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王将军难道不想要杀死这般聒噪的东西吗?若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想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可不要后悔哦。” 被说中了心事,王若谷的脸色蓦然一沉。不只是外放的杀意,这人的目光似乎能够探出人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宛如暗夜中的魔鬼一般。 虽然心里对行商之死大感快意,便是王若谷自己也在对方口若悬河对陛下不敬时动过杀心,此时却还是要履行自己的指责,保护治下的楚人。 “即便是贸易纠纷,有市吏裁量,岂能对我大楚子民妄动私刑?至于本将,自有信心能够护住想要的东西不被人抢走,不劳阁下操心。”王若谷亦低声回敬道。 第116节 “既如此,那将军日后不要后悔。”那人再次退入了人群,在一群黑衣人中并不显然。 反而是被称作马老板的矮胖子像一只灵活地草原猎犬般跑了过来,极为诚恳地赔礼道歉:“不知道王将军在这里,失敬失敬。这些都是我新雇的保镖,你也知道,边荒集里不太平,加上贵霜帝国似有出兵之意,我的压力也大啊,是以不得不多找些高手护卫。边集在云中郡外,和云中郡也有约定,边集事边集了,这个商人,他卖给我的部下能叫人上瘾的烟叶,敢和我们远东商会作对,杀了还算是便宜他们两个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可是王若谷却心存疑虑。他再次打量着已经退开的黑衣人,还记得方才交手时这人给他的压迫感,怎么看也不觉得这是会给人做保镖的人。天生人上人的气度是掩盖不住的。 似乎看出王若谷的怀疑,自称叫做马历博的边荒商人凑进了小声道:“这杀神是边荒第一高手,因欠我一个人情才来给我帮忙哩,不然哪里请的动。”说话间,几张轻飘飘的银票就滑进了王若谷手中。 王若谷不动声色地接过去,转头看那黑衣人,交手一霎那给他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此时看着虽然武功很高强,却像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样子,正在笨拙地和掌柜的安排住店事宜。 虽然很像,但是韩起到底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韩起和大萨满一同坠入燕然山的悬崖之下…… 收回目光,王若谷略微放下了心,转身离去。 直到王若谷的身形消失在风雪中,远东商会的马会长才长呼了一口气。刚才他都以为这位杀神要大开杀戒,冒险潜入大楚的第一天就和云中太守对上,乖乖的,这不是要准备开战了吧……身为一个商人,就算投靠了贵霜帝国,马历博也不希望中断和大楚的贸易关系。 还好这位杀神最后收敛了气势,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保镖了。 没错,这史上第一凶悍的保镖就是贵霜帝国的皇帝陛下——阿勒坦汗,塞也。 抹了抹胖脸上的油光,马历博对着店内的客人朗声说道:“这店我们全包了,其他人今儿的饭钱都算在我们远东商社账上,请吧。” 软硬兼施地把店里的客人请走,在外人面前不可一世的马老板瑟瑟发抖地跪在塞也面前。 “大……大公子,属下虽然不是汉人,却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属下恐怕今日之事,已经惹得王将军起了疑心。虽然公子雄才伟略,武功高强,但是单单云中便有十万军队,孤身犯险,到底轻率了一些。” 塞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忆某种美味佳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必怕王若谷一个将死之人。” 正说话间,便有黑衣人从窗户翻进来,跪在地上禀报:“塞尔柱人的叛军已经打到巴拉沙衮,号称要复兴喀喇汗王朝,不知道大汗打算如何处置?” 细长的手指不甚在意地点了点桌面:“传令下去,凡我帝国境内,不论哪一族的士兵,皆可以塞尔柱人的人头换功勋,人头不论老幼妇孺。塞尔柱人敢叛,不如便永远消失掉吧。指望用仁德来感化叛徒是没用的。” 那部下知道这是他们可汗一贯的铁血风格,不再多问,迅速领命而去。 当年攻打花剌子模时,塞也将投降的二十八万大军全部坑杀,这一举动让他留下了修罗王的骂名,然而,却也是一个血色帝国的开端。 正是这样对俘虏不留一个活口的强硬凶残,使得犬戎铁骑在河中地区所向披靡,阿勒坦汗的名字也成了无敌和魔鬼的化身。预言实现了,这血色双眸历劫归来的王子,的确是长生天赐给犬戎人的英雄,也是犬戎之敌最深的噩梦。 似乎离开了大楚,那些套在野兽身上的枷锁便消失了,塞也残忍得叫人心惊。 犬戎骑兵铁蹄前的部落和城市,但凡敢有一点抵抗的话,攻下之后,就会被犬戎人采用搜索的方法挨家挨户杀人,男女老幼一个不放。别以为塞也残暴,他的军队就如土匪一般。恰恰相反,塞也的军队军纪非常严格,路过的地方称得上是秋毫无犯。当然,如果你投降后又反叛的,这群纪律严明的绅士便会瞬间变成无恶不作的魔鬼,开始他们的血腥的狂欢。烧杀抢虐,百无禁忌。 这样的杀法,能把对手的意志都瓦解了。因此在塞也面前,只有投降的顺民,或者满地的焦土和尸体。 与此同时,塞也对自己的士兵同样采取高压政策,他麾下的士兵在战场上无人敢后退,无人敢玩忽职守,无人敢违抗命令。作战时奋勇向前,一旦被俘宁死不屈。因为塞也是他们的精神信仰,也因为一旦逃跑或者投降,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正是用这样铁一般的手腕和严酷地军纪,塞也在短短四年内就在河中地区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且将这个帝国内各个战斗民族压制得心服口服。 屋内的一队黑衣人全都脱下了兜帽,一个大胡子部下笑道:“以德服人,那些柔弱的中原帝王就是这么做的。明明打败了,却还要互市安抚,如今自食其果。依我看,可汗不妨南下牧马中原,听说大楚的皇帝是个绝色少年,正可做可汗后宫里的一粒明珠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突然伸到脖子上的匕首吓住了。 顺着匕首往上,大胡子对上了那双仿佛有魔力的暗红眸子,他听到自家冷血无情地君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记得当年被中原军队打得夹着尾巴逃跑的就是你父亲吧?我喜欢彪悍的部下,但是彪悍不等于狂妄。大楚的皇帝是和我旗鼓相当的帝王,巴尔干,你该学着对上位者保持必要的尊敬。” 那被唤作巴尔干的壮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捂着满嘴鲜血不敢再胡乱说话。 伴君如伴虎,是塞也身边大臣最大的感受。尽管畏惧却不由自主的追随他的脚步。崇拜强者的天性让他们心甘情愿蜷缩在暴君脚下。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反抗,将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很多时候,马老板都觉得,自己这位陛下,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疯子更加恰当。 国家大事上,尤其是指挥作战时,这位陛下就像战神附身一般神勇英明,对待自己敌人,他又是最残忍可怕的恶魔。而一旦涉及个人私事,这位陛下能够叫最残忍荒唐的西域贵族也甘拜下风。 想起劝谏可汗大婚的臣子头颅还挂在辉月宫,乃蛮部的公主不过摔坏了陛下的一块鱼形玉佩,就被用融化了的银液灌入眼睛和耳朵。马历博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惹这喜怒不定的帝王。 “上次的药呢?”处理完国家大事,塞也终于注意到了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马老板。 不过提了个头,马历博便立马将手里捏出汗的瓷瓶双手奉上。 拔开瓷瓶凑到鼻子前,一股奇特而叫人着迷的香味散发出来。 “阿起——阿起——”模糊中,少年在春光中朝他走来,柔和的光线下,一切都宛如旧日好时光。塞也克制不住用手往前探去,似乎想要抚摸少年的面颊。突然间,少年脚边多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娃娃。 “阿起,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喜欢吗?”一个圆滚滚大眼睛的小男孩被递了过来。 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韩起一下子旋上瓶盖。 “大汗,大汗,如何?” 塞也目光深邃地看着手里的瓷瓶,他放松下来,往后靠去,懒洋洋地吩咐道:“带那女人来见我,商队的其他人全部杀光,货物严格管制,不许任何人私自拆开。” 等商会头脑离开后,塞也的目光缓缓的转向手上的瓷瓶,明明知道很危险,但这瓶子里的东西对他的吸引力却强大地难以抗拒。左手痉挛般地抖了抖,塞也终于将瓶子凑进鼻端深嗅。 即使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也宁愿沉沦在这虚伪的美好之中。有你在的地方,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35章 五日之后,棉衣和军粮准时送到,除开这些,还有给军队用的无香皂,尝味阁做出来的干腊肉,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人一件百巧坊特制的棉服,又轻薄又暖和,捧在手里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又是一夜北风呼啸,天气骤然变冷,早晨起来一看,发现积雪堆得能够没过人的脚背了。但是在久经大风大雪考验的将士眼中,这点风雪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送到手的,轻如羽毛的棉衣让他们心头充满了暖意。这寒冬时节便也如阳春三月一般温暖了。 军资送到的那一日,王若谷同时收到崔景深给他的一个条子,上面写着八个字:朝政吃紧,速战速决。王若谷看完之后,又唤了入京的王崇古来问了几个问题,当知道陛下将今年宫内的银丝碳都撤了,就为了节省军费时,王若谷沉默了。 然后他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会上传看了楚昭写给他的几封信。裹着羽绒服的众位部将看完信都沉默了,对王若谷的提议再无异议。如此,王若谷便领着大军往草原深处行去。 张英很清楚,王若谷是楚昭起家时的“披荆棘时爱将”,办事沉稳可靠。要攻击这样一个人物,朝堂上的离间之计没有用,硬打的话,战场上鞑靼也绝对没有任何胜算。不过二者加起来,便能够促成这一次看似毫无问题的出兵。 而深入草原打仗,任凭你用兵如神,很多时候也只能看天意。 楚军兵强马壮,一开始自然接连着打胜仗。 成书于穆帝后期的《史记》一书对这场大战进行了史诗般的描绘。 元嘉五年秋,王若谷领大军至武泉,击鞑靼骑,破之武泉北。 又五日,复而从击胡骑于石头岭,大破之,所将卒斩胡百夫长五人。 为了扩大战果,王若谷在石头岭大胜之后,率军追击鞑靼至离石,再次大破之。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他们已经较为深入草原,而且气温突然下降。镇北军虽然长镇边关,但是楚人到底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此时隆冬已至,天降大雪,参加离石之战的楚军在行军途中,曾因气温急剧下降而造成两三成的士兵都被严重冻伤,甚至冻掉了手指,十分影响楚军的战斗力和士气。 前面讲过,鞑靼族的泰哲在张英化整为零的先进游击战术指导下,于两军对垒时,每当汉军占上风时,鞑靼人立刻四散逃开,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自动聚集起来。楚军和鞑靼这么打打停停,看上去都是胜仗,其实也没捞着什么实利。王若谷是个很有决断力也很有行动力的人,他既然下决心要直捣鞑靼老巢,就不会满意于目前的战果。 王若谷下令全军在离石暂时休整,这时内附的南犬戎派人禀告王若谷,他们可以配和出兵,与大楚里应外合夹击鞑靼。王若谷便派了身边的车骑将军谢澹前去攻打鞑靼治下的楼繁城。 谢澹出生北府兵,算起来还是楚昭的堂侄。王若谷此举,的确也有示好谢家之意。以谢澹的兵力,此时攻打楼繁无论如何也不会失败,等同于送功劳给谢澹。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功劳,便是朝中唧唧歪歪的言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王若谷外粗内细,做事自来妥帖。能够在朝野中屹立多年不倒,以一介庶子出生统领王家,王若谷必定不是一个简单沙场大将或者忠臣能够形容的,他身上也时时体现出一些互相矛盾的因素。 元嘉间,所称最重者二,曰崔清河公文襄,王琅琊公武忠。王公得君钟爱,膺殊宠,履鼎贵之位,竖震世之勋。尝镇北十六载,边关宴然,后公奔袭鞑靼王庭,封狼居胥,旧伤复发遂返。此二子者,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明将名相,生逢其时。 史记这段评语可谓入木三分,王若谷,的确是元嘉朝唯一能够和崔景深抗衡的权臣。 谢澹是个对自己的军事能力信心爆棚的人,加之一向看不上蛮夷之人,他攻打楼繁时不顾及士兵的身体,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人海战术取得了楼繁大捷,然后又往北追击鞑靼八十里,击破胡骑于磐石。 在这种不利楚军作战的天气和局势之下,王若谷已经有了退兵歇战之意。正在纠结的时候,谢澹大胜而归,说鞑靼那边都是老弱病残,马也非常瘦弱,不堪一击。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只怕鞑靼人经过一个冬天,又能恢复过来。 王若谷反复思虑之后,为了替大楚彻底拔掉这个毒瘤,决心继续向北出兵。 然而此时右将军谭纶站出来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谢澹的情报有蹊跷,鞑靼人暗弱至此,不和常理,很可能是故意示弱诱惑我军深入其腹地,而南犬戎狼子野心,本就是养不熟的狼,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磐石之战后,谢澹的信心一日日膨胀,此时一听谭纶这个军奴出身的贱民居然敢质疑他,非常恼火,自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溜了出去。其实谢澹本来只是打算找几个鞑靼人杀来泄愤而已,谁知道跑出去不远就遇见一队鞑靼骑兵,走不远又遇见一队…… 因为谢澹和楚昭有几分相似,王若谷难免多疼爱看顾一二,将手里最精锐的车兵和骑兵都交给他带领。这时候谢澹带着精锐部队,追击速度极快。王若谷一个不错眼,他就已经跑出去上百里。 对于楚军而言,无论现在骑兵强到了什么程度,无论武器多么锋利,孤军深入大草原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找不到水源的话,再强大的部队也没有战斗力… 王若谷得到消息后,知道谢澹要坏事,这是楚昭的堂侄,小时候摇摇摆摆叫自己叔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王若谷实在是个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绝对做不到放任楚昭的后辈不管。 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知道,大军调动往往需要时日,无奈之下,王若谷只能带着先锋部队先追了上去,且嘱咐谭纶和方成梁两位副将带着后续大部队跟上。 机会终于来了! 张英埋在云中郡的眼线得到了消息,立即告诉了鞑靼人。泰哲兴奋地发全族之兵,趁着王若谷孤兵深入,率领着军队趁着夜色火烧楚军营帐。好在王若谷毕竟是一代名将,对此早有准备,楚军此时的损失并不大,然而糟糕的是,王若谷的旧伤却在冰天雪地里复发了,而且随身携带的止痛丸也吃完了。 面对如此内忧外患,王若谷不愧是大楚军神,他以超人的意志抵抗住了孤军深入的压力和伤口的疼痛,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很快镇定下来。紧缩防区,把兵力布置在燕然山的望姑涯一线,依仗山水之势,作为屏障,连营结寨,严密防守。 然而不管怎么说,王若谷这个九镇大司马,大楚的不败神话,到底被鞑靼人围在了燕然山。 一时九镇大乱,边境人心惶惶。 *** 楚昭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当然,边境的战报还没有那么快传到都城,他的烦恼来自于楚熙——刚找回来的宝贝儿子突然生病了,还病得很重。 虽说这时代的幼儿夭折率高,但楚熙一直是个能吃能睡的健康宝宝。谁知这天下午却突然不肯吃饭,还哭闹,楚昭以为这是因为没去成树屋睡觉发小孩子脾气,所以也没搭理他,自己去批奏折。 最近天气转凉,楚熙还是坚持要父皇陪他睡木屋,小兔崽子自己不怕冻也不怕蚊子咬,楚昭这老胳膊腿却受不了了。 结果到了晚上,哭闹不止的熙殿下就发起了高烧。楚昭半夜才批完折子回到寝宫,一摸儿子的额头吓坏了,找来周医正立即开退烧药煮了喝。 谁知却不见退烧,第二日楚昭还发现阿熙身上出现了紫斑。几位太医会诊后,又改了原先的方子。 可阿熙喝了药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晕睡不醒。 这回太医们都不敢妄动了,只能继续用尽方法给熙殿下退烧。 看着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一个劲给自己道歉,保证再不生病了,父皇不要丢掉他云云。把楚昭听得心都碎成一片片的,恨不得以身替代。 所谓疾病乱投医,楚昭看儿子高烧不退,突然听一个医正提到寒冬大疫里的神药,想起系统里的成药,赶忙翻出来诸如阿司匹林一类的药物,红着眼睛去问太医们能不能给孩子吃。 太医大部分都说可行,病人高烧不退,是因为体内有炎症,而此药正巧对症。唯独周医正却不同意,认为虽然神药能治寒冬大疫,但病人年仅四岁,神药对于幼儿来说,药性过于苛猛,不宜服用。 道理楚昭都懂,但是作为家长,楚昭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牢牢抓住。 好在一直装死的系统似乎对楚熙另眼相看,在这关键时刻突然给力起来。就在楚昭打算给儿子用阿司匹林退烧的时候,处于休眠状态的系统突然闪烁起来,不仅给出了病症名,还给出了治疗方案。 楚昭这才知道楚熙得的疾病是登革热,一种由蚊子传播的病毒。大概是楚熙总是缠着楚昭要去树屋玩,那里蚊子太多被咬了。 这种病毒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能寄希望于患者自身的免疫系统与之对抗,同时辅之以退烧药以及静养。系统尤其指出,要避免使用阿司匹林来退烧止痛,因为很容易导致幼儿内出血。 周医正的话果然是对的。楚昭赶忙把老先生请回来,按照他的方案重新开始治疗儿子,再不敢在旁边指手画脚了。就算他来自现代,在医学上,也是个外行而已啊。 周医正一向对皇帝陛下的医学理念十分认可,如今又得到了礼遇,内心感动得恨不得倾尽毕生所学以酬君恩,对阿熙殿下的照顾自然更加尽心。 没有外行人在其中瞎捣乱,也没有同行掣肘,周医正毕竟是国手,几幅中药下去,阿熙的病情就减轻了很多。虽然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是中医本就讲究“病去如抽丝”,楚昭也知道着急不得,只是挖空心思给儿子补充营养。 再有一点,登革热病毒是蚊虫叮咬所致,最容易在没有免疫能力的小孩子身上传播,免疫力越弱,越容易得这个病。而獾郎也睡树屋,却只是发了一晚的烧而已,充分证明楚熙这臭小子只是看上去强壮而已,其实还比不上獾郎这个娇气包身体好! 如此残酷的事实并非楚昭的错觉,有系统数据为证。 估计是升级完成了,最近系统比前段时间活跃了一些,阿熙的名字和各项数值在系统里总算有了显示。然后楚昭就发现自己儿子别的数值都超过普通小朋友(獾郎)一大截,唯独健康值一直缓慢下降。 楚昭着急了,询问系统,却只得到的一条答复:离开生父母太久,吸收不到足够成长的能量。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必定是你在搞鬼,孩子他妈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系统:无可奉告。 第117节 谁家系统这么操蛋!真想卸载!!!!! 系统在遭遇三番五次“寡人不玩了!”“寡人要当昏君要报复社会!”“寡人要把你卸载”一类的威胁之后,终于松口说孩子他妈还没死,且指路西北方向。 你以为寡人是唐僧西天取经吗?西北那么大,你叫我上哪里找一个陌生女人? 系统对此答非所问地送给楚昭一份**@%#养儿攻略。 虽然看不明白封面上一堆鬼画桃符究竟是什么,但是爱子心切的傻爸爸楚昭还是认真读完了整本攻略。 升级后的系统果然聪明了很多,都知道顾左右而言他了。不过楚昭也的确急需一本特殊方式繁殖幼儿饲养手册。 一向乖巧的阿熙这回生病之后,突然变得不爱吃饭了。唯独一些零食糕点还能吸引宝宝的注意。 不仅大病一场,还添了挑食的坏毛病,楚熙虽然病好了起来,到底奄奄的,脸颊上的被父皇精心喂养出来的婴儿肥都快没有了,而且还不爱说话,也不如往日能吃,把楚昭急的嘴上都生了大燎泡。面对突然得了厌食症的虚弱宝宝,还要关心自家宝贝的心理健康,打不得骂不得,楚昭真是操碎了心。 尽管国事繁忙,楚昭依旧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他甚至愿意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花心思给儿子拟定菜谱。 这个拟定菜谱可不是写几个阿熙爱吃的菜交给御膳房了事。楚昭是严格按照养儿攻略给出的热量分配原则,参考食物成分表,保证鸡蛋,瘦肉,鲜鱼,大豆等最有营养的食物能够合理分配的食谱之中,同时还不能过酸过甜过成过油,最好是荤素,稀干,咸甜搭配,此外还要保证膳食多样化,一个月的食谱不重样。 即便是御膳房的大厨,见到了这份食谱也直乍舌,偏偏楚昭乐此不疲。 同时担负明君和慈父两个角色,楚昭的时间就有点不够用了。偏生这关头还有不长眼的朝臣来捣乱,说楚熙生母不明,出身不正,陛下不能让其住在兴庆宫中。 这一下彻底惹火了楚昭。 欺人太甚!仁君也是有脾气的。 楚昭一怒之下,授意陈参和谢棣带着手下人深挖此人家族秘辛。人无完人,谁家没有那么点见不得人的破事?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背地里越多腌臜事,果不其然,这一挖就被挖出该大臣……扒灰,而且养外室,偏宠庶子。 楚昭冷冷一笑,敢说我们阿熙来历不正,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毫无瑕疵。当下楚昭就让朝闻出版社将此人家里的破事写成艳情小说,宣扬的天下皆知。很快就有御史参此人帷簿不修,这位撞到枪口上的大臣只好灰溜溜致仕了。 ——也不打你也不骂你更不流放你,就是找一群水军到处宣扬你的光荣事迹,到时候,自然有正义卫士代表月亮消灭你。 这一招可真够缺德的,但是对待此类沽名钓誉的小人,的确十分有效。元嘉一朝很少有言官因言获罪之事,因为大家都知道,除非自个是圣人,内宅一点问题都没有,否则少对皇族之事唧唧歪歪。 当然,这次的事情也给楚昭提了个醒。他不希望吃了那么多苦的儿子再因为出生被人攻讦。 为了阿熙的身份,楚昭便虚构了一个崔家表妹的身份。并且编了一个故事让自己的水军四处宣扬。逢人便讲阿熙他娘原是崔家的一位养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楚昭为了保护恋人,没有将其接入宫中。后来此女生阿熙时难产而亡,陛下这么多年不娶全是因为他,这么些年没有让小殿下出现,乃是因为小殿下身体太弱,相士说四岁前要养在大臣家。 这个大臣自然就是崔景深了。如此,就解释了为何皇帝和崔相之间会有绯闻传出了。现在小殿下终于平安度过了命中的生死关,被接回了宫中,所以现在陛下要将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青梅追封为皇后。并且加封人品端方的陈参为太子太保,权倾朝野的崔景深为太傅,虽然还没有明说太子是谁,但是朝臣一下子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如此一来,阿熙的身份就被正了名。这就是皇帝握着实权的好处了。对于皇帝的私事,大臣们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废话,皇帝说那是他的儿子,肯定就是他儿子了,群臣活得不耐烦了上赶着给自家招黑。 皇帝和皇后这段感天动地的生死绝恋一下子传遍了大楚,很快取代了陛下和崔景深那点绯闻,成为大楚的百姓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大楚幅员辽阔,北地的情报要送入都城,还需要一些时间。反倒是塞也一行人比情报来的还快,此时已经走到泽城。 故地重游的塞也听到这段“生死绝恋”,直接捏碎了一个杯子:很好,楚昭你有种! 当年的事情再一次控制不住的浮现在脑海中——自己和大萨满干架掉下悬崖,等九死一生爬回帝都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是恋人不知打哪里弄出来一个的亲!生!儿!子!虽然那小崽子在睡觉没有睁开眼,但是韩起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楚昭的亲生儿,和楚昭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愤怒伤心之下,韩起转身去寻楚昭,想要问个清楚。 谁知正听到有人进殿中传达“韩将军”的死讯,韩起隐藏在梁上,亲眼看到楚昭对此表现得十分漠然,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大臣一样,体贴周到,但是毫无温情。论功行赏完毕,转身就去对崔景深嘘寒问暖,谈笑风生。 多么可笑,他韩起此生所有的深情,不过换来一个护国公的虚衔,甚至无法让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流下一滴眼泪…… 执着的恨意涌上心头,眯了眯眼睛,塞也吩咐身后的马历博,要他想办法把那只小崽子绑出来弄死。 这一回,我不会再手软。既然你为了这个国家背弃我,那我就要亲手毁掉所有你在意的东西,让你的眼中只能有我一个人。我,阿勒坦汗,可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身负重伤,只能无奈离去的可怜虫了。 不知道自家可汗丧病的心理活动,得到绑架命令的马历博真真欲哭无泪:那只小崽子,他……他是大楚的嫡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深入虎穴不说,还要从老虎身边掏虎崽,属下真的真的做不到t t考虑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怜的商会长只好跪地上浑身发抖地哆嗦道:“属下一……一直是个良心商人,那,那个绑架业务不纯熟……” 塞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扔给他一个令牌:“带着去明月楼,就找一个叫李阿鼠的龟奴,他会帮你的。七日之后,抓不到那只小崽子,你就提头来见。” 酷炫的放完狠话,尊贵的冷血的阿勒坦汗默默回到了房间,光上门拉好窗帘,坐在黑漆漆的小黑屋生闷气,独自治疗着那颗再次碎成渣渣的玻璃心。 阿昭,你不要爱上野女人啊,野男人也不行,我现在很强了,比什么崔景深王若谷陈参方子安都厉害很多很多倍,还有一个帝国做聘礼,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ノへ ̄、)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楚昭看上去这样渣,但是韩起这个变态偏偏就只会嘴炮而已23333 当年的事情你们能够把前后线索连起来了吗?阿起为什么没回来反而一个人远走天涯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聪明的读者大大你萌猜出来了吗? 其实就是被恋人无情抛弃的穷小子带着亿万身家变身霸道(变态)总裁归来痴心(偏执)不改“我有钱了你回来吧”的古代版。 第136章 岁来岁往,忽复九月九。 因为养儿攻略上面说带着小儿出来秋游会大大增强楚熙的体质,提高健康值,虽然楚昭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鬼逻辑,但他还是带着两个小娃娃,坐着马车出来登高赏秋。 野外空气清新,田间垄头的野花野草十分可爱,满地的落叶如金黄的地毯。马车碾过的时候软绵绵的。 马车里,楚昭在给两个小娃娃讲故事。楚昭现在初步确认儿子具有反社会人格,对阿熙的教育尤为上心,所以给儿子讲故事成了楚昭每日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楚昭讲完他改编的《灰姑娘》上半部分的时候,他向两个仰着小脑袋窝在自己身边的团子提问:“灰娘是不是很可怜?宝贝是不是很同情灰娘?” 阿熙皱着小眉头,怏怏不乐地反问:“父皇很喜欢灰娘?” 楚昭不知道小孩子的重点究竟在哪里,可是对于儿子的问题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说:“父皇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关键是阿熙不觉得这女孩子很可怜吗?” 阿熙明显沉默了下来,他用小胖手抓住父亲的衣服边,握在手里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小脸靠近楚昭的胸膛,忧伤地问道:“灰娘的阿爹因为娶了继母就不喜欢他了,阿熙不想要继母。” 楚昭闻言大为心疼,赶忙再三保证皇宫里绝对不会出现可怕的继母这种生物。 安抚好生病后变得爱撒娇的楚熙,楚昭也不厚此薄彼,就把同样的问题再次问了獾郎一遍。 说小孩子是天使,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孩子幼小的时候,他们的自我意识还没有萌芽,无法区分自己与他人,因此总是把别人的痛苦视为自己的痛苦。当然,前提是他能够产生共情,知道并且畏惧痛苦。这一点上,獾郎的表现明显更像一个正常的四岁幼童。 獾郎听见继母虐待灰娘,不给饭吃,让她数豆子,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对于只能数到三的獾郎来说,这实在太可怕了。因此他流出了真诚的眼泪,然后钻进楚昭怀里寻求安慰,好像被虐到的是他自己一样。还傻乎乎地对楚昭说:“那把我的玩具送给她好了。” 楚昭拍拍獾郎的小屁股,觉得这软萌萌的小家伙虽然霸道娇气了一点,真还挺可爱的。每次讲故事都特别给面子,接受楚昭卖的鸡汤也接受得非常快,让楚昭很有成就感。不像某人,总是答非所问。 再把目光转向自己儿子,楚昭就发现儿子压根就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正凶狠地瞪着獾郎,活像一头窝被占领了的小老虎。 楚昭感到怀里的獾郎一哆嗦,扭着小屁股自觉地爬出了楚昭的怀抱。然后楚熙就大摇大摆地重新占据了楚昭的大腿。 楚昭皱了皱眉,将委委屈屈缩在车座角落里的獾郎提溜过来搂在臂弯里,然后尽量温柔的教育儿子,让他不要吓到哥哥,哥哥比他还小只,并不占地方。 听了这话,楚熙明显高兴了一些,终于愿意分獾郎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放手。 楚昭:……儿子的领地意识重,姑且也算一件好事吧?只是……难免有些委屈獾郎…… 谁知转头一看,獾郎半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兴高采烈爬过来,亲亲热热地伸爪握住楚熙的手,于是两个小家伙又重归于好了。 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都城郊外的九井山,这一次幼儿教育虽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无形中却增强了父子兄弟间的感情,而且阿熙苍白的小脸蛋也因为呼吸到了野外的空气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看的傻爸爸心满意足。 九井山上有九日台,形平,可容数百人坐,这一次的宫宴就定在九井山上的商飙馆中。因民俗极重九日,时人有重阳登高野宴的习俗。加上此时正值秋闱之前,都城有很多赶考的学生也在九井山上宴会,所以楚昭这一次安排的宴会,不只是为了儿子的健康,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打算借此让自己的两位皇子亮相于人前。 獾郎本就是个正常的小宝宝,四岁的娃娃害怕陌生人也正常,所以他一直躲在楚昭的脚边,十分畏惧周围两眼放光的怪叔叔。最后还被一个凑过来的大胡子将军吓哭了。 两相对比之下,倒是疑似缺乏亲社会动机的阿熙表现得很出色。因为这家伙根本对陌生人熟视无睹,面对周围大臣的目光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自己玩自己的,唯独楚昭唤他的时候,才肯抬起头应一声。不过这样的表现却被大臣们自动解读为“具有身为天潢贵胄特有的冷漠和疏离,但是待人接物都非常合乎礼仪,给人一种亲近却不亲昵的感觉”。 因为看到弟弟被吓哭了,领域意识很强的楚熙还过去把獾郎抱住安慰,掏出小手绢给他擦眼泪。在楚熙心里,弟弟虽然讨厌,但毕竟宫里只有这一个爱哭鬼,只能自己欺负,不许外面的人欺负。 有了前述一番折腾,可想而知宴会上群臣有多么稀罕这两位小皇子了。尤其是楚熙,大臣们看着他的眼神都像在看帝国的未来。 楚昭看了也暗暗点头。阿熙是他的亲生儿子,若是獾郎登基,阿熙绝对没有活路,反过来,阿熙却能够善待獾郎,因为獾郎的真实身份足以成为皇帝手中的一张底牌。既然如此,楚昭觉得自己不能生,所以还是让两位皇子的距离在一开始就拉开比较好。他的皇子可和康熙李世民之类的不同,损耗不起啊。 一时乐声起,开始歌舞饮宴。因为人多,所以今日商飙馆内举行的宴会其实类似于自助餐,就和现代的宴会一样,众人自取喜爱的食物,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感情。没有人注意到,皇帝带着两位皇子已经悄悄退席了。或者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当一回事,毕竟,宴会上皇帝露个脸就走实在太正常了。 于是体察下情的皇帝陛下就带着两个孩子到后面吃爱心营养餐去了。毕竟今日除开官员,商飙馆附近还有许多陌生的学子,楚昭可不放心两个独苗苗满场乱跑。 商飙馆跨院内。 楚昭把一碗雕花胡萝卜放在两个排排坐的白嫩团子跟前,又各舀了一粒醋泡蛋放进两个小碗中,且添了一勺醋进去,鼓励道:“谁先把蛋吃完,父皇就带谁出去玩,下半晌还可以吃大耐糕,还有小鱼饼。” 阿熙有些不乐意,但是为了和父皇出去玩,还是不甚情愿的点头答应了。獾郎看阿兄答应,也不知深浅地点点头。 这在这时,黑衣卫急入,报有紧急军情传来,楚昭只好让天权等人好好看着两个孩子,他去去就回。 这一去就去了好几个时辰。 醋泡蛋,顾名思义就是用醋将鸡蛋浸泡多时,直到蛋壳中的钙溶解到醋中,将醋和蛋一起服用。据说对小儿补钙有奇效,特别好吸收,但是那个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小朋友是会互相影响的。楚熙的胃口不好直接影响了獾郎。这位本来就挑食,以前有楚熙做正面榜样,吃饭倒也积极,如今楚熙不爱吃饭,獾郎就更是变本加厉地不爱吃东西了。而且獾郎有一个大多数宝宝都有的饮食习惯——爱吃糕点,不爱吃菠菜啊胡萝卜等蔬菜。 为了孩子的健康,楚昭这个新晋奶爸受到育儿书籍的启迪,十分丧心病狂地让厨子把胡萝卜雕成星星状,煮熟后拌上糖醋冒充水果。还让厨子在面团子里揉进去菠菜,做成菠菜面,把某些绿叶蔬菜做成翡翠烧麦,水晶饺子。这还不算什么,更加丧病的是,楚昭为了给孩子补钙,让厨子把鱼啊鸡啊全都炖很长时间,直到鱼刺和鸡骨头都炖酥了,让两个孩子把骨头咬碎咽下去。 最近楚熙忧郁的发现,自己的食谱里突然多了诸如虾皮,鱼刺,鱼鳞,鸡骨头,醋泡蛋,味道奇怪的水果等等食物……小朋友觉得很不开心,也越来越不想吃饭了。傻爸爸这回真是好心办了错事。 獾郎咬了一口醋泡蛋,默默地留下了伤心的泪水。楚熙也皱着小眉头,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饭碗。 然而可能是受性格影响,也可能是某种强迫症,楚熙吃东西有个习惯,每次都要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才会去拿别的吃。 也就是说,只要别人投喂食物,他都会慢慢吃光。所以今天他也捧着小碗,乖乖吃完反人类的醋泡蛋,又嘎嘣嘎嘣面无表情地嚼完那碗奇怪的水果,然后就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天权,等待约定好的糕点和小鱼饼。谁知道天权完全不知道父子间的小约定,看到小殿下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就又去小厨房拿了小半条炖鱼。 楚熙皱着脸吃完鳞片都没揭的鱼,满心以为能吃心爱的小糕点,眼巴巴看天权。天权以为小殿下还没吃饱,又去拿了一碗糖醋胡萝卜! 楚熙终于对这个愚蠢的凡人绝望了,放下碗开始玩益智拼图,顺便等父皇回来投喂。 虽然楚熙还小,但是小朋友已经理解了什么叫做下半晌,呆呆地看着太阳从头顶一点点往下滑,楚熙小朋友着急了,说好的小糕点呢!说好的出去玩呢!急得楚熙起身到院子门口望了好几次,后来干脆坐在门槛上,撑着腮帮子陷入了沉思:他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才不想和獾郎那种笨蛋一起玩积木呢。 “木头叔叔不见了。”过一阵,独个在院子里玩积木的獾郎悄悄挪过来,黏在其实应该算是弟弟的楚熙背上和他咬耳朵。“阿兄,獾郎饿。” 冷漠地推开死沉死沉的獾郎,楚熙转头一看,果然,守着他们的天权不知何时不见了。 楚昭给他们安排的是一日五餐,早中晚三顿正餐之外,还有两顿零食。结果今天在商飙馆里,楚昭不在,应该有的零食也没送过来,所以两个饮食很规律的小家伙都饿了。 楚熙肚子也饿啊,可他很要面子,不肯在“弟弟”面前示弱,还教育他:“谁让你中午不吃饭?” 獾郎挨了训,就很不开心地跑到门外去生闷气。不过他也生气也生不长时间,蹲在那里没一会儿,獾郎就被墙根的野花吸引了注意力,刚采了几朵,他就看到面前飞来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肚子正饿的獾郎忍不住啊呜咬一口,酸酸甜甜,真是太好吃了。正想咬第二口,糖葫芦就飞走了。紧跟着糖葫芦后面,又飞过去一块豌豆黄! 豌豆黄獾郎吃过一回,是娘亲买给他的,凉凉的,甜甜的,妈妈的味道。 啊,会飞的糖葫芦和豌豆黄! 獾郎眼睛一亮,追着糕点就跑了出去。楚熙本来端着中午吃剩的胡萝卜出来喂弟弟,一见弟弟小狗般扑着两块糕点跑,赶忙跟着追了出去。 就这样,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皇子,就这样轻易被零食吊走了。如果被郭师傅知道,一定会哭晕在厨房的。我的小殿下啊,您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就被一串糖葫芦,一块豌豆黄吊走了呢t t*** 外面的登高宴上,因为皇帝陛下不在,大臣们便更加放得开。 席间有人拿着最近莫明出现的熙殿下过来打探消息,身为太傅的崔景深一概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与许多人猜测不同的是,崔景深其实很盼望陛下能够认回小皇子。自己效忠的陛下有儿子,何必再帮别人养?崔景深只觉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酒过三巡,忽有太监过来唤崔大人去行宫议事,崔景深便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第118节 到了商飙馆行宫,崔景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走到含元殿,就见方子安,林轩,魏永之,卢恒等人已经跪在了廊下,忍不住眉心一跳。 等了好一阵,大门方才敞开,苏溪过来请几位大人进殿议事。到了殿内,崔景深看到李卫国,罗致,于应龙等武将已经跪在了御座之下。 “把军报给众位爱卿传看一遍吧。” 最先接过信的是崔景深,他匆匆地读着,面色愈发苍白,抖索着双手将战报交给自己身旁的林轩。 等众文臣传看一遍之后,到底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崔景深已经镇定下来,沉吟着问道:“王将军被困在燕然山,边境那边派系林立,九镇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务之急乃是稳定边疆,陛下决定再派何人去镇抚?” “九镇关系重大,九镇将军位高权重,当世罕见,几十万的镇北军一到此人手里,寡人和众位爱卿的身家性命和国家的命运便全系于此人,不可不慎!除开王若谷,寡人实在想不到别的人选,能够镇下大楚北疆。”皇帝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飘荡,显出几分飘忽来。“众位爱卿有无合适人选推荐?” 好家伙,此话一出,下面跪着的大臣心里都犯起了嘀咕,敢情王若谷才是您真爱啊,咱们都比不上人家喽。 大楚的几位重臣心里直冒酸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肯吱声了。 林轩年纪大点,不像年轻人的火气那么盛,况且他的竞争对手已经告老,所以反应还小点,最先出列奏道:“依老夫之见,镇守北疆,的确非王将军莫属。鞑靼骑兵虽然机动性强,善于逃跑,但是王将军麾下全是以一敌百的精兵,还有专门克制轻骑兵的重甲步兵和大车,鞑靼人真要硬碰硬把楚军精锐吃掉,恐怕也非其擅长的,故而只是围而不攻。我方迅速派出军队前去救援,只怕还来得及。如此,九镇自然不需要换将军了。” 方子安道:“殿下所虑并不在此,如今王将军不在,边境不太平,总要先派人去安抚一番。只是这人选的确不好定,纵观我大楚上下,在军中的威望能够比得上王将军的,实是凤毛麟角。” 罗致是个老实人,听了就感叹:“唉,若是韩将军还在,今日也不会如此为难。” 此话一出,崔景深眉头便是一皱,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到这里来了。当即递了个眼风给自己这一方的兵部侍郎刘南松。 刘南松也算是两朝老臣了,原本是李国舅那边的人,担任过安靖朝的刑部侍郎,后来又投了楚旦,现在转投崔景深麾下。前两任主子都家败人亡,唯独他仍然在朝中屹立不倒,可见也算是个有真本事的。 这刘南松的确是个能臣,具有很强的处理政务的能力。楚昭登基之后,他被外派去新打下来的陇西之地做郡守。朝中大臣原以为陛下厌恶此人,故意派他送死去,结果刘南松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高超的人际交往能力以及暗地里的阴损手段,还真就将曾经叛国的陇西安抚了下来。之后凭借着实打实的功绩再次进入中央,被提升为兵部侍郎。说是侍郎,因为谢棠这个尚书不怎么管事,所以其实他也相当于执掌一部。 不过此人因为三姓家奴的黑历史,在朝中风评不好,即便同出于寒门,清流中人也不大看得起他,有事没事都要羞辱人家一顿。 得了崔景深的示意,刘南松暗自叫苦,可是形势比人强,反正他刘南松的名声已经够臭的,倒不少这点骂名。然而崔景深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厉害关系考虑清楚,刘南松便硬着头皮出列奏道:“陛下,如今北方马上就要入冬了,北蛮每次向南劫掠,必定是因为草原碰到天灾牲畜死光,也就是说,今冬草原很可能有大风暴,我军若是北征,有多少大楚健儿要牺牲在北地的风雪之中?便是陛下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该爱惜我大楚将士的性命啊。” 刘南松这话明显正中楚昭软肋,宝座上的帝王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朝崔景深看去。 “寡人又岂是好战之辈,难道不知道国库已经没钱了吗?只是寡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边境子民被鞑靼人掳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将军被鞑靼人困死在燕然山。”说起来楚昭也是满腔无奈。国库不丰的前提下,他才是最不想打仗的那个好么? 崔景深见到陛下不自觉投过来的求助眼神,心头一软,片刻后又再次强硬起来:即便难以抵抗心爱的君主一个眼神,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能由着陛下胡来。 卢恒看了崔景深一眼,终于还是出列说道:“陛下,刘大人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打仗就要花钱,可是如今即使大军北伐,后勤如何支持?从黄河流域产粮区千里迢迢抵达前线,十斤粮食路上要吃掉九斤,占用的民夫还不算,中央可以支持多久?大楚打下来鞑靼,又有什么用呢?占下的土地既不能种地也不适合我大楚百姓居住,占领的军队还得后方供养,占领的土地还要能臣去安抚。长此以往,不过是纸上的煊赫,中央财政必然破产!” 楚昭有系统,也知道以现在国家的财政状况,开疆扩土一不小心就会被弄成穷兵黩武……他叹了口气,说道:“寡人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如今被人欺到了头上,列为爱卿有何良策可退敌?”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楚昭的叹息声传入耳际,庭下的大臣俱都握紧了双拳。其实元嘉朝的君臣已经很努力了,奈何前人留下的底子实在太差,而元嘉朝休养生息的时间又不够。 见几位南书房重臣全都挺直了脊梁,一言不发地平视前方。 刘南松暗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汉武虽然将匈奴打得亡国灭种,但是也把大汉的国力耗尽。虽然陛下无论是为政还是用兵都远胜汉武,但我朝到底并无文景之治的积累啊。陛下,打仗打的是钱,按照今年的军费算下来,这一仗要五千万两白银,而如果我们议和的话,可能只要一千万两就能将鞑靼人打发走了。如此,不仅燕然之围可解,还能换的一段时间边境的和平,而且这点钱在边境贸易上还能赚回来。由此可见,议和虽然为人所诟病,但是汉初几位明君都选用议和的手段,并非没有道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李卫国已是勃然大怒,喝道:“和亲?用我大楚的子民去换王将军?王将军羞也被羞死了!既然刘大人说要和亲,便选大人的儿女去和亲好了。” 眼见着要吵起来,于应龙赶忙说:“区区跳梁小丑,何劳陛下忧心。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罗致也道:“和亲不可,末将亦愿以身代陛下。” 正在商议国家大事,苏溪突然进来,附在楚昭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此事容后再议。”转过头的楚昭脸色已是铁青:“李卫国,罗致,于应龙三人立即集合都城所有兵马,封锁外城郭,就连一只蚊子,也不许给我放出去。” 这边尚闹得不可开交,那边两只小崽子已经被甜甜的糕点迷晕,打包装上了车。 这一日晚间,明月楼的后院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车头挂着的琉璃灯笼如春水浮光,于是人们都知道,这是明月楼的贵客了。 很快,就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的商人,被两个妙龄少女扶着,然后就是三两个壮汉,把几个大箱子搬下车,看上去,只怕是要在这销金窟里常住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迷上了楼里哪个姐儿,要把这万贯家财虚掷。 楚昭封锁城郭,精兵四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谁知道绑匪根本没有往外逃,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进了都城。 塞也正在明月楼后面一个安静的小院落中听取属下关于边境战况的汇报,听闻绑架团伙顺利完成任务,立即挥了挥手,让马历博先进来。 “那小崽子呢?” “吃了糕点,正在房间里睡着。”马历博还没有来得及汇报说逮住了两只,分别迷晕了放在里外两张床上,自家大汗已经阴着脸往院子里走去。 外头的生意热闹起来,可是院子里还是无比的安静。也没有人点灯,但是天上却有一轮明月。 獾郎这孩子鼻子特别灵,且马历博没敢喂太多迷药,所以他睡到一半,就被一种奇特的香味熏醒了。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喊了几声嬷嬷,没有人搭理,四周黑漆漆的。更可怕的是,床头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瞪着一双红眼睛看着自己。 “嗷——呜呜呜——” 突然在陌生的黑屋子里醒过来,床前还站着一个人,就算是大人也害怕,很何况獾郎不过是个四岁出头,自来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呢。立马被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塞也最近时常用些致幻剂,精神状态本就不太对,此时被小儿尖利的哭声一吵,额头青筋直冒。 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塞也眼中血色越发浓郁,他一把将这小崽子提溜起来捂住嘴。 杀了他,杀了他楚昭就会看到你了,杀了他,杀了他楚昭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似乎有一个恶魔在塞也耳边低声细语,他的理智知道这孩子还有用不能杀,然而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加大。 獾郎的脸上很快出现了青紫,挣扎也变得无力起来。就在这时,塞也突然听到一个嫩嫩的小声音带着困意小声呼唤:“父皇——父皇——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知如何,与塞也沉醉于幻境时听到的幼童声音重叠了起来,陷入癫狂状态的他茫然地抬起了头,侧耳仔细倾听。 “父皇——呜呜,阿爹,阿爹,你去哪儿了?快出来啊,不要丢下阿熙呜呜呜~” 塞也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内心最深处隐约起了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微弱的共鸣,让他无法对这稚嫩而急迫的呼唤置之不理。他不自觉放轻了手中的力道,将手上的幼童轻轻放在旁边的靠背上,然后缓缓走向里间。 楚熙本来睡得很香,却被獾郎的哭声吵醒了,他有点起床气,板着小脸很不高兴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周围很黑,楚熙到底不过四岁的小孩子,心里渐渐害怕起来,就小声地呼唤起最最信任的无所不能的父皇。一边呼唤,一边摸索着要下床。 这张胡床,相对于楚熙的身高而言,还是太高了一点。等塞也走进里屋时,正看到床上的小娃娃正爬在床边探头探脑,挪到床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头朝下,直直往床下摔去! 身在空中,小娃娃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一双暗红色的大眼愣愣地看着进门的塞也,叫都没叫一声。 塞也的心不知为何揪成了一团,瞬间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小家伙后背的衣领,及时地将他拎在半空。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这小崽子定会大哭,不过塞也将手中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一小只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这孩子非但没哭,反而呆呆地偏头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大如魔神的男人沐浴着月光,面容冷峻,气质阴森,然而他的手臂上却扒着一只娇小白嫩、憨态可掬的幼儿。就好像无尾熊抱着尤加利树一般,又好像恐怖的巨龙叼着他尚在幼生期的粉嫩小龙,一大一小显出一种异样的和谐。 清清亮亮的一双暗红色大眼睛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娇嫩精緻地彷彿一碰即破,这双凝视过来的眼睛,却让塞也心头一跳,一个在最好的美梦里都不敢想的猜测冒了出来。 使劲把这荒唐的猜测压了下去,塞也心中却再生不起半点杀意。难得大发善心打算将这小家伙放回床上去。 然而他正要松开手,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有某种软绵绵热乎乎的团状物巴在了自己手上? 塞也有修罗之称,在中亚一带,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还从来没见过有小孩子不仅没被吓哭,反而还黏了过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在自己松开手后,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塞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像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是不屈不挠,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坚定,暗红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盯着塞也。 双方僵持了半点,终究还是塞也妥协了,将挂在自己手臂上死不松开的小崽子姿态僵硬地抱在了怀中。 带着奶香的小身体靠了过来。天啊,塞也从来不知道小孩子有这么小,这么软。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怀里的小崽子突然凑了过来,吧唧一声,糊了塞也一脸口水,然后依赖的用小胳膊搂住塞也的脖子,小声喊了一句:“娘——” 残忍的,无情的,能止小儿夜啼的阿勒坦汗只觉晴空一个霹雳,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第137章 第二日朝阳初上时分,韩起雷打不动地想要起身练武。 不过今天与往常略有不同,韩起刚一动,立马就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软乎乎胡乱叫娘的奇怪生物已经爬到他的胸膛上,就窝在他的胸腹处,小狗一般团在那里。 难怪不得尊贵的阿勒坦汗昨晚总觉得肚皮沉甸甸的,还做了好几个怪梦。 抓住衣服领子,提小猫一般,轻易就把团在那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家伙提到眼前,然后韩起伸出长指戳了戳那张被喂养得饱满光滑的包子脸。 小孩原本睡得正香,被粗暴地吵醒,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不满意的踢踢腿,撒娇般唤道:“娘,阿熙困——” 没错,的确是暗红色的瞳仁。 晨间的光线更为明朗,这一次韩起非常确定那双瞳仁的色彩。 把小孩放回床上用被子盖好。韩起轻轻起身,吩咐了身边暗卫几句之后,就自顾自去练武了,看上去一如往常,特别特别镇定,当然你必须忽略他走到门边时,差点被门槛绊倒那点小小失误。 都城已经戒严两天了,但是两位皇子却似人间蒸发一般,丝毫音信都没有。 甘露殿内。天权受了刑今日没过来,但是七子中其余六人各自领着一支虎卫,苏溪带领着暗卫统统跪在殿内,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说,阿熙和獾郎都是被鞑靼人的间谍抓走的?” 天枢一直护卫楚熙,七子之中,可以说是看着楚熙长大的。楚熙失踪了,他比谁都自责,此时这个男人红着眼眶,低头跪在大殿正中,声音里带着悔意和哽咽:“请陛下让属下带一队死士,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必定保护两位小殿下从北夷平安归来。” 垂落的冠冕之后,年轻的天子俊美若神的外貌仿佛也笼罩在一层氤氲的龙涎香中,看不真切,但是重重帘幕之后传出来的声音里却带着极重的倦怠之意。 “罢了,寡人已经决定要御驾亲征了。叫那些大臣都进来吧。” 燕然山之围是安靖之耻后楚国首次大败,而被围困的还是号称大楚擎天柱的王若谷,前一刻还在千方百计想要削减军费的大臣只觉的天都塌了。加上小皇子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皇帝愤而决定亲征,武将都觉得受到了鼓舞,文臣们却忧心忡忡,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陛下胡闹。 此时群臣都聚集在太极殿外,焦急地等待着晚间的御前议事。 按班站定之后,苏溪柔和中略带尖利的声音传了出来:“诸臣工有何要事奏禀?” 李卫国出列奏道:“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又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这一回胡人又围了王大将军,还掳走了我大楚的皇子殿下!故而臣请求陛下御驾亲征,以振我大楚声威!微臣愿为陛下马前卒!” 崔景深的目光霍的一跳,下意识就说:“不行。皇上金贵之体,不宜远征沙漠,受那颠沛之苦。带兵打仗时将领之事,不然陛下难道是花钱白养着这些人吗?打起仗来,或是刀枪如林,或是火炮爆炸,又得骑马奔波,陛下的龙体关系着国体安慰,兹体事大,不可轻忽。”话锋一转:“不只是微臣,便是天下臣民也都不会放心陛下。国君不稳则社稷不安啊。” 李卫国瞪着牛眼睛,怒道:“小殿下才四岁,边关又乱着,除了陛下,还有谁能解决这一大摊子乌糟事。再者,陛下不是那等养在深宫妇人之手的废物,四年前不是还领兵将犬戎人打得落花流水吗?” 方子安虽然一向和崔景深不怎么对盘,此时却也出列支持他,说道:“国家存粮不多,难以应付一场大战。微臣也不同意陛下亲征,即便担负骂名,微臣也会支持议和。当年犬戎人手里有哀帝尚且不及时,鞑靼人抓着两位小殿下又有什么用?不过想趁机勒索些钱财罢了。若是君王亲征,反而叫他们看出我方虚实。况且鞑靼人没什么见识,多与金银珠宝,香皂棉布,此事朝夕可解,何至于要陛下亲身犯险?” 楚昭却道:“鞑靼人狡猾,便如李将军所言,非御驾亲征,不能彻底制服,至于粮食,寡人早就让燕归来暗藏在北地四百万石军粮,加上建业的粮仓犹有存粮一千万石,足够了。管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儿子的,虽远必诛。” 楚昭心中有数,他一接到军报,便迅速用宫里的金银玉器兑换了四百石军粮,上万件羽绒服暗藏在系统里。若不是系统能量不够,他还要再多换一些。有了这么个金手指,楚昭根本不怕后勤保障跟不上。而古代战争就是打后勤,所以这一战,必须他楚昭亲自带领才最能节省大楚的人力物力。 为了说服群臣,楚昭继续说道:“从古至今,就没有皇帝不能领兵打仗的说法。周朝时武王也是亲征。东周春秋也是各个侯王带队征伐。刘邦刘秀刘备也是带队打拼。我大楚更是太宗指挥平的天下。便是北夷南蛮,也是族长亲自操刀,带头抢劫的。反而是那些亡国之君,长于妇人之手,养在深宫里,不知民间疾苦,连一把刀都拿不动,而当皇帝不能亲征时,这个王廷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天子是上天之子,是这天下的主人,岂能龟缩在这大兴宫四角天空之下!如果寡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才真是枉为皇帝!这一次,请允许寡人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去保护我大楚的妇人和儿童。四年前,犬戎打了过来,寡人说要君王守国门,天子死社稷,这一番誓言,到今日依旧不会改变!” 这一番话慷慨激昂却又不乏理智,众臣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唯独崔景深双眉紧蹙,若有所思地看着宝座上的帝王,轻轻扯了扯还想上前犯言直谏的方子安。 *** 楚昭决定亲征的计划,虽然暂时秘而不宣,其实一个时辰之后,就已经完整地出现在了韩起的手边。 韩起当年掌握着大楚所有的地下势力,同时还是墨家的矩子,即便他消失,这些势力依旧对他忠心耿耿。因为发生了当年那场变动,这些势力一部分沉淀了下来,一部分去了边关寻找主人。所以说,如果韩起这些年要暗杀楚昭,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却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事,只是执着地想要打下天下来,然后把楚昭绑回自己的帝国之中,至于绑回去之后做什么……韩起心里也模模糊糊的,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所以不论是坐视王若谷被围也好,将大楚的皇子抓来也好,其实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楚昭。 如今楚昭已经决定要亲赴边关,那么他的计划就算成功完成了第一步。原本韩起应该觉得开心才是,不过他现在却有些心不在焉——本来进行得无比顺利的计划遇见了某个不知名的阻碍。 一边练武,韩起一边留神注意那团不知名的阻碍。 不知名的阻碍如今正东倒西歪地坐在大大的靠背椅上,这椅子对幼儿来说太高了一点,小短腿都蹬不到地面,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韩起皱起了眉头,盘算着回去后辉月宫该添一批新家俱了…… 小娃娃似乎没睡醒,但是大眼睛却执着地,一眨都不肯眨地看着院子里练武的男人。与男人叫人畏惧的血色双眸不同,这孩子的眸色虽说也是暗红,却给人纯净之感,仿佛透明而尊贵的水晶,恰到好处的墨红带着莹润的光泽。 第119节 看他这模样,韩起心底温软成一片,有种又看到幼儿版楚昭的感觉,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了。 小东西还没到自己的膝盖,也不像一般的小娃那样爱哭闹,小胳膊腿却都很有劲。刚才就是自己从床上溜下来,蹬蹬蹬爬上靠背,乖乖坐在那里看。每次自己练轻功纵跃之时,小东西就瞪大眼睛,脑袋随着自己转来转去,小脸却一直板着,没什么表情。 真是只小怪物,而且还傻乎乎的。 韩起总觉得这孩子似乎比昨晚刚见到时结实了一点,一想到昨晚睡到半夜闹肚子饿,韩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怀疑楚昭对这孩子不怎么上心,更怀疑这孩子因为眸色的缘故在宫廷中受了欺负。 韩起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小娃娃走过去,半跪下来,注视着面前这个长得和楚昭幼时十分相似的红眼睛小怪物,然后用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嗓音问道:“为什么叫我娘。” 小娃娃不明所以地抬头注视着面前这个即使跪着也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答非所谓地伸出胳膊朝着男人扑过来:“阿熙也要飞飞。” 略带慌乱地接过小孩,韩起有点跟不上小孩子的思路,过了半晌,才疑惑地问道:“你……想跟我学武?” 小娃娃觉得自家娘亲有点笨笨的,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大力点头。 推门而入的柳素心,看到的就是高大的男人俯下身,给不到自己膝盖的小娃娃纠正着姿势。一大一小,单从外型上看去,谁都不会怀疑这两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更何况二人的动作与神态还时常神同步,于是她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韩起给小娃娃摆好姿势后,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练习扎马步,然后示意柳素心跟他一起走到旁边:“让你下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这孩子长得和自己如此相似,又有一双红眼睛,韩起再理智也难免会……心存妄想。 柳素心敛容答道:“回禀令主,这孩子是元嘉元年出生的,现在不过五周岁,但据说出生后一直养在崔相家中……” 韩起闻言,脸色一沉。“他娘呢,这孩子明显具有我族血统。我就不信了,崔家的女人能够生出来这般长相的孩子。” 柳素心接着说道:“令主英明。这些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据可靠线报,孩子其实一直秘密养在宫里,似乎陛下……也……也同样忘记了这个儿子的存在,直到前段时间才认了回去。皇宫之中,唯有此子是陛下亲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韩起沉默片刻,方问道:“我走后,阿昭是不是又宠爱过什么西域的女奴。”若是西域女奴要进宫,明显会经过明月楼花影夫人之手验明正身,查清是不是奸细。 柳素心听出矩子语气里的阴森,赶忙摇头道:“属下虽然按照吩咐验过几个女子,但是都没有西域那边的,也无人眼睛是红色。而且陛下忙于国事,不近女色,便是属下这边献上去的,也不曾宠幸。” 韩起的脸色好了很多,既然阿昭的确不近女色……那么…… 虽然心里的猜测很荒唐,但是排除所有可能性,唯一留下来的也就是真相了。尽管已经高兴得发狂,韩起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道:“听说阿昭初登基的那段时间,曾经大病过一场,有好几个月没上朝。” “是。” “当时我在边关,为何不知此事?” 柳素心知道面前这个令主喜怒无常的脾气,赶忙道:“那时候宫里只说是出了痘疹不宜见人,当时每日折子都是照常批复,陛下也时常隔着帘子召见几位近臣,病情并不严重。因令主在犬戎,境况危险,消息传递困难,陛下说是不想让令主平白跟着担心,便严令属下不许说出去。” 韩起不置可否地听着,末了只说:“既如此,派人去周医正那里,不择手段也要拿到他手上的病历本,这个任务的级别优先于原计划。可以调动我方埋在宫里的所有人手。” “那原来的计划……”柳素心有些担忧,楚昭深宏雅致,且极擅用人之道,堪称雄才大略,在这样的君主面前耍心思,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陛下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韩起沉默半晌,方道:“那便叫原先刺杀崔景深的人收手罢,王若谷那边,也别叫人真伤了他。派人将阿昭的目光引到张英身上。不过阿昭的确聪慧过人,实在不行,已经动过的那些棋子便都弃了吧。” 对于令主的决定,柳素心不敢也不会有半点质疑,她低头应是,恭敬地倒退出门离去。 第138章 兴庆宫中。 楚昭手里拿着儿子最喜欢的木头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前段时间他换了四百石军粮以及若干棉衣,将系统能源耗费一空,如今系统连开机都困难。即便他怀疑自己这方出了内奸,因为读心术等作弊般的技能都使用不了,虽然系统的基础功能还能查看,但是各项数据也已经停止了更新。楚昭用系统数值查看了一阵,并没找出什么异常来,只能自己根据蛛丝马迹进行推测。好在他也是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人,现在即便没有了系统,很多事情楚昭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足够应对了。 “陛下,晚膳摆好了,多少吃一点吧。”苏溪轻手轻脚走进来,柔声劝道。“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便是铁打的人也抗不住的,多少国家大事还等着陛下去处理啊。再说,您要是倒了,小殿下还能指望谁呢?” 楚昭叹了口气:“这一个国家都指望着寡人,便是寡人想要伤心,也不能不爱惜身体。罢了,摆饭吧。” 楚昭这边一个人孤灯冷灶的好不凄凉,被他百般牵挂的小混蛋却过得滋润得不得了。 明月楼这个小院落,比起皇宫内院,其实是有些寒碜的。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四合院,东面一堵两人高的围墙,正面两扇黑气大门,高高的白石台阶,大门总是关着的时候多,和外部世界仿佛隔绝。进大门是一间过道,有个门关,南屋三大间是客厅,屋内陈设多为红木雕花家具,这样的陈设,也就是普通大户人家的模样,不太像是王孙公子的气派。 楚熙小朋友虽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一点不嫌弃自己娘亲生活的窘迫,反而比在宫里活泼了很多,成日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既不怕生,也不想家。这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倒十足肖他生父了。 事实上,楚熙压根就对韩起以外的人没什么感觉,院子里那些陌生人,对他而言就是一盏灯一个柱子一般。这一点,典型遗传自韩起了。 倒是獾郎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已经哭过了好几场。楚熙身为大哥哥(自封的),就安慰弟弟说自己要暂时和娘亲住一段时间。獾郎这些年时常和娘亲一起住在外面,还以为这就是正常人家的相处方式,所以很快便接受了楚熙的解释,渐渐不怎么哭闹了。 韩起每天很忙,要到上灯时分,才能回到这个小院落陪着楚熙晚餐。 今日也不例外。 很快,专门做给小孩子吃的银鱼蛋羹端了上来,柳素心作为屋里唯一一个女人,正要上前去喂,谁知道惊掉下属下巴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大汗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用一副与他刚硬面容不相称到极点,温柔到令旁观者全身发毛的慈爱表情,诱哄着怀中幼儿张口吞下蛋羹。 然而就算把睁开眼又闭上,或者狠狠打旁边的同僚一耳光,众人所见之画面也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白嫩幼小的男童,依旧像团棉花似的窝在高大的男人怀中。 这幅场景若是被贵霜帝国那些爱慕大汗的贵族女子看到了,一定会疯狂的。原来俊美邪气的帝王私底下,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不过可惜这些女子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阿勒坦汗的温柔,只属于特定的两个人而已。 吃了一阵,估计楚熙吃饱了,不肯再吃,反而小鸭子般摇摇摆摆往外走,有点笨拙,但是可爱得要命。 韩起把他提溜回来再喂,楚熙就不高兴了,扭着小身子表示要去看獾郎,边说还拍拍小肚皮证明自己吃饱了。 韩起端起他的饭盆看了看,又和自己的饭盆对比了一下,觉得差距太大,就板着脸说道:“都吃完才能去玩。” 楚熙以前吃饭都要和楚昭比着来,可见是个能吃的,但是他的食量哪里能和韩起比啊。不过小家伙也聪明,眼珠子一转,就举着自己不爱吃的膏环送到韩起嘴边,讨好地说道:“娘也吃。” 韩起严厉地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必须纠正儿子的称呼了:“再叫娘就不许出去玩。” 小娃娃有点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半晌才说:“嗯——可父皇就是爹爹。阿熙没有娘,獾郎说,说每个人都有娘,阿熙没有。” 楚昭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这件事,因为他压根连孩子他娘是谁都不知道,面对小孩子追问自己的来源时,就和所有的中国父母一般,选择了含糊其辞。 韩起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很认真的忽悠着什么也不懂的小宝宝:“阿熙,你是不同的,是大楚皇族和犬戎皇族的血脉结晶,怎么能和那些凡人一样呢?记住了,你有两个父皇,以后就会继承父皇们的遗产,统治两个庞大的帝国。不过为了和你阿昭父皇区分开,你可以叫我爹爹。” 楚熙似乎被这关系搞糊涂了,也不太明白什么叫血脉结晶,就呆呆地把韩起望着。过了好半晌,小孩子小心翼翼举起手里的玫瑰酥:“嗯嗯,吃。” “臭小子。”韩起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也知道得慢慢来。儿子的面子一定要给,所以他一低头,把自己从来不肯多沾的甜食一口吞了下去。 楚熙看到他吃了,开心地笑了起来,爬起来坐在韩起腿上,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叫了一句“爹”,然后就自顾自抓着韩起的衣襟玩。 韩起也不以为意,伸出大手摸一摸小家伙的肚皮,感觉鼓鼓地像个小西瓜,估摸着的确吃饱了,也就不再逼他吃东西。 *** 完全不知道儿子刚和绑架犯甜蜜地你喂我我喂你吃过一顿饭,楚昭食不知味地硬塞下一碗饭,然后就说要去御花园走走,结果刚到花园中,就看到不打眼的重花门藤萝花架下,有两个黑影头碰头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楚昭示意苏溪不要出声,走进了一看,原来是高文和一个陌生的侍卫在那儿说话,从他们这个角度,清清楚楚看到高文手里一个蜡丸滑了过去。 “你递了什么出去?”高文回头一看,皇帝和苏公公像两个幽灵般站在他背后,阴森森地问道。 “奴婢……奴婢……”高文强笑道:“奴婢在宫外认了一房义子,那孩子最近要成亲了,奴婢攒了些体积送出去,也好叫他当了买房子置地。”高文赶忙跪了下来,额头上全都是汗。 “哦。”楚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身让隐在暗中的侍卫将那包东西和高文一起拖去了永巷,竟是问都不肯多问一句了。 散步都能遇见这种事,楚昭只好提前回到空荡荡地寝宫之中,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楚昭就吩咐道:“苏溪,伺候笔墨。” 苏溪赶忙携了笔墨朱砂过来,又拿了原本放在兴庆宫里空白的制式诏书,楚昭一挽袖子,提笔儒墨疾书:李卫国领执金吾兼越骑校尉一职,无朕亲笔手谕概不奉诏。 想想,又加上一句: 责汝李卫国建督察院,将京官一并节制,都司三品以下弁佐任缺,暂听该员陟黜,诏今后奉。钦此! 写完,从怀中取出一方玉玺,却不是传国玉玺,而是楚昭个人用作密诏的随身之宝,苏溪忙伸出双手欲接。 “慢!”楚昭的话忽然变得十分沉重。苏溪跟随他多年,从不曾听到他有这种口气,“这道诏旨到了李卫国手里,寡人的身家性命便尽托付于他……你且派人看着点。” 苏溪先是一怔,恍然之间已经领悟,遂低声道:“陛下所虑极是,只是……即便奴婢派人看着他,但是禁中之人没有兵权,若是动乱一起……” “这样,”楚昭沉吟片刻,压低嗓子说道,“朕再给罗致一道亲诏,叫他视李卫国的动静暗中行事,以防变中之变。罗致是最早跟随寡人,他素秉忠孝,决不会有二心,况且,”楚昭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不再往下说,苏溪也已完全明白:罗致的家人无权无势,已经被楚昭接来了都城居住,完全在楚昭掌握之中,对其言听计从。这确是万无一失的了。 小殿下失踪一事,让原本情理通达、爽朗可亲的少年天子竟然连谢家,崔景深,李卫国一并猜疑起来,这是要他们互相制衡的意思。 陛下,陛下这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处啊,连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敢再相信,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苏溪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畏惧的是哪个。半晌,苏溪方勉强笑道:“罗致只是个骠骑将军,品秩怕压不住……” “压不住?”楚昭冷冷地道,“朕自有主张。” 面对威严日重的少年天子,苏溪苦笑了一下,平静的出门传旨去了。 *** 有了韩起的那句话,到这一日傍晚,柳素心已经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 那段时间,起居注里的确记载着宫廷中有一个女人怀孕,但是深挖下去,却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和崔景深的表妹一样,纯属子虚乌有!直到柳素心动用了宫里最宝贵的一颗棋子,总算拿到陛下的病案。 即便是韩起,突闻这样的消息,即便在波斯等国联军压境时都不曾有丝毫动容的面孔此时也再难保持镇定,他的手微微颤抖地翻看着病案的拓本,然后猛地转头去看坐在一旁把玩自己给他雕出的木头龙木头兔子木头老虎的小娃娃。 小家伙自己一个人也能玩上大半天,这时候却抱着木头龙睡着了,手脚都小的惊人,粉嫩的嘴唇不时轻轻动一下。 这是我的儿子,是阿昭给我生的儿子。 便是这么一想,韩起都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温热,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即便征服世界,也不可能带给韩起这样大的满足感。 握着儿子的小手,轻轻塞入棉被中,韩起走回外室。 哪里能想到,塞也这样的铁血帝王,一旦做了父亲,居然和变了一个人似的,就连普通人家的父亲,为了塑造父亲的威严,也不会对孩子这样温柔宠溺。照顾孩子的事情,通常都是后宅女子来做,依旧威震西域的阿勒坦汗却事事亲力亲为。 柳素心狠狠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确认不是在做梦,这才壮着胆子问道:“令主,咱们的计划还进行下去吗。陛下那儿……” “进行。”韩起坚定地命令道,声音里几乎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只有将那人逼到绝处,他才会像一只惊慌的小动物般,来到我的怀里,而这一次,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护住他。 眼光移到被子里突出的一小团上,看到小家伙撅着屁股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我和阿昭有儿子了,阿昭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一时间真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 韩起只觉往年吃再多苦都是值得的,也再没有什么要把你最爱的都毁掉之类的变态想法了。反而十分心疼阿昭。虽然至今没有弄明白儿子是怎么从阿昭肚子里蹦出来的,即便是病例上,周大夫也记载的语焉不详,但韩起却认定阿昭一定受了很多苦。是啊,一个帝王,并且还是一个男人,却愿意替臣子生下孩子,这里面的情谊,如果再去质疑,倒是对他们两个的侮辱了。 到这个地步,韩起也不在意阿昭把自己忘记了。忘记了有什么关系,儿子都有了,一定要把老婆追回来! 想到这里,韩起难得大发慈悲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注意一些,不要把人欺负的太狠。” 柳素心暗暗思忖道:又要欺负人家,又不许欺负得太狠,这活计不太好干啊。 不过韩起身边的人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得到了新的命令后,虽然不明缘由,但是也没人去多问,全都无条件的接受了韩起的命令,开始仔细完善计划细节。 然而讨论了没多久,所有的下属都听到内室传来细小的怪声,好像是……好像是小孩子哼哼唧唧撒娇的声音,直到这细小的呼唤终于发展成洪亮的嚎哭之后,众位下属才真切的意识到,千真万确,大汗的卧室里,的确藏着一个小孩子! 接下来,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就见一个几乎就是大汗缩小版的四五岁男童从内室跑了出来,穿着印着古怪黄鸭子图案款式奇特的棉质衣裤,光着小脚丫蹬蹬蹬跑过来。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不知死活的小娃娃直直冲过来,一把抱住大汗的小腿,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娘——” 这……这是什么情况? 可怜见的,自从这些下属跟着越来越变态的韩起往北边去寻找未来之后,已很多年没接触过这种浑身散发着奶香,软乎乎的生物了,更别说现在这只疯狂的团子正在努力扯着可汗的裤腿,一边嘎嘎唤着娘,一边试图往上爬! 接下来,更让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一贯最讨厌小孩子,曾放狠话要弄死“那只小崽子”的大汗,却一脸宠爱的任凭“那只小崽子”把自己当成一颗树一样乱爬。嘴里说着“再乱喊就揍你”一类的威胁,身体却以迥异于粗豪话语的轻柔动作将一脚蹬空的小娃娃抱了起来。 相对于小孩而言,犹如山一般高大的男人从身旁拿出一块皮毛,温柔地将身着卡通衣裤的小娃娃裹了起来。男童衣服上暖黄色的小鸭子从男人黑色的衣服间漏了出来,形成鲜明又和谐的对比。 穿好衣服,男人就顺手把小娃娃往头顶一放,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集体石化的部下们。 第120节 一阵冷风吹过,屋里的下属全都抖了一抖。眼睁睁看着“那只小崽子”骑在大汗的头顶,熟悉的暗红色眼睛看过来,果然是和大汗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但是却因为三头身和婴儿肥,并不显得可怕,反而有点呆呆的。 等等……说好的要带领咱们踏平楚国王宫,掳走所有大楚皇族做奴隶……现在这只骑在大汗头顶耀武扬威的小崽子,就是大楚皇族之一吧?大汗你中了什么邪,快醒醒啊醒醒! “今天就到这里吧。刚才我吩咐的事情赶快去办。”说完,韩起再不去理会风中凌乱的下属,自顾自把儿子的小脚丫放在嘴边,响亮的亲了一口,漠然道:“叫爹,不然把你扔下去。” 过了好久,韩起才听到从怀里传出试探地小小声呼唤:“爹——” 然后……然后属下们就被轰了出来。 走到大门口,贵霜帝国的精英们方才如梦初醒,仔细回想骑在大汗头顶的男童,果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好吧!就算这是小主人,就算这是大汗您的亲生儿,可是大汗您不是亲口对波斯公主说过自己不需要后代吗?大汗您不是一看到小孩子就绕道走吗? 不论属下们心里如何吐槽,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残暴无情的大汗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完全换了一种画风,不仅揍他们的频率大大减少,情绪也渐渐有迹可循了,甚至还发出了特赦乃蛮族俘虏的命令。 不知不觉中,原本血腥的虐恋情深计划,因为阿熙小崽子这一次及时睁开了眼睛,变成了忠犬追妻计划。不得不说,楚熙陛下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对世界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果然不愧是天生的王者风范啊。 第139章 元嘉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建业城内秋风萧瑟。 小贵子一大清早打开安门时,发现宫门口放着一个木头盒子,揭开盒子上搭着的布帘,小贵子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皇子之一的獾郎已经被人装在箱子里送了回来,当然,还是活的。可楚昭满怀期待的等到小家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楚昭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根据蛛丝马迹,将送獾郎回来的人逮住,严刑拷打一番,却发现那竟然是叛徒张英的人。 张英在朝廷大肆禁毒之后就往北边逃去了。谁承想居然投靠了鞑靼人,为了保命做了汉奸,倒也的确是张英做得出来的事情。从和平年代穿来的张英显然是一个典型的现代人,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只在意自己的利益,认为爱国之类的都是上位者忽悠人的招术而已。而且在她所处的年代,华夏境内各民族大融合,难分彼此,所以一直认为楚人对北边少数民族的仇恨十分可笑。于是站在历史的河流之上的张英,便毫无愧疚地做了一个超级卖国贼。 查清楚之后,楚昭立即查封了张英在大楚秘密盘下的几家做正经生意的铺子,不得不说,张英这个女人就是歹毒了一些,经商的时候倒真有很多新奇的点子,楚昭心下不由怀疑这女人也和他一样,是从后世穿过来的。不过楚昭自然没兴趣和这样的同乡相认。 张英的报复很快就来了。大楚收到一封来自鞑靼人的国书,表明大楚的前任皇帝和皇子在他们手里,要求大楚用幽云十六州交换,且派人亲自去迎接。如果大楚没有人来,他们就会带着这两位珍贵的俘虏去叩关。 这封国书传来,大楚朝堂一片哗然,阻止楚昭亲征的声音顿时少了大半。当然,大楚的君臣并不知道,他们担忧的要死的楚熙殿下根本不在鞑靼人手里,小家伙正骑在贵霜帝国的可汗头顶上指点江山呢。鞑靼人手里的,其实只有楚哀帝楚旭而已。 说起楚旭来也是倒霉。这楚旭在也速该败亡之后,就在几个忠诚的侍卫护送之下逃了出来,结果在大草原上迷了路,幸好被鞑靼族的一个族长救了。楚旭虽然人到中年,但是外貌还是非常漂亮的,保养得非常好,况且做了太监后又不长胡子,名叫巴那汉吉的鞑靼族真汉子一时兴起,便强要了这个细皮嫩肉的楚国贵族。 谁知二人一奸生情,在巴那汉吉眼里,楚旭俊美高贵,同时又解风情,真是爱若珠宝。楚旭呢,也在巴那汉吉身下感受到了做皇帝时不曾有过的趣味,两个人渐渐情浓。即便楚昭登基,楚旭也不肯再回中原这个伤心之地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二人两情相悦之时,这件事被张英手下的探子知道了,张英就给野心勃勃的泰哲出主意,要把楚旭祭出来,威胁大楚。泰哲便带兵攻打了哥哥巴那汉吉部落,将哥哥的情人给抢走了。 按照张英的计划,本来是打算将楚旭和楚熙绑在一起,威胁大楚皇帝割地赔款的,谁知道贵霜帝国的盟友突然变卦。 原先说好的,贵霜帝国那边的远东商会负责去都城抓皇子,并且还要送给泰哲部三千匹汗血宝马,一大批精铁刀以及盔甲、牛羊肉等,而泰哲部落负责出人出力。 谁知事到临头,贵霜帝国派了个少校来说,阿勒坦汗喜得贵子,如今日日都要陪伴小王子,无暇他顾。所以原先答应的事情,得缓缓了,帝国的皇帝对此深表歉意…… 泰哲这个气啊,如果不是张英这个贱人说贵霜帝国那边做了保证,他如何敢冒然出兵。现在倒把自己放在进退两难的位置上了。 张英自恃聪明,打算让阿勒坦汗一点点染上毒瘾,所以一开始给的致幻剂中毒品的成分较少,后来才渐渐增加,估计以阿勒坦汗的用量,任凭他意志再坚定,一年之后也会不可自拔。 若是没有遇见楚熙,张英歹毒的阴谋在这个时代还真有可能实现,可惜现在韩起遇见了儿子,哪里还需要沉迷在虚幻,每日又要思考追妻大计,又需给儿子做牛做马,又要处理国家大事,生活充实得不得了。送过去的毒品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张英还做着尊贵的阿勒坦汗毒瘾加强,最后跪在她脚下迎娶她为皇后的美梦呢。就被泰哲迎面一个大耳巴子扇醒了。 听说自己在大楚经营多年的势力一夜之间轻易地被楚昭连根拔起之后,自诩比古人聪明的张英恨得咬牙切齿,可形势比人强,心比天高的玲珑夫人也只能做小伏低,只给泰哲出主意——小皇子不是失踪了吗?都说是咱们抓的,这黑锅不能白背,不如将计就计,便说哀帝和小皇子在我们手里,看大楚那暴君能怎么办! 卖国贼为人所痛恨,实在不是没有来由的。 这条计策的毒辣之处在于,面对一个前皇帝一个准太子,哪个边关将领敢对着鞑靼人的军队用兵?如果楚昭派人来接皇子和大伯,就可以谈条件,索要钱财和利益,如果不来的话,楚昭的名声就败坏了,这样六亲不认的皇帝,被史书记上一笔,便是再大的功绩也掩盖不了骂名。 当然,面对如此境况,并不是没有解决之道。解决方法很简单,就是楚昭亲征。这也是韩起至今容忍张英蹦跶的缘故了——总要有人出来替他背黑锅吧。 用尽心机追到媳妇之后,如何维持自己萌萌哒忠犬形象,希望可全在张英这蠢货身上了。 至于大楚这边。因为獾郎已经回朝,大臣们对于楚昭御驾亲征的反对也就不那么坚决了。有的人甚至偷偷摸摸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开始提前讨好陈家的外戚。 也就是方子安这一类寒门出身的孤臣,即便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坚决不赞同楚昭亲征。而更多的大臣,却已经被楚昭的理由说服——如果他不出征,鞑靼人绑了阿熙要边将开城门,这可与当初哀帝之时的情况又有不同,楚昭还活着,谁要是眼睁睁让他最最心爱的嫡子丧命,只怕以后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边将难免会有诸如此类的抱怨,两军对阵时自然放不开手脚。唯有楚昭亲征,用武力与鞑靼人谈判,楚熙才有活命的可能。 再者,因为獾郎的出现,许多原本坚决反对楚昭亲征的大臣已经暗中改变了态度。尤其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看着獾郎的目光已经热切起来,仿佛看着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富贵。面对一个五岁的君主,到底比面对英明的今上好多了。至于国家会不会乱,正在进行的改革怎么办,人民会不会遭罪,大部分臣子都是顾不过来的。胸怀远见,忧国忧民的,永远都只是稀有的品质。 似乎暗中有一个下棋的人,一步步落子,威逼利诱,花样迭出,将大楚逼得不得不同意天子亲征。 “陛下,方大人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一天了。” 楚昭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道:“传他进来吧。” 方子安低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楚昭急忙让苏溪给他看座。 方子安却不肯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这时候将獾郎殿下捧出来,只怕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请允许子安追随在陛下身边。” “咳咳,爱卿这样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爱卿深爱寡人呢。”每次面对这个长相明艳性格却老成的男人,楚昭就忍不住恶趣味发作,总想逗逗他。 谁知方子安却正色回答道:“陛下是子安唯一想要效忠的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微臣也会誓死追随陛下。如今眼见着阻止不了陛下,便唯有一同赴死。无论是谁,想要伤害陛下,都须得从我方子安的身体上踏过去。这样的感情,又怎么会是那红尘间的肤浅情爱所能比拟的呢。” 爱卿你真是高贵冷艳! 楚昭听得呆住了,一时都忘记了害羞。好在他现在时常阅读臣子们动不动就上“陛下爱他我不服”的吃醋掐架折子,对于楚国大臣激烈浪漫的表达方式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呆了一秒之后,楚昭淡定地递了一爵酒过去。 方子安也无事人一般,只说:“多谢殿下赐酒。”然后就接过去,仰头咕嘟咕嘟往下倒。 楚昭盯着那纤长的脖子,滑动的喉结看傻了眼,爱卿,你也不必这么拼吧?寡人知道你是文臣,意思意思就行了,这可是白酒啊。见方子安脸都白了,楚昭赶忙叫苏溪取醒酒汤,转身打眼瞅到桌上有蜂蜜,顺手灌了方子安一碗甜得齁鼻的蜜水。 “真好,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唯独殿下一直没有改变过,真好啊。”灌了起码半斤白酒下去的文弱书生已经神志不清了,他醉眼朦胧,眉目含情地问道:“殿下还记得微臣吗?” “记得。”楚昭的手一顿,担心方子安那段不堪的往事被人听见于他的前途不利,便示意苏溪和暗卫全都退下。 “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呢?”犹豫了一下,方子安抬头问道,眼睛里似有清澈的火焰在燃烧。“是因为看到微臣,便想起了韩起韩将军吗?” 楚昭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件事和韩起有什么关系。 方子安看他不解,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只说:“陛下要幸福啊。”隔一会儿又说:“微臣的性命早就是陛下的了,当年若非陛下施以援手,只怕微臣早就被毁了,哪里还有今日的方子安。” 楚昭只当他说醉话,粗鲁的捏着美人的嘴,灌了一壶醒酒汤下去。醉酒后别有风情的美人终于眼殇腰软,消停地趴桌上睡了过去。 楚昭看着方子安略带青涩的娃娃脸,叹道:“子安,你完全不用被所谓的恩情束缚,你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奋斗得到的。寡人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而已,能够抓住机会,摆脱底层生活那种向下的坠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楚昭这话出自真心,初见之时,方子安的武力和智力都并不出众,唯有忠心和野心可观,可是到了今日,忠诚和野心依旧,可是武力和智力却都成长到了70往上,这样成长型的人物,就好像会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厚积而薄发,比一开始就是天才的人,给人带来更多的惊喜。 “寡人明白爱卿的心意。异日寡人亲征,朝政便托付于爱卿。” 楚昭深深看着醉倒在自己面前的方子安,柔声道:“子安,你是文臣,又擅长货殖之道,寡人便将运粮的重任托付给你了。”说完,楚昭拿过身旁的毯子,温柔地披在方子安身上,转头见苏溪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给自己使眼色,便轻轻地起身出门。 楚昭没有注意到,在他背后,醉倒的方子安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对不起。 第140章 谭纶跪在丹墀外,满腔孤愤之余又有些儿好奇。毕竟自己是第一次入觐,边关时也曾听人讲过一些宫闹秘闻,少年天子如何沙场决机,扶大厦之将倾,如何庙谟独运,化解世家和寒门之争,如何任用贤才,开创一代盛世。当然,说不好的也有,多是这位帝王和身边臣子的风流韵事。 好也罢,坏也罢,谭纶都只当是评书里的段子,听听就罢,若是当了真,谭纶也不可能从一介军奴一步步爬到今天四品大员位置。 只是再小心,他一个没有根基的人,出了事请可不就是替死鬼么。 谭纶心里虽然苦大仇深,面上却极恭敬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觐见礼行完,谭纶低着头偷偷扫了一眼屋里的格局,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青年坐在一面画着浩渺山水的长纱屏前。 谭纶很知道一些从衣服上观人之道。此时打量那身玄色绣暗纹的江绸丝绵袍,浑身不带珠光宝气,觉得陛下着实穿得太素了点,心里头就不大相信外头那些传闻了——就他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若有好男色的,大多涂脂抹粉,喜欢些鲜亮颜色,再下一等的平民和军奴中,更有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甚或是从小被当做女儿养,一行一动妖妖娆娆,竟比真的女儿家还要娇俏柔媚。而谭纶因为以往的经历,很是恶心这类不男不女的人,在心头偷偷叫他们像姑。 直到皇帝说了声,让脑内活动丰富且活跃的谭将军起来说话。谭纶才响亮地应诺,然后立起身来。 一看到面前的帝王,谭纶便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为何在边关大将中有那样多的粉丝,又为何会时常与身边的大臣传一些暧昧不清的故事了。 实在是……实在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就好像是从他背后的屏风里走出来的神仙,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形容词在大楚的天子面前都黯然失色,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于万一。若让谭纶这粗人形容,只觉陛下长得叫人看了还想看,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偏偏又绝不会叫人错认为是女子。 谭纶好歹也是个将军,总算有点自制力,便强迫自己把眼光从陛下的面容上移开,转而盯着那身黑衣服看个没完。他现在有些明白天子的风流韵事是如何传出来的了——陛下长成这幅模样,且又英明,大臣们天天面对着,如何能不沉醉? “好一表人材!久闻谭将军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寡人听说你进都城的时候,曾经去谢家闹事,被李卫国堵在斜桥上交了手,不知胜负如何?” 谭纶完全没想到楚昭一见面就把这事情揭开了说,绷得紧紧的心反而放松了下来。 “李将军乃是大楚栋梁,臣哪里比得上呢。” 楚昭抬头看着西北方面,轻声嘀咕了一句:“那也未必。”只是声音太小,谭纶听得不太真切。 端起茶喝一口,楚昭换了一个话题:“寡人已经让崔景深去谢府,锁拿前将军谢澹。谭将军既然是从斜桥过来的,不知这件事现在如何了。” 谭纶有些闹不清楚昭的意思,谢澹虽然贻误军情,还想要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但是毕竟是楚昭的母族,谭纶自知根基浅薄,言语间便格外谨慎。因此,他停了一停,才字斟句酌地回答道:“谢小将军已经被崔大人送去了兵部,说是要三司会审。” “朕不是问这个,王若谷那边,历来只有说谢澹的好话,便是前阵才上了一个给些世家子弟的请功折子。你在九镇多年,寡人想要问问你,谢澹究竟有没有这么些功劳,如何边关将领都说他的好话。再有一个,都说王若谷争豪斗富,吸兵血,可有此事。” 王若谷盖世英雄,但也的确有些小毛病。谭纶虽然与谢澹素来不睦,但并不想说王将军的坏话,他咽了一口口水,这回回话倒快了许多,只说:“王将军一贯提携族中后辈,如此一来,难免有那一等没有根基的将士功劳被冒领。但是尽管边将在争豪斗富的享乐方面绝不示弱于朝中勋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王将军爱兵如子,为官清廉,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绝无那些御史口中的不堪之事。这些都是实情,臣不敢欺瞒!” “听说你与谢澹不和?” “回皇上的话。臣与小谢将军之事乃是私怨,皇上所问乃是国事。臣不能因公废私,亦不敢因私废公。” “好,国家大臣,社稷重器,应该有这等气量,九镇一时交到你的手中,寡人再没有不放心的。对了,你是什么出身?” 问到出身,谭纶身子一颤,但是皇帝垂询又不能不如实回话,只深深伏地叩头:“臣祖辈微贱,乃是军奴出身。” 军奴乃是罪人之后,白天充当杂役,为军队保障后勤,晚上这陪酒侍寝,充当将士床上的泄欲工具,一向被人瞧不起。谭纶也对这段不堪的往事讳莫如深,此时在陛下面前揭开了伤疤,话刚出口,眼眶中已是含满泪水,声音也显得有点哽咽。 若不是这等出身,以谭纶的功勋,决不至于才到今天这个位置。 楚昭也觉意外,怔了一下,心里恍惚闪过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非但不嫌弃谭纶的出身,反而温言劝慰道:“寡人倒不知你出身……如此。不过自古英雄不问出身,便是韩信也受过胯下之辱,投胎这种事情,实在怪不到爱卿身上。苏溪!” “奴才在!” “立传寡人的旨意给礼部的钟邵京,让他在重修百家谱时,将谭将军这一脉列为青州谭氏的分支。” “诺。” 楚昭为了安抚谭纶,把他全家都认到了青州的一个没落世家里头去。 在当时社会里,世家依旧是无数人羡慕和向往的,谭纶这样的出身,能够认到世家里头去,实在是无上的恩典了。否则单靠谭纶他们家族,起码还要五代人的努力才能洗刷身上的屈辱,若是五代子孙都如谭纶这般出息,才有可能列为最末一等的新贵里头去。 可想而知楚昭这个人情有多大。 若不是楚昭和崔景深联手现在把世家压得动弹不得,又正逢钟家重修族谱之际,便是楚昭能叫青州谭认下谭纶,到底不能叫他惠及家人。从此之后,不仅是谭纶,就是谭纶的弟弟妹妹以及子孙,婚姻状况都会得到改变,命运也就随之改变了。这特殊的恩遇,使谭纶感动得泪流满面,要不是怕在皇上面前失礼,他真要放声大哭了。 楚昭此时却并不怎么关注谭纶的感动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似乎以前也有一个做了军奴的人,自己想要将他一个人单独列成一个世家。这个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楚昭摇摇头,沉着地继续说道:“谭将军,寡人只是给了你一个出身,之后家族的兴旺,还是要靠你们家人自己的努力。寡人本想留你在京任职,朝夕可以相见。但九镇重地,没有你这样有能为的战将,寡人更不放心。都城麻烦事很多,是故此次亲征,寡人也唯有倚重将军你了。” 这几句话听着波澜不兴,但是在谭纶这种聪明人耳朵里,却听出来好几层意思。 陛下这是对李卫国以及罗致,甚至是都城的黑骑军都起了疑心!所以才会说出“是故此次亲征,寡人也唯有倚重将军”,不然论资历论情分,哪里有他谭纶什么事。 虽然一贯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然而既陛下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谭纶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赶忙叩头道:“陛下委臣以九镇,寄臣以腹心,待臣一家犹如再造,臣虽肝脑涂地,不能稍报万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报圣恩?请陛下放心,不论是都城还是边疆有事,臣虽肝脑涂地,也替陛下守住北疆大营!北疆大营,永远只会效忠陛下一个人。” 第121节 楚昭那双黝黑的双目熠熠生辉,一时间竟美得叫人屏住呼吸。直叫人甘心为了这样的天子付出一切。 又与陛下商量了一些行军事宜,听得外头人报说崔大人求见,谭纶这才由苏公公领着,缓缓往宫外行去。回了家中,将这好消息与妻儿老母分说一番,各自抱头痛哭。谭母激动之下,竟颤抖着用烧红的烙铁在儿子背上烙下忠君二字,谭纶居然也甘之如饴,后来果真为了楚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都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单说兴庆宫内,楚昭安抚了两位大臣,便又马不停蹄地召见崔景深。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楚昭便与崔景深一同用饭,席间楚昭行止如常,不住给崔景深挟他爱吃的菜,然而两个人之间却总像是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不复往日亲昵。 吃过饭,楚昭突然拿出来一份密诏交与这位心腹爱臣,只道:“如果獾郎不能辅佐的话,彼可取而代之。” 平平淡淡说出石破天惊之语,崔景深闻言大惊,毫不迟疑地跪在地上,大声表忠心。 楚昭心下叹息,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心腹爱臣:“寡人并不是不相信你。这一走,外头说不得已经有人盼着我去死了。此去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倒宁愿朝政落到先生手里,也比落在那些禄蠹手里好很多。” 崔景深定定看着面前的君主,想要哀求陛下不要出征,然而理智和尊严都阻止了他这么说。 若为公,崔景深知道楚昭这一次出征必然有其政治考量,并不打算狠拦。 若为私,他崔景深现在已经成婚,妻子有孕,更没有了挽留借口。 于是崔景深只是低着头,说道:“陛下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朝廷短时间内,平稳的运行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无论如何,微臣总是替陛下守着这大楚江山,将你我二人未尽的改革继续下午,不叫陛下的心血成空。至于取而代之,我崔景深可以保证,只要新君容得下微臣,微臣便容得下他。” 到底不再说什么万死不辞也要拥护獾郎登基之类的话。两人都很清楚,比起对皇室的忠诚,崔景深不过是看到两人的情分上,才甘愿做楚昭的刀,若是楚昭不在了,獾郎又不是楚昭的骨血,崔景深哪里会看顾他呢?楚昭这道密旨,不过是请崔景深给獾郎留条活路而已。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楚昭便抠抠摸摸抠抠摸摸,很快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对儿百炼皤龙龙牙匕首,崔景深的眼睛眯了起来,手在袖子里扣住劲弩,但很快便松开,心里却疼得抽搐了起来。 竟疑我至此,难道君臣情份就此走到尽头了吗? 谁知楚昭捣鼓了一会儿,想了想,又将一支放回,又想了想,将那只取了回来,再想了想,又放回去。如是者三,即便崔景深决定束手就擒,也被楚昭弄得不耐烦起来,恨不得按住这小没良心的狠狠亲一口,哪怕被他一刀捅死呢?总胜过这般吊着人零碎折磨。 正准备以下犯上一回,就听楚昭小声说道:“这对儿匕首是寡人自己设计用来护身的,还会喷毒烟发毒针,寡人每晚都放在枕头底下。先生以后必定是招人暗杀的主,赐别的东西也不实用,这里把匕首分一把给先生。嗯嗯,这一把寡人带去边关,见刀如见卿,爱卿留一支在身边,见刀如见朕。” 哈哈,每天晚上都枕着我送的刀入睡,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侄儿。 正想到得意处,一抬头,就看到暮色里崔景深面色苍白,眼睛里有些可疑的闪光,几乎是颤抖着双手从楚昭手里接过枪来,却再不多言,一板一眼地谢恩,随后便缓缓离去。 在出征之前,楚昭接连着见大臣,又建立了上书房,提拔了原先被他打压到泥土里取得世家入上书房,同时却又把朝中的寒门大臣派去地方做事,无形进一步削弱了地方大族的势力。朝中众大臣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楚昭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陈参心里明白:陛下这是为自己万一回不来作准备。让上书房和南书房互相牵制,保证寒门和世家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平衡,但是这样做,却大大削弱了皇帝的权利。 皇室的地位,似乎又回到了庆正皇帝初年的状态。事实上是皇帝和贵族共同治理天下。 然而,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不同的地方就是陛下废除了九品中正制,建立了完善的科举取士制度。如此,起码任免官吏的权利不在世家手里了,世家虽然也参政,但是却不得不积极面对来自寒门的竞争,从而保证了世家贵族体制的活力,同时也让下层寒门之人有了出头之地。 而陛下建立上书房分权南书房,不只是为了保住獾郎的性命,更是为了崔景深这个权臣日后不至于死得太凄惨。想到这里,陈参心里不由涌起淡淡的醋意。 崔景深能够做到的,我也能够为陛下做到呀。 这么想着,陈参便说:“微臣会在都城替陛下守住改革的成果。陛下且放心吧。” 第141章 北边的明德门外的昆明湖大营中,黑骑军一万名骑兵和三万步兵已经集结完毕。一万轻甲骑兵,就连马儿都没有半声嘶鸣,阵列在前的骑兵队伍中不闻半点声息,足可见得治军之严,将士们的控马术之高超。 三万重甲步兵更是如同钢浇铜铸的塑像一般,身上的铠甲和兵器都泛着幽幽寒光,在秋风中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重甲之外还有上千辆大车,车上装的是山上的军工厂新造出来的大炮。作为秘密武器,也将投入此次的战斗之中。 奉命留守都城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簇拥着被留下来监国的辅政大臣崔景深,陈参,林轩,方子安,卢恒等人,站在右掖门前等候着恭送皇帝御驾亲征。都城的百姓知道皇帝御驾亲征,也都涌上街,想要看一看自家美貌的陛下。 和大臣们相反,大楚的百姓对于天子亲征这件事表示喜闻乐见,因为楚人大多对楚昭怀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认为自家陛下就是美貌又能打,谁都比不过。 午时正刻,随着一阵沉郁庄严的编钟之声,明德门外,继而响起了出征的战鼓之声,号角声也震天响,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军歌。 獾郎被陈参抱着,崔景深率领着百官,众人一齐俯伏在地,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扬尘舞拜,山呼万岁。一万骑兵整齐地下马,与三万铁甲步兵一起,同时发出了山呼海啸似的喊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气吞山河,声势震天。 就在这一片欢呼声中,楚昭头顶玄色盔甲,豹尾饰甲,白得毫无瑕疵的肌肤在盔甲的映衬之下显出一种凛冽的美。宽大的披风下,是一身黎黑绣暗纹的龙袍。腰间扎着一条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文采辉煌的玉带。 万众瞩目之下,大楚年青的天子手按宝剑,迈着沉稳的步伐,登上了五凤楼。 不远处,韩起化妆成一个面色萎黄的大汉,隐在运粮的队伍中朝这边张望,压低的草帽帽檐下,一双暗红的眼睛闪烁着可怕的占有欲。 好想把那尊贵而俊美的大楚天子压在身下,剥开他的衣服,征服他,让他在自己身下说出可爱的求饶的话语……仅仅这么一想,传说中没有任何人类欲望的阿勒坦汗便可耻的……硬了,然后隔着老远,痴汉般视奸自己媳妇。 楚昭敏感的觉察到有点不对,面对众人的目光,他一贯是怡然无惧的,然而今日……不知道哪里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那目光就好像一寸寸从皮肤上舔过一般,看的大楚俊美的天子浑身不自在,而且……有点腿软。 蓦然回首,楚昭却只看见无数欢呼的人群,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冠冕之下秀美而不失英气的眉宇在清透的阳光中仿佛熠熠生辉,那双黝黑而深邃的大眼睛闪烁着莹润的光芒,仿佛白水银中养着的两丸黑水银,从左至右那么看一遍,便叫人人都觉得陛下看到我了,不由在心里激动万分。 一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楚昭只当自己多心,转身登上引凤楼。 面对跪在跟前的文武百官,面对街头对自己充满崇拜之情的百十万都人,面对誓死跟随的几十万大楚儿郎,楚昭心头并没有大权在握的顾盼自雄,反而觉得沉甸甸的,这份责任几乎压得他没有心思再去想自己的小阿熙。 这样也好,不去想就不会那般难受。这几日楚昭都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尽量不去思量那个最坏的结果。 平静地看了看抬头仰望着他的大楚子民,楚昭轻轻地举起手来,向三军致意。楼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西风拂过高树,发出寂寥的沙沙之声。 “鞑靼人贼子野心,自寡人登基以来,暗中与贵霜勾结,称霸草原,东侵云中,屠我城池,杀我子民,掠我大楚财富,扰我百姓生业,如今更绑了寡人的爱子以作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是故寡人亲率三军出征北夷。不灭鞑靼,誓不还朝!” 下面的都人纷纷为这一番话欢呼雀跃起来,楚昭脸上却半点动容之色都没有。 陈参抱着獾郎,崔景深捧着酒樽,一起来到北城门的引凤楼上。獾郎跪在楚昭面前,颤颤巍巍地努力抬起小胳膊,将酒樽高举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儿臣敬请父皇满饮此杯,愿……嗯……”回头看陈参,得到一个鼓励的笑容之后,才转过脸来,磕磕巴巴继续背诵一开始记好的词儿:“愿父皇此去旗……嗯……旗该得胜。” 楚昭见獾郎因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羞得脸都红了,心里有些怜惜。便走过去摸了摸侄儿的小脑袋,獾郎瘪瘪嘴,紧紧地抓住楚昭的手。 楚昭感觉到了这五岁的孩子被独自一人放在宫里的恐惧,他蹲下身平视着獾郎:“獾郎比阿熙还要大几个月,是哥哥呀,现在阿熙弟弟被坏人抓走了,父皇去找他,獾郎作为大哥哥,要好好看家哦。凡事都要与众大臣商议,你舅舅和崔先生是父皇留给你,帮你办事的人,要听他们的话。若是有人欺负你,要飞马报与父皇知道,还有,不要忘了读书,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永远都只是陪着你玩耍的人,读书和做事,还是要依靠外头的大臣,你记下了吗?” 獾郎拿小胖手抹了抹眼泪,努力忍着抽噎:“记……记住了。儿……儿臣遵从父皇之命,好好听舅舅和崔先生的话,父皇早点把阿熙带回来,獾郎等着你们。” 楚昭把獾郎抱起来亲了亲,然后将其交到乳母手中。当皇帝实在有太多无耐,如果他回不来,这天下的担子便只能落在獾郎身上。 之后楚昭又拉着几位重臣的手,殷切的嘱托良久,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卢恒跪在引凤楼下面,想起今日大伯的话,为了家族的富贵绵长,或许的确是獾郎殿下上位更好,卢家这一次不能落在陈家和崔家之后了……这么一想,卢恒心里陡然一惊。 正在发怔之际,却看到楚昭已经出来,他疾步走下五凤楼,翻身上马,率领着三万精锐铁骑。留给都人的,是萧瑟西风中一个洒脱清瘦的背影与一席烈烈翻动的火红披风。 另外一头,韩起等人已经扮成运粮官,随着运送军资的队伍提前往云中郡行去。一出都城的大门,韩起再次改换了身份,混入往西域做棉布生意的商队里头。 探身将马车上装布料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娃娃来。 “爹爹,游戏做完了吗?我可以见到父皇了吧?”小娃娃胖胳膊趴在箱子边,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这几日他虽然跟着韩起四处颠簸,反而胖了不少。 韩起将小娃娃提起来,兜住屁股小心翼翼放在身前特制的布袋中,声音却是和动作全然不符的漠然:“还要等一等。” “哦。”小孩老实地点头。 担心小家伙细嫩的皮肤 被塞外的风划伤,韩起用身上的披风将两人细细裹好。丝毫不理会路人打量的目光。看上去英俊高大的男人身上背着剑,怀里却揣着一个白嫩的小宝宝。 这一路带着孩子虽然辛苦,可是韩起一想到楚昭当年十月怀胎生下来自己的儿子,便是再怎么辛苦也甘之如饴,对待楚熙越发的疼爱。倒像连疼爱媳妇的份一概算在里头,也算是遵循犬戎人子以母贵的传统了。 可能是意识到离父皇越来越远,离开都城第二日,阿熙突然特别伤心地哭起来。不停地扭头要父皇,韩起这一次却狠下心来,并不遂他的意。阿熙哭了一阵,因为没人搭理,就可怜巴巴地自己咬着手指睡着了。 又走了有一天一夜,在父亲无微不至的宠爱之下,小家伙总算开心了一些,唯独想起楚昭时还要哭一场。 胆子大起来之后,阿熙就总是新奇地扒开韩起的衣襟,探出小脑袋四处看,有时候韩起会把他的头按下去,但大多数时候,韩起都放任自流,任凭楚熙随便看。 “爹爹,你的家在西边最高最高的山上吗?”楚熙看着街上高鼻深目的色目人,突然问道。 “西边最高最高的山……唔,是昆仑山吗?”韩起总是耐心地回答小家伙的每一个问题。“不,爹爹住的地方,比昆仑山还要西边一点,那里是月亮出生的地方,爹爹的家门口有个月亮湖,每天月亮都会在里面洗澡。” 找部下恶补过育儿教程的韩起,为了诱拐儿子回家,对于铁血的贵霜帝国,用了一个童话色彩异常浓厚的说法。 楚熙点点头,没有吱声了。那一整天却异常地粘韩起。到了晚上,一贯不叫人操心的楚熙却非要韩起抱着才肯睡觉。快要睡着的时候,小家伙小小声嘟囔了一句:“爹爹不要飞走,阿熙乖。” 韩起觉得很稀奇,便问儿子:“谁说我要飞走的。” 小家伙睡眼朦胧地回道:“嗯,父皇经常给阿熙讲故事,里面的王子总是遇见公主。父皇以前也是小王子,和阿熙一样。嗯,阿熙是父皇小时候和天上的神仙生……生出来的。神仙穿上羽衣。就飞走啦,飞去了西边的最高最高的山上,嗯,就在月亮出生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显然,小家伙把楚昭给他讲的中西方童话混为一谈,仔细编织出了两个爹爹的爱情故事。 “阿熙,爹爹没能在你身边陪伴你长大,能不能给爹爹一个弥补的机会?和爹爹一起去你的……另外一个家看看。”男人原本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温柔地好似一只小夜曲。 睡眼朦胧的阿熙蜷缩在父亲手臂中,把脸埋在男人的胸膛里,没有回答。 过半晌,韩起都以为小孩睡着了,才听到那暖呼呼的一小团小声说道:“那要把父皇也接过来。” 韩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给儿子保证道:“好,爹爹一定把你父皇也接过来。”那笑容在黑暗之中,显得如此英俊,又如此的邪恶。 “阿熙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皇啊。” “很快,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第142章 当楚昭亲统大军来到云中郡时,已是寒冬腊月了。 这年代天下百姓对皇帝有种天然的崇敬,似乎只要皇帝来了,腰也不酸、腿也不疼、连饭都能多吃三大碗。因为皇帝的到来,人心浮动的九镇很快便安定下来。 然而边关安定下来之后,大楚的皇帝陛下再没有其他动作了。仿佛他来到云中郡只是为了游玩一般,若有忠心的部下催促他前往燕然山,解救被围在那里的王大将军,陛下便百般推脱,又时常举办宴会,只说军中无事,诸君只消欢娱罢了。 到了腊月间,说是来亲征的陛下还跟着谭将军一起去云中城南的山坡上猎狐。后来听说常去明月楼,似乎宠爱上了楼里擅歌的遥喜姑娘。 云中郡,明月楼。 边关苦寒,然而楼里的氛围,却奢华得有些浮夸了,甚至连门外的苍头奴,也身着绫罗腰悬金章。暖烘烘的屋子里金碧辉煌,仿佛连绣帘都带着暖香,地炉里烧着名贵的香料,外面套着波斯来的红色壁衣。 然而金碧辉煌的香闺中,半点旎逦的气氛都没有,静得出奇,显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楚昭坐在桌子前,仔细审视面前的情报,不时对着桌上的大型沙盘查看。几位暗门里的大人一言不发站在他的身后。一个姿容绝丽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玉壶,正在往楚昭左手边的碧玉杯里倒茶。 “陛下,这是遥喜亲手做的野酡酥,您多少吃一点吧。”绝色女子的声音也叫人销魂蚀骨。然而屋中的人却都不为所动,甚至没有人多看这女子一眼。 楚昭终于抬起了头,只是一个侧脸,饶是见惯绝色的欢场女子,也不由愣了一下。 楚昭接过碧玉杯,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来,温言道:“遥喜,鞑靼那边终于来信了。” 遥喜只是愣了一下,便接过书信看了起来,很快重新扬起了笑脸:“这么说,王将军能够回来了?太好了。”女子的脸上是纯然的喜悦。 遥喜原本是明月楼专门训练出来的倾国名伶,每一个都身具魅惑之道,每一个都是苏妲己级别的倾世妖姬。泰哲虽然住在关外,也听闻了她的艳名,便扮作行商来到明月楼,至此落入美人的红粉局中。 本打算等自己大胜之后将美人堂堂正正迎回去,谁知道楚昭居然会来到云中郡。又见美人写信诉说自己怀了身孕,泰哲一下子着了慌,来信给楚昭,表示愿意用王大将军的性命交换遥喜母子。 “遥喜,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逼你的。”虽然用了陈参的计策,但是如果遥喜不愿意,楚昭并不会强迫于她。倒不是楚昭多么宅心仁厚,而是因为这个计策,须得盘中棋子心甘情愿才行。 遥喜微微一笑,突然多出几分温婉之感,倒比平素烟视媚行的样子更加耐看:“属下本是毫州一户官宦人家的女儿,后来鞑靼人打了进来,杀我全家,又让我沦为军妓,全身染病,几乎死在路边,后来多亏王将军相救,给我治病,让人教我本事,才让我在明月楼中有了落脚之处。遥喜自知配不上将军,全心所念不过复仇而已。如今能用遥喜和腹中孽种换王将军一命,再没有不愿的。” 第122节 楚昭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既如此,国是便托付姑娘了。女儿家虽不能上场杀敌,却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功业。” 遥喜闻言,虽是弱女子之身,心中也有豪情生发而出,倒觉往日一番小心思太过可笑,不由深深下拜。 这样的时节,深入草原打仗,无疑是去送死。御驾亲征不过障眼法而已,楚昭终究用的还是陈参的计划。 到达边关之后,正巧已近隆冬,历来便是草原上的休战期。所以楚昭便利用这段时间一点点收拢九镇兵权。又调派了王崇古,方逢时,李成梁等年轻一些的将领,各统大军于九边,护卫犄角,让虎视眈眈的柔然等部不敢稍有进犯。这才让因王若谷被围而惊慌失措的九镇便就此安定下来,至于皇帝一来,兵祸自解,人人奋勇,天下遂安的好事,楚昭是不敢指望的。 *** 提出议和,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遥喜母子,更是因为泰哲实在扛不住了。今年鞑靼部落本来就受了天灾,所以他才会听张英的怂恿,南下去抢劫,还胆大包天地将王将军围在了燕然山。 然而围困王若谷之后,哪里知道大楚这般硬气,天子居然御驾亲征。泰哲没有忘记当年的黑骑军是如何将不可一世的也速该打得抱头鼠窜的。加上楚昭到达边关之后,人心浮动的九镇立时固若金汤。被泰哲围在燕然山的王若谷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放了吧,泰哲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不放吧,不论是把王若谷杀死,还是饿死,都会招致楚军的疯狂报复。加上原本说好的贵霜帝国也变卦了,可把泰哲推进了内外交困的绝路上了,叫他进退两难,内心把出注意的张英骂了个半死。 正在这个时候,泰哲收到遥喜的信,说自己怀孕了。对于至今只有一个儿子的泰哲来说,这真是一个大好消息,不仅是因为喜当爹,更是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借口,能够体面地下台阶了。 议和的消息传出去,边关的百姓和士兵都很高兴。大冬天的,谁也不想打仗,窝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再说,省下来的军费还被陛下大手一挥,给了军户做过年钱,一时九镇都喜气洋洋。边民不用受战争之苦,这才觉得活着有了些许乐子。 中原人的士大夫阶层自从汉代已降,便有个情结,那就是对外只能开战,不能妥协。似乎和边关少数民族议和啊,和亲啊就是民族的罪人。经过安靖之耻后,大楚人之所以这般喜爱他们的陛下,也是因为楚昭敢于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坚决反对迁都和投降。 这一次也不例外,最先头楚昭要亲征,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大臣们谁也不愿意被指为投降误国,所以反对之声并不激烈。哪知道原本态度最为坚决的皇帝陛下,到了边关之后,突然就接受议和了呢。虽然边关将士都很高兴,然而朝中反对势力很大,舆论更是一片哗然,无数从来没打过仗的愣头青被有心人扇动,难免就有些怨愤之语了。 御驾亲征本来就是楚昭和陈参布局中的一环。打一开始,楚昭就没打算要和鞑靼人硬碰硬,早在两年之前,从陇西回来的陈参就给鞑靼人设了一个局摆在那里。如今遥喜以郡主身份下降泰哲,不过是计划的第二步而已。 所以不是楚昭不想打,而是以他现有的系统能量和大楚的国力,怎么打才是最重要的。 大冬天的,黄沙万里白草枯,饭都吃不饱,出去一趟脸都要吹掉了,又如何打仗? 大楚很幸运的得到了一位崇尚实用主义的君主——楚昭是不肯因为一时的虚名而叫楚人的鲜血白流的。些许骂名不痛不痒,楚昭并不在乎,他只在乎系统的评价。 然而,边关百姓能够理解楚昭的苦心,但是朝中对于陛下的做法却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世家,不时就有些冷言冷语传出来。不外是笑话楚昭带了十万大军,搞得煊煊赫赫地跑去边疆,结果还是靠着一个女人换了大将军回来。这几日系统能源突然少了很多,看来中原地区不少人因为此次和亲之举而对君主失望了。 人心反复也是寻常事,这更证明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骗过了天下人,鞑靼那边自然就不会起疑心了。 楚昭一贯勇于认怂,自己很是想得开,却担心王若谷这样的大英雄一时拐不过弯,等到王若谷带着大军回到云中郡之后,还特意去看望他,让他不要理会坊间的闲言碎语。 虽然楚昭百般安慰,但是王将军还是一言不发,非要撑着已经亏损的身子去练兵。搞得楚昭不得不忙前忙后,为王将军调理身子。 当然,楚昭并没有忘记儿子,遥喜嫁过去的时候很带了些陪嫁之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暗门好手,如今正在加紧打探消息。 可以说边镇上下是外松内紧,上至楚昭,下至各镇守,都在为了开春的一战做着准备工作。 而千里之外的边荒集中,被裹成一个棉球的楚熙堆了一个披着黑色布料的球形物之后,就跑过去抱着韩起的腿,问他父皇什么时候来。 韩起心里正不自在呢,没好气地说:“你父皇在给你物色继母呢,哪里还记得咱们爷俩。” 楚熙闻言,呆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就哇哇大哭起来。 这小小的孩童放声哭着。他并不明白大人之间的算计和纠葛,还在蒙昧状态的孩童也不管你大人是不是吃醋,脸皮有没有受伤,不过是希望双亲都在他身边而已。 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阿熙哭得那么伤心,泪珠从大眼睛里断了线般往外落,小脸儿都哭红了,头上微卷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可怜得要命。韩起虽然满心烦躁,恨不得叫天下血流成河,此时也被宝贝儿子哭得没了脾气,不得不把坐在脚上哭成花猫的小儿子抱起来柔声安慰。 这一次楚熙却不买账了,推着韩起不叫他抱,还骂他坏爹爹,且大声哭着说他骗人,父皇答应过不会给阿熙找继母的。 韩起安慰了半天,最后保证必定让阿熙在过年前见到爹爹,楚熙这才拿小胖手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要和韩起拉勾勾。 拉完勾,抓住儿子长着四个小窝窝的胖爪子亲了一口,韩起眯了眯眼,吩咐属下把绑架儿子时他身上的穿戴找了出来。 楚昭不出战,却用遥喜换王大将军这件事,实在大大出乎韩起的预料之外,也打乱了他的布置,然而此时韩起既然给儿子做了保证,便只好加快了计划。 很快,楚昭就收到了苏溪的情报,说是找到了熙殿下的下落。孩子被张英等人藏在了边荒集中。 第143章 说起边荒集,可是个叫人热血沸腾却又心怀畏惧的地方。 这是一块位于大楚和西域之间的三不管地带。 原本是楼兰国的国都,不过三年前,楼兰国君得罪了贵霜帝国的阿勒坦汗,阿勒坦汗便借道龟兹,带人将楼兰灭了国。这楼兰的都城也遭到了血洗,成了一座空城。当时边境这边局势非常紧张,连王若谷都屯兵边境以防万一。然而古怪的就是,贵霜帝国却并没有趁机占领这片土地,借此东进,反而将军队撤了回去,专心开拓西边的国土,打波斯罗马去了。 摄于阿勒坦汗的修罗之名,西域没有人敢打这片无主之地的主意。因为曾经被屠过城,据说夜里时常能够听到鬼哭之声,这块地区渐渐成了三不管地带。 这之后不久,阿勒坦汗便征服了高昌回鹘王国、西喀喇汗王朝和花剌子模,最后定都花剌子模城,就在贵霜帝国达到辉煌的顶点之时,塞也再一次表现出他对东边衣冠风流的楚文化那种根深蒂固的迷恋。 阿勒坦汗于华夏历一五九五年,也就是元嘉三年派使团来到大楚,递交阿勒坦汗给大楚皇帝的亲笔信。表示愿意和大楚皆为兄弟之邦,使常行的和荒废的道路平安开放,让商人们可以安全无约束地来往,并且希望两国在战争之中相互支援和帮助。 看过这份来自遥远异域的信件,东边日出之国年青的天子被阿勒坦汗的诚心打动了,同意了双方建立邦交,并且提出了互相给与“最惠国待遇”的观点。贵霜帝国的可汗几乎是略显急切的答应了下来。 对方这样低姿态,大楚的臣子多傲娇,难免拿起乔来,上书楚昭说北边的蛮夷想要作为附属国纳贡可以,但是平等建交,想要两国互市,没门。 所谓“贡市”,意谓“朝贡”和“互市”。朝贡,就是他们派使者向大楚进贡商品,大楚给予一定报酬,有时报酬还很丰厚,不一定等值,可算是一种特殊的贸易。互市,就是边境贸易,在老百姓之间展开。 这时候贵霜帝国的疆域已经扩展到古阿富汗、古波斯一带,连西边的老牌帝国奥古曼也派出使臣,想要将公主嫁给这条虎视西方的东方巨狼以示亲善,犬戎铁骑更是名震西方。贵霜帝国达到全盛时期,幅员辽阔,东起西域高昌,西到波斯东南部的重城巴拉沙衮。 楚昭简直被自家天真的臣子气乐了。打得中亚和欧洲的老牌帝国哭爹喊娘,这妥妥又是一个成吉思汗,想一想当年让蒙古称臣纳贡的金人是什么下场?还是好好结为兄弟之邦,抱紧这只粗壮的大腿比较识时务啊。再者说,楚昭这样注重实用的人,才不愿意为了丁点虚名弄什么朝贡,花一大笔钱去养白眼狼。 虽然当时朝中一片反对之声,好在崔景深,方子安等重臣毫无保留的站在了皇帝这一边,就算是一贯对胡人没有好脸色的王若谷,也表示支持楚昭的决定,于是楚昭终于排除万难,决定让燕归来派出五百人的商队,在长留的带领下往西边去开辟新的商路。 只是商道漫漫,东边的天子提出希望能够给自己的商队一个落脚之地,并且在去信中提到了“自由贸易港”的概念。在强大的帝国范围内要求建免税区,楚昭不过是漫天要价而已,自己都没指望对方同意。 谁知凶名在外的阿勒坦汗却温文尔雅地回信,称自己对大楚的皇帝陛下神往已久,况且两人言语投机,可以将楼兰无主之地作为楚昭口中的自由贸易港,给两国商人落脚。 还没见面呢,只是因为言语投机,就大方的送了一座城池作为礼物。这条大粗腿必须牢牢抱住! 也正是因此,楚昭对这位有修罗之称的阿勒坦汗印象很好,认为对方人傻钱多脾气好,很是值得交往一番。 自此后,双方往来商队不断,楚昭也时常和那位西边的帝王通信,而小胖便自然而然地担任起了两国和平大使的要职,每年飞得翅膀都要断了。 商队通西域之举被称为世界贸易史上的西征,史学家对其褒贬不一。然而几乎所有人都一致同意,如果没有当时雄踞河中地区的贵霜帝国首肯甚至暗中保护,这只队伍要开辟这条商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在西域就会被杀掉,在波斯可能被抢劫,走到奥古曼还会被当成异教徒烧死。 由此,后世某位曾经被华夏帝国的宪兵抓捕威胁过的犬戎史学家曾经基于这种粗得异乎常情的单箭头推测,说贵霜帝国的阿勒坦汗很可能就是当年带领黑骑军所向无敌的韩起将军。 众所周知,韩起将军是穆帝最为宠爱的大臣之一,二者之间超乎寻常的牵绊和感情时常为后世文人津津乐道,他本人的身世,据后人考证,更是充斥着传奇色彩。犬戎内乱之后,韩起将军并不甘于做陛下的宠臣之一,所以他独自西行,一手建立了贵霜帝国,以自己的力量站到了和心爱之人平等的位置上,最后光明正大的成为了他的唯一。 而贵霜帝国,就是这位痴情的皇帝献给恋人的求婚礼物。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极端重视国家主权和尊严的阿勒坦汗唯独对这只商队视而不见,甚至大开绿灯。 此文一出,倒霉的史学家再次被抓了起来,这一次抓他的是一群犬戎恐怖份子,这群人认为这货侮辱了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信仰,要将其斩首。 最后史学家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学术良知,哭着写了一部《阿勒坦汗情史》,讲述大楚皇帝究竟有多爱阿勒坦汗,甚至不惜亲手抚养他遗落他乡的儿子,并且让其继承自己的皇位。根据大华夏帝国历任皇帝那标志性的红眼,这一说法倒也不算无的放矢。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总之有了阿勒坦汗的首肯,渐渐地,这一片他亲手打下却不肯占领的地区就成了往来商队落脚的地方,因为处于北境之外,加上中原王朝特有的傲慢,这片土地就被大楚商人称为“边荒集”。 云中郡由王若谷带着几十万大军镇守,虽然民风彪悍,但是到底还算秩序井然。但是边荒集却是所有不法之徒的乐园,其中的法则更加类似于丛林法则,在那里,没有法律,道德和政府的概念,唯有实力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哪怕是大楚的天子,祭出名头,在边荒集也不会有人买账。 虽然集中没有政府,更没有城主,却有几大势力盘踞其中。远东商会就是边荒集的支柱之一。 据说这个商会背后的老板其实是楼兰国一位流亡的王子,也有人说这其实是贵霜帝国的一位皇族。不过远东商会的经营渐入轨道之后,此人便转而隐身幕后,所有的行动都是通过马历博进行指示,几乎不曾在人前现身。 目前远东商社的财力已经发展到控制了西域好几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而其真正实力并不仅仅在于其庞大的财力。它为保护本商社货物的运送而设立的民间佣兵组织,其经营范围覆盖了西域多数国家,几年来发展成为一股中亚和欧洲各国都不敢小觑的力量。其间高手林立,据说那位幕后老板已经有了大宗师的修为。 要在边荒集内寻人,自然需要求助于远东商社的力量。因为燕归来和远东商会颇有交情,楚昭便趁着隆冬休兵,遥喜那边的布置还没有发动之际,悄悄来到边荒集中找儿子了。、*** 其实已近隆冬,楚昭等人越往北行,越觉天寒彻骨。 细碎的浮雪被塞北的朔风吹得如风沙一样在脚下飘荡,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雪窝,半天拔不出来。 生在南国的楚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严寒,恨不得浑身裹上三件羽绒服,想到宝贝儿子居然被拐到了这样的苦地方,楚昭心里不由担忧阿熙的身体,可是系统最近一直装死,各项数据都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更叫楚昭心内如焚。 苏溪看楚昭走得东倒西歪,忍不住道:“陛下,天气这般冷,风又大,您还是上车去吧。” 楚昭心里着急,只说:“不必,眼看着边集就在前面,我坐在车上,又要拖慢行程,只怕走得更慢了。万一关了城门,到时候露宿在雪地不说,又要耽搁一天了。”说着,就和侍卫一起拉着辔绳,埋头推着装载辎重的车马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又行了一阵,总算赶在关城门之前入了这边荒集,来到落脚的客栈里。 北地的冬日,天黑的早。楚昭等人来到客栈的时候,天上已经黑了大半。客栈的老板却是个楚人,此时已经提着一个灯笼带着一群跑堂地等在了店门外。 “这么大的雪,难为几位客官远道而来。里面请吧,咱们这小店,难比建业那富贵风流之地……若有哪里照顾不周,还请客官海涵。” 楚昭他们来时,见店外还停着几辆豪奢的马车,便知店里还有别的客人,这店家也必定不是在等他们这一行人了。 此时前头客人的贴身小厮安置了马匹,出来时面上就不怎么好看了,只问老板:“前儿给了你一锭银子包下来的,怎么店里还有别的人。” 那老板赶忙赔笑道:“唉,没法呀,这边荒集中鱼龙混杂的,这位公子也是给了钱的,咱们可不敢把客人往外赶。再说,待会还有个大人物要来……” 那小厮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只道:“不必多说,就是大楚的天子、贵霜的可汗来了,你也得将他们轰出去!我家主人不惯与人同住。” 苏溪一听怒了,只和开阳说话:“大黑天的,哪里来一只狗乱吠。” 那人正要反唇相讥,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那人本来也是满腔怒火,结果一看到站在旁边啃红薯的楚昭,眼睛便亮了起来,真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啊。 “侍书,罢了,左右只是一夜,我爹让我出门学做生意,自然不比在家中,那些臭毛病也只得收敛了。” 那叫侍书的小厮看着自家见了美人走不动路的主子,又看这滑不留手的掌柜,不由得火气上升,只是又不敢违了主人,便道:“公子你是宽和人。只是我们一下子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做定,住一宿再付一百两,感情是钱给多了把咱们当冤大头呢。公子你哪里能和这些腌臜人一处。” 那掌柜被他说得火起,可是不敢得罪客人,忍着怒气温言道:“客人都已经住进来,也不好就撵人家,出门在外,何必这般霸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唤作侍书的小厮怒道:“且与人方便,那你把定了的五十两银子还回来,原是说好包整个客栈的,如今自然要退钱。” 苏溪原先还以为这是多大来头的人物,居然敢嫌弃他们主子,听到这里不由乐了,和天权说笑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呢,便是我等不过商户人家,也没见过为了五十两还要斤斤计较的世家。” 那老板自然不肯将到手的钱财退出来。正在争执间,客栈前面来了一队黑衣骑士,各个骑着汗血宝马,护卫着一辆挑着琉璃灯的马车,那马车纯黑,一盏琉璃灯却如春水浮冰般,让这冷死人的雪夜多了几分暖意。 马车在店门口停下来,骑士们纷纷下马,只听“吱嘎”一声,车门打开了,先是下来四个美貌至极的白衣少女,最后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背上背着一个长条状物事,走路无声无息,一看便知是绝顶高手。 楚昭在旁边手里捂着个烤红薯,很是开心地看这场闹剧,此时一见这男人,眉毛不由一掀:好英俊的……刀疤。 没错,这个男人一看就是绝顶高手的气度,气质偏冷,不苟言笑,眼眸深邃,似多情似无情,鼻梁很高,嘴唇削薄,这面容自然是极为俊美的,且又身材高大,双腿修长。正是那种叫女人看一眼就会无条件爱上的男人。 然而似乎连老天爷都要嫉妒这样几乎完美的男人,男人的脸上有一道横贯而过的刀疤,让人对这张富有阳刚之美的面容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然而楚昭却认为,有了这道刀疤,给俊美的面容添了几许邪气,让这男人更加迷人了。 掌柜的陪着笑脸,一叠声地问好:“哎哟哟,真是韩爷啊,您老能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那男人看了一眼围在门口的人,冷道:“远东商社出二千两银子,赶这群人出去。” 旁边的胖子见自己看中的美人目光被这韩爷吸引住了,心里虽然有些畏惧,却不肯示弱,也学着男人的做派,冷冷道:“我和店主讲话,你插的什么嘴?”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那胖子就往后退了几步,捂住嘴哀嚎起来。一堆儿美貌少年们赶忙奔过去将主子扶起来。那胖子门牙叫人打落了两颗,此时嚎得就像是杀猪一般。 楚昭一听是远东商社的人,眼睛就是一亮。有心结交此人,便上前一步,口里笑道:“壮士不要生气,这人看着厌烦,打发了就是,何必与他纠缠。请只管安置,若不嫌弃,不妨过来同坐消夜,我家厨子颇有几道拿手好菜。” 周围人听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公子叫自家主人做壮士,脸上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就连掌柜的,也露出又担忧又害怕的神情来。 那位气场强大,气质淡漠冰冷的韩爷并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楚昭一眼,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不一时就有黑衣人出来守在二楼,声称客栈中再有大声喧嚣者,碎尸万段,杀无赦。 真是比自己这个大楚皇帝还要狷狂邪魅。楚昭吐了吐舌头,将最后一口红薯吞了下去,转头吩咐苏溪准备宵夜。 大冬天的赶了一日的路,再不吃点美食,人生简直要绝望了好么。 虽然在旅途之中,但是楚昭并不会委屈自己。晚间就让随身的厨子去做了一道热气腾腾的鲜羊肉火锅。这鲜羊肉火锅就是在羊肉汤中煮鱼丸鱼片,不腥不膻,再配以大料花椒生姜,煮的浓香扑鼻之后下海参、鸡肉、胡萝卜、豆腐、青菜、粉丝林林总总菜品,羊肉和鱼都是现卖现杀的,滋味鲜美。再配上一碗甜酒,楚昭西里呼噜吃了一顿,顿时觉得身上寒气一扫而尽,暖烘烘的,没了半点劳乏。 第123节 旁边的客人闻到香气,都去问店家要吃食,得了回复之后,就有人拿着银子过来买,被苏溪一一拒绝了。 有人还待啰嗦,却见那韩爷飘然走了出来。楚昭忙站起身,笑道:“古人作诗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今新酒与火炉都是齐备的,长夜无事,正好清谈,不知韩爷肯不肯赏脸呢。” 那人原是忍不住出来看一看楚昭,此时听了楚昭的称呼,不由虎躯一震,再一听楚昭地邀请,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淡漠之色,其实心里早就忍不住开始对着少年狂摇尾巴。 见韩爷给面子地坐了过来,楚昭心内大喜,一叠声命人给韩爷烘烤湿衣湿鞋,又亲手在那人面前放了一个红泥小火炉,言笑晏晏地说道:“这羊肉锅子里下料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先下羊肉,小火炖烂之后,在下鱼丸,将羊肉微臣一圈,海参和鸡肉则要放在鱼丸智商,最后才下蔬菜。” 一时说着,火炉里的羊肉汤已经煮出了香气,楚昭赶忙往热气腾腾的锅子里下鱼丸青菜还有鸡肉。他哪里会伺候人,手忙脚乱之间,压根顾不上那些讲究的规矩了。只是火锅汤料入味,食材鲜美,怎么下都好吃。 楚昭这些年收服大臣收服出了心得,他要小意儿殷勤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任凭你多么傲娇的高人,也得拜倒在大楚天子的龙袍之下。收拾个把边荒集里的高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韩爷显然很是受用楚昭的殷勤,虽说依旧不苟言笑,但是也会给楚昭倒酒挟菜了。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异常投机。 那店家暗自纳罕,此人是这边荒集里出了名的狠角色,一贯独来独往,但凡看谁不顺眼就能随手取人性命,实打实修罗般的人物,怎么今日对个小白脸这般温柔,莫不是看上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了吧?瞎,听说韩爷那物事大得像驴一般,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怎么承受得来? 店老板一边在旁边越发的殷勤伺候,一边替努力撩拨老虎的小兔崽子担忧。 最后楚昭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倒在韩爷的怀里,拉着人家衣袖不肯放。把店家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那杀神眉眼温柔,抱着哼哼唧唧的小兔子……不,小公子回了房间。 怪的是,这小公子身边的下人居然也不阻止。不过店家也颇为理解那些人,他自个被那杀神冷冰冰的看一眼,都要吓尿了,如何还敢出去阻止呢。 唉,只可惜了这位小公子,不知道受得住几回磋磨。只盼着韩爷也有惜花之心,能够温柔一些儿吧。 第144章 第二日天明,楚昭醒过来之后,只觉得头有些疼,其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苏溪进来禀报,说是马车都已经备好,据燕归来埋下的探子回报,说是已经查出小少爷被关在何处了。 楚昭一听,瞬间清醒过来,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裳,一边系扣子一边往外跑去。 留下客栈老板惊奇地打量着白嫩嫩的小公子那中气十足的背影,在心里暗暗称奇。啧啧,莫非传闻不实,这韩爷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似乎知道老板在想什么,从后面走出来的韩爷冷冷看了老板一眼,然后慢悠悠地缀在了前头的车架后。留下客栈老板挠了挠头,心道:这是……还没下口? 且说寻子心切的楚昭急匆匆到了燕归来在边荒集中开的分店,是一个粮铺。 店铺主人乃是个叫王山的精明中年人,此人似有不足之症,面目青白,身材瘦高,乍一看像具行走的骷髅。听说当年也是大楚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后头练功出了岔子,才托庇于墨门之中。 王山将楚昭他们领去后宅,便恭敬地俯身下拜,递上了一副鲜血斑斑的地图:“陛下,驻边荒集的三十六名好手损耗大半,终于打听到了小殿下被藏在了哪里。” 楚昭连忙将他扶起,温言道:“王掌柜替寡人守在这蛮荒之地,那些牺牲的烈士虽然英名无人知晓,但是寡人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便是王掌柜,这次任务之后,也可以回去中原,做个家财万贯的富贵乡绅也好,在暗门之中寻个职位继续为国效力也好。” 王山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然后便叩头谢恩。楚昭看他浑身微微发抖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 “车马已经准备好,陛下请随小人来。” 几人上了马车,楚昭因为心里对黑骑军有了怀疑,这一回并没有带军中的人手,全部都是暗门的人。 见陛下坐上了马车,开阳放松下来,与苏溪笑道:“这王山以一己之力经略西域,也是个人才,燕归来总店那边正缺人手,苏老板可不要和我抢人。” 苏溪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西域这些年多亏了贵霜帝国压着才没有出事,哪里就是姓王的功劳。他先想法子把亏空填上再说吧。” 这几年边荒集这边地区并不赚钱,反而要靠燕归来总部拨款勉励维持。好在西行的商队获利巨丰,总体看来,西边的这一块生意还是赚钱的。楚昭想到这荒集中关系复杂,燕归来能够站稳脚跟,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就够了,对盈利并无多大的要求,所以并不怪王山。 按说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楚昭坐在车中,听着车外属下的对话,心中却无端生出一种寒意。 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自己没有觉察到…… 下意识的,楚昭点开系统面板,惊喜地发现原本处于死机状态的系统不知道何时重新开机了。虽然还是只有一丁点见底的系统能源,但是各项数据都有了更新。 来不及一一细看,楚昭首先查看了自己宝贝儿子的数值,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孩子的各项数值,居然比养在自己手里的时候还要好上那么一点! 安心之余,楚昭分明感到一种耻辱——绑匪比亲爹还会养孩子,这不科学啊。傻爸爸的玻璃心都要碎成了渣渣。 这么想着,楚昭又随意地扫了一眼几位属下的数值。然后他就愣在了那里。 天权,开阳以及苏溪的私心值怎么会变得如此之高了?暗门的下属大多是孤儿,不是孤儿的也已经家破人亡,按理说不该有什么私心杂念,他们唯一的亲人就是同门,唯一的家就是暗门,怎么会出现私心值集体提高的怪事? 这些属下的私心,到底所为何来? 接着往下查看,楚昭就看到王山的名字变成了鲜红色。这是叛变的意思。 楚昭突然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包括王山那瘦成骷髅的体型,控制不住的颤抖,以及死伤过半的燕归来好手,还有那巨大的,无法填补的亏空。越想,楚昭越觉得自己已经身陷罗网之中,如果王山被张英用毒品控制了会怎么样? 王山身处边荒集中,又常年受到练岔了的内功心法困扰,如果被人诱惑吸了毒,的确很容易叛变……听刚才苏溪的意思,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王山不值得信任,那么他为何一言不发? “龙公子,到地方了。”外头传来王山的声音。 楚昭猛地收回了思绪,镇定自若地走下了马车。见王山上前去敲门,楚昭趁机低声对开阳说:“你去看看这四周可有埋伏,记着,不要让旁人发现,也不可露出行迹。”电光火石之间,楚昭已经决定赌一把,信任暗门里的老部下。 开阳面色一寒,片刻之后,就吊儿郎当地说要出恭,尿遁离开。不久之后,开阳回转过来,面色有些苍白,低声回禀:“这一条街道上都有埋伏。公子,咱们这就回转吗?” 楚昭淡淡道:“这时候回转,只会引动杀招。这些人想要瓮中捉鳖,只怕院子里的危险反而小些,你先进去埋伏起来,咱们打一个反伏击战。”楚昭记忆力是开过金手指的,刚才不过瞟了一眼,就把王山手里的地图记了下来。发现这院落占地极广,内部地形异常复杂,但是却有一道小门通往东集区。那里正是韩爷在纸条上给他留的地址。 这,或许就是今日险局中的一线生机。 王山敲了门,很快门内就出来一个人,王山一指楚昭,那人看了片刻,点点头让开大门。开阳却说今日吃坏了肚子,匆匆找地方出恭去了。 楚昭训斥他几句,便让天枢带着一群人留在外面以作策应,自己带着剩下的部下跟着王山的人往大宅深处行去。四下寂静无声,层层的积雪,在人的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 宅子里负责看守的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叫王山的人给杀了,十分干脆利落。若不是楚昭提前看破,真不知道此人已经背叛了。 到了二进的垂花门前,楚昭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把拉住身边苏溪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紧闭的柴屋门。 苏溪大吃一惊,凑着雪光反照伏身看时,之间低矮的茅草屋门外,纯白的雪染上一丝微粉,如朝霞映雪,美人初妆。 本该是清丽的场景,此时却显得无比可怖。因为顺着这一抹微粉看过去,正见一股鲜血从门框里往外流着,汇成一股小溪一路蜿蜒到二人脚下。 马上意识到计划出现了变故,王山嘱咐一句:“不太对劲,护卫陛下。”说完他身如幻影般闪了进去,一掌击出,凌空向房门击去,那房门“轰”的一下倒了。 随着这一声,不知何处跳出一队黑衣人,手持刀剑,挥舞着朝王山冲杀而来。 事出仓促,王山也有些发懵,不知道怎么会有一队人马傻愣愣地提前跑了出来。 那队黑衣人看似进攻楚昭,却刀刀都往王山的人身上招呼。为首一名黑衣人三枚暗器带着啸声打了出去,没入王山体内,王山也是狠角色,硬生生用嘴含住了一枚暗器,和血吐出来一看,却原来只是一枚铜板而已。他眯着眼睛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苏溪等人一看情况不对,便护着楚昭节节后退。 刚退到跨院,院落中响起尖锐的哨音,又有一队刺客冒了出来。 楚昭身边的护卫还没来得及迎战,先前那群黑衣人又杀了进来,大声嚷嚷着:“自己人!”“王山那个龟儿子叛了!” 后面的刺客果然停了手,可是他们还来不及高兴多了援手,就被一刀砍飞了脑袋。 “你们做什么?这是自己人。” “乌龟王八蛋,王山叛变了!” 一时闹嚷嚷成一团。原来是开阳和天枢先一步找了个借口,带着留守在外的人手潜入屋中,将埋伏的黑衣人悄没生息地杀死,换上他们的衣服,然后冲杀出来,造成敌我难辨的局势。 这是利用刺客一方对王山的疑心,临时用了招反间计。楚昭赌得就是张英用毒品控制属下,那些鞑靼人未必对她心服口服。 因为刺客中间发生了内讧,苏溪等人护着楚昭往东南方向突围,这也是楚昭订好的方针,那里有一道角门通往东荒集。楚昭事先做过功课,知道东边是远东商社的势力范围,鞑靼人不敢去那里撒野。 陷入无与伦比的危局之中,楚昭反而镇定下来,那些比他武功高强的暗卫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都跟着定下了心。 楚昭指着西南方道:“声东击西,摇光,你带几个人去那边放火,放完火也不要和刺客纠缠,逃命为上。荒集边上有谭纶带的四万大军,你们自去寻他求助。” 摇光看了一眼楚昭那张清俊绝俗的面庞,心里生出一点怅惘和忧伤,却不得不承认,只有楚昭陛下才配得上那个神魔一般的男人。小儿女心思一闪而过,摇光低头领命离去。 楚昭继续给生下来的暗卫委派任务,不一时就只剩下他和苏溪二人。 “陛下,原来您在这里,可见小人好找。” 恰在这时,浑身都是血的王山跑了出来。“妈了个巴子,这回我老王算是阴沟里翻船,幸好我留了后手,陛下且跟我来,走这边。”说着,王山就伸手来拉楚昭的袖子。 就在这时,苏溪突然出手,拔出腰间的软刀朝着王山刺去。“明人不说暗话,到了这个地步,王老板就不要继续演戏了。” “我说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出漏子,原来是陛下提前看破了这个局。”王山面带狰狞的笑容,赤手空拳迎战苏溪。 两人战在一处,然而尽管楚昭并不怎么精通技击之术,却也知道苏溪渐渐落了下风。他学武的时间不久,平素在宫中谋事,并不以武功取胜,相比之下,王山本是中原武林里成名多年的前辈,两人对上之后,苏溪明显没有胜算。 又过了几招,眼见着苏溪一个不错眼,要被刺个对穿。楚昭突然摸出匕首,大声喝道:“与其落入敌手被人羞辱,寡人还不如死了好。” 王山心中一急,放倒苏溪扑了过来。对他而言,上头可是说了要抓活的才能换得福禄糕。 只有活着的皇帝才有价值。楚昭死在这里,对鞑靼人毫无益处——朝廷随时可以立新君,而楚昭的死只会引起北镇军的疯狂报复。 想到这里,毒瘾很深的王山再顾不得其他,他扑过来一掌击飞了楚昭手中的匕首,掌风在楚昭脸上带出几缕红痕。 哈哈哈,什么大楚天子,皇族血脉,最后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里。王山心中正得意,冷不丁楚昭的袖口中射出一簇寒芒。王山正要避开,可是两人距离太近,猝不及防之下,那刁钻的暗器已经射入了王山的腹部,巨大的后坐力让楚昭往后倒去,反而躲过了王山的临死一击。 苏溪艰难地站了起来,用匕首对着已经倒下的王山一刀封喉,确认这叛徒已经死透了,才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 王山死前一击被楚昭后仰之势消去了一大半,加上他重伤之下气力不足,楚昭并没有受伤,此时还有力气伸手扶了苏溪一把,笑道:“就剩我们两个了,你怕不怕?”这话其实一语双关,隐有试探之意。 苏溪淡淡道:“陛下都不怕,苏溪一介废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但听陛下安排罢了。” 两人说话间就往东边的偏门跑去,其他人似乎都被院子里搅混水的黑衣人以及西边的动乱吸引了注意力,走一路居然没有遇见人。拜楚昭惊人的图像记忆所赐,他们最快的速度达到了东北边的小角门。 然而到了门边,苏溪却停下了脚步:“陛下,外面说不定有埋伏,请和属下换过衣服后,由属下去把追兵引开吧。” 生死关头可不是展现自己宅心仁厚,人道主义的时刻了,楚昭要是被抓住,大家跟着一起完蛋。所以楚昭并不扭捏,也不唧唧歪歪废话,直接脱下衣服和苏溪换过。不过楚昭同时也将手上的机弩取了下来套在苏溪手腕上。刚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给了王山致命一击。 苏溪跪在地上给楚昭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跑了出去。守在巷口的几个伏兵果然中计,哇哇大叫着追了出去。 楚昭一个人穿着破衣服,略等了片刻,方低着头顺着墙角往外出溜。 谁知刚走到十字路口,就有敌人如跗骨之蛆般追了过来。 “在那里,给我追!” 难道苏溪这么快就被抓住了?楚昭到此时真的有些慌神,转身拼命奔逃。自从登基之后,楚昭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呢。 人算不如天算,他光想着防备异动频频的罗致,李卫国,却没成想最后却是燕归来的人出了问题! 楚昭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被儿子失踪的消息打乱了阵脚,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部下,不把行踪告知王若谷等军部下属开始,其实已经落入了圈套中。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黑骑军诸将在明面上吸引他的怀疑,让他成为惊弓之鸟,不肯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直到快要找到儿子,心神最为放松的这一刻,真正的杀招来了。 甚至直到此刻,楚昭依旧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谁忠谁奸。苏溪那样高的私心,他最后自作主张击杀王山,究竟是杀叛徒,还是灭口呢?否则何以解释追兵竟然来得这样快? 在边荒集的小巷中穿来穿去,身后跟着一条长龙般的追兵,楚昭跑进一个胡同,一下子被逼得停住了脚步。 一堵青灰色的高墙矗立在楚昭面前。 “没事,你能行的。”楚昭给自己打着气,然后就抠住墙缝往上爬,想象中三两下就帅气翻墙而过的画面当然是不可能的,努力了半天,楚昭依旧哼哧哼哧地挂在墙上,好像一只爪子都没长硬的小奶猫。 “快,就在那里,别让他跑了。”一队一看就是鞑靼人的追兵往巷子尽头跑过来。 楚昭往后一看,悲愤地转过头继续爬啊爬,使出了吃奶的劲,脸都憋红了。谁知越急越慌乱,一个没抓稳,就往下面掉去。 第124节 悲伤的闭上眼睛,楚昭心想:起码可以见到阿熙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楚昭发现自己被人接住了,睁开眼睛一看,心里就“砰”地一声,轻轻响了一下,好像有无数烟火散开的感觉,那些烟火散开来,就变成了气泡酒,五颜六色的气泡在楚昭心里破开,让他有种微醺的错觉。 晴空一道霹雳,淡漠英俊的韩爷闪亮登场。经典黑衣大侠造型,衣袂飘飘地飞身而出接住了从墙头掉下来的少年,避免了皇帝陛下屁股开花的命运。 打住……虽然半路杀出来的黑衣大侠的确很帅,简直就是楚昭曾经幻想过的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但是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昭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有节操有尊严的男人,加上又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很快就意识到目前这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感觉有点不对。 韩爷带着楚昭飞檐走壁,甩掉了一干追兵之后,就落在了一处小巷。小巷里放着一堆竹编的篮筐和纸板,韩爷看了一下,就翻开竹筐,小心翼翼地将竹筐中部掏空,腾出一个小小的位置,示意楚昭躲进去。 只要把纸板往外一搭,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比躲在倒扣的竹筐里安全多了。 韩爷正要走,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楚昭扯住了。 “大……大侠,别丢下我一个人。” 楚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毛病,就是很不想离开这个强大而沉默的男人——大概就和溺水的人一样,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会牢牢抓住前来救命的人,死也不放开。 给自己怂包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楚昭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因为逆光而显得特别高大俊伟自带柔光效果的韩爷,大大的黑眼睛里波光粼粼,不自觉就让人特别想要去怜爱。 楚昭也是一个大男人,还是一国之君,此时做出这种狗熊一般的行为,按说是该被大侠鄙夷的,楚昭方一伸出手就后悔起来。 这年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多了,没道理要人家救人救到底。 要是自己救了一个路人,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却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得寸进尺如膏药般黏人,楚昭觉得自己一定转身就走。 这么一想,楚昭就讪讪地放开手。 谁知韩爷定定地看了楚昭半晌。突然俯下身将楚昭拉住,一把搂在怀里,然后躲进那个窄小的空间里,用竹筐之类的东西伪装好,还拍了拍楚昭的脊背,用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安慰怀中受惊的少年:“别怕,就算被发现了,我也能处理。” 这时候,巷口已经传出来兵器交击的动静,显然是鞑靼的大队人马到来了。 楚昭这才意识到,刚才大侠或许根本不是要抛下他,而是因为听到了追兵的到来,所以要出去收拾那群鞑靼人。 明了这一点之后,楚昭的脸便忍不住红了起来。两厢对比之下,自己以小人之心算计君子,还装可怜,实在有点可耻了。 这个空间,原本是韩爷腾出来给楚昭一人躲避的,容纳下楚昭一个人蹲在里面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要容纳下两个人,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楚昭因为刚才犯了错,心里觉得让大侠和自己一起躲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大侠,所以尽力缩起身子,给身旁人腾出更大的空间。 楚昭虽然当上皇帝后日夜修炼厚黑学,脸皮是一发的厚,但是内心深处还是知荣辱明事理的好青年。 “你……你可以坐下去。这样腿能舒服点。”楚昭指了指前面的一个竹筐,那处空间正好可以用来放脚。他蹲着倒无所谓,可让这样气质冷漠,武功高强的一方霸主蹲着,还是被自己连累的,楚昭便觉十二万分地过意不去。 黑衣人从善如流地坐了下去,长腿终于伸直了。 “坐上来吧。”黑衣人突然对着小媳妇一般缩在旁边的楚昭伸出了手。 “这样,不太好吧。”虽然知道对方是好意,但是要楚昭一个大男人坐在另外一个男人腿上,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似乎对楚昭地磨蹭有些不满,韩爷皱了皱眉,一伸手,就把楚昭抱了过去。 这时追兵已经追了上来。 “分开腿,自己坐上来。”韩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令。 楚昭:…… “再磨蹭,那些人可就过来了。” 没奈何,楚昭最终还是坐了上去。男人一伸手将楚昭揽在了怀里。离得近了,楚昭才发现,昨晚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今日才发现救命恩人的眼睛居然也是暗红色的。 莫非,我老婆是某个神秘组织的圣女,如今知道我落难,所以派人来救我了。这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抱紧我。”冷漠的嗓音从头上传来,似乎带着极大地不耐烦。 楚昭赶忙伸手搂住大侠的腰,整个人紧紧贴在大侠身上。韩爷的一只手为了节省空间,也主动搭在楚昭的腰臀处。另外一只手则扶着楚昭的腋下。 在楚昭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能量耗尽后久旷的系统以及偷偷放出了信息素,楚昭只觉得扶住自己腰肢的手烫的惊人,那双有力的大手带着暖暖的温度,从对方的掌心传来,凭借着肌肤相贴传递到楚昭身上,那热度叫他浑身都软绵绵的。 一向如高岭之花,对环肥燕瘦的后宫三千美人视若无睹,连自己都怀疑自己性冷淡的楚昭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起了反应。 楚昭没想到自己这么禽兽,居然在这种时刻对救命恩人起了歹念,只好默默地抬高身子挺起腰,想要离恩人远一点。 正在这个时候,对方扶着楚昭腋下的手划过楚昭胸膛上的小花蕊,仿佛无意般反复摩擦过花生米大小的花蕾。 楚昭一声惊叫,腰软到没有力道,难耐的快感从身体内部一丝丝地泛起。楚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男人的触碰生出这样大的反应,心里慌乱的不行,想要离开男人的怀抱,却不知为何手脚都没有了力气,只能软在背後男人的怀里,连并起腿都是做不到的。 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韩爷一只手揽住楚昭的腰肢往怀里带去,另一只手摸着楚昭的後脑,想要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 楚昭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唾沫,盯着救命恩人好看的唇形,然后鬼使神差地一偏头,两人的嘴唇就碰在了一起。 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从身体内部袭来,楚昭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在双唇相碰的那一刻,伸出了舌头,小猫一般在对方削薄的唇上讨好的舔吻着。 楚昭感觉到韩爷的动作突然顿了一顿,随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呜呜呜,恩人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楚昭几乎都要羞耻的哭了起来。几乎可以遇见对方一定会把自己推开。 谁知原本在闭目倾听外界动静的男人这时候却张开了嘴,放外面那条怯生生的小鱼游进了口中。然后猛地卷住楚昭的舌尖。酥麻感迅速攀升,一股电流就刺啦啦地窜遍了全身,系统亟需的能量从舌尖涌入心房,空虚的感觉得到了缓解,楚昭难耐地闷哼一声。 这细碎的声音却让身下人倏地睁开眼,那双暗红的眸子紧紧锁住楚昭,幽深的瞳孔里波光诡谲,却只倒映着眼前这唯一的一个人。然后男人便吻得更加深入了,大手缓缓下移到臀部的位置,略显粗糙的大手火热的像是要灼伤人一般用力地揉捏着,亲吻也激烈的恨不能将怀中的少年吞吃入腹。 看上去是冷漠又禁欲,还带着一点小小邪气的江湖游侠,谁知道接吻技术简直甩楚昭这个帝王十条街去。记忆中半点床上经验都没有的楚昭哪里能招架得住,被吻得丢盔弃甲,心神摇曳,原本就微微扬头的小兄弟,这一次是彻底硬了起来。楚昭几乎有些失控地在男人身上蹭着,渴求着更多的接触,来填补身体内的空虚。 因为对方主动的靠近,韩起龙心大悦,他用尽最大的意志力离开那诱人的唇瓣,却看到怀里的人面色绯红,眉目半眯,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芬芳的气息。 相贴的唇舌分开之后,楚昭到底清醒了一些。现在两个人的姿势极为亲近,非但上身相依,连下身也靠在了一起。清醒过来之后,楚昭几乎要哭起来。 自己居然主动去亲一个男人!还被人亲硬了! 不论是前面的主动,还是后面的被动,都让楚昭欲哭无泪,明明……明明应该是倒过来才对呀。 呜呜,好……好丢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楚昭发现救命恩人被自己这么蹭来蹭去,也已经起了反应,粗长的武器剑拔弩张地抵着少年的臀部,与那张冰冷漠然的脸完全不搭,形象地诠释了闷骚一词的深刻内涵。 “嗯,我……我刚才被人下了药……”楚昭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嘘,闭嘴。”韩爷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地鼻息喷在楚昭耳根子上,白得几乎透明的耳朵瞬间便红了起来。 然后男人的手便往下滑去,握住两人的(脖子以下)。 自暴自弃地将头埋在对方的肩窝处,楚昭一呼一吸之间都是一种强烈的阳刚气息,其中蕴含的能量信号也刺激着系统拼命释放出信息素。一种奇怪的气氛笼罩在这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中。 当一大波热流下涌的时候,楚昭的眼前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爆发之后,楚昭整个人都瘫软在了男人很有安全感的怀抱里,因为对方肌肉硬邦邦地膈人,还嫌弃地蹭了蹭。 这下……总该结束了吧。 然而以为结束了的楚昭实在是太过天真了。系统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请自行想象打遍十方无敌狗的某狂犬将挂墙上动弹不得喵喵叫的贵族猫救了下来,顶头上狂奔至无人的角落,然后放下来拼命舔毛的场景。果然是……春天来了啊。 第145章 这是一个异常明朗的冬日午后,天空像被雪洗过一样的蓝。阳光安静地洒落在窗台上,异域独有的徘徊花香味氤氲浮动。 楚昭一觉醒来,就被这慵懒的阳光晃花了眼。 他眨了眨眼睛,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大象踩过一遍,然而并没有哪里有不适之处,反而浑身上下满满都是力气。系统能源似乎也快要充满了。有那么一瞬间,楚昭觉得自己如在云端,有种变身超人无所不能的感觉。 然后五感渐渐回来,超人昭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地躺在被子里。 与身体接触的被子不是宫里丝绸的材质,而是自己最爱的纯棉触感。宫里一行一动都要讲规矩,诸如此类小事,楚昭从来不会主动要求苏溪给换过来。反正他一个大老爷们,其实并不很讲究生活品质。床上用品是丝绸还是纯棉,虽然略有偏好,其实也不是非要哪样不可。 不过,睡在纯棉的被窝里,的确是一种很享受的感觉,更别提这被子还带着太阳的香气,暖烘烘的,楚昭把头深深埋进被窝里蹭了一下,然后就浑身僵硬起来。 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从意识之海里蔓延而出,让楚昭羞愤欲死。 自己居然……把救命恩人给强了。强了也就罢了,身为一个霸道皇帝,偶尔强x个把良家妇男似乎无可厚非,但关键问题在于,自己居然是……下面那个qaq好在楚昭虽然受了这么多年的君王教育,但骨子眼里并不是一个能够草菅人命的人。为了帝王那点无聊的尊严就把枕边人赐死,楚昭暂时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平心而论,楚昭也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怪不到人家韩爷身上——路见不平出手救了陌生人一命不说,连身体都赔进去给系统这个混账吸收能量。虽然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被压了难免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但是过程中楚昭自己也有爽到,若这时候再来唧唧歪歪,未免太过矫情。 说句掉节操的话,系统充满能量的感觉真的很好。因为系统修复及时,而身下的黏腻已经被清洗干净了,楚昭没觉得身体哪里不适,自然也就不认为自己吃了亏——爽了的同时还增强力量。这两点好处加在一起,完全可以弥补面子上那点损失——反正又没有人知道。 换个角度来看,楚昭反而觉得韩爷才是吃亏的一方。昨晚在系统的操纵下,自己简直就像志怪故事里某种吸人精血的妖怪,而韩爷则是被妖怪缠上的倒霉过路人。 这么一想,满心的不安和浅淡的羞愧便从楚昭心底升上来。 就算以前暗恋崔景深,楚昭也从来都是克己守礼,从不越雷池一步。更没有想过要屈居人下,纵情诱惑,可是昨晚…… 想到当时自己闻到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及古怪的身体反应,要是楚昭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真枉做了这么久的皇帝。 呵呵,必定是系统干的好事。 这么想着,楚昭低头去看系统,果然发现一直装死的系统上激动的挂着一条喜庆地红字:系统能源已经充值到65%,满值有惊喜! 自从巨大的能源莫名失踪之后,系统就一直处于半饥半饱状态。看来在饥渴了这么久之后,终于丧心病狂一般地发展出来了一种掉节操的能源收集方式。 也不知道那个被自己吸了精血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楚昭略微有点担忧。 这么想着,一个宽阔的胸膛贴了上来,楚昭发现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 “醒了?这天才刚亮,要不要再睡一会?”身后男人的声音温柔,还带着一丝欲望餍足之后沙哑的性感。 楚昭一听受害人还活着,没被丧病的系统吸成干尸,倒放下了一半的心,总算敢翻身面对身后的男人,小心翼翼问道:“昨晚那个……你……你身体没事吧?” 韩起的眉头挑了一下,下身微动,楚昭便感觉到了身后顶在自己大腿上的硬东西。 咳咳,既然这么精神,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先前面对楚昭的质问一直装死的系统蹭一下来劲了,再次缓缓浮现一行红字:发现新能源,是否收集? 已经用整晚时间反复而深刻地感受到此种能源收集方式多么丧病的楚昭登时怒了,还来?系统你有完没完? 被强迫发情的感觉很不好,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楚昭再欣赏对方,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想和人家上床……咳咳,被上床。 无缘无故忘记了自己的宝贝独子是怎么出生的,对韩爷奇怪的熟悉感和莫名的好感,以及系统面对这个男人时种种异乎寻常的表现……一个个谜题摆在楚昭面前,似乎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理顺这一切,却怎么都找不到最后的那块拼图。 诚然,没有了系统,楚昭在这个世界要活下来都难,系统给了他很多有用的能力,帮助他度过了初来乍到的幼生期。可楚昭不是傻子,此时脑海中数个谜团滚来滚去,一会儿排成s型,一会儿排成b型,便是再大而化之的人,此时也很难一笑而过。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是他? 系统辅佐着楚昭化解危难,帮助他一步步登上皇位,楚昭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但是如今楚昭对于系统释放信息素,用类似下春药的方式强迫宿主发情,然后获取能量,却让楚昭心生反感。 楚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系统的无所不能蒙蔽了眼睛,导致长久以来刻意忽略了一些潜在的威胁。虽然楚昭一直抱怨系统说要卸载它,其实不过是一种充满着宠溺的戏谑,不论系统曾经傻乎乎地给楚昭捅出多大漏子,即便是明知自己莫名其妙的失忆和装死的系统脱不开关系,楚昭都没有怪过他,反而很是感激系统能够让自己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可以说,楚昭更多的是将系统当成了一个亲密的伙伴。而这一次……肆意操纵宿主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发情,已经触及了楚昭的底线。 或许怀疑一直以来就隐隐约约存在,只是楚昭一直避免触及这一块,直到系统休眠这段时间里,楚昭方才暗暗思索、推演过无数次。 不会是给了我很多好处,其实最终就是为了吸收能量吧?所谓培养明君,其实不过是为了利用宿主一步步登上皇位,从百姓的愿力之中获得能量。 想到这里,楚昭联想到了另外一个疑点:对了,按说自己初登基时有一段时间能量几乎是全满的,后来那些能量便离奇失踪了,楚昭觉得自己若是能够对能源出入记一个流水账,现在已经可以追究系统巨额能量来源不明罪。 第125节 系统:tt巨额能源已经变成了一只团子,半点好处没捞着,还被宿主怀疑嘤嘤嘤可能是已经得到了充足的能源,也可能被楚昭的想法吓住了,系统这一次居然没有趁机强迫楚昭去吸收能量。也不敢再继续释放什么古古怪怪的信息素。 韩起虽然兴奋了起来,但是考虑到楚昭昨夜的辛苦,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撑起身子,温柔地吻了吻楚昭的面颊,柔声问道:“饿了吗?” 帐幔中一切都是剔透而柔和的白。阳光从窗户外头流泻而下,打出一个柔和的光晕照到那男人身上,邪魅的眉眼间独有一种温柔的情怀,暗红色的眼睛美丽得像是阳光下绽放的黑玫瑰。 楚昭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喃喃赞叹道:“好美的眼睛。” 男人面带疤痕,修罗恶鬼般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一点红晕,他抓起枕边人的长发,几乎虔诚地留下一个温柔的吻。 时光仿佛在此刻凝固住了,只剩下眼中只有彼此的两个人。 有时候即便重来一次,也会宿命般的爱上同一个人。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 然而,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却打破了此刻馥郁的气氛。 “饿了?”这个呆呆地问道。 “有点饿。”那个老实地点头。 似乎被这样的乖巧取悦了,韩起心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因为恋人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生发出的愤怒,在面对这个人时立刻便烟消云散,剩余的全是想要宠爱他的念头,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在他面前,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有时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论是打仗也好,邀买人心也好,韩起都很有天赋,起码比没有系统帮忙的楚昭本尊有天赋多了,所以才只用四年时间,便如此轻易地打下了一个帝国,还能让老部下们生死相随。 但不幸的是,韩起明显并不珍惜自己的天赋,对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权杖更是半点不在乎,完全就是一个恋爱脑昏君的架势。 对韩起这样外表威严,内里一颗病娇少女心的男人来说,陪在楚昭身边,比什么皇位啊,权力啊都来的重要千万倍。而为了满足心中的独占欲,韩起是不吝于用尽所有阴谋诡计的,堵上自己的所有,但凡挡在前路上的一切阻碍,都势必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毁掉。 “我去做饭,想吃什么?”看上去很有威严的男人撑起身子,自顾自扣着衣领,熟稔地转头问道。 楚昭心里恍惚了一下,觉得这幅场景意外的熟悉,可是仔细一想,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 是啊,谁敢把皇帝陛下压在身子底下翻来覆去煎一整晚,然后大喇喇从龙床上爬起来,自顾自地说要去做饭呢。 “你会做什么?”楚昭好奇地问道。 男人冷冷留下一句:“煮面。”然后便带着某种莫名的骄傲感离开了。 楚昭只有吃和挑剔的本事,连煮面都不会,如今又正在落难,所以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见韩爷离开去做饭,他再次没心没肺地躺下,愉快地决定睡个回笼觉。 啊,昨晚实在是累坏了。想不通的谜团什么的还是留着睡醒后再想,人活着,可不是为了为难自己的。 生为客人还敢大喇喇睡在床上,等主人把饭端到床边,遇见这样娇气的恶客,主人家也算倒了八辈子霉。难为这位主人家能忍得下去,不仅忍得下去,还在厨房里满心欢喜地给心上人洗手作羹汤。 到太阳移到头顶,四体不勤的楚大少终于被一股香气唤醒,自己穿好衣服站起来,准备遵循肚子的召唤出去觅食。 院落并不大,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四合院,统共也就一间堂屋两个卧房,左手边一排是厨房和仓库,右手一排是厕所和牲口棚。如果以世家子弟的眼光来看,实在有些寒碜。 东面一堵两人高的围墙,和中原地区爱用的青瓦白墙不同,这里都是红墙外观,有点潮湿的墙面上爬了常青藤,如果现在是夏天,那必然是一墙的绿意,倒也有几分野趣。可惜如今却是冬天,稀稀拉拉几片黄叶子缀在上头,在寒风中凄凉的舞动,实在没什么看头。 楚昭这辈子从来没到过如此富有市井气息的地方。按说韩爷也是边荒集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楚昭虽然经历过这世上最最奢华的享受,但是却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甚至对于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还有一种天真而稚气的向往。 就像他前世的理想一般,取个媳妇生个娃,过那万千生民平凡夫妻温情脉脉的小日子。生活有烦忧,但到底还有盼头。 嘴角忍不住露出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容,楚昭脚步轻捷地循着香味往厨房走去。走过院子的时候,忽而听见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说话声。站着听了一阵,楚昭觉得有点像自家阿熙,原本欢快的心情难免低落起来。 厨房是间三十平米不到的小屋子,不过收拾地十分整洁干净,是南北通透的格局,采光特别好,向阳的窗户旁边摆着一溜的绿色植物。绿油油的叶子散乱地爬在栏杆上,倒显出了几分清幽的样子。外头寒冬大雪,屋里却十分暖和。 虽说是煮面,此时热气腾腾地锅里却翻滚着一只只白胀胀的大馄饨,闻着那股催人食欲的香味,楚昭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任凭他多金贵的人,饿得时候吃东西,总比平时香一些。 那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对于他而言有些局促的锅灶旁,手脚麻利地烧水、洗碗,又随手从阳台上一个类似长草的花盆里扯了一把什么,洗洗以后用刀切好也放进碗里。 楚昭顿时警惕起来:“我不吃葱的。” 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楚昭,问道:“是不是还不吃做得太老的肉,不吃羊肉,洋葱,不吃动物内脏,海鲜鱼虾但凡带点腥味也不吃,胡萝卜很讨厌,如果是面食的话,必须软硬适中恰到好处不加葱?” 楚昭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这些?” 男人轻飘飘地一指门口,淡淡说道:“小孩子都这样。” 楚昭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门槛处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迈着短腿,一手抓着一根胡萝卜,努力跨过门槛。 水灵灵的小娃娃,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圆眼睛白皮肤,自来卷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根,看上去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咦,这不是我家走丢的阿熙吗?怎么在这里? 小家伙已经跨过了门槛,看到楚昭,把手里的胡萝卜一丢,直直朝着楚昭伸出手冲了过来,嘴里奶声奶气地正要叫父皇,被楚昭冲过去一把捂住嘴抱了起来,低声道:“在外边叫我爹爹。” “两……两个爹爹。”小家伙嘀咕一句,显然被弄糊涂了,迷茫地看看楚昭,又看看站在灶台旁的高大男人,然后就要哭不哭地朝着男人伸出手要抱抱。“爹爹抱。” “这是怎么回事!”楚昭悲愤地回过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人贩子,我儿子怎么会在你手上?还和你这么亲! *** 现在看韩爷,虽然还是那张长的无一处不合心意的脸,可是完全进入傻爸爸模式的楚昭再不为表象所迷惑,面对胆敢和自己抢儿子的男人,就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了。 对面的韩爷单手接过楚熙,熟练地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单手继续撵面皮。口中三言两语简单地把自己如何从鞑靼人手中救下小殿下的过程说了一遍。 而楚熙这个小没良心的,就不停在旁边点头:对啊对啊。 到最后楚昭看着像是被说服了,有些悻悻道:“那阿熙也不能叫你爹爹。” 韩爷的手一顿,眼中露出苦笑,“陛下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坐在对方臂弯里的儿子也作出一模一样的小表情,努力瞪着楚昭。 因为知道自己曾经丢失过一段记忆,连儿子都不记得了。楚昭难免有些心虚,不由缩了缩脖子:“我的确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大侠你莫非是拙荆的……爹?” 韩起的脸顿时就黑了。 楚昭赶忙补救:“那一定是兄弟了?”总不至于是阿熙他娘吧,昨晚自己已经验过,这货绝对不是女扮男装。 谁知对面的韩爷听闻此语,却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罢了,忘了便忘了吧。我的身份……说起来虽不是阿熙他娘的父母兄弟,却该是阿熙他娘亲此生最亲近的人。” 楚昭登时菊花一紧:妈蛋,昨晚不会是和情敌上床了吧?然而对情敌产生了好感什么的不要太虐啊 qaq韩起显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转些什么古怪念头,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托着阿熙的小屁股交到楚昭手里:“你别多心,阿熙年纪小,跟着别人胡喊的,我年纪一大把,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好容易遇见一个亲人,难免宠爱一些。”说着,那张本来极英俊,却被一道疤痕毁容的面庞上,便露出了一个落寞的神情。 不苟言笑身世悲惨的高冷美人,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杀伤力真是成倍增长。 楚昭心里蓦然闪过一丝心疼,有心要拿出安慰朝臣时千般温柔款段来,哪知人韩爷却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只问楚昭:“能吃辣吗?” “必须要辣的,要麻辣,不要酸辣!”咕咕叫的肚子第一时间引开了某人的注意力。 然而对面的男人却担忧地往楚昭屁股的位置瞟了一眼。 看什么看!楚昭大怒。妈蛋,真是赔了儿子又折腰。系统你给我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韩爷挽着袖子,手中行云流水一般把两碗做好的小馄饨端到小桌子上,再把趴臂弯上的猴子……不,儿子也放在桌子的另外一侧:“今天吃清淡一点,明天再给你做好吃的。” 被动地接过对面温和沉郁的男人塞到手中的筷子,楚昭舀了一勺馄饨,把飘在汤面上的葱花拨开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生活,即便是无意识的,被成堆的宫侍照顾惯了的帝王生活自理能力也已经严重退化,一勺子馄饨刚沾唇,却又忙不迭的放下了碗。 往常在宫里,吃饭都有尝膳太监,到楚昭嘴巴里的,绝对温度适中。此时一不注意,居然就被烫到了舌头。不过在儿子面前,楚昭是不肯示弱的,只能拼命忍住,泪花儿都出来了。 正痛得吸气的时候,突然有人递了一杯水过来。“怎么了?” 楚昭终于忍不住,轻轻伸出舌头,控诉道:“烫。”收回舌头,嘴角却不自觉地跟着委屈地扁了扁。 看着那截鲜红的小舌头,男人的眸色一暗,却仍然以强大的自控能力按捺下沸腾的欲望。 “刚刚煮好的馄饨肯定会烫,要吹凉。”面容冷漠的男人以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温柔动作拿起手中的调羹,轻轻将碗里的葱花拨了出来。 男人虽然总是板着脸,看上去凶凶地不近人情,然而眼睛却是典型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瞳仁是近乎墨红的颜色,眼神波光潋滟,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里去。是很对楚昭眼缘的美人。 楚昭与他对视的一霎那,只觉心里一颤,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麻麻痒痒又有点点轻微的痛,好象阿熙这小东西用幼嫩的手掌调皮地在两个爹爹的心上捏了一下。 被楚昭这般呆呆的看着,冷漠又高大的男人居然露出一个羞羞的笑容,脸上甚至还出现了淡淡红晕。 楚昭完全被煞住了。深研厚黑学十几年,脸皮有了飞速提升的君主一时竟然觉得心跳加速。为了掩饰这种不同寻常的情绪,楚昭敷衍地哦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嘀咕道:“真麻烦,我自己会吃。”虽然嘴上这么逞强,却如同驯服的小动物一般把头低了下去。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黑黝黝的头顶,不由微笑起来,眼中似乎有亮光一闪,像是天际滑过的流星正落到眼睛里,然后貌似冷淡,实则细心的将小馄饨吹凉了喂过去。 楚昭很是不习惯被这样喂,但是一想到男人寂寞的表情,又不忍心拒绝。不过难免有些不自在地瞟儿子,结果一下子就发现被两个大人忽略的小家伙正抱着碗,偷偷把胡萝卜往外挑。 楚昭立马瞪了小东西一眼,怒道:“不许挑食。” 小家伙瘪瘪嘴,不乐意地瞅了楚昭的碗一眼。那里面的胡萝卜丝也全都被嫌弃地撇到了一边。所以说挑食什么的,也全都是遗传啊。 顺着儿子的眼光看了自己的碗一眼,楚昭连忙解释道:“诶,很多人的确是不吃葱姜蒜和胡萝卜的。这个无可厚非蛤蛤蛤。” 心里琢磨着待会把胡萝卜雕成水果状拌上健康的糖醋汁,继续骗自家傻儿子。 韩起满头大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但是韩起如今已非吴下阿蒙,不会像当年那样纵容楚昭,或者硬邦邦的命令这一大一小必须吃。身为阿勒坦汗的韩起,自然有他的手段。 于是楚昭就看到男人回过头,用略带忧伤的眼眸注视着自己:“边荒集中时鲜难求,就算是这寻常的萝卜,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不吃一点蔬菜,在这塞外之地,日日食干腊肉,人的身体是扛不住的。尤其是你们这样娇弱的中原人。” 楚昭听了,顿时罪恶感爆棚,脑补出韩爷省吃俭用,终于攒齐了一筐小白菜和胡萝卜过冬,结果为了招待故人之子,拿出来最珍贵的东西,还被嫌弃的故事。脑补结束后,只好含泪把胡萝卜全部吃掉了。 见父皇都吃了,阿熙自然不敢跟爹爹犟,也乖乖皱着眉头啃胡萝卜。 韩起看着这一大一小动作一致的埋头在碗里,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顺手给父子两个一人添了一勺白灼小青菜。 楚昭飞快的吞完胡萝卜和小青菜,刚一抬头,就撞上了这个笑容,他呆呆地看着,有种被电晕了的感觉。楚昭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阿熙的娘亲生儿子了。如果阿熙他娘像这个族人的话,自己一定很迷恋她吧……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几年之后,韩起这个表情却成了楚昭最为警惕的表情。每当韩起露出这种温柔无害的笑容时,心里必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而此时楚昭就会变得像一只感觉到危险的龙一样,身上的鳞片都要炸开了。 因为楚昭知道,这个轻易不肯笑的男人已经成长为和自己并肩的另外一条巨龙,叫楚昭在深爱着他的同时,却也不得不警惕防备着他,那种叫人脊背酥麻又战栗的棋逢敌手之感,唯有面对这个男人时才会出现。 然而此时的楚昭对这一切,尚且一无所知。 等韩起喂楚昭吃完一碗馄饨,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正相谈甚欢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带邪气和沧桑之感的美人却收敛了笑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吃人嘴短,楚昭自然要关心一下,便问:“阿兄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韩起道:“算起来,阿熙是我唯一的族人,所以你和阿熙就已经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我知道你们来历不凡,看不上我这种市井粗人,大概很快就会离开了吧。只是如今大雪封路,你们再着急,也只能等到开春再离开边集。这段时间,便只有委屈你们和我住在一起。” 楚昭一听,急道:“不行,我必须回去。我的部下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韩爷有些忧伤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阻挠的话,只道:“既如此,那也得等到驼队回来才行,公子稍安勿躁,我会派人做准备的。” “那就多谢阿兄了。”楚昭赶忙道谢,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又拉着对方略显粗糙的大手,陈恳地说道:“阿熙这般喜欢阿兄,阿兄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韩起面露为难之色,最后在楚昭的再三恳求之下,方才答应下来。 “既然要跟着驼队去云中郡,那我立即就得去联系,你们乖乖在屋子里。晚饭我留在灶上了,热一热就能吃,不要挑食。” “我会看着阿熙的,一定不挑食。”楚昭很乖的回答,一副很好打商量的样子。 韩起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楚昭的手,粗糙的大拇指划过楚昭保养得极好的手背:“我是说你。” 楚昭自然猛拍胸脯打包票:“阿兄做什么都好吃,我都喜欢,肯定不挑食。” 第126节 韩起没再做声,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叫楚昭动心不已的笑容,温柔而不失强硬地说道:“在家等我。” 韩起就这样带着无害的笑容将楚昭父子留了下来,不动声色,云淡风轻。 第146章 韩起一离开,楚昭就忙活起来。 仔细检查了一遍系统,能源充足,各项功能都处于可用状态,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楚昭也想通了,他前世就是一个能够养活自己的普通宅男而已,不要说管理偌大一个国家,楚昭觉得自己管理一百个人都够呛。毕竟政治斗争波诡云谲,一个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前世一个普通人,穿越之后突然变成几千年才能出现一次的绝世明君,就算重活一次,就算从小生活在王侯家,事实上也不大现实。为君这件庙堂大事,天赋和机遇一个都不能少。 如果没有系统,楚昭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大楚天子。甚至可以说,楚昭其实一直在被动的享受着系统给予的种种好处。 然而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系统给了楚昭这么多好处,很大可能不过是利用他收集能源而已,甚至可以说,对于系统或者系统的制造者来说,这就是楚昭这样蝼蚁般的生命体穿越一场的意义。 扯掉温情脉脉的面纱,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反而让楚昭更加放心了。楚昭不怕被利用,只怕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系统必定知道楚昭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面板上缓缓浮现出一行深沉的小字:系统升级已完成,更低的价格,更快的速度,是否使用兑换系统? 楚昭点了是。 以前的兑换功能能够兑换的物品数量有限,局限于粮食等少数几个品种,不过好处是楚昭发现兑换来的东西可以储存在兑换系统自带的一个储物格中。 楚昭用那个格子来储备军粮等物资。因为在兑换的时候,不仅要用金钱,还要耗费系统能源,所以兑换的次数很有限,不到迫不得已之时,楚昭都不会动用这个鸡肋的功能。 现在系统升级过后,楚昭惊喜地发现自己拥有了四个储物格子。 第一格是楚昭原本有的。里面放的是军粮和军衣。 第二格就像商店的橱窗一样,两大一小三套衣服,看着有点像普通卫衣,名称却是保暖衣。标价居然只要一盆绿色植物就可以交换到。 第三格里面摆着一个魔方,写着儿童益智玩具,标价十分奇葩,一块糕点。 第四格里面放着一粒药,没有名称,标价是黄金族之血。 因为能源充足,楚昭便半信半疑地对着院子角落里一株奄奄一息的野草点了采集,野草果然出现在第二格里面,然后他又点了兑换,只听“叮”的一声,楚昭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两套衣服。 轻地好像羽毛,摸起来却有一种柔滑的触感,楚昭敢肯定,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面料。 穿上身试了一下,说来也怪,楚昭一开始还担心这没有尺码,款式也十分淘宝风的衣服不合身。结果穿上才发现很合身,触感超级舒适,更重要是保暖效果非常好。只是薄薄一层衣物,却比刚才穿着棉衣还暖和。 系统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总在你已经对它失望,想要划清界限的时候,突然让人惊喜一把。 楚昭赶忙把儿子抱起来,给他擦掉冻出来的鼻涕,然后快手快脚地换上保暖衣。 换完了给楚熙把乱蓬蓬的卷发理顺,然后掖到耳朵后。脱掉笨重的大花棉袄,换上有型有款的保暖衣,小家伙便在一秒钟内完成了从贫儿到王子的转变。 因为有这个惊喜,楚昭忙不迭用中午吃剩的奶糕换了一个魔方。不过到手之后,楚昭却失望地发现那就只是前世常见的普通魔方而已。 接连完成了两次兑换,系统也才消耗了一点能源而已,看来这种以物易物的方式,比起以前花钱购买的兑换途径,节省了许多运费。 习惯于不再得不到的东西上花费太多心思。对于第四格的药丸,尽管明知道是好东西,但是楚昭也没有再多看一眼。顺手将魔方递给儿子让他去益智,楚昭开始检查升级后的系统。 结果这一看,险些没把楚昭气死,系统上原本分门别类排列好的社交网络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得看不到头的下属名单,密密麻麻列满了名字。 所有认识的人,包括宝贝儿子楚熙,全部被归到了下属一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对手一栏里,却只有寥寥几个名字,顶头就是阿勒坦汗塞也,被标注为(宿命の敌人)。 接下来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外国名字,估计是周边几个国家的国君。泰哲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关于对手,楚昭只能查看一个综合值。 对着系统仔细查看了派去鞑靼施行反间计的遥喜一干部下的情况,确定一切顺利之后,楚昭顺便想看一看自己新结识的这位义兄,却发现下属一栏好像没有此人的名字。不过下属的名单已经扩展到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楚昭怀疑是自己看漏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与这位义兄平等结交,所以没有被系统算作是下属。 这时候楚昭才恍然一惊,咦,自己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甚至连全名都不知道,怎么就这般信任他呢? 转头看了看正在专心玩魔方的儿子,楚昭伸出手捏了捏儿子白嫩嫩的小脸:“不是让你呆在商飚馆里吗?怎么乱跑?知不知道父皇很担心你。” 阿熙无辜地摇头:“没有乱跑。獾郎笨蛋,肚子饿就追着糕点跑了,阿熙去找他。黑衣服叔叔给我们吃糕点,然后阿熙睡着了,醒过来在一个唱曲儿的大院子后面,晚上很黑,獾郎哭。然后韩爹爹就来了。” 楚昭一听,脸顿时黑了:“父皇说过多少次,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怎么不听话。” 阿熙嘟着小嘴,很认真的辩解道:“阿熙没有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阿熙认识黑衣服叔叔。” 楚昭忍了忍脾气,和儿子讲道理:“好吧,就算你认识那个拐子,之后你怎么管才叫面的人叫爹爹?”后面这个问题才是楚昭的重点。儿子和韩爷太亲,当爸爸的很嫉妒啊。 “你运气还好,遇见的是韩大哥,万一下次遇见坏人怎么办?”楚昭继续循循善诱:“以后可要长点心,不要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骗走。” “韩爹爹……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阿熙生气了,调转身子用屁股对着楚昭,不肯说话了。 “嘿,小兔崽子,出来一趟翅膀硬了是不?”楚昭一发的醋了,说着就要去抓阿熙过来教训,阿熙赶忙往被窝里钻,只是却露着一个小屁股在外头。 躲起来的小老虎终究还是被父皇捉住尾巴抱在了怀里。楚昭看儿子小嘴翘得老高,板着小脸的样子,觉得当真和韩爷有几分相似,忍不住摇头笑笑,伸手去挠儿子的痒。 楚熙在楚昭怀里滚来滚去不让挠,最后板不住脸,终于笑了起来。 父子两个嘻嘻哈哈一通,楚昭方道:“你韩爹爹当然是不一样的,他那样的家伙,我们两就算合伙把他卖了,他也只会帮我们数银两,对吧?”莫名其妙的,楚昭就是对韩起有一种信任感。 阿熙顿时也笑了,坚定地说道:“对啊,爹爹最好。” 同一时刻,远东商社富丽堂皇的大厅中,被父子两认定为单纯好人的韩起,正高高在上地坐着,表情晦暗不明。 “大汗,这是新送来的灵药。”一个打扮华美的女子趋身而入,奉上一个小瓶子:“玲珑夫人特意给大汗调配的。” 韩起接过来把玩片刻,却不像前几次那样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淡淡笑道:“你家夫人有心了。” 侍女十分畏惧韩起,想起主人的叮嘱,却不得不鼓足勇气,柔着嗓子说道:“为大汗效力是奴家的荣幸。”说着,便伸出洁白的手腕,身子也柔若无骨般往韩起身上靠过去:“大汗,且容奴家伺候你服药。” 韩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女人,轻声问:“我听人说,服用此药会上瘾?” 侍女被韩起面上狰狞的伤疤吓得一哆嗦,强笑道:“怎么会,此药延年益寿,对身体只有好处的。” “哦,那大楚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禁烟一事,也与你家夫人无关了?” 侍女身子一颤,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楚楚可怜地半抬着下巴说道:“不过是大楚一位掌权的大人物对我家夫人求而不得,方才起意报复罢了。” “原来如此,那位掌权的大人物,不会正巧是大楚的皇帝陛下吧?” 那侍女的手顺着韩起的小腿缓缓上爬,如同一条妖娆的蛇:“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大汗真的不用奴婢伺候服药吗?”最后一句话说的又轻又软,真能叫男人的骨头都酥了。 就连她面前这个如大理岩一般的男人看似也不能免俗。韩起伸出手掐住那张鲜嫩如春花的脸,低声笑道:“既然你如此喜欢这仙药,便赏赐了你如何?” 那侍女毒瘾已深,听得此话,哪里有不开心的?正想去接药,却被韩起一伸指头,将一盘药粉弹翻过去。 侍女顿时扑了过去,跪在地上用指尖一点点沾取,平时最爱惜形象姿容的妇人,此时却什么都顾不得了,满脸都是痴迷。 韩起的脸上阴云密布,心里一阵阵杀意喷涌而出:好一个泰哲,好一个玲珑夫人,好一个灵丹妙药。 看着地上完全被药物控制了的女人那张扭曲的面孔上露出迷醉的神色,韩起冷冷吩咐道:“这样的一张脸,却来行奴婢之事,岂不可惜?以后也不必再做伺候人的事情了,便封做药妃,但凡你家夫人送来的药,我都允你同享。” 那女子果然欣喜若狂,连连谢恩。 等药妃被带下去之后,韩起对着身边的马历博吩咐道:“以后的药都喂给她吃,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再有,玲珑夫人在贵霜帝国境内的所有商铺全部捣毁,人都给我杀了。” 一开始韩起的确被这灵药带来的神奇效果迷惑了,不过后来遇到了儿子,韩起的理智就回来了一些,很快就查清了这玲珑夫人的底细,更从苏溪等人口中得知了楚旦和张家的事情,以及楚昭的态度。 楚昭不喜欢的,韩起这妻管严根本碰都不敢碰,好在他就用过两三次药,剂量也不大,加之心性异于常人,所以戒除还算容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成瘾源已经没有了。 马历博担忧地问道:“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昭陛下那边还有计划在进行。”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几下,韩起有些百无聊赖地说道:“既然玲珑夫人很希望我宠爱美人,那我便收了这人吧。你们一边把消息传出去,一边暗中行动,让张氏的店铺遭遇飞来横祸就好了,具体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马历博连连应诺,方倒退至门口,又听自家大汗冰冷的声音传来:“调查一下鞑靼族里的事情,无条件配合大楚暗探的行动。” 大声应诺之后,马历博方才举起袖子擦了擦鬓边的汗珠。北风呼呼的刮,汗珠子冒出来都成了冷汗,这滋味着实难以言喻。 等大殿内的部下领命退下之后,韩起静静地把手肘撑在下颌上发呆,过了一会,他方才抬起头问站在身边的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如果阿昭再也记不起我来怎么办?” 面具人的声音略带阴柔,只说:“属下相信,陛下一定会被大汗您的诚心感动。陛下曾经对市井生活,平凡夫妻很是羡慕,趁着这段时间,其他人都不在,大汗正好和陛下培养感情。” 这人是楚昭身边近臣,他提出的建议按理说不会太差。于是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韩起便将这劝告当真听入耳了,开始考虑该如何培养感情。 想起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句话,韩起的心里就暖烘烘的,脸上也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也幸亏韩起的部下早已习惯于他的威势,并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所以阿勒坦汗霸气侧漏的形象方才不至于崩毁。 真是奇怪啊,只要和阿昭在一起,自己就觉得整个人仿佛都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和他在一起,日子就过得很快很快。往昔不论自己打下多大的国土,征服了多少奴隶,肆意杀虐,纵横天下,甚至是有了儿子阿熙陪伴在身边,心里却总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法填满。 如今这块空洞总算被填补了起来。 过了半晌,韩起终于从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规划中清醒过来,收敛了一脸的痴汉笑,漠然命令道:“关于我的身份,你们所有人不许向阿昭透露一丝一毫。” “遵命!”众人齐声回答。 *** 笑闹一通,楚昭在儿子红扑扑的苹果脸上啃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再看,发现被卖掉的两个格子已经刷新,第二格里面摆着一个铁盒子,写着唐门暗器环状暴雨梨花针。标价是888两白银。 好东西,买买买。 真壕昭毫不手软的花了存放在系统里的银钱买了过来。 再看第三格,摆着一辆缩小版的陆虎。楚昭默默看了一眼,果断关上了兑换功能。 即便如今正在落难,楚昭也不是一味等待之人,对于习惯掌控一切的帝王而言,手中没有力量,光依靠别人,且不说这个别人是谁,楚昭都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楚昭在检查过系统,确认充满了能量,大部分功能都可以正常使用之后,就戴好暴雨梨花针,抱着儿子去先前和部下商量好的集合地点。 方一出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给冻得一个机灵。幸好提前兑换了保暖衣,看来系统里以物易物方式兑换的物品也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推送的。楚昭再一次被系统感动了。 把儿子揣在怀里,晃眼望过去,路上的行人基本都带着大皮帽子,棉服外头还套着皮套裤,每个人都裹得像个球。 楚昭恍惚记得韩爷离开之时,也就是一件单衣外套黑色大氅,不由暗暗打了一个哆嗦。看来自己是忽略了大侠和普通人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体素质。虽然这么想,却难免有些担忧。 按照先前的约定,楚昭来到一个饭店外头,和开阳等人见了面,只苏溪却不在。 楚昭大略问了些遥喜那边的进程,沉吟半晌,终究偷偷用了读心术。 这些人显然并不算背叛,然而得到的结果已经叫楚昭大为震惊——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复活?还变成了贵霜帝国的大汗,被系统高度评价为传说中的宿敌。 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楚昭低声做好安排之后,转头看到天色已经昏暗起来,赶忙抱着儿子往回走。 此时不过下午四点,但是已经到了边集的掌灯时分,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天上更是飘飘扬扬下起了雪。 天色沉沉,城中有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飞舞的雪花中,道路两旁气死风灯的光线显得很是昏暗,照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很有些萧索的感觉。 走到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外,楚昭不由愣了一下。因为院门外高高挂着两盏精美的琉璃灯,宛如春水般氤氲柔和的光泽倾斜而出。原本搭在墙上的枯藤堆积着白雪,也被这琉璃灯晕染上一层柔和的釉色。 在这寒冷的冬夜,屋前挂着一盏灯表示有人在等你,着实是件温暖人心的事。 楚昭的嘴角不由牵起一个弧度,脚步也加快了几分。然而靠近那堵红墙之后,楚昭的脚步却蓦然顿住了。 琉璃灯柔和的光晕之下,有个高大的雪人正抱臂倚靠着背后黑漆漆的大门之上。 楚昭迟疑地招呼了一声:“阿兄?” 第127节 听到楚昭的声音,那高大而孤独的雪人动了一动,身上的雪花扑簌簌往下落,露出里面的黑衣大氅。 “你们回来啦。”男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楚昭不由呆了呆:“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看你们总不回来,我有些担心,所以就出来看看。”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等多久了?” “并没有多久。”韩起微微笑起来,低头帮楚昭拂去肩膀上的落雪。 楚昭瞟了他脚底下的一小块积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对方略带冰凉的大手往屋子里走去。 一阵寒风呼啸,带来刺骨的寒意吹到楚昭身上。 “阿嚏!”被楚昭裹在怀里的楚熙刚冒出来一个头,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喷嚏。 韩起立马拉开身上的披风大氅,将一大一小两个裹进怀里,然后抱着一闪身进了房间。 回到永远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楚昭脱下外套,用尚带着寒意的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喉咙。条件反射一般,韩起略一低头,一把将楚昭的手抓住。 楚昭的眼神闪了闪。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韩起将那双冻成水萝卜般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顺手塞进怀里,然后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去哪里了?吃饭了吗?”活像个占有欲和疑心病都过重的变态丈夫。 楚昭呆了一下,老老实实承认:“我去找自己下属去了,要给那些追杀我的家伙一个教训。这个亏绝对不能白吃……商量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让阿兄担心了——还没吃饭吧?我给阿兄带了好吃的!” 韩起心头一热,回过头的眼神如同暗夜里的星辉,然后他接过楚昭手里已经凉了的肉饼,很珍惜地啃了起来。 再帅的人啃肉饼大概都不可能帅到哪里去,偏偏面前这个男人却吃得迅速而优雅。发现楚昭看着他,韩起的脸还微微红了一下,然后像个大孩子一般,飞快地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 “阿熙也想吃。”看爹爹吃得那么香,阿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小小声地要求起来。 楚昭把儿子提起来,摸了摸小西瓜一般的肚皮,不由汗颜道:“刚才很多姐姐端东西给你吃,你不是全部吃下去了吧?晚上还想吃,这样下去真就撑坏了。” 这次再看到儿子,楚昭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在韩爷手里的确养得太好了。健康值下降的趋势已经完全遏制住了,还长高了几厘米。不过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这孩子越来越能吃了。好在还算听话,楚昭不许他吃,小娃娃就不吭声了。 韩起看儿子有点闷闷的,赶忙伸出手将儿子抱起来骑大马,驾到头顶上往厨房里去了。 这两个走了之后,楚昭总算得了清净,看到桌子上还剩了一个肉饼,忍不住也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刚咬了一口,楚昭却呆住了,那肉饼分明又冷又腻,都被冻硬了,简直难以下咽,真不知道韩爷如何下得去嘴。 正想着,韩爷已经转回来,肩膀上驮着儿子,手里还端着一大盆水。头发已经打散了,显出一种别样的清俊。 阿熙顾盼自雄地坐在那儿,手里还抓着男人的一缕长发,粉嘟嘟的脚丫子垂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楚昭怔了怔,他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刹那间一闪而过:如果……如果他是女人就好了,自己一定会娶了她,立她为后。哪怕她既不美丽,也没有显赫的身世,甚至还是个异族人。 第147章 韩起端来了洗脚水。很快,两大一小都脱了鞋子,围坐在一起泡脚。一边泡脚一边闲话。 一时就说起了鞑靼人最近在边荒集和云中郡之间设立的重重关卡,骑兵总在集外游荡,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 楚昭面带忧色,问起驼队的事情。 韩起道:“我也听说最近鞑靼人的异动,不过阿昭放心,那些人不敢进来荒集的。我去问过集中的驼队,要三月之后方才有人前往云中郡,那时可以与他们一道。若是单独行动,追兵倒还是小事,只怕没有本地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赶路,唯恐遇见大风雪。若是跟着驼队,遇见大风雪之后,一群骆驼能组成驼城御寒。所以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开春就出发。” 楚昭听完暗自思忖,一时没有吱声。知道韩起死而复生,还成为了贵霜帝国的皇帝,对中原虎视眈眈,恰好面前这个男人也姓韩,并且来历不明,由不得楚昭不暗生怀疑之心。 韩起见他犹豫,低声安慰道:“若是阿昭执意要走,我也可以护送你们父子即刻启程。” 那眼神专注地看着楚昭一个人,坚定而执着。面对这样的目光,楚昭却不由自主回避了对方的眼神,只做不在意地模样说道:“三个月便三个月吧。就算大人不怕吃苦,小孩子也熬不住。” 一直窝在韩起怀里专心玩魔方的小家伙丝毫没有觉察到两个爹爹之间的波涛暗涌,他玩了一会儿,只转出三面同色,因为太困,忍不住将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楚昭低头看了看,就把儿子轻轻放到了床内侧。 韩起自己擦干净脚之后,自然而然地握住楚昭的脚丫,要给他擦脚。 楚昭不自在的动了动,想要往回缩的脚却被对方强硬的握住了。 “以后就算我们一时没有回来,也不要在门口傻乎乎的等着。年轻时候不爱惜身体,到老是要吃大亏的……嗯……”陛下老成持重的话说到一半,却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变成了很不老成持重的呻吟。 韩起低头一寸寸抚过手上粉嫩嫩的脚丫,脚趾甲如同花瓣一般晶莹剔透,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在烛光下泛着柔腻的光泽。韩起控制不住地将那双脚丫子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嘴边露出一个微带邪气的笑容:“我不怕吃亏……” 看过来的眼神仿佛意有所指,又极富有侵略性,楚昭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觉得这男人简直叫人琢磨不透,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强势,不过他如今寄人篱下,很多事情又晦暗不明,所以即便有什么意见,也并不说出口。 似乎觉察到了楚昭的想法,对面的男人略略收敛了散发出来的侵略之感,专心帮楚昭擦干净脚。 楚昭略略一低头,见他表情异常专注,还有一些怀念和落寞,原本很是犀利的,斜飞的眉眼垂了下来,显得柔和了许多。楚昭的心顿时柔软起来,无声地叹口气,伸手将对方垂落的长发拨到耳后,就像安抚一头被豢养的老虎一般。明知道老虎始终是野性不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过头咬人,却还是会因为它偶尔的温顺而心怀幻想。 一时心软的下场就是隔天楚昭腰酸背痛的醒过来。想起昨晚的事情,楚昭就有种无地自容之感,这一回真的怪不到系统身上了,全是他自找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自己要是这时候再来介意,似乎太过扭捏。反正都是男人,没有什么贞操的说法,更不会怀孕,再者说,做这种事情,楚昭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的——经过一夜的春潮带雨晚来及,系统原先耗费的能量已经补充回来,且增长到了85%。 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查看系统,楚昭突然听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赶忙起身打开窗户,却是燕归来分支里养的鸽子带来的信。 楚昭回到床上,支着枕头看信。过一阵便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灿烂笑容。 “父皇,父皇。”楚熙从门外跑进来,吭哧吭哧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楚昭见儿子来了,赶忙把信塞到枕头下,盖着被子装睡。 “别闹你父皇。”韩起从门外走进来,拍了儿子的小屁股一下。 楚熙今天却很黏他父皇,钻进被窝,踩着楚昭的肚子爬啊爬,在楚昭被这逆子踩断气之前,终于成功爬进父皇怀里,扭来扭去团好之后,小家伙就伸出胳膊,眷恋地搂住父皇的脖子,小声的告状:“阿熙一觉睡醒就看不到父皇了,被大狼叼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说着,还后怕地用楚昭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 楚昭顿时觉得无比尴尬,恶狠狠瞪了旁边的韩起一眼。昨晚,某人以不影响儿子睡眠为由,把睡得正香的傻儿子搬去了隔壁小床,美其名曰:我们族里的勇士自出生就是独睡,勇气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韩起被楚昭瞪了,也不生气,笑着过来连被子一起抱住这一大一小两个心尖尖,问道:“前日落了第一场雪,想来不久雪就会把道路都封了,边集是要猫冬的。你们想置办些什么年货?” 年货?以前在宫中色色都有制度,不必楚昭操心,至于楚熙,就更是只有被投喂的份。如今居然要自己置办年货,一大一小倆吃货未免都来了劲头。 牛角巷这座平凡的民宅里渐渐多了许多人气,烟囱里日日都冒着白烟,一阵阵食物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散出一种人间烟火里淡淡的温馨。 然而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个心怀恶意的拙劣编剧,总是不满足于平淡,而去追求可笑的波澜起伏。 转眼到了华夏历一五九七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五日。 这一年里,王若谷先是被困在燕然山,被穆帝以郡主遥喜下嫁后救出不久,大概是觉得到底意难平,不知何故于这一年冬月突然率军西进,对鞑靼部穷追不舍,最终因为粮草不济,战死在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草原,成了继苏武之后又一个葬身北国的传奇人物。 朝廷将其追封为兵圣,谥号武忠公。全国举哀。然而名声再大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王若谷尸骨未寒,鞑靼人再次叩边。这一回,鞑靼人不再满足于抢劫财物便走。他们摔碎婴儿的头颅,剖取腹内的钱币,杀边民一万人。 鞑靼族突然这样大胆,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千里之外的贵霜帝国,已经在边境上拥兵百万,大有南下与中原王朝决一雌雄之意。 宫廷里,六岁的小獾郎在崔景深脚边哇哇大哭。而他的母亲,尊贵的淑贵妃却一脸漠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手里的剑尚在滴血。 *** 边集里生活虽然艰难,但楚昭父子两只因为抱对了大腿,在远东商社的羽翼之下,日子却过得平淡而温馨。那些血糊糊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到楚昭耳朵里。 楚昭收到燕归来的信之后,又派天权等人去调查过,确定这个韩爷和贵霜帝国的可汗并不是一个人,连长相都不同。 据说那位可汗,可是英俊到能够让波斯的宫廷贵妇心甘情愿分开双腿的男人,而边荒集里的韩爷,虽然在楚昭眼里很帅很有男人味,但是那一道贯穿面部的疤痕,却叫男男女女都退避三舍了。 疑心尽去之后,经过楚昭的旁敲侧击,已经从韩起的口中隐约得知他的身世——父亲早亡,母亲似乎是不知所终,家里的遗产被父亲的几个兄弟抢了过去,他长大后又抢了回来,不过那份家产也在争斗之中败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就带着兄弟部下往西边来,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事业。这之后虽然衣食无忧,也有些权力在手上,但总是寂寞得很。 楚昭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往日做皇帝时,说不上杀伐果决,起码也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唯独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明知道对方很强大,总忍不住为了他心疼。 了解加深之后,两个人因此关系更加密切,楚昭已经完全把这位武器高强的义兄当成了自己人。 韩起何等聪明,自然对这其中眉目了解得一清二楚,马上打蛇顺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粘了上来。还让楚昭把他那些属下也接了过来,就安置在隔壁几间民宅里。 楚昭一想,也不能总叫阿兄伺候自己和儿子,再说,部下都过来,平时阿熙上街玩耍时,他也放心很多,便点头同意了。 *** 这一日天蒙蒙黑的时候,楚熙一个人站在门边,踮起脚尖先把爹爹给做的灯笼挂好,然后就坐在门槛上等爹爹回家,手里还摆弄着他的小魔方。 楚昭在屋里看天权带回来的公文,时不时探头瞅一瞅儿子,发现儿子还在玩魔方,就叮嘱了一句:“别玩了,仔细坏了眼睛。” 楚熙回头应了一眼,到底有些不高兴地踢了踢门前的雪堆子,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想了想,就独自一人往巷子口跑去。 楚昭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这孩子自从穿上系统兑换来的保暖衣之后,就如同脱缰的小马驹,成天有机会就往冰天雪地里跑。可楚昭知道这边集内鱼龙混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太平,不敢疏忽大意,一见儿子往外跑,赶忙使了个眼色,让天权亲自跟上去照看。 儿子丢了一次,已经给楚昭留下了心理阴影。 楚熙踏着小皮靴走到巷子口,小脸凑近一株梅花,轻轻嗅了嗅,然后笨手笨脚地想要摘些梅花回去。 这孩子被韩起以身作则养出了野性,摘花也不肯老老实实摘,非要掰一大枝下来。但是他人小力气也小,就算吊在树上晃悠了半天,也没办法把虬龙一般的枝干掰下来,最后还是躲在暗处的天权心疼小殿下脸都憋红了,这才一弹指掷出一粒小石子,把梅花枝打断了。 花叶纷纷而落,细雪一般洒在花树下的男童身上。 楚熙殿下四处一打量,发现没人看到他丢脸,这才放心的拍拍胸口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楚熙突然听到一阵嘶哑的歌声传到耳朵里。 鸜之鹆之,公出辱之。 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 鸜鹆跦跦,公在乾侯,徵褰与襦。 鸜鹆之巢,远哉遥遥;稠父丧劳,宋父以骄。 鸜鹆鸜鹆,往歌来哭。 天色已经麻黑,月亮圆圆的像个大饼,墙角的阴影里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沙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听不见了。 楚熙的胆子一向很大,而且知道一定有叔叔在暗处看着他,便一手拿着梅花枝,一手握着爹爹给的小弯刀,蹬蹬蹬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是个大哥哥,穿着铠甲,倚靠在墙根处,一动也不动。 楚熙认得这衣服,会给他吃好吃的谢棠舅舅身边的人都穿这种银色的铠甲。于是楚熙用梅花枝戳了戳那人的胸膛,脆生生地问了句:“喂,你死了吗?” 可能被戳中了伤口,那人呻吟了一声,喃喃道:“有水吗……给我水……” 原来还活着。 水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楚熙走过去蹲在那人面前,抓了一捧雪塞到伤员嘴巴里。 “雪很好吃,甜甜的。到嘴巴里就变成水了。”楚熙很认真的解释了一句。 那人被冻得一个机灵,倒清醒了很多,断断续续呻吟:“救救我……” 楚熙却不理会,只问他:“刚才的童谣是你唱的吗?鸜鹆是什么鸟?” 那人正想搭话,却晕了过去。楚熙用梅花枝戳了那人两下,还是不动,就皱着眉转过头去寻天权。 天权只好从藏身处走出来,他认得这人穿的是北府兵的盔甲,用刀挑开此人覆面的乱发一看,不由微微吃惊。原来这难民般的士兵不是别人,正是北府兵的副都统,谢家的后起之秀,谢澹。 他不是回京待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128节 显然,大雪封路加上韩起这边的刻意隐瞒,大大阻碍了消息的传递,就连天权也不知道近日边关的动荡。 “爹爹!”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楚熙转头看到了夜色中走来的男人,便飞扑了过去。韩起赶忙伸出手把儿子揽入怀中。 “怎么在外面乱跑?”韩起亲了亲儿子的面颊。 楚熙伸出小手,再次试图把韩起脸上那块疤接下来,甜甜蜜蜜地说:“想爹爹。” 韩起赶忙按住儿子的手不让他捣乱。 天权不敢轻忽,上前把这人的身份禀报了韩起。 韩起浑不在意地说道:“既是阿昭母族的人,便带回去吧。” 于是小小的民居里又多出来一个人。而这个人不爱说话,总是四下无人时,反复唱着那首童谣。 日子如水般漫过,似乎并没有因为多出来一个人而有丝毫改变。转眼到了年三十。 堂屋的墙上挂着一本吊着大红福字的厚厚黄历,已经被撕得只剩最后一页,属于今天的这张也在下午被提前撕去。 苏溪从昨晚上就开始张罗,因为对于楚昭和韩起而言,今天不只是年三十,还是他们结契的日子。 两个男人凑合着过了几月,却意外的合拍。翻过年韩起就要护送楚昭父子回中原。 楚昭并不是一个会薄待枕边人的人,跟义兄睡都睡了不止一次,在对方提出要结契的时候,楚昭以为容易害羞的义兄因为要去陌生的地方而心中不安,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也是楚昭考虑到这位义兄几乎是抛家弃业跟着他回中原去,担心这枕边人日后的身份不好解释,就打算提前给他一个名分的意思。 苏溪这几日特别高兴,走路都带风的里里外外忙活着,倒比楚昭还要上心。原本按苏溪的意思,仪式该办在远东商社那富丽堂皇的楼宇之中,但是陛下坚持就在他住了几个月的小民居里,苏溪也只得同意了。 除开这点小小的遗憾,苏溪真是觉得事事都圆满了,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倒不为别的,苏溪单纯就是为自己的陛下和小殿下高兴。 苏溪当年被楚昭和韩起所救,二人并肩而战,生死与共的感情苏溪看到眼里,记在心头。后来有了小殿下,苏溪更是比谁都高兴,就盼着这一家三口能够圆圆满满的过日子。谁知不久之后,韩将军战死,而陛下也因为伤心过度失了忆。 要苏溪说,如果韩将军真是战死了,以陛下的性格,失忆反而是一件好事,所以苏溪还跟着崔大人隐瞒小殿下的存在。直到韩将军通过暗门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回来,苏溪开始是高兴,想着该告诉陛下,可是暗中提点了几次,苏溪就发愁了。 陛下明显已经移情别恋了啊。想到韩将军的性格和对陛下的执着,苏溪为了避免惨剧发生,先是设计让陛下认了小殿下,又把小殿下打包卖给了千里追妻的韩将军。最后与韩将军里应外合,让这一家三口成功的团聚了。 虽然做了相当于背叛主人的事情,但是苏溪却从来不后悔。他觉得如果自己不从中推一把,依照韩将军那别扭的性子,把大军在边界上一列,再把王将军崔丞相全都搞死,让陛下不得不屈服。而陛下呢,再温和也是帝王,韩将军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双方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怨,完全没可能继续在一起了。 若说私心,这就是他苏溪的私心! 只是眼看着计划已经成功了,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这几日总有些闷闷不乐的。 把打扮得小仙童一般的楚熙殿下抱在怀里,苏溪开开心心进去请楚昭出来试喜服。一进去发现陛下又去了那个谢澹的屋子里。苏溪真是恨得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瞪了天权一眼。 好端端的,救只男狐狸精回来!今晚不用上床了,还不滚去冰河上打条鲜鱼出来? 留下天权抹着眼泪狂奔而出。 等苏溪从厨房里出来,却看到陛下已经站在堂屋里,穿着白色的衣服,正在一室阳光中很仔细的看着堂屋里两套做工精致繁复的喜服,不是中原常见的款式,有些类似于胡人的衣衫。苏溪没敢说,这其实是贵霜帝国的衣服款式。 看似寻常的四合院,其实是花了大心思的。地下日日烧着火龙,只要在屋子里就冻不着。尽管如此,苏溪看着陛下只着单衣,也很是担心,赶忙拿了一件披风递过去。 楚昭接过披风,语气平淡的赞叹了一句:“你有心了。” 苏溪做的是伺候人的功夫,最擅察言观色,此时觉得陛下的语气和神情都略有些不对,正待细问,却听见了敲门声。 苏溪有些纳闷:“我刚打发天权他们上街去采买,不至于立时就回转吧?” 他起身打开门,哎呀一声,忙不迭躬身行礼。 楚昭抬头望过去,门外站着的正是高大威严的韩起。雪地上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漫射出去洒在他身上,但还是有一半的身影隐藏在大门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在这样半明半寐地光线下,他的眼神也是明明灭灭,越发显得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寂寞。 就像楚昭第一次看见他时,忍不住就想,这样一个男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的典范,有了金钱、权势、高强的武艺做底,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男人眼中,还会有如此深重的寂寞呢? 人总是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着迷。 把这来历不明的男人当成寂寞又历尽沧桑的流亡王子,是他楚昭这辈子犯的第一大错! 第148章 “你怎么来了?”楚昭淡淡地问道。 因为边荒集里生存条件恶劣,男多女少,所以这结契之事也常见。甚至还发展出了一套完善的礼仪制度。按照边荒集里的风俗,结契也和嫁娶一样,头天契兄弟是不好见面的。 “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所以过来看看你。”韩起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眼眸中波光潋滟,却永远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虽然实力对比上韩起如今看似已经完全占据了优势,如果他想,将楚昭父子掠回花刺子模城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在楚昭面前的姿态一直都是极低的,简直是楚昭说一不二。此时感觉到楚昭心情不好以及对他莫名的疏离,韩起就有些惴惴的。 苏溪连忙躬身迎接心目中另外一个主子进门,又转身心花怒放地忙活着端茶递水。见两个人似乎都略带羞怯之色,苏溪笑眯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聪明地对两位主子说:“韩爷来是不是找我家公子有事?快进来说吧,站在院子里怪冷的。” 苏溪,天权的行为,若说是背叛,其实也并非如此。这些人本来就是暗门的势力,是韩起的私人力量。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楚昭,韩起必定会用这股势力慢慢崛起。但是,成长起来的韩起因为自身遭遇的问题,也注定是一个暴君。看穿越女张英对韩起的态度,就知道韩起前世简直神鬼莫近,下场也不见得多好。 而楚昭穿越而来之后,韩起便将自己的势力心甘情愿奉献出来。楚昭当时根据系统数据,最信任的是韩起,很放心的把暗门脱胎而来的情报组织和暗杀系统全部交给韩起掌管。即便自己登基之后,也没有起过鸟尽弓藏之心。 所以说历代开国之君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屠戮功臣,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些和君主兄弟一般成长起来的臣子,在下属的心目中也拥有和君王一样的地位。 这种矛盾在其他君王那里,都是不可调和的,最终导致的就是诛杀功臣,如果真的要当传统意义上的明君,崔景深,王若谷,韩起这些权臣,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是君权和臣权斗争的必然结果,结果必定比现在还要惨烈百倍。古今中外,无一例外。 而在楚昭这里,因为他有系统,因为他和韩起之间还有个楚熙,事情才会显得有圆转之地,苏溪这些下属也才会出此下策。 人都是有私心的,没有私心的人若有,那必定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大圣人。若是君王指望自己的下属都没有私心,那么这皇帝趁早别做了,迟早得心塞死。 这就是为什么楚昭即便知道苏溪等人私心很重,但是并没有立即处置他们的缘故。因为这些人的忠心高,野心低,按照数据来看,已经是自己属下当中的佼佼者。 为君不易,有些人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白璧微瑕,摔碎了固然痛快,之后难道用瓦片来充数吗?即便毫无瑕疵,瓦片也只是瓦片而已啊。 楚昭看了一眼系统,又看了一眼笑逐颜开的苏溪,想到之后的计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某些人,他是乐于给第二次机会的。 韩起跟着楚昭进了卧室,这卧室被苏溪张罗着重新装饰过一次。屋内陈设着红木雕花家具,镶大理石的太师椅,看着倒也喜庆,但是并不跳脱。红木架子上陈列着古青花瓷器,上头也用红丝缎扎了绢花绑着。这样的陈设,也就是普通大户人家的模样,和都城里世家的气派自然是不能比的。唯独墙壁上挂有百年前陆贽的《平复帖》,崔玄微《游春遇狐图》,仓慈的《五王经》等传世名篇,带出些沫典雅的气息。 韩起好奇地东瞧细看,末了见楚昭走过去关上了房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两朵红晕。 楚昭现在看他做什么都像个变态,强忍着将此人胖揍一顿的冲动,转过身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韩起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和楚熙很像,都是暗红色,就像戴了低调的美瞳片。然而此刻,清浅的天光透过窗户纸映在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里,竟然变成了一种神秘而诡异的艳丽之色。 “想你和宝宝,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就睡不好。”这声音温柔低沉,仿佛大提琴的鸣响,然而这种曾伴楚昭入眠的迷人声线此刻却再也打动不了他。 楚昭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只说:“明天一早就见面了,何必急在一时。” 正在这时,院子里闹哄哄的,原来是韩起那头的一个黑熊似的部下扛着楚熙回来了。 大熊一般的男人肩膀上扛着白嫩嫩的楚熙小包子,正在尽职尽责的教导小主公。 “那些人挨欺负,因为他们是脓包……阿熙就该学了你爹爹,这才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大碗酒,大块肉,大把银子,大堆女人。人活一世,为个啥?混世罢了,好也是混,赖也是混,不过几十年个物件,不闹个惊天动地,亏死呢。就该学你爹,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小主人。” 楚昭开始还微笑着点头,听到“大堆女人”那里,脸就黑了下来,扬声唤道:“阿熙,过来。” “父皇!爹爹!”阿熙听话地跑了进来,一头扎进韩起的怀里,蹭两下之后,对着韩起告状:“爹,刚才出去玩,有人说你不好,大熊叔叔教训他们。”阿熙最近也和牛角巷里的幼童渐渐熟悉起来,时常在一起玩耍。 韩起刚刚被楚昭冷淡的话语伤了心,正在心里嘤嘤嘤,就被飞扑过来的儿子治愈了。看着楚熙那张类似楚昭幼时的小脸,以及那双遗传自己的红眼睛,韩起心里暖烘烘的,笑着问道:“哦,他们说爹什么不好?” 楚熙想了想,“他们说,说爹抢了人家的过年钱,别人家里就一片哭声了。” 这件事楚昭也知道,韩起现在的身份是远东商社的幕后老板,过年过节正是收账的时候,而在这荒集之中,欠债的更是大爷,连在外行事的马历博都被打了一顿,韩起就派了手下这个大熊一样的男人去要账。此人是韩起身边的得力大将,岂是能吃亏的人,要账的手段难免血腥了一些,荒集中便有些抱怨之声。 “别看在外头装得可怜,边民可不是什么好人,都是恶棍无赖,不使点手段他们是不会给钱的。扎拉口里不积德,却十分得用。”韩起可怜兮兮的看着楚昭。想到阿昭历来是以明君仁君严格自我要求的,虽然韩起对此不屑一顾,但还是有些担心楚昭同情那些边民,从而毁坏自己在楚昭心里的形象。 说完这番话,韩起又转头教训儿子:“你扎拉叔叔是个粗人,以后少跟着他胡混。” 楚昭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所谓仁君,也是外儒内法杂以王霸之道,所以楚昭对于韩起把自己儿子教成一只狼的做法还是十分赞同的,对于韩起装可怜的手段熟视无睹,转身就去里屋找儿子的小礼服,想要让他试试看。 结果从里屋走出来,就听见韩起说道:“爹可不在乎他们怎么说,爹只在乎你和你父皇。” 楚熙这小没良心地立马讨好地说道:“爹好,能够护住下属。我出外,一说是爹的儿子,谁都不敢惹。” 韩起点点头,声音变得冷淡起来:“儿子,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羊吃狼就是狼吃羊,你若是弱一点,便叫人欺死。所以爹宁愿你变成不讨喜的狼吃掉羊,也不愿意你变成软弱可欺的羊。” 楚昭在旁边看着,那个男人平日里近乎撒娇的口吻统统消失不见,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刀锋般的冷漠,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那样陌生,让人如芒刺背。 然而,这才是真实的韩起啊,那个仅凭一手之力建立了贵霜帝国的男人。 楚昭有些伤心地想着,没有了系统,我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不过既然赶鸭子上架了,就像学习自己不喜欢的功课一样,为了考试过关,还是要努力完成任务的。反正再讨厌的事情,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你在想什么?”楚昭回过头,见韩起坐在床边上,一双眼睛带着疑惑亮晶晶地望着自己,那神态居然和他怀里的楚熙如出一辙。 楚昭本待不理会韩起,谁知儿子这个小叛徒却在韩起怀里朝父皇伸出手,拼命要抱抱。 楚昭走过去抱起儿子:“我在想明天迎亲的仪式,还有哪里没有准备好。” 韩起想了想:“依我说,结契原本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不必大费周折,广而告之。” 楚昭在心里叹了口气,暗笑自己前番实在自作多情,居然把狼看成羊,还自以为周到的想给这匹狼一个名分,殊不知却是羊入狼口。 “结契当然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但是我们并不只代表自己,我们还有亲人朋友下属,仪式的目的就是起一个公示的作用。只要我们还不能离群索居,就不可能任性妄为。” “为什么不行?”韩起显得更加不解,非常干脆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阿昭,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你能够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生活。” 把父子两个一起揽在怀里,韩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比阿昭想象中厉害很多很多,阿昭什么都不用担心,在我身边,阿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饶是情感缺乏,但是韩起最近是真的感觉到了类似开心的情绪,只觉人生最大的梦想即将实现,再要求更多便是奢求了,所以一惯精明的人没注意到心爱之人的动作——楚昭把身子往后微微一缩,好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往靠背上倚去,借势不露痕迹地挣脱开韩起的怀抱。 “嗯,我知道了,总之是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在你的身边,对么?” 韩起微微皱了皱眉,厚着脸皮挪到楚昭身边,把头搁到对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轻轻问道:“阿昭不喜欢在我身边了么?”一边说还一边往楚昭耳朵里吹气。 楚昭轻轻挣扎一下,韩起却箍住他不放,像一个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在床上的时候就叫人家好哥哥,套上裤子便翻脸无情……阿昭现在是不是变心了?”韩起并不在意楚昭的挣扎,得寸进尺的靠过来,含住楚昭的耳垂,重重地吮吸了一下。 这闺怨的口气,这倒打一耙的作风,楚昭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般无耻之人! 着实被咬得有点疼,楚昭捂着耳朵,眼睛里波光粼粼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叫过你……还不是你非要……”就算楚昭年纪一大把,久居高位,于情事上也的确一窍不通,遇上韩起这样动不动就害羞其实脸皮厚比城墙的角色,便显出外强中干之像了,越发叫人想欺负。 韩起用低到近乎呢喃的口气认真地在楚昭耳边说:“我非要怎样?” 见尊贵的大楚天子有恼羞成怒之像,韩起见好就收,拉着楚昭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每次你不理我,我就觉得好难受,胸口喘不过气来,像要死掉一样……阿昭,不要再次离开我,我受不了,一定会发疯的。”刚欺负完,又开始装可怜。 听到“再次离开”之语,楚昭心里咯噔一下,再一次确认了谢澹那番匪夷所思的话是真的。至于韩起说如果没有了我就会疯——他的谎言那样多,楚昭是不会再相信了。 像你这样雄才伟略的君王,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呢。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你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因为这段时间楚昭动作不断,所以系统很是消耗了不少的能源。楚昭尽管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根据谢澹一番半真半假的话,以及这段时间得到的情报来看,楚昭也已经将事情推测的七七八八。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韩起,曾经的黑骑军创始人,墨家矩子,被自己遗忘的恋人,现在的阿勒坦汗。至于楚熙的来历,楚昭确认楚熙是自己儿子,但是看韩起对他也宠爱有加,想必这个孩子是韩起亲近的族人所生。 那么这一次韩起处心积虑布下的圈套,是想要报复自己忘记了他吗? 如果这是报复的话,韩起已经成功了,自己再一次爱上了同一个人。甚至为了对方的颜面考虑,不惜雌伏在他身下……想必对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可笑吧? 第129节 尽管屋里温暖如春,楚昭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但是韩起喷薄到他耳边的气息却炙热得像烧红的烙铁。冷与热,冰与火,真与假,江山社稷与个人私情,楚昭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里煎熬一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楚昭才觉得自己像是缓过了气,他转过脸,两个人温柔的接了一个吻,楚昭伸出纤长的手指,抚摸着对方面上粗糙的伤痕。 韩起一把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楚昭黑沉沉的眼睛像不透光的黑曜石,他凝视着韩起低垂的睫毛,心想:连这张脸都不是真的,究竟还是什么是真的呢? 因为苏溪又在门口晃了几次,院子里的熊男也不耐烦的转来转去,韩起终究还是要离开了——为了和楚昭有一个尽善尽美的结契仪式,尽管韩起口中不耐,到底还是乖乖遵从了那些在他眼里无用且可笑的仪式。 楚昭送他出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束炽热的目光。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客房旁边的谢澹。 韩起朝他略一颌首,道:“谢小将军的伤已经好了吧?需要我再找大夫来看看吗?这段时间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谢澹的眼神里有阴郁和仇恨的光芒一闪而过:“我落难在这个地步,多亏韩老板出手相救,否则还不定如何悲惨呢。我那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又过的什么日子,我合该感谢您呢——韩老板,”他一字一句地迸出来:“多亏了您,我才能过得这么好。” 话都是好话,只是由谢澹口里说出来,显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韩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仔细打量谢澹:“看来谢小将军果然是大好了,连中气都足了许多。”这话虽然平和,里头的意思却犀利。 屋里明明很暖和,但谢澹还是怕冷似的往楚昭身边靠了靠,韩起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楚昭已经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来历,也知道谢澹的心思,担心母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再作下去会彻底激怒对方,赶忙在旁边打了个岔:“中气足就好,明天还要给我牵骆驼呢。” 原来边集保留着突厥语部落古老的礼俗,在这样的场合,结契的双方都得有年纪相近的亲朋到场,充当类似伴郎的角色。 韩起的脸色柔和下来,把楚昭从谢澹身边拉开,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略微有些长的几丝头发从额角搭下来,落在那张男子气十足的脸庞上,显得慵懒而邪魅。 “真希望时间能够一下子跳到明天早上。”韩起依依不舍地浅吻楚昭。 楚昭回吻一下他,把嘴唇停在他的耳垂上,忽然极轻的嗜咬一口,低声说:“再见,韩起。” 韩起没听清楚他最后的那个称呼,只是捂住耳朵,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情:“咬得好重……” “只是——以牙还牙而已。”楚昭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意。 送黏人的契兄出门再重新回来,楚昭的嘴角尤自带笑,喜欢的心情是没有办法骗人的,仿佛跟那个人在一起,连空气都会变得轻盈起来。就算楚昭如今处处防备着韩起,也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对方。 扭头看到谢澹正站在房间门口发愣,于是楚昭伸手拍拍他:“回神了!” 谢澹身子一颤,倒像是受了大惊吓:“他走了?” “嗯。” “陛下即便知道了那些事情……”谢澹犹疑半晌:“也还要和那人结契吗?” “嗯!”楚昭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抬头见天色不早,便叫苏溪带着楚熙下去洗漱睡觉。然后楚昭拉着谢澹,让他和自己进屋去试一下明日的谢澹要穿的礼服:“你我也是中表之亲,在这边集之中,你不必叫我陛下了。” 谢澹连称不敢,只说:“属下出身卑贱,不敢与陛下称亲。” 楚昭也不再为难他,把衣橱里的礼服拿了出来。 谢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由衷赞赏道:“做工用料无一不精心,只是颜色和款式,并不是我中原的风俗。” 楚昭淡淡说道:“贵霜帝国的可汗与大楚的皇帝,最完美的组合——寡人真是……幸运啊。” 谢澹听他这么说,抚摸礼服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说道:“对不起。” “嗯?” “我明明知道陛下已经决定要和那人在一起,还跟陛下说那些……”谢澹的声音一径轻下去:“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陛下就能和他开开心心生活在一起了。”虽然这么说,谢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垂在袖子里的手也紧紧扣住了匕首。 “其实说了也好,阿澹不知道,寡人这段时间心里未尝没有怀疑,不论是黑骑军还是暗门,一直有极个大疑团解不开,困扰得很,做事反倒犹豫不决起来。现在好了,一切都通透明白,寡人也终于可以安心地下决定了。”楚昭扫了谢澹的右边袖子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寡人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阿澹。这几日寡人的心太乱,没反应过来,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王若谷……”楚昭盯着谢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他还活着。” 谢澹猛地抬起头,似乎没明白楚昭的意思,脸上有一种反应不过来的茫然,过了好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什……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了,我知道北边的气候,那只前锋部队遇见大风暴,加上粮道中断,必定全军覆没!” “你亲眼见过了吗?”楚昭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这是王将军的信,你看完,便一切都明白了。” 谢澹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左手伸向那封信,又像是触电般缩回来。 楚昭侧头望着他,眼里透出一股凄凉的悲伤:“稠父丧劳,宋父以骄。鸜鹆鸜鹆,往歌来哭。阿澹一开始是打算刺杀寡人的吧?宁愿相信张英那样的人,也不肯相信你的表兄吗?” 到底还是娇生惯养的谢家公子,谢澹拿手捂住嘴,泪水瞬间便一串串滚落下来,反复念叨着:“你骗我,我不信,你骗我!” 楚昭把信放在他的旁边:“如果你要杀我,可以动手。就让我死在最信任的谢家人手里吧。”最后这句话,轻地仿佛叹息。 谢澹的神色迷惘,手里拿的刀也“叮”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昭看着他无力地跌坐到一边,近乎怜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别哭了,小心出去把脸吹开花。你先看信,寡人去看看阿熙睡了没。” 第149章 到了阿熙的房间,看到小东西撅着屁股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楚昭爱怜不已地亲了亲儿子的面颊。 楚熙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叫了一声父皇,朝着楚昭伸出双手。看着那双和韩起如出一辙的血色双眸,楚昭心里隐隐发疼。他想:这样就好,虽然我不能和那人在一起,起码还能假装我们有了个儿子。那么在以后孤寂而漫长的人生里,也不算难熬了吧。 楚熙今天很开心,因为父皇对他特别特别温柔,以往他撒娇要抱抱,或者以怕黑等理由要求父皇在他睡着之后再离开,都会遭到无情的拒绝,今天却不仅亲了额头,还坐在床边,等他睡着才走。于是,开心的楚熙小朋友便带着幸福的微笑睡着了。 把儿子哄睡,楚昭走出房门,沿着走廊逶迤而行,就听到柴房门口的稻草垛子后面有动静,以为是苏溪和天权两个小情侣在那儿亲热,不由加快步子。 正要走过的时候,两人的低声交谈被一阵寒风吹到楚昭耳朵里:“你说,方大人不会真的像那小子所言,把粮道切断,害了王将军吧?你不是说只要陛下在令主身边,令主就不会做这些事吗?” 是天权的声音,楚昭的脚步不由顿了一顿。 苏溪叹息道:“方子安虽然被令主拿住了软肋,逼其就范,但是对陛下还是很维护的。一开始还差点咬舌自尽,若不是我亲自去劝说,他又知道楚熙殿下的来历,和崔景深颇为不睦,只怕这事也成不了。他必定不至于帮着令主去暗害王大将军,这是毁我大楚的万里长城啊,和卖国也差不多了。”然而对于天权的最后那句话,到底没有正面回应,只怕便是苏溪自己,也知道以韩起的性格,并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楚昭的手抖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方子安,居然也是韩起的人。那么自己在西北的布局…… 想到这里,楚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幸好方子安也并不知晓全部的计划。 想着心事,楚昭漏听了一段,等回过神来,却听天权说道:“眼看着好事近了,但是我觉得陛下好像并不开心。” 苏溪马上道:“为什么不开心?我觉得只是害羞而已吧?”想到了什么,苏溪似乎狠狠拧了天权一下,因为楚昭听到天权发出了一声闷哼。 “要说不开心,还不是因为你把那只狐狸精带了回来。” 天权有些烦乱地说:“那是谢家的公子,虽说他爹是庶出,仔细论起来,也和陛下是中表亲,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冻死在街头吗?”顿了顿,天权闷闷地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或许我们真的做错了,作为臣子,插手皇家私事,本来就是大忌。” “那你说说,以令主那般酷烈无情的行事作风,连句情话都能说得像威胁,最后能有什么好?不过是和陛下越走越远,到时候中原大地生灵涂炭,谁也别想好过。头掉了碗大的疤,你一个做暗卫的,本来就不得好死了,还怕陛下猜忌你吗?” 天权被他气乐了,虽说互有情意,也丝毫不留情面的毒舌过去:“你一个太监,又知道什么是为陛下着想?” 苏溪怒道:“太监怎么了?太监就不能有想法啊。” “陛下当年和令主好的时候才多大?十几岁的年纪,未必就定了性。况且又一别四年,这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或许……或许令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令主了,未必还能像当年那般,义无反顾的爱着陛下。” “男人之间,又说什么爱不爱的!况且两位主子都是何等身份,说爱情倒是可笑了。你以为我是畏惧韩大人,才把陛下卖给了他?我承认,韩大人的确很可怕,比起陛下,我也更加畏惧他。以韩大人如今的地位,就算要挥师南下,让中原血流成河,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情。我苏溪虽然是个太监,也是知道生民百姓,家国大计的。” “那……那也不能拿陛下去和亲啊。”论口舌,天权到底说不过苏溪,虽然知道他说的是歪理,却也找不出辩驳的话。 “我拿陛下去和亲!谁见过这样的和亲?你且说说,韩大人和陛下在一起,姿态还不够低?真是陛下说东,他不敢往西,陛下要打狗,他不敢撵鸡。我看着,就算陛下现在要贵霜帝国对着大楚称臣,韩大人也能把国印双手奉上。你说说,你说说,这样的韩大人,论人品,论地位,论长相,论神情,那点配不上咱们陛下?我看这才是天作之合!”这口气,完全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哎,我和你扯不清楚。反正我就是感觉不对。说实话,韩大人如今眼睛太深,我看不透他,咱们陛下……总觉得不太放心,只怕跟着他会吃亏。” “你能看透什么?你能看透的话你就是崔大人,陈大人了,至于连个黑骑军小队长都当不上吗?” “真是无理取闹!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要不是为你,我早就……” 不知那头苏溪做了什么,天权又急又快的话语突然停住,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陛下最是忠心,又是立志要有一番作为的人,和我这刑余之人不同,心里只怕过不去那个坎儿,倒也不必担忧,到时候就说是我骗你做的。” 听到这里,楚昭真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原本内心对这些自作主张的下属不是没有芥蒂的,此时却又觉无奈。这两人对于楚昭,倒也不完全是下属对主子的关心,还有多次生死与共积累出来的情谊,所以才敢自作主张。 作为皇帝,这样逾越的部下当然应该都杀掉,可是若真杀掉,作为楚昭,未免有些舍不得。 寒风呼啸中夹杂着清脆的鸽哨声,是夜晚放出去练飞的信鸽回笼了。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群年轻的鸽子里,混出来一只胖嘟嘟灰仆仆的老货。 楚昭没有再听下去,他提着手里的灯笼,在塞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静静走向了鸽舍。 他想起楚家天子的自称——寡人,忍不住淡漠地微笑起来。 一语成谶。 当皇帝,便注定是孤家寡人。 不论初心如何,不论这些年的情谊,并不是绝对忠于自己一人的部下,到底是不能重用的。暗门……好在他之前就已经将暗门一部分势力转移到了陈参手里。 陈参在楚昭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在楚昭心目中,崔景深擅长的是安抚百姓,朝斗党争,方子安则善于后勤组织,保护粮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指挥大军抵挡住韩起,只能是王若谷和陈参一正一奇的组合。论起堂堂正正两军对垒,冷兵器时代,步兵面对骑兵,天然不占优势。至于红衣大炮等武器,楚昭对墨门忠诚度的信任值已经大打折扣,并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这时候,大楚军队需要的正是陈参这样善于阴谋诡划的奇才。 与此同时,陈参又是朝中唯一能够和崔景深相抗衡的人,也是最合适的托孤人选。楚昭不是担心崔景深会谋权篡位,而是担心权力蒙蔽他的眼睛,让他再也无法为这个国家指明前进的道路。 况且陈参这个人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小缺点,尤其是性格,因为智力拔群,内心深处充满天马行空般的智慧,所以难免不善人际交往,和朝中的重臣都不亲厚。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每日不过闭门读书而已,俨然成了朝中的隐士。甚至有一次楚昭问起身边的黄门郎,居然不知道陈参住在哪里。再加上这个人没有可恶的世家背景,而外戚的身份又让他很难成为寒门领袖。这样的臣子多么让人主放心。 楚昭想起自己在启程前,曾经找来自己的智囊团一一谈话。 楚昭找这些人谈话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方子安放在最前面,不是因为楚昭最信任他,而是楚昭对他已经起了疑心。 在御驾亲征的最后一天晚上,楚昭亲自登门拜访陈参,开门见山:请问怎么才能彻底平息鞑靼人的祸患? 陈参寒门出身,和楚昭也没有什么总角之交,竹马之情,且又是身份敏感的外戚,还摊上个智商不足以支撑野心的妹妹,所以在朝中格外谨慎,明哲保身。就算起初吃味于楚昭对崔景深的信任和放权,但也只是暗地嘀咕两句罢了。此时见这几年似乎颇为疏离自己的主公亲自登门,陈参心里不是不高兴的,然而高兴之余却也有几分忧伤和了悟。 自家妹妹做的事,陈参这般聪明,自然有所耳闻,知道如今哪怕是为了侄儿,也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因此,面对楚昭的问题,陈参淡定地回了八个字:示敌以弱,转暗为明。美人离间,兵不血刃。 只听这八个字,楚昭便明白,此行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 此行目的有二:一,希望陈参能够大义灭亲;二,希望陈参站队之后再给出一些具体的建议。虽然还不太明白陈参这天马行空的锦囊妙计究竟该如何执行,但是楚昭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到这一刻,楚昭才下定决心要御驾亲征。之前种种,不过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烟雾弹罢了。 当下楚昭便问陈参具体对策。面对倾心侍奉的主公时,陈参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当下便轻摇羽扇,不紧不慢地把这个宏大的计谋讲了出来。 前四个字针对都城局势。 “淑妃还在宫外的时候,就与玲珑夫人暗自交好,又因为当年的遭遇而一发的偏激,如今居然与外族勾结,实是自作孽不可活。”说到这里,陈参脸上有悲哀之意一闪而逝,旋即正色道:“属下并非圣人,亦有私心,指望陛下在杀了淑妃之后,能够留陆三娘一命,交给微臣看管。” 对于这个要求,楚昭自然点头答应。他心里看中陈参,实在不愿意因为些许小事和他起了芥蒂。况且,以陈参的手段,难道还管不好自己妹妹吗?这么些年淑妃之所以发展到现在,不过是因为陈参可以避嫌罢了。楚昭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因为不希望妹妹在宫里当贵妃,所以故意放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当然,这也只是楚昭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 陈参行礼下拜,继续说道:“从安乐郡王谋反的案子里,微臣便隐隐约约地觉得世家有二心,可是却没有抓住把柄。只是世家与陛下到底有亲,微臣只怕打老鼠伤了玉瓶,这才暂时压下了没有动这些人。现在大敌当前,都城空虚,正是一个好机会,让陛下借乱臣贼子之手,将那些有二心的世家一网打尽。” 暗门里的人虽然心里向着韩起,但是并没有背叛楚昭,他们也不是不做事的。这些情报都一一呈报到龙案之前,只是没有陈参说得这般条分缕析罢了。 楚昭深深明白,世家的存在,在阶级社会是不可避免的,况且楚昭的出身注定他不会像农民起义的领袖一样诛杀世家,所以他对世家的政策,一直是以平衡之道又打又拉。 不过因为系统能量不足,时不时就罢工,数据也停止了更新,楚昭这废柴就没办法再玩什么平衡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压根不知道该打谁又该拉谁好吗? 陈参的计划其实有些类似于钓鱼执法,设局让世家自己做选择,有利于帮助楚昭找出真正的背叛者。在这个过程中,楚昭也在有意识的摸索着学习帝王心术,从而减弱对系统的依赖。 而都城的布局从楚昭御驾亲征,在引凤楼上大张旗鼓的托孤时开始。 第130节 后四个字则是针对边疆局势提出的对策。以美人计套着诱敌深入和离间两策,堪称阴狠严密,不拘一格。 ——从几年前泰哲为遥喜惊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落下第一颗棋子子。楚昭以郡主下嫁泰哲,以解燕然山之围开始,整个计策正式启动。遥喜的下嫁给王若谷不理智的举动一个很好的解释,同时王若谷的死也能够让鞑靼族内掉以轻心,使得之后的计划能够顺利施行。 以天下为局,废帝楚旭,泰哲的兄长,王若谷,谢澹,边关的将领,都不过是陈参指尖的一粒棋子罢了。 陈参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这样不拘一格的毒士,也只有楚昭这个靠着系统伪装出来的明君敢用。而陈参胸中毒辣谲诈纵横往复的毒计,也只有在楚昭面前才能淋漓尽致的铺展开来。 君臣相得,大抵若是。 第150章 大丈夫生当若此。 想到这局以天下为棋盘,当世顶尖智者们布下的棋盘,楚昭心中有一股不灭的热血在烈烈燃烧,竟然将慧剑斩情丝带来的隐隐痛楚冲淡了许多。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楚昭已然走到了鸽房之中。伸出手,就有一只肥胖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到他的手臂上,楚昭猝不及防之下,手臂居然被它压得低了一低。 “又胖了啊,一路飞来也不见瘦。”楚昭口中嫌弃,却爱怜地帮小胖拂去羽毛上的积雪。 小胖则亲昵地用头摩擦着楚昭的手。这里本来就养着燕归来分支里的几只鸽子,所以小胖偷偷混在里面,这几日进进出出居然没有被人看出异样来。 楚昭看了信,将其烧掉,看着鸽房中如豆的油灯沉思起来。 如今这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楚昭身在边集之中,留守都城建业的是丞相崔景深和陈参。崔景深擅长玩弄人心,且又深谙政斗之道,谋定而后动,办事沉稳可靠。至于陈参,那更是玩弄阴谋诡计的祖宗了。 有这两个对楚昭忠心耿耿的实权人物坐镇京师,不论谁要搞什么阴谋诡计,都要掂量再三。因为要同时攻击这样两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必须拉一个打一个。张英用毒品很是拉拢了几个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后宫里的陆三娘。他们自以为有了这个关键人物从中说和,想必说动陈参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上去似乎所有人都背叛了楚昭这个皇帝,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终于按捺不住野心,在元嘉五年的腊月,建业笼罩在一片过年的气氛之时发动了叛变。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睡去。淑妃和张英合作,用毒品暗中收买控制的一些下级军官和没落世家子弟趁着夜色火烧崔景深的府第,带领千余人攻击留守宫城的官兵。这突然袭击似乎把崔景深打了个晕头转向,身上还中了一剑。崔景深没奈何,只好在部下的保护之下,带着哇哇大哭的獾郎小殿下仓皇逃离都城。 事情看似进行得无比顺利,淑妃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位热情地允诺一定会派出家族暗卫替她捉拿崔景深的崔家长老突然得病了,让崔景深得以从容逸走,还把淑妃手中最大的底牌——皇子獾郎拐跑了。接下来,拍胸脯保证会提供起事的银钱和武器的卢家,只派了一位下人,送来了二百两白银,还有一千匹不知在库房里沤了多少年的绸缎,拿手一摸,就一块块往下掉碎片。那下人说了,咱们家主是个文人,随性又浪漫,昨晚做梦回忆起和陛下竹马竹马的岁月,心有所感,卢家做不出来背后捅挚友一刀的事情。为此,卢公子深表歉意,特意奉上礼物若干。 这打发叫花子一般的行为,充分说明了卢家的态度,分明是耍人玩呢。陆三娘这个气啊,摔碎了一宫殿的瓷器,骂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别慌,还有更让她生气的事情呢!陆三娘最大的仰仗就是自家料事若神且又疼爱妹妹的兄长,她很清楚,如果哥哥愿意帮忙,扶持獾郎上位,让她当皇太后,一切都会变成很容易的事情。因为号称毒士的陈参,是一个人就可以抵挡千军万马的绝代谋士。可是,这一次,不管妹妹怎么哀求、利诱、劝说,甚至威胁,陈参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不是什么好人,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你如果现在罢手,哥哥用身家性命换你一条性命;你如果失败了,为兄也会想方设法让你不至于陷入最悲惨的境地。但是,我陈参绝对不会与陛下为敌!” 陆三娘简直气疯了,她单知道这个兄长冷淡不近人情,却不知道他对自己妹妹也这般狠毒。之前又表演什么兄妹情深呢,难道不是这位疼爱妹妹的好兄长亲手把自己推进了这样进不能进,退又不甘心的绝路吗?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使陆三娘失去了理智,但她不愧是陈参的妹妹,在那个时代的女人里,也算是很有头脑的人物,所以很快地镇定了下来,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叛军的主力只不过千余人,而且多是没落贵族和下层军官,对于政变,狠毒有余而经验不足。因为楚昭的后宫基本就是一座空城,所以那些人即便攻进了皇宫,走了崔景深和小皇子,也就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陆三娘最后决定,既然卢家等世家和自己商量好了要一起举事,就没有半途而退这个说法。于是陆三娘便让叛军冲出宫门,威逼斜桥一带大大小小的世家将家产献出来充作军资。 殊不知大的几个世家早有准备,族丁护院仗剑持门户,叛军不得而入。 杀红眼的叛军不知是受了谁的鼓动,转而开始攻击一些门户不严的小世家。 于是,除开早有防备的那几个投靠了楚昭的世家之外,因为这次事件而遭灭门之祸的小世家不计其数,可谓引狼入室。 到了第二日清晨,眼见着杀得差不多了,崔景深联络在建业附近屯田的罗致,带领军队平了淑妃之乱。 激战之中,淑妃自刎而死。 于此同时,针对鞑靼族的连环毒计也发动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手里的琉璃灯发出柔和的光晕,照得飞雪恍如夏日的流萤。那些刀光剑影如幻象般在眼前灰飞烟灭,楚昭依旧站在边塞一个普通的民居之中,面目隽秀,神色疏离。 等楚昭回到卧室的时候,谢澹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亮晶晶地泪水依然停留在颊边,他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哽咽着追问:“你真的没有骗我?” “是真的,王将军只是诈死而已。即便比起寡人这个表兄,你更信任张英一点,王将军的信总做不得假吧?” 在瞬间遇到不可接受的事实时,人总是会先难以置信,接着惊怒莫名,最后再次质疑。楚昭颇为理解谢澹的感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澹追问道。 楚昭将灯笼安稳地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坐在桌边:“我慢慢告诉你。” 看着这个谢家的年轻人,楚昭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情,其实是陈参,崔景深,王若谷在楚昭御驾亲征之前就已经定好的策略。而楚昭这一回,不仅仅是在和泰哲和张英下棋,更是在和他们背后,隐约操纵着全局的韩起下棋。要说楚昭个人的政斗水平和军事素养,那是被韩起压得死死的,但是一个君主可以什么都不懂,只要懂用人就行。楚昭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圈养了几个厉害又死忠的臣子,并且一直敢于信重这些能臣。 而面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天下大局中的一个棋子罢了。生存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能够发挥的作用大小,并且随时都可能被牺牲掉。 谢澹现在的作用,便是借用鞑靼人的力量,将谢家为楚昭训练出来的暗卫送到边荒集中来。因为王若谷的死,谢澹的背叛似乎更加顺理成章,结合他一贯轻率傲慢的行事作风,张英那边并没有起疑。 当然,就算这表弟注定是炮灰,楚昭也不会蠢到将计划全盘托出,只是大略讲了一下有关王若谷的那部分——方子安如何找到他坦白,家里的弟弟被引诱着对长寿糕上了瘾,而他们将计就计,让方子安与张英一方虚与委蛇,假装掐断王若谷的粮道。至于楚昭心里对方子安是个双料间谍的怀疑,就不必八卦给谢澹听了。 “然后事情就和你所知晓的差不多,王将军的军队遇到大风雪……不过他逃过了一劫,被我们打入鞑靼族里的暗探救了。” 楚昭说到这里,心里也有点打鼓。按照原计划,该是王若谷悄悄回到边关,趁着鞑靼人不防备的时候全歼敌军。但是王若谷却没有如期返回,只是传信报了平安,并且私自更改了计划,打算要亲自刺杀泰哲,尽快消泯边祸。对此,楚昭原本是打算让人尽力配合他。可今夜得知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中出了方子安这样的疏漏,楚昭心里就很是担忧王若谷的安危。 “王将军没有死?那我……我算什么?”谢澹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他眼神迷茫地问道。 深爱的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自己却因为那人的死,做出了背叛家族和国家的事情,最后得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误解而已,实在是比死更加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楚昭看着这个谢家的后辈,眼中神情更加复杂:“你可以选择,阿澹。”楚昭轻声说道:“选择去他身边陪伴他,或者永远离开。这件事,便当没有发生过,看在你娘亲的份上,我不会追究的。”谢澹的父亲是谢晋的庶子,他娘亲蔡氏擅长书法,曾经教导幼年的楚昭习字。这也是为何王若谷对谢澹那般优待的原因。 当然,楚昭这话纯粹是欺骗小朋友。前面已经说过了,方子安生命的长短取决于他所能发挥的作用大小。如果谢澹不肯配合,就算楚昭不追究他的叛国之举,谢澹也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边荒集。 谢澹想了很久,突然问道:“那陛下……陛下爱韩起吗?即便他不安好心,你还要继续和他结契吗?” 楚昭楞了一下,不明白到了这种时刻,谢澹为何还在纠结这样的问题。等谢澹的情绪略微冷静了一些之后,楚昭方才回答道:“爱自然是爱的。只是君主的心中,注定要包容万物,不可能只爱一个人,所以结契……约莫是结不成的。之后寡人要去鞑靼族里看一看王叔……实在不放心他。这一次来刺杀寡人,阿澹可是做了不少准备,也和鞑靼族还有联系,寡人要混进去,应该并非难事。” 这样做当然是很冒险的,但是楚昭知道方子安的身份后,便一直不安心,担心王若谷的安危是一方面,更担心计划出现变故。 谢澹本来就是个自私的小少爷,心里欢喜王若谷,便只关心他的安危,对于楚昭这个君王的死活并不在乎,听了楚昭的计划,眼珠子一转,便答应了下来。 这一晚,牛角巷里静悄悄地,唯有呼啸的寒风裹挟着几声犬吠,在人家安稳的睡梦中响起。 *** 转眼到了第二日天明。 天不亮楚昭就被叫醒,由着苏溪一通折腾,把个结契的仪式弄得比男女婚嫁还要隆重。到仪式举行完毕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楚昭累得瘫在了床上。 正在这个时候,楚熙噔噔噔端着一盘冻梨跑了进来:“阿熙冻的梨。爹爹吃。” 尽管累得不想动弹,但是想到育儿书籍上的专家提示,楚昭赶忙把梨接了过来,笑着夸奖儿子:“嗯……阿熙真棒!” 韩起也从门外闪身走了进来,闻言讨好地说道:“我削给阿昭。” 楚昭静静地看着他,心里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男人:寻常看去,倒好像他真的爱他至深一般。若只是为了单纯的报复就做到这个地步,那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楚昭接过韩起削好的梨,硬起心肠一刀劈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阿兄什么事情都让着我,会把我宠坏的。” 韩起微笑着接过半边梨,却拿在手上并不吃,只是看着楚昭,甜甜蜜蜜地笑道:“我盼望这天已经很久,到今日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了。” 楚昭没有吱声,只是大口大口地啃着冻梨,只觉冻得舌尖都木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韩起看他这个样子,忽然笑了。然后一把拉过楚昭,低声说道:“永不分梨,这中原的礼俗我可没忘。” 语毕,就深深地吻了下去,楚昭一怔,身体先是紧绷,继而柔软下来。原本抿地紧紧地嘴唇也张开来。任由韩起的舌尖温柔的探入,将他嘴里的梨肉抢了过去。 一吻结束,某痴汉急着上床,楚昭却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是你喜欢的烧刀子,苏溪还真是了解你,喝一点吧。” 韩起接了过来,却只是拿在手中,并不喝。然而他的脸色还是渐渐难看起来,身子也微微晃了晃:“你……你在梨子里下了什么……” 楚昭并不回答,只柔声道:“睡吧睡吧。” 韩起哼了一声,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充满了浆糊般模糊不清,他想要紧紧握住楚昭的手,却终究只是徒劳的抓住了一把空气而已。 药物渐渐发挥了作用,韩起连衣服也没脱便躺到了床上。楚昭慢慢回过头,见对方已经熟睡,天光透过白色的帐幔照到半面完好的侧脸,宁静而美好,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光。 只是不过一转头的功夫,沧海已经变成了桑田。 楚昭试探着一边叫着韩起的名字,一边慢慢走近床边,凝视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原本举起的匕首终究没有落下来。 这样的对手,不应该死于暗杀。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这么想着,代替匕首落下来的,是楚昭轻柔的吻。 “阿起,今天只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平和地坐在一起。再见面,你我便是敌人了……” 一室沉静,没有任何反应。楚昭转身快步走出去,参加酒宴的人全部都七仰八叉躺在院子里,跨过这些障碍物,大门“吱嘎”一声,在楚昭面前徐徐打开。 走出这个住了几个月的小院落,楚昭回身望了望,千里冰封,世界安静而寂寥,他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泪水沉静而汹涌地流淌出来,心里却再没有任何迟疑。 “这些叛徒要杀了吗?”谢澹倚靠在马车上,眯着眼睛问道。 楚昭回转过身,摇了摇头:“人都有私心,何必强求完美?这些人,不过是想要两全其美罢了。醒来之后,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选择,端看他们怎么去做罢了。” 谢澹从鼻腔里发出几不可查的嗤声,心中暗笑楚昭过于心软。 第151章 谢澹带来的人在边荒集外与楚昭会和之后,一行人便装扮成谢澹的下属,骗过了在边荒集外围搜索的鞑靼骑兵,成功地与楚昭早就安排好的谭纶大军会和。因为王若谷不知何故滞留在鞑靼族中,所以楚昭亲自领着大军往西北方向的骆驼城行去。那是鞑靼的王庭所在地。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然而一路北去,天气依旧寒冷,草原上的草还没有泛绿,枯草败叶中夹着点点积雪。胡地的风也依旧凛冽,飞沙走石,打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到夜晚,更是露寒霜冻,在这样的条件下,粮道不济加上天气酷烈,鞑靼人根本不认为楚人可能出兵,因此一路上楚昭这只队伍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就连逐水草而居的牧民都见得少。 楚昭的系统格子里本来有很多存粮和棉衣,在边荒集这个远东贸易中转站里,见到陈年的土豆红薯烂在仓库,就又偷偷往系统格子里装了三百石的粮食,还去燕归来的分支机构里存储了不少棉衣在其中。所以军队一时并没有粮荒,棉衣也不缺乏,这就是楚昭敢去营救王将军的底气。 其实在边地行军,楚人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战力不足,而是粮草辎重运送不急,其次就是方向问题,草原上光秃秃的,楚人极容易迷路。好在谭纶早有安排,提前找了一个昆仑奴前来带路。这昆仑奴长得又高又丑,人也不爱说话,时常躲在帐篷中不见人,不过带路却很准,而且非常勤快,每日天不亮便外出探路,到月亮升起才回来。 如今万事俱备,镇北军自然人人奋勇争先,大军以每日五十公里的速度向前推进。 只是一路上地形崎岖,条件艰苦,楚昭很是吃了一些苦头。因为每日骑在马上时间过长,大腿内侧时常被磨破,急行军中,白日出了一身臭汗,却也不可能每日洗澡。 楚昭的原本就容貌俊美身形挺拔消瘦,在军营中这样的相貌并不讨好,见多了九尺大汉,他对自己的身形和外貌也一直不满意。 也就是说,虽是珠玉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其实大楚天子内心深处是很有一些自卑的。纵然面上不做声,暗地里却总疑心将士们在笑话他是个小白脸。所以楚昭每日都咬紧牙关,宁愿吃点苦头,也不肯出声示弱,唯恐叫部下看了笑话去。而且楚昭还叫人给自己打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在盔甲里塞上棉布,妄图营造出虎背熊腰的感觉。 这样同居同食不搞特殊,一开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将士们的信仰值上升很快,楚昭心里也暗暗得意。可惜好景不长,几日走在路上,楚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内八的腿,在帐篷里脱了裤子偷偷观察自己大腿内侧伤情,或者换衣服的时候,也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窥伺他。而且因为好几天没洗澡,楚昭又疑心自己似乎得了皮肤病,有一次他擦澡时还看到自己肩膀上零星分布着好几块红红的印记,不过因为没有镜子,所以楚昭也没法仔细看,只认为是蚊虫叮咬而已。 好面子的结果就是里子受点苦。经过几日急行军,娇生惯养的皇帝陛下简直累瘫了,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出了血泡。 苏溪一类近臣都不在身边,为了维护自己在谭纶等人心中的形象,诸如屁股痛被蚊子咬怀疑有人偷窥自己这一类小事,自然不好往外说,前面几条不过是说皇帝娇气而已,后面就很可能引发血案。窥伺圣驾,可是杀头的罪名。 到这一日又是五十公里赶下来,可怜的楚昭陛下实在忍不下去,给谭纶将军说自己想要一些热水洗澡。这也是因为他们最近驻扎在一片水洼旁边,并不缺水,所以楚昭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要的水很快就送来了,因为太累,楚昭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却在床上,床头还摆着一管药膏和几样楚昭喜爱吃的小糕点。之后每天等楚昭回营之后,都有准备好的热水和药膏,这般细心,不由叫楚昭对谭纶这傻大个刮目相干。 人才啊。 如此强行军之下,楚昭带领的这只骑兵队伍很快便到了骆驼城。 “报——前面发现一辆马车。”这一次带出来的都是边关精锐,就连斥候都是玄武营当年的老人。 谭纶正在营中与部下商议下一步如何联系王若谷,听到斥候的报信,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131节 “那辆马车有何古怪?” 那斥候颤抖着声音回答道:“马车……马车上坐的是先帝爷,还有一个鞑子王爷,说是要投……投降我大楚。” 和帐大惊,这也难怪。在古代,这叫“降人”。就这么几个势单力孤的降人,后面肯定会有大兵来追还,这不是要和鞑靼军队不期而遇? 这样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里头还裹挟着一个先帝! 按照官方的说法,只说楚旭北狩之后便跟着神仙修仙去了,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鞑靼王庭外头,天无二日,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搞不好,今日在场的人都可能受到政治斗争的牵连。 连谥号都有了的先帝爷指名要见这只军队的最高统帅。谭纶不敢擅作主张,立刻转报当今圣上。 此时不过四更天,楚昭这娇气鬼还在睡懒觉,军队上下对这位能吃苦又平易近人的陛下敬佩又怜惜,自然没有人去打扰陛下的好眠,虽然这么说略有不尊重的嫌疑,但是在边关将士心里,皇帝陛下现在……有些类似于他们的女神……qaq楚昭自以为是的同甘共苦计划,其实以一种与他所想截然不同的发展轨迹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且说楚昭被迷迷糊糊叫醒,听了汇报之后,便说:“且把那人带进来回话。” 不一时人便到了,楚昭抬头一看,还真是自己的皇伯父楚旭。看着有些疲惫,但气色明显比往年好了许多。加之眼神宁静柔和,不若在宫里那般残暴,虽说年纪大一点,却也是一个很引人的美中年。 楚昭这才知道,原来王若谷之所以留在鞑靼族中不回去,乃是因为自己的皇伯父。 前面说过,也速该败亡之后,楚旭就在几个忠诚的侍卫护送之下逃了出来,结果在大草原上迷了路,幸好被鞑靼族的一个族长,泰哲的兄弟巴那汉吉救了。两个人渐渐情浓,却被张英进言,要抓了哀帝这个先皇以威胁楚昭的统治根基。泰哲大以为然,遂不顾兄弟情义,带兵攻打了哥哥巴那汉吉部落,将哥哥的情人给抓了起来。 楚旭做皇帝时本就苦多乐少,加上又不能生育,心底其实将楚昭当做儿子看待,如今日子过得滋润,心气渐渐平和,根本就不想回去当皇帝,自然不肯和泰哲同流合污。因为接连着在楚昭这里受挫,泰哲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不肯合作的楚旭身上。 王若谷骨子里是一个忠臣,楚旭对他有知遇之恩,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旧主受辱,这才不肯离开,留在骆驼城中,想要伺机营救楚旭。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世上有张英这一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灵活变通的聪明人,自然也有王若谷这样古风尤存的君子,当然,偶尔也会出现韩起那样高功能反社会的神经病。 艺高人胆大,王若谷很快说动了泰哲的王兄,加上还有遥喜的帮助,总算成功混入了泰哲关押楚旭的宫殿内。只是在救出楚旭的时候走漏了风声,被王庭护卫发现,遭到追杀,王若谷便在夜里,用三辆车载着相同打扮的楚人,和楚旭分四路走。叫泰哲不知道该往哪一方追去。 楚旭和巴那汉吉的部族又不循大路走,拐弯抹角,这才会和楚昭这只队伍不期而遇。 讲完这段话,楚旭便央求楚昭前去营救王若谷,并且称自己对皇位已经半点心思都没有,还说便是把那汉吉,因为被弟弟下了面子,将其视为奇耻大辱,也赌气打算带着族人跟着楚旭一起投降大楚。 楚昭一听,便问众人的意见。 有部将说:“降人身份不明,不如勿纳为是。”这是担心楚旭的身份会对皇帝陛下产生影响了,虽然略显狠毒,却也是老成持重的意思。 又有部将建议,不如斩首算了,也挫一挫鞑靼人的气焰。 唯独谭纶略有疑惑,他是王若谷的心腹,自然担心王若谷把先帝爷救出来的举动,会惹怒当今天子。要谭纶说,王将军这一次实在太轻率了一些。饶是王将军武艺高强,护着楚旭在敌军中高来高去不成问题,但是他们这一行人没有补给,根本不可能穿过大草原回到云中郡。如果陛下不肯施以援手,即便能够从鞑靼人手里活下来,最大的可能也是冻饿而死。 楚昭明白他们的担忧,却笑道:“这是奇货可居,为什么不收留呢?北虏内讧,老天送给了我这个把汉那吉,正好以此肃清胡尘,说不定这就是停战的机会!” 这些人不知道,其实楚昭他们送遥喜过去,就打的是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谁知道遥喜还没施美人计呢,先帝爷便大发神威,简直是天助我也。楚昭立马命谭纶“盛陈兵卫”将把那汉吉迎进来。 就这样,五百名盔甲闪亮的鞑靼骑兵,沉默的走进了这只远征军的军营,全然不知他们将给历史带来怎样的拐点。 *** 在降人的带领之下,这只远征军星夜驰往骆驼城外的和别。 说是城,其实和别不过几堵土墙垒出来的村落。亏得王若谷擅长守城,带领几百人已经与泰哲对峙了一天一夜。 楚昭率大军到了之后,就让出军队指挥权,安心充当吉祥物的角色。谭纶指挥军队冲杀出一个缺口,王若谷也让自己的人变阵,终于会和在一处。 泰哲自然不肯干休,亲自率领骑兵追了上来。两支队伍对撼在一处。 楚军有王若谷和谭纶两位名将里应外合,又有皇上在后面督阵,所以个个奋勇,人人当先,但毕竟是孤军深入,不宜久战。楚昭被护卫在后方,只听见刀剑撞击的声音,和双方士兵的冲杀惨叫声不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双方投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只见战马奔腾跳跃,马刀闪光飞舞,刀剑碰撞,火星乱迸,被砍掉的人头,断臂残肢都在马蹄的践踏下四散,鲜血汩汩,聚成一汪汪血泊,又很快被草原的黑土吸收。楚昭只觉满眼里都是鲜血肉泥,他的眼力和听力在系统的改造之下都太过敏锐了,甚至看见那些军士死前迷茫不甘的神情,耳边回响着马匹因为主人死去而向天发出的哀鸣之声。 马尤如此,人何以堪? 这些人虽然是军人,他们家中却还有妻子儿女在默默等待,然而面对狼子野心的鞑靼人,不把他们打服打残了,大楚的妇女幼儿依旧会被屠戮,或许更多的壮年男子连拿起武器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心下痛惜,楚昭作为一国之君却也不得不硬起心肠,他想:是时候该动用楚军的秘密武器了。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所谓秘密武器其实就是墨门最新研发出来的红衣大炮。楚昭叫人全都悄悄运到了谭纶军中,这也是楚昭胆敢孤军深入的原因。系统里的存粮,以及十门红衣大炮,金手指开到这种程度,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将军身陷险境而不敢轻举妄动,未免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有楚昭发话,十门红衣大炮便在前方骑兵的掩护之下缓缓推上了战场。 炮弹闪着红光,带着浓烟,在驼城上炸开。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令人惨不忍睹。楚军却士气旺盛,在炮火的帮助之下,朝着鞑靼人砍杀而去。 泰哲身上本来就被王若谷刺了一刀,此时被大炮的声音吓得栽下马去,打雷一般的声音简直要把鞑靼人吓尿了,认为这是上天在发怒,甚至在鸣金收兵之后,都没有敢派追兵过来。 一行人得以从容逸走,日夜兼程往云中郡赶去。 晓行夜宿,越往南走,地上的雪基本化了,远看也有了一些绿意,只还是经冬的枯草居多。这一日傍晚时分,暮色沉沉落下,草原上突然起了风。军队在向导的带领下,寻了个背风处安营扎寨。 赶了一天的路,楚昭只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勉强维持着皇帝的尊严回到帐篷里,这才终于忍不住瘫倒到床上。好在床边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纱布,药膏,甚至还有小团的棉花。 谭将军真是个粗中有细的好男人啊,以后谁嫁给他就有福气了。这么感慨一句,楚昭便小心翼翼脱下裤子,刚上好药,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叫着“走火了走火了”。 也顾不上穿裤子,楚昭把大氅一批,确保遮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走出帐篷。外面果然火光映天,从连绵的帐篷南边,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时间,草原上的枯草败叶,一起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向着楚军大营,铺天盖地地烧了过来。 正在帐蓬研讨军情的王若谷和谭纶,听见外面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以为是走漏了风声,被鞑靼人发现了,提了宝剑,大踏步地走了出来,可是,一见为漫天燃烧的大火,也顿时没了主意。 转眼见着皇帝陛下披着一席狐裘,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王若谷赶忙上前一步,将呆呆站在那里的皇帝拉到身后,对谭纶说:“谭纶,你带上三百名镇北军,保护陛下,飞马逃避,余下的,全听我指挥扑火,就是在地上滚,也要把火压住,保护陛下安全。” 谭纶也急了:“王将军,大楚不能没有你,这里交给我吧!”说完,带领着人就要冲进火海。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做向导的那个高大又丑陋的昆仑奴突然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阴着脸活像有人欠了他十七八万一般,把楚昭拉到他的身边。他的动作看似寻常,却快得惊人,连王若谷都来不及反应。 只听“锵”的一声,刀剑齐刷刷出鞘,对准了昆仑奴。 那人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慢!你们不想要救火了吗?这火只要烧起来,把马跑死也躲不过,这里的人一个都走不脱。” 谭纶怒斥他妖言惑众,楚昭却知道这草原野火的厉害,赶忙问他有何对策。 “你们不是草原人,不知道厉害。也亏得我跟来了。”那昆仑奴一边说,一边“嚓”的一声,打着了火媒,在自己的身边把草点着了。 王若谷等将领大惊失色,却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迅速蔓延开去,霎时间,就烧出了一片空地。复而转头纷纷怒视着这昆仑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楚昭好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慌忙喝止住了愤怒的部下:“王叔,谭将军,你们几个迅速传令全军,各自为战,烧出一片藏身的空场来!” 果然,从上风向烧过来的野火,遇到这荒芜的土地,马上掉转头来,向四野伸展而去。 全军得救了,到论功行赏的时候,那昆仑奴自然是要被计一个头等功,然而他先行礼表示感谢,然后把银钱放在桌上,说:“难道我是为了赏赐才来的吗?” 再要赏赐,此人便留下眼泪,行礼称自己仰慕陛下,愿意做他的仆从。 军队里的人都耿直,闻言皆赞叹此人高风亮节,唯独楚昭面色沉沉,反对着那立了大功的昆仑奴狠狠抽了一鞭子,怒喝道:“你给我滚进来!”说完就气冲冲的踏着皮靴走了。 剩下一屋子将领面面相觑:哎呀陛下真是连任性起来都这么霸气(可爱),不过心中那股淡淡的吃味和担忧究竟从何而来? 挨了一鞭的昆仑奴佝偻着腰,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进了陛下的王帐。 第152章 帐篷里,楚昭环视一圈,最后只好坐在了床上。坐下时还皱了皱眉头,轻轻吸了一口气,然而抬头之后一张脸却显得非常非常冷酷:“说吧,你怎么来了?” 昆仑奴一现身,楚昭便认出来了,这货就是阴魂不散的贵霜帝国皇帝陛下——阿勒坦汗。怪不得这几日总有被窥视的感觉,而脖子上的红痕也根本不是战斗力逆天的草原蚊叮咬所致。 韩起一看装不下去了,满不在乎地撕掉脸上的面具:“阿昭,多亏我跟了你来。不然的话,我们只能在来生相见了!” 楚昭听了如此这么深情款款的表白一点不感动,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自己的红衣大炮,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韩起不知道自己千里追妻的痴情这般被误解,上前想要搂抱心爱的“小娇妻”,被“小娇妻”一鞭子抽到面门跟前。 韩起躲过鞭子,带着委屈说道:“我……我这不是放心不下阿昭你吗?既然阿昭不肯留在我身边,那么我就只好过来找你了。” 想到前番媳妇做的事情,韩起真是一把辛酸泪,好不容易娶来的,新婚当夜就带着儿子逃家了。针对媳妇在新婚当日落跑一事,韩起也做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还找专人咨询过,知道情侣吵架这种事情,总要有个人主动。 楚昭注意到他的用词,遂问他:“一个人来的?”也难怪楚昭心中怀疑韩起心怀不轨,千里追爱的无知少女画风实在和打得波斯罗马望风而逃的铁血帝王十二万分得不符。 韩起狂点头,模样果然宛如有情饮水饱的无知少女:“阿昭似乎不喜欢看到我的那些属下,所以这次就不带他们了。” 楚昭为何要逃婚?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打算追求自由,也不是突然发现自己的真爱不是韩起,更不是没事瞎折腾,而是因为韩起连个真容都不肯露,嘴里说得情深,实际又是撬楚昭的墙角,又是捏造身份骗婚。而楚昭当时完全处于劣势,毫无自保能力,为了自己的国家也为了自己不被抓去贵霜帝国成为禁脔,自然要费尽心机地从韩起身边逃开。 不得不说,不知韩起受了哪位高人指点,比起吊炸天的巧取豪夺,楚昭明显更吃如今这一套死缠烂打的脑残套路。 这也是人之常情了,巧取豪夺最后还能你情我愿的,大多发生在地位或智力相差悬殊的恋人之间。仔细论起来,楚昭也可算是有才有貌有权有势的一代帝王,从小过得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日子,若是一个同等地位的王者对他来巧取豪夺那一套,楚昭再心动心中也必然反感,现在突然有这么一个脑残少女心的变态,又有颜又能打又好使唤,最重要的是脑子不好使,楚昭本来就喜爱他,见他巴巴儿追过来,哪里有不欢喜的,心中忍不住更怜爱这脑残几分。 不过为了进一步显示出自己的聪明能干,楚昭扮老成地教育韩起:“你就这样孤身一人跑到我的军营中来?你不要命了?你的部下也不阻止你吗?” 这话里的亲近之意便很明显了,韩起欣喜部下这回出的主意还算靠谱,略带自豪地吐露心声:“阻止也没用。我也不在乎他们,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打算用心对付的幕后boss是这个样子,难免让楚昭产生一种欺负病人的感觉,看着韩起的眼神莫名复杂起来——在楚昭所受的教育中,韩起这样的行为,简直妥妥就是昏君所为,可是为什么,却忍不住从心底深处流淌出欢愉来呢? 有人摆脱恋人的手,是因为想离开;也有人甩开恋人的手,不过是期待对方再次握住而已。而身为帝王的楚昭,明显就是后者。 韩起倒不知道楚昭心里在想什么,兀自在那边不高兴地嘟囔道:“明明都结契了,还不听话乱跑!”这幅生气的模样十足十像楚熙,叫楚昭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旧年的光景浮光掠影般袭上心头,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依稀记得,似乎很多年前,自己身边也曾有过这么一个大狗般的侍卫,两人相依为命,患难与共。 “这里可不是边荒集,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就连我都护不住你。况且你还和泰哲有些首尾。”怜爱之心一起,楚昭怕心上人吃亏,忍不住担忧起来。“要不你还是扮作昆仑奴,别走漏了风声,过几日便悄悄离开吧。” 韩起一听要撵他走,赶忙凑过来解释道:“我和泰哲也就是往年认识罢了,何尝有什么首尾。阿昭若讨厌他,我现在就可以去把泰哲杀了,一夜之间能把人头送回来。”说着作势往外走。 楚昭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不然也不会带领大军奔袭千里前去营救王若谷。此时一听韩起要去以身犯险,想到外头天寒地冻的,就算武功高强,也有很大风险。一急之下,楚昭甩出鞭子想要卷住韩起的腿不叫他走,口中怒道:“我自己有计划,不要你帮忙!” 韩起献殷勤不成反被殴,却谨遵高人传授的追妻要诀,不抛弃不放弃,只说:“好好好,就按阿昭的计划行事。”说着,并不畏惧被打,连人带鞭子搂在怀里,一脸宽厚的笑容,眼眸里满是深情。“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楚昭很用力的想要推开韩起,根本推不开,反而让他看上去就像和大人发脾气的小朋友一般。 韩起双臂如牢笼,紧紧将怀中人锁在其中,他微微垂下头,珍而重之地吻了吻楚昭的头顶发旋:“把汉那吉是泰哲的兄长,在鞑靼族中威势不小。阿昭小施手段,就让他们骨肉叛离,千里来降。我的阿昭果然最英明。” 楚昭心下得意,心想:现在知道寡人的厉害了吧。 就听韩起继续说道:“把那汗吉这小子我知道,最是胸无大志的人,和泰哲并不相同,咱们应该给这些降人豪宅住着,美食吃着,但严禁出入,以防有诈。依照着鞑靼族里的规矩,不过几日,就有长老逼迫着泰哲过来要人,到时候大楚就可以要求开互市,让他们把那群板升给送回来,还回掠去的人口,然后咱们大楚再把这小子礼送回去。以大楚商人的手段,不出五年,鞑靼人便再无一战之力了。” 板升是草原上的话,就是汉奸的意思。这伙人以张英,赵跃为首,投了鞑靼以后,在边境以外诱聚秘密教众,主要是大楚的逃民、降人、乱兵等,渐渐聚起了几万人。又在骆驼城以北筑了城堡,开水田,过起日子来了。“板升”是犬戎语“房子”的意思,当时就特指这些住房子而不逐水草而居的楚人。 “板升”的成分很复杂,叛逃的原因也不一,有的真是在大楚内被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了,遭遇颇令人同情。但是他们投靠张英之后,出于对大楚的忿恨,不仅积极贩卖毒品,还时常鼓动和诱使鞑靼杀掠大楚边镇,这就无可原谅了。 楚昭拍着桌子附和道:“对,这群叛徒实在太可恶!不杀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张英手中有毒品,主要负责腐蚀,诱惑各方高层,而赵跃是个极聪明的人,对双方形势洞若观火。泰哲视其为心腹,每次出征,都要先请赵跃入宫议事,商量完了再依谋划行动,居然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连号称不败战神的王若谷都差点被困死在燕然山。可以说,有了这群对大楚形式十分了解的“板升”介入,泰哲的战略更加高明,大楚边境的形势也就更加严峻。遥喜那边还传出情报,说赵跃献上一计,让鞑靼人捕了楚旭和楚熙,逼迫楚昭割让幽云十六州,然后自封为西北王,建立以天师道立国的国家,尊泰哲为帝,替鞑靼镇压管理幽云十六州的楚人。 如其所谋得以实现,鞑靼人便可以楚制楚,中原的半壁江山危矣! 因此在大楚这边看来,是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弄死这些人的,陈参的谋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解决叛徒。 大楚这边盘算的虽然好,但是这个计策也有个极大的问题,楚昭被韩起抱习惯了,没挣脱他的双臂,拍完桌子之后,便回头问韩起:“如果泰哲不受逼迫,不管把那汗吉的死活呢?” 韩起执起玉色的手指轻轻一吻。垂眸见怀中人腮帮子气鼓鼓的,料想是在生气那些叛徒的可恶,但是片刻之後眼神却沉定下来,长睫毛低垂著,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尤其得黑,泛着莹润的光泽,很好看。 这幅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简直萌得韩起心肝颤,一时把持不住,亲完手指之后,又在露出的一截白嫩嫩的脖子上啃了一下。 楚昭被他的胡子扎得痒,不由笑起来,身子在韩起怀里蹭来蹭去,叫韩起顿时就硬了起来。 韩起以非凡的意志力强自忍耐着,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也无妨,如果鞑靼族不管把汉了,咱们就把他安置在边境外,令他召降部众,犹如汉朝的属国乌桓国。” 楚昭想到陈参给出的主意,反驳道:“这般只怕养虎为患,不如将把那封为将军,让他随营立功。” 第132节 韩起摇头,把嘴巴贴在楚昭精巧如白玉的耳边,轻轻说道:“把那之所以归降大楚,不过是因为先帝罢了,到底是鞑靼族的王爷,如果分配给诸将,他与先帝分开,且又受人约束,日久必然生怨,早晚要跑回去,说不定会惹出祸事来,得不偿失。这是下策。” 明明讲的是家国大事,却别有一份旎逦风光在其中。楚昭捂住被他的气息呵痒的耳朵,拿眼瞪他——现在楚昭也明白了过来,凭借这一眼就能看出关窍的本事,和灵活有序的应对措施,难怪面前这位能够在河中地区作威作福。这货对着自己跟个脑残似得,敢情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韩起丝毫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本性,还在那里继续给楚昭出主意:“而且将把那安排在外头有个好处,等到泰哲被你送去的美人治死了,咱们就给把汉一个名号,并鼓励他吸纳旧日部众。因为凡是授予了中国名号的虏酋,威望都能凌驾于所有的大漠部落。如此一来,泰哲的儿子一定不忿,要兴兵来争,那就让他俩打去吧。如果双方僵持,我们就平安无事。如果双方厮杀,我们就声称要派兵去援助。他们根本没工夫来侵犯我们,我们也就可以休生养息了。如此还有个最大的好处,你那个稀里糊涂的伯父自然专心帮情人筹谋,祸害鞑靼人去,没功夫插手你的政务了。” 虽然心中不忿,楚昭也不得不承认,韩起出的这个主意,的确比他们原先商量的要好很多。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大楚君臣的智商比不过韩起,只是韩起更加了解草原民族的心态罢了。 楚昭陷入沉思之中,对待韩起的口气也温和许多,:“此事关系至重,平定北边的机会,全在这一次。你说的不错……” 话到此处突然打了一个磕巴,原来是韩起见楚昭沉思的模样太过可爱,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大氅内,原本是打算吃一把豆腐就好,谁知楚昭里头居然没有穿衣服,韩起触手处便尽是滑腻之感。忍不住一摸再摸,正在沉醉之时,却被楚昭“啪”地一巴掌打在手臂上。 “谁准你摸我的?混蛋。”楚昭的大氅已经被解开,因为里面没穿裤子,一急之下往床上一跳,扯了被子蒙了一头一脸:“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又不是你后宫里的宠侍。” 每次一做那事,有系统在旁边神助攻,楚昭都会被翻来覆去折腾一晚上,被迫说出各种羞人的话……当然,楚昭也不是不舒服,两人在床上称得上是水乳?交融,况且还能获得系统能量,按理说该是极好的事情,再没可抱怨的。 但也正是因为系统释放的信息素太浓,楚昭每次都在混沌之中达到极乐,反倒让他对做那种事有种微妙的恐惧,害怕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若是任由系统乱搞下去,这样未必就是杞人忧天。 话刚说完,楚昭感觉自己被人隔着被子压住了:“宠侍?后宫?你也是这么定位我的?” 可能是隔着被子,韩起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冷淡。“我是心里欢喜你,一见你就想把你揉进身体里,再不分开。可是陛下呢,在床上对我热情,下床有恢复冷淡,说起来,陛下对我,才是真正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楚昭听了这话,不由得心虚了一下,裹在棉被里回答道:“你……你哪次不是一见我就往床上带?还说那些羞人的话。” 听起来韩起的话很有道理,楚昭虽觉自己也有一番道理可讲,可真要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又气弱,心里便也暗暗觉得自个的确好似没有吃什么亏。 因为底气不足,楚昭的声音难免越来越小,外头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心头一紧,偷偷从棉被里探出一个头来,对上韩起暗红色的双眼。 韩起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向裹在被子里、半点形象也无的大楚天子伸出手,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道:“来吧,阿昭,你不过来么?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也有能力给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庞大的帝国,忠贞的爱情,不受约束的生活,我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来我身边吧。我甚至愿意为了你对这个天下好一点,也做个劳什子明君。” 说不动心是骗人的。韩起描述出来的场景太过美好,不费吹灰之力之下,楚昭就能得到一个庞大的帝国和一群免费打手,从此西北再无战事,边境俨然。 若是因为自尊等无聊的问题,导致韩起狂化,两国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最后的结果不论大楚是惨胜还是惜败,必然已经血流成河。能够通过征服韩起的方式征服天下,虽然听起来不够霸气,但只要对象是韩起,楚昭这个没节操的便偷偷意动起来。 就在楚昭心有所动,打算欢快地蹦跶进韩起张开的怀抱,从此携手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系统界面突然异常显眼地闪烁了几下,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楚昭不由凝神看去。 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网络通讯媒介工具,对话框呈长条形,出现在系统界面的右侧,取代了原本浮现在最上方的任务提示栏。看来系统自身也会做一些页面优化工作,毕竟楚昭登基以来,可能是楚昭的基本成长已经完成,任务提示栏已经安静了很久。 对话框上首先打出一段话:[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本系统终极任务是成为明君,而不是成为明君的真爱。] 楚昭想回复,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可供打字的虚拟键盘。 [恭喜宿主成为地球史上首个将本系统升级到第二节点的人。为了优化用户体验,系统将提供交互界面。] 楚昭噼里啪啦的打字【呵呵,还敢出现。】 【不是我动动脑子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吗?何必多次一举。】[因为升级的原因,宿主的大脑将被列为最高级别保护对象,没有授权的前提下,本系统也无法获取脑中信息。] 【我正想找你算账呢,升级之前你对我的大脑对了什么?你这个变态偷窥狂,我失忆是你在捣鬼吧?快点把记忆还给我。】楚昭总算揪住了系统,在脑海里散发着怨念的电波。 气势如虹的系统一下子萎了,界面上畏畏缩缩出现一行小红字:[你……你最近不是已经想起很多事情来了吗?] 中间一排省略号用得特别人性化,看来系统果然是高维宇宙的产物,升级后智能有很大提升。 【是,我是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楚熙是怎么来的?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最后要完整的想起来,必须系统能源充满才行。祝幸福。]打完这段话,系统微弱的闪了一下红光,彻底消音了。 虽然和系统在聊天界面吵了一架,其实对外界而言,不过才过去一瞬间,楚昭很快清醒过来抬起头,给出了最后的回答:“即使这样,——也不能答应你。” 韩起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不,恰恰相反,你做的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不全心全意地和你在一起,就是对不起你。” 气氛凝固了一秒,被发了好人卡的韩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裹着棉被跪那儿一脸无辜的某人,半晌不发一言,然后突然出手,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往床上扔去。 “喂——你干什么。” “干你。” 不是说好要做个善良忠诚的脑残吗?这画风变得略快啊qaq 第153章 楚昭披在外面的大氅很长,因为是临时披上去的,只用腰上一根带子系着,原本紧紧裹在身上的时候自然没有问题,然而楚昭被扔在床上之后,虽然很想要帅气的着地,却随着惯性滚了两圈,成功地把自己缠在了大氅里面,玉色的胸膛便露了出来。 看上去拙得要命,却又有种难言的诱惑之感。 韩起没有料到他在大氅里面竟然一丝不挂。白色帐幔柔和了光线,象牙般的身体仿佛发着光,如同最珍贵的和田玉器,不,比那个的色泽还要灵动,叫人想要拿在手中细细玩赏。胸前两点是少见的樱粉色,带着珍珠色的光泽,似乎在诱人玩弄一般可怜可爱。韩起知道,那里的颜色会随着自己的把玩而渐渐变成深红,最后如同熟透的樱桃。 再往下,腰部的位置被腰带勒出一段美好的线条,纤细中不乏柔韧之感。凌乱的大氅下面是若隐若现的两条长腿,以及腿间的阴影部分,就连那个部位的颜色也是粉嫩嫩的。 被韩起丢在床上的楚昭羞愤不已,然而因为被子和大氅缠在了一起,所以尽管他拼命地拉扯,结果就是大氅嗤啦一声从中间裂开来。 “陛下……还真是心急啊。”韩起笑了起来,他的手中突然银光一闪,挑断了楚昭的衣带。 如同拆开礼物一般,楚昭怎么都挣脱不开的墨色的大氅,轻飘飘地从光裸的肩头滑落。楚昭想要动,却被突然欺近的韩起按住了手腕。 随后,那双带着老茧的粗糙大手落在陛下保养得极好的胸膛上,粗糙的掌心在乳尖上摩挲着,打着圈地转动。就像记忆中的那样,浅樱色的乳珠迅速地从柔软变成了肿胀,渐渐转变为晶莹剔透的红,如同两粒饱满的樱桃。韩起俯身下去,吻了一下——本来只想轻轻吻一下,却迷恋上了那种触感,转变为用力的吸允。 “自从和陛下分别之后,我便日日夜夜想着,今日好不容易得着机会。既然陛下已经扫榻相待,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属下敢不从命?”那人附在楚昭的耳边,“陛下的身子……会自己流出花蜜来呢。” 口里说着如此下流无耻的话,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一刻停止。技巧高超的大手逐渐下滑,越过他的脊背在臀瓣上来回摩挲,帐篷里渐渐有一种玫瑰色的香味扩散开来。是的,这香气仿佛也有颜色,高贵中的底调下暗暗杂糅着淫糜和堕落的色彩。 韩起另外一只手也没有闲着,一把握住陛下的龙根,在手上轻捻慢挑,细细把玩。 “陛下的龙根极少使用吧,颜色真是迷人。那些忠诚的部下大概并不知道,他们心目中当做天神一般崇敬的陛下,其实是个绝代尤物。” 韩起的手便弹钢琴一般动了起来。说来也奇怪,韩起的手掌因为常年习武,长着厚厚的茧巴,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嫩纤细,如同粗糙的磨砂纸,可握着龙根上前套弄的时候,却能给楚昭带来从未有过的爽快感觉,和自己摸的时候截然不同。 很快,玫瑰色的香气越来越浓,很快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这样的甜香。那股香气简直是媚药,比韩起在波斯那销魂堕落的淫窟中见过的,最为强烈的春药,还要令人疯狂。 这般前后夹攻之下,楚昭本来想去推拒的手改为下意识地攀住对方的脖子,但嘴里依旧断断续续放着狠话。 “不许这么说寡人。你……你才是绝世尤物!”陛下愤怒地皱着眉头,“成日就知道谋逆犯上,总有一天寡人要……要夷你九族……嗯……” 龙根被人握在手里伺候得极舒服,陛下的狠话放到一半,便软成了甜蜜的呻吟。 “哦,陛下要夷我九族,那岂不是连自己也要一并杀了?再说,我是在伺候陛下啊,哪里有犯上呢。待会就让陛下在上面啊,乖。” 说话间,韩起感觉扩张地差不多了,便突然搂住楚昭的腰,托着他的雪臀将之悬空抱了起来。 “等我伺候陛下舒服一回,再想怎么惩处我罢。”说罢,便让楚昭直直地对准自己婴儿手臂粗的(脖子以下)坐了下去。 虽然嘴上调笑,但是韩起的前戏却做得十分到位,如今正是水到渠成。楚昭尽管勉力克制,却也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尾音颤抖着消失在一个软绵绵的低音里,被主人强制抑住了,转化为更加诱人的喘息。 韩起见他骑在自己身上,全身皮肤都泛着明艳而诱惑的光泽,整个人都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不禁也心荡神驰。略抬起上身,凑前稳住了对方花瓣一般的嘴唇,灵活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对方的唇齿,耐心而坚定,直到楚昭受不住,张开齿关让他长驱直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楚昭感觉整个身子都快灼烧起来,对方的手仿佛带着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水的小鱼,一边喘息,一边吸住从对面源源不断的清泉,好缓解他的口干舌燥。 在这上下夹攻之下,楚昭的龙根禁不住胀大起来,鼻子里忍不住冒出黏腻的呻吟。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时不时还有部下在帐篷外面巡逻,羞耻之心便越来越浓。 然而有些感觉,越是抑制越是汹涌。楚昭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下唇已经被他咬出鲜红的一条痕迹,眸子水汪汪的,一脸渴求被干的表情。下身也仿佛取悦男人一般,因为紧张咬得越发的紧,叫韩起几乎守不住精关。 “真的很怀疑,这样淫荡的身子,怎么能够满足你的后宫三千?”想到了那个号称宠冠六宫的淑妃,韩起心中火起,下身的撞击便越来越激烈。 随着攻势的加剧,楚昭已经完全顾不上吸收能量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可是身上的人实在坏心眼,眼见着楚昭快到了,一手捻着他漂亮硬挺的茱萸,一手掐住了胀大的粉嫩下身,腰上的动作也小了许多。 “啊……你放开,放开!”前列腺被攻击,是个男人根本就忍不住想要射的快感,如今被强行打断,尊贵又可恶的大楚天子终于被欺负得哭了起来。 大概觉得实在太丢脸,哭了一会儿,楚昭就哼哼唧唧小声地向身上的恶棍讨饶,可是他不知道这种讨饶就和淫叫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找来更多的欺负和蹂?躏。 “陛下为我生了一个皇子呢,便是这一点我也不舍得欺负殿下啊。乖,叫相公。”韩起缓下了攻势。 “呜呜,相——相公的——”陛下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听着好不凄惨,表面看去乖顺又可爱,内里又十足的狡猾,叫韩起爱他爱到肺腑。心中爱意渐炽,于是身下的动作反而更加猛烈,简直恨不得将这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系统的能量渐渐充满,原本零散的记忆也渐渐拼成了完整清晰的图面。然而回想起山中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之后,楚昭更加委屈了——韩起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欺负他。 越想越难过,豆大的眼泪就刷刷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变成哇哇大哭:“阿起——呜呜呜——阿起以前不是这样的——呜呜——欺负我。” 按说陛下得天独厚,如今眼角红红的,泛着瓷器般的光泽,哭起来也非常好看。但是饶是再美的美人,哇哇大哭起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韩起有点被吓到了。 这也难怪,床底正得趣间,身下之人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不是默默流泪,而是毫无形象的大哭,多半会被吓软吧。然而韩起不愧是征服了无数战斗民族的男人,即便在这种状态之下,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温柔地安抚道:“别哭啊——不哭啊乖。” 说话间,韩起俯身舔了舔楚昭的眼泪,咸咸的,顿时就心疼了,也不再折腾这哭得花猫般的小东西,放开了束缚的手,然而一下一下有力地往花心撞击。 一被放开楚昭就不行了,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内闪过闪电似的一抹银色。霎时间天将崩,地将裂。烟花绚烂之后,化作漫天星星散落,一切归于平静。 刀尖往事,斜桥旧梦流过,两人静静相拥,等待高潮的余韵散去。 窗外篝火正旺,传来一阵阵苍凉而浑厚的歌声。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然而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蓝幽幽的月华洒落在韩起古铜色的赤裸胸膛上,仿佛远古魔神一般健美,又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迟钝的陛下对身边人的强大气场一无所觉,他呆呆地趴在韩起身体上,用爪子戳着韩起的胸肌和肱二头肌,口里嘀咕着:“你才是绝世尤物,看这大胸。” 韩起:…… “再捏下去今晚就别想睡觉了。”说着,韩起暗示性地挺了挺腰。果然,脖子以下的某个部位已经半昂起了头,虽然不比先前儿臂粗的盛况,却也颇为可观。 今天系统貌似很乖,所以楚昭全程都是清醒的,然而清醒的过程中,那种种缠绵悱恻的感觉更加明显,再也赖不到系统身上了。楚昭想起明天还要骑马行军,此时自然不敢继续作死,一缩一缩地躲回了被子里,背对着韩起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楚昭都快要睡着了,突然感觉有人帮他温柔的理开捂住脸面的被子,放低枕头。 这之后,躲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的小乌龟便听到韩起略显沉黯的声音:“阿昭,我该拿你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恢复记忆?” 楚昭迷迷糊糊地顺口回答道:“那个……其实我已经隐约记起了很多事情。”对着韩起的旧习惯,连寡人都不用了。 “哦,那陛下为何不肯接受我,还执意撵我走。” 楚昭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沉默片刻,顶着这些年练就的厚脸皮,楚昭淡定地转移话题:“外头那些鞑靼人,他们在唱什么?” 韩起抱住他,低声翻译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是当年汉灭匈奴时,草原上盛行的歌谣。想来是那些南下的降人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楚昭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叹一口气,道:“阿起,这就是我拒绝现在就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当然相信阿起的真心,但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不再是当年跟在我身边孤苦无依的犬戎奴。你是帝王,有帝王的尊严,而我,自然也不再是曾经的阿昭,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韩起安静地听完,反驳道:“不,我觉得我们现在更般配。” 楚昭看着那双幽幽的暗红色眼睛,又觉得这么些年,其实韩起并没有改变过。 “阿起,你该知道管理一个帝国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便是身边最最忠诚的属下,难道就没有私心?你历来喜爱以强力压服属下,但是你总有老去的一天,我若是一味只知道依靠你的话,到我们老去,力量或者容颜不再的那一天,又该如何自处呢?” 韩起满不在乎地说道:“原来你是担忧这个,没关系,我到大楚来不就行。陛下给我随便封个官,只要比崔景深和王若谷这些人官职都大就可以了。” 楚昭简直要抓狂:“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起,你为什么不明白呢?如果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也会害怕,害怕你的这种愿意,终究会在庙堂谋算中变成后悔。我更害怕权力让你我面目全非。因为,为君者,本就不该有私情。而你在我的身边,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没有私情。我……我只怕辜负了你的深情。”说到这里,楚昭都觉得有些肉麻,可是他总觉得以韩起的情商,自己如果不说清楚,搞些什么意在言外,对方一定听不懂。 韩起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片刻之后,却又是标准的忠犬表情了,“我不怕辜负。” “那么你的族人呢?你能够辜负那些誓死追随的臣属吗?” “不,我本来就是一个被部落抛弃,流浪异域的犬戎奴。如果不是阿昭,我或许早就变成一个杀人狂魔了。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坏人,自然没有族人,也没有同伴。而我,也只需要阿昭你啊。” 毕竟韩起是在深情告白,所以楚昭没有直接反驳他,只问:“你是贵霜帝国的皇帝,若还和往年那样,到我身边做一个侍卫,还愿意吗?” 第133节 韩起这一回却沉默了,过半晌才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和别人分享你的,而作为一个侍卫……实在太过弱小了一点,也根本配不上你。” 楚昭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了,因为某种莫名其妙地使命感作祟,陛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就是矛盾所在。不论贵霜和大楚哪一个臣服,我们在一起,身份终究是有差别的。就算你来到大楚,可迟早有一天,你会越难越难以容忍眼前的障碍,你就会将这些障碍一一清除干净的!任何有可能绊到脚的小石头都清除干净。我了解你,阿起,到那时,只怕我们会互相折磨,悔不当初。” 韩起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他低头吻了吻楚昭的大脑门,“宝贝,你真了解我。不过你以为我们不在一起,我就不会对大楚、对你身边的心腹爱臣们下手了吗?” 韩起的声音虽然平静而轻松,但是楚昭并不敢将他的话当成玩笑,赶忙说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要在一起只有一个途径——你再等我几年,等我完成改革,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运行机制,也等阿熙长大一点,我就跟你在一起。只有卸下天下这个担子之后,我才能全心全意爱你。” “阿起,你也有你自己的王国,也有那么多敬佩爱戴你的族人,难道不应该对他们负责吗?所以这几年,你也要回去好好安排,保证你我退休之后,能够毫无负担的在一起。而不是牺牲两个国家,就为了在一起。做人不能那么自私的。”楚昭简直觉得贵霜帝国全体人民都应该谢谢他:“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再为退休生活做准备。” 韩起那双如同血潭般的眼睛中有炫目的光彩划过,口里却只做淡淡地问道:“什么准备工作?” “尝味阁啊,当年在山上我就计划好了。准备退休之后,依靠你开饭馆来养活我咧。谁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不过这样也好,尝味阁多是暗门众人。而暗门的人虽然忠诚于你,但是到底官方色彩太浓厚了,只怕引起新君的忌惮……”这是楚昭第一次给韩起讲起他年少时对未来的规划。说这些话的陛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表情仿若想起初恋的文艺老青年,“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你有远东商社,我有燕归来。退休之后,你我可以一起做生意,跟着商队到处走走,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那要多久呢?”显然,韩起不是一个容易被忽悠的人,他敏锐地抓住了问题关键之所在。 楚昭沉吟片刻,估计了一下韩起能够接受的最长时间,道:“十年吧。用十年时间,而且到时候你我也完全控制了两个国家,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们在一起。之后便可以携手看遍世间风景。” “要那么久啊,不行。这段时间见不到你,我怎么办?”显然,楚昭高估了韩起的承受力,“这一回分离三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只听韩起继续说道:“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不管不顾把你抓回去,我努力一点,再让你怀个小娃娃就好了。有儿子在,你纵然一开始会发脾气,多生几个也就没工夫瞎想了。”这完全是强盗抢媳妇的逻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不靠谱的部下教与他的。 楚昭一听就怒了,恶狠狠揪着韩起身上的肉,“你有胆量试试看?” 韩起浑身肌肉紧实,没有丝毫赘肉,被楚昭那么一捏只当按摩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大方方随便摸。等楚昭摸得手都酸了,韩起这才摊开手问道:“那怎么办,我看不到你会发疯的。” 武力值爆表的高智商反社会人格患者,面的这样高危的宿敌,楚昭真是打也打不过,骂他又装傻,弄死自己还舍不得,两人讨价还价一番,终于约定:在这十年中,楚昭每年夏天北狩,在边荒集里住一两个月。韩起每年冬天南巡,在大楚境内的远东商社总部住一两个月。 东西两个帝王,就这样靠在一起,憧憬着退休生活,渐渐睡了过去。 第154章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赶路,韩起还做他的昆仑奴,却只用伺候楚昭一个。 军队日夜兼程之下,很快回到了云中郡。 楚昭偷偷去荒集中救儿子,原是秘密行动,这个时代信息传递并不通畅,等都城那边得到消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事实上,等陈参得到消息之后,和崔景深一番商议,星夜赶往边关,却只迎到了板着脸的红眼小殿下一枚。 听到陛下带着大军在初春时节独自北上的消息,陈参感觉自己真是连魂魄都要吓离体了,这段时间又要做奶爸,又要替陛下收拾烂摊子,陈参忙得脸都青了。好容易等这只北征军全须全尾的回来,趁着熙殿下吃饱了睡觉的功夫,陈参赶忙前来求见。 结果到了御驾下榻的驿站,却听说楚昭还在房中与最近新收的一员大将密谈。 陈参无奈,只得坐在外厅等候。 等了良久也不见楚昭出来,幸而外厅有一幅巨大的地图,而陈参的业余兴趣爱好就是写游记,此时倒也不觉无聊。 那副地图已经吸引了陈参的全部注意力。他站在地图前仔细查看,发现图上没有天支地干的标注,但是上面起起伏伏的画着山脉河流,还用不同的颜色染了出来。一见之下,陈参不由动了好奇之念,走近了细细查看。 ——与往常那叫人看得云里雾里的地图对比,墙上挂的这幅更加简明扼要。而且地图很大,不止中原,辽阔的蒙古草原,西域,西藏甚至是南边的大理都在上面。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地图上一大片浅红色国土,标注着贵霜帝国四个字。 细看之下,陈参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样精细的地图堪比国宝,陛下怎的随便挂在外墙上? “陈大人有所不知,这地图你见着好,其实在陛下手绘的地图里,已经算是粗糙的了。”一个男人朗声说道,然后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陈参回头一看,见是王若谷。 王若谷此时四十啷当岁,说是正在壮年,其实也接近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了。更因为常年在边关苦寒之地驻守,自然不比都城那些吃得肥头大耳的贵族保养得好,虽则面容依旧俊朗,但已是满面风霜,两鬓星星。加上这一年来,这位大将军实在运气不好——连番遭遇大败,朝中难免传出些流言蜚语来,陈参也有所耳闻。 些许小人言语中伤,若在往日,王若谷也未必在意,只是他此次为了先帝以身犯险,谁承想陛下居然亲率大军来救,虽然最后平安归来,但王若谷却十二万分的负疚。 说起楚昭,王若谷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那是一个离他太远的梦,高高的坐在金銮殿中的龙椅之上,那是一个可以决定他的个人荣辱,家族兴衰,甚至是生和死的人。从楚昭登基那一刻开始,远在边关的王大将军便有了这般痛彻心扉的领悟,从而将这段情谊默默放在了心底。 那是他的君主,从此只能远离,敬仰,不能接近。 因为他王若谷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站在整个王家,站在数万忠诚的部曲,王若谷不能舍弃亲族和部下,于是爱慕,怜惜的心情,便唯有沉淀为纯粹的忠诚。 只是如今……那个人,似乎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呢。 ——就在一天前,王若谷听说陛下打算用谭纶替换他,作为新的九镇将军镇守云中。 王若谷听闻这个消息,不免火冒三丈,然而却也无可奈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家在云中的势力已经一点点被忠于陛下的青年将领所取代。 虽然被夺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王若谷还在其中暗暗推动,但是当这一切在自己大败之后突然发生,便是王若谷这等英雄豪杰,也难免产生些许茫然。 不知不觉间,王若谷已经走到了陛下下榻之处。 既然到了,便进去问个究竟吧。无论答案是什么,也好叫自己死心。 不知何时外头飘起了雪花,王若谷顶着雪花进来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这样的绝世名将身上,却也不免因俗世侵扰而带出一些颓唐之色。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陈参见了他,心下不由叹息:这位王将军,实在太过忠心了一些,然而……接回先帝这件事,也就是咱们陛下能够容忍了,便是朝中那些忠于陛下的臣子们,也难免对王将军颇有微词——救谁不好,偏去救那个喜欢割读书人丁丁的变态,什么毛病? 只是这话自然不好当着王将军的面讲出来,陈参只说:“这贵霜的情形大略如何?王将军可否讲讲。” 两人本就不相熟,又都不是喜爱闲聊之人,硬要攀谈却也尴尬,陈参转移话题谈论边地军事,王若谷不免大松了一口气。他走进几步,很仔细的研究着这幅地图,发现陈参指的是西北那块辽阔的暗红色国土。从图上来看,不知何时起,贵霜的国土已经在西北角上和大楚接壤了。 王若谷心里也暗暗吃惊,他皱着眉,眉心出现深深的川字印,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关于大楚这位横扫欧亚大陆的新邻居的消息,然后便走到地图边,用手指在那块巨大的暗红色区域中划了一个刀锋般的弧度。 华夏历一五九四年,塞也亲王率部退至漠北,在斡南河畔建立了贵霜帝国。 帝国建立之后,阿勒坦汗就开始大规模地对外扩张,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南征北战,剑锋所指之处所向披靡,群雄尽皆俯首。 和阿勒坦汗在河中地区的残暴表现截然相反,贵霜帝国对待大楚十分友好。 自从两年前犬戎爆发大规模内战之后,就分裂为南北两部,南戎内附,北戎却往西昆仑一带迁移。 如此,元嘉初年的边境相对安宁,偶尔与柔然鞑靼等族有小的摩擦,但是并无大型战争。另外一方面,大楚出产的肥皂、香皂、棉布,羽绒服的销量异常得好,不只本地商人,还有许多周边临近小国的商人前来进行贸易。 两年前,崔景深代替楚昭,与贵霜帝国那位号称要吞噬太阳的皇帝达成和平通商协定后,楚昭对此事十分重视,当年就亲自挑选了一只四百五十人组成的商队,赶了五百匹骆驼五百匹滇马,浩浩荡荡向西域而去。 楚昭的目的就是要重开丝绸之路,将国内过甚的轻工业品倾销出去…… 王若谷把贵霜和西域诸王公之间的关系,与大楚的关系,从历史记载到如今现状,侃侃言来,条理十分清晰。陈参听着不由得佩服。 待王若谷将遍地错综复杂的形势说完,陈参方道:“我看这阿勒坦汗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当年灭楼兰国建立边荒集,西域基本已在其控制之下,如此狡猾的占据要津,真是我大楚劲敌,与之相比,区区泰哲,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两方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最近贵霜帝国却异动频频,由不得如今掌管暗部的陈参不警惕。而且,陈参虽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凭借着聪明才智,总觉得这次小皇子失踪的事情,和贵霜帝国有些首尾,甚至按图索骥的开始怀疑贵霜帝国的皇帝就是当年的韩起。 只是这个猜想实在太过惊悚,一时却也不便与王若谷说。 想到此处,陈参渴望见到陛下的心情更加迫切。只是几番询问驿馆里的虎卫,均被告知陛下还在营中与新收的大将密谈。 全大楚都知道,他们的皇帝真的是个非常温柔、非常仁慈,且又求贤若渴、独具慧眼之人。若是做了陛下身边的心腹爱臣,那待遇,当真叫人羡慕的眼睛都红。 说起来陈参和王若谷几乎算是元嘉朝文武大臣中的头一份,那新来的野人居然能够让陛下将两个心腹重臣晾在旁边,想来不是经世之才便是和陛下私交甚笃,甚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陈参虽然平素喜欢装个世外高人,淡淡不染纤尘地俯首世家鱼唇的凡人,其实心里对主君的态度还是非常看重的。此时他心中疑惑,一番思量之下,便向王若谷打听这勾引地陛下不肯见良臣名将的妖孽究竟是何方神圣。 王若谷脸色微微黯淡了一些,却并没有丝毫隐瞒,只说这位大将原是昆仑奴出身,这一路护着陛下过五关斩六将在极北的严寒之地营救小殿下,又陪伴陛下从边荒集中逃脱,辗转万里,不离不弃,历经艰辛,加上武艺高强,熟悉草原地势,多次解救陛下与危难。陛下多宠爱一些,实属应当。 到这个份上,王大将军还能替情敌说好话,实在是个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了——草原火灾之后,扮成昆仑奴的韩起便大摇大摆出现在楚昭身边,宛如一只护食的恶狼一般。一路上严防死守,几乎叫军中每一个大将都没有与楚昭单独相处的机会。 想到此处,王若谷心中叹息,或许是很久不见的缘故,王若谷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与陛下之间的疏离,想起当年在清凉寺中的岁月,一时心中尽不知是何滋味。 陈参听了王若谷的话,看出他似有心事,却也不好安慰。虽然心里还是略微有些疑惑,但也暗自庆幸有此人护卫天子,方让陛下平安归来。 有了这个人,就好比陛下身边就有了一张进军草原的活地图和好向导,日后再要谋划定北之策,便有了更大的把握。 这么一想,心中些微的嫉妒之意便烟消云散,陈参只道:“陛下求贤若渴,到底是好事。” 驿馆之中,求贤若渴的陛下仅着一件外衫趴在墨黑的熊皮上,衣衫大敞,修长白皙的腿若隐若现,在背后之人的攻势之下,腰臀部凹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韩起按住楚昭想要自己纾解的手,调笑道:“陛下可是急着出去见自己的心腹爱臣?” 楚昭面赤似火,回过头狠狠瞪了韩起一眼,喘息着说道:“我方才听说陈大人还……还有王叔来了,别……别让他们等太久。” 陛下大而黝黑的眼睛里,不复往日的深沉,显得波光粼粼,韩起被他瞪的更硬了。加上心中吃味,难免有些偏狭心思,有意要再欺负他一下。 “多等片刻又如何?”韩起不在意地道,“还是说陛下想见他们?”说着还暗示性的动了动还埋在楚昭体内的热铁。 此后两人又在床上、地毯上,甚至是书桌上好一阵纠缠,待到韩起终于放过楚昭时,系统能源已经充足得几乎要凝结成能量液了。 在外厅等了良久的二人在虎卫的带领之下走进来,就看到陛下慵懒无力地倚在美人靠上,托着下巴据案而坐,然而脸色泛上潮红,看上去精神很好的样子。 因之前楚昭领军出征,接着又传出失踪的消息,陈参也有旬月没有见到他,此时自然细细查看,见到陛下全须全尾地坐在跟前,一双眸子澈若秋水,脸蛋散发着自然的红晕,半点没瘦还疑似长高长胖了一点,方才舒了一口气。 倒是楚昭见着陈参,不满地感慨道:“怎的几月不见,竟这么瘦了?” 陈参不好说是给你加小崽子折腾的,只好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引得楚昭又叮嘱他几句慧极必伤的话,叫他平素不要想太多,心思放轻一点,日子才易过。 唠唠叨叨一番话说完,转头看到王若谷,楚昭更是心疼,只说:“天权跟着周大夫,如今也算是出师了,待会儿让天权给你看脉,身体调养好了,寡人还指望着师父替我守着这万里江山呢。” 不过一句话,便叫心中忐忑的王若谷放了一大半的心。 这边稳住了,那头却打翻了醋坛子。韩起闻言,忍不住踏前一步,恶狠狠地瞪视着王若谷,仿佛一只领地被侵略的猛兽。 尽管现在已经决心要放弃这段必定不会有结果的初恋,看到陛下水润的眼神和他身旁高大的昆仑奴的时候,王若谷的心里还是抽痛了一下。 纵然当年深爱着王座上的那个人,王若谷却还有妻儿家族,还有雄心壮志,还有理想信念。 ——毕竟已是人到中年,年少轻狂的时节一去不复返,需要考虑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再加上王若谷还是王家的族长,他虽然常年在边关镇守,王家给他娶的妻子却一直陪伴在身边。现实生活层层叠加而上,王若谷只能将那份最为纯粹的爱慕埋藏到了心底深处。 对于楚昭,现在王若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或许应该说,楚昭似乎已经成为王若谷一种心理上的安慰,珍藏在胸口最光风霁月的那一块,用来抵抗红尘纷扰的侵袭。 如果说爱情都是自私独占的,那么这也称不上爱吧。或许是年少轻狂时的一点执念,却缠绵悱恻,终成心口的一道伤痕。 这就是属于军神的,沉重到不需要说出口的感情。这种感情里面,对家国的大爱与个人的小情小爱早已混同在一起,便也注定王若谷不能陪伴在楚昭身边。 所以说,就对楚昭的用心而言,王若谷自认不输给任何人,然而就用情的执着而言,王若谷自知早已输给了那个敢为楚昭这个人孤身对抗全世界的犬戎奴。 王若谷爱的是谢氏阿昭,是绝世明君,而韩起爱的,却永远只是楚昭这个人而已。 没有人可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存在有情饮水饱这种事。为了家族一次次妥协,最终割舍心头挚爱,王若谷原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然而直到现在,看到当年自己根本不放在心上的犬戎奴从地狱里爬出来,执着地靠近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终于将其抱在怀中的时候,王若谷突然有种想要苦笑的冲动。 到底还是后悔了——流年暗换,人世沧桑,终究骗不过自己的真心。 然而王若谷却也知道,即便一切重来一次,他也会作出同样的抉择。王若谷能为大楚天子舍生忘死,却不能为楚昭抛家弃族。 第155章 双方叙见完毕,陈参问道:“臣听闻云中奏报,言说虏酋之兄率万余众来降,不知可真有此事? 第134节 楚昭略微颔首:“却有此事。” 陈参道:“若果有此,倒于前番所定计策大有裨益。” 楚昭正色点头,转而叫身边近卫给二人看座,然后才向陈参问计。 “如今又是一年春,寡人担心西北边防。前日泰哲率大军大破卫城,直扑云中,宣府告急,两位爱卿有何对策?” 陈参想了想,道:“臣常闻,有镇北军在,西北可定。如今王将军既然已经回来,希望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将其撤换,王将军在,再有前番议定之策,西北想来是无虞的。” 陈参这时候也不藏拙,把心中策略详细道来,只是这之前,照例还要表明一番心迹:“陛下如今幸九边,又遇鞑靼人来投,正是万国来归的盛世之兆。” “行了行了,寡人还不知道谦之你,便是王公贵族,又何尝在你眼中。”楚昭打断陈参的话,“只说正事吧。” 陈参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道:“把汗那吉初降,鞑靼大军必来追还,加上遥喜那边也加紧谋划。这次北夷叩边,正在预料之中。 韩起如今的身份是楚昭新收的一员大将,因出身野路子,此时自然要表现一番,以免被中立派和世家军政势力看扁,此时他吊儿郎当地斜靠在墙壁边上,遂笑道:“这次鞑靼大军前来,也不单靠你们的内线。我曾经听人说过,泰哲和把那原是同父兄弟,且母亲还是姐妹,他们外祖家是合哲族的族长,合哲就是鞑靼最为强大的一部。泰哲父母早亡,乃是由外祖母养大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外祖母。偏偏这位外祖母比起当了大汗的弟弟,更加喜欢把那这个侍奉在身边的哥哥。” 陈参恍然:“想来是窦太后与淮南王故事。” 事情也的确如同陈参的预估一般,进行得很顺利。因有遥喜这倾国妖姬在,泰哲和外祖母之间果然闹得很僵。老太太得知泰哲是因为楚女的谗言而把自己大孙子撵走了,她也分不清遥喜和张英的区别,只觉得这两人都是一国的,就拿起柴火棒子敲泰哲的头说:“你小子心里只有那几个楚国来的妖精,即楚帝要汝头,老太婆就与之换我好孙子。” 加上遥喜也吹耳边风,张英也日日献策,泰哲被老外祖母、宠妾以及女谋士闹得头晕,开春的时候,果然率最精锐的兵马,气势汹汹前来云中郡要人。 只听陈参继续道:“既如此,一定要把这个那吉看好,不能让他与外面通声气,以免他又跑回去。对于跟随他来降的人,如果是‘真虏’的话,就分配给将士,不宜让他们聚在一起,以免生事……” 楚昭忽然想到韩起的话,瞄了韩起两眼,见他似笑非笑地听着,也不吱声,忍不住插嘴道:“这个不好,若是分配给将士,把那到底也是一族之长,只怕反而离心,再有就是先帝,既然出现在他族中,如何处置也是难事。” 陈参沉思片刻,露出又激动又钦佩的神态,忙称赞道:“陛下圣明!微臣不及也。” 其实楚昭这番话全在韩起的启发下说出来的。西北势态的严重他早就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的内情却不大清楚。若在平时,楚昭难免要趁势装一下逼,此时苦主就在旁边,楚昭便十分脸红地再次瞟了一眼身旁的韩起,口中道:“那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对付泰哲?” “首先,今次今春便该坚壁清野,守险以待……”陈参用谋,一贯如羚羊挂角,毒辣周密,如此这般一说,连韩起都不由收起戏谑的神色,改为专注聆听之态。 泰哲气势汹汹地打了过来,却不知正是落进大楚这边早就设好的圈套中。 ——大楚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坚壁清野。加上王若谷极擅守城,鞑靼人一时强攻不下,不由急迫。 泰哲用了赵跃的计策,故意示弱,楚军也不在正面战场攻击,只派人在阵前喊话,说:“那吉来降,我们厚待如此,你不感恩,还敢威胁?你要是有你大哥的远见,慕义来降,待遇又岂止你大哥这样?你拥兵而来,不惭愧吗?”以此瓦解他的心理防线,促使他答应谈判。 与此同时,由韩起带着黑骑军旧部悄悄绕到泰哲后方,率兵袭击,趁着泰哲在宣府一带往返交涉,心神不安,大败其主力部队。 泰哲畏惧楚军之盛,稍稍退兵,楚军却不肯罢休,不断骚扰泰哲的后方,让鞑靼人不仅抢不到东西,还提心吊胆的。这战术若是有犬戎旧部在此,应该颇为熟悉,正是韩起当年打也速该的翻版。 泰哲这段时间本来就被女色和药物掏空了身体,紧张的行军之后又连逢大败,焦虑、急躁和愤怒让泰哲很快病倒了。鞑靼大军换上了一位出身合哲族的长老率领,开始有了求和之意。 没过几日,这位长老突然派单人匹马给大楚的君主献上一份书信,称鞑靼族的可汗是小汗,大楚天子是大汗,所以他们这么些人马,本意就是想进贡来的,都是赵跃他们哄了自家糊涂的可汗,说他该坐天下,唆使他连年用兵,两下里不得安宁。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算高强了。大楚这边不免有人笑话,说这蛮夷之人颠三倒四,没有丝毫风骨。 楚昭却并不觉得好笑,反而心中暗生警惕,国家之间,原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为了利益能够拉得下脸的才是劲敌。当下派了陈参前去做谈判。 陈参精通虏情,又有内应,到得虏营,便按照既定方针鼓动了一番如簧之舌,好言对那合哲部出身的族老说,不是我们诱使你们的头人来降,是他羡慕我们的先进文化、厌弃了你们的落后文化才来的。按我大楚律例,凡是拿下虏酋及其子孙首级者,赏万金,封侯爵。但我们仁慈的天子和你们愚蠢又狠毒的大汗不同,他想到那吉是慕大楚教化而来,便不忍心杀掉,而且礼遇与他,给了极高的待遇。您要是想要人,就端正态度来谈判,如果您斩了叛徒赵跃、张英等人之首,与天盟誓,数年内一骑不得入我边关,则我可以礼送你族王子返回。若提大兵来威胁,难道我怕你吗?如今的北镇九边,又不同于往年。你要来就来,我大楚伺候着! 鞑靼那长老见楚军不若往日好欺负,又恰逢大汗病危,本来就已乱了方寸,听了陈参软硬兼施的说词,不禁心动。 陈参回到云中郡,对楚昭进行了回报,请他批准同意放人。 到六月十三日,诏下,授予把汉那吉“安西王”爵位,随其一同来归的其余人也有封赏。并着九镇筹办互市相关事宜。 然而这道封赏和开边贸的圣旨却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 与此同时,楚昭正在与新晋出炉的安西王及其王夫,还有贵霜帝国的大汗,围坐在桌子前啃西瓜。 把那归附朝廷后,被封了一个异姓的铁帽子王,其实这个王位完全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分封的。所以把那就时常带着自己的女王大人,来找楚昭串门走亲戚。 自从犬戎分裂为两部,西边的贵霜帝国与大楚平等友好建交之后,丝绸之路再开,南北物资互通有无,促进了商业的繁荣,深刻的影响了这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然而,目前这种影响尚未得到充分的重视,只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楚人的生活而已。 对于大楚的百姓而言,最鲜明的变化大概就是能够吃到新鲜甜美的西域瓜果吧。 炎炎夏日,两三知交围坐在一起啃冰镇西瓜,别提有多舒服了。 韩起见楚昭爱吃绿色的马奶?子葡萄,就觑准了机会投喂,担心西瓜太大块不方便啃,韩起还给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照顾得十分周到。偏楚昭生在福中不知福,嫌弃小块吃着不欢实,扭开脸不肯吃。 历来婆婆挑媳妇,最看重的就是媳妇能不能照顾好儿子。作为长辈的楚旭看了韩起的表现,暗地点头,“葡萄最盛产的地方是吐鲁番,瓜最盛产的地方是哈密。番人进贡到宫廷的的瓜,是从哈密出产的,一般人相互赠送的瓜,则都是金塔寺出产的。我以前不知道,被一干小人糊弄架空,还以吃到金塔寺的瓜为乐。后来才知道最好的东西都轮不上咱们天家。哼,我偏不信这个邪。寄奴你放心,有叔叔镇守西域一日,哈密瓜就只供给咱们皇家。” 楚昭简直对这个长辈无语了,抓狂道:“不要以这么威武霸气的语调谈论吃这件事,真像个小孩子。” 然而把那汉吉已经一脸幸福地把楚旭揽在了怀里:“好好,都听你的。”然后插起桌上的哈密瓜开始投喂。 大楚天子开始森森的担忧自己顶着压力封下第一个异姓王的决策是否有误了。努力维持高森莫测形象的楚昭正在困扰之际,转头被韩起抓了过去,也揽在怀里强行投喂,势必不肯被对面那对比下去。 送走了恩爱异常的王爷夫夫,苏溪带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奏事匣,献上朝廷这几日的封爻折子。 楚昭当着韩起的面打开奏事盒子,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叫苏溪去唤陈参等人前来议事。 这些臣子,从皇帝吃西瓜劳民伤财,说到天子私自离宫旬月不归,从封了王爷的把那汉吉一路骂道书生误国的陈参和英雄暮年的王若谷,连新投的韩起以及一贯为寒门青眼的谭纶也没逃过,全部被骂得狗血淋头。 楚昭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其实西瓜什么的,他自己不吃也就不吃了。唯独招降鞑靼,再开边贸一事,楚昭是不肯丝毫退让的。 韩起便是不看,也知道那上头都写了些什么东西,看着自家阿昭像只小狗般耷拉着耳朵,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人,却被那些二皮脸胡骂,心里不由怜惜楚昭身为一国之君,连爱吃什么都要被横加干涉。 此念一起,心头便煞气丛生:“你也是太过好性了,依我看,那些言官,杀一批就老实了。” 楚昭恢复记忆之后,更加了解韩起这个人,一听此言便知道他想做什么,赶忙喝止:“你别管,杀他们做甚。这些人的信念就是打死不要紧,青史留名在,你打杀他们,倒是成全他们了。不过是想要求名求关注,我偏不去理会。” 陈参等人方进来,听闻此语,谭纶略带担忧地说道:“朝中以内阁与边臣为一方,兵部与言官为一方,形成尖锐对立。反对派无非是认为,议和乃示弱,马市易启边衅。甚至有言官诬告我等通敌,罪不容诛。言之凿凿,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楚昭冷笑道:“这些人谋国不成,造谣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他迅速地扫过崔景深送来的折子,“此时绝对不能动摇,景深倒是翻出了武帝时的老档案,看着天天叫嚣祖宗成法不可变的腐儒还有何话可说。”因大楚立国之初,便定下非楚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金科律令,所以言官们才跳的这般高,却不知此一时彼一时,根本不是一回事。 经楚昭这么一提,王若谷倒是想了起来:“没错,当时也有封匈奴归顺者‘忠义王’、‘忠顺王’的先例,想来的确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陈参却想得更为深远:“那些大臣兔子般的胆儿,心中担忧害怕,原是不必理睬的。任他们跳一会儿也就罢了,左右烦不到陛下跟前。只是依我之见,朝廷的确应该对开市做一些限制,比如为了防止鞑靼把锅买回去后翻造兵器,边贸只能出口硬度不行的低档铁锅,融了也造不了兵器。火药硝磺等严禁流出。至于棉花、衣服、香皂等鞑靼贵族和平民都急需之物,全部放开。”说到此处,陈参略带担忧地看了站在楚昭旁边的韩起一眼。 陈参精通易容术,加上韩起那颇具个人风格的战术,难免叫他产生了怀疑。 楚昭却不知陈参已经看破他和宿敌的奸情,拿着奏折刷刷刷地翻,统统回一句话:此事重大,边臣最明白底细,现在边臣说干得,爱卿远在都城,不必多费心思,做好本职即可。 据说就这一句话,又气得一群言官跪在空空如也的大兴宫宫门外要死要活,可惜这次宫里没皇帝,跪倒几个没人搭理之后,剩下的人就抹眼泪回家吃饭了。 人人都想做魏征,却不是人人都有魏征的水平。对于这些神经病,楚昭只当个笑话听听,他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待处理。 六天以后,也就是六月十九日,鞑靼族首先把赵跃,张英等八名“板升”头目一起绑了来。六月二十二日,赵全等“诸逆”从边境押到。楚昭亲自主持受俘仪式,而后赵跃被千刀万剐,头颅在边界九大镇巡回展览,张英却被人偷偷救了出来。 楚昭的行宫里,因为昨晚熬夜太晚,大楚的皇帝陛下还在酣睡,在他身边,坐着一只白嫩嫩的小团子,异常专注的玩手里的魔方。 韩起坐在榻上,一只脚平放,一只脚曲起,目光飘向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小崽子,时不时训斥他不许打扰父皇睡觉,不许往父皇肚子上爬。 小崽子玩一会儿,又要回头看看双亲。见两人还在身边,就低头继续玩。有时候不太放心,还要爬过去亲亲沉睡的懒虫父皇,或者眷恋的用小手握住父皇的手指——上回被父皇丢与陌生人的经历,给楚熙殿下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回过头,韩起略带不耐烦地打算部下的滔滔不绝:“那个女人,就交给你了。” 花影夫人柳素心淡淡一笑,“大汗送这么个美人给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她的。” 注意到床上隆起的一小坨动了动,估计是要醒了,韩起急忙给柳素心使了个颜色,房间里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再后来,就没人听过玲珑夫人的下落了。只是贵霜帝国的军奴营中,多了一个剃了阴阳头,被人割掉舌头的楚女。 祸首伏诛,天下太平。 七月二十一日,大楚隆重遣送把汉那吉返回家乡。 故地重游地把那汉吉再不复昨日的狼狈像,一彪人马在黑骑军的护送下,红袍金带,褐冠朱旗,吹吹打打出了关。虽说略有吃软饭的嫌疑,但把那汉吉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屈辱,反而无比开心。 大楚官员到了骆驼城,拔高了声音宣读圣旨,末了又指着楚旭说:“这位是我天朝官人,不比寻常,着安西王好生看待,不许怠慢了他!” 把那自然连声承诺,楚旭闻言,不由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鞑靼从此算是归附大楚,自认属国,每年进贡马匹。并且两国在幽云十六州接壤之处开辟十二个集贸市场,鞑靼方卖马,大楚卖布匹、丝绸、铁锅、茶叶,互通有无。 元嘉初年以来盘旋在大楚边境上空的阴霾,就此彻底消散。 第156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一场初夏的急雨过后,号称西北明珠的云中城美得令人心碎。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叫人舒服的凉意,原本躲雨的人三三两两上了街。一辆马车从城主府中行了出来,很低调质朴的马车,赶车的人是一个劲装大汉,一见便知是军队里的人。走过看丹桥的时候,他特意停了下来,下车去买了几个乳狮子。这样的大汉与乳糖狮子实在不太搭调,几个围过来买糖的小孩子都被吓退,哇哇叫着“人贩子人贩子”一哄而散。 像提着一串人头那样提着一串乳糖狮子递进车厢里,然而车子还是没动,大汉便黑着脸站回糖画摊子跟前。 做糖画的师傅便哆哆嗦嗦按指示画了一副糖画。 躬身把糖画递过去,为了防止糖画沾到车帘上,车里便伸出一双白如玉石的手。 这是一双难描难画的手,在阳光下几乎自带一层柔光。那糖画师傅偷眼看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赶忙移开视线。 车子缓缓启动,最后停在了云中郡最大的食肆尝味阁门前。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小男孩一只手上举着一个糖画,很淡定地咬着另外一只手上的乳狮子。他的肌肤白得像雪,头发乌木一般带着微卷,眼睛又大又圆,可爱地叫人恨不得偷回家自己养。似乎觉察到了周围一堆人贩子的心声,小男孩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怯场。 再看抱着他的年轻人,大概是小男孩的阿爹吧,一大一小的眉眼很有些类似。却多了几分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南朝风流之气,长得真是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好看法。 大堂里的食客惊鸿一瞥之中,看到这一大二小的容貌,都不由呆住了——吃饭的把菜喂进了鼻子里,谈话的忘了词,吵架的自动消音,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所有人都转过头看这父子二人从大堂走过,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包房门口,大堂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楚昭作为皇帝,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出场就鸦雀无声的待遇,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只认为是自己王八之气侧漏,向来不以为意。楚熙随他生父,对周围的世界毫无兴趣。两父子都没有身为美人的自觉,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很淡定沉稳的走了过去。 因为和人约好在这店里见面,所以楚昭打算把儿子寄存在尝味阁的老板处,可惜刚一放脱,儿子又坚定执着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阿熙,爹爹只是出去一下。”楚昭无奈地说道。儿子粘他,让楚昭又是开心又是烦恼。 楚熙面无表情,也不哭闹,只是默默抬头看了楚昭一眼,暗红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上回你也这么说! 前一刻爹爹和父皇都在身边,第二天就被老爹哄骗着丢给了可怕的陌生人,虽然阿熙殿下坚强的撑过了这样暗无天日的岁月(陈参:!),但几个月前的那场分离显然给这孩子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重逢之后,楚熙简直变成了楚昭的小尾巴,恨不得长在爹爹身上。 “乖,爹爹真的马上就回来了,你坐在这里,糖伯伯给你许多好吃的。”允诺了一大堆平时不许儿子吃的零食,这才把儿子从手上撕下来。谁知才走了几步,脚上又坠了暖呼呼一小坨,楚昭拿他没办法,爱怜地踢了踢儿子的小屁股,轻斥道:“像个小跟屁虫。” 楚熙在父皇腿上蹭两下,仰着脸木木地看过来,坚定地传达着“打死不松手”的信念,楚昭没办法,拖着儿子走了几步,只好将脚上的小家伙抱着进了包厢。 方才进门,就有一个美貌的小厮迎了上来,将楚昭带到桌子旁边坐下。靠近窗户的桌子边上,已经坐了一个青年,却是许久不见谢澹。谢澹自从救回王若谷之后,虽然有功,但是到底曾和张英有过接触,虽然为了谢家,此事被抹了下去,但是谢澹依旧受到了惩罚,被降了级在王若谷的军队里做个偏将。谁知谢澹反而更加高兴,每日与士兵同吃同行,操练十分勤快。 因为谢澹到底算是楚昭的表弟,虽然有嫡庶之分,但谢澹他爹为人极好,他娘蔡夫人是楚昭的幼儿书法启蒙教师,所以只要谢澹不太过分,楚昭还是很愿意看顾这个表弟的。毕竟谢家嫡脉子嗣不丰,任何一个男丁都是弥足珍贵的。 谢澹晒得黑了许多,一见楚昭就跪下来行礼,看着倒像是长进许多。 “平身吧,你爹娘可还好?”楚昭抱着儿子坐了下来,和气的问道。 “回皇上话,爹娘都好,家中也好,只是两位伯父时常念叨陛下和小殿下,虎头也总来问我阿熙殿下什么时候回去。”谢澹笑着说道。 第135节 阿熙一听自己的名字,总算把眼睛从手里的三条龙上挪开,赏脸的看了谢澹两眼,又不敢兴趣地再次移开了视线。 “殿下喜欢糖画,明儿我就送云中城最好的糖人张进府。”谢澹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看楚熙手里的糖画。 那幅糖画画的是三条龙,两大一小,因为是糖凝成的,三条龙虽然精巧繁复,却显得圆乎乎,实在说不上威风生动,谢澹的父母在书画上的造诣都很高,所以他压根看不上这样的小把戏。 楚熙警惕地退后一步,微不可查地把手上的糖画往后挪了挪,还似模似样地摆了一个他爹教的起手式,随时准备着为了糖画而战。 楚昭看得哭笑不得,“小孩子一盏茶热度,很不必大动干戈。男孩子不要养得太娇,没得宠坏了。”对于楚熙的教育,楚昭真是伤透了脑筋,又怕儿子缺爱日后长成个变态,又怕太过宠溺宠成个纨绔。 楚熙哪里知道父皇的烦恼,因为他下意识就不喜欢面前这个表叔,所以最终决定还是把好东西吃到肚子里才安全。 见儿子乖乖坐在身边吃糖,楚昭回过头端起茶碗,“说吧,急冲冲要见寡人,可有要事奏禀?” 谢澹的身形微微一顿,试探着问道:“微臣听闻,陛下打算将王将军的妻儿接到边关来?” 楚昭轻轻晃了晃五彩团龙的茶碗,却并没有喝,“是的,寡人近日听闻边关有传言说王将军会被调走,一时士兵都有些不安,此举也是为了安顿军心。再者,王将军不仅是寡人的股肱爱臣,更是寡人的武学老师,眼见着他年纪一日日大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嫡女,自然要让他们一家团聚。有妻女在身边,王将军才能更加无牵无挂,也不会感到寂寞,能够一心替寡人平定西域,震慑北疆。如此,寡人在朝中也放心一些。” 谁知楚昭的话音刚落,谢澹突然大声道:“陛下,不可啊。” 楚昭被吓了一跳,饶有兴致地问他:“有何不可?” 楚昭对王若谷到底还是和别人不同,这样的宠爱信重,也是本朝罕有的了。 ——王若谷手上几乎掌着大楚一大半的兵马,若是起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按照惯例,这种军队重臣的妻儿父母都得抵押在皇帝身边,而楚昭此举,无疑是一个君王所能做到的,对臣子最大的体谅和尊敬了,是不会让臣子的名声受到丝毫损害的宠爱方式,即便后世说起来,也是一段君臣不疑的千古佳话。 而楚昭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系统,能够随时监测到属下的忠诚值。况且楚昭总觉得,臣子如果起了反心,就算当着他面杀他全家,也一样要反。而像王若谷这样的人,就算杀了他全家,也一样不会反。不过这种考量外人自然不知道,所以现在大楚上下都在齐心协力地刷一条消息:陛下最爱的果然是王将军。连崔景深今日写来的报平安折子里,都控制不住地流露了一丝酸意。 没办法,鞑靼臣服,淑妃伏诛,朝廷大清洗之后,权力已经基本转移到楚昭的心腹手中。而这些心腹之间又存在着相互制衡的关系,可以说,现在皇帝一言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世道不同了,即便是世家,虽然风骨依旧,也要打量着皇族的眼色行事。好在楚昭并不是一个喜欢折辱别人的变态,而所谓皇族,也就是獾郎和楚熙两只小萝卜头,所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由王若谷崔景深等人掌舵的世家和由楚昭带领的皇族,即将渡过一个蜜月期。 虽然大楚的世家一贯以装逼固执闻名,其实那些有名的千年世家,之所以能够传承下来,没有一个是蠢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好。再者说,在楚昭面前,世家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论出身论长相论能力,世家如今真的对自家的皇帝陛下服气了。 世家现在对待皇族的态度已经和哀帝在位时有了天壤之别,都以能和皇帝扯上关系为荣,据说虽然楚熙陛下年纪还小,但是世家已经在为了太子妃的宝座而努力了。 因此,王若谷被皇帝这样信重,真是叫其他三家嫉妒地牙痒痒。咱们家主也不差啊,恳请陛下多多宠幸! 这些趣闻,楚昭从朝文日报(皇家内供版)上都可以阅读到,原以为会是崔家最先跳出来,谁知道却是谢家。楚昭作为一个宽厚亲民的好领导,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争宠还是喜闻乐见的,所以并没有生气。 只听谢澹犹犹豫豫地回答:“这是陛下对将军的信重,只是将军夫人乃是贵族娇女,只怕过不惯边塞生活,反累得将军要分神照顾。” 楚昭闻言哈哈大笑:“阿澹,你也太过于小看世家女子了,她们虽然身体娇弱,其实一个比一个有谋算,一个比一个坚强,世家绵延几千年,可不全是男人的功劳啊。我听闻王将军夫人钟氏乃是钟绍京的女儿,钟绍京的性子,想必养出来的女孩儿不会差。” 王若谷当上族长之后,王家自然要把以前不光彩的往事掩埋起来,所以王若谷那个私奔的前妻自然再没有人提说,人也悄没声息的消失了,两边家族都只当没有这个人。后头王家又给王若谷取了一门续弦,因着上次的教训,这回取了贤明在外的钟氏女。加上钟家并不显赫,却十分清贵,对于王若谷正是良配。 事实也的确如此,王若谷常年在外,这位钟夫人独自在家举中馈,把王家上下操持得仅仅有条。 楚昭可不认为能够以庶子媳妇的身份,在王家内宅担当主母,好里里外外全是好名声的女子会受不了边关风雪。女子虽然娇弱,但是韧性极强,而且心狠起来,其果断狠辣,绝对不输给男人。 谢澹哪里知道楚昭这个皇帝对女人的看法别具一格呢。闻言不免心中更是焦急——他暗恋王若谷,自然不希望有这么个讨厌的女人光明正大的陪伴在将军身边,再者说,他曾经见过这位钟夫人一面,只是勉强可称清秀,然而举止乏味,仿佛堂上的泥菩萨。谢澹私心里,就觉得这女子论长相论情分论才华,都不如他。再一个,他模模糊糊知道王若谷内心深处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梦中情人是谁,自然更加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再努把力,就算不能完全取代那人,但是起码也能在王若谷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到时候再暗中成就好事,生米煮成熟饭,利用王若谷的愧疚心里得到怜惜,日久生情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毕竟王若谷实在是个很厚道很重情谊的男人。 谢澹这么想,并不全是自作多情,他和楚昭是表兄弟,相貌有两三分相似,加上又在军中同吃同住,王若谷因为移情作用,自来对他是多看顾三分。 眼见着这么些时日两人的感情一点点升温,此时楚昭却要把王将军的妻子接过来,由不得谢澹不着急,他心一横,大声说道:“陛下不可,陛下固然信重王将军,但是王家却不得不防啊。” 正在这时,天权忽然从屋子的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递上来几封书信。楚昭匆匆扫了一眼,面色陡然一沉,旋即收敛了神色:“哦,此话怎讲?” 对于楚昭情绪的变化,谢澹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一旦将夫人接来,只怕王将军儿女情长,整日拥着爱妻,抱着爱子,陛下在都城担心,将军在边关却失去了进取之心。而边关几十万镇北军,占据大楚泰半兵力,将军的忠心不需疑惑,可怕只怕三人成虎,到时候面对外界谗言,将军反而难做。所谓先小人后君子,不如现在采取预防措施,” 楚昭听到这里,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道:“所以你就先采取措施,写了封信与钟夫人。钟夫人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听了你的话,自然愿意为了夫君和家族留在都城。而你做的这些事,真的全部是为了王将军和寡人着想吗?还是说,只是为了你自己?” 谢澹听闻此言,双腿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臣……小臣实不知陛下何意?” 楚昭懒得和他多说,直接将那封信摔到他的面前,冷道:“天权来说。” “回禀陛下,上月初八,钟夫人上山礼佛,差点被歹人所劫,劫匪手里的银票最后查出是谢家流出去的,属下以为是谢王二家起了纷争,此事关乎都城安稳,自然要细查,顺瓜摸藤之下,就找到了这封澹少爷写过去的信,然后又发现王将军寄过去的每封信上都被下了某种慢性毒,夫人每日反复看,又将信收在枕头下,积少成多,导致身子越来越弱,还有不易受孕的症状。夫人心中着急,澹少爷便买通了几个尼姑,带着逆贼张英的药去引诱夫人吸食福禄长寿糕,将夫人的身体底子全毁了。然而夫人性子要强,这几年主持中馈,不过是拿命换得里外妥帖罢了。这就是当初澹少会受张英要挟叛国,前去刺杀陛下的最大原因,并不像澹少口中所称的那般冠冕堂皇。” 楚昭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儿子还在,转头一看,见楚熙的苹果脸上还带着糖渣子,大眼睛一眨一眨,听得特别专心。 楚昭无力地扶了一下额头,却也没有训斥儿子,只是担心他害怕,将他抱到膝盖上坐着。楚熙知道父皇在生气,就像只小动物一般,全身都警惕得毛发倒竖,板着小脸坐在父皇膝盖上一动不动。 “想不到我谢家的教养,居然养出你这样下作的东西!” 谢澹拿起那封信扫了一眼,知道自己的谋算已被破坏,反而在绝境中被激发出最大的勇气,大声说道:“我下作?呵呵,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为了心爱的人义无反顾又有什么错?我可以不当什么将军,只要能够在王将军身边,就是做一只猫一只狗,也是无怨无悔的。” 楚昭挑起了眉头,制止了暗卫要将谢澹带走的动作。 屋子里只有谢澹略显激动的声音:“是的,陛下是大楚天子,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就高人一等,所有人都爱你,都围着你转。自然不明白求而不得的痛苦。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只要能够成功,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难道这不是祖父的教导吗?再说了,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王将军,我才是应该站在王将军身边的人。即便我送了一封信过去又怎么样?里面字字句句,哪一点说错了,哪一点不是为着将军的前途未来考虑,便是王将军问起,此心日月可鉴,丝毫无惧。至于暗卫所言,余者均为内宅之事,自有族长处置。我只求表哥看到昔日情谊上,成全我的一片痴情。” “说完了吗?”楚昭放下捂住儿子耳朵的手,这种爱来爱去的,小孩子最好不要听,然后他抱起儿子,朝门外道:“进来吧。” 只见王若谷从门外缓缓踏了进来。谢澹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 谢澹有句话说得对,他做的这些事情,其实和后宅女子争宠的把戏差不多,和朝堂局势关系不大,这也是楚昭能够给他一条活路的原因。只是结合他前番轻率冒进,投敌误国,哪怕是亲弟弟,楚昭至此也是不敢再用他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日后可就没了回头路,希望谢澹是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吧。 楚昭在心里叹了口气,抱着儿子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在楚昭看来,王若谷对谢澹未必没有丝毫情谊。说起来,谢澹从十二岁被送到边关开始,就一直跟在王若谷身边,比楚昭和王若谷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整整五年多的时间,就是养只狗,也养出了真心,况且并肩战斗最能培养感情。 然而楚昭并不认为,这样的感情值得一个男人将家族前途事业统统抛弃,甚至像个嫉妒成狂的女人一样,和后宅女子争宠…… 虽然人各有志,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叫他说出个所以然,一时也想不到是哪里不对。 莫非真的是因为我不能一无反顾地去真爱? 这么一想,楚昭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自私到无可救药的人——即便韩起终于如愿以偿地让楚昭爱上他,可是再爱他,楚昭发现也不能为对方失去自我,更不会因此抛弃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想来想去,楚昭终于不得不承认,谢澹刚才的话也有一定道理,自己真的是运气好,没有遇到求而不得的苦。 人都是自私的,正义凌然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之下,掩盖的往往也是私心。只是每个人的追求,情商和智商都不同,才会出现伟大与卑劣的差别而已。 而楚昭也只是个自私的凡人,虽然有了系统当了皇帝,他身上的人性也没有升华成神性。 楚昭之所以能够在爱情里保持冷静,还能和韩起定下分开多少年再在一起的约定,或许只是因为他最爱的是他自己罢了。而口中说着想当明君,其实也不是心存为民造福的宏愿,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然后实现穿越的价值而已。 一切的出发点永远在个体。或许个人主义和实用主义,才是现代社会留在楚昭身上,刻入灵魂的烙印。 谢澹当然也很自私,而且他还用款款深情去包裹自己的自私,别是一种可恶。但是因为刚刚对人性做了一番深刻的剖析,楚昭正处在一种哲人般的自我厌弃之中,便没了和谢澹为难计较的心。 谢澹前番所作所为,对他的惩罚已经下过了,一事不二罚,至于后头那些,楚昭觉得还是交给王若谷来做决定更好。 似乎觉察到父皇心情不好,楚熙嘟着油光致致的小嘴吧唧在楚昭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手里的糖画举到父皇嘴边,小声说:“吃糖糖。” 楚昭被儿子亲得一脸糖口水,又甜蜜又黏糊,也不当劳什子哲人了,赶忙擦一把脸,在儿子两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真乖,回去让郭师傅给你做一屋子糖画。” 作者有话要说:王叔简直万人迷好不好。到现在为止,谢澹,遥喜,钟夫人,已经三个为他要死要活的。而且他还成为了王家族长,手上有千军万马,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妈蛋,一个古代男人想有的都有了啊。反观韩起,本来能够成为“连名字都不能提”的千古暴君,收获无数脑残粉和死忠黑,结果变成了穆帝的绯闻男友……然而王大人心里的白月光还是我们阿昭,所以你们说我写玛丽苏我绝对认。说我虐人气男配我不服。 第157章 父子两个正在这边甜甜蜜蜜吃糖画,王若谷已经处理好了谢澹的事,前番那个长得很像人贩子的退伍军人也将马车赶到门口。 解决完泰哲,韩楚二人互明心迹,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然而贵霜帝国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韩起接到一封信之后,和楚昭打了个招呼就自己离开。楚昭倒放下了心,觉得这时机来的正好,他还怕韩起跟他歪缠,或者在大楚境内发起狂来,到时候伤着哪头,楚昭都是要心疼的。 楚熙前阵子跟着韩起学武,据说天分很高,这段时间还长高了一些,韩起一走,楚昭想着也不能叫儿子荒废,加上有心要治疗儿子的分离焦虑症,就和王若谷商量,把才六岁的小家伙送去军营附属的一个童子军训练营里。 实行军事改革之后,大楚军人的地位和福利待遇有了很大提高。这个童子军训练营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军队附属幼儿园,里面全都是部队高干子弟。 商量好了,楚昭低头问儿子的意见。楚熙板着小脸想了一会儿,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很是乖巧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楚昭还在睡梦中,就被钻到被窝里的儿子闹醒了。睁开眼一看,儿子已经把衣服穿规矩,还背上了楚昭叫人与他特制的小书箧,一本正经板着小脸的模样,一下子让楚昭想到了韩起……额,袖珍版的红眼睛小怪物。 这么一想,楚昭怜爱之心大起,一把将正襟危坐的儿子推倒,抱在怀里亲了一口。楚熙木着小脸,呆呆的看着楚昭,很严肃地说:“阿熙要去练武。” 楚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泪直往心里流:儿砸,说好的分离焦虑症呢? 不过儿子肯走出这一步,到底是好事,楚昭不仅不能拦着,还要表示鼓励,于是他也不睡懒觉了,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穿好衣服准备送儿子去上全军事化管理的幼儿园。 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王若谷,衣甲分明,准备去军队里。既然顺路,楚昭便带着儿子与他一同离去。 到了童子军训练营门口,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营中传出来的嘹亮军号,而是门口打滚耍赖不肯上学的豆丁。倒是楚熙很给皇族长脸,自己背着小书包,下马车时衣襟都也没有丝毫不开心。 看儿子这么果断,再看看其他抱着父亲大腿撒娇的小孩子,傻爸爸反而觉得十分舍不得。 感觉自己也患上了分离焦虑症〒_〒 就在楚昭千回百转柔肠寸断的时候,被乖乖牵着走了几步的楚熙突然回头,跑过来拉着楚昭手,要带着他一起进屋,还说:“父皇一起。” 原来这孩子以为父皇也会陪他上学,才走得特别干脆。 楚昭心里好受了些,他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和儿子解释:“阿熙舍不得父皇,父皇也舍不得阿熙,因为我们都是爱着对方并且希望可以总是在一起。但父皇每天必须要处理朝政,这是父皇的工作,是光荣伟大又严肃活泼的事情,以后阿熙也要做这些。” 阿熙仰着小脸说道:”阿熙帮父皇……嗯……工作。” 楚昭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可是阿熙还太小,必须要经过学习,才能和父皇一起工作,所以阿熙要努力学习,早日变成大人,到那时父皇的事业和部下都会交到阿熙手中。所以阿熙要快一点学好本领哦。父皇到了晚上就会来接你,你可以告诉父皇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宝贝,你可是尊贵骄傲的大楚皇族,可不能像那些小娃娃一样,随便哭鼻子。” 被父皇这样热情的鼓励了一番,楚熙环视周围哭着打滚的豆丁们一眼,终于松开了握着楚昭裤腿的小爪子。楚昭心中暗暗好笑,因为他早就发现了,自家儿砸非常要面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装x。 此时尽管撅着小嘴,一脸不开心,但楚熙依旧不动声色地板着脸,退后几步,仰着脖子很认真郑重地嘱咐楚昭晚上要来接他,然后就和王若谷一同走进了童子军营的大门。非常非常具有皇家风范,楚昭就看到有些长辈指着楚熙教训自家的小孩子,心里暗暗得意。 看着儿子背着小书箧的背影,楚昭又心酸又高兴,等到所有的小孩子都进了训练营的大门,直到两扇大门缓缓合拢,楚昭这才转身离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于是这天晚上,楚昭就早早安顿好手上的工作,走到城主府后院的小花园里,安排好大餐等儿子回来。 花园里摆着白色的藤制小圆桌和椅子,不像是大楚本地的家具,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夏夜的星空下,夜幕高远,星子亮得像情人的眼睛,楚昭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儿子喜欢的美食,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王若谷头顶着楚熙回来了。 楚昭笑着迎了上去,伸手想要接过儿子,谁知楚熙居然扭着小身子不让他抱,还愤怒地瞪着大眼睛,怒道:“骗子!我不要去童子军营了。” 楚昭仔细一看,只见儿子虽然努力板着小脸,眼圈儿却红红的,看着像是才哭过的样子。 以为儿子受欺负了,楚昭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抬眼看了看王若谷。毕竟对外他们只说楚熙是王家少爷,并没有给他任何特殊照顾。如果楚熙被人欺负得不想去上学,楚昭心疼之余,难免还有些淡淡的失望。 作为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如果在幼儿园就被他未来的将军们踢屁股,楚昭难免要对帝国的未来产生一种难言的忧郁了。 王若谷轻轻摇头,道:“虽然隐瞒了身份,但是熙殿下的表现极好,他天赋好,又有基础,而且不怕吃苦不娇气,武将们都很喜欢他。” 楚昭闻言,知道儿子不是第一天就受到了校园暴力,不由放下了一半的心。要知道这一次把儿子送到童子军训练营中,楚昭并不只是为了治愈儿子的分离焦虑症,更重要的,还是让儿子与未来的武将熟悉起来。毕竟,因为和韩起有一个十年之约,留给楚熙成长的时间并不多。 好在楚小熙虽然在楚昭面前呆呆的,又爱撒娇,还很贪吃,毛病一大堆,由不得你不去时时挂念着,多疼爱几分。然而在外人面前,那可是派头十足的皇族,天资出众,有种超越同龄人的老成与冷静,简称天才儿童。 “究竟怎么了?”楚昭只好耐着性子问王若谷。 王若谷提溜着楚熙,像提小猫般塞入楚昭怀中。“还是小殿下自己来说比较妥当。” “究竟怎么啦?不会是打架打输了吧?”楚昭故意这么问。 楚熙本来打定主意要非暴力不合作,此时被楚昭这样一问,不由怒气冲冲地反驳:“才没有,他们都打不过我。” 楚昭一脸疑惑地问:“那为什么不想再去和小朋友玩,父皇要工作,你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多么无趣。” 楚熙气呼呼地说道:“不是去学武吗?爹爹呢?” 楚昭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才想到以前都是韩起在教导楚熙学武。小孩子就自动把学武这件事和见到爹爹等同起来了。别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也是很敏感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这些天发现爹爹不见了,心里很恐惧,却一直压抑着,直到今天兴冲冲去见爹爹,结果没见到,楚熙就爆发了。 楚昭点开看了看,发现儿子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真的一直都处于焦虑中,健康指数也因此有所下降。摸了摸小肚子,原本鼓鼓的小肚子也瘪了下去,就像自家养的圆乎乎的小狼有一天突然被饿瘦了,那种心疼啊,真是别提了。 第136节 王若谷沉声道:“小殿下今日在童子军营中,虽然表现很好,但是几乎一天都没有吃饭喝水。有许多小孩子对殿下表达了喜爱,但是小殿下却不和小朋友玩,连魔方都不玩。” 楚昭听了,觉得有些心酸。儿子开始努力练武,一定是想表现好一点给他韩爹看。之后不吃,不喝,不玩,这些事情本是平常最能引起韩起关注的行为,现在却成了他用来呼唤亲人的一种方法。 楚昭第一次意识到,他和韩起之间,不止要考虑他们自己,还要考虑儿子的感受。他原本规划的十年计划,虽然是理智状态下的最好选择,但不只韩起受不了,连他们的儿子也受不了。 楚昭抱起儿子,问他:“阿熙想爹爹了?” 楚熙点点头,皱着小眉头道:“找不到爹爹,阿熙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阿爹受伤。” 楚昭心里咯噔一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渐渐浮现,然而一想起韩起那模样,楚昭便笑道:“你还是担心你阿爹伤害别人吧。”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睡,楚昭总算闲下来,也学着王若谷把脚搁到茶几上,端起一杯尝味阁新出的啤酒:“以后就拜托王若谷多看顾阿熙几分了。” 王若谷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教导他的。”说完,他仰脖子灌了一杯酒下去。 楚昭总觉得王若谷对待楚熙的态度有点奇怪。有时候像个慈祥和蔼的长辈,有时候却又严格的不行,楚小熙时常被摔打的鼻青脸肿。楚昭记得自己小时候学武,因为善于偷奸耍滑,所以并没有吃什么苦。相对比起来,楚熙可比楚昭幼时皮实、坚强多了,对武学也很有天赋。 尽管小家伙自己不在意,但是楚昭这个生父看着难免心疼,便猜想自己的大将军是寂寞了,琢磨着把王若谷的妻女都接过来,也让王叔生个嫡子出来玩玩。 “王叔?” “嗯?”王若谷微微眯着眼睛,喝着酒,一幅惬意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两人间的气氛也很是放松。 “王叔,你的内宅很是空虚啊。”楚昭眼珠子转了转:“要不寡人赐你几个好颜色的宫女子?” “微臣来云中这些年,边境虽然没有大的战乱,但是各族一直反反复复,九镇所面临的问题还很多。实在没有心思在女色上头。” “对野花野草不感兴趣,那就把夫人接过来啊。”楚昭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王若谷拿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拙荆身体很弱,如今还要吃药调养,根本无法适应边关艰苦的环境。对于陛下的信任,微臣铭感五内,但却不得不请陛下收回成命。” “可是王叔你现在连个嫡子都还没有啊。”楚昭之所以要接王若谷的家眷过来,除开为了儿子少挨点揍,也是担心心腹爱臣子嗣不丰。属下对他忠诚,楚昭作为上司,也全方位的关心着属下。 王若谷宠爱地注视着闭着眼睛的楚熙,小肚子一起一伏,睡着的时候最像阿昭小时候,但是睁开眼睛,却每天都在提醒着王若谷这是韩起的种。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王若谷的眼神黯淡下来,略带颓唐地说道:“臣只想为陛下挥戈西征,子嗣一道,并不如何看重。反正王家嫡脉子嗣极丰,并不需要我去传承香火。因此,微臣只想以此多余之躯捐命疆场,奈何一旦远离朝堂,只怕小人作祟,而微臣并没有曾参的贤德,无法用正确的心态去对待外界强加的谗言,而辟谣的最好办法,就是我的妻儿不在身边。陛下也知道,世家里的女子都不简单,若是让她们只照顾丈夫生孩子,反倒是小看她们了,微臣不想隐瞒陛下,钟氏在都城,比在边关对微臣的作用更大。” 楚昭闻言,不由愣了愣。他原是体谅王若谷年岁大了,所以想要让他妻女团聚,最好再生几个孩子。谁知王将军还不领情,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多么喜爱自己的夫人,更像是单纯的世家联姻,楚昭想要多赐几个美女与他,没有嫡子,生几个庶子在军中摔打也是不错的,可是王若谷却又一副要守身如玉的样子。 如此,楚昭不得不疑惑,莫非王若谷真心喜爱的是谢澹或者遥喜?便试探着问道:“王叔打算如何安置谢澹?” 王若谷抬头看着夜空,淡淡地回答:“谢澹是谢家公子,自然是要给个名分的。只是一旦做了府中侍君,便不能在外头走动。故而在这边关多有不便,我已经叫人护送其回都城了。王家是大家族,既然名分已定,到底还是该按规矩行事。”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心有所属的样子,还是很愿意给正室体面。 “既如此,将军身边就没有人照顾了。再者夫妻两地分离,到底……” 王若谷打断了楚昭的话:“陛下,爱一个人,有时候未必要和他在一起。远远知道他过得好,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或许这就是世家出身的特点吧,他们的爱永远带着一种阴郁的克制,因为要顾忌的事情太多,所以便显出一种反复计算后的退让。而韩起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乍一看,他其实和世家子弟很有几分相似——俊美,强大,心计甚工,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然而当你真正了解他的时候,就会发现韩起和世家子弟有着根本的区别——他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真的缺少人类必备的情绪,也没有任何世俗羁绊。 夜晚的风拂到楚昭身上,像情人轻柔的抚摸,院子里的花叶相互摩擦,发出低低的细语。 楚昭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韩起附到他耳边轻声而坚决地说:“阿昭,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情,但是你必须在我身边。一旦你离开我,我会发疯的。” 有时候,楚昭都会不由自主地埋怨:唉,阿起为什么不能成熟懂事一些呢?他的爱,永远烈烈夺目,让楚昭没有办法去忽视。即便分开了,也会一直惦记着他。 楚昭抬头看着天空,暗红色的星辰和韩起的眼睛同色。 阿起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呢?应该已经回到花刺子模城去了吧?”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这句话楚昭以前不理解,可是等他真的爱上一个人,却突然明白了过来。 一想到还有三千六百三十天要过,楚昭突然发现原先那个计划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不在彼此身边也不过二十天时间,楚昭却连看到天上星星的时候,都会想起他。 唉,恋爱果然会导致人智商降低,真叫人伤脑筋。 第158章 第二日一大早,楚昭一边吃早点一边浏览公事,苏溪躬身进来禀报,说小殿下闹着肚子疼,不肯起床。 楚昭笑着摇头,这熊孩子真是长本事了,为了不去上幼儿园,居然装起病来。 “我还有几份折子,今儿一定得批出去。那小子就交给你去处理,别说肚子痛,就算是腿断了,也要给我送去……” 言犹未毕,便听城主府西北方向隐隐传来牛吼一般的声音,梁柱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楚昭觉得脑袋一阵晕眩,面前的几榻也微微移动了一下。 “地震!”楚昭一惊立起身来,厉声说道:“苏溪、天权你们几个赶快去保护阿熙!把他带过来!” 天权一闪身消失了,过不久就抱着楚熙,脚不点地地跑进院子里。 地震时的大忌就是躲在屋子里,楚昭早就指挥着内监女侍合力抬了几张椅子晃悠着走出来,将椅子放在院子里四不靠墙的一片青砖地上。 亏得云中城并非震中所在,而且当时也都是平房,加上城主府建筑材料用料极好,震感虽强,不过是房子摇晃了几下,然后就是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倒了,一个花盆从窗台上落下,砸伤了一个乱跑的小内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伤亡了。 “陛下,”城主府垂花门洞外传来王若谷洪亮的声音:“陛下,王若谷,谭纶,陈参前来侍驾。” “进来!”三个大臣躬身而入,眼见自家陛下和嫡皇子都平安无事,不由地舒了一口气,依次跪下。 一直到了下午间,云中城还有明显的震感。 对于号称上天之子的大楚皇帝而言,在任期间出现这种事情,绝对不是什么祥兆。楚昭抱着儿子,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西北的天空。在那里,黄尘与暗红的彩云搅在一起翻滚,在天边凝出一道不祥的光晕。 楚昭安顿好了儿子,立马让王若谷的人上街维持治安,从进阳区一带人烟稠密的地方,挨家挨户地通知,叫百姓暂时不要睡在屋子里,都住在政府搭建起来的窝棚里,除此之外,楚昭还让昭文出版社印发了一些现代防震常识上街粘贴。 陈参看了那些小册子,不无担忧地对楚昭说:“地龙翻身乃是上天给人间的警示,陛下天纵英才,知道如何应对,可是法不传六耳,这样大肆宣扬,恐怕反而折损陛下福寿。” 这也是当时通行的观点了,因为教育普及率低,许多专业知识都是家族世代相传,秘不示人的。楚昭印刷的小册子上,不仅有地震到来如何自救,还有对于地震这个自然现象的解释以及一些防疫小知识,所以陈参才会有此一说。 楚昭一挥手:“无妨,寡人不怕。” 说着就走过去跟着王若谷讨论如何安定民心了,独留下陈参一个人,再次被自己的陛下感动地热泪盈眶。 看似无意见真心。自己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才是大楚最合适的掌舵人。 所以说人都更加喜欢那些和自己相反的人,陈参号称毒士,真是打心眼里冒坏水,但是偏偏希望自己效忠的人是古书里走出来的圣贤君王。也亏得这一世多了一个穿越者楚昭,不然以陈参的性格和能力,注定只能永远走在寻找主公的路上,畸零一世,默默无闻。 *** 果如所料,天灾对古人的威慑力是极大的。街道上,人们扶老携幼依在一起,孩子在母亲怀抱里挣扎着大哭大叫,大人们却一个个用畏惧的目光仰望苍穹,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却还有人围在街道上贴了公示的地方,听着朝廷派来的人仔细讲解救灾事宜,一些衣衫褴褛的平民面对着城主府方向伏地跪拜,祈祷平安。 街道上的惶惶不宁渐渐被安抚下来,城主府中的气氛却越来越沉郁。 关于地震的消息流水般的传来,然而一条条看下去,楚昭的心也跟着一分分往下沉。 “怎么了。”王若谷担心地问道。 过了许久,楚昭才咬牙切齿地低声回答道:“那个混蛋……竟然真的这样胡闹!” 刚恢复记忆那天晚上,韩起的话又回荡在耳边“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发疯的。” 一切都像发生在片刻之前一样真切,韩起温热的呼吸似乎还留在颈边,然而楚昭的心中却升腾起一阵阵恐惧。 这个疯子!他把那种不会对世人展露的温柔,做成一条绚烂美丽的枷锁捆绑在他身上,而这条美丽异常的链子,让楚昭纵然富有四海,龙翔九天,却终究成为韩起爱的囚徒。 楚昭啪一声将密文扔到桌子上:“立即派人组织救援小分队,这次的地震发生在昆仑山南麓,西域各国以及我国西北各镇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其中尤以酒泉受灾最重。”一边说,楚昭一边脚不点地的往外走。 下面的臣子似乎还想劝谏什么,楚昭立马转身,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多说,立即组织救援部队赶赴酒泉,一切物资,均从云中大仓里调运。” 楚昭难得露出这种表情,大臣中间并没有蠢人,当即领命称是,转身离开。 等大臣们都离开之后,楚昭这才沉声吩咐天权按照韩起留下来的联系方式,通过远东商社给贵霜帝国运送救灾物资。这一次昆仑山麓地震的影响,对于贵霜帝国,显然比对大楚严重得多。况且……况且韩起刚刚才力排众议迁了都。 等一切事情吩咐妥当,楚昭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靠着宽阔舒适的椅背,茫然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西北天空,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他没有想到,原来韩起那日匆匆离去,说是处理国内紧急事务,原来是因为迁都过程中乃蛮族余孽联合了波斯和罗马帝国,趁机进攻贵霜的西部行省。韩起赶回去,带着大军很快打退了联军进攻,在西北的横相乙儿之地坑杀了五万降卒。 贵霜帝国幅员辽阔,采取的是松散的行省制,朝廷运行也根据游牧民族的习惯,建立了部族会议。然而韩起凭借着傲人的武力值,以及卓越的功勋,得以在部族会议中说一不二。 也就是说,韩起在的时候,贵霜帝国就是高效的精英独裁制度,而一旦他离开,便恢复成平和的部落民主议事制度,议会采取的是一种民主投票的方式来维持运行。 韩起宣称要把都城从花刺子模往南迁移,这消息一传出来,除开犬戎嫡系,其他部族习惯了北方生活,都或多或少有些意见。乃蛮族的事情只好算作一种试探,若是韩起露出丝毫疲态,只怕群狼就会一哄而上。 然而韩起的铁血手腕一出,拿着还在滴血的弯刀往各行省议员面前一站,迁都的计划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帝国采取的是联盟制度,所以韩起将都城设在哪里,其实影响并不大,顶多就是会放松对西边新打下来的几个行省的掌控,然而同时却能够加强对东北,东南辽阔领土的控制,而且因为此时东方文明远远领先于西方文明,大楚还曾经把不可一世的犬戎骑兵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是韩起带的兵),因此,生性崇拜强者的犬戎贵族们还是很愿意自己的国都能够靠近这位东边的芳邻,而不是和西边那群长毛猩猩们在一起。 不过被韩起说服的贵族们照例还是要嘴炮一下。迁都方案落实之后,贵族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打算入赘大楚皇室,都一个劲儿嗷嗷叫着要南下!要一雪前耻!要抢楚人回来做媳妇嗷嗷嗷嗷~结果就是被韩起挨个踹倒在地,揍了个鼻青脸肿。 虽然韩起做事看似想一出是一出,其实他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密谋算的。譬如迁都,早在韩起登基之初,他就已经开始营造东都开平。到现在,开平已经建设成为一座不逊于建业的大都市,成为贵霜帝国东南部行省中最大也是最繁荣的城市,因为坐落在丝绸之路上,同时还担负着贸易中转站的功能。 屋子已经建好,就等着媳妇拎包入住。所以说韩起真的还是蛮拼的——为了早日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几乎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都城整体搬迁工作,堪称世界史上的奇迹。 然而就在迁都后不久,开平却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就连新修建的皇宫都被震塌了。 许多大臣上书,陈说迁都的害处,并表示这是上天的警示,迁都是不对的。其中尤以南院将军耶律仪的言辞最为激烈,史料记载“仪言之尤峻”,至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并未列出,但估计是骂了韩起。 大家知道,韩起从来就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不会忍气吞声。因此,他的回应就很干脆,直接把耶律仪杀掉了。 就在杀了耶律仪的这一日,昆仑山发生特大地震,直接把南麓震塌了。昆仑山可是犬戎人的圣山,大臣们自然而然的就把这些事情归结为可汗一意孤行地迁都。 看吧,这次连长生天都不满了。 韩起为人虽然够狠够绝,但毕竟自然科学理论知识修养不足,他也有点慌乱,便向楚昭写信征求意见,以便弥补过失。 平时给人强势感觉的人,偶尔柔弱时,便会特别惹人怜爱。 楚昭收到这封信,又是愤恨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当真五味杂糅。不过既然自己的皇后已经开口求救了,楚昭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因为有楚昭坐镇,大楚的救援部队异乎寻常的高效组织起来,以这些部队为运输线,楚昭调派暗门中人,通过韩起早就建立起来的情报通道,往开平运送救援物资,粮食、药品和帐篷。 这时代的人对地震缺乏科学认识,灾后重建工作也搞得不好,都以为地震以及灾后的瘟疫是上天的惩罚,楚昭还特地抄了一份地震灾后重建以及疫情防治计划给韩起寄了过去。 就在救灾工作稳步进行时,又有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了回来——韩起被乃蛮族余孽刺杀,生死未知。 贵霜帝国的未来,将落在谁的手里?因为韩起还没有继承人,所以就连贵族议会内部,也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 受到这些消息的影响,西北的几个行省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脱离帝国。 看到这些消息,楚昭觉得要保持冷静实在很难!不考虑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楚昭真想把韩起按住暴打一顿。 骗了我那么多回,又是易容又是设套,这回也一定是骗局对不对?楚昭倒希望韩起再次骗了他,罢了,恋人之间又何必非要争个高下,这一次,只要韩起一切安好,他愿意服输! 分离之后,反而给了楚昭更多的时间去消化两人之间那些被他遗落的记忆。于是感情如酒,越酿越浓。 独自坐在屋子的阴影里,楚昭冷冷道:“出来吧,我知道韩起在我身边一定留了人。” 话音刚落,楚昭就发现自己身后果然投射下来一条淡淡的影子。 楚昭忍不住握紧了椅子扶手,那个王八蛋真是自作自受,如果他不在自己身边放这些连天权都觉察不到的护卫,大概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刺杀了吧? “他……还好么?”沉默片刻,楚昭终于轻声问道。一贯挺直的脊背几乎都弯了下来。 第137节 背后的黑影说话时带着浓重而古怪的异域口音:“还活着。” 楚昭死死咬着下唇,努力抑制住翻涌到喉头的热流,力持平静地问道:“那么,遇刺是真的?” “是的,当时情况很危急,因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都城迁了过来,又遇见了地震,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不过大汗一收到陛下的信就安心了。这一次可汗把皇宫几乎所有的侍卫都派了出去抗震救灾,昂贵的藏酒也全都拿去四处喷洒,果然没有发生疫情,加上有大楚支援的物资,人员伤亡很小。” 楚昭心里明白,韩起对这个世界十分漠然,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他楚昭的缘故,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愿意做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厚君主,楚昭应该感到荣幸,然而他的心里,这一刻却无比的痛。 “谁要他没事找事?就算想要迁都,也并不急在这一时。还有,纵然要做明君,要爱民如子,也不该把身边的侍卫都派出去吧?”哼哼,你就做你的大魔头好了,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舍己为人起来!!!也不想想自己儿子没了爹天天装肚子疼不上学怎么办! 楚昭知道自己真的没有那么伟大,他只要韩起好好地,为此牺牲其他人也不在乎。 “你们……你们这些部下也一定很恨我吧?”楚昭缓缓说道。 “大汗说了,上回他让你的部下做了错事,就把我们都给陛下你使用,我们就是陛下的人了,并不敢恨。” 看来这件事,就是韩起对上次控制绑架楚熙,诱叛暗门心腹事件的赔罪了。 “太狡猾了!太可恶了!”楚昭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怒气,生气到鼻子都开始发酸,眼睛也酸胀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滴泪水滚落下来。 “别哭啊。”那个古怪的异域口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楚昭熟悉的标准建业南音。“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看我,好端端站在这里呢。” 一双大手伸过来,疼惜不已地擦掉楚昭脸颊边上的眼泪,仿佛呵护着世上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楚昭抬起一双朦胧泪眼一看,果然是韩起,活生生地,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因为太过惊讶,楚昭呆呆地说了一句蠢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媳妇送了那么多嫁妆过去,我一看到,就什么伤都好了啊。” 迎接贵霜帝国王者的,是迎面而来的一个拳头:“王——八——蛋——” 第159章 大楚元嘉六年,酷夏。 酒泉郡。 酒泉城已经塌了大半,这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各族人混居之所。此刻,幸存下来的人都沉默地坐在空旷的四面不靠墙的空旷街道上,也有一些强壮的西北蛮族大汉,拿着刀在废墟里寻找着食物以及遗落的财产。 不论在做什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然而天地时序并不会因为人间的动乱而有丝毫变化,幽州边陲的酒泉,经历了孕育恐惧和死亡的黑夜,依旧在晨光熹微中迎来了全新的一天。 一场大震过后,原本繁华的街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往日熙熙攘攘的小贩和平民乃至鸡鸣犬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蓦地,一声悠长的角声响彻干枯的大地。 角声停歇之后,城门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行穿着绿色军服的大楚军人。他们赶着驮马,把一包包东西从南门运出来,然后集中赶往城中心的难民区。 看到这只队伍的那一刻,所有的边民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面临不祥的天灾,脚下还有时不时出现的余震,边民那满是麻木与恐惧的眼睛里却渐渐多了安心与坚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朝廷没有抛弃他们,这样就足够了,足够换取这些流浪的旅人最宝贵的忠诚。 那些将士卸下驮马上的食物,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并没有接受热情的边民挽留,接下来,他们将冒着余震的危险,深入西域地区,将粮食交给等待在那里的驼队。 历史将记住他们,并将这次行动视为两国缔结契约的开始。贵霜和大楚的亲密关系,将从根本上改变这片大陆的命运,历史也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发展分支。 华夏历一五九四年,注定成为一座丰碑,被后世各国史学家津津乐道,并且写下一个图书馆的专著。 尽管在世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身处其中的人,大多并没有这样长远的眼光——为了看不到的利益而扔掉到手的东西,对普通人而言,实在是匪夷所思且又风险极大的事情。唯有那些被称为杰出政治家的人,才有胆量和胸怀做出这种抉择。 因此,对于这一次大楚的举动,自然有许多人表示了不解。 军队中,一个年轻的士兵不舍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玉米棒子:“我们千里迢迢,居然是来救助这些胡人的。他们的死活与我大楚有何相干……” 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长官一脚踹倒在地。年轻英俊的军官指着那些穿着楚地衣裳,对南方顶礼膜拜,见到大楚士兵就行礼问候的胡人,沉声道:“这是陛下的计划,作为军人,你只需服从,不必疑问。” 北地的狼是最凶残狡诈的生物,但也是最守信诺的生物,这种忠诚,一旦得到,就将铭刻在他们的基因里,累世难迁。 不只是军中的小兵有这样的疑惑,就连镇北军里的将领,也都在心里暗自嘀咕,觉得自家陛下这回博爱得过了头。 千里之外的云中郡。一大早城主府就迎来了一帮求见的军官。 “天可汗,纵然今年秋收在即,靖北仓中的稻米一层层都挤压坏了,也不该拿去给那些西域的蛮子!”楚克言愤愤不平地说道。心里很委屈的想:我们沙坨族人如今虽然吃得饱了,但是苞米是不嫌多的啊,天可汗样样都好,就是心也特软了些。 楚克言的父亲是骁勇善战的沙坨人,母亲却是楚人,犬戎内附之后,他们也跟着搬了过来。 大楚实行胡汉一家,虽然隐隐的歧视还在,但是军队中以实力论英雄,大抵还是公平的,所以胡人在军中效力的不少,都呼楚昭为天可汗,忠诚值很高。 这沙坨族的汉子从了军之后,累功至前将军,楚昭知道他还没有汉名,就赐姓为楚。从此,沙坨族的将军就把自个不当外人了。 楚昭就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声音,他老神在在地回答道:“西域在汉代时本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如今派人救援西域,只是为了更多将军这样的游子能够迷途知返。” “是这样吗?”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年轻的沙坨族少将军露出疑惑的表情。 楚昭递了一杯尝味阁根据现代剑南春配方改制的烈白,递给楚克言:“请将军饮此酒。” 楚克言随他那个酒鬼父亲,生平唯一爱好就是喝酒,此刻虽然疑惑莫名,但还是接了酒杯过来一饮而尽。 楚昭又倒了一杯西域的虏酒与他:“再请将军试饮此酒。” 楚克言从了军之后,口味就养刁了,但是天可汗赐酒,这是莫大的荣耀,所以他虽然皱了皱眉,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楚昭这时候就问:“敢问将军以前和喝么酒,现在喝什么酒?” 李克言便说:“以前都是喝虏酒,觉得已经是极好的东西了,后来得陛下赏赐烈白,方知虏酒又酸又涩,难以入口。现在只要有的选,自然更喜欢喝我大楚的酒,便是胡人中,愿意喝虏酒的人也越来越少。” 楚昭笑着点了点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喝惯了我大楚的酒,穿惯了我大楚的衣服,生活习惯和大楚人趋同,再与大楚人通婚,几代下来,哪里还有胡汉之别呢?” 楚昭认为,胡人南下,大多是为生存所迫,与其驱逐世代生存在北疆的胡人,不如让这些人彻底汉化,训练他们成为大楚的军队,让他们替大楚守卫这辽阔的北疆。 胡汉一家,便是楚昭心中的平戎大计。 听上去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头脑简单的楚克言便愣住了,他徒劳地想在楚昭的话中努力抓住那一闪而过的顿悟。终究却只得出一个结论:天可汗的决定果然都是对哒。 他们这些粗人,还是老实听话,指哪打哪就好。 送了这位大熊般的军队代表出去,楚昭转头问陈参:“子谋见寡人何事?” 刚才楚昭和楚克用对话时,陈参一直沉默地在旁边听着,此时他注视着这位将军的背影,不由叹道:“陛下英明,我记得前将军似乎也有沙陀人血统?” 沙陀人是最早一批南附的胡人,也是被同化得最成功的一批,经历了数代混居,沙陀人和汉人的容貌几无区别。沙陀人、汉人、杂胡共同形成一个新的族群“边人”。便是今日这位义愤填膺的少年将军,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祖上曾经皮肤白一点,鼻梁高一点和胡子多一点,他只知道全心全意地为大楚打算,醉心于汉地的一切,拼命想要融入这个在他们看来高人一等的种族里。到最后,似乎除了名字之外,再无一任何事物表示他们是沙陀人。然而就连名字,似乎也被沙陀人兴高采烈的抛弃了。 一个文明消亡的挽歌,偏偏沙陀族人唱得这般欢乐。这事要放现代,估计世界遗产保护组织就该找楚昭这独裁者的麻烦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陈参到今日,方知道什么叫做仁者无敌,什么是天子之剑,有陛下,是大楚的幸运,是胡儿的幸运,更是我陈参的幸运。”说着,陈参忍不住跪在楚昭面前,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诉起了衷肠。 这种情绪外露的表现,在这位智者身上并不多见。 楚昭很是不习惯一贯高深莫测的毒士作出这种举动,感觉自己尴尬症都要犯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英明可言,不论游牧民族在冷兵器时代如何威风八面,农耕民族所创立的伟大的文化与文明终将在根本上征服他们,更别提楚昭还开了金手指,使中原文明得到跨越式发展。 这是两种文明碰撞的必然结果,也是处理边疆事务最英明的举措 。周边少数民族,只要不能将其民族彻底灭绝,就必然是永远的威胁,而肉体上灭绝他们代价太大,从精神和文化上征服方为上策。 陈参点点头,却欲言又止。虽然陛下的解释很在理,可这位智绝天下的谋士对这次救灾行动,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可是既然陛下要做,此事也不会危及大楚根本,陈参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 些许粮食陈参并不放在眼里,但另外一件事,却叫陈参耿耿于怀。 他精通易容之术,不过略扫一眼在旁边低眉顺目的韩起,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嘴巴张了张,却又再次闭上。 楚昭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笑着解释道:“前几日我派他出去了,今儿方回,子谋有事,但说无妨。” 陈参虽然对这昆仑奴总有一丝隐约的戒备,然楚昭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好再藏着掖着,因言道:“微臣今日求见陛下,非因救灾,乃是为了另外一个心腹之患——贵霜。” 楚昭略微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贵霜国……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心腹之患却也谈不上吧。” “贵霜狼子野心,与鞑靼人勾结极深。暗吞西域、策反鞑靼,看似两件事,其实是搅在一起的。贵霜国的新君塞也乃当世奸雄,对鞑靼又打又拉,控制西域却不遗余力。鞑靼人借贵霜势力,意在割据,却不知贵霜国不过是利用它而已。” 陈参微微摇头,继续道:“陛下英明,洞鉴万里,却错看了这个塞也!” 楚昭听了,猛的一惊,急忙回头去看韩起,生怕他暴怒起来,把自己这个心腹谋士给砍了。 感觉到陛下的手在几案下面偷偷扯自己的衣服,韩起的嘴角不由露出笑容,他身子一倾,盯着陈参道:“还没听说有哪个臣子敢当面说皇帝错看了人的,你们大楚的臣子就是这样尽忠?我看,大楚的心腹之患,却是你们这些自认为忠心,成日价唧唧歪歪的大臣吧?” 陈参虽是文臣,面对这暴然而起的威势,却寸步不肯相让:“塞也擅自灭掉楼兰,却又修表与大楚通商;号称要与大楚永为兄弟之好,又与鞑靼明来暗往。然而说是与鞑靼修好吧,却又好像存有戒心,看着反复无常的举动之下,其实行的不过是合纵连横的纵横道,用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合纵?”楚昭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韩起一眼。韩起却在他手心偷偷画着圈,一脸的讨好之色。 “对,也就是远交近攻。陛下请看,”陈参指着挂在大堂里的地图说道:“他在西域一带异动频频,却任由我大楚的商人满载着一驼一驼的黄金回归中原,就是引诱大楚的某些无良商人替他盗取我大楚的武器秘密;他派遣使臣来京进贡,与我大楚山盟海誓,却一举吃掉楼兰等西域小国,打掉了皇上的西部屏障,连通大楚和贵霜的版图。再者,这次迁都之举,更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似乎效仿当年魏武旧例,为了侵略中原做准备。由此可见,若坐视塞也布局完成,他一定会南下牧马,和陛下一决雌雄!” 听到这里,楚昭忍不住啪啪啪地拍起巴掌来,“嗯!说的是。不过寡人也不是好惹的!”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瞪了旁边一脸伪憨厚的韩起,昂着下巴说道:“纵迁都又如何?一旦那什么阿勒坦汗敢打过来,寡人就要亲统三军和他会猎!” 陈参异常兴奋,细长的手指在地图上飞快的划了一下,道:“依微臣之见,若是皇上亲征,最要紧的还是军队的粮草问题。主上若能确保我军用粮,命一上将切断塞也西归河中之路。如此,敌之粮道即断,即便不战,饿也将那群南下的犬戎狗饿垮了!” 韩起闻言,面色抖然一沉。 楚昭暗道不妙,赶忙转移话题:“嗯嗯,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并非合纵连横的战国时代,西域诸多小国历来不过我大楚的附庸。如今局面,只是两个大国之间的争斗。因此,这一次出兵救援,也是为了争取西域为我大楚屏障。” “陛下所言极是,此事的确急不得。”陈参转头去查看墙上的地图,似乎在考虑要拉拢哪个西域小国对抗贵霜。 等陈参背对着他们,韩起才凑近楚昭耳朵旁,咬着他玉白色的耳垂,低声说道:“以前听说他骂死过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真个好口才,好心计!居然看出我是想明修栈道,暗渡妻儿。怪不得陛下一心只想用他。”这是又醋上了。 呵呵,心计再工也比你不过。 楚昭把他凑过来的大脸拍开,骂道:“少乱吃些飞醋,以为谁都似你一般不正经吗?还不快去哄你儿子?闹着说肚子疼呢。” 韩起闻言,嘀咕两句“他们倒想不正经呢,只怕没胆”,赶忙飞奔去见儿子。 楚昭呼出一口气,心里暗暗叹息,作为两大帝国的君主,他们虽然互相爱慕,却又不得不互相戒备,反而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平衡和吸引力。 “对抗贵霜帝国,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也不在一朝一夕,所以我这些时日都在想,或许大楚也该将都城从偏南的建业搬到偏北的西京。”楚昭确认韩起已经走远,这才说道。 “迁都?”陈参略带疑虑的反问道。 迁都是一项大工程,耗时耗力,而且可以预见,一定会遭到许多朝臣的反对,所以在这之前,楚昭先要和一些心腹重臣通一通气。 根据80/20定律,楚昭只需要说服陈参等人,得到他们的支持就行。 见陈参犹豫,楚昭立即开始安利迁都的好处。 建业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也很适宜建都,因为这里地势险要,风水好,外加是主要粮食产地,由于北边有蛮族侵扰,大楚建国之初,幽云十六州基本都不是大楚领土,而当时的经济中心在南边,建都于此是很有利于维持大楚统治的。 但帝国到了楚昭手里,他不仅打下了幽云十六州,迫使北戎远遁南戎内附,现在连鞑靼人也俯首称臣,帝国的版图已经扩充了几乎一倍。此时再偏安于建业,已经很不合适了。 因为越来越大的北疆需要更多的军队镇守,如果都从建业调派,路途太长,花费太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势必成为大楚不可承受之重。 而且纵观前世的中国历史,定都南边的政权,大多都存在边疆问题,而如果都城北移,则更加利于维护北方的稳定。 为了后世可能出现的不孝子孙考虑,迁都西京,以后他们还能再躲回建业去,如果一直定都建业,日后再有外族濒临城下的局面,他们可没有系统和韩起两只金手指,到时候再往南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只怕难逃南宋南明东晋等偏安政权的厄运。 迁都的第二点好处,就在于能够再次削弱世家的势力。 如果真的迁都,都城的达官显贵明显会吃个哑巴亏。如果跟着迁走,原本在建业盘根错节的斜桥世家,将会因为这一次背井离乡的北迁而进一步衰落下去。如果不肯迁徙,大楚的经济政治中心必定随着都城而转移,那时候就算他们盘踞在南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当然了,军事政治形势固然是迁都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内因还是解决大楚陛下的私人问题。迁都西京不仅可以让王将军和他的家人团聚,更能方便楚昭一家团圆。 不论最后一点,有了前两点好处,就足以说服陈参这种聪明人了。 第138节 只是陈参做事周全,虽然心里已经倾向于迁都,口中却不肯大包大揽,略想了片刻,方道:“迁都这种事情,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件大事。也不是说迁就能迁的。” 天家无私事,做了皇帝,搬家可就成了一件能够决定王朝命运的大事。迁都迁都,可不是楚昭一个人抱着儿子赶个牛车,晃悠着去西京那么简单。 迁都不但要迁走皇族,还要迁走皇族的仆人心腹若干人,斜桥世家若干人,寒门大臣若干人,士兵百姓若干人,这些人也要找地方住,也要修房子。 西京虽然曾经做过北魏的都城,但早就被胡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城里的街道、宫殿都得重修,城市布局也要重新安排。相当于在北方大地上重新建都。 不过这个问题虽然难办,还是可以解决的,毕竟楚昭治下的朝廷不养闲人,工部不是摆着好看的,上方山上那些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高级供奉也不是吃闲饭的。 加之打服了鞑靼,收拾了朝廷里有异心之人,改革工作也初见成效。元嘉君臣夙夜不息的努力终于初见成效,一个盛世的雏形渐渐丰满。在这样的时代里,营造一座新都并不是难事。 “ 陛下坚持迁都的主要原因是为控制北方边界,保证国家安全,促进民族大融合。按说迁都就能解决这一问题,但陛下想过没有,还有一样东西是必须的。 如果这个难题不解决,迁都也等于白迁。 ”陈参背对着楚昭站在地图旁,指着西京的位置问道。 楚昭提出了大略框架,但细节他自己也没想好,此时自然回答不上来。 好在陈参并不故弄玄虚,很体贴的自问自答道:“粮食,迁都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毕竟大楚经济重心其实偏南。” 当初大楚定都建业,除了北边总被胡人骚扰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建业附近是大楚的产粮区,而北方因为黄河泛滥的问题,产粮量已经不如南方了。 楚昭一听,放下了心:“这事也好解决,寡人早就让北地军屯试种了马铃薯和玉米,这些作物都不挑地,而且产量高,北边的粮食,吃饱不成问题。” 楚昭满意的补充道:“当然,玉米马铃薯只是权宜之计,等过几年稳定下来,我还打算要治理河道,疏通运河的,到时候贯通南北,才能根本解决粮食问题,也能极大的促进南北贸易的繁荣。这次迁都之事,新都便交予子谋,旧都那边还是景深负责,好了,寡人也乏了,你下去拟定一个章程。” 典型的上级动动嘴,下级跑短跑的官僚作风。 陈参却任劳任怨,一脸激动的转身,去为陛下达成心中所愿。 楚昭满意地看着陈参的背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得了这么些能干的大臣。 随着帝国走上正轨,能用到他这个皇帝的地方反而越来越少。楚昭本人其实没什么权力欲,就很满意做个橡皮图章。 系统虽然略有抗议,不过现在有了交互功能,楚昭便以真正的圣明天子都是垂拱而治为由,将它打发了回去。系统支吾两句,也就默许了楚昭消极怠工的做法。这也是因为它现在有了新的追求,加上楚昭这段时间表现很好,所以才这般好说话。 系统看着厉害,其实很好忽悠,怪不得未升级前,没有交互系统功能。大概设计者不想系统过早的在使用者面前曝露智商。 这么想着,楚昭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注意到系统这段时间不同寻常的沉默和种种鬼祟的举动。 第160章 岁月倥偬而过。惊心动魄的元嘉二十二年终于慢慢远去,迁都的事情也在陈参和崔景深的主持之下,按部就班地进行。 元嘉二十三年秋月,由工部员外郎黄衡督造的西京正式完工。这一次建造是根据楚昭提供的唐都长安考古复原图,对原本西京的规划布局做了较大变动。 要说明的是,黄衡不愧是墨门第一人。楚旦坏事之后,魏显似乎也跟着对政治失去了兴趣,反而一心一意给黄衡打起了下手,投身到了大楚科研事业之中。有了黄衡夫夫强强联合,加上楚昭给出的许多现代经验,西京的建设具有绝对的超前意识。 设计者十分注意城市的整体规划,分别修建了数条主线和支线,把西京市区规划成形状整齐的方块,并制定了严厉的规定,禁止乱搭乱盖,还铺设了完整的下水道系统。各大街的两侧都有排水沟,沟宽三点三米,深达二点一米。这些纵横的水沟解决了西京城的排水问题。由于沟宽,而且是明沟,因此在交叉路口处都架有桥。同时因为陛下要求了一定的绿化面积,黄衡便在设计时让大街的两侧和排水沟边都种上了树木。这些行道树以梧桐为主,株行距整齐划一,纵横成行,保养及时,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风景。 迁都的消息一传出来,比起那些拖拖拉拉不肯迁都的大臣,商人们倒是第一时间嗅出了商机,开始火速赶往西京买房置产,一时房价飙升,导致朝廷不得不出台限购政策。 不过有这些商人提前来把都城住熟,倒是营造出一种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景象。到闹嚷嚷的官员们来的时候,就发现城中布局整齐,贸易繁荣,梧桐成荫,风景宜人,市民富足有礼,绝对是当时第一的国际大都市。和欧洲中世纪混乱肮脏的所谓城区一对比,被无数胡人称为“叫人向往的东方天堂”。 然而胡人向往,大楚的朝臣并不向往——因为大楚的天子任性北上,一年间不肯回建业,他又掌握着实权,朝臣尽管大多不乐意,也只好千里迢迢搬来了位于三秦之地的西京。而这些满心怨愤的先头部队到了西京,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找到楚昭犯言直谏。 楚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迁都这事不可能一帆风顺,实际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糕——满朝文武根本没有几个人赞成他迁都。 这也难怪,人都是为利益所驱动的生物。大楚的经济文化重心在南边,朝臣也都是长期在南方生活的,老婆孩子都在建业,狐朋狗友、社会关系也都在这里,谁愿意跟着楚昭来北方吹风? 好在楚昭早有准备,他虽然时常任性到叫大臣想以下犯上,有时候却又体贴的叫臣子们心里暖融融的,恨不得立即为了陛下去死上一死。这一次也不例外。 新建好的西京经过细心谋划,被分为“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外郭城由笔直的南北十一条街和东西十四条街纵横交错,形成了方格网的布局。各街之间所形成的方格是里坊,分为商业区和住宅区。最初的规划为一百零八坊,各坊除有一条大街或十字大街之外,还有规划整齐的纵横曲、巷和沿坊墙的顺墙街道。这些里坊,除一般市民的住宅之外,尚有不少官僚府第和寺庙,它们往往占据距离宫廷、官署和市场比较近的繁华区或风景优美的区域。也算是楚昭给那些为自己打工卖命的臣子的福利待遇。 大臣们搬来的时候西京外郭城已经修建完毕,布局井井有条。各家各户只等着抽签摇号分房子。当然,如果对按制分得的房子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出钱另买,只是非福利房比较昂贵,而且还限购。大臣们工作的地方,也就是中央官署区,便修建在皇城之中,同时,皇城中还有举行重大庆典的广场。再往内,便是号称大内的宫城,也就是皇帝一家子住的地方。 大楚西京的规划,把宫城皇城以及官员住宅区集中一处,布置在中轴线的北端。这无疑比过去官员住所杂处于坊市间的都城规划分区明确,同时宫殿官府集中于城市中轴线上,无形中显示出了封建帝王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给人潜意识里一种暗示心理。 尽管大臣们进京时一肚子邪火,可是到了都城,被安置妥当之后,心气便都平和了下来。事情到这里,楚昭才算是初步将这群大臣安抚了下来。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顺利,然而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平地里起了波澜,大楚出了一件影响极坏的贪腐案——深受陛下宠幸,又有王将军撑腰的谢家新贵谢澹,抢了本来分给礼部员外郎苏不疑的房子。苏不疑气不过去衙门告状,被诬陷下狱。谢澹还想支使人屈打成招,可惜苏员外是个硬骨头,宁死也要守住他的房子。 苏不疑虽然出身寒微,但现在可不是世家一手遮天的年月了。更何况如今正值迁都的敏感时刻,谢澹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说起来谢澹这货也是不争气。王家最先响应迁都的号召,举家搬来了西京。谢澹的身份既然变成了王若谷的侍君,那必定要去王家后院待着的。往时隔得远,还有一些说头,要陪伴在将军身边照顾起居还勉强讲得通,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可王若谷的夫人钟氏并不是好相与之辈,虽然碍于谢家和陛下的面子并不会亏待他,对他客客气气的,暗地里却使了不少绊子,叫谢澹在王家里人人厌弃。谢澹再有小心思,到底是在人物关系简单的谢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男孩子,情商并不高,自然每天都莫名其妙不顺心得很。可是说起来,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人打骂与他。 这些也都好说,关键是王若谷并不常回家,谢澹心里后悔。可是路都是自己选的,后悔有什么用?因此便日日骑着马上街闲逛,心里琢磨着搬出去住。 这一闲逛就看中一套房子,一打听,是礼部一位小官吏的房子,管这个里坊分房之事的恰好是谢家一个部曲,谢澹一番运作之下,就把这套房子拿了下来。苏不疑这个吏部小官吏去告状,反倒被抓住下了大狱。 无论什么时代,都不能阻止既得利益集团利用手里的权利让自己过得更好。依照谢澹的家室身份,他这么做放在平时其实不会有人去找他麻烦,就连那个礼部小官吏,也只是吃个哑巴亏而已。所以说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值得朝堂关注,可偏偏苏家已经住进那座房子里去了,谢澹手下的人做了类似现代拆迁队的事情,终于闹出了人命。苏不疑知道自己老母亲被人推倒在地,伤重过世之后,差点一头撞死在丹凤门前。 此事发生在迁都这个敏感时期,又直接牵涉到了军队和谢家的势力。自然有人趁机攻击谢澹,想搞臭王若谷,从而阻止楚昭迁都。 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福利房事件持续升温,到了第五日,本是御驾迁居行宫的日子。百官却不愿意上贺表。 百十来号官员还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本奏疏,以弹劾王若谷之名,黑压压全在午门外跪下,要奏疏直呈皇帝。 今日不是大朝之日,便启用了紫宸殿,以做常朝听政之用。 虽说是小朝会,但会上意见完全是一边倒,其实就是针对迁都一事的批斗会,如果换个一般的皇帝,看到如此多的手下反对自己,很可能会动摇,但楚昭不是一般的皇帝,他坚持了自己的看法,坚定了迁都的决心。 “你们都不要再说了,迁都之事已定,绝不再更改!”被下面唧唧歪歪的大臣闹得心烦,楚昭一锤定音。然后甩袖子宣布退朝,任凭一堆大臣在下面哼哼唧唧。 事实上,很多大臣提出的意见很中肯,如迁都劳民伤财,可能产生各种腐败问题等,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何况还有谢澹这个实例摆在面前。 楚昭虽然坚定地相信迁都是正确的,此刻也有些受不住压力。他点开系统,再次运算了一番,发现系统能量又降低了。 关上系统,楚昭有些烦闷地绕着御书房走了两圈。迁都是一项大工程,耗时耗力,这几天他的食量大增,而且脾气也总是很急躁,迁都之事本就千头万绪,况且朝堂上反对者占多数。在这样的情况下,敢于坚持观点,毫不退让,楚昭身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陛下,王将军还等在外头,咱家这就让他回去。”苏溪上来轻声说道。 楚昭定了定神:“传吧,我没事。” 王若谷自来都是坚定的保皇党,这一回也不例外,他常驻边关,于公于私都是支持迁都的。王家的表现自王若谷掌舵之后就一直很好,只是这一次他的侍君出了事情,楚昭是必然要听听这位王家族长的处理意见。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正事,王若谷突然问楚昭:“陛下迁都……是为了韩起吧。” 楚昭楞了一下,见王若谷问得很平静,估计他大概是从谢澹口中知道自己在边荒集中的作为,也不再隐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回答道:“是也不是,毕竟我是真的很喜欢韩起,只喜欢他,愿意和他共度一生。只是阿昭是陛下,但是陛下不只是阿昭。我知道的,王叔放心,我不会因私废公。” 王若谷面无表情地缓缓低头,凝视楚昭片刻:“那你开心吗?” 楚昭慢慢敛起笑容,沉默一会:“王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开不开心并不重要,即便不开心,有些事情也非做不可。我现在已经慢慢明白,原来皇帝真的只是孤家寡人而已。即便阿起要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带他回宫。只要我还是皇帝,心中的最爱,就只会是这天下,是我的臣民。再宠爱一个人,我也不会为他失去自我,更不会做出汉哀帝和董贤故事。王叔放心吧。” 楚昭在笑,然而这笑却让王若谷心里觉得比哭还难受。 “陛下……”王若谷身子前倾了一下,似乎想要拥抱楚昭,却被一句奶声奶气的“父皇”打断了。 楚熙小朋友刚念完书回来,小黑软袍,卷卷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发冠中。小孩很是懂事,板着小脸像模像样的走进来,唤了一声父皇,就自觉爬上旁边软榻,晃悠着小腿一脸期待的把苏溪看着。 回到父皇身边,严肃的太子殿下终于不用装正经啦。 苏溪熟门熟路地递了一盘糖果子过去。 楚昭看了一眼儿子,又转过头和王若谷继续说话。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今天做的果子里面有一种糖薄脆,楚熙特别爱吃。然而吃这种糖果子,肯定会发出不小的声音。 和王若谷商讨公事的过程中,楚昭就一直听到耳朵边上传来小老鼠般窸窸窣窣的动静,加上糖薄脆一吃就有糖渣子四处乱掉,这边又正在商量着能够决定帝国命运的大事,那场面实在是…… 楚昭过一阵又忍不住扭头去看了看儿子,见他吃得一脸一身的糖渣子,连卷卷的头发上都是芝麻粒,一股邪火就呼一下冒了出来。虽然儿子很可爱,然而可爱也掩盖不了他神烦的事实,楚昭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怒道:“楚小熙你的肚子里有怪兽吗?今天都吃了多少点心了?不许再吃。” 最近父皇好凶。楚熙瘪了瘪嘴,还是听话的将点心放下了,蹬蹬蹬跑出去找他爹爹去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楚昭心头闪过一丝愧疚,按说他以前是绝对不会将工作中的情绪带到生活里的,如今却……连楚昭自己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每旬的平安脉也没诊出什么异常来。 心里寻思着抽时间叫周大夫给他看看,大概是转身太急,楚昭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扶住桌沿才没有倒下。 “陛下,您没事吧?” “没事。”楚昭转过头看到王若谷担忧的表情,笑言道:“我已经长大啦。王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人的情绪不能全部放在脸上。你放心吧。对了,王叔现在膝下还空虚,要不我赐王叔几个好生养的良妾?生了孩子养在夫人名下……” 话还没说完,楚昭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 楚昭恍恍惚惚醒过来的时候,正听见匆匆赶来的周大夫神情复杂地宣布他再次怀孕。 微微偏过头,楚昭就看到韩起跪在自己床边,眼睛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抱着完全难以置信的楚昭,认真地说:“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楚昭一把推开韩起,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系统算账,谁知此人又像条小狗似的凑了上来:“你不能丢下我、推开我,宝宝不能一出生就看不到他爹……” “滚!”楚昭怒道。 韩起却充耳不闻,慢慢将他放回床榻上,好像在安放一个极珍贵心爱的宝物一般,然后他就在楚昭身边蜷缩下来,一只手占有性的将楚昭搂在怀疑,另一只手却捏住楚昭的纤长的手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上回不是说想吃酸葡萄吗?我已经让人去回疆运了一些过来。” 楚昭还是不说话,韩起想了想又说:“这几日天气有些反热,只怕你不习惯,要不跟我去贵霜住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去贺兰山脚下,天苍苍野茫茫,齐腰深的草丛里有成群的绵羊,好像云朵在草原上飘动。”看了看楚昭的脸色,韩起继续说道:“不喜欢草原也没关系,我往年听你说过一次,大陆那一端的欧罗巴有一片海很蓝,你想要去的话,我带你去啊。” 楚昭开口泼他冷水:“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这么不着调的话。” 韩起不乐意了,问他:“哪里不着调?” “你以为自己很受罗马人波斯人欢迎吗?千金之子戒垂堂,更何况还要横穿一片大陆呢。”楚昭一本正经地教育韩起。 韩起却不以为意,只说:“那有什么,打下来便是。那边的人根本不是我贵霜骑兵的对手。这世上,我唯一放在心上的对手就是你了。” 这恐怕是一个帝王口中最动听的情话了。可是楚昭却持续的无动于衷,韩起终于委屈地扁着嘴说道:“每天晚上都那么热情,一到白天就不理我。” 有了上次的经验,怀孕的陛下被白发苍苍的周大夫以生病为由禁止上朝。上一次怀孕楚昭完全是在手忙脚乱中度过,几乎没有时间想其他的,这一次有了空暇,韩起又在身边,楚昭难免一看到他就生气——大楚天子凭什么为这个人生孩子?公平起见,也该是一人生一个。 这么想着,楚昭迅速抬头狠狠瞪了韩起一眼,韩起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眼睛,感觉到对方是真的生气了,终于安静了下去。过了一会,他忽然又用细得像蚊子哼似的声音,羞答答地表白道:“阿昭,那个……你即便只在那个方面喜欢我,只是利用我生儿子,我也很高兴。” 楚昭瞟了旁边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始作俑者一眼,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被韩起这样几乎没有正常情绪的人狂热爱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连楚昭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虽然楚昭自己各种纠结,这个宝宝其实来的恰逢其时。据说陛下夙兴夜寐忧心国是,最后终于被群臣的上书气倒了,又听说宫里有个王家出身的妃子怀孕了,唧唧歪歪的儒臣们终于闭了嘴。 不闭也不行了,这段时间儒臣们家里都或多或少出了事,不是心爱的小妾失足淹死了,就是唯一的独生子去明月楼和人抢粉头被胖揍,要不就是某个不肖兄弟的债主突然上门,合情合理的把欠债不还之人打了一顿。总之就是家里烽烟四起,叫人疲于奔命。 本来在建业主持工作的崔景深也匆匆赶来了西京,他是士族首领,心机深沉有谋断,自来在宦海沉浮游刃有余,此时一听这些腐儒居然把自家陛下呕病了,加上心爱之人又怀了别人的儿子,崔景深心里一股邪火立马突突往外冒。当下就邪笑着将那些家里出了状况,焦头烂额的清流文臣召集在一起,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劝说。 崔景深多好的口才啊,当下把这群大臣说得悔不当初,涕泪横流。大家立刻表了态,愿意连夜赶写贺表,以慰君王之心。崔景深呵呵一笑,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即刻命方子安,林轩,魏永之等人带着各部堂官火速通知迁来西京的官员所属下连夜赶写贺表,务必在下个吉时之前将贺表上呈朝廷。 而下个吉时,也就是御驾第二次迁居新宫的时辰,定在元嘉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子时正。在这新旧交替的一刻里,西京取代了建业,成为大楚新的政治中心。这大概就是楚昭为政期间,第一次以权谋私,享受皇权带来的好处吧。 这一夜,皇城点燃了九百九十九盏灯笼,西京的市民也都提着灯笼上街,组成一片灯的海洋,人人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交子时的那一刻,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天上忽然盛开了一朵朵璀璨的烟火,映照得穹庐上的星光都黯淡下来。 “放焰火啦,陛下出来啦!”街上有小儿欢呼雀跃。 街头的那男女老少在这一刻齐齐抬头,惊叹的看着忽开忽谢的烟火之下,辉煌的城楼之上站着的,天下家最最尊贵的一家人。 楚昭微笑着抬起头,对着下面狂热的臣民挥手示意。韩起立在他身边,没有看烟火,而是专注的盯着自己身旁的一大一小,并且紧紧握住楚昭的手。那力道大到楚昭都觉得有些痛楚了。 在他们身侧,有万千光点如同璀璨的流星般从天空倾泻而下,好像下起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星星雨。 第139节 从南国到大漠,从江湖到朝堂,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幸好我们都足够坚定,没有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终究成为唯一有资格站在对方身边的人。 自此之后,这万里江山,独你共我同享。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文完,接下来开始番外。其实就相当于第三部,讲两个帝王带着包子微服私访的故事。还会有许多新角色出场。 不要走开,下集更精彩。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